第41章 選擇
“你們不會覺得, 前世的靈魂會對今生有影響,那前世的身體就不會對今生有影響了吧?”
只是轉角的時候就被五條悟和藤原泉一前一后堵住的青年臉上并沒有顯示出驚慌,而是先看了眼五條悟, 再看向少女。
“嗯?你選的人又變了嗎?”
羂索又慢慢把手攏回和服衣袖里。
選的什么?
五條悟下意識看向對向的少女, 她仍然神色平靜,金眸眨也不眨。
“我沒有選任何人。”
還沒等五條悟理解這句話。少女又繼續眼盯著羂索望向她的、低垂的笑眼開口。
“包括你。”
一直溫溫和和從容笑著的青年這才因為這句話徹底笑開。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羂索笑了好一會兒, 他笑起來也是輕輕的,佝著腰捧腹,他這幅年輕軀體的鳳眼都笑瞇成了月牙才慢慢止住笑音, 直起身來。望向藤原泉時他還臉上還殘留著深深的笑意,垂眼嘆息。
“小泉啊。”
他這樣嘆息。仿若真是少女的母親。
五條悟站在羂索的背面。
穿著和服的高瘦青年背影徹底把少女的身影擋住。
五條悟腦海里就一下晃過,曾經在少女記憶中看過的, 她坐在羂索懷里被教下棋的那一幕。
而此時明明他們毫無身體接觸。
羂索也安靜內斂地站在離少女一臂帶距離。但五條悟仍莫名覺得, 他們之間的氛圍似乎在交織, 對峙, 又纏綿交融。似乎青年有一雙無形的手已經搭在了少女肩膀上。
而少女只是側臉別過。
“你不選我, 卻要在走前最后只帶上我么。”
“這不是一種選擇嗎?”
他又說著莫名的話。
而少女只是執意, 又平靜道。“我沒有做出選擇。”
他們在說著他不懂的謎語。
他們站在, 那個他沒被允許進入的領域。
看著這荒誕的一幕, 五條悟心底除了前世遺留的憎恨還有些許冰涼的感覺涌上心頭。
之所以現在他不立刻動手。
是因為在來之前藤原泉就和他說過。羂索只能由她殺死。
因為羂索身上有著她母親的術式,極有可能、不止一個術式。
連她都會被這家伙逗弄很多年,藤原泉也不確定這人身上有沒有布置什么殺了即必死的東西。
所以她不讓五條悟動手, 只是在她試探出更多情報前,可能需要麻煩五條悟幫忙封住這個家伙的去路。
五條悟也問過她, 既然羂索的術式眾多又如此危險神秘, 她怎么能去一個人殺死他,不讓他去殺羂索是怕有負面詛咒反饋到他身上。
而如果是少女殺羂索難道就沒這些負面反饋了嗎?
畢竟現在藤原泉自己似乎也不清楚羂索術式的情況。
而少女當時聞言只是笑了笑。
【我有個、保命的能力哦。】
之所以之前不完全信任夏油杰也敢在他身側酣睡、之所以一直藝高人膽大地招惹各方勢力、
也不過是因為這個保底的能力而已。
少女當時撓了撓眉心, 絮絮叨叨又有些隱晦地回憶道。
【在我小時候,我在橫濱鐳缽街剛蘇醒就被一個少年組織撿到了,那個少年組織的老大是一個叫中原中也的強大異能者少年。】
藤原泉一邊回憶著,一邊扣唇點評道。
【他是個很負責的、常規意義上的大好人。嘛,只是和游走在灰黑地帶的少年組織看起來很格格不入就是了吧。】
【因為他是個正常的好人,所以他對當時看起來最小的我非常照顧,在組織里,我應該是他最照顧的一位】
少女猶豫了會兒,還是坦白道,【那時也有一些我故意為之的設計吧,當時我剛剛從廢墟里被挖出來蘇醒,也不清楚自己的能力。見到中也君那樣強大的異能者,自然下意識會設計想要得到他的庇護】
藤原泉說著又停頓了下感慨道,【超級好騙的一個人啊】
【不過、】少女又笑了笑,【當時沒想到就是因為這一點讓我差點沒活到現在。】
【在少年組織被橫濱port mafia收編后不久,中也君也當上了干部的時候,他有位故人前來想要帶走他,所以殺死了所有和中也君關系不錯的朋友,以及那時被中也君仍然很照顧的我——*】
【不過,我沒有死掉。】少女扣著唇,戛然而止,只是抬眼瞇眼笑著。隱晦地暗示著,秘密到此為止了。
【這就是多虧那個能力的結果啦。】
她只會詳細地向他解釋、展示,她有個保命的能力。
但是不告訴他是什么。
五條悟那時想問為什么。但是在話一出口時就會想到昨晚少女指尖抵唇時的微笑神情。
"此問禁止。"
有如思想鋼印一樣,無知無覺地就真的被她限制了潛意識的思考
不過給了一鞭子的少女還是會好好安慰人,她拍著五條悟的背,笑容明亮。
【放心啦,那個能力是異能,不是術式。所以對上羂索我不會有問題的。】
對上羂索
五條悟抬眼,看向對面對上羂索的少女。
她身前的縫合線青年還在開口。
“小泉,總有些選擇,人不會什么都不選的。”
“你只能拖延,但不能不選。”
五條悟想,他真的是和少女很不一樣的人。
她總是計劃周全,不肯讓他受一點傷,想要無傷地、完美地解決面前的問題。
而現在他只想馬上一個【蒼】泯滅身前這個縫合線腦袋的身影。
哪怕自己重傷或者像前世一樣落入算計也無所謂——
好吧,像前世一樣還是不行的。
那些糟糕的記憶晃過五條悟腦海。
他想,藤原泉的計謀只能勸服現在的他,如果是沒有擁有前世記憶的他的話,現在大概也會懶得遵守藤原泉那些精細的計劃直接上去揍人了吧。
前世他就沒能明白過羂索的計劃。
實際上,如果不是羂索最后走到了幕前,他也會一直不清楚有這么個人在幕后像蜘蛛一樣窺伺、操控了整個棋盤
而羂索對面的少女,是個只有一世記憶的、棋盤上的唯一異數。
棋手正在循循善誘。
“而且選項也只有兩個,不會有第三個。”
“就像六眼和咒靈操縱使。”
羂索這句并不俏皮的玩笑讓五條悟下意識呼吸一窒。
“就像生與死。”
又沉下。
而棋子少女仍然眼眨也不眨。
她只是聲音平靜。
“我只知道,無論你們做出了什么選擇。”
“無論所有人想設計我做出什么選擇。”
五條悟一瞬共感到的少女記憶里晃過了許多人臉。
在加茂家,穿著和服的青年俯身掠過她去剪燭,縫合線下那被燭光映得明明滅滅曖昧不清的眉眼就在她近在咫尺的鼻尖揚起了眼尾,“是天冷了嗎?臉色很不好啊小泉。”
黑色大樓的頂層,華貴裝潢的盡頭,黑領紅圍巾的男人對門口歪了歪頭,偏頭一下撐在白手套上。“小泉是自愿加入mafia的吧。唔,看起來14歲嗎?還是12歲?真是花一樣的好年紀啊~”
巢穴一樣逼仄昏暗的酒吧,一個右臉纏著繃帶西裝穿得像黑//手//黨的少年正一下放下酒杯側身朝門口看來。“酒吧可不是女孩子該來的地方哦。可別期盼我能好心地【酒后吐真言】哦。”
“只有我想做出的選擇。”
少女目光平靜。
羂索頓了一下,柔和了眉眼,溫溫柔柔地笑開。
他說。“那,小泉我想先看看你的第一個選擇。”
“六眼與咒靈操縱使。”
“我很久以前、或許是幾百年前吧,就擁有了你們說的【前世記憶】。因為前世的肉體聯接還在這個夏油杰身體里,所以我順手種下了術式,之前你撒嬌說你對他很感興趣,你難得有在意的玩具,我就如你所愿沒有動過你喜歡的東西。
但是現在。小泉打算殺了我,這個我倒不在意。只是這時如果還接受小泉的撒嬌,棋盤就有點太無聊了。”
“現在占據夏油君身體的,應該是他前世某一刻的記憶,百鬼夜行前的?弒父弒母時的?也可能是剛剛殺死112個村民時候的?哈哈怎么可能告訴你啊。猜一猜吧。小泉,這很有意思。”
“不過可以確定的應該是,昨晚我就調回了他的意識哦。所以一晚的時間,你們剛剛趕過來都沒來得及查看高專消息都時間。有沒有發生什么呢?”
青年退了幾步,這下能夠清晰地看到對面兩個人的表情了。他細細欣賞了遍,笑容真切了些,笑瞇瞇道。
“要留六眼一個人對付我嗎?還是讓六眼回去再手刃摯友呢?”
“還是去拯救咒靈操縱使呢?去為了他背叛現在你的組織呢?”
————
藤原泉決斷的時候,總會思考快得讓人覺得她毫不猶豫。
連五條悟都還在怔愣的時候,她已經立刻轉頭回身了。
“我去看夏油君!”
如果是平時少女這樣快速而果決的決策會讓人覺得安心。而這時
五條悟想。他是理解的。
他聽到了藤原泉一瞬閃過的心音。
她覺得應該由她去解決夏油杰的問題。畢竟讓五條悟又見一次要和前世一樣走上錯路的夏油杰,那是對他的再次傷害。
非常理智。
全然正確。
但是五條悟感到她擦身而過的冷風掠過自己無力張合的五指,等到人影消失的那一剎那,手攥緊。還是不由自主讓羂索遺落的聲音入了耳。
“真的是每一次,次次都選了夏油杰啊。”
他落入了二選一的陷阱。
第42章 別躲
藤原泉沒見過前世的夏油杰。
她也不知道, 也很好奇,不主動接近她、引誘她的夏油杰是怎樣的。
“是這樣的啊”
站在高專攀附山體綿長的階梯之底,目光掠過重重血紅的鳥居。少女仰起的金眸里映著此時藍天游云, 碧空如洗。又落入一塊污點。
污點慢慢擴大, 慢慢清晰。
慢慢顯示出,那一塊咒力沉暗, 有如掠來烏云一般的、被重重咒靈拱繞的長發青年。
百鬼晝出。
“是夏油君啊。”
藤原泉看著百鬼之中青年干干凈凈的模樣,不由笑了起來。
笑容映在明亮的晨光中,干干凈凈。
“讓你不能殺人, 真是抱歉啊。”
————
“怎么做到的?”
【夏油杰】站在咒靈上,慢慢從山腰游曳而下。
他不知什么時候換了制服,穿上了他平時現身盤星教教徒身前會有的袈裟。
此時揣著手, 安靜垂落的模樣, 還是很溫和地驅使咒靈停在了少女面前, 揣手袖中。有些好奇地發問。
“我一個人都殺不了。你怎么做到的?”
少女沒先回答他這個問題, 只是按了按眉心, 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因為我答應了一個人要救下他的。”
“哦——”這個【夏油杰】理解似的微微仰身, 而后在重新回身時——
驟然湊近。
瞬間探出的手一下居高臨下地嵌住了身前少女的下顎, 抬起, 白皙干凈的臉和平靜的金眸都全然籠在了他的陰影中。
“你是說那個猶猶豫豫的懦夫啊。”
少女的金眸因為他這句話驟縮了一下。
不過很快,這縮緊的一點又慢慢恢復。她神情不變,微笑道。“我只是在他這樣請求時, 就找了個時間和他立下了束縛而已。”
“和羂索一樣,束縛束于軀體。所以哪怕現在在這個身體里的, 是你這樣的記憶擬態, 也得服從于束縛吧。”
“什么束縛?”
“唔,大概就是那種東西吧, 不能讓夏油君殺死不是真心想殺死的家伙。”
“哈?”
表情溫和從容的青年面上一下裂開一道縫。
少女就輕輕彎了彎嘴角。
“你是在期待我回答【不能殺死普通人】這樣的答案嗎?”
“我可不說假話。”
【夏油杰】沉默了會兒。
畢竟此時的夏油杰已經是百鬼夜行之后,差點傾覆整個東京的盤星教教主,雖然少女的話的確有些讓他在意,但是他還是沒在這上面停留太久。
“這樣的束縛。、”
“你付出的代價也會不小吧。”
“對哦。”還被他掐住下顎的少女誠實點頭。
“束縛的交換條件是我不能使用任何術式。”
【夏油杰】聞言先頓了下,他還垂著頭,眉眼籠在陰影里看不太清楚。過了會才破開笑來。“你可真敢啊。”
“好好一個咒術師不當,去當猴子。”
手指卡著下頜骨,隔著一點點冰涼的皮肉摩挲著。青年溫和地笑了笑。
“那是不是說、”
“只要我殺了你。束縛就自然破了。”
少女思索了下,然后。“是。”
身體便被驟然穿過,破開。
血濺四方。
————
“痛嗎?”
藤原泉噴了一口血出來,手指還因為突至的疼痛顫抖著,不過還是慢慢堅定地把穿過自己腹部的青年的手拔了出來。
夏油杰大腦嗡鳴著,意識似乎正在如對撞的潮汐互相沖撞著,朦朦朧朧好像要抽離。他也是過了好一會才發現,說出這句話的不是他。
而是對面鮮血慢慢從嘴角流下的少女。
少女就一開始猛地咬牙蹙眉低了下頭,噴出一口血似乎讓他已經得手的樣子。
但是很快灼燙的痛感就瞬間覆蓋了自己的意識。
在冰涼的手指擦拭自己嘴角時,夏油杰才從少女平靜仰視的金眸里看到自己不斷溢出血來的嘴角。
“你人還怪好的。”少女點評道,而后慢慢把他染血的手體貼地放回了身側。
“你沒有對我下殺手。所以你也還活著。”
在手被放回的一瞬,遲滯的身體驟然恢復了知覺。
劇痛后知后覺從腹部灼燒往上,他一下身體一軟。然后——
一下就被早有準備的少女攬住了腰,然后慢慢俯身將他平放到了地上。
視野天旋地轉。他這才看見少女襯衣破開的衣料豁口。那染血的傷口已經慢慢愈合到了再無痕跡。
而這道傷出現在了他身上。
少女金眸平靜地映著他染血的面龐,明明自己嘴角也有血跡,破腹的一瞬她也感知到了瀕死的劇痛。然而此時表情居然還這樣平靜。
“我是沒有術式了。”
“不過有自保的異能嘛。”
少女一邊解釋著一邊手慢慢抬起按向太陽穴。
她手上全是熱血,隨著她抬手,鮮紅的熱血就從白皙的小臂上流下,匯到肘間,而后一滴墜下砸在他定定睜著的眼睛上。
藤原泉開啟了心聲開關。“好了。”
蒼白的臉上,被血染得艷艷的唇一下牽起。笑了笑。
“把我的夏油君還給我吧。”
至此,心聲共鳴。
————
雖然看起來藤原泉和羂索的相處像是亦敵亦友的老師與學生,但是藤原泉自然不可能真的因為自己和他“撒嬌”讓他不對夏油杰出手。就真的相信他不會對夏油杰出手了。
在知道夏油杰對她的重要性之后,夏油杰就已經被羂索放到了棋盤上。
無論此時是否被啟用,但他一定已經被作為了未來某一步棋路的棋子。
藤原泉無法清晰預測到羂索會對夏油杰做什么。只能通過結果倒推。
按照羂索的美學,他肯定會覺得直接殺死夏油杰或者折磨他的肉體實在非常沒品。
所以極有可能會讓夏油杰被他暗示、精神操控之類的,在前世的罪孽與今生的痛苦中折磨徘徊,然后背叛他在意的人,高專、五條悟,或者是她。
所以從結果倒推羂索可能會做什么就會很明顯了。要么是又讓夏油杰去對自己的父母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要么又是讓他殺掉普通人不能回頭。
藤原泉沒必要去探知羂索的手法,她只需要在這兩個源頭預防就好了。
所以她和五條悟提了幾次加強夏油杰家里的防護結界,實際上她在提起時已經做完了夏油杰家中的結界設置,再和五條悟說,讓他去安排咒術結界,只是為了幫她設置的結界偽裝隱藏而已。
而讓夏油杰不殺人也很簡單。
立下有力的束縛就好。
而代價——
她擁有的一直很多。
最不怕的便是代價。
————
“應該怎么喚回夏油君的意識呢”
雖然已經提前做好了所有布置。但是藤原泉也不會提前預測到羂索是用這種手法對夏油杰出手。
讓前世夏油杰的擬態意識,和之前前世的五條悟一樣降臨了。
她也沒有具體的思路。只能憑借著大致的直覺去刺激沉睡的、本身的夏油杰的意識。
所以言語誘導這個【夏油杰】對自己出手。
沒有躲開。
然后用她和五條悟提起的、那個保底的異能——
也就是反傷異能,將【夏油杰】施加在她身上的傷害反到他自己身上。形成第二層刺激。
第一層刺激是讓夏油杰對自己——她知道夏油杰很在意她——讓夏油杰對自己很在意的人出手。
藤原泉雖然沒躲,但是也注意著【夏油杰】是不是下殺手了,畢竟如果他真的下殺手了,他自己就很有可能會因為反傷沒命了。
但是好在沒有。雖然她不明白這個前世的夏油杰為什么猶豫了。
“還是沒有完全恢復嗎”
少女正坐在青年的身上,血液慢慢從兩個人的身上一同流下、交匯,融為血泊又緩緩;流走。
少女的金眸盯著其下青年不斷渙散、凝聚、又變幻的眸光。腦內也同步著同樣灼燙的疼痛與混沌的記憶感知。
她本來想趁著現在夏油杰還在失血痛苦,前世今生的兩個意識都很虛弱的時候趁此把原本的意識喚回。只有這個時機才是最好的。
不然真的有可能會讓兩個意識就此在這個軀體內共生了。
然而、
看著青年蒼白的臉。藤原泉抿了抿唇。
她不能拿夏油杰的身體去賭。
如果還不能恢復意識的話,她必須馬上放棄這個計劃去把人帶到家入硝子那兒治療。
“以前總要來靠近我,現在卻避而不見。”少女嘆了口氣。“你可真夠奇怪的夏油君。”
為了防止把夏油杰送到家入硝子那兒治好后這人又恢復的是前世的記憶硝子應付不了,少女摸出了早就準備好的鎮靜藥片。
“咒術師的抗藥性應該更高?三片右匹克隆?這個很苦來著。”
少女一邊碎碎念著,一邊熟練地從青年衣袖里摸出了手鏈又套到了青年垂下的手腕上。
“咳原來這個是你送的啊。”【夏油杰】似乎恢復了點意識,躺著的姿勢讓他嗆了口血,笑了笑。
看到自己期待的那個家伙還是沒能回來,藤原泉眸光沉沉。沒有回復什么,只是徑直剝開一顆藥片塞向青年的嘴。然后——
就被青年笑著偏頭躲過了。
嘴角還沒干涸的血液被少女的錯過的指腹沾染著拉出長長的紅痕。
少女盯著在青年臉頰上暈開的紅痕愣了一下。
過了會反應過來又低頭笑了下。
“別鬧脾氣,夏油君。”
“你受的傷也出現在我的身體上,你承受的痛苦也共鳴在我的大腦中。”
“你騙我我迎合,你誘惑我我承接。”
“你朝我走九十九步我一步不躲。所以。”
藤原泉笑了下。沒什么猶豫地把藥塞到了自己嘴里犬牙咬著。虎口輕輕掐住身下青年的喉嚨,喉結摩挲。
而后一下俯身。手收緊。
“你躲什么。”
青年瞳孔驟然緊縮。
被掐著脖子很快正過了臉。雖然他已經無意識地怔愣著張著嘴。不過似乎是為了以防萬一、少女的手指還按在他的氣管上的,此時因為他無意識地張嘴順從沒有按下。所以、很順利地、觸碰到了陌生的氣息。
冰涼、血腥。帶著草木清涼的香味。
身體與大腦的疼痛、與口腔里炸開的甜味,好像天堂倒懸,地獄逆轉,一切都在血流間模糊不清。
唇齒交接,血液粘液灼熱又冰冷地混合,藥片被舌尖抵入齒關。
他過了好一會,才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一絲一毫都沒有抵抗
為什么、
苦澀經由少女的口腔,抵達他舌尖時已化為了巧克力的甘甜。
他討厭巧克力。他想,舌尖卻違背理智地卷過,試圖交纏。
應該躲開的。
殘存的理智與意識在這樣微不足道地啟聲,
而他的眼卻一直盯著少女垂下的,似乎很疲憊的眼睫。喉結一滾動就會擦過少女被血液黏膩的柔軟手指。
他好像想躲開近在咫尺的平靜金眸。
目光卻黏在這雙眼上,意識被在這片金色慢慢吸引,徹底炸開。
“我”
無意識的,鳳眼眼底的沉色慢慢散盡,回歸的意識震驚又像層云散盡破開天光,亮光顫動著,垂下的手就無意識地攀上了少女俯下的背脊。
手還沒碰上。只是一滴血順著指尖墜到少女脊背上的瞬間。
身側驟然氣流洶涌而過。
什么咒力沖擊攜帶千鈞之勢擦過他們二人身側。
他被咒力光芒照亮的視野余光中一下掃到了什么身影。
還沒反應過來,身上的少女已經退開了。
她無所謂地抹開嘴角紅色的粘液。沒有留戀地起身。
“怎么打到這兒來了。”
她抬眼。“五條君。”
第43章 猶豫
【如果有A、B兩個選項, 不選其中一個就會死的話。】少女那時頓了頓,然后抬起頭來,【我一定會找到C選項去選吧!】
五條悟想。或許就是那時少女的金眸太過堅定, 神情太過讓人信服。
所以他相信了, 她不不會在A、B里選任何一個人。她會找到更好的C選項,或者別的C選項。
他一直是這樣想的, 所以什么都可以隱忍,所以哪怕跳動急躁的心臟讓他想要不再忍耐直接走向少女,他也可以再次忍耐下來。
這是為了杰、為了她, 為了他們三人。
他們三個人各有各的窠臼與地獄,重要的是,怎么讓所有人得到拯救。
三個人都要得到拯救的話, 是不能有兩極就搭在一起的。
因為, 如果這樣的話。
第三個人怎么辦呢。
五條悟在看到交疊的身形時心臟便平靜地山崩地裂, 恍如驚雷一下劈下, 在沉默中就山體碎裂, 滾石四散而下。
雖然自我保護的理智說不要再看了, 但是還是忍不住再看了眼。確認了在上方主動的就是少女。
剛剛發出【蒼】手心還微微發燙。五條悟強制自己的目光從起身的少女身上離開, 從兩個人唇間牽連開, 又滴下的血紅粘液上離開。
他望向另一側追殺的對象羂索,下意識地、試圖讓自己顯得平靜,有事可做, 不顯狼狽。
靜默中,安靜的平靜表象下, 只有冰涼的山風就掠過胸口。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并沒有被真切視覺反饋的場景, 墨鏡可以擋住他失焦的眼。這讓他可以再次平靜地想。
沒有選項C的話。
第三個人怎么辦呢。
他不向她走去。是錯誤嗎。
但是如果走去,如果選擇落下, 就必然有犧牲的一個選擇。
所以——
“這不是還是選了AB中的一個嘛。”
對面、那個罪魁禍首該死地說出了他的心聲。
于是平靜的情緒便在沉默中徹底火山爆發。
五條悟咬緊了牙,一時都沒忍住呲牙的神情。青筋從手背開始寸寸繃緊,一直到手臂肌肉都綿延得深刻清晰。
【為什么呢。】
五條悟不能質問。
他沒有立場和身份質問。
但是、
【不是說好了嗎。】
特殊的大腦其實運轉得很快,嘈嘈雜雜的。
【是初吻吧。兩個人都是,是兩個人的初吻吧。】
【泉知道吻的含義吧,是知道的吧,不可能不知道。】
【雖然,問了應該也能得到合理的解釋吧,不、肯定能得到很合理的解釋。突然做這種事肯定是有原因的、而且一定客觀又理智,一下就能解開他的心結但是——】
五條悟呼出了口氣,想扯起嘴角,但嘴角肌肉又實在滯澀。讓他只能咬牙。
【但是不想解開。不想聽到那些“哇原來是這樣啊我誤解你們了啊”的答案。】
【因為就是在嫉妒啊,就是在生氣啊,為什么要一直隱忍呢,就是——】
【你吻的又不是我。】
五條悟最后還是扯起嘴角笑了下,扶額低下頭。
他也不在意自己這些混混沌沌的心聲那個少女能不能聽到了。
因為——
“夏油君已經沒事了。”
少女走到了他的身側。冷靜開口交代。
“我讓咒靈把夏油君送回高專了。他失血過多暈過去了。已經吃了鎮靜藥物,可以冷靜一段時間。”
“我已經讓家入小姐注意接收了,之后最后再讓家入小姐為他在做一次身體檢查,把這個家伙留他身上的標記清干凈。”
走過來的少女襯衫腹部不知怎么破了個洞,看起來血跡慘烈。
不過更讓五條悟注意的是她嘴上的血跡。
平時顏色淺淡的唇上一下沾染了暈開的紅色,配著冷白的一張臉,清冽的金瞳,艷色過盛到讓人不敢多看。
但是五條悟一直在看。
【這上面只有她的血嗎?還有杰的吧,肯定有,還有別的吧,她有舔進去嗎?有吧。為什么。所以為什么——】
藤原泉冷冷地看了眼剛剛被五條悟一記【蒼】燒破了大半衣袍的羂索。
男人還笑瞇瞇地望過來,狼狽,但從容。像是在等著什么。
少女就再回頭看向五條悟,繼續交代。“最好五條君用六眼再看看夏油君的身體,里面可能有束縛什么的還沒檢查出來。”
他想,他也是關心杰的身體狀況的。
也是關心被羂索又操控的杰的。
他也想關心,也知道應該去關心,他知道他應該——
“我關心的是這個嗎?”
少女的手臂一下被攥住。
剛剛覆過【蒼】滾燙咒力的手心此刻也燙得驚人,覆上少女血跡干涸、冰涼的手臂時讓掌下的肌膚一下一顫。
“我關心的是杰的狀況嗎。”
像是質問,又像是自我詢問。
墨鏡在滑落時就碎裂開。露出眸色陰沉又失焦的藍眼。
少女眉眼迷惑了一瞬,又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運轉得不是完全明白,她復盤回顧剛才場景的極速記憶就迅速掠過五條悟的大腦。
哦,提前為杰做了這么多準備啊。
哦,原來一直在她的預料中啊。
哦,原來說的保底異能是反傷啊。
設計誘導杰對她出手后,明明主動傷人的是他,她還要把杰的疼痛同步過去啊。
只是為了刺激杰的意識嗎?
只是為了刺激他意識回歸嗎?
連藥片是苦的這種細節都要在意。
用這種方式刺激杰的意識回歸,是知道杰對她的心情的吧。
知道還這樣去做。
“我呢?”
然而少女在快速掠過的思考中似乎終于想通他在糾結什么了,此時也一下忽略了青年沉默的、輕輕的呢喃,開口道。“那個只是親一下,算不得什么的。”
五條悟幾乎要因為她這輕飄飄一句話被氣笑了,只是可能由于今天心情起伏太多,所以這樣的起伏就只像是已經爆發的火山又冒出一朵焰花。他笑了下,聲音還是輕,不過讓少女聽到了。
“那可以親我嗎。”
“可——”少女的聲音一下剎車。
像察覺了什么,藤原泉抬頭看向他,眉眼有點惶惑。似乎察覺這好像不是玩笑了。于是試探道。
“【算得】那種,還是【算不得】那種。”
“算得的。”
藤原泉真是難得聽到五條悟這樣輕柔、耐心,又莫名冷落的聲音。
她抿緊了唇。想嘆氣,又忍住,又抿了下唇。
“先做正事吧。五條君。”
便轉過了身。然后。
“選我吧。”
又是這樣輕輕的聲音。
少女轉過的身形便一下滯澀。
第44章 第二個選擇
怎么辦呢。
藤原泉沒有轉回身, 只是沉默地仰頭,嘆了口氣,笑了下。
她想她的理智好像沒有那么理智。
正確也總是躊躇。
好像一個精密的機器開始也感到了畏懼變得懦弱。
明明已經計算過結果, 為自己設計好了結局。
十幾年來, 幾十年來,自蘇醒后, 明白此身罪孽后便已經規劃好了一切。
一步未錯,一步未停地朝著程序最終會反饋的結果走去。
理智明明輕松地做出了決策。
在猶豫什么。
藤原泉都覺得有些想笑。便低頭笑了笑。
她腳步頓了一下,就沒有回應五條悟的話, 而是徑直朝羂索走去。
羂索已經在那兒等了好一會了,一直安靜地看著這邊的場景,似乎覺得饒有趣味, 眉眼又有些無趣。是一種和少女相似的倦怠神情。
一直到少女走到他身前, 他眉眼才亮了些。笑著。
“小泉, 第二個問題。你要做出什么選擇?”
五條悟沒有去聽羂索的聲音, 他伸出的、還沒有碰到少女后背的手就這樣沉默地蜷著收回, 然而還目光灼灼地繼續盯著少女的背影, 一直沉默, 隱忍了這么久, 他在此時反而一切情緒達到了極端,叛逆地繼續隱忍不發,一直在心聲中沉默催促。
回頭啊。
倒是、
回頭啊。
快回頭
只是少女像是又關閉了心聲系統, 沒再聽到他重復的心聲一般。手往旁側一伸。異能匯成的巨大鐮刀便出現在了她手上。
她也沒回復羂索的問題,只是笑了笑, 介紹著手中的異能。
“作用在靈魂上的必死道具, 因為是異能的緣故,你也無法躲開吧。”
“哪怕是揮在軀體上, 也能消弭身體內的所有意識。”
“很適合你的異能吧。”
對可以奪舍他人軀體、只有靈魂不變的羂索特攻。
還有索敵機制不會落空。
異能也無法使用反轉術式消除。
的確是完美的、可以殺死他的道具。然而青年像沒聽到她的話一樣,似乎對這個可以立刻徹底賦予他死亡的道具并不太在意,他看也沒看少女手中的鐮刀,而是按了下眉心,似乎有些無奈的樣子。“是嗎?你這一世做出的還是這樣的選擇啊。”
少女聽到【這一世】時似乎蹙了蹙眉,不過她現在不在意這點迷惑謎語了,只是繼續一步一步向前。
羂索也仍站在原地。在聽到了少女對手中異能鐮刀的介紹后,也絲毫沒有躲開的意思。而是眼睛還一直映著慢慢朝他走來,要賦予他死亡的少女。
“好吧,第二個問題也得到了解答。”
“不過我還有個很好奇的問題。”
“嗯?”
藤原泉已經慢慢舉起了鐮刀,刀刃就勾在不躲不避的青年脖頸上。
羂索手指慢慢卡上鐮刀,沒有推開鐮刀的意思,反而手指卡住了鐮刀刀刃,捏著摩挲。
“我想知道你殺我的理由。”
藤原泉沒有過多猶豫,“你拿走了我母親的術式,我殺你奪回我母親的東西很正常吧。”
她有殺人術式。殺死他奪回他身上的術式。
很正常。
羂索就又沒忍住笑了出來,“這個時候還說謊,誰教你的。”
少女沒回復,青年就笑了幾聲,最后慢慢平靜,微笑著只用一句反問就輕松戳穿了這個可笑明顯的謊言。
青年平靜地看向少女微笑,說出了讓遠在身后的五條悟聽到也心尖一涼的話。
“如果我說你母親的意識也在這個軀體內。你也會殺我嗎?”
五條悟驟然瞳孔一縮。
方才還涌動繁雜的心緒瞬間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種冰涼——近乎恐慌的冰涼感。
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此時是他離少女秘密最近的一刻。
一個月前在少女宿舍的爭執猶豫不對羂索下殺手的少女消失了一個月不知道做了什么、了解到了什么的少女
他垂下的手下意識抽動了下,理智知道現在不該打擾少女和羂索的對峙,但是——
看著身前和少女的距離。莫名覺得
太遠了。
藤原泉聽到這話表情仍然很平靜,甚至有些冷漠,她有些漠然地撇了下巨鐮長柄,舌尖掃過齒尖,讓長刃脫離羂索的手指才繼續道。
“殺啊。”
羂索笑了笑。“果然弒母已經習慣了嗎?”
少女捏著長柄的手指似乎緊了緊,又無所謂地松開,將巨鐮鋒刃舉高了些。微微瞇著眼,似乎在衡量下刀角度。
而五條悟聽著信息量一句一句更巨大的話,心聲中已經無法捕捉少女的任何心聲了。
她的心聲更像是沉寂的黑海,粘稠,落寞,吞沒了所有的光與聲。
五條悟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
明明是他一直等在原地想等少女回頭,回身的。
但是他忍不住先邁開了第一步。
第一步邁出后后面似乎就更順暢了,再一步、又一步,一步一步越來越快。
他想把少女拉回來。
不知道為什么,無所謂為什么。
只是有這樣的直覺而已。
就算她的心聲是黑海他也要——
“哦——那這樣做的原因果然是因為他吧。”
是他。
不是他們。
五條悟在羂索掠過少女,指向他時腳步一頓,抬頭,看向羂索。
然而羂索雖然指著他卻沒看他。
背對著他、還有幾步遠的少女聞言緊繃的肩背一下放松。低頭笑了下。
然后在五條悟離她只有一步時,一下轉過身來。
金色的晨光全然灑在她一下側來的身上,被光暈模糊的人影中金眸比陽光更為明亮。
就像那天,掀起窗簾跪坐在他窗臺,隨著清晨第一縷光出現的金眸的黑貓少女。
“對啊。”
少女輕快地承認了,還開了個玩笑。“你猜的對。”
“畢竟我答應了五條君,要殺死這個無聊的咒術界。”
五條悟怔然地還想再看。
少女一下又側回了頭,丈量角度舉起的長鐮一下頓住,少女臉上還保留著笑意,“所以怎么會留下你啊。”
而后隨著陽光一側,鋒刃清輝掠過。
冰涼的、死亡的嘆息這樣劃拉開了身體。
羂索沒躲。輝光斜拉,從肩頭到腰間,破開的血液瞬間濺在少女的側臉上。
少女一眼也沒多看倒下的羂索神情,也沒顧一身被濺上的熱血,臉上干涸的血花上又染新痕。
她立刻轉回身朝五條悟走出了那最后一步。
“這什么表情。”
日頭恰好升到最高,讓這個向他走來的少女都亮得有些面容模糊,只能看到她在輕笑打趣。“在擔心我背叛你嗎?”
“所以說擔心的從來不是這個啊。”
心臟高高一口氣懸在喉嚨里的白發青年此時才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又無奈嘆出。
“是看著你和他對峙的樣子直覺感覺很危——”
少女一下抱住了他。
真真切切的,軀體全然接觸的感覺。
溫熱的、可能因為剛剛被濺了一身熱血,還有些濕濕黏黏的。好像又有些過于濕黏了。
像落寞的陽光一下被他抱住了實體,他垂下的手只茫然了一瞬,就又很快回過了神緊抱住了少女。
“什么?”
“我說過我只為你效忠的啦。”
“所以別擔心。”
“都說了擔心的不是這個”
為什么突然抱住他呢。
是因為處理完了羂索心情還沒平復嗎?
還是因為打算向他傾訴那些、羂索提到的過往了嗎?
不知道為什么,方才還嫉妒憤恨著的心情就一下消弭不見的,轉為一種隱秘的、含著期待的雀躍。
五條悟慢慢環緊少女的腰。無奈垂眼。他背著身,看不見少女手心閃爍注入他體內的金光。
只是、他扣住少女腰間的手突然一緊。
少女的軀體正在慢慢滑落。
濕黏的液體也慢慢從二人方才緊貼的地方顯露,慢慢粘稠地滑落。
胸口熱熱的。
他有些茫然地低頭,把少女抱離了些。
看到自己胸口布料已經吸滿了血液。
一瞬飛濺開的血液沒有濺到他身上。
而是在擁抱時,沉默地、悄無聲息地洇濕了他的制服。讓黑色更沉,看不出血跡。
“什、什么”
太過迷茫以至于大腦徹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五條悟慢慢松手。他也不確定是不是自己手一直在顫抖所以才脫力松開了手。
只能在自己徹底脫力前跪在地上把少女的身體也平放到了地上。他看著少女身前徹底被染紅的白襯衫。
因為剛剛腹部也有血跡所以現在有些看不出來,只能看到這整個白襯衫面前都被染成了粘稠的血衣。
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跡,血液還有熱氣。又看向少女閉上的眼。
“泉?”
什么
這時他才神智回籠,徹底察覺了什么。
他一下又抱回少女的身體瞬移到了羂索剛剛倒下的尸體旁邊。
異能鐮刀已經消失了。
只有男人的尸體上還有著從左肩一直到右腰的劃傷。
他沒有低頭看懷里的少女,只是手蜷著指尖顫了下,還是探入破爛得看不出刀痕的衣料里。
從左肩,一直到右腰。
有個還在不斷流血的傷口。
【作用在靈魂上的必死道具,因為是異能的緣故,你也無法躲開吧。】
【哪怕是揮在軀體上,也能消弭身體內的所有意識。】
【是異能不能用反轉術式。】
而此刻之前被他忽略的一切才驟然在他大腦中卷起風暴。
【第二個問題】
【第二個問題是什么?生與死?】
【羂索,他擁有很多我不知道的能力啊,說實在的,大概和我的能力一模一樣吧。】
【這樣誘導杰出手,原來保底的異能是反傷啊。】
【原來這一世你還是選了這個啊。】
【可以問問為什么*還*要殺我嗎?】
不要、
不可能、
不能這樣——
“不是說了不會做出選擇的嗎。第二個問題,你在選什么啊”
是猜到了羂索的能力的吧。
是猜到了他也有和她一樣的反傷吧。
所以只能她去殺羂索同歸于盡——
還是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活下來。
為什么。
為什么——
還有太多疑問、質問,想要得到回應的心情。然而——
此刻一瞬陽光盡失,天地暗沉,黑云壓垂,天地慢慢扭曲仿若世界將傾——
五條悟沒有注意到,他只是不斷把咒力注入少女體內,試圖封住出血的巨大傷口。但是作用在靈魂上的異能還是讓這個身體迅速失去生機。
重云漸沉,天地陰暗一線,仿佛末日來臨,然后驟然——
“哇啊啊中也你這家伙到底會不會開車啊啊啊——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唔啊真的要掉下去了!”
“死青花魚你自己給我抓穩啊!不是為了泉誰會——誒等等、前面那個人讓一下、”
“喂聽得到話嗎——讓一下——啊要撞上了、等等用異能漂浮起來就好——”
“啊啊啊太宰你這家伙不要在這個時候抓住我衣服啊!!重力要用不了了!等等、前面的快讓一讓——”
驟然天旋地轉。
一輛紅色機車一下撞上了無下限都忘記開了白發青年。五條悟瞳孔緊縮。手中抱著的少女軀體頓時因為突如其來的碰撞飛到了空中。他下意識想要去接,卻
重力?
被一個戴帽子的橘發矮子揉著眉心拍上了肩,就這樣奇怪地漂浮在空中。
五條悟驟然回頭。
看到拋落到空中的少女軀體在空中掠過一道血線,然后——
“好險好險。”
“差點就讓小泉先比我達成夙愿了啊。”
被一個陌生的繃帶青年接住了。
第45章 看不清的選擇
五條悟幾乎是瞬間就要沖上去搶過少女的身體。
“嗚啊啊真恐怖!”繃帶青年吵吵鬧鬧地叫嚷著, 高瘦的身體卻很靈巧地一轉,黑色的風衣一蕩就不知道怎么躲過了五條悟的手。“中也快按住這個家伙——哈哈哈哈是因為個子太矮了按不住嗎哈哈哈好遜。”
“嘖、”中原中也聞言啐了聲還是好好攔在了五條悟面前。“閉嘴混蛋太宰”
“唔,不用擔心。”太宰治看向對面被中原中也攔住的、目光失焦明顯狀態不對的五條悟“我是異能者哦。嘛。我猜小泉應該和你說過了。”
五條悟看到對面這個陌生的繃帶青年神秘地笑了下。
“我的異能, 是異能無效化哦。”
五條悟失焦的目光這才慢慢凝神, 看了看他,再又看了看他抱著少女的、被繃帶纏滿的雙手。
【作用在靈魂上的異能】
【因為是異能的緣故, 反轉術式也沒辦法哦】
五條悟雙眼恢復了些亮光,這才清醒地看向對面的青年。
“我們是來——”
身前擋住他的橘發青年先不耐煩地打斷太宰進一步的裝神秘。“不是說來看看泉這家伙又鬧出了什么嗎?”
而太宰沒回中也的話,只是繼續看著五條悟微微笑了笑。
“拯救世界的。”
神秘的繃帶青年說著, 便抬頭,指了指頭頂開始消散破開的烏云,天光照下恰好落在他和懷中的少女身上, 他便又露出了那種神秘的微笑, 看向五條悟。
“看, 我們救世成功了哦。”
————
這個名為太宰治的繃帶青年說, 即使他已經用無效化異能消除了作用在藤原泉靈魂上的必死異能, 但是身體上的瀕死重傷還是要盡快趕回橫濱, 找一位可以治療瀕死傷的異能者治療。
另外由于太宰趕到時, 那個異能已經對少女的靈魂產生了侵蝕, 所以藤原泉可能不會那么輕易地醒來。
要回橫濱的話,就沒辦法三個人加一個昏迷的少女坐機車走了。太宰便嫌棄地對那個矮個子橘發青年揮了揮手。“中也快走吧,這兒被你搞得都是蛞蝓味了, 唔啊。”
太宰做了個干嘔的表情夸張地在嘴前扇了扇。
中原中也額頭繃起青筋。明明是太宰這個家伙來找他讓他用異能快速破開那點世界壁的豁口趕過來的、
不過中原中也還是沒再在這件事多拌嘴,而是回頭先對五條悟認真交代道。“我回去會讓port mafia的負責人聯系那位治療系的異能者盡快趕過來的。”
說著, 他又看了眼由于五條悟強烈要求、被太宰交到五條悟懷里的少女。
少女頭發比走時長了許多, 似乎長大了些。發繩松松綴在發尾將落不落,中原中也就嘆了口氣, 自然地順下少女的發繩套在自己手腕上,打算等她醒了再還她。
他又看了眼藤原泉,少女安靜地閉著眼,頭失力地垂落。臉色蒼白,唇色也淺淡,看不出生氣
和那時一樣。
這種安靜像陷入了靜謐的美夢。
讓人總覺得她是終于夙愿達成所以不再睜眼。
所以,五條悟不敢再低頭看她。
他抱得緊緊的,卻不肯低頭,不肯多看,中原中也走前脫下了黑色風衣外套罩在血衣破碎的少女身上時他也別過眼,眼睫顫動著不愿低頭。
不過五條悟還是回神了些。
“你就是中原中也?”
“嗯?對。”
“哦。”中原中也已經重新按好了帽檐,正走到機車邊,聞言一頓。“是泉這家伙提起過我吧。”
“嗯。”不過五條悟沒說她提到面前這個人差點間接害死她的事。
中原中也沒多說什么,只是又看了眼少女毫無生氣的臉又嘆了口氣。“沒想到她長大了也會這樣”
“被太宰那個混蛋教壞了。”
語罷,中原中也便跨上了車。
“喂!說什么呢小蛞蝓!”
他瞥了眼打完電話走過來的太宰,什么都沒說,只是機車一轉,尾氣管對準了繃帶青年一擰油門就沖遠了。
被噴了一身尾氣的太宰:
太宰不過頓了一會兒就表情如常地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又恢復了笑容朝五條悟走來。
“我已經讓我的朋友開車來接我們了。”
五條悟猜太宰應該是提前就聯系了他的這個朋友。
因為在太宰話音剛落的一瞬,青年就若有所覺地側過身。隨著車輛的轟鳴聲在身側停止,青年一下笑開。
“呀。織田作。”
————
織田作。
五條悟也記得這個人名的。
少女曾經在心聲中提到過的,收養過她一段時間,被她很看重的【友人】。
而走下駕駛室的男人則是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樣的模樣,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無論是穿著、還是氣質,似乎都和這位名為太宰的男人和剛才那個氣質特別的橘發小個子差別很大。臉上有些缺乏表情,在看到他懷里的少女時只是目光多停留了會,一瞬眉眼似乎有些復雜。
五條悟看到他微微擰眉轉向太宰。“這也是你計劃中的事嗎?太宰。”
“誒——”青年聞言一下攤開手,有些無辜地聳肩。“這可與我無關。”
“要知道小泉早就【出師】了吧,她可是比安吾還腦袋麻煩的家伙哦。”
織田作看著自己這位擁有著port mafia里、或者說這個世界上最【麻煩】大腦的友人,對于他的這些說辭只是保持沉默。
然后想,看來他還記恨著安吾回背叛回到異能特務科的事,不過主要還是記恨安吾回去幫他洗身份的時候“不小心”讓中原君看到了些他的八卦導致他之前在中原君那里吃癟的事吧。
他,這個最下級組織萬事工。另兩位分別是干部和三重臥底的友人,以及那位重力使干部。互相認識,彼此締結起一種微妙、疏遠又默契的關系,更多便是因為——
織田作又看了眼那個白發青年懷里抱著的少女。
看著少女在黑色風衣下垂落的蒼白手臂上全是干涸血跡,織田作眉頭又皺了皺。
他的直覺仍在反饋太宰知道的事可能是最多的。
盡管他說著——
“我可算計不了她。”
繃帶青年笑著。“她所做出的選擇都是她想做出的。我們沒人能操控她。”
“不是嗎?”
五條悟不知道這他在問誰,又或只是一句無意義的反問。但是他還是因為這句熟悉的話渾身一僵。
【我做出的選擇都是我想做出的。】
那種冰涼的、好像心臟被剜走一塊風聲從缺隙呼嘯而過的空落感又涌上心頭。
你想做出的選擇是什么呢。
五條悟的手平靜地、慢慢抱緊了少女的身體。青筋在手臂上慢慢繃緊,又沉默地綿延。盡管這樣靠近的距離會使血液干涸后變得硬硬的布料在他們二人的軀體間硌人地相摩擦,他還是沒松開一絲一毫
是死亡嗎?
他總是隱忍,不敢過多觸碰,不敢太過明顯。
現在倒是能光明正大地把少女實實地抱個滿懷。可有些笑不出來。
等上車,那個名叫織田作的男人在開車,太宰便坐在副駕駛。
五條悟抱著藤原泉在后座看著前面副駕駛那個,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的神秘青年。終于沒忍住開口。
自藤原泉那個變故發生后,他就沉默太久了,此時開口聲音都有些嘶啞
“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選擇嗎?”
藤原泉很久前和他講過。
說無論羂索說什么都不要聽進他的話。
因為他慣會操縱人心,當你去糾結他的話是真是假時就會已經落入他的棋盤被他操控了。
但是他忍不住。
他一閉眼,腦海里就會回想起那些已經解密了的,之前沒被他在意的謎語。
【我沒有選任何人。】
是因為知道要赴死所以不選嗎。
【哈哈你不選我,卻要在走前最后只帶上我么。】
原來羂索那家伙當時的話是這個意思啊。
【原來這一世你也做出了這樣的選擇嗎?】
生與死。生就這樣不值得她留戀嗎。
白發青年痛苦地閉緊眼,腦海最后浮現出羂索和他打斗時,無所謂笑著吐出的那句話。
【五條君,】
【你們真的覺得你們有讓她覺得這個世界有趣嗎?】
他是有自信的,他想。
少女可以說對他們給足了安全感。各類承諾,又是效忠的話又是親自為他們去做各種事。
但是唯有這個問題,他好像一下被刺卡著,一時說不出反駁的話。
想回憶出反駁的論據,就只能回憶起昨天晚上少女的承諾。
【我可以為了你們暫時活一會兒。】
這時才發現,她說的是【暫時】啊。
就像游戲充值一樣嗎?
他們自顧自愛上了個必然會退池的角色,自顧自為她充值想要她留下。于是她就多留了會。
那現在是充值的時間結束了嗎?
他們還在思考她會選擇誰。但是她一直思考的是什么時候離開這場無聊的游戲。
是這樣嗎?
她其實也還、一直都覺得這場游戲無趣吧?
太宰透過車內后視鏡看到了白發青年的神情變化。眸色深了深,他方才和織田作玩笑時手搭在車窗上,此時指尖在車窗上敲了敲,喚回了白發青年的意識,看著他還是意識不清的模樣,太宰只是透過車窗倒影直視青年失焦的藍眼。笑了下。
“五條君,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
他說。
“你們已經改變了她很多。”
“所以她才可以*被殺死*。”
太宰笑了笑。
“死亡,可是很美妙的東西啊。”
“沒有死亡,哪兒來新生?”
壓抑垂低的重云的確慢慢在裂開,裂隙中的天光一跳一躍掠到青年纏滿繃帶伸到窗邊的手指上。青年手指輕快地敲擊,陽光便如籌碼一般在他指尖流轉。輕巧如他的笑音。
“你說是吧?”
第46章 橫濱
“啊啊馬上就回橫濱了啊。”
副駕駛的繃帶青年把車窗全部打開了, 窗外烈烈刮入的風吹得他那一頭雜亂的棕發也都揚起,露出那瞇著的、出奇俊逸的眉眼,太宰一如既往不遵守交通規則地把一只手伸出了窗外。
“來東京一趟真不容易呢。”
織田作通過車內后視鏡看了太宰一眼, 收回, 過了會,又忍不住看了太宰一眼。
不過這個男人的目光實在過于平靜, 讓人看不出他其實在糾結要不要勸說自己友人遵守安全守則地把手收回來。
他想了想,終于想出一個絕佳的勸說說法。
“如果是泉在這里應該會繼續報警舉報你不遵守交通規則吧。太宰。”織田作感慨。
太宰治:
“再一次你的駕照就得被吊銷了——雖然它是假的。”
太宰治:
太宰沉默了會,還是沒嗆回自己友人那自己都沒察覺到是吐槽的吐槽。
“所以這次是織田作開車就安全很多了啊。”
之前, 藤原泉還在port mafia的時候,雖然很早就學會了開車,但是, 和偶爾興致大發要來搶方向盤開車的太宰不同, 這位在port mafia里一直被太宰帶在身邊的少女非常討厭開車。
大概是【能坐不站, 能躺不坐。能當乘客絕不坐進駕駛座】的想法。
所以有次在太宰又莫名興致大發要開車送所有人回家的時候, 織田作和安吾都渾身一僵, 還沒來得及攔下, 少年老成又還沒坐過太宰車的少女就沉穩地點了點頭, 然后——
差點被太宰飆車一個回旋甩出了車窗。
因為太宰上次惡作劇還心有余悸沉默不敢勸說的安吾:
坐在副駕駛正在思考太宰是怎么開成這樣而沉默不語的織田作:
藤原泉:
藤原泉是受災重災區。本來就是年紀最小的一個, 還是女生,體格小,被太宰的車技搞得在后座栓緊了安全帶都像是在體驗大擺錘。
然后少女就在太宰飄移讓自己半個身體甩出車窗的時候沉穩打電話。織田作覺得自己很難忘記少女半個身子, 整個腦袋頭發都被刮得平行往后飄,而少女手還穩穩拿著手機冷靜報警的模樣。
那時, 一個mafia干部, 一個前高級殺手,一個被mafia收養的孤女, 一個mafia政府兩重臥底的間諜,一起做客警察局接受了長達兩個小時的交通安全視頻教育。
總之,那的確是很難忘的記憶。
尤其是第二天少女還交給了太宰一份自己手寫的字跡認真還有標重點的安全教育手冊——
“泉那時真的在認真聽交通安全教育視頻啊——”
手放在方向盤上等紅燈的男人回憶起來不由再次感嘆。
“所以這不是感慨的地方啦織田作!”
五條悟安靜地坐在后座看著前面兩個青年追憶那些過往,打打鬧鬧。
莫名覺得熟悉。
這些生動的回憶好像也補足了,從第一次見面就很強大的少女的年少過往。
是這樣的啊。
他想,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少女冰涼垂下的手臂。
他也好想在少女還年少的時候遇到她。
在她還沒那么成熟、沒那么神秘,沒那么——
【正確】又【理智】的時候遇到她。
在那個時候,他會不會更有機會救下她?
五條悟想到這里思考便戛然而止。腦海里構筑出的關于少女年少形象的幻想也慢慢淡去。
他看了看一邊手搭在窗邊的太宰,又看了看一絲不茍兩只手都放在方向盤上的織田作。
熟悉便來自于此吧。
少女身上有著他們二人的影子。
他們涉入了那段他好奇的少女的過往。
不是在東京。
在橫濱。
而——
“【橫濱】和【東京】。原本是不互通的。對嗎?”
————
“唔,終于反應過來了嗎?”太宰倒沒什么猶豫地承認了。指尖點著車窗沿。“嘛,本來想回去再慢慢和你說的。但反正等下我們也會越過【書頁】的邊界了,現在告訴你也可以。”
太宰指尖一頓,透過后視鏡看向后座的白發青年。他還有些沒緩過精神的模樣,整個人沉寂得像懸崖底的墓碑。自己都像冰涼的石塊,還是無知無覺地緊緊抱著少女。好像那是他的一部分。
“泉應該也告訴過你了吧。”太宰微妙地看了眼被扣進青年懷里的少女。“我們這個有著異能者的世界,和你們這個擁有咒術師的世界不是一個世界。物理意義上的。”
“你可以想為平行世界。”
“你們世界也有你們的橫濱。我們世界也有我們的東京。但是我們兩個世界并不相同,也不相通。”
“或許想象為一本書上模樣一樣,但是內容不同的紙張會更好理解?”
太宰輕輕笑了下。“不過我們這兩【頁】世界,特殊就特殊在我們是【鄰頁】。”
“風一吹,可能這【兩頁紙】就會偶然粘連,然后又在某一刻分開。”
“這原本只是像自然現象一樣自然而偶發的事情,只是、”
太宰的話音一下頓住。
于是五條悟抬眼看見了。
在紅燈驟然變綠的這一瞬,清冷的清晨驟然變成了暈沉的黃昏。暮色一瞬染上車窗。寸寸相似又陌生的街景隨著汽車重新啟動在車窗上驟然后流,消失不見。
太宰便笑了笑。“如你所見。我們兩個世界粘連到了一起。”
————
織田作的車停在了一個靠海的咖喱店旁。
太宰下車時笑著和五條悟介紹。“這兒可是很安全的哦?”
他說著看了眼被五條悟抱在懷里的少女,嘆了口氣,把少女垂下的手臂輕輕折放回去。“上個月的時候,因為這兒被mimic——一個武裝部隊襲擊,破壞了泉離開橫濱前留在這兒的【帳】。所以她還特意趕回來了一次加固這兒的結界,說什么順路就來做了,好像在別的地方也在加固結界一樣。”
太宰摸了摸嘴角,隱去了自己當時被少女在電話里冷嘲熱諷了一頓的事。不過這點尷尬的心情完全不會影響他,太宰很快就又挑起笑意看向五條悟。“不覺得很像那種咬枝回去筑巢的貓嗎?哪里感覺像巢穴了就去好好保護。”
五條悟知道太宰提到的,少女在【別的地方加固結界】那個【別的地方】是夏油杰的家。
青年垂下的白色眼睫只是在陽光中微微顫動,投下的陰影讓他的眸光看不分明。他張了張嘴——
“貓也會筑巢嗎?”
織田作正在和門口迎接他的咖喱店老板打過招呼,聞言回頭茫然問道。
“所以只是比喻啦織田作。”
五條悟便沒來得及說出自己的回復,只是吸了口黃昏時的涼風,不明所謂地扯了扯嘴角。
兩人一起上樓,途中太宰一直在向他介紹。
“幸好今天織田作的那群小鬼都去上學了。雖然泉之前比他們讓人頭痛多了,不過知道把自己和那群小鬼一起打包去上學——這種自覺還是很讓人省心的。”
“這間屋子是泉走前住的地方。唔、看起來上下鋪還留著的樣子。其他地方似乎改成了書房。不過也沒人住。如果你不介意,今天可以就和泉留宿在這兒吧。”
“大概稍微晚一些的時候,中也應該會把與謝野小姐請來——也就是那位擁有拯救瀕死之人異能的異能者。”
織田作沒有跟他們一起上來,而是轉頭便又出去開車了,熟練地準備前往超市購置兩個人留宿的生活用品。
而太宰便引著抱著沉睡少女的五條悟到了二樓的側臥。
然后關門,關窗,一室沉暗后——
坐下。
本身氣質就仿佛和黑暗融為一體的青年,此時在這樣的氛圍中更隱約顯出了那種在黑暗中如魚得水的危險感。青年還撐頭笑著,雙腿交疊。他聲音輕輕的。
“我猜五條君你現在應該有很多問題吧。”
五條悟沒有回復,只是先認真地、仔細地把少女的身體放到了身后的床上,指尖又碰到那破碎衣物上干涸發硬的血跡時還是顫了顫。
“你想先從哪個地方聽起呢?”太宰自顧自地伸出手數著手指。
“這兩個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泉這家伙的計劃究竟是什么?”
“泉的身世到底怎么回事?”
“還是我和羂索——唔,是這個名字吧,我們又在各自謀劃什么?”
太宰掰著指頭笑了笑,腿放下,換了個方向重新交疊,他有些懶散地收回手撐著頭。“你可以盡情發問哦。”
“因為——”
“這個棋盤上的三個人。”
“目前還【活著】的只有我。”
太宰的目光掠過五條悟,看向被他平躺放在床上的少女,一瞬輕掠轉向窗外的目光不知是嘆息還是輕嘲。
而靠在床沿的五條悟一路上都很安靜,現在面對太宰一系列的提問,他只是平靜地抬頭,陰影落入他沉寂的藍眸中。
他仿佛沒有聽到太宰剛剛舉例出的一系列問題,好像萬事萬物的聲音都在與他隔絕。他腦海里只有一個聲音,一個毫不猶豫吐出的問題。
“死亡是她的手段。”
“還是她本身追逐的終點?”
太宰眸光渙散了一瞬,故作的審訊式的壓迫姿態也有片刻不明顯的松懈。
不過他還是一下放下了自己交疊的腿,恢復了那種懶洋洋的姿態一下仰倒在椅背上,抓著頭發嘟嘟囔囔地說著什么,“那個家伙還一直羨慕我有織田作和安吾”
“明明她也找到了不錯的家伙嘛。”
有那么一瞬,太宰覺得對面的人那句話中的【她】替換成【你】也毫無違和感。
他和她本就如此相像。
所以她才會自信他一定會趕到。
也自信,了解她的他,會尊重她的選擇。
無論是永久陷入沉睡,還是在這個氧化無聊的世界再次醒來。
他都會是這世界上唯一一個察覺到她的選擇并且尊重的人。
只是
這個選擇。
這樣的選擇
“我不知道。”許久的沉默,室內好像空氣都如布帛一樣被慢慢拉緊繃緊的時候,太宰一下坦坦蕩蕩地笑開,眉眼清澈。“我不知道,五條君。”
五條悟一瞬怔然,看到說出自己不知道的青年又換了一個坐姿,還是很輕快地開口,他說,
“為什么不能換一個想法呢?”
“她的選擇還沒有落下。”
“為什么要把現在就看成終點呢?”
太宰笑了笑。
“她不是說了嗎?”
“【我不會做出選擇。】”
五條悟不知道太宰是怎么知道她這句話的,現在他也沒精力去思考這個問題。白發青年瞳孔微微縮緊,但是眉眼還是浮現出一絲迷茫。
只是隨著太宰之后一字一字輕快落下的聲音,藍眼慢慢躍入不可思議的光亮。
“有沒有可能。”
“她把選擇權交給了你們?”
第47章 兩張書頁
在說出“她在等著你們做出選擇”后, 太宰就如自己所說,沒有再聊藤原泉的事了,而是把交疊的腿放下來, 開始講解著——
“你知道【書】嗎?五條君。”
棕發青年微微俯身, 湊近了些的眼眸瞳孔無意識縮緊了些,瞳仁反映的亮光在昏暗的室內格外攫目。
他笑了下。“我們不妨繼續剛才的比喻吧”
青年娓娓道來。
“如果把每個世界都看作【書】的一頁。我們的世界是相鄰的兩頁紙。許多次風吹過時, 我們的世界——這兩頁紙就有過無意的觸碰、粘連、又很快分開。”
“這樣偶爾的世界交疊重合是常有的事,就像我之前所說的,就像一種自然現象一樣。或許有人觀測到了, 不過因為你我的世界都有著獨特的力量體系。發現這點的人有賦予這種現象特殊的命名——比如異能蜃景?噗、”
青年說著為自己的取名笑了下,“不過在發現這種現象是偶發的、不能持久的、無法利用的之后,再處心積慮心思深沉的反派先生也只會無奈地忽略這個現象吧。”
五條悟覺得他這個【反派先生】意有所指。或許, 就是有個具體的特指對象。不過他沒有打斷太宰的進一步敘述。
“如我剛才所說, 這樣偶爾的世界重疊、只有一個結果——在某一日粘連的紙頁分開, 各回其軌。然后——”青年長音斷絕, 一下笑開。“然后你也應該知道了吧。往往說到這兒故事就需要加一個【但是】。”
“然后但是呢。在某一日發生了一個百萬分之一可能性才可能發生的事情。”
“具體的時間不可考, 應該在幾百年前。在時空交疊的那部分空間中, 一個異能者和一位咒術師相遇了。”
“他們先是相殺, 由于那位咒術師擁有獨特的術式, 所以在自己瀕死時放慢了那個空間的時間流速。他們那時或許都還沒有察覺他們二人并非是同一頁紙上的角色。也沒察覺自己讓本來只有一秒、一分鐘的相遇,延長得有些危險了。”
“總之在這段放慢的時光中,他們不知怎么相愛了。然后——”
五條悟背直了些, 冰冷的感覺從脊椎一直瞬到脖后,他看著太宰的目光掠過他, 有些漠然又復雜地放到了他身后的少女身上。
“誕生了讓兩個世界被迫命途聯接的唯一變數。”
五條悟記得的, 少女講過。
【我的父親應該是異能者,而我的母親應該是一位咒術師】
所以——
“所以你不覺得這很像粘住了兩頁紙的一顆飯粒嗎?”繃帶青年抓著頭發吐槽道, “就是那種一下把兩張紙粘在了一起,然后隨著年歲日久,這個可惡的飯粒也硬硬地固定在了兩張紙上。”
太宰抓著腦袋繼續吐槽著。“雖然紙頁的其他部分還可以隨風自有翻飛,并不粘連。但是被這顆【飯粒】黏住的地方,就徹底重合了。哪怕只有一小塊,也沒用辦法去除,因為一去除這顆【飯粒】,兩頁【紙】也會跟著破損。”
“因此雖然這兩頁【紙】很苦惱,雖然這顆【飯粒】是導致他們分不開的罪魁禍首,他們還是得盡量保護這位罪魁禍首。”
“然后選擇干脆就世界融合。”
“然后——”
青年笑了笑。
五條悟從他突然的微妙一頓中領悟到了什么。
【做出了和前世一樣的選擇啊】
羂索早上的聲音一時復現在腦海中。
“然后——這里也要跟一個【但是】。”
“被兩個世界意識都看護著的、希望其能安全活到世界平穩融合那一天的少女,并沒有為自己被兩個世界【偏愛】的事實感動呢。”
太宰沒有繼續比喻了。聲音帶著笑,卻讓人覺得漠然。“她到兩個世界都看了遍。”
“自己找出自己存在的緣由后,就很快覺得這些世界無聊了。”
五條悟已有預感,卻還是因為太宰之后平靜的語聲瞳孔寸寸縮緊。
“然后便自殺了。”
他抬眼,恰好對上太宰望來的目光,眸光平靜。
“這就是藤原泉前世的故事。”
————
五條悟此時大腦已一片混亂。
一邊想著。【是這樣的啊。怪不得】
一邊又忍不住一直一直拿羂索的問題質問自己,【他們也讓她覺得無聊了嗎?她也覺得他們不值得讓她活下去嗎?】
但是每當想到這里又有太宰那句【她把選擇交給了你們】能夠稍微安慰些,喚來理智壓抑住這樣的想法。
然后還有很多問題,很多疑惑。
“所以,她實際上是幾百年前那對相遇的咒術師和異能者的孩子?”
太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這一塊我也不太清楚,只能確定泉應該并非這個時代的人,而是通過某種手段一直被封印著、流落在時間長河中。直到數年前被中也的那個少年組織挖出來撿到了——”
“唔,這一塊的話,應該你們那邊的羂索更清楚。”太宰扣著唇望向五條悟。“畢竟他好像是認識泉的母親的。”
“只是、”太宰不知想到了什么,眉一下蹙緊。“泉為什么會被封印,為什么要流落到這個數百年之后的時代,我也思考過——”
青年眉間的愁緒也很消散,又抬起頭來笑了下。“答案可能不容樂觀呢。”
“你可以自己去問她——”
看著白發青年一下抬起頭來,眼睛微亮,馬上就要說【怎么才能“問”她】時,太宰彎了彎嘴角。“不過在問她前,有其他想要問我的事可以一起問了哦。”
“畢竟泉是沒有上一世記憶的,你如果去問她一些前世的東西她也會答不清楚。”
說到前世,五條悟也頓了頓。“我前世里并沒有泉的存在,這是——”
太宰只是微笑,五條悟從青年這靜謐的微笑中似乎明白了什么,聲音漸漸慢下來。“泉的前世,其實也沒有我們,對嗎?”
太宰干脆地點了點頭。“很可能是的。”
“前世我也沒有見過你們,也沒聽泉提起過你們的存在。”
“前世時和泉牽扯最多的還是我們這幾個人,我、織田作、中也,然后你們那邊的羂索。泉通過自己的能力在兩個世界、各個組織間斡旋——嘛、前世她也和那個縫合線腦袋拉扯了超級久——不過,最后她還是找到了所有真相、還有自己的身世。”
“然后——”
太宰治還記得那段不屬于此世的他的記憶。
那天在偵探社樓底的咖啡店突然看到很久沒有見到的少女,她十幾年如一日的樣貌不變,就安靜地坐在一個卡座里看著窗外,他走過來她也沒有回頭,窗外在下雨,雨聲嘈雜,她的聲音也很朦朧。
兩個世界時間是有差異的,他已經四五年沒看到少女了,而她專程在這兒等他,見到玻璃倒影里的他一句寒暄也沒有,也沒有打招呼。
“太宰君是為什么而活呢?”
他剛想開玩笑“一見面就要上哲學話題嗎?”
就又聽到少女的聲音,笑不出來。
“織田作的事我知道了。”
“雖然給他的安全屋下了束縛結界,但是因為幸介他們也都是活人,會往外面跑——所以沒辦法啊。”
還是會被Mimic抓住殺死,織田作還是會被算計同歸于盡。
“知道為什么活著的人死了。不知道為什么活著的人活著。故事是不是剔除了最有趣的部分呢?”
少女這樣平靜地反問著。
太宰瞳孔縮了下,正想扯著嘴角說什么,少女就一下回過頭來,窗外的驚雷照亮了她的側臉和一瞬掠來的金眸。
“太宰君,你三年零四個月零十一天前借過我四千日元去和中也君玩游戲機下注,還我。”
看著少女伸出手掌的太宰治:
“現在就要還嗎?”
“對。”
于是太宰嘆了口氣,去前臺小姐那兒又賒了賬把錢還給了少女。
次日,海邊一座無名墓得到了一束兩千日元的鮮花。干部中原中也的家門口多了一堆價值兩千日元的游戲幣。而太宰得到了藤原泉的死訊。
因為對方特意寫了個便簽塞他門口告訴他她跳的海域,讓他下次跳時避開這里——“畢竟我們也算師生一場,我不想和太宰先生殉情,這有違道德。”
“然后她便跳海了。”
“她的果決力真是令人羨慕呢。”
哪怕是現在太宰也想感慨,和少女相處這么多年,從來沒有聽到她提到過一次【自殺】的字眼,反而是會在他又抻著手臂嚷嚷著什么自殺手法時,少女會很認真地蹙眉思考然后告訴他這不環保
是一個、和織田作一樣,總覺得會很堅定地依據直覺走下去的人。
只是或許因為他認識織田作時,織田作就已經不是那樣荒蕪虛無的模樣,他便以為少女也是熱愛生命的。
完全看不出跡象。
哪怕他得到了前世的記憶,太宰想,他也很難想象出這樣一個平靜、理智、又心性強大果決的家伙直接自殺的場景。
只是那段記憶里關于藤原泉的地方都很符合她的性格,便讓他排除了這段記憶可能是虛假的可能。
他之前電話試探性地和藤原泉說過一次。
【因為你孤獨就會死。】
她和織田作還是很不一樣的。
太宰想。不僅僅是織田作已經找到自己人生意義而她沒找到這點。
更多的是她那種可怖的果決力,對自己說一不二。
感到無聊就要丟掉這本書嗎?
是的。
覺得沒意義就要放棄生命嗎?
是的。
沒有掙扎、不會呼救。
不明白痛苦的人都不會因為痛苦痛呼。
她就這樣看到了這般對她來說必死的結局后,沒有求救的想法、沒有痛苦的掙扎。
就自己嘆息一下【只能這樣了啊】。
便平靜地閉上眼,沉默墜海。
“所以、”
太宰微微回神了些。目光凝實望向對面的青年。
兩世以來,他第一次見到的陌生青年。
“大概是世界意識覺得你們很有趣吧~”
“它們應該有自己的預測模型。”
五條悟此時腦海一下回憶起了那天、獲得全部前世記憶時聽到的模糊絮語。
【這次根據預測模型應該可行】
【請留下她吧再毀滅、就——】
回憶的氣泡被對面青年平靜的聲音戳破。
“預測到了。”
“你們會是讓她覺得有趣的可能。”
第48章 過往的她
五條悟還帶著很多迷惑。也有很多還不清楚的問題。只是——
“怎樣才能讓她醒過來?”
有些等不下去了。
那個偵探社的治愈異能的異能者來過一次, 提著把砍柴刀就進了房間,五條悟雖然下意識想要跟著進去,不過還是被那女醫生一挑眉攔住了。“怎么, 女孩子的病房也是你能隨便進的嗎?”
雖然那個砍柴刀有些讓人擔心。但是五條悟在治療結束后沖進去, 的確看到病號服領口露出的肌膚上那斜劃開少女大半軀體的傷痕消失了,這才稍微安下了心來。
然后, 便又忍不住那樣的著急心情了。
“你說過的吧,讓我親自去【問】她。”
“應該怎么問?”五條悟垂下的手微微攥緊。
太宰注意到青年的神情,瞇起眼笑了笑, 指著耳朵。“用這里哦。”
五條悟瞬間領悟。“心聲道具?”
“誒——你們是這樣稱呼它的啊。”
“嘛,倒也差不多了。這個道具可以讓戴上耳機的人聽到擁有后臺權限的人的心聲,而也有個暗門, 擁有后臺權限的人其實也可以聽到戴上耳機之人的心聲。”
“被窺探的人也是窺探者, 被掌控的人也是掌控者, 的確是泉很喜歡的手法。”
“我猜, 泉失去意識前應該把權限轉交出去了。”
太宰眸光凝到了五條悟身上。
五條悟一怔, 便回憶起了少女失去意識前的那個擁抱, 似乎的確有什么注入了自己身體。
只是當時忙著思考擁抱的含義便沒在意這樣的細節。
“這個道具可不止我和泉說的那些功能啊。”太宰打了個響指。“泉喜歡藏著信息。嘛, 我也是。”
注意到五條悟望來的目光, 太宰解釋道,“這個道具是我給她的。我有自己留一些功能沒告訴她——”
“你試著把耳機戴到她耳朵上。”
“說不定會有奇跡發生哦。”
太宰俏皮地眨了眨眼。看到五條悟已經回身湊到了少女床前,才放任自己收斂了刻意挑起的笑意, 收斂神情的臉顯得有些沉靜,太宰此時目光才能掠過背對著他的五條悟, 好好盯著那躺在床上的, 熟悉又陌生的少女。
他看了許久,等到五條悟手指動了動, 似乎要動作時才又掐準時機,像什么頒布任務的npc一樣吐出笑音,“那就交給奇跡的咒術師了哦。”
他這樣說著便按照計劃離開給五條悟留出通感少女意識的空間。
拯救少女的英雄啊。
太宰笑了笑。
他好像一直擔任不了這樣的角色。
青年身影掠出門縫時,光影恰好在他壓眉低笑的側臉上擦過。
他想。他可能更擅長殉情。
可惜她看不上他的自殺方式。
哦,太宰想到這兒眉眼的笑意真切了些。
她都不愿和他跳一片海
五條悟沒有注意太宰離開前注視少女的眸光,他一直看著尚在沉眠的少女。
那位女醫生幫她擦干凈了身體又換上了病號服,感覺衣服有些不合身,這家伙明明已經成年很久了身體還是像少年一樣,身骨薄薄的,只是平時那金眸睜著時總有冷漠滲人的氣場模糊她這看起來單薄孱弱的身形,此時這身體被病號服一裹,便顯得蒼白伶仃了。
金眸睜著時,那眸光要么讓人覺得冷漠,要么讓人感覺狂妄,無論怎樣,好像都是和強大掛鉤的詞。因此像這樣閉著、安靜祥和的時候,才讓人覺得有些惘然,總覺得這樣的死寂不該出現在她身上。
臉色蒼白,從眉骨到嘴唇,線條流暢。是很漂亮的,只是因為見過她睜開那雙清亮金眸的模樣,便又感覺、
本來應該更漂亮的,應該——
“進入她沉睡的夢境中嗎”
五條悟摘下了自己左耳上的耳機。自少女交給他這耳機后他便一直戴著,所以才會被吐槽“簡直像當耳釘來一直戴著啊,裝酷嗎?”。只是并不是這個理由,是因為有這樣一個能夠這樣親密鏈接到她內心的東西,就不想放手一分一秒。
摘下,攥緊,又慢慢松開手指。
最后在半跪在地時輕輕靠上少女右耳
————
“嚯、又來一個。”
五條悟剛剛沉入混沌的意識里,還沒睜開眼就聽到了一個熟悉、又沒那么熟悉的聲音。
熟悉是語音和語調,那種聽起來平靜但是又自帶一種幽默調尾的聲音分明是藤原泉喜歡的咬字方式。
不熟悉則是、這聲音聽起來有些小,簡直像——
五條悟睜眼。
看到的就是一個黑色短發一晃,穿著黑色西裝短褲從天臺上跳下來的——小女孩。
女孩一下跳來湊近,那辨識度極高的金眸探過來平靜地眨了兩下,而后歪頭。“這也是我未來會遇到的人嗎?”
女孩側回了頭,似乎在和什么人說話。
五條悟看到慢慢走來的男人的腿,熟悉的束腳闊腿褲,往上——
女孩清脆地喊道。
“夏油桑?”
————
五條悟沒想到自己會許愿成功
之前聽太宰描述時就很想知道藤原泉以前的模樣,而現在——
五條悟看著現在只到他腰的小女孩。
穿著不太合身的男孩子的褲子,衣服和鞋子也像是撿的別人穿的,雖然洗得干凈發白,但是袖口還是往上挽了好幾折那別針扣著才勉強框住細瘦的手腕,腰上也是一條皮革都翻出來了的掉皮皮帶繞了幾圈拴住小孩子的腰才讓寬大的襯衫衣擺和過大的褲腰吻合。穿著個小靴子,鞋帶頭破線破開,兩只腿上的長腿襪也成功一長一短。
不過看起來生活困頓的小女孩臉上倒沒有什么因為貧困怯弱膽小的神態,而是輕快干凈的,踩著小靴子靈巧地就背身往后一跳,跳到了走來的黑發青年身邊。像跳躍的麻雀一樣腳步輕快干脆,望了望身側的青年,又看了看對面的五條悟,不由感慨。
“未來的我認識的都是大帥哥啊。”
然后又看了眼五條悟直快道。“雖然這位先生一看就不是我的菜。”
剛剛還因為看到藤原泉.pro幼年版而暗自心跳不止的五條悟:
“不是、為什么啊——”
不過一瞬五條悟就找回了之前和藤原泉相處的那種狀態。
如果太宰在這兒或許還會因為在外面還一臉氣壓沉沉的青年的瞬間變臉挑眉。
女孩目光很快地上下掃了他一眼。目光干凈地望過來。
“很抱歉,先生。我不是針對您。客觀上來說您很帥氣。我也覺得您非常帥氣——”
“只是您看起來就像是那種超級有錢現實生活超級充足會戴著墨鏡像超模一樣出現在路人被人驚嘆的那種人——”
明明進入夢境都沒戴上墨鏡的五條悟:
剛剛走過來的夏油杰:
“我不太擅長與這樣的人相處。”潮人恐懼癥的幼年藤原泉這樣坦誠道,
“噗、”夏油杰剛剛停步到女孩身側,聞言不由側頭漏出笑音。“猜測完全正確啊”
現實中真的超級有錢非常現充會戴著墨鏡出現在街上被人懷疑是不是超模的五條悟:
天生現充帥哥真是對不起啊!
不過對面的小女孩還是一本正經找補道。“不過未來的我選擇和您這樣的人結交——”
所以究竟是多嫌棄他這樣的人啊!
“就說明您肯定擁有比您外表還要優越的、富有吸引力的靈魂——”
短短一句話,捧了五條悟外表又抬高了他的靈魂。
五條悟:
夏油杰:
這種熟悉的感覺。
可惡啊啊啊不要就這么容易被一個小女孩兩句話給哄好啊啊啊。
五條悟強忍住想要翹起的嘴角,正走過去就看到女孩旁邊的夏油杰挑了下眉,開口。“那我呢?”
幼年泉就快速地看了他一眼想也沒想道,“您是我喜歡的類型。”
嘴角剛剛飛高的五條悟:
OK,又墜機。
————
五條悟并不意外夏油杰也在這兒。
雖然隱隱抱著點“會不會只有他得到權限——得到她邀請?”這樣隱秘的期待。
但是理智上又很清楚少女在這上面公平端水的秉性。
所以在看見夏油杰時,雖然一瞬露出了超級失禮的夸張惡心表情,但是還是對夏油杰重重嘆了口氣就略過去了。
夏油杰:
這里不應該用【雖然但是】,而是應該用【不僅而且】吧?
五條悟走來時短短地和夏油杰交換了個目光,隨口問了句“意識回來了?”。
得到了對方簡短的“嗯”的回復。便沒有再說什么了。
兩個人什么都沒說,彼此心里都清楚,有什么徹底不一樣了。
短短地擦身,收回目光后,二人都沒有任何交流了。而是默契地站在女孩一左一右,彼此隔開。一個人試圖去牽女孩的手,然后被對方迷惑抬眼時【啊?這么大人走路都要牽手】的目光打出沉默假裝自然地收回手臂,一個試圖假裝哥倆好地搭上穿得像小男孩的幼年泉的肩膀,然后就被幼年泉頭也不抬的一句“先生手上沒有手汗吧?”而瞬間手臂僵硬,慢慢收回手偷偷查看,然后——
才反應過來這里可是夢啊怎么會有手汗這種這么現實的東西!
“你不好奇我們未來和你的關系嗎?”
這家伙這么平靜的嗎?
五條悟從夏油杰和幼年泉的聊天中大概知道了,這片意識空間里的幼年泉就只是藤原泉小時候的一段切片意識,并沒有之后的記憶。她現在也通過夏油杰知道了,他們是她未來會遇到的人。
不過,這人完全不好奇的嗎——這家伙小時候就這么沉穩的嗎??
小時候上房揭瓦第一次祓除咒靈就掀了自家兩屋天花板的五條悟表示不相信。
五條悟這樣問了,原本目光只是一直盯著前面路——說是為了安全所以要好好看路——的女孩就乖乖地望來。“好的,那我好奇一下吧。”
女孩這樣說著,就很禮貌地抬起頭來,說話時看向五條悟的眼睛。“先生您可以告訴我們未來是什么關系嗎?”
莫名感覺自己被一個小孩子包容了的五條悟:
“我是你未來的上司哦——”這樣說著,五條悟又覺得不夠,補充了下。“是你唯一想要效忠的上司哦——”
五條悟更想強調的可能是他們之間那種微妙的忠誠關系,比如藤原泉會殺掉之前一堆上司但是只為了他收手之類的。
但是明顯【上司】這樣的關鍵詞只會讓小孩子產生不太好的聯想,于是女孩就表情平靜地“哇哦——”了一下,然后“那未來我一定很喜歡五條桑吧。”這樣給了情緒價值。
好像被很重視地敷衍了一下的五條悟:
似乎是為了轉移話題,又或者是為了雨露均沾,女孩就又轉向了一邊的夏油杰平靜問道,“夏油桑呢?未來夏油桑和我是同事嗎?”
她說話時總會平靜地盯著對方眼睛看,似乎這也是她覺得的【禮貌】。
夏油杰有些驚異于幼年泉的敏銳,但是還是很好地收住了驚愕,微微翹起嘴角。
“我是泉未來的男友哦,我們都已經見過家長了。”
“哦,這樣啊——啊??”
幼年泉瞬間瞳孔地震。
女孩平靜的表情一下天崩地裂,不由后退了一步,遲疑后退一步抬頭后又看到黑發青年像狐貍一樣笑瞇瞇的模樣,笑著咧開嘴,吐出一截舌頭,修長的手指慢慢點上去。指甲陷入。
“看哦,”指尖微微刺著舌上猩紅的血口。白色與紅色交織,眸光微妙。“這就是早上泉咬出來的哦。”
幼年泉現在不止瞳孔地震了。
五條悟也咬緊了牙,拳頭都已經攥緊了,指骨一下被捏得咯嘣咯嘣作響,正要兩三步沖上去——
就看到之前麻雀一樣的小女孩現在跳得更快了,像個炮竹一樣邊跳邊炸,硬是跳到了十米開外才捂住眼睛蹲下身,“我還是個小孩子!不能看這些的!這些都和我無關——”
剛剛拎住夏油杰衣領的五條悟:
原本只是開個玩笑想刺一下五條悟的夏油杰:
不是明明藤原泉本人是成年了的但現在莫名有種帶壞幼女的感覺啊啊啊——
五條悟:
夏油杰:
兩個成年人對視一眼,然后又默默地別過頭低下。等好好和女孩解釋那是開玩笑后,女孩才把捂著眼睛的手張開手指的一道縫,小心地看向夏油杰,看到青年沒在做什么色氣滿滿的動作才安心了下來,然后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對他們解釋地說著,“不管怎樣,都是未來的我認識你們,和我沒關系。”
“我們就只當第一次認識吧,兩位先生。”然后女孩這才邁步穩重地走了回來。
五條悟:
夏油杰:
經此一事后兩個人就不再作妖了,乖乖一左一右走在更加穩重靠譜的小女孩身邊。
他們也不知道是要走到哪兒去,也沒問女孩是要去哪兒。
在這個明顯是藤原泉的心聲空間里他們只遇到了幼年泉這一個意識體。
這兒的建筑也還是和東京現實中一樣的模樣。
他們猜測幼年泉這個意識雖然丟失了許多記憶,但是應該能有所指引。
看女孩一步一步都走得輕快又堅定,眼睛一直盯著前方,明顯是有個目的地的樣子,便跟著一起走了。
“所以你是【藤原泉】的幼年意識嗎?”
在那之后夏油杰沉默了一會就很快又用幾句玩笑趣事活躍了氣氛。
女孩是那種看著一本正經認真看路,但是只要你說了話就一定會捧場不讓話落地上的性格,所以在夏油杰開口之后氣氛又很快活躍了起來。
等到差不多了,夏油杰便抿了下唇,試探性地發問道。
女孩點了點頭,過了會又搖了搖頭。
“可能不算吧,我只是留在這里等人。”
“唔我看的書不太多,或許哥哥們可以把我理解成【超我】一樣的存在啦。”
夏油杰:
五條悟:
兩個人不是很想承認被一句“哥哥”給弄得心跳暫停了一下。
夏油杰緩過來后柔和了語氣俯身問道,“是等誰呢?”
幼年泉眼睛還是一直盯著前路,聲音清脆。“等我家里的人呀。”
正溫柔牽起嘴角準備好下一步說辭的夏油杰嘴角一下凝固。
他記得,
藤原泉是孤兒來著
他看了眼五條悟,他從硝子那兒知道了他醒來前后面發生的事,也知道五條悟帶著失去意識的少女離開東京的事。
五條悟看起來知道得更多。
白發青年眼暗了暗,學著夏油杰那樣輕下聲音。
“具體是等哪些人呢?”
可能是因為五條悟想要柔和但沒有完全柔和的聲音有些過于生硬了,幼年泉不由抬眼看了他一眼才收回目光。“就、一個家里會有的那些人啊。”
她反而用著那種【你怎么這都不知道的語氣】道,
“爸爸、媽媽、”
“然后還有我。”
女孩腳步停下,目光定定地看著前方。五條悟和夏油杰的目光順著望去,瞳孔瞬間縮緊。
前面是一個紅色電話亭,電話亭的血泊里躺著一個死去的少女。
而電話亭前的女孩不由盯著這幅場景苦惱地歪頭。
“但是【我】已經來了。”
“爸爸媽媽什么時候到呢。”
第49章 無聊的故事
“嗯?”一直盯著電話亭的幼年泉走了兩步, 發現沒人跟上來,兩邊一路鬧鬧騰騰的聲音也一下寂靜,這才回過頭去, 看向神情凝固的兩個男人迷惑道。“怎么了?”
“這是什么?”夏油杰最先反應過來, 整理好糟糕的神情,像以往一樣想要彎起嘴角, 盡量溫和地蹲身向女孩發問。
但是女孩完全沒理解他小心翼翼又瀕臨破碎的心情,有些迷惑地直白開口,“不是很明顯嗎?是死人啊。”
夏油杰:
幼年泉不是很明白他一瞬沉下的神情, 她喜歡他笑起來的模樣,常規式的體貼里摻雜著一點真心的笑光,就像薄薄陰翳的層云里漏出些日出時的金光。她喜歡這樣。只是現在層云一下晦暗沉下, 讓她有些迷惑。
而她剛剛迷惑地抬頭, 那個白發青年也跟著蹲身看向了她。他一看便是習慣性自我的人, 不像這位黑發先生一樣有個習慣的溫和待人的模板, 不過看著他壓著聲音盡力溫柔地和她講話——雖然按照她的標準她覺得這樣的溫柔語氣模板很拙劣, 但是, 心里好像因此有些漣漪。
所以她也是喜歡他的, 女孩想。
“不是問這個啦”
“是想問, ”
“為什么會死,為什么死在這里。為什么——”
五條悟的藍眼定定地看向面前的女孩,一片清亮的蔚藍侵染著迷惑的金色。
“選擇死亡。”
————
女孩似乎有點迷惑, 嘟囔著“為什么要糾結這種問題。”不過還是好好地掏出了一大箱文件夾在那兒翻找。
她解釋道,“我一直一直守在這里, 所以是沒有外面的記憶啦。”
“我幫你們找找。”
說著女孩就踮起腳, 半個身子都快摔進箱子里,麻利地丟出一本又一本的文件夾。
五條悟和夏油杰剛剛起身, 還有些怔愣,看著一本本文件夾從女孩手中拋出,正想去幫忙,卻——
[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文件夾落地的瞬間,熟悉的聲音響起。
兩人立刻順著聲音都方向望去,便看見了文件夾落地時,上面現出的身影。
模模糊糊的,一直刺啦閃爍的女孩身影,看起來是十多歲的時候。
[嗯是我父母送我到這個時代來的嗎?我有爸爸媽媽嗎?]
“啪、”
又一本文件夾落地。
[原來如此,我是兩個世界之人的孩子。但是為什么我還會活著?]
這時的虛影服飾明顯變了,穿著得體的襯衫西裝,但是看起來年齡沒什么變化。
[一般來說,遇到我這樣的異數,世界意識會想先抹殺掉我吧。]
[現在我還存在——是因為我活了太久了。已經黏著在兩個世界之上了,除掉的風險大于世界融合的風險。]
[所以,這又回到了之前的問題。我為什么還活著。]
[為什么活了這么久。為什么能夠沉睡幾百年,活到現在。]
[爸爸媽媽會在之后跟著追上來嗎?會來找我嗎?]
女孩這樣念叨著,聲音卻突然沉默。
五條悟一怔。之前在外面的時候太宰也提到過這個話題。
當時青年說他也不太清楚具體情況,不過——
【答案可能不容樂觀呢。】
答案?
什么答案
五條悟突然有些不太好的預感,下意識往前走了幾步,伸手,手卻一下穿過了虛影。只是恰好此時記憶中的虛影也一下抬起頭來,模糊閃爍的金眸一下對上了他的眼,又好像是掠過了他看向不知何處的前方。
女孩沉默。只是不知為何,五條悟仿佛能夠通感到記憶中女孩冰涼的聲音
我真的想知道答案嗎?
“哇、是這本吧!”身后,幼年泉基一整個人都翻進了箱子里,蹲在箱子里翻翻找找,然后一下又拋出本文件夾來。
“啪、”的一下落地,夏油杰下意識往那兒走了幾步,就一下又僵住步子。
【誒——我還以為泉是真心投奔加茂家的呢。原來只是為了尋找舊事的線索嗎?】
熟悉的、糟糕的聲音。
五條悟和夏油杰的眸光都一瞬凝來,看向那個額頭縫合線清晰的男人牙關瞬間咬緊。
“誒——我看著很像,怎么還是找錯了。”
身后,箱子里的女孩一下站起身來,冒出個頭又狠狠抓了下毛毛躁躁的短發,看向這邊。
金色的虛影中,穿著和服的縫合線青年正向身前的少女伸出了手,【我認識你的母親哦,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知道。要來嗎?敢來嗎?】
【泉,把手放上來。就要和我一起步入地獄了哦。】
虛影中的少女只是垂著頭,看不清眉眼。
[這人很奇怪,像是之前就認識我一樣。
[感覺很危險,認識我的母親,那他活了多少年,知道多少信息?]
[太宰君什么都不肯告訴我,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
能夠同步到記憶中少女的心聲,此時的少女似乎還不像后面一樣心聲吐槽如同機關槍一樣又陰陽怪氣又快速,現在她的碎碎念還是稚嫩的、暗含緊張的。
[我的父母,其實不太可能和我一樣來到這個時代了吧。]
[我還能等到他們嗎?]
[為什么要等他們呢。]
少女似乎也有些迷茫。明明沒有和他們相關的記憶,為什么期待見到他們。
明明現有的信息已經可以讓自己推算出他們大概不會來到這個時代了,為什么還要追尋他們的過去。
明明
少女抬頭。
把手搭在了羂索冰涼的手上。心底也一片冰涼。
[明明知道答案是地獄。為什么還要追上去。]
站在箱子里的幼年泉盯著這幕回憶看了許久,夏油杰也不知道她是想到了什么。只是看女孩在這一幕播放結束后馬上抓了下頭發回神喊道,“啊啊我想起來了,應該是這幕——”
“電話亭電話亭是這本吧。”
女孩又一下腦袋隱沒在箱子中,在里面咚咚地翻找許久才一下蹭起身來,白凈的臉上沾了一臉灰。“雖然不知道你們為什么要找原因,但是,你們應該需要的是這段記憶吧。”
五條悟和夏油杰都注意到了,在前面播放那些記憶時幼年泉冷淡的態度。
在那些記憶里的藤原泉也都還是生動的。
會孤獨、會迷惑、會憂傷、也會暗自緊張糾結。這些都是鮮活的、他們沒有遇到過的她。
只是看著這些回憶,幼年泉仿佛是在看別人的故事一樣,毫不在意,如果不是他們在要電話亭的回憶大概看也不會看這些。就是偶爾望來時也只是一種感覺不該出現在小孩子身上的、很無聊的目光。
為什么呢
這就是藤原泉對自己感覺不重視的原因嗎?因為她的自我也這樣漠視自己?
為什么——
“因為很無聊啊。”
像是一下洞察兩人的心理,站在箱子里的女孩突兀開口。明明現在還是短發亂糟糟臉上沾灰的模樣,明明嬰兒肥的臉還半掩在箱體后一臉孩子氣的模樣,但是臉上卻是那種冷漠又倦怠的神情。
女孩一下丟出手上紅色的文件夾。
“故事很無聊。”
“人生也很無聊。”
“明明在追尋答案之前就知道了答案,還是要找出那個無聊的答案,這一點也很無聊。”
“我不知道你們為什么會對這個無聊的故事感興趣。”
“因為喜歡。”
夏油杰在文件夾清脆落地的前一秒回答。
他還沒有回頭,只是又迅速重復了遍。
“因為我很喜歡。”
————
紅色文件夾落地的瞬間,燃起的便是紅色的虛影。
【你拿走了我母親的術式吧?】
紅色電話亭。
那個他們熟悉的少女正拿著聽筒。
明明分別不過半日,看到少女這樣活生生的模樣卻有些眼眶發酸。
聽筒另一邊的人輕快地笑著承認了。【對啊。】
也是他們熟悉的聲音。
羂索笑了笑,【我要幫泉從你母親身體里掏出記憶的嘛。只是剛好能夠拿走術式,我便作為了我的酬勞,怎么,不好么?】
少女吸了口氣,還沒說話便又聽到那邊的笑音。
【“殺死誰就剝奪誰的術式”…噗,泉到現在還是不清楚自己的能力啊。明明是“殺死誰就可以復制誰的術式。”只是因為人死了,看起來便也像剝奪了。】
只是,死人對于羂索來說,也是可以奪走尸體術式的對象。
旁觀一切的五條悟夏油杰在心底默默補充。
虛影中的藤原泉表現得出乎意料的冷靜。
雖然以前她也總是很冷靜的樣子。
但明明現在是聽說她母親尸體被褻瀆,被奪走術式,而她也很在意自己母親的情況下
【這樣不清楚這個能力。是因為這個奪來的能力還沒有習慣嗎?】
而藤原泉沉默等到的下一句話,則是讓五條悟和夏油杰都瞳孔縮緊。
什么叫【奪來的能力】?
殺死誰就可以復制誰的能力
是藤原泉“奪來”的能力
她不是羂索,如何奪來
術式、順轉與反轉、各種思緒在五條悟大腦中游蕩,而瞬間,他瞳孔緊縮,下意識便邁了一步出去,伸手像是想要打掉冷靜少女手中的聽筒。
然而他的手只是一下穿過虛影,無力地攥住了一縷風。
就在極近的地方,和少女的虛影一道,
聽到了那如同天崩一般的溫柔聲音。
【打電話來抱怨我明白了,小泉。你又打算弒母嗎?】
那個猜想被徹底證實,五條悟有一瞬感到了脫力,幾乎不敢想在心底認證這個猜想的少女是怎樣的心情。
他沒敢回頭,而他身后的少女虛影只是很平靜地站著。
像電話亭里的一個雕塑一般。
回憶里慢慢下起了雨,玻璃門外朦朧砸窗的雨聲和音筒的滋滋的電流聲交匯。
少女沉默地聽著,過了好一會才吐出口氣,白煙慢慢模糊她的眉眼。
五條悟和夏油杰都聽到她慢慢開口的心聲。
[該說果然嗎。]
不要再繼續猜下去了。
[不是沒有想過,那段沒有記憶的幼年發生了什么。]
不要再繼續回憶了。
[為什么在自己根本沒有殺人能力時,身上會有那么多術式。]
不要再繼續思考了
五條悟喉頭滯澀,想要回身攔住她,但是——
這只是一段回憶而已。
他阻止不了回憶中的任何人繼續開口。
【是術式反轉吧。】
【你猜的不錯。小泉。】
【雖然你在這個時代恢復意識的時間很短,但的確交出了令人驚嘆的答卷。】
音筒里,還是那樣驚嘆的笑音,從容得讓人想要鉆進音筒揍他一頓。
別說了。
【如你所想。你現在是兩個世界里,唯一能同時使用異能和術式的人。】
【而你原本,】
【天生既沒有術式,也沒有異能。】
五條悟沒敢回身,就只有一直靜默站在一旁的夏油杰看清了電話亭里的場景。
少女一手還穩穩地拿著聽筒,這會讓她開口發出的聲音不會因為什么情緒而歪曲,另一只手則是慢慢抬起,垂下的金眸有些失焦地盯著自己的手。夏油杰只能看到她半掩在陰影里的側臉被玻璃門上不斷不斷流下的雨珠模糊,水痕不盡。
一個天生什么能力都沒有的家伙,究竟是為什么在恢復在人間的第一縷意識時就身上擁有那么多的異能和術式的。
【你猜的對。】
五條悟想叫她別猜了,想叫他別說了。
可是在回憶里他攔不住任何人。只能聽著答案被慢慢揭露。
【你母親才是真正擁有“殺死他人即可獲得他人術式”的人,幾百年前藤原北家名動一時的殺人術式大小姐啊~說起來這個小泉也快猜對了哦,你母親的真正姓氏是藤原北。】
少女聽著,垂著頭似乎在笑,又弓起了腰,她感覺胃在痛,又好像是手臂在痛,過了會,感覺好像四肢百骸沒有一處不痛,它們好像在慢慢慢慢變得透明,讓她看著很陌生,好像觸碰也會穿手而過。
陌生的液體在她垂頭時,從圓睜緊縮的平靜金眸中不斷落下。
【小泉應該猜到了吧。你應該早就有預料到了吧。】
【這個術式的術式反轉就是“被誰殺死,殺人者就可以獲得她全部的術式”。】
[我叫藤原泉,唔,藤原是我給我母親取的名字,泉是我給父親取的名字。不錯吧。]
[雖然這樣說,我也知道我父母很愛我哦。]
[我沒見過我父母啦,但是他們很愛我——直覺啦直覺。]
[父母的死因?誰在意那些啊,我只想收集完他們的遺物把他們安葬好就行,希望他們真實的名字好聽一點吧,我可不想改難聽的名字啊。]
【小泉,你來找我也不過是為了關于你父母的事,你母親的記憶我會如約給你的。】
【你喜歡這樣的故事嗎?偉大的父母,無知的孩子,踏上尋父尋母的旅途,然后兜兜轉轉發現自己才是殺死父母的兇手。】
少女很久沒有開口。等到雨聲驟然暫停,她才一下笑開,眉眼都在陰影里看不清。只有笑音很清晰。
【這個故事有點太老套了。】
【有點無聊。】
她以為電話亭外下著下雨。
因為雨珠一直彈在玻璃門上,在玻璃上她側臉的倒影上不斷不斷地流下水痕。
過了好久,嘈雜慢慢消失,無趣的噪音慢慢收攏,她才慢慢發現音筒沒有那么明顯的電流音,窗外也根本沒有雨聲。
相反,窗外晴空萬里。
像無數個晴日一樣陽光明媚得有些過于無趣了。
等她膝蓋跪在一灘水坑中時,才慢慢恍然原來下雨的地方是在電話亭內。
晴空,很無趣。這幅在顫抖的身體也很無趣。電話筒里的聲音也很無趣。真相也很無趣。
她自蘇醒以來就輾轉兩個世界、數個組織、小心翼翼地追尋,鍥而不舍地探究,想要找到的也只是一個早已有所預料的答案。
這點也很無趣。
“所以,爸爸媽媽什么時候來呢?”
坐在箱子邊緣的小女孩晃蕩著腿,撐著頭,目光掠過了前方那副無聊的場景。
明媚的陽光躍在她一眨一眨的眼睫上,干干凈凈的。
而眼睫下,金色的瞳孔中,紅色慢慢蔓延。
電話亭中的血跡慢慢朝她涌來,一點一點攀上她的小腿,又抓住她撐著箱子的小手。
滿身鮮血,女孩只是繼續無聊地開口。
“已經等了很多很多年了。”
第50章 蘇醒
平安時期, 咒術全盛的時代,隨著將藤原北家「日月星進隊」與「五虛將」全殲的兩面宿儺一同誕生的,是藤原北家那位天生仿佛是為了殺人而存在的大小姐。
擁有此世唯一的【殺死即可復制】的殺人術式以及天生的無盡咒力。
于是自這位嫡系小姐出生起, 便被作為殺人武器而培養, 被賦予了——【一定要斬滅那位為家族帶來恥辱的兩面宿儺】的使命。
因此這位大小姐自小便被沐浴在血腥中,無數術式高強的咒靈、甚至咒術師, 都被從各地獻上供這位大小姐捕殺,作為她【兵器】道路上的墊腳石。
在這位大小姐成年那年時,藤原北家已然找不到可以再成為這位天生兵器的磨刀石的對象了。于是——
他們便把她送去。準備讓她殲滅即將入主平安京宮的宿儺。
然而, 這位大小姐并沒有見到宿儺。
至死也沒有。
————
她卷入了一個陌生的空間,兩個世界無意重疊而造成的異質空間。在這里遇到了一個奔逃而來的膽怯男人。
男人身上都是刀口與血跡,身上卻沒有傷痕。
實在古怪。
在剛剛見面時, 大小姐便很快判斷出了這個男人的詭譎, 于是毫不猶豫地出刀——
男人被她斬于刀下。
于是她倒進了一片血泊中。
————
大小姐原本不知道世界上還有【異能】這種東西。
但是現在知道了。
這個男人擁有著【反傷】的異能。
一個膽怯、懦弱逃跑的男人, 擁有這種異能的確很適合。
大小姐想, 而且這家伙還有著無用的善良。
明明是她先出手殺他, 然后自食其果地重傷, 男人卻比生死彌留之際的她還要更緊張更著急。滿頭是汗地幫她包扎幫她到處找著草藥來療傷。
她會反轉術式的。大小姐原本想說。
只是看著男人著急得腳不停地的模樣, 又莫名地頓住了喉頭的話。
算了。
————
男人是一個異能組織的逃兵。
他只有個【反傷】異能, 除了這個罕見珍貴的異能,他就是個普通善良的男人而已。另外、可能,因為有著這樣珍貴異能的襯托。他在異能者中顯得有些懦弱了。
于是被一個同樣很弱的異能組織抓走了。他沒有攻擊性的異能, 就整個人都被當做了攻擊的手段。被做誘餌放出,被去引誘攻擊。
在反反復復的瀕死痛苦中, 血淚模糊中看到殺死自己的敵人倒下的身影。
這樣的經歷實在太痛苦了, 所以他就逃了。
男人這樣說時,手上還在洗著大小姐染血的紗布。
大小姐默默地聽著, 沒有說話。
她只是想,她完全和男人是兩個極端。
她是殺人的獵手,而他是被殺的獵物。
她絕不手軟,但是他卻會救下她。
為什么——
————
見色起意,一見鐘情。這是男人給出的解釋。
大小姐實在迷惑,臉上還掛著冷漠的神情歪著頭時,男人就會笑“你不會知道你的金眸有多漂亮。”
大小姐很迷惑,很不理解。
她不理解的不僅是男人奇怪的喜好。同樣不理解的是自己那種云霧破開的心情。
就好像沉在一片無聊的血霧里,一個獵物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反而撞開了這片迷霧。
挺有意思的,大小姐想。
至少不無聊。
————
大小姐有著控制時間流速的術式,她也不記得是從哪個刀下鬼身上復制來的。總之為了能讓自己反轉術式有足夠愈合傷口的時間,她使用了這個術式。
山中無日月。大小姐便順著男人的請求,同他一起看日升,等月落。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在有了孩子后,其實兩個人都想過取名的問題。
男人是知道大小姐出身名門的,于是想讓大小姐冠姓,只是大小姐對藤原北家沒什么好感,而男人又只有個代號。所以兩個人苦惱了一陣后,還是由大小姐拍板,孩子的名字讓她自己取,沒必要讓別人替她決定。
他們的名字,一個是兵器,一個是誘餌的代號。沒什么好的。
他們幻想過很多次孩子長大后會是什么樣,會給自己取什么名字。
“如果有文采的話,說不定還能替我和你重新取個名字呢。”男人總有點聽起來大逆不道的玩笑話,他總不會覺得自己的話有多違背常倫。只是好在聽他說話的是更違背常理的人。
大小姐點了點頭。
他們沒能等到孩子長大取名的那天。
因為世界分離了。
錯亂的要回正軌。偶然的要回必然。
兵器要回兵架上,獵物要回捕獸網。
而不該存在的生命,應該回她不該存在的地方去。
[所以這就是泉的身世了哦。]
羂索給出的記憶卷軸也被幼年泉好好收納在那個大箱子里,女孩又鉆回箱子翻了好一會才找到這個在方才記憶虛影中被提到的【藤原泉母親】的回憶。
“所以是因為世界分離,要重回正軌,泉也會因此死去。所以他們才封印了泉,把她放進世界之間的時間河里讓她流放的嗎?”
夏油杰沉默了會才慢慢開口,“這也能解釋為什么后面世界意識只能保護泉了,因為在時間長河里隨波逐流很久的泉已經浸染了太多兩個世界的氣息,再拔除只會對自己有風險。”
“所以泉的父母這樣做,是為了倒逼世界意識接受她吧。”
五條悟沒有接話,但是他也認同夏油杰的猜測。
一個咒術師,和一個異能者的孩子,既沒有咒術,也沒有異能。
為了讓其活下去,必須將其在兩個世界間參差混亂的時間長河中封印流放,直到某一日她被世界接納而重新醒來。
“而讓一個沒有特殊能力的孩子要在這樣混沌的地界流放幾百年的確很危險,所以才會——”
夏油杰的語音戛然而止,含蓄地沉默。
被少女使用過的【反傷異能】,存在于她身上的【殺死即可復制】的殺人術式。
一切都很明顯了。
她父母的遺產一直在她身上。
夏油杰又想起了剛認識不久時少女態度隨意的閑聊,【我父母也很愛我的哦。】
的確如此,確實如此。
不過那時少女應該就已經察覺到一切了吧。
她有個被詛咒的大腦。
“你是說泉的父母是為了讓她能活下去,所以她母親才使用術式反轉,不知通過什么方式將兩個人的性命獻祭,然后讓小時候的泉親手剝奪他們的生命來贈予能力?”
五條悟突然開口接話道。
“所以泉的父母是死于泉的手下嗎?”
夏油杰因為五條悟這句直白的敘述而皺了下眉。
“不”
卻一下又被五條悟打斷。白發青年抱著胸,藍眼沉沉。“他們是因為泉而死的嗎?”
“是被她殺死的嗎?”
這幾句問話已經有些尖銳了。
還坐在后面箱子上的幼年泉似乎對這個話題并不在意,撐著頭沒有看他們這邊。夏油杰往那兒看了一眼就又看向五條悟。
他不知道五條悟為什么突然說這些話。這些事肯定就是少女感到痛苦的原因了。
在意家人,但是家人因自己而死。想要找到父母遺產,父母遺產卻通過自己殺死他們的方式留在了自己身上
當她發現這件事,如果聯想到是不是自己害死父母,是不是自己殺死父母的話——
夏油杰沒能攔住五條悟的聲音。
“他們的確會希望泉能夠被世界意識放過能活下去的。”
“而讓他們選擇死亡的——”
五條悟話音一頓,像是笑了下。“一定是彼此。”
白發青年驟然抬頭,夏油杰剛剛邁出的步子便一下頓住。他看見對面青年眉峰壓著的藍眼明亮無比,是那種做出了什么絕不會改變的決定時會有的目光。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白發青年重復了兩遍。
“像這樣平靜、死寂、無聊又糟糕的人生,如果遇到了像泉父母那樣的另一半,是絕不容許分開的。”
“怎么能分開呢?”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得到了拯救,好不容易才有了意義,好不容易才能這樣高興——”
“怎么能分開?回到兩個絕不相通的世界。怎么可以。”
“可以去死也不能這樣。倒不如說一起去死更好。死在愛人手上,血液交融,最后還有彼此相愛的見證能夠繼續留存在世上。”
“所以這才是他們選擇死亡的原因。”
五條悟抬頭,瞥向某處,過了會又四處環顧,目光似乎是要捕捉誰。
“不肯分開。寧愿在死亡相會也不能分開。”
“這是他們的答案。”
五條悟就這樣敲板著。
“他們因此選擇死亡。”
“那你的呢——”
“泉。我知道你在聽——”
五條悟沉默了會,目光還在四處游蕩。只是這里只有個在身后沉默翻書的小女孩,空蕩蕩意識空間,和在對面欲言又止又沉默的黑發青年。
沒有任何回應。
五條悟就一下笑開。低眉,似乎有些無奈。是那種【唉果然如此那我就來將就你吧】的神情。
所以沒有人察覺有任何不對。
“算了,那我先告訴你我的答案吧——”
青年突然摸向了自己胸口。慢慢地,從那兒扯出了一縷金光。金光的顏色有些像少女的瞳色,纏繞在他的指尖。
幼年泉原本好奇地在身后看著,晃蕩著腿,只是突然身體一下僵硬。
這是高專之下,少女假做和他擁抱時,偷偷塞進他身體里的東西。
【心聲】的后臺權限。
在這樣深層的意識空間剝離這份權限,應該會再也醒不過來吧。
不知道這異能造物是什么個屬性,真正剝離時好像又紗布磨過心臟一樣,酥酥癢癢的,又有點失去什么的酸脹。
只是慢慢剝離金光的五條悟嘴角的笑容卻越來越大。
“真是麻煩。”
語落,青年毫不猶豫手就猛然往外一拔——
“嘖。”
然后驟然被一只冰涼蒼白的手抓住了。
得到了想要結果的五條悟沒有停留,只是另一只手瞬間反攥住了突然出現的少女手臂,他還沒抬頭去看少女的眉眼,而是在這僵持的一瞬猛地一拽。
金眸瞬間拉近,唇齒笑開時模糊的吐息蹭過少女瞳孔緊縮的臉際。恰好把低笑的聲音送進她耳道。
“你怎么知道。”
“我不會和你下地獄?”
然后攥著少女的手,一點點掰開。
在她瞳孔寸寸縮緊時,慢慢拔出心臟中的最后一縷金光。
“這兒于我不是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