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選誰?
“選的夏油杰啊。”
電話很快被掛斷了。
站在陰影中的青年拿著手中的玉石手串轉了轉, 格窗投下的陰影在臉上界限分明,晦暗又透著明亮的天光。
“為什么呢。”
羂索想。
靜默時便有無數關聯的記憶從腦海中掠過。
于是他也很快想起了有趣的經歷。
在少女剛來加茂家不久,剛剛在他手下時, 還是一個冷漠又謹慎的狀態。然而有天卻被后門沒趕走的脫毛流浪狗纏住了。
因為是畜牲的緣故, 也看不懂人趕它,少女趕了它很久它還是要跟上來, 用術式傳走,又會在原地茫然地團團轉,一直在那兒淋雨。
藤原泉經常從后門走, 便經常遇到這只總纏上她的流浪狗,一臉厭煩,卻沒對這狗做過什么。還有幾次把自己吃剩的飯團和不喜歡吃的雞胸肉扔給它。
藤原泉一開始還讓加茂家的下人把它趕走, 被他攔了下來。
再后面少女沒提過要把這只流浪狗趕走的事情了。
他那時還在教少女下棋。在她又抱著棋盤一臉不耐地過來時, 他也笑著問了。
【為什么那么在意那只流浪狗?】
那時少女的表情也是像今天一樣, 瞬間轉為了警惕。
【只是】
她也說不上來。
【它對我特別吧。】
他聞言便忍不住笑了笑。在少女走過來時溫和地牽著她衣袍的袖子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梳著她那時還及肩的黑發, 語聲溫柔。
“你是被操控了啊。泉。”
示弱、誘敵、只你不可、非你不可。
“只有你能救他, 只有你能操控他。”
“這種感覺讓你欲罷不能吧?”
青年在隔窗后笑著嘆息。然而聽筒另一邊的少女已經聽不到了。
他便無趣地轉身。玉石落下濺碎一地。
清脆乍響后, 青年晦暗的嘴角反而笑了起來。
“我也是。”
少女得不到感興趣的事就會死, 并且已經死過一回。
這件事,事上只有兩個人知道。
他是其中之一。
近乎是,她的唯一。
————
五條悟和夏油杰有【前世】的記憶。
這是確定的事了。藤原泉想。
她終于把大腦里積壓的數據在思維模型中運行出的結果一點點放出來了。
而有個很重要的問題是, 他們的【前世】認不認識她。或者說——有沒有她存在。
看今天這個五條悟的反應,很明顯是不認識的了。
而之所以引申到第二個問題, 則是因為夏油杰。
藤原泉昨晚就在共鳴夏油杰心聲時疑惑過了。為什么這一世夏油杰根本沒遇到讓他絕望到那種程度的事, 他心里還是偏向那個不該出現的極端選擇
如果有【前世】這個假設前提條件,一切就說的合理了。
那么假設, 夏油杰前世出現了讓他絕望至極的事情。那——
如果這個【前世】她也存在。藤原泉相信在【前世】那個平行世界自己還是會做出一模一樣的選擇和事情的。
因為她許多決斷都是如夏油杰所說,是由一種堅定而鋒利的直覺驅使的,這種直覺讓她自信到了覺得自己哪怕失憶了都會做出自己有記憶時會有的那種選擇。
所以如果有前世,如果前世在。她也會去禪院家,也會和伏黑甚爾合作敲走盤星教所有流動資產,遇到灰原、和夏油山村的事件她也會出手。
很明顯——如果前世和今生有重合性的話。
讓夏油杰絕望的節點就是——【伏黑甚爾殺死他要救下的星漿體。】
從今天這個五條悟漏出來的信息來看。應該還有【伏黑甚爾殺死五條悟——或者差點殺死五條悟】。
【灰原出任務死亡。】
【他遭遇山村事件見證普通人之惡而無人開導。】
盤星教的事也很容易解釋為什么他這么得心應手了,前世在伏黑甚爾殺星漿體事件后,處理背后雇傭伏黑甚爾的盤星教的,應該也是前世的夏油杰吧。
所以,這里矛盾了。
前世如果有她存在的話,她不可能不會在這些節點出手。
別的不說,只要是她,無論是哪個平行世界,她都不可能放過盤星教那唾手可得的資產——
呃,勉強加上一個伏黑甚爾這個唾手可得的武力吧。
所以。夏油杰之前對自己那種莫名主動的態度也能說明了。
藤原泉已經確定了,夏油杰在很早前就有了前世記憶。
而夏油杰、以及這個五條悟的前世并沒有她。
所以他們應該遭遇了很糟糕的事情,也因此對這個世界無意改變了他們命途的她更在意。
藤原泉:
少女忍不住停下嘆息。
果然無論哪個世界沒了她就根本不能轉啊。
不過,少女只自夸了兩秒還是回歸了正事。羂索對她的態度也很微妙。她想。
是因為羂索他也擁有那個【前世】的記憶,所以對她這個【前世】并不存在的變數很在意嗎——
然而直覺沒有完全認同這個說法。
羂索對自己那種微妙的熟稔以及自得,像是好像她的某一面只有他知道一樣。
而她還有哪些不為人知的一面
藤原泉記憶追溯。然后——
呃、好像有點多——
藤原泉知道自己身上有很多謎團,她童年有一段記憶是缺失的,在之后的調查中,她心底隱隱也有了些數,在她的大腦深處,藏著自己也不會去觸碰到謎語氣泡。
雖然夏油杰可以用他的秘密吸引她。但是她好像——
藤原泉往回走著,踩下水坑,垂下的平靜金眸里映著濺開的污水砸在她特意擦過的皮鞋上。
好像沒辦法告訴夏油杰她的任何秘密。
仔細想來的話,并非是私密到了覺得不能告訴他的話。
更多是像——
藤原泉一想到夏油杰,腦海里就會晃過那條在加茂家短暫收留過的流浪狗。
雖然感興趣,又好像不想讓人知道她感興趣,所以并沒有像對伏黑惠那樣付出那么多心力無微不至地看顧那只狗。
所以,一個月后就死了。
她那時就站在那條流浪狗的尸體前,養了一個月好不容易長了些毛回來的、稍微顯得漂亮一點的黑毛流浪狗又弓著身子躺在昨晚雨后留下的污水坑里了,她只是讓它每天在后門這兒等她投喂而已,也沒有讓它做很困難的事,但是就是這樣,它也會被路過的咒術師隨意踹開時死掉。
藤原泉金眸微微渙散。不自覺地長長吐出口氣。
所以,她總覺得,她和一些人是不一樣的。
他們有些太脆弱了。
他們需要的是保護、是乖順、是無傷大雅地伸爪玩鬧。
而非想著和保護他們的人并肩。
藤原泉不會拒絕夏油杰朝自己走來,但絕不會主動伸出手。
因為——
藤原泉看著身前掉漆的宿舍門。
其后是一片晦暗。
她的過往很危險,如果夏油杰只做像加茂家那只纏著她褲腿的流浪狗的角色,藤原泉會駐足停步,如果成為與她并肩的友人——直到現在藤原泉都沒在口頭上說過一句、認可過一句夏油杰的身份。
她的過往和她人一樣危險。正如她所說,藤原泉垂眸拉開門。
不是最強壓不住她——
“終于回來了!”?
什么鬼動靜?
“你昨天!”
好大的聲音、
在質問誰?她嗎?嗯?
“和杰在一起對吧!整整一晚!!”
真是質問她、這怎么回事?
“我就知道!你們不對勁!!”
藤原泉還沒來得及對出現在自己宿舍里的不速之客做出任何反應,人還一臉茫然地抬頭就被一下走來的白發青年先聲奪勢地劈頭蓋臉說了一通。
藤原泉:
藤原泉本來就大腦過載,連心聲都沒啟用,此時更是樸素地別過頭捂嘴思考,過了會又按了按眉心一臉迷茫,最終又忍著還發鈍的大腦迷惑抬頭。
“五條老師?”
“對,是我。”白發青年此時不復早上那樣成熟危險的樣子,在藤原泉眼前打了個響指。藤原泉跟著他的響指注意到他脖子上的眼罩也消失了,墨鏡就卡在解開幾顆扣子的襯衫領口。
藤原泉:
哦,不是早上那個五條悟了。
不過——
“不是,不管是哪個你——”
“在我房間干嘛。”
“而且、不要用一種抓奸在房的語氣對你今天本該夸獎的優秀下屬說話啊!!”
————
藤原泉的宿舍里并沒有什么不能見人的東西,相反,這里和她曾經在禪院家的住處一樣,是關于她信息量最少的東西,因為有那個空間畫布的術式,所以藤原泉稍微重要一點的物品都靠這個術式存放著,連她的一堆成功學書都沒放在宿舍的。所以這里根本沒有——
“這是什么。”
不是吧、還真有東西?
她有在宿舍遺落什么嗎?
藤原泉聞聲震驚地抬頭看去,然后就看到了——
“嗯?黑傘?”
長柄黑傘,這不是藤原泉的風格,要么不帶傘,要么淋雨才是她的風格。所以藤原泉迷惑兩秒后很快得出結果。
“哦——這是夏油君的傘吧。”
話剛隨意地出口她又看到了,白發青年用那種像是指責負心漢一樣、好像被辜負挖了十年野菜一樣的目光指著這傘對她控訴道,“他昨晚就在這里對不對?”
藤原泉:?
“對。”
“你們做了親密的事對不對?”
藤原泉仰著頭,目光上移回憶了下,不確定談心和擁抱算不算親密的事。
“對?”
“你們不僅交心,還交頸對不對?”
藤原泉下意識因為五條悟的話咧出個笑來。“五條老師還挺有文化勒。”
五條悟:
“你就說對不對!”
藤原泉帶著笑輕快點頭。“對啊——”
藤原泉抬頭,好整以暇,以為五條悟又要開啟什么怨婦指責劇本了,卻看見白發青年聽到她的話卻像是一下泄氣,肩背都耷拉下去,往她這兒走了幾步,藤原泉看著他的模樣仿佛一下幻視被雨打濕長毛的大白貓,下意識后退一步。
不知道為什么,她下意識覺得他就要順勢走來掛在自己身上了。
然而這只濕噠噠的白貓只是走了幾步就停在和她還有一兩步的地方,低頭,悶悶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像濕黏黏的委屈雨滴。
“那就是了。”
青年的聲音拖著悶悶的尾音。
“你讓杰因此選擇了和那個世界的記憶結合。”
“所以【他】就跑出來了。”
藤原泉敏銳察覺關鍵,“【他】——”
然而她還沒說什么,之前預料中的大貓掛上來的場景就一下成真了,濕濕涼涼的,藤原泉差點以為是真的有只濕噠噠的白貓掛在了自己身上,過了會才察覺這是青年剛剛洗過了澡,身上還帶著水汽。
大貓把下顎就抵在她的發頂,在少女即將要推開他時,就從胸腔里悶出了有點點委屈的哼聲。
“我本來是打算今天早上好好夸你工作做得好的!”
藤原泉要推開五條悟的手就一下一頓。
“原本還說把黑卡送給作為獎勵的,就不用考慮加薪幅度了。”
這下藤原泉的手沒有一絲猶豫地垂回了原本的地方。
少女壓著嘴角的像素點爭取不為黑卡在此時露出一點不合時宜的笑容,然后就聽到五條悟悶悶的聲音急轉直下——
“但是哦——”
青年一下松開手,直起身隔開了些距離,但是還是很近,近到了那點不明顯的水汽和男體溫熱的體溫都很清晰地從襯衫后透了出來,像直接撲到少女臉上一樣。藤原泉有些不適地別開目光眨了眨眼。
少女腦袋大概就剛剛到他的下顎,視線差不多與他鎖骨齊平,盡管別開了眼,余光視野里還是很清晰很清楚地看到青年是怎樣一下拉開衣領,然后骨節分明白皙又大只的手是怎樣移到自己脖頸指著說,“你今天早上就是拿刀割的我這里哦!”
五條悟衣領上松松掛著的墨鏡也因為他大膽的動作一下滑落。
藤原泉:我的上司今天怎么不是良家少男了。
藤原泉看到這次這人白襯衫里都沒穿黑色打底,細看還能發現襯衫有的地方都還很濕潤地貼在肌肉上,顯出一點點輪廓線條。
藤原泉:夭壽。
如果是夏油杰這樣,藤原泉可能還會有點輕快的心思想著是不是美人計。如果是五條悟,自己的上司,想到有前面那種可能,藤原泉都是閉目.什么也不想看.jpg。
不過看在黑卡的面子上藤原泉還是很快幫忙接住了五條悟落下的墨鏡,雙手奉上。
“我的錯。”
“你早上態度對我超級差的哦。又是想要殺我,還在后面嘲笑我,走路也不和我一起走的,只和杰一起,你就那么對杰——”
哇,這人不是他占據身體時也記那么清楚啊。
藤原泉自己都記不清自己干了這么多事,但是與生俱來某種直覺讓她知道再不打斷五條悟她就會被翻更多舊賬。所以——
“那是因為我察覺那不是五條老師。”
直覺告訴藤原泉,這種解釋還不夠力度。
黑卡的影子在她閉眼時于腦海中一晃而過。
等藤原泉再睜眼,金眸已一片平靜。
五條悟還沒接過他的墨鏡,少女就自己用著冷白的手輕巧一挑鏡腿,冰涼的金屬從胸口裸露的肌膚上蹭過。
墨鏡被掛回了他衣領,少女的指節屈著,還抵在他的鎖骨上。
五條悟喉結滾了下,下意識想別開眼,卻又不舍得,還是看著這雙金眸就這樣干凈地看向他,只留下他的身影。
“我只為你效忠。”
第32章 殺了他
“啊”
藤原泉也不知道為什么五條悟發出這樣的聲音, 只是抬頭要看著他說什么時,眼睛就被捂住了。
藤原:?
“今天今天你的眼鏡被我弄壞了吧。”
藤原泉剛想說自己柜子里還有一沓眼鏡,眼前就一松, 剛剛迷蒙地睜眼眼睛前又多了個東西。
黑黑的鏡片。
“咳、這個賠給你吧。”
五條悟掛上來的墨鏡在少女鼻梁上慢慢滑下。
藤原泉:
五條悟看到少女張嘴以為自己又要被嘲諷了, 但是沒想到少女面對他這詭異莫名的行為只是沉默地把這個比今天壞掉的平光鏡貴幾十倍的墨鏡往上推了推。
同步到少女心聲的五條悟:
對方是因為墨鏡貴才收下這讓他有點不爽、但是看到她這樣順從收下又有點慶幸這種該死的復雜心情!
少女似乎察覺到了他復雜又不爽的心聲,咳了兩聲, 牽著人坐到了床邊。
“所以,你【前世】那個記憶擬態人格是怎么回事,為什么和夏油君的不一樣。你們獲得前世記憶是有時間參差的嗎?”
剛剛被牽著坐下手不自然地撐在床面上的青年目光還有些飄忽, 少女聲音一出來五條悟眼睛一下就睜大了。
左眼寫著【你怎么都知道】,右眼寫著【啊啊我就知道你知道了】。
過了好久五條悟才收拾好了表情咳了兩聲。
不得不說,與藤原泉這樣的人交流會效率很高。
五條悟垂下頭。
“你猜的不錯。”
五條悟都不敢深思少女知道了多少, 有時候說一句話就要擔心一下她是不是整件事就都能猜出來了。
不過這倒在另一種程度上讓人安心。
不必向她隱瞞, 因為她終將窺見所有。
“不過我也不確定杰是什么時候拿到記憶的。只是我的話——”
五條悟和夏油杰不同, 許是因為他超規格的六眼, 以及世所罕見的術式配置, 他其實感知到的更多。
在這些陌生的記憶來到他大腦時, 他就隱隱感知到緣由了。
那是一串翁動的【聲音】, 說是聲音也并不合適, 那只是殘留的信息,在包裹前世記憶送入五條悟大腦時被六眼非人的大腦捕獲了。
【這次根據預測模型應該可行】
【請留下她吧再毀滅、就——】
【咦,這是什么?】
飄渺的信息很快消散。五條悟注意到了大腦中突然多出的一段記憶。
這段記憶很明顯不是他何時遺忘缺漏的記憶, 他的大腦能夠讓他輕松排查出自己記憶哪里出現了時間線上的缺漏,因此和現在的藤原泉一樣, 他也很快得出了結果, 這是他平行世界——或者說前世的記憶。
只是五條悟沒有接受它。
他有著自己的人生。
前世的他也不會是他。
這世界上只有一個獨一、絕無二的五條悟。
因此五條悟在稍微查看了下這段記憶前面部分,發現前面都是吻合的, 但是從他高專時期就完全不一樣了,便沒有再管了。
而這段記憶似乎也在他大腦中擬態出了一個近似他前世的人格。
和他一樣,無論是哪個世界的五條悟都不會覺得平行世界的自己就是自己,和夏油杰那邊不一樣,他們有意識地將彼此分開。
那位前世的五條在發覺一開始悲劇的命途線改變后,也沒有在他的腦海中出過聲了。
自覺地、默契地,不去干涉這個世界五條悟的生活。
不過五條悟也知道,前世的這段記憶一直在腦海中潛伏著的,雖然他不去刻意查看,但是在他遇到什么前世也發生過的危險時,前世的【他】也會出現在腦海中提醒的。
他們彼此從未交流,但是有這樣的默契。
這也是為什么藤原泉一開始完全沒能察覺到五條悟擁有前世記憶的原因,因為五條平時都是封閉著前世的記憶的,而前世的他也只會在這個五條命途和前世出現吻合時出面,還有在——
“他說他曾經殺死過杰。”
與夏油杰相關的場合出面。
五條悟垂著頭,手攏在膝頭。藤原聞言瞳孔一瞬縮為細點,而后又被少女強制平靜慢慢展開。
“因為杰叛逃,去當了壞人,對吧。”
藤原泉或許是一時沒反應過來跟著五條悟走了,也或許是為了把那個前世的夏油杰和此世的夏油杰分開,也跟著稱呼“杰”。
“嗯。”五條悟不意外她能猜到,她的信息獲取和推理能力他有目共睹。聲音悶悶的。“所以我才更不能讓他出來了。”
“我們這個世界的杰好好的。說不定就是因為前世的他做了什么杰才會叛逃,更不能讓這樣的記憶影響我,然后影響我對杰的態度,最后反而更刺激到杰。”
藤原泉沉默思索。
沒想到五條悟在一個人時也這樣心思細膩地想了很多。
她想五條悟是對的。夏油杰和五條悟不同,一開始就沒有分清過前世和今生的記憶。加上今生沒有那樣的契機讓他徹底放棄那個【剿滅普通人】的想法,所以一直被前世的記憶困頓著,也一直覺得自己未來會走上這樣的道路。
如果他察覺五條悟也恢復了前世的記憶,可能就真的會破罐子破摔出走高專了。
只是。
藤原泉也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像神經突然被刺激到了一樣,猛地顫了顫,最后才掩飾般慢慢攏回手心。
她在想。
知道五條悟會殺死自己的夏油杰又是怎樣的心情在高專呆了這么多年,又是怎樣的心情溫和微笑著面對五條悟和一眾同級好友,拿著盤星教去幫他們在暗處掃尾。
明明自己一個人在暗處痛苦。
一邊下意識去幫著好友。
一邊又覺得自己和他們并非同路,終究會被現在微笑相待的好友兵戈相見。
藤原泉不懂自己的心情,只覺得像是有雨珠一下砸在眼睫上,讓她一下垂眼,心底冰涼。
五條悟感知到了,茫然地張著嘴,過了會才垂眼。“你在心疼杰。”
藤原泉因為這個詞擰了下眉,但還沒有反駁。五條悟就吸了口氣,攏著的手彼此手指攥緊了些,他別過頭。“我總算知道為什么杰對你這么在意了。”
藤原泉想她也明白了。
為什么夏油杰強調她的堅定,為什么在山村事件后還一直想聯系她。
為什么一直接近她,想和她建立更深的聯系。
他無數次朝她伸出手,因為一直在微笑著,一直在克制著,所以讓人察覺不出這是求救。
五條悟坐在身下的床上,想到這是昨天夏油杰睡過的地方,而身側的少女昨天可能還和他敞開心扉靈魂相擁,突然又覺得全身僵硬起來。
好像有些欣慰,感覺到友人在向好發展了。
然而心卻在誠實地下墜。飽蘸酸脹,卻沒有理由可以吐露。
五條悟睫毛顫了顫,試圖克制自己不去讀取少女更多關于杰的心聲,潺潺的微弱的情緒從少女心上流到他的心頭,反壓著一顆心越發沉沉下墜,沉默地落海。
“啪。”
海洋中的氣泡一下碎開。
五條悟茫然睜眼,只看見少女手停在眼前,她打了個響指。
“感嘆都暫放一邊吧。”
“夏油君選擇了接受前世的記憶,而且也察覺到了五條君有前世的記憶了,所以,現在也是時候看看前世發生了什么吧。”
“同步給我吧,五條老師,讓我來分析。”
少女頓了頓,近來終于被磨得敏感一些的神思讓她注意到了五條悟微微不對的神情,于是用著昨夜學會的方法,手在青年肩頭點了點。
“交給我就好。”
“沒關系。”
五條悟盯著少女的眼,平靜的金色。
包容、理性、只有純然直覺的金色。
他突然想,這樣也很好。
————
今早前世的記憶突然占據身體是因為察覺到夏油杰現在全然接受了前世的記憶,他以為自己會面對的是前世的夏油杰,但是出來后就發現了有很多不對。
雖然融入了前世的記憶,但是這個夏油杰明顯是今生人格占主體的。
前世的五條悟在現身的第一刻,在少女瞬間刀鋒抵著他喉嚨都第一刻,就知道了。忍不住在心底微微嘆息。
完全不一樣了啊。
后面夏油杰幫他說話時,和少女一起拿他玩笑時,他走在前面,夏油杰就很自然地跟在后面的少女身側時——
六眼也輕松捕捉到了身后的動靜。
只一面就能看出強大的少女騎士一樣的宣誓,交握錯開又克制抓緊手腕的手。
一直到再次退回,把身體交回給今生的五條悟時,他終于沒有忍住藏了很久的嘆息。
【為什么——】
【嗯?什么。】
【沒什么。】
沒有為什么。
沒有遇到的人就是不會遇到了,沒有發生過的邂逅就是不會發生了。
沒有擁有的人生,他無權參與。
————
在五條悟要釋放記憶前,藤原泉先去冰箱里找了找甜食,翻來翻去就找到幾瓶可樂然后不知道什么時候放進去的一盒大福,把吃的抱出來后,迎著五條悟眨了眨眼詢問的目光,她認真道。
“補充糖分。”
把東西放在兩人中間后她才指著腦袋開口。“昨天這里同步過夏油君的記憶。很痛。今天還沒有完全恢復。”
五條悟:
“哦——原來同步過杰的記憶啊——”
藤原微微一頓,她隱隱感覺這語氣不對,但是沒察覺出哪里不對。在她還要迷惑思考時就聽到五條悟下一句話。“要改天嗎?”
她搖了搖頭,額頭上一燙。
是青年的手,從額頭移到了太陽穴似要笨拙地按摩。
藤原泉:
“無論是哪個五條君都不會用反轉術式治愈他人吧。”
少女瞥了他一眼,五條悟不知為何一下就get了她的意思。【不要做這種沒用的東西。】
五條悟:
可惡、他難得溫柔一次!!
“開始吧。”
“不過,我想想,優先看關于夏油君的記憶吧。不然太多蕪雜信息容易處理不過來。”
“好。”
“別怕。”
“沒怕!!”
“嗯,總之我是你的下屬,我會和你一起的。”
“不要說沒用的話啦!”
藤原泉沒察覺這是五條悟對她剛剛【不要做沒用的事】心聲的模仿,只是認真點了點頭。
“好。”
“”
可惡,更生氣了怎么回事。
不過五條悟雖然生著悶氣,藤原泉雖然疑惑著五條悟為什么生著悶氣。但是五條悟還是慢慢展開了封閉的記憶。
記憶解開。閃回。仿佛只是一瞬的事。
只有五條悟這樣特殊的大腦配合前世學會的反轉術式能夠處理這樣巨量的信息,大腦疲憊后還能立刻用反轉術式進行刷新。
而藤原泉則是設置了心聲同步到限制條件,只接取過了夏油杰相關的部分。
高專同期、星漿體被殺、總是纏上來熱情的學弟只剩停尸房里的尸身、一頁叛逃處刑通知書——
殺死112個村民,和雙親。
藤原泉突然心臟一跳,一瞬好像莫名明白為什么夏油杰一開始要騙自己去他家見他的父母了。眾多思緒在她心底閃回,她先強制壓下,繼續觀看。
高專時的最后一面是在黃昏,全然的不理解、憤恨、隱隱悲傷的殺意,最終只化為了那人融入人海的黑色背影。
之后又是許多年后重逢。一方是高專老師,一方是盤星教教主。
徹底決裂——百鬼夜行——
而后——
藤原泉邊接取信息邊思考,所以進度要慢一些。
只看到了這里,就突然被抓住了肩膀搖醒。
藤原泉渙散的眸光還沒凝實,就感到身側的零食全部被一掃在地,叮叮咚咚的,一陣風過,身側的青年迅速湊到了身前。
藤原泉終于清晰的目光看到白發青年此時額上的碎發都被汗水洇濕了些,眸光是驚人的冷亮,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用一種嘶啞的聲音急切道。
“泉,你之前是在那個羂索手下對吧、”
“你有沒有被他——”
青年說著又似乎頭痛難耐低了下頭,藤原泉下意識伸手要撫平他的眉心,結果剛剛伸手就一下被攥住了手腕,青年帶著她的手腕又很快抬起頭,只是藍眸還是有些渙散。
“不、他現在還沒有對杰——”
然后青年又抬頭,猛地湊上來,鼻尖幾乎碰到了少女的鼻尖,淡色嘴唇吐出的熱氣凝實為驚人的殺意。
“我們去殺了他吧,現在、馬上!”
第33章 錨點.上
“啊?我打羂索?真的假的?”
藤原泉大腦中的所有思考都被五條悟這一句話掃清, 連同那些沒能接收完的記憶。
她現在大腦一片空白。不過還是在混亂中維持著理智。
“這么著急嗎?”
“五條君你現在稍微冷靜一下。”
藤原泉先手撐在五條悟胸口把胸膛起伏劇烈的青年隔開。
“羂索有什么能力我們也不清楚——至少這個世界的羂索有什么能力我們還不清楚。而且他掌管著加茂家,我懷疑現在加茂家里如銅墻鐵壁飛鴿難傳是因為里面許多家臣被他操控了,直接殺死會不會連累無辜的人。另外如果他死了、加茂家, 現有總監部的一半勢力徹底混亂, 會有許多我們看不到的資源流落出咒術界,不能被我們掌握。我們掌控咒術界的進度不能那樣快——組織基礎跟不上。”
藤原泉一著急就讓人看不出來她很著急, 只能看到她神情比以往更冷靜,嘴上絮絮叨叨的話更多。把以前那些還在思考還沒得出答案所以不會說出的計劃全部一股腦倒出。邊想邊說。
“而且,這個世界的羂索除了很惡心, 還沒有證據他已經犯下什么需要殺死的事吧?”
藤原泉以為自己只是說出自己的殺人原則,畢竟在有【不殺】教導的織田作,和父母遺物中期望她【不濫殺】的情況下, 藤原泉雖然看起來殺了很多人, 但是正如她的死亡小冊子中記錄的, 每個她直接或間接殺死的人她都有調研過此人有需要被法律審判的、應當殺死的罪孽。
藤原泉無意審判他人值不值得死, 只會因為織田作和父母的期望審判自己有沒有權力去對某人拿起殺戮的權柄, 算不算【濫殺】。
因此禪院直哉她沒有動手(未成年), 盡管殺死禪院直哉這個唯一的繼承人對手能夠少布置很多計劃。
而羂索, 她的確沒找到這人做了什么壞事的證據, 雖然他這氣質看起來一看就是做過很多壞事,她也的確是因為發覺羂索對自己圖謀不軌又深藏不露才逃離加茂家,但是就是那個懷疑【加茂家有人被精神操控】這點她也還沒實錘。
所以——
藤原泉抬頭。
她金眸茫然了一瞬, 微張著嘴。
過了會才反應過來是自己下顎被雙指卡著抬起了頭。
白發青年的神情已經冷了下來。面上帶著點冷冽的嘲意。
“所以——”
“你不想殺他。”
藤原泉被自己嘴里的話噎了一下,嘴里那句【所以讓我完成調查、能夠在最大限度保留資源和減少對咒術界影響的前提下、更安全地對他下手。】, 這樣長的話, 在此時稍顯笑話了,像一串長長的鉛塊貫入喉嚨, 讓她失聲了片刻,瞳孔也一瞬渙散過了會才又聚焦。
少女重新強制冷凝。
“五條君,你現在狀態不太對。我們在這個時候決斷會有些——”
藤原泉盯著五條悟此時明顯不對、被莫名混雜的情緒點燃得發亮神異的藍眼,知道這是他前世回憶導致的,只是此時也沒有時間讓她斟酌語句更有話術地安撫下面前之人。只能憑借潛意識迅速回應。
“為什么不肯、”
掐著下顎的手指用力了些,皮肉微微下陷,感知到了骨骼被按壓的痛感。
藤原泉張了張嘴,只是對上五條悟那情緒明亮的眼一瞬又有些無力。
也就是猶豫的這一瞬,青年的手冰涼地——剛剛還溫熱,此時已經被冷汗沁得冰涼——用手背蹭過她的側臉,皮膚相蹭,幾乎有些繾綣。
冰涼的指尖一下碰到少女眼角。
藤原泉猛地眼睫顫了一下。
“我想起來了,是因為泉,之前被他撫養過吧。”
少女瞳孔緊縮。
“舍不得嗎。”
指腹按在了唇縫上,冰得讓人渾身一顫。
藤原泉:
藤原泉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就一直低著眼,不去看五條悟的眼神了。青年的藍眼里情緒燒得過于明亮,和她平靜淡漠的金眸全然不同,感覺自己好像一張平淡的紙張,而他是灼灼的火。
多看一眼便要被燎燒殆盡。
藤原泉感覺自己好像已經被燒上了,所以情緒逐漸燃燒,理智逐步化為疲憊的灰燼。
她臉上那并不明顯的焦急慢慢褪去。
“對啊,舍不得。他還有著價值,可以利用來做更多的事。在計算結果顯示殺死他的利益沒有大于留下他時的收益時,我不會動手。五條君對這個答案滿意嗎?”
青年手指還按在她的唇邊,像抬起不聽話的犬只的下顎一樣,手指在情緒激動時一錯卡入了口腔,指腹恰好按在少女尖尖的虎牙上,少女身體一僵,又縮身想要收回牙齒,然而她并不是吸血鬼,不能收回尖銳的犬牙不傷到人,只能抓住五條悟的手往外抽開,得空開口。
“我想我們應該在理智清醒一些后再進行討論。”
手被抓住了。
青年聲音平靜了些,那些沸騰的、燃燒的、血腥傷痛的回憶慢慢歸于平靜。
“泉,你總是這樣冷靜。”
“你說得對,他現在還沒做出那些事。”
藤原泉的理智在讓她聽到這些話時可以松一口氣繼續推進交談進程。
但是莫名的直覺讓她還是一口氣吊在喉頭。
莫名的、危險的直覺。
好像有什么氣泡在深海里慢慢鼓脹變大,然后緘默地、即將迎來——
“你的理智太理智了。”
“你的正義太正義了。”
破碎。
————
藤原泉幾乎是馬上就揪緊了胸口的布料。無數思緒像混沌的粒子在大腦里無規律地沖撞。她的理智在告訴她現在應該送客五條悟或者找些什么理由,總之要馬上離開這個讓她窒息呼吸不上來的場景。
但是一啟用理智,就回蕩起五條悟剛剛的話。
【你的理智太理智了。】
于是少女即將開口吐出的話就瞬間破碎。
好在在她眸光破碎又迷惑、茫然地像是被踹了一腳的小狗抬起頭來時,五條悟已經跳窗離開了。
幸好宿舍沒安防護欄。
這是她的第一反應。
之后就忍不住佝下身。
心臟處驟然的絞痛讓她身體慢慢蜷縮。
她茫然地想,五條悟會通感到這樣的心痛嗎?他能理解這是什么感情嗎?
她一瞬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覺得自己一會兒很想回橫濱去織田作那個平房二樓在他寫作的書桌地毯上蜷著,一會兒又覺得想要回到伏黑家的壁爐前,那里會有個夫人給她遞來熱湯送來毛毯。
但是這兩個地方都回不去。有些茫然。
像是想要下雨然而又沒有這樣的機制,只有云層重重壓著,越來越厚越來越厚,近乎天傾。
沉沉的雨云顯露輪廓。
【是我做錯了什么嗎?】
【為什么要對我說這樣的話?】
不、
五條悟眨了眨眼,動作和被記憶沖擊的大腦一樣遲滯。
這和藤原根本沒有關系。
就在樓下淋雨的五條悟根本沒走,在通感到心臟的絞痛時就驟然彎腰,好像連著指尖也酸痛顫抖了起來。不過瞬間,他面上都是溫熱的雨水。
那些過往、那些曾經發生的傷痛的記憶。五條悟閉眼,腦海里還是那些熟悉之人的尸體、滿眼血腥、還有他自己的
和他無關。和藤原更是無關。
不該由她——
盡管大腦還被記憶中那見證許多人死亡、又瀕死的憤恨與絕望沖擊著,但是理智還是如殘木破水。
只是一瞬閃念,五條悟瞬間又翻回二樓,卷著一身風雨迅速跳窗進屋。他好像想要在裂痕還未發酵之前趕緊攏好。
然而他晚了。
屋里已經沒人了。
只有大腦殘留著通感而來的劇痛。
藤原同步過了全部的記憶。
————
藤原泉消失了。
在她原本應該受過嘉獎,然后慢慢籌備高專開學事物的時候。
一直到高專開學,伏黑惠等新一屆的少年少女入學,高專也沒出現藤原泉的身影。
只有某天七海又拿著課件準備幫自己的不靠譜學長們代課的時候,從課件里落出了一張有著少女筆跡的請假條。
隱隱知道少女和不靠譜學長里最不靠譜的那位起了矛盾的七海:
為什么會有社畜絕交出走還要記得交請假條啊!!
社畜.負責后勤績效統計.七海,莫名有了種可以通感的可悲心理。
不過這張假條很快就被自己那個學長拿走了。也不知道五條悟怎么知道的,同樣不怎么出現在高專的白發青年風風火火地跑進他辦公室,拿到假條后在原地看了許久,反應過來就又風風火火地馬上走了。
正舉著教案打算問自己什么時候代課結束的七海:
算了。如果少女能夠早點回來也好。
但是——
七海眉微微擰緊了些。
少女的假條上沒有寫歸期。
————
夏油杰幾乎在事情發生的當天就知道藤原泉離開了高專。
在和藤原泉那樣交流過后,實際上心理的負擔已經輕了很多,他上次說的話不完全是為了博得藤原泉好感才說的,他的確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做噩夢,直到那天在藤原宿舍睡去才難得做了個好夢,而那天晨會后和藤原分別后,當晚也是一夜無夢的好眠。
而清晨剛剛醒來,習慣性地拉開窗戶時,窗縫里就飄進了一張紙條。
熟悉的清逸草筆,簡短一句。
【稍微、再等等。】
再等什么?
夏油杰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等到了高專就知道了五條悟和藤原那天的對峙。
“什么羂索?”他這樣去問時,自己的好友卻別開了眼不肯回他。
于是夏油杰便差不多猜到了這和他有關,于是他笑了下。
“是我死后發生的事?”
五條悟一吸氣,“嘖”了聲,然后猛地一錘對面青年胸口。“你不哪有后面那么多事。”
夏油杰聞言便笑了笑,把五條悟的手拍下。“悟,你說錯了。那不是我們身上發生的事。”
五條悟一頓。
夏油杰見他聽進去了,便繼續道,“你只是剛剛得到記憶,有些沒能完全接受這些。我們和他們,是不一樣的。”
五條悟知道夏油杰說的【他們】指的是前世的他們。
夏油杰說著又開了個玩笑。“至少我們有泉,他們有嗎?”
五條悟想起前世自己的那個擬態人格消散前的嘆息。
【為什么我沒有】
自己忍不住和記憶中那個【五條悟】同步嘆息。
“但是、我好像”
五條悟攥緊了衣袋里已經被拿出來撫平過很多次的假條。聲音漸低。
低到了只有自己能聽到。
他好像,讓少女很傷心。
雖然那個笨蛋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傷心
————
藤原泉這次消失得有些久了。
五條悟去問伏黑惠、伏黑甚爾,甚至禪院直哉都問了遍,都沒得到關于少女的消息。
一方面他也算確認了少女是真的沒有親朋好友,根本沒有在這種時候她會去聯系報備的人——如果不算高專的假條的話。
一圈晃下來,居然只有伏黑甚爾跟她最熟一些,畢竟聯系認識很多年了。
但是就是伏黑甚爾也聯系不上她。
聽到他問話時,嘴角豎著疤痕的黑發男人只是聳肩。【那個家伙,一向只有她聯系別人的。】
【如果她不想你找到她,或者她沒意識到她需要給你留個行蹤時,你是完全找不到她的。】
沒有固定住處。沒有行李。身份證有造假的很多張,電話卡買了一疊虛擬號的電話卡天天換。
就像是水歸于大海,徹底無影無蹤。
一個人可以這樣沒有錨點嗎。
宿舍的一樣東西都沒有帶走,和她來時一樣,這兒仿若并沒有人的生活痕跡。
五條悟在從伏黑甚爾那里回來后攥緊了手機。
他已經給藤原泉打過很多電話了。但是正如伏黑甚爾所說,她總是換號碼。
在她意識不到需要聯系他們時,就無人可以聯系上她。
完全是個、
下一秒去死都能干干凈凈無人知曉的家伙啊。
五條悟抬頭,無下限隔開了雨線。
然而下一刻,無下限解除,雨珠蹦入了白發青年的仰頭嘆息中。
五條悟一下想起那次在雨里見到少女的模樣。兩手空空,連傘也不帶,好像就能融入雨幕里了。
這世界上有什么可以留住她的嗎?
如果她決定墜落,有誰可以抓住這縷無影無形的風嗎?
已經過了很多天,五條悟已經可以把前世的記憶整理得很好了。
所以也有了余裕開始在腦海里重播起那把記憶送入他大腦時的奇怪信息流。
【請留下她吧。】
五條悟莫名的直覺讓他反復咀嚼這句話。
然后冰冰涼涼的,雨線滲入心臟。
他突然想。
恢復記憶,究竟是希望他們得救,還是希望少女得救呢。
是誰拯救誰?
如果是她的話。
真的有人能抓住她的手嗎?
那天跳窗前,在因為前世記憶情緒崩潰時余光瞥見的、少女破碎又怔然的神情一瞬又浮現在腦海。
白發青年垂下的手手指痙攣了下。
他覺得手心有些癢。
心臟也是。
————
第一次得到藤原泉的消息時,并非是得到她本人的消息。
而是某日五條悟剛剛從公寓出門就看見了自己那個輔助監督學弟,伊地知捧著一袋文件有些緊張地和他說,他被總監部任命為了【窗】的主管。
啊
于是伊地知就看見自己這位平時就很奇怪的上司此時更是奇怪地笑了笑,眉眼垂下、墨鏡滑下時露出的藍眼甚至有些溫柔。
“是她啊”
五條悟又覺得晴天下了雨。
雨線飄進心里。
又冷又癢。
第34章 錨點.中
近來咒術界都在說, 五條家那個小子升職很快。
雖然、那家伙本就有著讓整個咒術界側目的天才術式,只是大家都莫名有種感覺,這家伙是絕不會從政的, 也不會涉入總監部里的權力風云的。
一方面是感覺這人驕傲得不屑于玩心計, 另一方面也是、感覺這人好像沒有權斗的心計。
只是如今一看才讓人側目、
這家伙、究竟是什么時候就在咒術界布置的啊!!為什么總監部大半都是他的人啊!!
————
【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在咒術界布置】.【深藏不露】的白發青年此時正坐在車的副駕駛,手上無聊地轉著又一個【下屬】交上來的咒術界改革提案。
坐上副駕駛拴上安全帶時五條悟還有點感慨, 便真的嘆了口氣,引來主駕駛伊地知的側目。
“五條老師,這是、這是有什么問題嗎?”
“沒有哦。”文件在五條悟指尖一轉, 又浮到空中,最后乖順地在五條悟身側豎好。青年后抻手枕著手臂。“只是我好久沒坐副駕駛了,有些懷念呢。”
“誒、誒, 五條老師要坐后座嗎?我現在停車?”
“唔嗯, 不是哦。我之前都是開車那位啦。”
然后自己那位靠譜的、除了膽小別無缺點的學弟就會方向盤一下錯力車歪了出去。
“嗚哇, 伊地知, 注意行車安全哦。”
“抱、抱歉。不過之前都是五條老師親自開車嗎?”
伊地知的未竟之言可能是——【怎么可能】。
他比誰都知道自己這位最強上司的難搞, 怕麻煩又懶洋洋的, 恨不得把一切東西都甩給別人, 自己在后座翹著二郎腿吃喜久福。
如果五條悟能聽到伊地知的心聲可能會以拳敲掌用那種夸張的語氣驚嘆夸贊伊地知對自己的了解。但是他不能——倒不如說這點也讓他很寂寞。
“對哦。沒辦法, 之前的下屬可沒有伊地知這樣開車穩當呢。一開起車來就會有超——級路怒癥,會每經過一個紅綠燈口就大罵紅燈哦。”
“嗚哇,那架勢感覺下一秒就要殺死紅燈一樣呢。為了防止我也被她殺掉, 所以我就勉為其難不得不為她展示我的開車技術啦。”
伊地知想象了下。然后覺得果然還是難以想象。
無論是坐主駕駛穩當開車的五條悟,還是那位聽起來就很傳奇的讓五條悟開車的狂躁下屬。
居然不會被五條老師開除嗎?伊地知產生了些好奇。
“【她】?”
伊地知注意到了他的人稱。
而五條悟聽到伊地知的反問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側過了頭, 枕在手臂上看向窗外。
“對哦。”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五條悟戴著的墨鏡微微下滑, 天光從車窗滑到青年臉上的緣故。
伊地知開車時從車內后視鏡瞥了眼青年的神情。感覺有些寂寞。
為什么呢。
伊地知想。
五條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只戴墨鏡的?
————
一切都很快。
五條悟很快就掌握了大半的總監部,更別談他是五條家家主, 而伏黑家的家主還是他的學生,可以說現在咒術界大半都在他的統領下了,除了那個神秘難啃的加茂家還擁有一部分很可觀的勢力。
夏油杰用著自己盤星教的管理人才,和少女為五條悟留下的人手很快干干凈凈蠶食殆盡了少女遞上來的勢力盤。
倒不如說,少女已經準備得很好了,在暗處把這些東西遞給五條悟時幾乎像設置好了實驗的所有數據,只需要五條悟在最上點個【run】一樣。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在五條悟試圖向那些藤原泉安排來的人問少女的去向時,不知道被怎么調教的男子只會回復這一句話。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有什么交給下屬做就好了。”
這是這個男子要對他說的話嗎。
還是那個少女要對他說的話呢。
五條悟聞言時就低頭悶笑,只是露出的眉眼像下著太陽雨的晴空。
驕傲的青年也學會了這樣壓著眉的笑容了。
————
五條悟之前在意的咒術界改革問題,此時也正在一步步推進。
無數改革方案由下屬舉薦推上來,少女留下的人自發就組成了智囊團,策劃、改進、試點、推行、數據回收復盤,一切都不需要五條悟考慮,他是那個只需要在最初和最后說一句“可以”或者“不可以”的人。
她都為他安排好了。
五條悟那幾天都在看少女留下的那些名字矚目的各種上司御下成功學。
然后發現少女真的做到了書里所說的,把他架到了一個輕松省事的上司位置。
【我只為你效忠。】
一開始聽到這句話時,是如何呼吸一滯,又是如何心臟劇烈跳動起來,幾乎到了自己都恐慌被發現的地步。現在就是如何刺痛。
念一遍,就字字如倒刺卡入心中。
可能站在少女角度她又會想不明白了吧。
她不是以下屬身份來接近他的嗎?她所能做的不就是以一個下屬身份效忠嗎?
他不就是她的上司而已嗎?
不會有下屬因為上司那兩句話傷心得心臟都快痛得像要死掉了。
也不會有上司那么在意她的選擇、她的喜好、她的興趣。
他不想要她的效忠。W
他只想知道她累不累。
————
夏油杰是在歸家回到自己房間時撿到陽臺時的落水貓貓的。
黑發濕淋淋的,似乎變長了些,黏在蒼白的脖頸。沒穿高專制服,而是穿著一身黑的沖鋒衣,速干面料上全是細細密密的水珠在反光。
夏油杰在門口怔住時,看到少女就斜靠在拉門上,眼微微低闔著,像是因為沒有得到主人家允許,就繼續在陽臺那兒斜站著淋雨。
一眼望去只能看見被黑色包裹的一點點冷淡的蒼白。
“笨明明特意留下過傘了”
青年兩三步就快步走到陽臺,拉門,然后瞬間接住斜倚倒來的濕淋淋少女。
“夏油君?”
結果少女自己好像還很迷茫的樣子。過了會,半合的眼微微睜開,恢復了些神采,還是平常那副冷靜的樣子,只是看起來并不如以往理智,有些詞句混亂。
“你不用管我的,我呆一會就走”
“很抱歉打擾你了現在幾點了?打擾你睡覺了嗎?”
少女渾身都是濕的,夏油杰一抱滿懷就是水汽淋漓的風雨氣。
“笨蛋,淋了多久。也沒吃飯吧。”
他嘆了口氣,手從衣擺順著往上解開少女沖鋒衣的扣子,把濕淋淋的外套扔在一邊,里面的衣服是半干的,是襯衫,然后少女也是那類會習慣在襯衫里穿好內襯的人
夏油杰安心了些,他知道不該的,只是這一瞬沒能忍住,就在少女看起來意識還不是很清醒地時候用力抱了一下她,纖瘦的身體,好像完全感知不到體溫了,一瞬覺得自己真像抱入了什么骨感很明顯的黑貓。
終于見到了
只是身體湊近時,嘴唇也恰好蹭到她的額頭落下,冰冰涼涼的一片。
唇微動,便能接住少女肌膚上落下的冰涼水珠,往下,就能順到眉眼——眼睫——
夏油杰瞬間止住,扣在少女背上的雙手有一瞬僵硬。
他很快回神,扶著看起來不知道是淋得意識迷蒙還是又大腦使用過度的少女坐到了床邊。
黑發濕淋淋的少女這時像恢復了些意識,掙扎了下。“我身上是濕的,不能坐。”
夏油杰:
這人在這時也有她那該死的家教啊。
然后青年就繃緊唇線把人按在柔軟干燥的床上了。
“怎么回事?”
夏油杰按著少女的肩,就蹲在她的面前。
不過他這也只是順應藤原泉一般的習慣給她一個解釋的場景,他并不需要原因和解釋,青年只是手指勾著黏在少女臉頰上的濕發勾到了而后,然后便掌心蒸騰起咒力開始慢慢烘干。
“只是有點、負載過度了吧”
少女現在還是一副像是快能睡過去的神情,眉眼是像是神魂被抽走一樣的麻木。大概連著通宵五天是會像她這樣有些說不出話來。
“五條君的記憶有些多,全部處理、還有點困難然后、面上咒術界的資源也要過度到他那里去——不過這個很順利。就是、”
“加茂家太難啃了。”
夏油杰烘干的手一頓。
他知道的,五條悟提過,加茂家,加茂家那個之前【撫養】少女的人,就是五條悟說的【羂索】,也是上次他和少女發生矛盾的原因。
“他一直都很難看透。很危險”
心聲終于同步。
心底開始漾起那熟悉又陌生的感知時,夏油杰幾乎是下意識就嘆了口氣,嘴角露出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微笑。
又蹙著眉心,手下意識貼上少女無意識茫然的眉眼。
實在太久了
心中混繞著少女獨有的,模糊又冰涼的心緒。
恐懼、擔憂、焦急,還有濃濃的困倦。
恐懼
她也在怕啊。
只是夏油杰抬眼,還在敘述的少女、即使是這樣精神疲憊到臨界點的情況下,也沒有露出一絲一毫恐懼的影子。
只是她現在可能也無意管理心聲的遮掩了,才讓他有機會能夠感知到她這樣真實的心聲。
夏油杰也默契地沒有提起她的恐懼。
他低下眸,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湊近了些,坐在少女身側,就這樣扶著少女的肩改變身位,讓她坐在他的身前,遠看像就坐在他懷里一樣。他慢慢牽起少女濕發吹干。
“累的話,不去就好了。”
“我們可以休息一段時間,一起面對。”
藤原泉完全沒聽進夏油杰的話,此時只是模模糊糊又不著邊際地想著,夏油杰之前說的對,像擁抱這樣的肢體接觸的確能給人安慰,她不討厭。
“不用聽悟的話,我們可以慢慢來的。”
然而聞言少女卻掙了掙。“不我快做好了。”
這一掙又好像耗費了少女很多精神,夏油杰看見她發頂又往下一垂,不過在失去意識之前又直了回來。
同步到他大腦中的困倦幾乎也要蒙蔽了他的意識。
“而且”少女的眼睛差不多也已經閉上了。“不快點做好的話。”
夏油杰此時還纏繞著少女濕潤的黑發在指尖慢慢烘干,卻在聽到少女下一句話時手驟然僵住。
“也沒辦法和好了。”
第35章 錨點.下
幾乎是瞬間, 夏油杰就睜開了眼,看著少女閉目安靜垂頭的樣子,眼眶酸澀。
連著心臟也揪緊。
少女好像也同步到了他酸脹的情緒, 眉有些掙扎地擰起。
“夏油君怎么了?”
夏油杰吸了口氣, 又長長地嘆了口氣,看著她現在睜不開眼的樣子, 只是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沒事,睡吧。”
然而這句話反而把少女刺醒了。
“不、”少女一下睜開眼,金眸還沒徹底聚焦。“不能在這兒睡。”
說著似乎回憶起了之前的事, 少女臉上閃過一絲懊惱。“我怎么進來了不是說只來蹭一蹭的嗎。”
夏油杰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
與此同時心底就很快同步過了解釋。
少女也會有低落的時候,只是會意識不到自己在低落,直覺會驅使著她去一些有家氛圍的地方在門口呆一呆, 就像蹭一蹭別人家門門縫里漏出來的暖氣。
只是、她腦海里閃過的那個許多孤兒住著上下鋪的海邊咖喱店似乎去不了了。
而曾經那個黑發夫人——哦, 是伏黑惠的母親啊, 她也去世了, 曾經還會收留她一會兒的夫人也不在了。
這樣精神疲憊到極致的時候, 只是下意識腦海里浮現出了一個新的、可以稍微在門檐處呆一呆的地方——之前夏油杰帶她來過的他家。
只是剛到她就后悔了。
到這里反而容易給他和他父母帶來麻煩。
只是太累了, 露宿街頭好多天又要躲著羂索的眼線還要到處私聯自己布置的人手, 藤原幾乎是剛到就失去了一半的意識, 想著稍微站一會恢復些精力再走。
于是就在雨里淋到了晚上。
“倒是直接進門啊。”
夏油杰語聲到了后面都有些咬牙。
藤原泉也沒察覺到這是夏油杰聽到她心聲回憶后的回復。只是回應道,“沒有允許,不能這樣做。”
“總有不必有允許就會同意你進入的地方的。”
少女就一下似乎恍然了答案。
然后又搖頭。
“這兒不是我的家。”
她很清楚。
無論她找了多少地方, 無論多少人收留了她,無論多少人用著什么理由和她建立了關系。
她都沒有家。沒有會包容她的人。
聽到藤原泉心聲的夏油杰在無意識時就張開了嘴, 似乎有些無力地, 深深吸了口氣。
然而吐息還沒嘆出,少女就已經起身了。
“我去換個地方, 在這兒容易被探查到你們家。”
夏油杰感到少女又強壓下疲憊,此時看起來像是完全恢復了一樣神情冷靜清醒,起身就撿起還掛滿水珠的沖鋒衣,濕潤的發梢從他還抬著的指尖流走。
看著少女就要又把濕透的沖鋒衣穿身上,穿進一個袖子時還背身在說什么“夏油君也是,也該在你們家這兒立一個【帳】之類的東西吧,不要讓我這種人都能闖進來。”
“之后我去看看有沒有合適的結界術,也不能這樣——”
然后一下天旋地轉。衣服驟然落地,從衣擺甩開的水珠濺上少女一下翹到空中的白皙小腿上。
藤原泉摔下去時還下意識“誒、”了聲。身體在床上回彈了下,剛剛懸至空中就一下被覆壓而來的一只手按回了床上。
手背青筋崩起,被單微微下陷。
覆著陰影的男人的手,和少女反腕被月光照得瑩白的手黑白分明。
藤原泉還張著嘴,緩慢地眨了下眼。
等到砸到床上她才發現這是一下被夏油杰抓住了手扯了回來。
說起來還得是夏油杰的床墊軟,是不是因為還鋪著很厚的被子的緣故,不然這樣砸一下腦袋肯定要被砸得又痛又暈。
不過,好像有什么重要的東西略過去了。
等到青年重新爬到床上,陰影慢慢往上攀附,從胸口、脖頸、沒到她鼻尖時,藤原泉才察覺了些不對。青年就跪在她身上,膝蓋就在一側,一碰,抵著她腰間。
藤原泉茫然的眼稍微聚焦地眨了眨。
為什么要把她拉回床上。
雖然她是女生,但是夏油杰的頭發比她長很多,此時在她身上時,這長而直的黑發就從青年肩頭滑落,墜到她的臉側,有些冰涼。
而她的短發還半濕著,黑沉沉地散在潔白的床被上。
濕潤地壓在腦后有些不太舒服,她動了動,就一下又被壓回。
哦,夏油杰還扣著她手腕的。
青年掌心剛剛還在蒸騰咒力,熱熱的,襯著她冰涼的手腕幾乎顯得滾燙。
壓在她的腕骨上。
只是不知道是出于對自身實力的自信,還是相信夏油杰不會傷害她。藤原泉沒有任何反抗的意識,就像被翻過肚皮的貓,只是有些疑惑地看著身上的人在想為什么要把她翻過來。
不過、藤原泉似乎意識到了此刻二人間的氣氛就如慢慢被拉起開始繃緊的琴弦,有什么空氣粒子在空間中焦灼對撞。然而想不明白。
又莫名有著某種直覺,感覺身上眉眼籠在陰影里,神情晦暗的青年很嚴肅,所以有點不敢反抗的意思。
甚至藤原泉的下意識讓她覺得她應該道歉——為她剛剛的話,但是也不明白為什么要道歉。
她覺得沒錯。
夏油杰在心底同步到了少女的想法。
她覺得不管他們一起經歷了什么,不管是否生死相依,她都沒有資格進入他的人生。
夏油杰心底又燃起密密麻麻的焦躁,這讓他抿緊了唇,像有嘆息一直在喉間燒灼。
他舔了舔唇,又抿緊。
但是看著身下乖順地、隱隱感覺自己犯了錯但是不知道犯什么錯的懵懂少女,躁動的心臟好像又安心了些。
指腹無意識地、違背理智地摩挲了下少女的腕間。
【她說她會學的。】
夏油杰想。
總有天他能抓住她的。
垂下眼睫,舌尖抵著齒關從齒面上掃過。
就像現在一樣。
————
“睡。”
“就在這兒,不許走。”
夏油杰發現了,對藤原泉這樣的人,不能過多解釋。
因為如果你向她解釋了,她就會開始用她那聰明的小腦瓜開始思索你的邏輯然后找出你的邏輯錯誤最后告訴你你這個解釋是不對的。
如果你和她說,【我關心你,不想你出去淋雨流浪。】
她的回復可能是一:【啊?你關心我?怎么可能。你自己想錯了吧。】
也可能是二:【啊?在雨夜街頭睡一覺就叫流浪了啊?我這是和第二天要做事的目標地點更近提高效率啊?】
無論哪種回答,最后氣到的只有自己,所以夏油杰已經摸索出來了,最好的解釋就是不解釋。
然后——
少女就會像現在一樣。
躺在床上望著身上的他,一臉“啊?為什么?”的隱忍迷茫的心情。
因為覺得他的舉止她沒一個能想明白其中邏輯,于是程序運行失敗,只能跳轉到else后的備份結果——【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是夏油君這么認真應該是有他的道理的吧。】
夏油杰攥著少女手腕的手一緊,手指下意識摩挲了下指腹的肌膚,然后又克制地抿緊唇,一松手。起身。
然后藤原泉就頓時又是視野一轉。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被子裹成了一個卷。
被裹在春卷中心的藤原泉:
藤原泉張了張嘴,過了會又閉上,然后看著夏油杰也脫鞋躺了上來。又張了張嘴。
夏油杰能夠感知到有無數疑惑充斥在少女的腦袋里。
從【啊?我們倆睡一張床啊】到【這床真的夠大嗎?】
不過她還是選取了個最實際的發問。
“夏油君。你晚上蓋什么。”
春卷如是發問。
————
夏油杰掖了下少女鎖骨處的被子,然后起身,很快從衣柜里抱出了另外一床被子。
回身瞥向少女時那目光明顯是——【正常人在家里都不會只有一床被子的。】
在宿舍真的只有一床被子而且冬夏通用的藤原泉:
夏油杰單手掛著被子回床上時注意到少女腳踝還露在外面的。
夏油杰就突然反應過來了,少女剛剛雖然突然被帶上床,但是還是乖乖把鞋子踢掉防止弄臟床單。
不知道為什么,想到這點夏油杰喉結滾了滾。
別開眼,不再多看那一節露出的冷白伶仃的腳腕,只是路過時把被子往下扯了扯。
剛剛被青年把被子往上扯現在被子又被扯回去的藤原泉:
果然夏油杰是個很難懂的人。
青年上床后就蓋好被子自己側過了身,而藤原泉被裹成一卷,很難翻身,也就干脆直接這樣望著天花板。
感覺到身側的床微微下壓,薰衣草微微濃郁的熱氣從被單里傳來,青年蹭起身,拉下了一側夜燈。
藤原泉就突然心臟一緊。
“晚安。”
她聽到青年輕和的聲音。
好久、沒有人說晚安了。
藤原泉閉眼。不自覺在眼睫閉上時帶上了點笑意。
“晚安,夏油君。”
夏油杰手一頓。過了會慢慢躺回被窩。
他想。
之前在少女宿舍留宿時少女的碎碎念都很對——
說起來,那也是好久遠的記憶了啊。
【一起睡的話,是隔得好近啊。】
【躺在一張床上,還能感受到對方身體帶來的顫動。】
【還能聽到、平時聽不到的,對方的呼吸聲。】
【還能聞到對方身上的氣味——】
【哦,她身上完全就是水汽淋漓的清冷味道,有點草木苦澀的味道。這人露宿不會都在森林里露宿吧。】
【還有——】
但是和藤原泉當時得出的結果【這完全會睡不著嘛】相反,夏油杰被藤原泉大腦通感而來的疲憊牽引著,兩人被同樣的困意牽扯慢慢沉入夢湖。
不會睡不著的。
因為還有——
他們共享一片夢境。
————
第二天夏油杰醒來時,身側已經空了。被子也被理好了。
連帶著地板上之前濕漉漉的沖鋒衣也不見了。
少女似乎連地板上的水漬都清除干凈了。
干干凈凈的。
好像沒人來過一樣。
然而夏油杰抬頭,看向床頭的東西。
一盒手串和一張紙條。
【這是之前答應夏油君的,可以改變咒靈玉味道的道具。戴上的話,吃下的所有東西都會變成巧克力味的。很有趣吧。希望你喜歡巧克力。】
有些濕潤的紙條,黑色的字跡都被暈開了。有些皺皺巴巴的。
夏油杰幾乎能夠想象到少女在雨里淋雨時就把手揣在兜里捏緊紙條防止紙條洇濕的場景。
夏油杰毫不猶豫地把手串戴到了手上。
他不像悟一樣喜歡巧克力這樣的甜食。
“但是可以從今天開始喜歡。”
夏油杰想。
貓會回來的。
第36章 回歸
如果, 這一世的時間也可以倒流。
五條悟能在現在就獲得未來的記憶的話,他一定會阻止那個在少女回來,說著“我們去殺羂索吧”時愣愣點頭的自己。
但是神跡只會發生一次。
他只能無知無覺地看著雨夜、從窗臺翻進來的少女, 身后黎明金日升起, 滿目霞光,少女的金眸比初升之日更明亮。
她一身濕淋淋的水汽, 笑著說,“五條老師,我們去殺死羂索吧。”
他點了頭。
便允許了后面一切的發生。
————
藤原泉一共離開了29天。
五條悟在一開始就猜到了, 少女會在第三十天回來。
這是一種微妙的默契。
高專對教職工請假的時間限制為30天,如果超過30天,需要另外再補假條經過教務審批。
所以在一開始拿到少女假條時, 雖然七海說著上面沒有寫著請假時長, 但是五條悟當時面上笑著和這位學弟告別, 攥緊假條塞入衣兜里, 手在衣兜里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慢慢攥緊。
他想, 這是她對他的約定。
————
一個月, 她把五條悟送到了咒術界最高的位置。
掃清了總監部大半的沉疴。
收攏了大部分家族的咒具與知識資源讓專人建立了數據庫與倉儲管理系統進行現代化管理, 實行任務積分制, 有梯度地開放資源。
同時利用五條悟之名義往下進行了人口普查,讓大部分咒術師納入他們新的積分體制內以沖擊封建上層對抗家族。
凡此種種。
她正在應許她當時的承諾,慢慢把【最強】的五條悟真正送上【最強】之位。
你喜歡的咒術界是怎樣的呢?
我把現在這個殺死。
然后交給你——
五條悟在第三十天時, 清晨,剛剛睜開眼, 就莫名若有所覺地起床, 走到床邊。
日光已經透過窗簾透入一些了,就是還沒掀開, 就已經能從窗簾簾腳漏出的明光和那一點點布料上熹微朦朧的顏色察覺其后的明亮了。
五條悟抿了抿唇。他低頭看了眼卡在領口的墨鏡。拿起,甩開——
他打算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她。
于是一掀窗簾就看見了過曝明光里半跪在他窗臺上的少女。
發絲飛揚,臉頰上還有血線,眼睛比其后的陽光都要更——像聚集了全天下所有的金色一樣明亮。
落入他的藍眼中。
少女那時在說。“我已經找到殺死羂索的理由了。”
“我們動手吧。”
他張了張嘴。
明明看到的嘴型、聽到的聲音都是這句話,偏偏反饋進他大腦里的是另一句話。
【我們和好吧。】
所以他才說了“好”。
后面很多次五條悟回憶時也在想,他是因為【聽到】的是這句話才說的“好”。
————
“頭發是濕的,衣服也是濕的,有血,哪兒來的?”
“夜露嘛。夜行總會沾上濕氣。”
“這幾天都沒睡嗎?”五條悟把窗再拉開了些,倒是敏銳了點。
少女便輕巧地翻窗而入。“嗯,不,前天去夏油君家里睡了一晚。”
五條悟:
五條悟張了張嘴,如果是一個月前他那些抱怨的話應該就已經順暢如機關槍地對著少女叨叨許多了,而現在白發青年只是悶悶地跟在少女身后。
“哦。”
“我、我公寓也很好找的吧。”
藤原泉甩了甩濕潤的黑發,看到置物架上的毛巾,手已經虛虛搭在上面了。“能用嗎?”
五條悟想起這是自己用過的,別過頭一咳。“干凈的,可以用。”
“哦。”藤原泉解開沖鋒衣,擦干凈臉上脖頸上的水汽,一邊擦一邊回復。“我是因為夏油君的父母——那種家庭氛圍過去的,說起來,感覺在夏油君家那兒設個保護的結界更好吧。”
五條悟走過來,自然地拿過少女手里的毛巾,他低頭,便能看見少女垂下的脖頸,短發濕潤地扎在那兒,黑沉沉的,越發顯得其下的一段冷白清伶。
“這個要問過杰。”
五條悟擦干她的后脖與發梢,然后瞥向她左臉上的血口,如果藤原泉此時能抬頭,就能看到他一下蹙起的眉心,有些哀傷。只是藤原泉剛剛要抬頭就又被青年的手擋住了。五條悟指腹輕輕蹭了下她那個血口。
“這是怎么回事?”
“嗯”
在少女沉默這一會,五條悟腦袋里一瞬閃過了許多畫面、被追殺、落入羂索笑意盈盈的陷阱、好不容易逃出來又因為迷路一下掉到坑里。
五條悟:
“畢竟調查的是羂索嘛。”少女似乎覺得有點丟人,只是自己撇開頭撓了撓臉。低著頭承認。“還是有點難的。”
那為什么不找他呢。
五條悟覺得自己沒有問出這個問題的必要。
因為她覺得,只有她付出才能維持這樣的關系。
只有她主動求和,才不會關系破裂。
她對于珍惜的東西,就總覺得它們是易碎的、是死物一樣的,要她走九十九步,在最后一步被背叛也會只是茫然嘆息自己最后一步步幅計算錯了。
她不承認自己的喜歡在意。
也覺得別人不會對她有——
她的正確太正確了。
她的理智太理智了。
她所想的,退一步,直接推進事情的發展,直接把他想要的送到他眼前,直接讓一切安穩無恙地度過,的確是解決他們矛盾的最好辦法。
但是她呢。
傷心看不見就不是傷心了,疼痛感知不到了就不是疼痛了。
她剜著自己的肉,也沒察覺到自己快只剩骨頭了,還會盡力往前奔跑,最后無所謂地在一個清晨跑到他的窗臺,笑著說,你要的我都帶來了哦。
我們可以和好了吧。
為什么要和好。為什么是這樣的和好。
做錯了事的是她嗎?
為什么她要一直貫徹著、不顧自己的正確。
“是因為感知不到疼痛所以無所謂傷口嗎?笨蛋小姐。”
青年的手指按上那已經血液干涸的傷口,指甲微微刺入時有些疼痛。
藤原泉就一僵,好像脊骨連著往上就一下僵硬了。
她現在才同步過五條悟的心聲,有些遲鈍地發現,對方好像沒她所想的開心。
“我,做錯了什么嗎?”
少女遲疑了會,聲音拖了許久,才磨磨蹭蹭又有些不明顯的恐慌著落下。
“是的。”
五條悟收回手,把雙手放到少女肩膀上,然后把低著腦袋都少女掰過來面對他。
“你知道正確的做法是什么嗎?”
“”
“什么。”
五條悟抬起垂著腦袋的少女,在她眼里看到自己堅定的模樣。
“揍我。”
“現在、”
“立刻、”
“馬上、”
————
次日。
高專所有人看著臉上明顯掛彩的白發青年都陷入了沉默。
尤其是白發青年臉上五顏六色又笑得如沐春風的樣子更是讓人有點無語凝噎的沉默。
“嘿,你說,五條老師不是有無下限嗎?究竟誰能傷到他?”
同樣禪院家出身的禪院真希和伏黑惠關系要稍微熟一些,此時露天競技場上只有她在陪伏黑惠練體術,見到笑容滿面和他們打過招呼的白發青年,禪院真希不由用手肘戳了戳旁邊的少年。“感覺不對勁。不像是敵人打的。”
伏黑惠對此并不太關心,只是又纏了纏手上的繃帶。
而旁邊的禪院真希沉吟了會,在手上長槍轉了圈,像突然靈關一閃。
“我猜,傷到五條老師的一定是女孩子。”
伏黑惠這才抬頭,“為什么。”
“直覺。”
禪院真希神秘地一推眼鏡,然后又長槍在背上轉了圈被左手輕松握住收槍,轉身向訓練場走去。
伏黑惠也只是嘆了口氣就打算繼續訓練,只是轉身的時候,余光突然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藤原——”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看到那個熟悉的短發少女快步走了幾步,然后走到了五條悟身后拍上他的肩膀,白發青年就一下后仰側身看向她,笑得討人嫌地指了指自己嘴角的傷口,然后少女就一下冷了臉,看著有些無奈的樣子。
伏黑惠一下不知道為什么說不出話來。
腦海里只是閃過真希剛才的話。
【打五條老師的、一定是女孩子。】
————
夏油杰剛看到一臉掛傷的五條悟進門時就心有所感,看到白發青年招招搖搖地笑著還刻意朝他抹過嘴角那顯眼的傷口時,他就差不多心下明了。
于是等少女進門時他已經換上了溫和得體的笑容,抬頭。“小泉,好久不見。”
“吃巧克力嗎?”
說著,長發青年似乎早有準備地從衣兜里拿出一塊巧克力。
“好啊。”少女沒有多想地接過,只是青年遞來時,袖口上縮了些,露出那被黑曜石手鏈襯得更為白皙的手腕,青色的血管在其下微微繃緊。藤原泉不由多看了會。過了會才反應過來。“哦——是這個啊。”
然后五條悟就看到兩個人打啞謎一樣。
“這個有用嗎?”
這是透露不出什么有效信息的少女。
“謝謝你,小泉,【你送的】很有用哦。”
這是一句話就能打出暴擊的夏油杰。
藤原泉這時看著手里的巧克力,才隱隱反應過來了什么,她抬頭看向夏油杰。
青年溫和地瞇了瞇眼,陽光正好。“巧克力,我也很喜歡哦。”
五條悟:
你喜歡什么啊喜歡!!喜歡甜食的明明是我啊!!
因為之前用腦過度,加上已經載入完五條悟夏油杰二人最大的前世秘密的藤原泉最近都關了心聲系統在恢復大腦,所以沒能聽到某人的怒吼,只是真心實意地笑了笑。“那就好。”
就算不用聽心聲也能輕松知道五條悟在想什么的夏油杰先對少女笑了笑,然后在狀似才發現五條悟灼灼目光地轉過頭,從包里拿出另一塊巧克力。
“我這兒還有。悟你要吃嗎?”
五條悟看著那個自己熟悉的、每次必買的巧克力牌子。
一字一頓地微笑道。
“不好意思啊。我現在最討厭,巧、克、力了。”
第37章 需要動手的理由
“唔, 大家到了,那就現在開始吧。”
少女從活動室一角拉來兩個椅子,先遞給五條悟和夏油杰再去拿自己的椅子——
而夏油杰在少女剛剛提起兩個凳子時就很快接過了兩把椅子, 然后在少女一愣, 正要轉身再拿凳子時,白發青年已經笑瞇瞇的提著給她的凳子送到了她身下。“請坐哦, 大功臣。”
明明一開始就去拉椅子但什么都沒做的少女:
藤原泉抿了下唇,還是沒多推辭。
“不再休息一會兒嗎?”
夏油杰坐下后首先看向少女,眉心微蹙。
五條悟聞言也一頓, 看向少女。
他們兩個是知道少女最近工作量多大的,更別說她一個人在這樣短的時間內同步過了兩個人兩世的記憶——雖然把這段時間按分別算又讓人覺得實在漫長。
“嗯——不行哦。”藤原泉搖了搖頭。
在這短短的一個月,她頭發長長了一些, 如果伏黑甚爾在這兒應該會對這個變化感到很驚奇。
十幾年如一日樣貌不變的少女好像從很多年前就停止生長一樣, 自從在加茂家把及肩的頭發剪過后頭發的長度便始終未曾長過。
而如今短短一月就已經掃到了領口, 這讓不太習慣的少女回來得空后向硝子借了根皮筋短短地扎在腦后。
而五條悟在陪少女借了皮筋看到少女換發型后就總是忍不住盯著少女腦后的小揪揪, 此時少女坐著, 腦后那點小揪揪隨著少女講話一顫一顫時他就忍不住伸出貓爪子刨一下。
“因為——”
藤原泉感知到腦后的動靜有些沉默地止聲, 靜默無語地看向五條悟。
還沒收回手的五條悟:誒嘿?
然后夏油杰就在另一側輕輕一笑, 在少女轉去看五條悟時同樣輕輕用手指勾了下少女腦后扎得歪歪扭扭的頭發。
“這兒, 有點頭發漏出來了。”
“我幫泉你再扎一遍吧。”說著青年已經溫柔地插入手指將發圈套到了自己手腕上。
少女微微一頓,而后愣愣地點點頭,“哦、哦麻煩了。”
在夏油杰手指一碰到頭皮時, 藤原泉就像渾身過電一樣下意識一顫,皺緊眉, 還沒說什么就被身后的青年溫和地按住了肩膀。“別亂動, 泉,我怕扯痛你。”
不知道為什么聽到這種像是對小孩子說話的語氣藤原泉就下意識乖了下來。
“哦”
肩膀也在青年往下按壓時松了下來, 溫熱的手掌隔著肩頭那一塊布料將溫度清晰地傳遞到她肌膚上。藤原泉不由眼睫抖了抖,別開眼。
看到一切的五條悟:
不是、都是手賤為什么他就——
“杰,你會扎頭發嗎?要不我來?”
白發青年挽起袖子說著就要湊過來。
然而聞言正在垂眸溫柔給少女扎頭發的青年就會笑瞇瞇抬眼,“我前世給美美子她們扎過很多次。悟你又是有什么經驗呢?是給高專門口的白貓炸了三十七個小揪的戰績嗎?”
五條悟:
忘了、對面前世是專業選手。
五條悟惜敗地別頭。
不過好在事件中心的少女只是失神了一瞬,很快又恢復了工作態度繼續承擔推進度小能手的職責。
“之前還能再等等,但是我最近做的事幾乎已經是明著和羂索宣戰了吧。”
“這時候雙方都已經入了戰局,宣戰開始,已經沒有休息的余地了。時機很重要。”
“唔嗯”五條悟也坐了回去。
“為什么,現在泉有對他下手的理由了?”
五條悟雖然想問她最近對羂索做了些什么。
不過更在意的果然是,為什么少女突然愿意對羂索下手了。
他還記得的,少女說過,如果沒有非殺不可的理由,她是不會對羂索下手的。
這一個月他也調查了許多這一世少女在加茂家的事,混以他之前和昨天在少女記憶里看到的那些——
這一世,藤原泉和羂索比起說是敵人,更像是亦敵亦友的師生。正如藤原泉剛剛來到高專時,羂索就派人寄來書信,說只要她想,他可以將加茂家為她雙手奉上。
逃離加茂家也只是少女在那兒感到了不適,而實際上羂索從未對她做出過什么不好的事。
甚至在加茂家時,也是羂索一步一步教少女如何權謀,如何落子布局,五條悟在少女交給自己的那些人手里,【看到】了許多羂索殘留在少女身上的氣息。
那些熟悉的手段、相似的方式
在加茂家的那些時日,不管怎么說,還是在少女身上殘留了烙印。
而哪怕是最近,少女把勢力交給他,一步一步對加茂家發難,一步一步蠶食羂索的勢力。
那個腦袋上縫著縫合線的年輕男人也只是溫柔包容地笑笑,像是看著地上的小貓在不斷伸出爪子抓他的衣袍一樣,抓痕鋒利破衣,他卻全然不在意。
就算偶爾對少女設下什么局,也只是像終于忍不住伸出了逗貓棒逗逗少女,抓了又放,也不管一身狼狽而回頭望來時眼眸清亮的少女在這個陷阱里又搜刮了多少情報
五條悟問題提出后,少女大腦里也驟然閃過了眾多與羂索相關的記憶碎片,以及最近和羂索的、狼狽的試探。
這一個月的過度用腦和解析五條悟他們記憶還是對藤原泉的大腦造成了很大負擔,以是她自己已經基本關閉心聲通道修養大腦,同時也基本不對自己的心聲做什么限制隱藏了——
夏油杰想,這也是少女信任他們的證明吧。
夏油杰也同步過了那些少女關于羂索的記憶。
抿了抿唇,大概也明白為什么少女之前會對這個人產生【恐懼】的心情了。
一個比她更了解她的人。
一個比她知道更多她秘密的人。
能全然掌控她,好像始終漫不經心的人。
【如果害怕,就先不去吧。】
雖然夏油杰想這樣攬過少女肩膀這樣說,但是也只能手指慢慢顫著蜷回手心。
泉有自己的堅持。
還是要知道現在少女對羂索的殺意是為什么。
少女沉默了會兒,然后抬起頭來。
“我是不是沒有和你們說過我父母的事啊。”
————
少女并沒有刻意隱瞞過父母的事,只是似乎也沒有像今天這樣開誠布公地坦白過那些隱晦的、叫人不敢觸碰試探的記憶。
夏油杰和五條悟所知道的也就只有她之前提過的幾次,還有寫在她身份文檔里的信息。
【自幼失怙失持。被橫濱少年組織撿到,沒有關于其父母的記錄。】
【藤原泉——嘛,藤原是我給母親取的姓,泉是我給父親取的姓——所以我叫這個名字啦。】
【雖然這樣說有些沒根據,但其實我父母也很愛我。】
少女沒有刻意提過她的父母,也沒有刻意回避,感覺更像是,好像已經度過了會在意父愛母愛的少年時期,以一種更釋然的態度平靜對待而已。
就是夏油杰他們偶爾也能從少女那種玩笑的口吻里察覺,對于不知道是拋棄了自己、還是早早逝去,把自己一個人遺留在人世享受不到家庭之愛的父母,少女是毫無怨恨的,反而總是堅信著【我父母是很愛我的。】
雖然她沒有關于父母的記憶。
“不過在講我父母之前,可能要先引入另一個東西。”
夏油杰已經扎好了頭發,松手坐回原位,安靜地看著皺著眉撓頭又把頭發弄亂的少女。
“嗯既然你們都能接受有前世了。那應該也能接受,有另一個世界吧。”
“玄幻起來了呢。”
“唔,倒不如說應該早有所預料?”
少女金眸平靜地掠過夏油杰,又盯著五條悟看了會,最后垂下頭。
“送給夏油君的、可以改變吃下東西味道的手鏈——說起來夏油君正常吃東西時有取下手鏈吧,不然吃進去的都是巧克力味也太地獄了——”
原來送給杰的是這個啊
五條悟想到了夏油杰咒靈操縱的術式,吃下去的、惡心的咒靈玉
五條悟恍然,瞥了眼夏油杰,神情有些復雜。
“還有給五條君,又被夏油君偷了一只走的心聲耳機——”
五條悟恍然的神情驟然停滯。
不是、什么時候??
誰偷的?
他就說夏油杰為什么突然和泉一下那么——
啊啊啊他就該猜到!!
五條悟恍然,又狠狠地剜了眼夏油杰,神情超級復雜。
“其實都是異能的道具。”
少女總結道,“所以可以無視咒術的規則,可以蒙蔽五條君的六眼。”
“在橫濱,有一個沒有咒術、只有異能的世界。”
少女微微一頓,用一種謹慎地、斟酌的語氣慢慢道。
“而據我所知,我應該是目前唯一一個能夠同時前往咒術世界和異能世界的人。”
少女抬起頭來,金眸有些茫然渙散。
“因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我應該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咒術師和異能者的孩子。”
————
被隱藏的驚人身世慢慢揭開,而同時能夠同步少女想法的兩人都能察覺,少女沒說謊,她得知的信息的確很少,很多東西都是她經年累月探索而來慢慢推斷的。
“我還有很多東西并不清楚。這世界——應該說這兩個世界里,一定存在有比我更清楚我身世的存在。”
藤原泉看了眼夏油杰和五條悟。“尤其是還存在擁有不止一世記憶的人。我的情報量說不定是最少的。”
“在橫濱撿到我的中原君也有保存著當時和我隨身的一些我父母的遺物。所以我大概能推斷出我的父親應該是異能者,我的母親可能是一位咒術師。”
“但是我在橫濱呆了很久,都沒有太找到關于父親的信息。”
“加上用預言的異能看了下,我需要來到這邊的世界才能找到更多的信息。所以我來到了這邊。”
二人腦海中閃過片段。
被少女保存著的父母遺物,上面的文字明顯不屬于這個時代。
或許是百年前,或許是千年前,或許是更久遠的咒術界。
因此她特意潛入御三家,咒術界沒有比御三家更底蘊悠久的地方了。
然而在禪院家她沒找到什么。
在加茂家——
“找到是找到了。”
藤原泉說著又垂下頭,有些喪氣。“但是明顯是那個家伙故意放出來吊著我的。”
“讓我覺得我快能查到了,馬上就能查到了,然后又一直什么沒能查到,反而在加茂家任他擺弄。”
藤原泉按了按眉心。“察覺這點后我就逃出加茂家了。”
“之前就有懷疑過了,他的能力為什么那么深不見底。”
“現在、我懷疑。”
“我母親的術式在他身上。”
第38章 占有欲但是、
【她母親的、術式, 在、羂索身上】
一瞬席繞五條悟大腦的是兩世的記憶。前世陽光明媚沉浸在光海中的寂靜夏日、分道揚鑣的血色黃昏、經年后,摯友再見時換了靈魂的、縫合皮相。
這一世也
也、
藤原泉瞬間手搭在了五條悟手腕上,手指微微下壓, 慢慢收緊攥住了他的手腕。
她沒有打開心聲, 只是觸碰著他沉寂的心跳。
“沒事。”
少女這才抬頭,看向失神的五條悟。瞳色天然冷冽的金眸不自覺彎了彎眼角, 試圖柔和些,卻因為笨拙寬慰也顯得有些蹙緊眉心。
“我查過了。我母親的身體,沒有被他占用的。”
“那種事情, 也不會發生的。”
藤原泉似乎不知在什么時候就學會了,通過肢體接觸來傳遞安慰。
沒事的。
沒事的。
她抓住掌心下如同顫抖不息又慢慢平靜的脈搏,感覺像攏住了一只振翅焦躁、又慢慢安息在她掌心的蝴蝶。
少女又轉頭看向夏油杰, 黑發垂落的青年只是安靜地看著她和白發青年交疊的手, 此時注意到她目光轉來才慢慢溫柔地看向她。
“之后, 高專就交給夏油君吧。”
他溫柔的目光迎上了她的語聲。
微笑一分未變。
這是不讓他跟著去的意思了。
【羂索】。
是因為這個和他前世有牽扯的人啊。
那段并沒有發生在他身上的記憶, 對于另外兩個人都是傷痛, 所以夏油杰也沒有去問過到底他死后發生了什么。
只是。
不問的話, 他也成了留下的人吧。
夏油杰收回神, 只是笑笑, “好。”
藤原泉盯著夏油杰看了會,似乎是看不出青年神情里有問題,這才又轉回頭仰身抱怨著調轉話題。
“只是不知道他怎么能夠把術式奪到了自己身上。”
“究竟把術式刻印在的靈魂還是身體啊, 這家伙,真看不透。”少女狠狠抓了抓頭發。
“不過你怎么發現你母親的術式在他身上的。”五條悟回了些神, 在少女慢慢要抽回手時下意識手腕一轉攥住了她的手腕, 然而他的目光還沉浸在暗色中尚未回神。
“因為有違和感啊。”藤原泉沒注意到五條悟的手上動作,也可能是因為注意力都在別的上面忽略了, 她語聲自然,接話也很快。流暢得讓人微微懷疑她是不是提前預判了這個問題提前準備了答案,“之前就覺得了,為什么我總是被他抓住,為什么總感覺他的術式很熟悉——他的術式,就是和我擁有的很像啊。”
“我為此查完了他曾經用過的身體,排查了一整遍去對術式,還是有好些對不上。”
“所以——”
少女頓了頓。
“所以我就去問他了。而他承認了。”
五條悟和夏油杰幾乎同時注意到這話落下時少女大腦中有一道冰涼的神思掠過。
過得太快太急,像是故意被驅使著急急掠過,而沒一個人捕捉到。
他們只能看見少女垂下了眼,過了會又像是無所謂地抬眼
“所以我確認了這件事。”
為什么。
夏油杰目光悄悄探向少女,少女眉眼還是干凈坦蕩的神情。
他以為她已經不會有什么瞞他們了。
還是有什么不能告訴他們的事嗎?
看向五條悟,白發青年也明顯眸中掩著思慮地看著少女側臉,只是連五條悟正捉住她手都沒發現的少女此時更沒注意到五條悟的目光。
夏油杰見狀抿了抿唇,轉而笑開。
“說起來,今晚泉打算睡哪兒呢?”
“嗯?”
藤原泉一下回神,因為這個奇怪的問題奇怪地看了眼夏油杰。
青年只是微笑。“泉你走的這一個月里宿舍樓的水電早就斷了哦。畢竟那棟樓只有你在住嘛。”
——畢竟只有你會因為不住白不住的理由去蹭一間年久失修的宿舍。
“現在已經晚了,就算讓后勤去恢復水電也還要再等幾天。所以——”
藤原泉很快反應過來,“那我去找家酒店住吧——”
她尾音一頓,理智回來后又很快反芻了遍夏油杰的話,腦瓜又很快反應了過來,快到后面夏油杰隱晦拖長的意蘊也被她直白地說了出來。“哦,你是想邀請我去你家里住嗎?”
如果夏油杰真的有這樣隱晦曖昧的心思,在此時被少女這樣坦坦蕩蕩還用著【我推理出答案了哦厲害吧】的語氣戳穿的話,應該會又無奈又失落吧。
而青年只是像早有預料地垂眸失笑。
藤原泉沒注意到他的神情,她的大腦還在上分,她一想到夏油杰的家就想起了之前說的給他家安個結界的事,于是又立刻轉向五條悟。
“五條君,上次和你說過的吧,那個夏油君家里——”
然而手腕被驟然一扯。
藤原泉有些愣愣地在空中一晃。
如果不是夏油杰就在她身后微笑著抓住了她的肩,她大概就要一下撞到五條悟的胸上了。
“做什么?”
少女迷惑抬眼。這才注意到五條悟攥著她的手還沒松開。
白發青年就一下抬起頭來。“也該到我家來了吧!”
藤原泉:
什么鬼、
她有種,微妙的,好像幼兒園里的小朋友扯著她衣角說昨天她去了別人家做客今天就該輪到他了的感覺
夏油杰在五條悟這樣一說時就投去目光,二人目光交錯一瞬,晦澀的眸光從二人眼底流過。
夏油杰在少女背對他時,口型無聲
【聽到了嗎?】
“這又不是什么春游活動啦。而且我也有其他呆的地方——”
白發青年就用力地搖了搖頭。
五條悟的動作映在夏油杰的眼底,黑發青年斂眸,等五條悟說完“那才不一樣啊,泉你要公平”這些話后,他才笑了笑,拍著少女的肩膀。
“泉去酒店又要另外花錢。”
少女死穴。
就此【酒店】這個選項順利在此時于少女大腦中被堵住。
“不如還是來我家吧,反正你也熟了,我【父母】也認識你——”
【父母】,觸發關鍵詞。
少女最不想連累夏油杰的普通人父母,他這樣一說她果然就立刻搖了搖頭。
一時原本有的兩個選擇都被堵住,藤原泉下意識選了第三個。一轉方才的口徑,徑直道,
“那我就去五條君家里借住吧。”
少女思考。“反正五條君家里的家具都很高檔,能蹭一個大的。”
五條悟:
在少女垂頭深思那些家具到底多高檔時,五條悟的目光就從少女發頂掠過,和微笑望來的夏油杰目光交匯。
不知道為什么雖然達成了自己的目的,但是五條悟還是有點不太爽。可能是因為對面黑發青年聳肩無奈地笑著,【看吧就是這樣容易】的表情實在讓人有點高興不起來——
不過面對自己摯友皺眉撇嘴和高中時一樣皺皺巴巴的夸張表情,夏油杰只是笑了笑,眼角挑起微妙的弧度,做了個挑釁的手勢。
能去你家就不錯了,你這得了便宜的家伙在嫌棄什么啊。
夏油杰眉眼肆意張狂一如年少和五條悟并肩時一樣,只是并肩的少年們此時成為了相對的情敵。
不變的是——
夏油杰口型無聲。笑意落寞地掠過他的唇畔,說的話和挑釁的手勢完全相反。
【交給你了,悟。】
一旦想要隱瞞就總能運用自己大腦隱瞞秘密的少女。
只有擁有同樣特殊大腦的五條悟才有可能探查到她隱瞞的記憶。
夏油杰知道的。
如果是以前,他們會覺得,尊重對方想隱瞞的事情是對于對方的尊重。
然而他們想,這對于少女應該是不成立的。
她有著對別人情感的尊重,卻因為不了解自己的情感,往往會做出無意識傷害自己而還覺得自己做的很對。
就像上個月發生的事,你說她不尊重自己吧,她又尊重了自己的行事理念,做出這樣讓人意想不到的事——在發生矛盾后立馬離開選擇解決矛盾本身而不顧自己。
而你說她尊重自己、這位情感系統模糊,看起來活得很自我的少女又總有點倦怠的、不明顯的自毀傾向。
不能把這些她想隱瞞的事讓她自己解決。
這是五條悟和夏油杰一眼交換時的默契心聲。
她解決是肯定能解決的。只是、
她那些不顧自己的解決方案,說不定會在解決事情時一起把自己解決了。
而且,現在的五條悟和夏油杰是擁有前世記憶的他們。
前世也有個一直隱瞞自己感受的家伙,沉默地去接受所有東西,然后就——
夏油杰垂眸。
絕望都是無聲的。錯一步墜下懸崖前都是正常行進的。
直到一腳踏空、再無挽回,才會如驚雷劈下,天光大亮,驟然照徹那已然瀕死的靈魂。
夏油杰知道的。
求救是需要勇氣的。
“總不能一直是小泉朝我們走來而不允許我們向你走去吧?”
少女頓了頓,似乎很迷惑地抬起頭來,卻好像被青年誤會了,黑發青年伸手來拍了拍她的腦袋,只是玩笑。“如果有天能和小泉玩一次真心話就好了,肯定很有趣。”
藤原泉沉默了會,“不是有心聲道具了嗎?”
“遠遠不夠啊、”夏油杰學著藤原泉的樣子向后抻了抻肩背,而后筋骨一松,順勢站起身插兜往門口走了。
“只是看來如果今晚你和悟要玩這個游戲的話我也參加不了了——希望下次有機會吧——”
藤原泉迷惑,“夏油君也可以來五條君家呀,我們三個一起。”不過很快少女又體貼地為他想好了理由迷惑問道,“是今晚有事嗎?”
夏油杰聞言離開的身形就一頓,聽到那【我們三個一起時】就徹底忍不住了,他低頭抵唇失笑,肩膀一聳一聳的。“你在說什么呀,泉。”
“我們又不是幼兒園春游的小朋友。還要結伴出行。”
夏油杰笑完,動身前,回頭看了眼少女,還是笑著的眉眼,眸色卻不知是不是因為逆光,有些讓人看不懂的晦澀。
“我們可是成年人啊。”
藤原泉只是看到夏油杰背影一頓后,又繼續往門口走去。
她沒明白夏油杰的話和目光,她不明白夏油杰是在說——
成年人是有獨占欲的。
他會做不到看著另一個男人在之后會這樣親密地探知她的靈魂,探入曾經只有她與他的領域。
隱瞞與探索、逃避與追逐。
多親密又曖昧的糾纏。
悟會知道她不愿意告訴他的秘密。他會是被留下那位。
他知道被拯救的滋味,所以,如果她也嘗到的話
夏油杰笑了笑,無所謂地邁出門,徹底步入光亮中,身影消弭。
只是,如果能救她的話。
那只伸出的手不是他的也可以。
第39章 上位與下位
在回家的時候, 五條悟很自覺地坐進了駕駛室,靠上皮質椅背插入安全帶后青年不自覺全身一松,呼了口氣。“可是好久都沒坐到這個位置了哦。”
藤原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太理解為什么還會有人懷念當司機。
而五條悟注意到了少女的目光, 只是不在意地插入鑰匙點火。“杰可沒這樣送過你吧。”
藤原泉不太明白為什么拐到杰身上了, 只是想到夏油杰她也嘆了口氣,沒有掩飾自己的想法。
“如果杰也能來就好了。”
“不知道他又在忙什么。”
五條悟正要踩下離合的皮鞋一頓, 他在車窗玻璃上看見自己墨鏡后平靜微笑的藍眼,神情未變,頓了會, 語聲溫柔地輕輕問。“為什么想讓杰一起來呢。”
少女只是直白道,“因為他走時看著很寂寞的樣子。”
五條悟一笑,嘆氣的同時腳一下踩下踏板, 車一下前滑, 發動機轟鳴的聲音讓他的聲音也有些模糊, 在嗡鳴的聲音中曖昧不清。
“泉的直覺真是敏感啊。”
“那你的直覺, 有告訴你”
“什么?”藤原泉別過頭, 只看見青年被夕陽照得逆光模糊的半張臉, 陰陽割昏曉。
青年只是笑。
“我只是好奇啊, 在面對你看不清的東西時, 泉的直覺也會告訴你——”
告訴什么。
五條悟開了點車窗,一點點風聲就從凝滯的廂室內流過無痕。
藤原泉不知為何微微屏住了呼吸,靜默地等著五條悟的后話。
然而突然一道光掠過青年的側影, 而后尖銳的喇叭聲驟然淹沒一切聲音。
“你會選擇、”
“草、”少女瞳孔驟然一縮,回頭。“有人加塞。”
“五條老師快撞上去!”
誰。
五條悟一時失語, 沒有抬頭。
不過或許正因如此這樣少女就會忘了, 他擁有六眼。
不用【看】就能看見她一瞬掠走的,有如逃避的目光。
青年抿了下唇, 又低頭笑笑。
“好。”
好。
不是一無所知啊。
————
藤原泉在一進五條悟的高級公寓時就有些不太自在。
上次來時是非正常途徑地、在雨里翻窗進來。是一個闖入者的身份。
而現在是作為朋友被邀請的,也并非下屬的身份。
藤原泉沒有被邀請去過朋友的家里。
更何況五條悟的家和她的住處實在太不一樣了。
寬敞、明亮、看起來就超貴的樣子(本來地段就很貴了)。
然后又、
充滿了單身男性的生活氣息。
藤原泉是那種絕不會在出租屋宿舍這類地方放什么太多私人物品的人,她似乎總是預演著自己住所被侵入后會不會讓自己的物品擺放這些細節讓敵人推測出情報這樣的場景。
于是少女一進門就目光規規矩矩的,在目光觸及沙發上搭著的男人外套時就像是被一燙迅速移開目光。然后一轉又看到一玻璃柜標價天價的墨鏡。
藤原泉:
這下更是忍不住閉目迅速轉身——
“喂、”
“誒——你、”
這下一下撞到什么硬硬的東西上了。
好吧也不是完全很硬,還有些韌性,熱熱的。
藤原泉一聽到從頭頂傳來的近在咫尺的聲音時就知道自己撞到什么了。
忍不住抿了抿唇迅速撤身,別開眼。
“喂——笨蛋嗎你、”
然后又被一下抓住了手。
五條悟本來拿著兩個酒杯走過來的,兩只手上都有東西空不出來這才給轉身的少女直直撞上——
當然也不是那么空不出來手來。
畢竟現在他一下一只手松開酒杯去拉少女手臂還能用術式讓酒杯懸在空中。
“差點又撞到沙發角啦。”
藤原泉目光下撇,的確看到了腰后灰色的沙發一角,差點就抵了上去。
她今天總有點笨手笨腳的。
她剛剛低頭嘆氣,正想說對不起。就突然目光一頓。
看著那抓在她手臂上的手慢慢下移,像彈琴一樣輕快地游走過,又很紳士地不觸碰到她身體。到了她腰間才一下頓住,真切地按上去。
在少女腰下意識一顫時微微一使勁把側著身的人帶來過來。
藤原泉金眸一轉,就清冽地映入了身前青年的樣子。
在昏黃的廊道燈光下笑著,白發和眼眸同樣在光暈中閃閃發光,他就穿著手腕處袖口上挽的白襯衫,小臂肌肉線條漂亮的手拿著一個透明酒杯。另一個酒杯漂浮在他臉側,隨著他一歪頭,白發一晃,玻璃杯折射的清亮燈光就掠過他笑意醉人的唇畔。
“能喝酒嗎。”
————
【不能。】
藤原泉很快在心底接道。
她不太喜歡酒的味道,也不太清楚自己的酒量,所以平時更是不會喝酒了。
只是——
“五條君好像也不會喝酒吧”
白發青年沉默。
隨著指尖一動,這才驅使著咒力慢慢晃晃悠悠地從身后飄出了藏起來的——
模仿紅酒的西瓜汁。
藤原泉:
五條悟:
白發青年語聲弱弱,“我感覺、說喝酒更帥氣來著。”
藤原泉:
藤原泉目光盯在西瓜汁的玻璃瓶身上,燈光透過絨紅色的液體讓青年垂下的臉也朦朧漂亮。她回想了下。
【剛剛五條君的確很帥氣。】
垂下頭的青年一頓,便一下笑開。
————
“所以為什么一定要有【喝酒】的氛圍啊。”
藤原泉看著自己手里的西瓜汁,正在按照五條悟期望的那樣,努力給自己洗腦讓自己把它看成紅酒以滿足青年的計劃,只是一抬頭,就又看到青年抿著西瓜汁唇周都沾了一圈紅很享受的樣子。
藤原泉:
“因為、感覺這才有吐露真心的氛圍嘛!”
青年這樣說著,眼睛亮亮地望來,很有維護自己說法的意思。
藤原泉有一些無奈。“有什么直接問我我也會坦白吧。”
“誒——”聞言五條悟卻拉長了聲音,藤原泉看著他笑瞇起的眼,就是微微瞇起這雙藍眼也又清又亮,看不出狡猾,只能看出一只白貓看到人類恰好踏入他粗糙陷阱的狡黠。
他的目光在說【他不信】,直白的激將法。
卻同樣直白地開口發問。
“如果,你打算向別人隱瞞什么會是因為什么原因啊。”
如果夏油杰在這兒大概會表情僵硬吧,他是想讓五條悟來【試探】然后用他的特殊大腦迅速捕捉藤原泉在此時閃過的心聲。
然而果然,白發青年是很難操作這樣細膩復雜的流程的,而是一頓操作猛如虎,鋪墊了無用的一堆后,直接開門見山。
四舍五入也就是沒鋪墊吧。
于是被這樣單刀直入的少女一愣。
然后慢慢壓下眉低頭沉思。
不過,五條悟這樣說倒也沒打草驚蛇,由于他過于直白坦蕩的態度,和少女聽風就覺得風來得肯定有道理的古怪大腦。
五條悟覺得少女絕對看不出來這是他的【試探】。
而少女覺得雖然好怪但是五條悟這樣問一定有他的道理吧。
所以少女在認真思考。
“【別人】,有特指嗎?”
少女認真地理著一個理論應有的前提假設。“我對不同的人行事態度都不一樣。”
“唔”
這個話題倒有意思。
五條悟聞言也頓了下。“那你一般會怎么分類呢。”
少女沒有過多停頓就轉過了頭來,金眸徑直望向白發青年。“比如你——”
五條悟心跳停了一拍。
“和夏油君就被我分為一類。”
五條悟剛剛因為心臟停滯而無意識張開的嘴唇動了動,空氣在其間凝滯不動,過了會才慢慢合上,扯出一抹輕笑。
“所以,我和杰會算是你怎么對待的人呢?”
少女猶豫了下。
“我可以為你們——”
這句話實在過于老土了。
可以為了某人而死。
在很多文學作品里都能聽到,把這樣沉重的事隨便作為誓言,反而讓人覺得有些陳舊了。
于是藤原泉頓了頓,金眸認真地盯在一個點沉吟著。
“暫時活一段時間。”
瞬間,一抹冰涼的神思掠過少女大腦。
五條悟全身驟然暗自繃緊。
他知道,這句奇奇怪怪的宣誓。
就是關鍵了。
————
不過馬上在他要捕捉這抹神思時,對面的少女卻突地一笑。五條悟一下愣住。
她笑起來則和五條悟他不一樣了,天生冷冽的金眸瞇起時眼尾總像天然帶著點嘲意,而這嘲意看久了又像是什么上位者對你的包容。
藤原泉打了個響指。
“此問禁止。”
與此同時,同步閃過五條悟大腦的神思瞬間頓住,勉強被捕捉,卻讓他眼睜睜看著這抹神思被什么東西纏上,層層包裹。
“夏油君沒和你說嗎?心聲道具的操作系統可是在我這兒哦。”
嘲意。
“你們能聽到多少、能得知多少,都是要看我的允許的哦。”
包容。
無力地不斷追逐、捕捉那抹神思,卻還是眼睜睜地看著它被重重上鎖的五條悟慢慢抬眼,失神的藍眼里映入少女如今的模樣。
笑著的,瞇起的金眸像狐貍。眼尾天然一段嘲意,一段包容。
感覺有些悲傷。
不知道為什么五條悟這樣想。
“不掃五條君興致的話,上一個問題我可以回答哦。”
“要向你們隱瞞什么的原因,”
少女頓了頓,又笑開。
“大概是因為我要做的事會被你們阻止吧。”
……
五條悟想,她的確是個很包容的人。
知道他們一直在聽她的心聲而不阻止。
知道他們在引誘她跟他們走也嘆氣跟上。
看到他可笑的玩笑也認真地配合要把西瓜汁當成酒。
允許了一切——
而她現在說——
【這是我不允許你們靠近的領域了。】
五條悟抬眼,眸光閃爍。他白色的睫毛隨著說話一抖一抖,就落入燈光一點點碎在這眼眸中。
“杰就算你擔心杰不肯告訴他。”
“我也不可以嗎?”
“不是杰、可以有我啊。”
“世界上有比我更強更值得你依賴信任的人嗎?”
“有什么是我不能幫上忙的嗎?為什么不能——”
五條悟的話一下頓住。
少女走到了他的身前,腳步輕巧,在地毯上更是無聲。
他看著少女抓起了他的手。
“為什么完全不懷疑我背叛,和你們立場不同才擔心被你們阻止這個可能呢?”
五條悟抬眼,自下而上,藍眼在晦暗陰影里更顯明亮,近乎灼燙。
“因為你說過——”
少女截斷了他的話,地毯吞沒了她單膝跪下的聲音。
只能聽到少女唇就在他手背上吐露熱氣時的低低聲音。
“我只為你效忠。”
五條悟目光從上到下,無論多少次,他還是會因為這句話瞳孔緊縮。
“所以不用擔心。”
五條悟瞬間又恢復了剛才的神情。“都說了擔心的不是這個啊。”
“我擔心的也不是你走上杰那樣的道路,而是——”
他下意識想把少女拉起來。卻沒拉動。
少女只是定定地攥著他的手,還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歪頭笑了下。
“想拉起我嗎?”
五條悟微縮的瞳孔里映著金眸少女的笑。
他想,她一定不知道她的笑是有魔力的。
一種危險的,
“你覺得這就是拯救了嗎?”
恍若一腳踏空懸崖的、
“你怎么能自信你是拉起我的人,而不是——”
少女手驟然一用力,不知是用了什么異能,在少女小臂繃緊的一瞬,白發驟然傾覆而下。
五條悟只看見湊近的,揚起的唇,和那并沒有看他的,垂著的金色笑眼。
“你被我拖入地獄呢。”
魔力。
第40章 他喜歡,他嫉妒
五條悟過了好一會才找回自己聲音。
“為什么覺得我不會和你一起下地獄呢?”
他喉頭聲音艱澀。脖子也像銹跡斑斑的齒輪, 遲滯地卡過轉頭側來。呼吸掠過藤原泉的臉,帶著風,涼涼地蹭過她的嘴唇。一瞬她覺得自己像是吻上了這陣風。
或許是這個想法太過荒謬, 少女忍不住扯著嘴角笑了下。
“你不該下地獄。”
她這一笑那些危險的嘲意就變成了晦暗的溫柔。
抬頭, 或許是因為仰著頭,落入昏黃的頂光。或許是五條悟離她的眸光太近, 總覺得這雙金眸閃動著讓人心顫的光芒。
明明說看起來是這樣不懂情感的人,為什么這時候看過來的目光又實在溫柔。
她說。
“我看到五條君的第一刻。我在見到你之前,認識你的第一瞬, 我聽到你名字的第一秒。我就在想了,五條君是絕不應該下地獄的。”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他又想起了之前一直被她的下屬傳達給他的話。
她眉眼彎彎地看來。“一些人墜落會讓人覺得本該如此。”
“而一些人只是背身就讓人覺得很可惜。像五條君這樣帥氣的人, 不能有不帥氣的結局。”
藤原泉之前或許就是隱隱有著點這樣的想法的。
雖然五條悟這人她一看就是【完全和自己相反的人啊】。因為太相反了所以會排斥、會關注、會在意和欣賞他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地方——
堅定地毫不懷疑地走在一種【正路】上。
天生強大, 并無憂礙。
他這一生若不是有了前世的記憶、又遇上了她, 可謂無暇。
無暇的帥氣和強大。
就是經常讓藤原泉想著【真是嫉妒得想揍這個人啊。】
【一生過得這么順遂的陽光比看著就煩死了啊。】
【簡直想殺了這樣的完美現充。】
但是直到共鳴獲得了五條悟全部的前世記憶。真切看到這個完美帥氣的家伙擁有狼狽隕落的結局時。
藤原泉才發現自己的想法原來并非如此。
她的嫉妒、在意, 也是肯定。
雖然感覺自己和這樣的人天生就為平行線, 絕無相交的可能, 但是好像看著這樣的家伙帥氣驕傲地往前走, 也會覺得【就該如此】、【本該如此】, 雖然讓人嫉妒又不甘,但是就默認了他就該這樣帥氣、驕傲、肆意自信地走下去。
如果沒有這樣的話,就會覺得、
怎么會呢。
不會這樣。
不該這樣。
就像看到迪士尼影片里的主角妻離子散, 悲慘落幕一樣。
雖然不會看這樣的影片,迪士尼的動畫電影也不會是她的type, 但是看到時也會心生疑惑。
怎么會這樣呢。
怎么會這樣呢。
疑惑鼓脹著本不在意的心臟沉沉下墜。
只有你看見了他的隕落。
最不喜歡他的你。
和他最不一樣的你。
認知失調到了讓胸口飽脹的可惜到了最冷靜的人也難以忍受的地步。
藤原泉每一閉眼、一想到前世五條悟的結局, 就會無意識默念。
【不該這樣。】
明明這人只是一個自大又自我、有的地方天真又笨笨的、還是她資本家上司的、被她排斥的家伙。
就算稍微有點感情,也應該在他說出那些什么【你的理智太理智了】這樣的話后消失殆盡吧。
但是、為什么她還要不顧大腦的負載要去為他奔波。
要推他上高堂。
要他不染塵埃。
因為。
她很迷惑。
她覺得不該如此。
她覺得。
“帥氣的角色就該有帥氣的結局。”
五條悟怔然地張著嘴, 他大腦同步過了少女所有的心緒,和那些關于他前世的思考。
“我雖然不喜歡五條君”少女頓了頓,似乎有些疑惑,然而疑惑又誠實。“但好像還挺喜歡你的。”
五條悟一瞬似乎有很多想說的話。
他想說他又不是什么紙片人不要給他定下結局。
又想說你給我分清前世和今生啊。
過了會還想說,為什么你就一定覺得我前世的那個結局不是出于自己本心走到的呢。
再過了會還想反駁她說的一些人就該墜落的話。
到最后,白發青年只能嘆出口氣。
手捂上面前這讓他心臟酸澀的金眸。
他的嘆息掠過了少女唇畔。
濕潤的,帶著水汽,似乎要吻上,又靜默、僵持、干澀地掠過。
他想說,
【這就是喜歡啊】
他不敢說。
————
“真想催眠你。”
五條悟在幫少女抱出一床新被子時說著,他也糾結著要不要提和少女睡在一起這件事,雖然覺得以這人奇怪的腦回路自己提議的可行性會很高,只是他不是很自信自己和她睡在一起能夠忍住。
現在就很想觸碰她了。一直以來、長久以來的隱忍簡直像在喉嚨里燒著炭火一樣,滾燙、澀然,實在有些
“什么?”
【想親你。】
難受。
“我是說——明天去見羂索你可不能丟下我一個人哦。”
背著身徑直走向客房的少女這才停步。笑了笑。“怎么會。”
青年手指繾綣地玩著少女長長的頭發,自剛剛的交流后他的這些肢體動作又不自覺多了起來。
想黏著她,貼近她,想像吃下喜久福一樣把她吃進嘴里撥開那些冰冰涼涼的外皮,然后用舌頭去舔舐那些如薄荷一樣清涼又只有他知道是如何甘甜的內里。
只是。
【幸好五條君不知道我在夏油君家里時是和他睡一張床上的,不然他也要這樣的話就麻煩了。】
【我不習慣和別人一起睡啊。】
五條悟:
本來不知道。現在知道了。
不習慣和別人一起睡但是能和杰睡在一起嗎?
他張了張嘴,下意識想又像以前一樣開口說什么,或質問、或玩笑似地反問。
探明真相、得知她對杰的態度——
但是張開的嘴最后只是笑了笑又合上了。
問了也只會得到少女很有道理的解答。
而他不會因為她回答多有道理就少一分澀然。
阻止他朝少女向前的。一直都不止是少女本人。
五條悟笑著緊緊閉了下眼,腦海里晃過自己摯友前世今生的臉。
兩世的苦澀,糾葛,生死血仇。
最后是自己摯友那得到拯救一般的笑臉。
他想救下的、不想放棄的朋友。
他抬頭望去。
抓住的是他喜歡的人的手。
所以——
藤原泉到了客房門口便要轉身接下五條悟抱著的被子,然而在轉身的一瞬——
男體驟然覆壓而下,“砰、”的一聲,青年一只手砸在了門上。
被五條悟彎腰陰影籠著藤原泉:
她都不敢想剛剛這一下五條悟手有多痛。
“怎么了?”
即使被壁咚也能面不改色而且很有效率地趁此偷偷把被子從五條悟的懷中抽過來。
然而可能就是因為太認真了,所以在耳垂一痛時少女才驟然睜大了眼。
不、不是?
然而咬了她一下的青年則是突然又陽光明媚地起身推開,被子被對面的少女呆呆抱著,他就兩手空空地攤手聳肩。“一個安眠術式而已。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然后少女就會狐疑地、有些遲疑地帶上【哦原來是因為這個啊】的表情慢慢摸上自己濕潤的印下牙印的耳垂,在腦海里想一會這個術式的運作方法,然后觀察一會兒咒力回路,在認真進行了一系列思考發現五條悟是騙她的時候,也會在最后一臉嚴肅地點點頭配合青年不知道為什么做出的玩笑。
默默旁觀完了少女一系列心理活動的五條悟失笑,忍住用手指摸過自己剛剛的犬牙的沖動,把手插進了褲兜,轉身揮手。“明天,見羂索。可不能留我一個人哦。”
“說好一起的。”
少女便也忍不住失笑,無奈地再次在門口承諾。
“怎么會”
“會和你一起的。”
背身離開的白發青年便不自覺低眉翹了翹嘴角
然而,或許他不應該一定要在這天強調這句話的。
在第二天,五條悟想。
如果他不強調或許還不會一語成讖。
在第二天,那個縫合線腦袋的家伙在他們面前說他對夏油杰又設下了陷阱后,少女瞬間就瞳孔一縮,馬上轉身急匆匆要走。
“我去看夏油君!”
他也在著急的,他想。
他那一瞬也又恨又著急,一會兒想馬上泯滅羂索一會兒想馬上趕到杰那邊。
然而這些焦躁的、如火山到處噴發的心情一下就因為少女更先出口的話而凝結了。
你在著什么急呢。
一瞬的時間好像在他意識里拉得很長。
他帶著點自覺或不自覺的冷漠惡意。想著。
他才是夏油杰兩世的摯友,她又是在以什么身份著急呢。
拯救一個人的感覺就那樣讓她欲罷不能么。
說著只對他效忠。
而去救夏油杰,究竟多少是出于對他的效忠,多少是出于對杰的
然而無論五條悟一瞬的大腦里晃過了多少想法。然而外界的時間還是在快速流動的。
在面上,他剛剛張嘴,側身想抓她。
少女就回了頭,和往常一樣讓人有安全感的、一下反抓過他的手緊緊攥了下,還抬起頭沖他安慰性地笑了笑。
她說。
“我一定會把夏油君平安帶回。”
非常完美的、理智的、正義的、挑不出錯的做法。
她總是這樣體貼、全面、過于的正確。
讓他。
少女說完便不浪費一分時間立刻傳送走。
“不用擔心。”
因此五條悟的手還殘留著她的溫度,又握了個空,許久才垂下。
恨也無力,想要攥住也失力。
他想,他的擔心一直不純粹。
他的嫉妒也是。
他想,他早就被她拉入了地獄。
只有她這樣正確的人還走在大道上,干干凈凈,不染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