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五十一章
兩日后,流云峰的人果然找到了雪霽峰,帶云徹離開。
臨別前,洛瓊雪送給云徹一本書和一柄桃木劍:“我這兩日觀察過,發現你好像挺喜歡劍法,我挑了一本適合你的心法,為你做了一柄桃木劍,上面我施了咒法,于初學者而言,最合適不過!
云徹看著熟悉的心法和桃木劍,微微出神。
洛瓊雪:“為何不說話,是不喜歡嗎?”
云徹斂了情緒,輕笑:“我很喜歡,只是讓我想起了一位朋友。”
洛瓊雪沒問什么朋友,只是心想,那看來真是送對了。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直到流云峰的人催促,云徹才離開。
或許是擁有了共同的不能夠對師尊說的小秘密,總之,時微明和董遠樂的關系逐漸好了起來。
——時微明心里是不是這么想的,董遠樂不知道。至少,他自己單方面是這樣認為的。
只不過,同門里依然有弟子不怎么喜歡時微明。
時微明長得好看、天賦高也就算了,憑什么還能擁有一位像容簌衣這么好的師尊?甚至就連跟他一起下了趟山的董師兄,回來后怎么都開始親近起他來了呢。
對此憤憤不平的弟子趁著某日四下無人,特意把董遠樂拉到一邊,偷偷跟董遠樂說小話。
“董師兄,我看那時微明分明對你愛答不理的,你為何還要跟他走得那么近?這不純粹就是熱臉貼冷屁股么?”
董遠樂渾不在意地擺擺手:“哎,劉師弟此言差矣。時師弟他就是那種性子,看起來一副冷冰冰不太好相處的樣子,其實人挺不錯的。”
而且從山下歷練回來后,董遠樂平時練劍經常會拉著時微明一起。
兩人用木劍對練的時候,時微明偶爾會指出董遠樂的問題所在。
都是董遠樂平時跟別人練劍時很難注意到的細節。
董遠樂一邊驚訝自己這個修為不如自己、入門也比自己晚了好幾年的師弟在劍術上竟有如此高的天賦,一邊覺得師尊謝青揚說得果然沒錯。
要想真正認識一個人,絕不能光看表面或是從別人那里道聽途說。
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親身去了解,這樣才能知道對方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一段日子相處下來,董遠樂越看自己這個師弟越覺順眼。
甚至就連師弟平時待人的那點冷冰冰,他都覺得這是師弟獨一無二的個性。
簡直酷極了!
那弟子見沒能達到目的,還想要再接著說時微明的壞話。
看出他的意圖,饒是脾氣好如董遠樂,也不禁皺了眉。
“劉師弟,你要是再說時師弟半點不是,被我聽到了倒無所謂,可要是讓容師叔知道了,事情恐怕就不好收場了吧?”
言外之意就是,再接著說下去,他就要去找容師叔告狀了。
劉師弟是跟董遠樂同一屆入門的,對容簌衣的印象不深,尚停留在“容簌衣閉關了兩百來年,是掌門最喜歡的弟子”這一階段。
除此之外,容簌衣對時微明的重視弟子們倒是都有目共睹。
劉師弟見離間不成,只好灰溜溜又悻悻地走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弟子們要學習的內容也跟著逐漸變多變難了起來。
不單單要學習劍術,也得開始學習一些簡單的術法了。
董遠樂沒有這方面的天賦,整日被術法課折磨得苦不堪言,天天跟在時微明身邊吐槽。
“怎么辦啊時師弟,我師尊嫌我太笨了,怎么教都教不會!
“可是我上課的時候真的認真聽了,課下師尊講的那些我也都努力消化了,就是怎么聽都聽不懂嘛。”
“我都懷疑要是再這樣下去,師尊說不定就要在明年選新的弟子來教了!
連云宗的登仙大會四年一次,明年正好輪到新一屆大會開展,諸如謝青揚、容簌衣這種在宗門里算是師叔、長老級別的人物就可以趁此收新的弟子了。
時微明沒有吭聲,董遠樂也不介意。
反正他早就習慣了時微明這種對什么都不在意的冷冰冰的態度,唯一能夠引起時微明興趣的也就——
“對了時師弟,你師尊呢?”
“容師叔的脾氣那樣好,應該不會像我師尊一樣嫌棄你的吧?”
果然,一提到容簌衣,時微明終于舍得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看了董遠樂一眼。
只是那眼神很是奇怪,困惑中還帶著一絲古怪的意味。
“近來白長老教的那些術法我都會,我師尊為什么要嫌棄我?”
董遠樂:“”
哦,他忘了,時微明跟他可不一樣,他只不過是空有一個“大師兄”的頭銜,天賦哪里能跟時微明比。
等等,這么說似乎也不太對。
聽聞人時師弟大半夜都還在勤勉練劍練功,就算不論天賦,他好像也沒有時師弟一半努力啊。
這就是所謂的“你的努力還遠遠沒有達到可以跟別人拼天賦的程度”嗎?
一想到這,董遠樂就更加“崩潰”了。
嗚嗚嗚,他干嘛要這樣自取其辱
回到長青谷后,容簌衣照例問起時微明的功課。
她穿進來的時間點有些晚了,負責這屆弟子劍術和術法的長老早已由柳至云定下,所以跟容簌衣沒什么關系。
不過容簌衣也不是個什么事都不管的主兒,自是知道現在弟子們學的東西越來越難了。
她好歹是要攻略自家徒弟的,奈何自己這個徒弟實在是太讓人省心,生活練功都不用人操心,也就只剩下日常關心功課這種好感度能給她刷刷了。
“目前功課暫時還能夠跟上,師尊不用憂心!睍r微明道。
“是么,能跟上就好!比蒹聭醒笱蟮剞恿藗懶腰,忽然起了興致。
“你們最近學什么了,要不讓為師看看?”
師尊有要求,時微明自然不會不從。
他應了聲好,隨即便在指尖聚起靈氣。
時微明的靈氣和他妖化時的眼睛顏色一樣,是很漂亮的霧藍色,看得人很是舒服,仿佛陸地上也能憑空生出一片湛藍海洋。
那縷靈氣很快化作一條涓涓細流,是時微明今日在術法課上新學的水靈術。
時微明對靈氣的把控很是精妙,短短幾息間,細流便神奇地在他指尖變幻了形狀,漸漸凝成了一條水蛇的模樣,蛇尾搖曳,看起來栩栩如生。
然而就在為水蛇加注靈氣、為其賦予生命力的那一刻,時微明的腦海里忽然鬼使神差地浮現出了董遠樂在下課后同他說過的那些話。
他一時不察,被擾亂了心神,輸注靈力的長指滯了一息。
施法者在施法期間分神可謂是使用術法的一項大忌,水蛇瞬時從中間斷開,最終化成一場淅淅瀝瀝的雨,打濕了地面。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施得很失敗的水靈術。
水蛇崩斷的一剎那,時微明整個人都很明顯地愣了一下。
下一秒,他便下意識地扭頭看向了自己師尊,眸中掠過一絲輕微的慌亂。
他想告訴師尊,他其實是會水靈術的。
畢竟今天在上課的時候,他就是所有弟子當中施得最好的那一個,就連那位負責教習術法、對弟子們格外嚴厲的白長老都對他贊揚有加。
方才那只是意外,如果師尊再給他一次機會的話,他一定可以施好。
然而這些話統統都尚未來得及說出口,容簌衣就已經快步走過來了。
不知是時微明的錯覺還是怎么,容簌衣的步伐看起來甚至還有幾分殷切。
好哇,她才想著沒地兒可操心徒弟,機會居然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容簌衣努力藏起得逞的“嘴臉”,清清嗓子,手便搭上了自家徒弟手腕。
“施術法呢,講究的就是一個一氣呵成,微明你方才是不是走神了?”
“不過,就算是走神也是可以補救回來的,但必須要及時做出調整,微明你剛剛只要這樣”
容簌衣握著徒弟的手,逮著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傾囊相授。
時微明卻只微微抬著頭,一言不發地望著師尊那雙栗褐色的漂亮眼睛。
或許是因為修煉的緣故,又可能是最近幾個月不用再忍饑挨餓,尤其有師尊熱衷于每天都變著花樣投喂他。
總之,時微明和師尊之間的身高差距越來越小,他也逐漸長成了一個十五歲大的少年應該有的模樣。
除了師尊偶爾還會習慣性地摸摸他的頭以外,他已經很久沒有這么近距離地和師尊接觸過了。
時微明的視線緩慢下移,最終落在容簌衣眼下那顆不算起眼的小痣上。
等師尊好不容易“叭叭”完了,他才輕聲問道:“師尊,我是不是很笨?”
“什么?”容簌衣起初還沒反應過來。
待聽清徒弟究竟在問些什么后,便想也不想就反駁道:“當然不是了,微明你怎么會這么想,剛學就能把術法用得這么流暢已經很厲害了好不好。”
那雙漂亮的眼睛里的確沒有任何嫌棄之色。
少年的臉上卻依然留有明顯的失落:“可是師尊,董師兄說,他師尊嫌他笨,怎么教都教不會,說不定后年還要收個新的徒弟來教。”
容簌衣立馬說道:“那是遠樂和師兄他們師徒倆之間的事,跟咱們有什么關系?再說了,我們微明這么聰明,剛剛分明就只是失誤而已嘛。”
她可不允許自己的小花再有任何貶低自我的跡象。
聞言,時微明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是么?”
微風拂起額前碎發,幾息后,他忽而又低喚了聲:“師尊!
這種時候的容簌衣格外地有耐心,語氣也跟哄小孩兒似的:“師尊在呢,怎么啦?”
黑發少年專注地抬眼看著自己師尊,突然幾不可察地彎了彎唇角:“師尊待我可真好!
“是天底下最好的師尊!
聞言,容簌衣先是一怔,旋即感覺到了一種莫大的成就感。
她仿佛看到了一只對什么都愛答不理的高冷小狗突然扭頭看了她一眼,旋即“蹬蹬蹬”地跑了過來,用毛茸茸的腦袋好一番貼貼蹭蹭她。
是小狗對人類親近認可的表現。
——雖然自家徒弟并非對什么都不在意,就好比她這個師尊在徒弟那里就是個明晃晃的特例。
但這并不影響容簌衣還是體會到了什么叫做“養成系的快樂”。
她立馬得意地輕哼一聲,抬抬下巴,驕矜的神情活像一只臭屁小貓。
“那當然,我們微明可是為師唯一的徒弟,師尊不對你好還能對誰好呀?”
“讓你弄哭她,不是讓你愛慕她!
白衣男子名危止,是時間之神,在境界突破之際,生出了心魔,暫時打回原形,思維和言語都受到了限制。取得赤華女子的淚和搖光之水,才能讓他恢復神力,離開此地。
危止也說了,身體恢復之后,兩個人都會變強。
而曜寧仙尊,便是罕有的赤華血脈。
萬俟期歸冷笑道:“你更出息,堂堂時間之神竟被困在搖光,還被人當做一只小貓咪玩賞!
“吾懶得和你吵!蔽V箵P了揚下巴,淡漠看他,“你只是吾分離出來的一部分,吾死了,你便會死,但是你死了,卻無法影響吾,再觸怒吾,便親手殺了你。”
“你的時間不多,若等吾身體全好了,還沒做到,吾會對她親自下手,不過到時,吾的方式,會比較殘忍!
第 52 章 第五十二章
搖光帝主:“你的婚事可以取消了。”
“流桑小帝姬已經定下了新的聯姻對象,你無需再用與曜寧的婚事當幌子,不過眼下只有你和曜寧知道便足夠了,過段時日才能昭告天下!
突如其來的詔令,令云徹如墮地獄。
他也只是知道這具身體記憶中的事,并不知道這個世界的發展軌跡,史書上對搖光仙境的記載寥寥無幾,而昆侖衡世之術,對于五百年以外的預測,無法精細到細枝末節,自然無從得知他與洛瓊雪的發展。
雖然他知道婚事的緣由,早晚會有這樣一幕,卻不知會來的如此快。
云徹抵抗:“可我不想取消婚約,我想娶她。”
帝主面色不虞,“短短幾天,便忘記了身份?”
對于時微明來說,這的確是個很不錯的歷練機會。
他在連云宗里待了有些時日了,每日除了練劍和睡覺以外,剩下的時間幾乎都和容簌衣待在一起,很難不會對容簌衣產生依賴。
這個護送任務聽起來也沒什么難度,謝青揚說的那片無主之地容簌衣是知道的。
自家徒弟雖然還沒有突破筑基,但劍術在同門師兄弟里已經完全能夠排得上號了,再加上有其他弟子一同前往,應當不會有什么意外發生。
幾個月的時間相處下來,徒弟也將自身的妖氣隱藏得很好,就連她這個日夜相處的師尊都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有時連容簌衣自己都會忘記,噢,自家小徒弟原來還是只妖。
這趟下山估計要花上半個月左右的時間才能回來,沒有自己陪在身邊,徒弟說不定真的能交到一兩個要好的朋友呢?
思及此,待到日落黃昏,容簌衣叫住練劍歸來的徒弟,簡單跟他講了一下這個事情,順便趁此好征求徒弟的意見。
出乎容簌衣意料的是,時微明剛聽她說完,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搞得容簌衣以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微明當真要去?”
時微明歪了歪頭,反問:“師尊不是說,這是個很好的歷練機會嗎?”
既然如此,為什么不呢。
容簌衣:“噢!
她習慣了徒弟天天跟在自己身邊,徒弟突然這么干脆地就答應了下山歷練,反倒弄得像是有分離焦慮癥的人是她一樣。
容簌衣幽幽嘆了口氣。
她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從收了徒弟之后,自己似乎就越來越喜歡嘆氣了。
跟個整天都在杞人憂天的小老頭似的
出發的前一天晚上,“小老頭”容簌衣把徒弟叫來自己房間,當著徒弟的面,一邊收拾儲物囊,一邊語重心長地交代。
“微明,明天就是出發的日子了,為師給你準備了大半個月的干糧,都在那個施過特殊術法的食盒里,不用擔心會放壞。”
“清潔符啊穹清丸啊那些也在里頭,你稍微翻翻就能看見了!
用穹清丸連續溫養了幾個月的時間下來,時微明斷掉的那些經脈已經重接了個七七八八,不再需要容簌衣幫忙煉化,這算是好事一樁。
“雖然此行危險不大,但倘若真的遇到了什么不能解決的麻煩,務必記得先保證自身安全。師尊還給你放了張傳訊符,只需要捏碎它就可以跟師尊對話了!
如果說之前時微明還在耐心聽著,不時點頭以附和師尊,那么在容簌衣交代完了這句話后,他的臉色才忽然變了。
“師尊不跟我一起去嗎?”
“嗯?”容簌衣原本還在琢磨有沒有哪里被遺漏了的地方,聽見這話也倏地愣住了。
“你們下山歷練,為師跟著去干嘛?”
望著徒弟錯愕的眼神,容簌衣終于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她和徒弟之間似乎存在著一定的信息差。
——由于當時容簌衣只簡單說明了此行是與其他弟子一道,別的就沒再多說,于是導致時微明以為前去的人不光有同門的師兄弟,師尊也會跟著一同前往。
容簌衣可算是懂了,怪不得當初徒弟會那么干脆地答應參加這次歷練呢。
意識到將要離開長青谷、離開師尊一段時間,時微明下意識地蹙起眉心,問師尊。
“師尊,那我能不能不去了?”
噢,看來有分離焦慮癥的人不止她一個。
容簌衣的內心瞬間就平衡了,然后義正嚴詞地給出否定回答:“那當然不行了。人員早都確定好了,明早也就要出發了,不可以臨時變卦的!
時微明聞言垂下了頭,抿直了唇線一言不發,瞧著莫名有一兩分與他冷冰冰的性子極不相符的委屈。
容簌衣頓時就心軟了。
徒弟是被她從那座山巒里帶出來的,會對她有所依賴是情理之中的事,她不可能因此說他什么,亦或是責怪他。
但這趟護送任務該去還是得去的,她還想要徒弟趁此機會多結交一兩個朋友呢。
便摸摸徒弟的腦袋,溫聲寬慰道:“只是下山幾天而已,回來了就又能見到師尊了,是不是?”
是很典型的哄小孩的那種語氣。
“這樣吧,師尊不是給了你一張傳訊符嗎,等你哪天要回來了,就用傳訊符提前知會師尊一聲,師尊立馬就動身去宗門口接你,這樣好不好?”
時微明:“不好。”
宗門口與長青谷之間的距離,用飛行法器也就一盞茶的功夫而已,何必勞累師尊特意跑這一趟。
容簌衣有些哭笑不得。
叛逆期的小毛孩就是難哄,這不行那不行的。
但自家徒弟到底還是懂事的。
大抵是不愿讓師尊為難,又或是單純不愿讓師尊覺得自己在無理取鬧,時微明終究沒再提反悔的事。
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帶上容簌衣給他準備的儲物囊,準備去宗門口與參與這次護送任務的其他弟子匯合了。
容簌衣不想讓徒弟看出自己的不舍,更怕自己一個沒忍住,拉著徒弟繼續嘮叨。
于是在時微明臨行前來向自己告別的時候,只瀟灑地“嗯”了聲,留下一句。
“路上千萬小心,師尊待會兒還有點事,就不送你了哈。”
說完,便沒再多看自家徒弟一眼。
只可惜容簌衣的這種瀟灑并沒有在她身上維持太久。
時微明離開的一個時辰后,容簌衣就找上了當初給出這個建議的大師兄謝青揚。
沒有同徒弟說的絮絮叨叨全都讓師兄的耳朵聽了去。
“師兄,你說他們現在都到哪兒了呀,應該已經跟那個富商匯合了吧?”
“師兄,遠樂好歹也是你目前唯一的徒弟,你怎么看起來一點都不擔心他呀?”
“師兄,你確定這趟來回最多也就半個月吧?我只給微明準備了半個來月的東西誒,早知道就再在儲物囊里多給他塞些靈石了!
“師兄”
謝青揚正在清算連云宗這個月方方面面的靈石支出,此時在耳邊喋喋不休的容簌衣自然而然就成了只“聒噪”的鸚鵡。
他撂了筆,抬頭看向面前踱步來踱步去的小師妹。
“師妹,要是有不知情的人在這里瞧見了你這幅樣子,說不定要以為你那徒弟這次下山是去斬殺金丹甚至是元嬰期的妖魔的!
“護送一批貨物而已,這么緊張做什么?”
容簌衣很不服氣地輕哼一聲:“師兄你不懂!
謝青揚半撩起眼皮:“嗯嗯嗯,我不懂!
容簌衣頓時就跟見了鬼一樣的盯著謝青揚:“?”
等會兒,這還是她那個清風道骨的大師兄?
她有點懷疑謝青揚被附身了,附身他的人還是她自己,這分明是她平時才會用的語氣、才會說的話好不好。
容簌衣不傻,自然聽得出謝青揚這是被她念叨得煩了,故意在陰陽怪氣。
便沒好氣地嘁了聲,從桌案上一躍而下:“跟師兄你講不通,不和你說了,我走了!-
獨自在長青谷待了半月,容簌衣終于等到了平安歸來的徒弟。
一見到少年熟悉的身影,容簌衣立馬就將人拉到跟前,緊張兮兮地從頭到尾打量了個遍。
直到確定自家徒弟毫發無傷,才徹底松了口氣,揚起笑臉:“微明回來啦?”
“怎么樣,任務還順利嗎,沒出什么問題吧?”
才半月不見,徒弟似乎較之前穩重了許多,氣質也有點不太一樣了。
這就是所謂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嗎。
但在聽到師尊的問話后,少年很快垂下了眼,乖順地點了點頭:“順利!
容簌衣頓時就又覺得自家徒弟還是那個徒弟,和以前沒什么兩樣。
“順利就好!彼τ孛嗣降艿哪X袋,并沒有著急過問徒弟有沒有在此行中交到朋友這回事。
“回來得正好,微明你應該還沒有用飧食吧?來,咱們師徒倆正好一起吃飯。”
剛擺好飯菜,系在容簌衣腰間的玉牌突然就亮了起來。
長亮三下,短亮一下,這是有人來長青谷求見的意思。
容簌衣給玉牌注入了一小縷靈氣,玉牌里便傳出了董遠樂干凈清越的聲音。
“容師叔好,請問時師弟現下在長青谷嗎?我有事想找他!
坐在容簌衣對面的時微明聞聲抬起了眼,視線輕飄飄地落到了那枚玉牌上面。
一抹黯色從他眸底一閃而過,快到連容簌衣都沒有察覺到這微妙的異樣。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來長青谷找自家徒弟,容簌衣頗為驚喜。
莫不是徒弟此次出去,真的跟董遠樂搞好了關系?
容簌衣連忙答道:“在的在的——”
剛想讓董遠樂直接過來便是,對面的徒弟卻先開口了。
“師尊,我去谷口接董師兄吧!
聞言,容簌衣微微一怔,忍不住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
只因這實在是太不像自家徒弟往日的作風了。
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還是徒弟出去了一趟,腦袋被驢踹算了,這樣說自家徒弟不太合適。
容簌衣暫時忍下心中訝異,同意了徒弟的提議。
“好,你順便也問問遠樂,要不要留下來一道吃飯!
時微明微一頷首:“弟子明白!
練劍坊如今還沒有教弟子如何御劍,時微明用的是容簌衣送給他的飛行法器。
法器升起,平穩行進在半空中,時微明的耳邊蕩起獵獵風聲,衣袍也被鼓進去的風吹得簌簌作響。
少年在師尊面前的乖順神色在此時全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外人常會見到的那種冷冰冰的神情。
時微明正無聲地在心里權衡一件事情。
其實他騙了師尊。
此次下山,并非一帆風順,而是發生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之所以不和師尊說實話,是怕師尊知道了,有可能會生他的氣。
第二日,兩人早早出發,誰也沒提昨晚之事,御劍趕了一日的路,終于到了瀛州。
明明在夏日,此地卻桃花綿延,云霧裊繞,瀛州像是被世外桃源簇擁。
瀛州的城門就在不遠處,可他們走了很久都沒走到,一段路好像變得沒有盡頭。
洛瓊雪忽然站住,“不必向前了,我們進入了陣法之中!
第 53 章 第五十三章
桃花林中,萬俟期歸默默走在洛瓊雪身后。
她昨晚讓他早些休息,可他與她分開之后,久久加速的心跳和越來越離譜的念想卻讓他一夜無眠,他譴責自己對別人的未婚妻動了心,他應該心硬如鐵。
雖然他是她的爐鼎,可兩人都心知肚明,她從來都是以靈力壓制,他也不是沖著當爐鼎來的,兩人不會有實質性的關系。
取赤華女子的眼淚,有很多種方式,哪怕只是在她身后默默跟隨,也總有一天會取到的。
他自己的聲名沒什么,但是為了她的聲名,他不能再放任自己靠近她。
一般的危險不會威脅到二人,洛瓊雪一提醒,萬俟期歸才發覺二人已進入陣法之中。
起因是富商那邊派來的人發生了細微的變動。
參與送貨的人并非那位仁心仁善的孫富商,而是他的小兒子,孫貌。
孫富商膝下一共有過三個孩子,只可惜皇天不佑好心人,老大和老二都因病早早夭折了,只剩下了老三孫貌。
連著痛失兩子的孫富商自然格外寶貝自己唯一剩下的這個小兒子。
只可惜孫貌并非爭氣之人,反而因為孫富商的過分溺愛,逐漸長成了囂張跋扈、無法無天的模樣,有時竟連孫富商都管教不了他。
出于鍛煉自己僅剩的這個小兒子的能力、好讓他在將來能夠更好地繼承孫家家業的初衷,孫富商就將護送貨物的任務交到了孫貌手上。
然而在與以董遠樂為首的連云宗弟子匯合后,孫貌便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掃視了在場所有人。
諸如“修仙有什么用,到頭來還不是要被我爹叫來當我的幫手”之類的貶低話說了一大通,氣得董遠樂及同行弟子牙癢癢,偏偏又礙于孫貌的身份,不能夠輕易發作。
一行人里對此毫無反應的只有時微明。
孫富商一共準備了十輛馬車,連云宗的弟子和孫貌這邊的人同坐了其中一輛最大的,剩下的全都載著將要運去鄰城的貨物。
時微明獨自一人坐在馬車的角落里,掌心里握著一只橘色的毛氈貓。
那是容簌衣用大貓妖送給她的那些貓毛隨手做的,做好后就順手遞給了自家徒弟。
還笑瞇瞇地問,怎么樣,是不是很可愛?師尊送你。
時微明對毛氈貓這種小玩意兒其實不感興趣,尤其他并不喜歡那只大貓所生的小橘貓。
——盡管容簌衣并沒有將那只小貓收作自己的徒弟,也不曾特殊對待過它。
時微明依然不喜歡那只小貓。
但在容簌衣把毛氈貓遞過來的時候,時微明的余光不經意間瞥見了綴在容簌衣佩劍上的那只小貓玩偶。
容簌衣做的這只毛氈貓和那個很像,只是顏色和大小有些微的不同。
這不禁讓時微明聯想到了自己和師尊,也是一大一小。
于是他最終還是收下了師尊送給他的這個特殊的禮物,并隨身帶在了身邊。
畢竟師尊現下不在,表情特意被容簌衣做成笑瞇瞇的毛氈貓就是師尊的代表。
孫貌滔滔不絕講著那些貶低的話的時候,時微明眼也不抬,只用指腹輕輕摸了摸小小的毛氈貓。
今天比起昨天來更悶更熱,他猜師尊現在正靠在窗邊,悠然自得地吃冰鎮西瓜。
想到這里,時微明幾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盡管在連云宗里待了有些時日了,時微明對這個地方依然沒有什么歸屬感。
他在意的只有師尊。
所以,真正讓時微明擔心師尊會生氣的事,實際上另有其他。
回程經過那片無主之地的時候,孫貌無意間發現了一只盤旋在樹上的蛇妖。
倘若放在平時,毫無修為的孫貌見到這樣的妖獸,估計早就嚇得屁滾尿流,跑得連影子都瞧不見了。
但今時不同往日,現在他可是有這么多連云宗的弟子在他身邊,聽他爹的命令護他無恙。
而且,在孟城這樣的地方,蛇妖的皮是能夠賣到一個很好的價錢的。
念及此,孫貌眼珠一轉,眼神很快就從起初的害怕變作了不加掩飾的貪婪。
毫不疑問的,孫貌起了歪念。
他清了清嗓,手指向蛇妖所在的方向,對著連云宗派來的弟子們頤指氣使道。
“喂,那邊有條蠢蛇,你們快去把它殺了,然后把它的皮剝給我。最好剝得完整一些,都聽到了嗎?”
孫貌并沒有刻意壓制自己的聲音,所以這話不光被董遠樂他們聽見了,也一字不落地傳進了正在樹上休憩的蛇妖耳朵里。
蛇妖睜開眼,瞳孔逐漸豎成了一條細縫,蛇信危險地“嘶嘶”往外吐著,它直立起身子,竟然有足足三米長。
冰冷的蛇瞳一移不移地盯著孫貌,流露出陰冷徹骨的氣息,直到這時,孫貌才真正感覺到了害怕。
他的聲音瞬間抖成了篩糠:“你你們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上?!”
變故來得太過突然,董遠樂暗道一聲不好,同時在心里罵了句蠢貨。
他一眼就認出這蛇妖不是這片無主之地的尋常妖獸,妖族的修為越高,自身的體型也就越大。
以這只蛇妖如此龐大的體型來看,少說也有筑基中期的修為,應當是這片無主之地的一方霸主。
怎么偏偏讓他們給碰上了。
董遠樂咬咬牙,直覺這將是一場硬仗,立馬拔出木劍準備迎戰,然而蛇妖已迅速化作一道碧影,直沖孫貌而去。
情急之下,不愿命喪蛇口的孫貌竟隨手抓了個坐在身邊的弟子擋在身前。
那弟子始料未及,眼看蛇妖的血盆大口已近在咫尺,下意識發出一聲凄慘的尖叫。
所幸董遠樂速度夠快,千鈞一發之際,手持木劍橫在了蛇妖與弟子之間。
蛇妖的力氣完全超出了董遠樂的想象,光是接下方才那一擊,他就感覺他的肩膀快被蛇妖的蠻力給擠壓碎了。
豆大的汗珠從董遠樂的鬢角滑落,他不敢分神去看身后的情況,只拼盡全力吼道:“紅師妹,還不快走!”
被稱作“紅師妹”的弟子很快從死里逃生的后怕中回過神來,聞言立馬從孫貌死死拽著她的手中掙脫了出來,撲至一邊,爭取不給自家師兄添任何麻煩。
可那蛇妖目標明確,見沒有咬中孫貌,立時揮動起長尾,向孫貌狠狠拍去。
孫貌的胸口被蛇妖有力的尾巴擊中,生生嘔出了一大灘鮮血來。
整個人也如紙片一般飛了出去,最終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角落里的時微明面前。
馬車被這番動靜弄得顛簸不已,時微明一時不察,掌心里的毛氈貓不慎掉到了地上。
少年眼里因念及師尊時的那點微弱笑意立時消散不見。
薄唇逐漸抿成了一條直線,清凌凌的眼神落在孫貌身上,仿佛在看一具了無生機的尸體。
孫貌被這樣的眼神嚇得心下一驚,一時竟連身上的疼痛都忘記了。
是他的錯覺嗎這個黑發少年怎么看起來比那只蛇妖還要恐怖一些?
董遠樂的聲音卻在此時傳來:“時師弟,小心!”
原是其余弟子合力都沒能攔下蛇妖,被蛇妖抓住空檔,竟又掉頭沖孫貌而來。
腥臭的血盆大口眨眼間便只剩咫尺之遙,倘若時微明不出手的話,孫貌必死無疑。
但,飛濺而出的鮮血無疑會將掉落在一旁的毛氈貓弄得很臟。
時微明抬了下眼。
特殊材質打造而成的木劍在一瞬間出鞘,以在場所有人都沒能看清的速度直取蛇妖眼珠。
蛇妖驟然吃痛,尾巴高高揚起又重重拍下,蠻力瞬間將馬車碾成了木渣。
它無心再管對自己出言不遜的孫貌,一心只想取時微明性命。
誠然,這只蛇妖已有筑基中期的修為,是遠遠強于尚未突破筑基的時微明的存在。
但得益于容簌衣曾給時微明開的那些小灶,還有這些年不斷廝殺躲藏的經歷。
時微明揮出的每一劍,角度和力道都極其刁鉆精妙,漸漸的,蛇妖竟肉眼可見地處于了下風。
木劍最終直取蛇妖七寸,在即將劈中的時候,卻生生停了下來。
時微明凝蛇妖一眼,只冷冰冰地道出一個字:“滾!
蛇妖灰溜溜地跑了。
時微明這才收起劍,彎腰撿起地上的毛氈貓,輕輕拍去了上面的灰塵。
小心翼翼的模樣和方才比起來簡直判若兩人。
孫貌從劫后余生的恐懼中回過神來,蛇妖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方才的那些都是他經歷的一場噩夢而已。
后怕散去,火辣辣的劇痛從胸口傳來,看著一地狼藉,尤其是地上那灘自己嘔出來的鮮血,孫貌不禁覺得自己丟盡了顏面,頓時氣得怒火中燒。
“你們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讓那只蛇妖就這樣跑了?連只蛇妖都制服不了,還好意思說自己是修仙之人?簡直就是飯桶一幫!”
董遠樂何曾被人這樣指著鼻子罵過,就算嚴厲如他的師尊謝青揚,也不曾罵他罵得這么難聽過。
“你——”
分明就是孫貌自己蠢得不行,敢挑釁筑基中期的蛇妖不說,還險些害得紅師妹丟掉性命,他沒找他算賬都是好的了。
“你什么你?等著吧,等回到了孟城,我定要讓我爹去找你們掌門,好好教訓你們一通不可!”
“還有你——”將董遠樂他們罵得狗血淋頭,孫貌猶覺得不夠過癮,又將矛頭指向了一旁的時微明。
“剛剛你是瞪了我是吧?真是好大的膽子,你師尊是不會教人沒教過你嗎,啊?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還敢瞪——”
一句話尚未說完,方才還神色淡淡的時微明臉色忽然就冷了下去。
他驟然如鬼魅般閃身至孫貌身旁,抬手便快又狠地扼住了孫貌后頸,面無表情地將人重重摁砸到了一旁的樹干上。
少年不帶一絲波瀾起伏的嗓音冷極,仿佛正被他摁著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只是一條砧板上待宰的魚而已。
“孫貌是吧?”
“誰給你的膽子,敢說我師尊一句不是?”
一般情況下,她只要拔出劍,亮出身份,那些人便會不戰而逃。
但萬俟期歸只面色冷淡地看著她,忽而微不可察的笑了一下。
他等了片刻,主動向前一步。
劍尖刺破他的皮膚,鮮血洇出來,他捂著胸口倒在地上。
云碧嶼的劍啷當落地,不敢置信的看著他:“你、你這人怎么碰瓷?我什么都沒做啊!
兩人對峙,引起了百姓圍觀。
不多時,那道熟悉的紅衣身影也聽到風聲,從人群中走來。
洛瓊雪檢查萬俟期歸的傷口,察覺他渾身都有傷,一路上竟是一言不發,沉默扶他起來。
第 54 章 第五十四章
云碧嶼察覺到圍觀百姓的不善的目光:“不是我!”
“姐姐,我的劍根本沒碰到他,他是故意的!”
洛瓊雪扶萬俟期歸起身,對云碧嶼道:“碧嶼殿下天真純良,但我們此行并非游玩,希望殿下不要再跟著我們了。”
云碧嶼見二人離開的背影,不敢置信:“她便如此輕易信了?阿玹,你看我的臉,多么無辜的一張臉,我看起來會騙人嗎?”
紫衣少年走到她身邊:“不論她有沒有信,人家確實很忙的嘛,我們還是別跟著他們了。”
這是狼崽目前僅存的所有記憶當中,第一次被人這么溫柔地對待。
他有點受寵若驚,甚至一時間竟有些沉溺于這樣的感覺。
然而在余光瞥及容簌衣白皙臂彎上那一抹刺眼的紅后,便猛地縮回了手。
容簌衣以為是自己沒注意輕重,弄疼他了。
卻見狼崽指指她的手臂,頗為艱難地張了張嘴,很是費勁地才從喉間擠出一個字。
“傷。”
容簌衣于是就懂了。
她把巾帕遞給少年,為了不驚嚇到他,刻意放緩了聲音:“那你自己擦擦,可以嗎?”
少年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伸手接過巾帕。
心里卻在想,小神仙原來不僅長得好看,聲音也這么好聽。
擦完手的巾帕變得臟兮兮,正好旁邊有條小溪,少年拿著巾帕,打算去溪邊給容簌衣洗干凈。
然而那些泥污像是深深浸進了巾帕里似的,怎么洗都洗不掉。
少年無措地攥著巾帕,正當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已經給自己上好了藥的容簌衣走過來:“不用洗了,就這樣吧!
“餓不餓,想不想吃魚?”
少年立馬搖了搖頭。
容簌衣剛受了傷,他不想要再麻煩她。
偏偏肚子非要跟他作對一般,在此時很不給面子地發出了“咕咕咕”的聲響。
少年很明顯地僵了一瞬,神情驟然變得窘迫慌張起來,看上去像是想要解釋些什么。
容簌衣卻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那就先吃點魚填填肚子吧。”
“我”少年想說,那他去抓。
卻見容簌衣抽出佩劍,一句話沒說完的功夫,便輕車熟路地插了兩條魚上來。
做完這一切,她才扭頭疑惑地回望了少年一眼:“你剛剛想說什么?”
少年微微張著嘴,顯然是看呆住了。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立馬搖搖頭,如同做了什么錯事一般,雙手都背在了身后。
很像是在罰站。
見小少年這般模樣,容簌衣一雙美目輕轉,大概猜到了些什么。
她摸著下巴思忖片刻,偏頭問少年:“對了,我手受傷了,目前行動不太方便,你可以幫我收集一些樹枝干草來么?”
容簌衣腦海里的系統很想吐槽。
手受傷?行動不方便?
拜托,你要不要看看你剛剛花不到十秒插上來的那兩條魚,真當主角會信?
結果下一秒就見少年點頭如搗蒜,猶如打了雞血一般,很是積極地掉頭撿了一大堆干柴枯草過來。
系統:彳亍。
少年當然不可能知道容簌衣腦海里還有一個系統的存在,自然也不會知道系統的吐槽。
他將這些都抱到了容簌衣身邊,旋即抿著唇角,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看。
不知為何,少年明明什么都沒有說,面上也無任何多余的表情,但容簌衣總覺得他現在這副眼睛亮亮的模樣很像一只將尾巴搖成螺旋槳的邀功小狗。
容簌衣想了想,猜測可能是因為狼和狗都同屬于犬科,再加之現在的主角沒什么攻擊性,所以才會在偶然間讓她產生“主角其實更像只小狗”的錯覺。
她試探性地伸出手,摸摸少年的腦袋:“辛苦你了。”
小少年被摸得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術似的靜止了兩秒,立馬又將頭搖成撥浪鼓。
容簌衣挑了挑眉。
別的不說,至少尚未黑化的主角現在看起來還挺可愛的。
火很快生了起來,魚兩面都烤得香而不焦,誘得人垂涎欲滴。
少年大抵是真的餓了,接過烤魚就埋頭開吃,感覺不到燙意似的。
這種吃法看得容簌衣膽戰心驚,既怕小少年吃太快噎著,又怕他被魚刺卡著喉嚨。
許是察覺到了容簌衣端詳的目光,也知道自己的吃相不算文雅,少年悄悄抬眼,迎上容簌衣投過來的視線后,耳根竟漸漸紅了。
他迅速錯開目光,吃魚的速度跟著慢了下來。
但當容簌衣移開視線后,就又接著狼吞虎咽了。
容簌衣覺得好玩,魚也不吃了,故意支起下巴,一移不移地盯著小少年看。
果不其然,意識到容簌衣又在看自己了,少年蒼白的臉頰隨著耳垂一齊,浮上了一抹不太起眼的紅暈。
偏偏一個字都不說,對于容簌衣這種堪稱是惡趣味的行為更是沒有絲毫抱怨或是其他,只默默降低了自己的吃魚速度。
該怎么說呢。
就很乖。
幾番拉扯下來,不禁讓容簌衣聯想到了現代社會里,許多主人會給自家吃飯快的小狗準備的慢食碗。
于少年而言,她的目光就是那個慢食碗無疑。
剛冒出這樣一個念頭來,容簌衣便驟然意識到似乎有哪里不太對勁。
等等,這個比喻有點像把她和主角都給罵了一遍。
容簌衣立馬甩甩頭,將諸如此類的雜念都排除腦海。
她清清嗓,終于開口說話了:“其實吧,大口吃東西會讓人感覺很有食欲。”
少年聞言,疑惑地歪了歪頭,過了半天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容簌衣似乎是在寬慰他。
他抿抿唇角,沒有回話,只不過依舊吃得慢吞吞的。
容簌衣有些哭笑不得。
“真的,而且我看過了,那條小溪里有的是魚,這兩條不夠吃的話,大不了我再去插兩條上來便是!
少年這回很快就聽懂了,容簌衣有把她自己的那份魚也讓給他的意思。
他連忙搖搖頭,沙啞的聲音說起話來極為艱辛:“你吃!
容簌衣也就不再勸他。
她用余光瞥一眼少年餓得瘦骨嶙峋的背,幾乎能夠摸到其下的骨頭。
咬了兩口烤魚后,容簌衣嘗試著問:“你想不想離開這里,當我徒弟跟我走?這樣的話,我就是你師尊了!
看似隨意的一句話,實則卻是容簌衣連著深思熟慮了好幾天之后的結果。
在仙俠世界里,她和小狼崽小幾百歲的年齡差其實算不得什么。對于一些能夠飛升的大能而言,不過是彈指一揮間的事罷了。
所以她要是想以狼崽的長姐之類的身份自居,倒也不無不可。
但她與狼崽之間,終究是沒有血緣關系的。
師尊和徒弟就不一樣了。
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她倒是沒有要當狼崽爹的意思。
可若是能以師尊的身份以身作則,教導狼崽、感化狼崽,那她的攻略任務進行起來,想必也會順利許多。
只不過容簌衣忽略了一點,“師尊”和“徒弟”對于幾乎是在禁林里長大的少年來說,是很難理解的兩個字眼。
少年抬起頭,有些困惑地看向了容簌衣。
他問:“什么、是師尊?什么、是徒弟?”
容簌衣一時卡了殼,想了想,用盡量通俗易懂的話解釋道。
“師尊呢,會拼盡全力保護自己的徒弟,誰都不能夠欺負他。還有,師尊也會將自己會的所有本事都傳授給自己徒弟。”
“剛剛我是怎么打敗那只熊妖的,你都看到了吧?怎么樣,有沒有很想學?想學的話,就得拜我為師。”
少年沉默良久,出乎容簌衣意料的,他最后搖了搖頭。
聯想到自己在剛才的戰斗中所受的傷,容簌衣以為狼崽這是在嫌棄她不夠厲害,于是指著受傷的那只胳膊:“這是意外。”
“都怪這里的靈氣太稀薄了,限制了我的發揮,導致我沒辦法使出全部功力——”
容簌衣一句話尚未說完,就見狼崽再度搖了搖頭,隨即用那雙黑黝黝的墨眸認真地看著她。
嗓音沙啞,卻字句清晰。
“我,累贅。”
在說這三個字的時候,少年的語氣和表情都十分平靜,仿佛是在陳述什么人盡皆知的事實。
容簌衣卻驀地愣住了。
電光石火間,她想起了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是她先前在了解到這本仙俠小說的背景后,與系統展開的一番爭論。
系統說,九洲與狼族之間是典型的電車難題。
一邊是蕓蕓眾生,一邊是狼族,九洲為了天下蒼生的性命,選擇覆滅整個狼族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當時的容簌衣卻打斷了系統的話。
她說,這分明就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
凡事有果必有因,九洲把人家全族都給滅了,還派人到處通緝追殺狼崽,把狼崽逼到近乎絕路的境地上,狼崽不在未來滅了整個九洲,她才覺得狼崽恐怕腦子多少有點問題。
無論狼崽將來會長成什么樣子,說到底,他現在也就只是個十五歲左右的半大少年而已。
十五歲,正是無拘無束、肆意張揚的年紀。
容簌衣忍不住地想,倘若沒有那個預言的話,狼崽現在會在做什么呢?
或許正受著狼王狼后寵愛、承歡膝下,又或是正與三兩好友一起,恣意策馬、游歷天下。
總之,絕不會是像現在這樣,穿著破破爛爛的衣裳、帶著未愈的傷站在她面前,聲色不改地用這種話來貶低自己。
短暫的相處下來,容簌衣發現狼崽其實很乖,是個很可愛、也很讓人心疼的孩子。
如果狼崽沒有經歷過那些,如果狼崽能夠無憂無慮地長大的話,他真的會毫無緣由地在將來做出覆滅九洲這樣的事情來么?
容簌衣不這樣認為。
她溫吞地眨了眨眼,好半天才接話道:“誒,我還沒有說完呢。”
“師尊保護徒弟只是暫時的,師尊也有老去的一天,老了的師尊可就沒辦法繼續庇護自己的徒弟了!
“等到那個時候呀,就得由長大的徒弟來回報師尊的恩情,這個付出其實是雙向的!
如果先前的容簌衣只是單純把這次穿書當成一次攻略任務來看待的話,那么現在容簌衣的想法稍微發生了一點本質上的改變。
她突然想養一朵花。
容簌衣看著明顯聽得一知半解的狼崽,笑得很溫柔。
“知道園丁種花嗎?徒弟對于師尊來說呢,其實就相當于是師尊養育的一朵小花!
“現在的小花或許還只是個花苞,甚至可能都還沒有發芽,但它終有開花結果的那一天。師尊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沒發芽的種子能夠在將來開花。”
少年其實壓根就聽不懂“園丁”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他也不明白,他怎么可能會成為小神仙養的一朵花呢?
花明明是那么漂亮的存在,不像他。
他甚至連株路邊的雜草都算不上。
但他大致清楚了,“徒弟”并不是單方面受庇護的那一方。
終有一天,徒弟也要擋在師尊身前,庇護自己的師尊。
少年抬頭望向容簌衣那雙栗褐色的眼睛。
明媚燦爛的陽光在容簌衣白皙的面頰上流連輾轉,將她鬢邊的發絲暈染出了一層淺淡的光暈。
眉心的紅色小痣在日光的映照下格外惹眼,更為容簌衣增添了幾分若有若無的仙氣。
終有一天,他也可以庇護這樣的小神仙嗎?
少年想都不敢想。
這樣的事于他而言,說是奢望也不為過。
畢竟現在的他什么都沒有。
吃過的魚和野兔是小神仙抓的。
他的傷是小神仙治的。
要取他性命的熊妖是小神仙打敗的。
就連他目前身上唯一擁有的靈藥和薄毯,也是小神仙送給他的。
他什么都沒有。
然而,許是察覺到了少年一瞬間的動搖,容簌衣突然湊近少年,指了指他手里快要吃完的烤魚。
“對了,你還欠我條烤魚呢,欠了東西就得還,你不當我徒弟、跟著我學本事的話,將來要怎么還給我呀?”
這話很明顯是在玩賴。
但少年只是抿緊了唇,盯著容簌衣彎翹的發絲尾梢,一言不發地在心里面想。
不對,他欠她的其實并不止一條魚。
還有很多很多。
如果不是小神仙的話,說不定昨晚他就因為傷情突然惡化,連今早的晨露都看不見了。
少年一直沒有回話,容簌衣表面上看起來平靜得很,心里卻已經開始惴惴不安。
壞,該不會是她開玩笑開過頭了吧?
正琢磨著該要怎么補救才好,忽聽少年用他那沙啞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道。
“師尊。”
“嗯?”容簌衣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
幾息后,突然猛一抬頭:“等等,你剛剛叫我什么?”
少年于是望著她,認認真真地又喊了一遍。
這回比起上次來,就要流利許多了:“師尊!
容簌衣紅唇微張。
怎么說呢,這還是她這輩子第一次被人叫“師尊”,感覺還挺奇妙的。
不過嘛,她現在好歹是狼崽親口認證的師父了,在狼崽面前自然要有師尊的架子,不能夠太過失態。
于是很快清清嗓子,有板有眼地“嗯”了聲:“乖徒。”
這聲“乖徒”令容簌衣意識到一直以來似乎都缺了點什么。
“對了,”她緊接著開口,“為師一直忘了問,你可有姓名?”
聞言,狼崽沉默了下來。
過了半晌,他才垂下眼睫,緩慢地搖了搖頭。
容簌衣知道,狼王狼后肯定有在狼崽誕生之初,就給他取過一個名字的。
但狼崽現在是通緝之身,自然不可能用原來的名字。
再加上狼崽如今這反應,想必他對原本的身份和名字也沒什么留戀。
容簌衣摸著下巴琢磨半天,又用余光打量一圈周圍,忽地眼前一亮。
“那你從今往后就叫嗯,時微明,怎么樣,可還喜歡?”
時微明?
少年并不明白這個名字的含義,甚至于就連每個音節究竟對應著哪個字,他其實也不知道。
但這是小神仙給他起的新名字。
盡管和小神仙相處的時間不多,但是在少年的心目中,小神仙已經成了一個無所不能的存在。
——即使她同他說,將來他是要保護她的。
這么厲害的小神仙,起的名字想必也是極好的。
少年于是點點頭,坦然地接受了容簌衣給自己起的新名字。
兩人相對無話,繼續吃魚,沉寂已久的系統電流聲卻在此時滋滋響了起來。
它有點好奇:“10934號,你怎么會想到給主角起這個名字?”
“怎么,不好聽嗎?”容簌衣自己還挺滿意的。
“那倒沒有,只是不太像是你會起的名字。”系統說。
他以為容簌衣會給主角起諸如“張三”、“王五”之類的名字。
再稍微靠譜一點,最多也就是類似于“劉大軍”“趙小強”等等之類的了。
容簌衣:“我只是剛好瞥到了那座山上的云霧。微明微明,不就是‘山間的云霧’的意思嗎?”
系統:“”
“那‘時’這個姓呢?”
也是這么隨意起的嗎?!
“小說男主最常見的姓氏來來回回不就那么幾個嗎,我就隨便挑了個我覺得最順口的。”
說到這里,容簌衣得意地彎彎眼睛,“怎么樣,這名字起得還不錯吧?”
系統:“!
行吧。
你是他師尊,你開心就好。
海域之上,不知行駛了多久,天色漸漸暗下來,空中陰云籠罩,不多時便砸下了大雨,海面波濤洶涌,轉瞬便由白天變為了黑夜,船只在海面上漂浮,幾乎承受不住洶涌的巨浪,不遠處隱約有巨獸嘶吼之聲,與颶風此起彼伏,宛若魔音入耳。
天色晦暗,風雨交加,洛瓊雪和萬俟期歸在船頭,云碧嶼和賀玹打開了船尾的窗。
云碧嶼看到陰惻惻的海面,有些害怕,看到船后有兩只緊緊跟隨的墨綠色的圓盤:“這兩個燈,是我們的救兵來了嗎?莫非是哥哥來了?”
賀玹已經在船上坐不穩,難受的想嘔吐,聽到和見到果然是不同的,聽到她的話居然冷不丁笑了下,“那明明是魔鯨的眼睛!”
云碧嶼拿自己的眼睛和它的比了比:“作為眼睛,那是不是太大了些!
賀玹:“那是魔鯨!魔族的人都不敢輕易靠近的,一口能吞千百個人!
第 55 章 第五十五章
云碧嶼:“可是他們它們都爬上船啦,我能不出手嗎?我還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怪物!”
魔鯨是世界上最大的獸類,海域又是魔鯨的統治領域,在海上作戰,能敵千軍萬馬,即使作為搖光戰神的曜寧仙尊在也要小心應對,若不是與魔族之戰一觸即發,她不會就帶這么幾個人來此。
洛瓊雪和萬俟期歸在船頭觀察著四周,見魔鯨召喚蛇群上岸,使用刀劍將其斬斷,又給船身加了層保護罩,蛇群終于無法再靠近船只。
幾人都動手之后,魔鯨似乎已經清楚了幾人的實力,開始發出音波攻擊,一時前方浪潮翻涌,船只被逼停,此時魔鯨的半個身子浮出水面。
魔鯨搖擺了一下身體,發起沖撞,加速海面激勇,船只響起斷裂之聲。
賀玹感覺腳下的甲板動了一下:“這船,承受得住沖撞嗎?”
有了先前的溝通,不需要容簌衣發號施令,時微明也會在有魚上鉤的時候,主動收桿了。
或許是有主角光環的眷時在,再加上容簌衣抽卡必保底、刮刮樂永遠都是“謝謝惠時”的非酋屬性,一整天的時間過去,時微明桶里的魚細數下來,竟比容簌衣的還要多。
諸如“哇,我們微明好聰明,一點就通”“連師尊都從來沒有釣起來過這么多魚誒”“我們微明可真厲害,不愧是為師我的徒弟”之類的話,容簌衣變著花樣說了不下十幾遍。
時微明起初還會抿著唇,悄悄地在一邊紅耳朵。
聽多了之后,倒不會覺得師尊是在糊弄自己,只是會抬頭看著師尊,烏漆漆的眸子里盛滿無奈。
“師尊,可以了!
每每這個時候,容簌衣都會滿眼狐疑地伸出手來,輕輕捏一捏自家徒弟的臉。
“微明,你是不是覺得師尊是在敷衍你?師尊說的每句話可都是真心實意的好不好!
既然師尊都這樣說了,時微明于是也就不再說話了。
釣完收工后,時微明主動抱來柴堆生了火,開始為師尊烤魚。
長青谷夜里的溫度比白天低了不少,偶爾有夜風拂面,倒也不會覺著冷,反而讓人感到很舒適。
可能是靈溪里的魚的確要比那座山巒里的肥美一些,又或許是因為回了連云宗,各方面的條件都得到了一定改善。
——至少在烤魚的時候,終于有調料可撒了。
總之,容簌衣覺得今晚上的魚比之前好吃了不少。
她一邊吃魚,一邊看著還在火堆前不停忙活的小徒弟,突然又轉變了想法。
唔,也可能是因為今晚的魚是徒弟烤的,所以才給了她這樣的感覺也說不定。
“微明,別忙活了,你也趕緊吃呀。”容簌衣適時開口道。
她今晚上已經連著吃了兩條魚了,徒弟卻連魚烤出來是個什么味都還沒嘗過呢。
時微明應了聲“好”,剛烤好的魚卻還是送到了容簌衣手上。
師尊曾跟他說,大口吃東西會讓人感覺很有食欲。
但他看著師尊慢吞吞地吃著他烤的魚,莫名也能感到一種異樣的滿足感。
在容簌衣看不到的角度,黑發少年幾不可察地提了提唇角。
露出了一個很少見的微笑。
盡管這個笑容只維持了不到短短三秒。
時微明忽然之間覺得,長青谷的確如師尊所言,是個很好很好的地方。
他喜歡這里。
因為有師尊在旁,所以即使一整天的時間都用來釣魚烤魚,也一點都不會覺得無聊-
當然,容簌衣是不可能天天都拉著自家徒弟去平心靜氣、陶冶情操的。
秉承著最好跟連云宗的其他人拉近關系,這樣能夠讓小徒弟更好更快地融入連云宗的想法,容簌衣偶爾也會帶自家徒弟去長月谷溜達溜達。
只不過時微明在容簌衣面前都鮮少說話,更別提是跟謝青揚了。
尤其謝青揚喜好琴棋書畫,跟時微明幾乎沒有什么共同話題。
師徒兩人在長月谷的庭院里跟謝青揚大眼瞪小眼,相對無話,容簌衣后來索性就懶得帶自家徒弟去了。
反正去了也是白去。
至于柳至云就更不用提——祖孫二人年齡差距太大,有代溝。
容簌衣最終改換策略,閑時就將時微明帶去連云宗主峰,旁觀別的弟子上課。
說是上課,其實就是練習劍術。
連云宗是個主修劍術的宗門,掌門柳至云和其親傳大弟子謝青揚的劍術自不用說,就連咸魚容簌衣都是使劍的一把好手。
否則容簌衣當年也不會被柳至云一眼相中,被他收為自己的關門弟子。
劍影交錯間,容簌衣發現自家徒弟第一次對一樣事物這么感興趣。
盯著弟子們練劍的時微明目不轉睛,看得那叫一個專注認真。
容簌衣就在旁邊單手托撐著下頜,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家徒弟:“微明想學?”
時微明挪回視線,一雙墨眸黑亮清幽,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想!
為了躲避九洲人的追捕,他在那座山巒里待了太久太久,幾乎就快要退化成為一頭真正的野獸。
這也就導致很多以前的事情,他都不怎么記得了。
他忘記了在那則預言出現之前,他其實曾度過了一個還算不錯的童年,也忘記了他的娘親——狼族的狼后是一個溫婉的女人。
他只記得,在被狼王廢去周身經脈、丟去禁林之前,那個自稱是他娘親的女人曾哭得嗓子沙啞,幾乎說不出來話。
兩行血淚順著面頰流下,她憤懣地指著他,和九洲的人一樣罵他是災星,問他為什么要害他們,害整個狼族。
年紀尚幼的時微明不懂。
在暗無天日的禁林里、每次從其他妖獸爪下死里逃生的時候,想起這段回憶的時微明依然不懂。
明明他從沒做錯過什么,也沒有想過一定要出生的。
如果早知道每天過的都是只能以腐肉為食、要拼了命地與其他妖獸廝殺才能夠勉強活下來的日子的話,他寧可不要被狼后生下來。
對于把他生下來,卻不愛他、不養他的狼王狼后,他自然是恨的。
可是他們都已經死了。
因為一個被世人尊稱為“容菀仙尊”的修士而死。
他的確忘記了很多過往,卻對那位容菀仙尊的印象尤為深刻。
畢竟在大能得道飛升、留下預言之后,第一個認為他是那個會在將來覆滅整個九洲的災星的人是她。
為了以絕后患,率領九洲修士、幾乎滅了整個狼族的人也是她。
全九洲發布通緝令、把他逼到只能東躲西藏的人,還是她。
時微明的唇角逐漸抿成了一條直線,眼神也一點點冷了下去,霧藍色幾近下一秒就要在眸底翻涌浮現。
他想復仇。
想要殺了那個叫“容菀仙尊”的修士。
想要將他因她而經受的苦難千倍萬倍地奉還給她。
他還想要在殺了容菀之前狠狠折磨她,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為此,他需要很多很多力量。
然而就在這時,一只溫暖的手掌忽然落了下來,很溫柔地揉了揉他的發頂。
掌心的溫度隨即渡下,好似一縷春風,瞬間便能使萬里薄冰消融。
時微明眼底的冷色立時消散。
他錯愕地抬起頭來,徑直迎上了容簌衣投來的目光。
那雙栗褐色的如水瞳眸正溫溫柔柔地望著他,很是漂亮地沖他彎了一下。
“那我們微明每天可要多多吃飯,好好養傷,等身子骨硬朗了、身上的傷也好了,就可以來跟他們一起學習劍法了。”
時微明緩慢地眨了眨眼:“真的嗎,師尊?”
容簌衣就伸手捏捏他的臉:“當然是真的,師尊什么時候騙過你?”
師尊的確從來都沒有騙過他。
相反,師尊對他很好,特別特別好。
他喜歡師尊。
所以,時微明并不介意師尊笑瞇瞇地捏著他的臉,讓他看起來比平時呆了不少。
他只是垂眸盯著師尊彎翹的發絲尾梢,像真正的小狗會做的那樣,主動用微涼的臉頰蹭了蹭師尊的手掌。
“好!
“師尊,我會多多吃飯,乖乖養傷的!
他是師尊的小狗。
他聽師尊的話。
海水泛起漣漪,粼粼綴著繁星。沙鷗翔集,錦鯉入水,色彩斑斕的海草珊瑚浮出水面,泛著幽光,隨風搖擺,魚也成群結隊的躍出水面舞蹈。
云碧嶼揉了揉眼:“好美啊……”
正在壓制魔鯨的云徹瞇了瞇眼,似乎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停下了動作。
疲憊重傷的魔鯨也察覺到異常,乖乖放好了前肢等待。
只有洛瓊雪發現萬俟期歸消失了,眼淚止不住的流。
此刻,魚群、海草仿佛極有默契的環繞著一朵冰蓮搖曳起舞,直到一只雪白的靴踏上水面,寂靜中輕泛起漣漪。
月下出現了一個少年。
第 56 章 第五十六章
洛瓊雪還沉浸在悲傷中,一只粉色的水母浮了上來,輕蹭了蹭她的手背。
洛瓊雪不經意碰觸到水母透明的身體,水母砰然變大。
五光十色的海藻在水面上搖曳,極有默契的鋪了一條路。
水母載著她,躍起的魚群簇擁著她,將她送到了少年面前。
洛瓊雪看著這張和萬俟期歸相似的面容,有些失神。
月浸潮水,浮光靄靄。
安撫好因為沒有施好術法而“深深自責”的徒弟后,容簌衣拍拍手掌,打算叫徒弟過來吃飯了。
轉身的一瞬間,夕陽余暉恰恰好落在徒弟眼角,容簌衣忽地就停駐了步伐。
時微明注意到這一幕,也跟著停了下來。
“怎么了,師尊?”
話音未落,容簌衣便徑直湊到了時微明跟前,一雙圓潤的杏眸直勾勾地盯著自家徒弟看。
誠然,時微明從不排斥師尊接近自己,相反,他甚至可以說是很喜歡師尊與自己親近。
就像方才,師尊手把手教他該如何施法時那樣。
畢竟在時微明的心目中,師尊永遠都是和別人不一樣的存在。
然而與師尊對視這一行為,終究是與其他親近不一樣的。
只因容簌衣那雙栗褐色的眼睛實在是太干凈漂亮了。
每每與這樣一雙眼睛對視的時候,總是會讓時微明覺得自己內心一些丑陋的、不能被師尊看見的東西無處遁形。
尤其容簌衣現在還離他離得這么近。
時微明不動聲色地錯開視線:“師尊?”
容簌衣沒有察覺到徒弟的微妙異樣,只微微睜大了眼,語氣驚奇。
“微明啊,你有沒有發現你最近好像長胖了點?”
為了應證自己的猜想,她直接上手掐了掐自家徒弟的臉。
手感果真和之前大不一樣了。
容簌衣有些愛不釋手,對著徒弟的臉又掐又戳了好一陣。
意識到徒弟久久沒有反應,才偏頭去看徒弟的表情。
然后更加驚奇地發現,自家徒弟的耳根居然不知在什么時候微微紅了。
容簌衣忍不住笑了起來:“怎么,師尊不就說你最近長胖了點,微明這也會害羞?”
“長胖是好事呀,以前你瘦成那樣,為師才是看不下去呢!
時微明低下頭:“師尊,不是因為這!
容簌衣“噢?”一聲,狡黠地眨眨眼睛:“那是因為什么?”
她一雙美目輕轉,忽而做出恍然大悟的姿態:“莫不是師尊長得嚇人,突然靠近驚著你了?”
時微明聞言蹙起了眉:“當然更不可能是這個了。”
師尊分明長得這般好看。
容簌衣被徒弟的反應逗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師尊知道,這不是跟你開玩笑呢嘛。”
“師尊今后不這樣掐你了,這樣總可以了吧?”
她分明什么都沒再多說,時微明卻莫名覺得師尊的表情是在感嘆。
哎呀哎呀,都是半大的小孩兒了,性情怎么還這么扭捏呢。
時微明:“”
唉-
時微明是同屆弟子中入門最晚的一個。
同樣也是進步最快的一個。
突飛猛進的修為跟坐了火箭似的,轉眼間就能夠沖擊筑基了。
容簌衣對此并不怎么擔心。
畢竟筑基往上還有金丹、元嬰、化神吧啦吧啦,沖擊筑基算是其中最簡單最輕松的一個了。
而且有董遠樂先前送來的筑基丹在,她也為自家徒弟提前準備好了各種靈藥護器,挑選的地點還是長青谷最安靜、靈氣最充沛的那一個,保證萬無一失。
話雖如此,在時微明沖擊筑基當天,容簌衣還是百般交代了徒弟一番,并且告訴徒弟,她會一直守在外面,有什么事直接叫她即可。
少年認真聽著師尊的絮絮叨叨,臉上沒有浮現絲毫不耐的神色。
“好,我都記下了,師尊安心!
容簌衣為時微明挑選的地方其實就在長青谷后山的那汪溫泉旁邊。
時微明一進去,容簌衣就設了個護法結界,在外面百無聊賴地折紙玩。
從小船折到了帽子,又從帽子折到了紙飛機、小青蛙、千紙鶴
兩張大小不一的紙被容簌衣玩得皺皺巴巴,進去了許久的時微明卻還是沒有出來。
容簌衣心底隱約生出一種不詳的預感,難得忍不住皺了眉。
總不能是出事了吧?當年她沖擊筑基的時候也沒用這么長的時間啊。
可容簌衣又不能夠貿然出聲。
萬一自家徒弟只是單純花時間花得比較久的話,她這樣做反而會害了徒弟。
正當容簌衣猶豫不決的時候,身后的結界忽然小幅度地顫動了一下,并伴隨著一聲刻意壓抑了的痛苦低吟。
那道聲線容簌衣再熟悉不過,明顯就是自家徒弟的聲音。
容簌衣嚇了一跳,再也時不上其他,撤掉結界就沖了進去。
然而溫泉四處都找不見徒弟的身影,唯有地上留有一灘尚未干涸的血跡。
這血跡分明是前不久才留下的,聯想到方才聽到的那聲來自于徒弟的低吟,容簌衣頓時慌了神。
“微明?微明你去哪里了?”
容簌衣一邊大聲呼喊著徒弟的名字,一邊沿路尋找起徒弟的身影。
大概是真的太過著急,以至于容簌衣并未發現,暗處里其實有一雙緊緊追著她的身影不放、霧藍色的眼睛。
藏在樹后的時微明捂著劇烈起伏的胸口,為了不被師尊發現,連喘/息聲都必須得刻意壓抑,不能夠發出丁點聲息。
有什么東西在“滴滴答答”。
時微明垂眸望去,看見了自己殷紅的手背。
上面全是他方才嘔出來的血,溫熱、黏膩。
時微明半瞇起眼,覺得刺眼惡心。
畢竟饒是連時微明自己都沒有預料到,僅僅只是沖擊一個筑基而已,就能把他逼得如此狼狽不已。
沖擊筑基這種事情對于尋常的修仙之人來說的確簡單,但對曾經經脈盡廢過的時微明卻不然。
雖然用穹清丸修復好了經脈,但從煉氣突破到筑基卻是堪稱質的飛躍。
時微明身體里那些完好卻又脆弱的經脈一時難以承受得住體內突然暴漲的靈氣,竟令他在成功突破筑基的那一瞬間,遭到了反噬。
帶來了非人能夠承受的痛苦不說,甚至還使得他
眸底翻涌不止的霧藍慢慢化作了極其少見的冰藍,時微明的臉色也逐漸沉了下去。
他垂下眼簾,重重呼出一口濁氣。
溫泉邊,容簌衣還在焦急地尋找自家徒弟的蹤跡。
這是時微明第一次見到師尊慌張成這般模樣,他卻并不打算讓師尊看到自己如今這幅樣子。
丑,又狼狽,還很有可能會嚇到容簌衣。
更何況,現在的他也絕不能夠被容簌衣看見。
時微明平生第一次想當一個膽小鬼,心底生出了逃跑的心思。
大不了先消失個幾天,等到之后調理好了身子,他再以完好無損的模樣回來找容簌衣。
思及此,此時的師尊也已離他越來越近。
只不過時微明如今身上帶著傷,反噬帶來的痛楚更是令他的思緒都有些渙散。
轉身要藏之際,竟一時不察,不慎踢到了腳邊的石子,弄出來的聲音在這寂寥的黑夜里尤為明顯。
時微明驟然僵住。
耳尖的容簌衣顯然也聽到了這個響動,呼喚聲一停,當即便扭頭看了過來。
她小心翼翼:“微明,是你在那里嗎?”
沒有任何回應。
容簌衣皺了皺眉,試探著走近:“微明?”
“微明,如果是你的話,你就答應師尊一聲,好不好?”
就在容簌衣即將走到時微明先前藏身的那棵大樹后時,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忽然毫無征兆地從身后覆了上來,蒙住了她的眼睛。
容簌衣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條件反射性地就要拔出腰間佩劍。
然而她很快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氣,隨之而來的是自家徒弟的聲音。
覆于眼前的微涼指尖控制不住地輕微顫抖著,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少年落在容簌衣頸間、過于灼熱滾燙的呼吸。
少年沙啞的聲音重又急切,還帶著隱約粗氣。
“師尊,別往后看。”
“求你!
話音落下的同時,有什么柔軟的東西輕輕掃過了容簌衣腳踝。
陌生又熟悉的觸感令容簌衣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如果她沒有感覺錯的話,那似乎是徒弟的尾巴。
即使不干擾,他也只能看著自己與簌簌培養感情。
思及此,云徹放松了下來,接下來的局面,對自己更有利。
危止悄然出現在幾人身后,看著天際,封印在萬俟期歸體內的神識究竟是誰的?為何會與自己有共鳴?
半空中,時微明對洛瓊雪低聲道:“就是此時!
洛瓊雪與時微明手腕同時落下——
上空巨刃赫然穿云而下,縱貫長空,在風雷之下,狠砸下來——
第 57 章 第五十七章
同心術巨刃刺穿魔鯨,魔鯨痛苦的張開口,霎時月明如晝,云消雷止,魔鯨訇然沉入海底。
鯨落后,一顆光彩溢目的石頭浮到了海面上。
云碧嶼好奇道:“那是什么?”
賀玹:“可以說運氣很好,卻也不好。”
云碧嶼:“為何?”
賀玹:“海神石是海域出現概率最低、最稀有的寶物,在海域上,千年也不見得出現一次,傳說能使沙漠變綠洲!
“現在撤出來,你的靈脈會難受,我幫你療完傷,再放開好不好?” 少年悠悠轉醒的時候,夜幕已悄然降臨。
天邊的火燒云伴著落日漸漸隱去,繁星爬上枝頭。
撐著地打算坐起來的時候,意識到有哪里不太對勁的少年整個人都很明顯地愣了一下。
低頭,在看見蓋在身上的薄毯之后,更是猶如見鬼了一般,幾乎就要原地彈跳而起。
只不過他身上猶帶著傷,即使容簌衣給他上過藥、仔細包扎過,也不可能在短短這么點時間里就完全痊愈。
彈跳這個動作對他來說到底還是稍微高難度了些,以至于少年最后也只是將薄毯猛地掀至一邊,緊皺的眉頭以及下意識呲開的獠牙,令此時的少年看起來像極一只應激了的小獸。
直到看到手邊的烤魚以及眼熟的玉瓶后,少年一滯,眼里滿滿的警惕與戒備才逐漸化為了困惑與不解。
他眉心微松,怔怔盯著那只玉瓶看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湊了過去,試探性地用鼻子在瓶口嗅了又嗅。
很快意識到了,他身上似乎也散發著和這玉瓶相差無幾的氣味。
少年又垂頭看了看被白色繃帶包扎過的傷口,他能夠明顯地感覺到,繃帶下的傷正在一點點地進行自我愈合。
而他常年形同干涸沼澤的經脈更是猶如被甘泉潤澤過一般,奇跡般地冒出了幾縷溫淺的靈氣。
盡管這點靈氣于他被廢多年的經脈而言,幾近于無。
少年歪了歪頭。
肉眼可見地更加困惑了。
他再度扭頭看向那只做工精致的玉瓶,遲疑地伸出手來,摸了摸冰涼涼的瓶身。
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天已完全黑了。
藏匿在樹后的容簌衣靜靜地看著少年的一舉一動,一直沒有發出聲音。
目睹完少年狼吞虎咽地解決完烤魚,又將薄毯撿了回來,拍拍沾在上面的灰,珍重地疊得整整齊齊后,才悄無聲息地轉身離開
第六天。
容簌衣照例在山谷里晃晃悠悠,尋思著今天抓點什么做給狼崽吃比較好。
上次的烤兔其實就挺不錯,只不過瘦了點,一口下去幾乎都是骨頭。
要是今天能逮只稍微肥一點的就好了。
只是野兔還沒抓到,容簌衣就耳尖地聽到了周遭傳來的異響。
她順著異響的來源,躡手躡腳地撥開了跟前礙眼的蘆葦蕩。
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的狼崽。
經過一夜的休整,他的身體狀況似乎好轉了不少,臉色不再像先前那般蒼白,只是——
狼崽的對面有一只高大的熊妖。
那熊妖赫然有兩米多高,兇神惡煞的氣勢很是駭人,一副要將少年生生吞入腹中的模樣。
少年死死盯著面前的熊妖,霧藍色的瞳眸逐漸變為了幽深的冰藍,儼然是做好了戰斗的準備。
這其實并不是狼崽第一次和熊妖正面對上。
這座被下過禁制的山巒靈氣稀薄,獸族想要修煉成妖難于登天,所以這只修為已有筑基大圓滿境界的熊妖幾乎是這里的“一方霸主”。
熊妖理所當然地要求山林里開了靈智的小妖按時給它送去食物,簡而言之就是得交保護費,否則就要小妖們拿自己當做貢品。
連自己的溫飽都成問題的狼崽自然不可能答應這種無理的要求,于是就和熊妖打了一架。
輕敵了的熊妖沒能在狼崽手里討到任何好處,狼崽腹部的傷同樣是拜熊妖所賜。
如果可以的話,狼崽其實并不想和熊妖再度對上。
至少,不能夠是現在。
上次之所以能在筑基大圓滿境界的熊妖爪下全身而退,純屬是他運氣好。
這次熊妖長了教訓,狼崽自己也不知道毫無修為、還帶著一身傷的他究竟能有幾成勝算。
說來算是他倒霉。
他只是想趁目前身上的傷稍微好了一點,出來捕點食物。
運氣好能碰上小神仙的話,就將捕到的獵物當做謝禮送給她。
畢竟有了昨晚的經歷,他已經知道,那只玉瓶并不是什么警告,而是可以用來療傷的藥。
而他身上的傷之所以能夠有所好轉,都是小神仙的功勞。
偏偏食物還沒找到,就先碰上了熊妖。
尖銳熊爪裹挾著勁風,轉眼已經呼至少年跟前。
少年的精神高度緊繃著,下意識便想要變回雪狼原型,以躲開熊妖這一擊。
然而比少年速度更快的,是擋在他面前的一把泠泠雪劍。
雪劍劍身纖細,劍鐓上還綴著一只可愛的小貓玩偶,看起來很像一把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然而在與熊妖的熊爪對上后,雪劍只發出了“錚”的一聲劍鳴,劍身完好無損,熊妖的爪子卻瞬間多出了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
熊妖吃痛,驟然“嗷”地叫喚了一聲,同時連連后退了好幾步。
它略有些忌憚地瞪著憑空出現的容簌衣,竟口出人言了:“你是誰?”
“我是誰很重要么?”容簌衣語調隨意,“不過,既然你誠心誠意地發問了,那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好了!
她莞爾一笑:“聽好了,我是你爹的三姑的四侄兒的上司的朋友的你沒有血緣關系的姑奶奶!
熊妖雖開了靈智,但說到底,也只是這座山林里一頭修為稍高一點的兇獸而已。
它費力地理解著容簌衣的這一番話,尤其里頭還有一兩個它從未聽說過的詞匯。
忽見面前的女人掩唇,唇間溢出一聲不加掩飾的輕笑,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這女人方才是在耍它。
意識到這一點的熊妖怒極,登時發出一聲怒吼,叫囂著直沖容簌衣而去。
可它哪是已有金丹中期修為的容簌衣的對手。
短短幾個回合交手下來,就已明顯處于了下風。
眼看自己完全打不過容簌衣,熊妖的眼珠一轉,忽地將目光放到了狼崽身上。
既然容簌衣鐵了心的要護這小狼崽子,那它先把小狼崽子抓住當人質不就行了?
容簌衣敏銳地察覺到了熊妖的意圖,只可惜終究還是晚了一些。
在熊妖的爪子即將拍到狼崽身上的時候,容簌衣瞬間閃至狼崽身邊,將他護進了懷里。
奈何這里的靈氣實在太過稀薄,容簌衣來不及凝聚足夠的靈氣使出第二次瞬移術。
即使勉強側身避開了熊妖的利爪,手臂卻還是被強勁的爪風堪堪擦過。
衣料被割破了個小口,鮮血隨即涌了出來。
瞥見這一抹血色的狼崽微微睜大了眼,呼吸也跟著變了,容簌衣卻眼也不眨。
和在之前的那些任務世界里受過的傷相比,熊妖給她添的這道小傷無疑是蚊子撓癢癢。
她放下狼崽,毫不猶豫地提劍去追落荒而逃的熊妖。
一劍刺穿熊妖的心臟后,容簌衣面不改色地收了劍,這才轉身走回到狼崽面前。
說起來,這算是她和狼崽第一次正面碰上。
容簌衣先前也全然沒有料想過,她和自己攻略對象的首次碰面,竟會是在這樣的情形下。
大抵是為了遮掩自己的身份,狼崽那雙霧藍色的瞳眸不知在什么時候變成了漆黑的墨色。
容簌衣并沒有選擇揭穿。
瞥及狼崽一移不移地盯著她手臂上的傷看了好久,容簌衣剛想出言安慰說她沒事,這種小傷一點不疼。
就見狼崽突然扭頭就跑。
容簌衣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于是硬生生卡在喉頭,最后化作一句吐槽。
哈?小狼崽子跑得還挺快。
不過她倒也沒奢望過救狼崽一次,狼崽就得對她感恩戴德。
還是那句話,暫時先慢慢來吧。
只要這座山巒里沒有出現九洲人的蹤跡,那她就有的是時間跟狼崽耗。
容簌衣搖搖頭,不再去想早已跑得沒影了的狼崽。
她低頭開始查看還在流血的傷口。
沒什么事情用以轉移注意力的時候,臂上的爪傷其實還是稍微有那么一點點疼的。
容簌衣在儲物囊里翻翻找找好一陣,正準備用靈藥來療傷的時候,忽聽旁側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她順著聲音的來源抬頭望去,竟是去而復返的小少年。
他跑得很快,跑到半路時還險些憑空摔一跤。
少年卻渾不在意,氣喘吁吁地停在容簌衣面前,一言不發地將手中玉瓶遞給了她。
是容簌衣昨晚留給他的那瓶靈藥。
容簌衣眨一眨眼,愣愣地看著那瓶藥。
所以,小狼崽子剛才跑得那么快,其實是著急給她拿藥去了?
她心里突然多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轉瞬即逝。
狼崽卻誤解了容簌衣的意思。
他以為她是在嫌棄藥瓶上的泥巴。
狼崽抿了抿唇。
小神仙哪兒哪兒都很干凈,仙氣飄飄的,會嫌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是沒辦法,他不像熊妖,強大到能在這座山林里擁有一座屬于自己的巢穴。
又怕隨身攜帶很有可能會弄丟藥瓶,只好在附近挖了個洞,將藥瓶小心藏了起來。
只是他忽略了前幾天下的那場雨,干凈的藥瓶沾上了濕土,也變得臟兮兮的了。
像他一樣。
狼崽心底忽然升起一陣沒來由的挫敗感,如果此時的他是狼型的話,恐怕耳朵和尾巴都要跟著一齊耷拉下去。
他想讓容簌衣不要嫌棄這只臟兮兮的藥瓶,他其實是很寶貝她留給他的東西的。
畢竟他曾經遇到過的那些人對他都是惡語相向、喊打喊殺,只有容簌衣為他包扎傷口,還送他用以療傷的藥。
可是狼崽已經太久太久沒有說過話了。
以至于喉嚨間一時只能發出“嗬嗬”的吸氣聲,很像冬天凜冽的寒風穿過破敗的窗戶縫隙時,會發出的那種聲響。
越著急,就越發不出正常的聲音。
狼崽于是垂下頭,開始用自己的衣袖擦拭藥瓶。
偏偏在山林間待久了,他的衣袖同樣沒干凈到哪里去,就連挖過濕土的手也是臟兮兮的。
藥瓶越擦越臟,少年的動作也肉眼可見地越來越急。
但很快,小少年整個人都僵住了。
只因容簌衣突然將他的手牽了過去。
非但沒有嫌棄他手上的泥污,反而很仔細很輕柔地用干凈柔軟的巾帕幫他擦干凈了手。
隨即她抬起頭,彎起了那雙栗褐色的漂亮眼睛。
溫溫柔柔地沖他笑了一下。
他感受到她的靈脈在渴望靈力,試著往最需要的地方送,直接攫著她下顎吻住了她的唇,試圖不讓她說出那些不該說的話。
他開始用靈力鑿動靈脈入口,卻意外發現入口多了道禁制。
何時下的?是為了擋他?還是為了讓誰進?
這并未阻礙他,反而讓靈力侵略的力道重了起來,一邊哄她,“打開它!
洛瓊雪衣衫散亂的坐在云徹腿上,房間內桃花香被檀木香旋繞。
時微明來見她時,在屋外便聞到了四溢的靈力。
第 58 章 第五十八章
時微明眉峰蹙起,他甚至頓住身形,仔細確認那股味道——那溢出門外的,交融起來的靈力氣息,有他熟悉的桃花香。
此時屋內,洛瓊雪終于蓄了股力道,打在了他臉上。靈脈被親密的靈力干擾,讓她無法抗拒他,因此她打他的力道也不是很大,卻足以證明她抗拒他。
她被他吻得淚眼朦朧,足以見方才的激烈。
云徹微愣,看到她欲落的淚,清醒了許多,心慌了起來,卻還是將她擁在懷里,吻掉她眼角的淚水:“簌簌,對不起,別生我氣好不好……”
“我只是害怕……”
那毛茸茸的觸感轉瞬即逝,快到仿佛只是容簌衣的錯覺。
但在短暫的猶疑過后,容簌衣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斷,方才掃過她腳踝的那物,絕對就是徒弟的尾巴。
顫動的結界、壓抑的痛苦低吟、地上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跡,以及此時用雙手蒙住了她的眼睛、明顯哪兒哪兒都不對勁的徒弟。
將這些都聯系到一塊兒,其實不難猜出究竟發生了些什么。
容簌衣懸到嗓子眼的心終于放下一半。
至少徒弟現在還好端端地站在身后,沒被九洲的人抓走就行好吧,徒弟目前的情況似乎也沒有那么好。
又虛弱到連自個兒的狼尾巴都藏不住了。
容簌衣在心里嘆了口氣,沒有著急出聲。
她向后伸出手,一寸寸試探性地摸索著,掠過細膩柔軟的布料,終于再次摸到了那條毛茸茸的尾巴。
徒弟長高長大了,當初在那座山巒里摸過的那條尾巴也變得又大又軟,不安分地在容簌衣手中輕微顫抖著。
仿佛既貪戀師尊掌心柔軟的觸感,又怕會被師尊察覺到端倪。
最終到底是理智戰勝了貪欲,那條尾巴的主人似是用上了全身僅剩的力氣,想要將尾巴抽回。
與此同時,徒弟近乎破碎的音調哀求般在身后再度響起:“師尊!
容簌衣置若罔聞,不由分說地繼續握著徒弟的尾巴。
手上沒怎么用力,態度倒是很堅決,擺明了不讓徒弟把尾巴收回去。
她用很是隨意的語氣說道:“呀,我們微明的尾巴居然都長這么大啦,摸著還真挺舒服的!
聽見她這一番話,身后的少年明顯整個人都僵住了。
容簌衣抓住這個間隙,迅速地轉過身去。
在看到徒弟頭頂兩側豎立著的東西后,更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原來不光是尾巴,耳朵也冒出來了呀。”
時微明此時的面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眼角與眼眶卻紅得厲害。
少年的呼吸很重,雪白的狼耳輕抖了抖,許是狀態差極,好半天才能組織出一句完整的話。
“師尊,你不怕嗎?”
容簌衣反問:“為師為什么要怕?”
時微明那雙艷紅的眼直勾勾地盯著容簌衣,逐漸抿直了唇線,心卻驟然沉到了谷底。
他猜,師尊大抵只意識到了自己一直養在身邊的“好徒弟”是只妖,卻并不清楚他的種族。
所以在看到了他的耳朵和尾巴后,才會這么地泰然處之。
但假如,師尊要是知道了她一直偏愛著的徒弟其實是頭狼呢?
時微明的視線近乎絕望地從師尊溫和的眼、彎翹的發端尾梢一一流連掠過。
這才是時微明不愿讓師尊在今晚看到自己的真正原因。
但是該怎么辦呢,師尊已經全部都看見了。
將他這副半人半狼的丑陋模樣盡收眼底。
他也完全高估了自己。
他以為,他能將自己的狼族身份隱藏得很好,所以才會在師尊說要帶他離開那座山巒的時候,接受了師尊的提議。
可如今才過去半年左右而已,就在師尊面前露盡了馬腳。
時微明垂眸盯著那條被師尊握在手里的尾巴,眼里流露出一絲不加掩飾的嫌惡。
董遠樂常常在他耳邊說,自己到底有多羨慕他,殊不知他自己才是他百般羨慕的對象。
如果他不是頭狼,而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人族修士的話,該有多好?
但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師尊,我是狼!痹谡f完這句話之后,少年就將頭垂了下去。
與之一并耷拉而下的,還有頭頂那一對雪白又軟綿綿的耳朵。
輕顫著眼睫、一言不發的模樣像極是在等待著容簌衣給他的最終判決。
如果如果師尊因此不要他了的話,那他也是完全能夠理解的。
畢竟他是九洲里唯一剩下的那只狼族余孽,是人人深惡痛絕的災星,將來說不定會如預言一般,覆滅整個九洲。
如果被他人發現日日跟在師尊身后的他是這樣一個東西的話,師尊會被他連累的。
為了復仇,他什么都可以做。
唯獨有可能會牽連到師尊這一條,他絕不允許。
誰知道師尊依舊樂此不疲地薅著他的尾巴,用平時一貫懶洋洋的語氣說道。
“哦,你說這個啊,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了呀。”
迎上時微明錯愕至極的目光,容簌衣悠悠笑了起來:“是不是以為自己藏得很好,想不通我是怎么知道的?”
“喏!彼掳停暰意有所指地落在了徒弟小腹的位置上。
時微明于是就懂了。
師尊給他包扎傷口的那個晚上,他曾徹底失去了意識,所以并不清楚那時候的自己究竟是狼形還是人形。
原來他早就露出了馬腳。
“師尊既然知道了,為什么還要”時微明欲言又止。
容簌衣道:“是狼又怎么了,不照樣還是我徒弟嗎?”
話落,終于舍得把手從徒弟毛絨絨的蓬松尾巴上挪開。
察覺到時微明經脈里紊亂的靈氣,便給他喂了一顆用以調理氣息的丹藥,順帶檢查了下徒弟目前的情況。
所幸徒弟也就表面看起來嚇人,實際上只是體內暴漲的靈氣沒有得到及時調理,所以一直在經脈里亂竄罷了。
唯一棘手的是徒弟身上連他自己都壓制不住的妖氣,這才致使耳朵和尾巴都暫時收不回去了。
容簌衣手中聚起靈氣,一邊幫徒弟煉化丹藥,一邊有條不紊地安排道。
“這兩天微明你就先別去練劍坊上課了,為師明早去黑市上給你買點抑制妖氣的東西,等什么時候能夠控制耳朵和尾巴了,再接著去上課也不遲。”
容簌衣口中所說的“黑市”是九洲人盡皆知的存在,黑市上什么都有,什么都賣,只要給足靈石即可。
時微明安靜聽著師尊安排,久久沒有答話。
過了好半天才低下頭,終于出聲了。
許久才醞釀出口的話卻是:“師尊,要不然,你還是把我逐出師門吧!
說這句話的時候,少年的神情與語氣都格外平靜,平靜到了甚至有些反常的地步。
容簌衣替徒弟煉化丹藥的手只停頓了片刻,隨即便聲色不改地吐出兩個字。
“原因?”
時微明盯著歪頭看向他的師尊,給出了一個自認為師尊無法反駁的理由。
“師尊,我會連累你的!
他就是個可惡的、不知廉恥的小偷。
一開始偷了師尊的烤魚、烤兔。
被容簌衣帶回孟城、在連云宗待過的這一段時間也是他費盡心思偷來的。
明明就很清楚自己的妖族身份,更清楚身為狼族余孽的自己會給容簌衣、給連云宗帶來怎樣的危險。
可他終究還是貪戀容簌衣那時候帶給他的前所未有過的溫暖,所以才不計后果地偷來了這一段如夢一般的時光。
而現在,他的身份暴露了,夢也是時候該醒了。
像他這樣的人,就應該回到那座僻野山巒里,那里才是他該待的地方。
卻聽容簌衣在此時幽幽嘆了口氣,問他:“微明啊,你回答我,什么是‘師尊’?”
她彎起眼睛,是時微明見過很多次的那種很溫柔的笑。
“師尊之前同你說過的!
夜露深重,朦朧月光勾勒出容簌衣的面部輪廓,就連鬢邊那細碎的發絲都洇染出了一層淡淡的光暈。
鬼使神差的,時微明忽然覺得容簌衣此時的神情和臉似乎都與將他從熊妖爪底救下來的那天完全重合了。
他看呆了眼,全憑本能張開了嘴,跟著記憶里的容簌衣一同說道。
“師尊會拼盡全力保護自己的徒弟,誰都不能夠欺負他。”
容簌衣便笑著抬起手,獎勵似的捏了捏時微明毛茸茸的狼耳朵:“喏,這不是記得很清楚嗎?”
“微明,你可能不太清楚,但是人族里有一句經常流傳著的話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師尊沒想過要當你那什么,不過呢,你既然肯喚我一聲師尊,那我就是你一生的師尊!
“除非你覺得師尊沒有什么能教給你的了,今后不再需要我這個師尊了,你要離開長青谷,亦或是想要自立門戶,師尊都不會攔你!
“但現在,此時此刻,你依然還是我徒弟,所以——”
容簌衣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將少年輕輕擁進了懷里,給了他一個溫暖又踏實的擁抱。
“你什么都不用擔心,什么都不用害怕。師尊會保護你的。”
懷里的徒弟聞言抬起頭來,一對毛茸茸的雪白狼耳因為才被師尊捏過,所以在空氣中輕微地顫抖著。
他眼尾泛著與平時冷冰冰的模樣極不相符的緋紅,讓人生出幾分割裂感的同時,又盡顯少年脆弱。
他面露錯愕,像是經歷了一場夢中夢,還是噩夢交織著美夢那種。
毫不夸張地說,在遭到反噬、變成這幅半人半狼的模樣的時候,少年其實早就做好了被師尊送去九洲人手上領賞的準備。
畢竟他深知那獎賞有多么豐厚,足夠一名劍修連同其宗門幾輩子都衣食無憂。
可是知曉了他狼族身份的師尊非但沒有這樣做,甚至還愿意繼續讓他做她的徒弟,接著庇護他。
時微明不由得覺得自己整個人仿佛都浸在了一只蜜罐里,里頭的蜜糖甜膩得令人心慌,他卻依然不可避免地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他怕這些真的只是他的一場泡沫美夢,卻仍然控制不住地急于想要確認些什么。
他伸手拽住師尊的一小截衣袖,嗓音沙啞,不復一貫的清越好聽,卻確保了師尊能夠聽清他說的每一個字。
“師尊即使會萬劫不復么?”
萬劫不復?
聞言,容簌衣不禁失笑:“微明,你是從哪里學來的這種詞啊?”
好歹也是個快十六歲、說小不小的人了,怎么說起話來還帶著一股子的中二勁呢。
她不知道的是,徒弟其實并沒有任何夸張。
誠然,狼族的確是一個很孤僻孤傲的種族。為了自尊,或者是出于一些別的什么目的,他們是可以做到完完全全地狠下心,離自己最親近依賴的人而去的。
可當一旦確定自己無論怎樣都不會被拋棄丟下后,那他們就會變成甩不掉的影子、難纏的賴皮糖,目光只緊盯著認定的人不放。
就算將來有一天,他認定的那個人再也忍受不了這樣的行為,狼也只會無辜地歪一歪頭,尾巴緊緊鎖纏上那人的手腕亦或是腳腕,毫無悔意地問。
“當初不是你說,不管怎樣都不會離開我的嗎?”
既然都這樣保證了,那就永遠都別再想著離開他了。
狼的劣根性從來都是一脈相承。
只不過所有的這些,容簌衣都不知道。
但少年望著她的模樣很是認真,霧藍色的瞳眸里滿滿倒映著的都是她的身影。
容簌衣唇角的笑意于是也就慢慢淡了下去。
為了讓徒弟徹底安心,她點點頭,學著徒弟的語氣,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對!
“即使會萬劫不復!
時微明沒想到她如此吝嗇,這才親了多久,冷淡點評:“你和你的前未婚夫不是這么親的!
洛瓊雪臉頰悄然一紅,“……這個我真不會。”
時微明見她猶豫,眉眼冷了下來:“和他可以,和我不可以?”
洛瓊雪:“……”
在她猶豫的剎那,他忍無可忍的再度將她擁入懷中,吻了下去。
這次是他主動,如果說先前是溫柔綿密,這次便是風馳雨驟,在他們雙唇相觸的那一剎,便如狂風驟雨般翻攪纏.繞了起來,他壓抑著變得粗.重的呼吸,汲取著,深入著,他扣著她的頸項,直讓她輕哼出聲,她臉頰發燙,捋著他冰冷的發絲,似乎想讓他平靜。
他卻越來越兇,甚至咬了一下她的唇角,“你前未婚夫吻你時,有這么爽嗎?”
第 59 章 第五十九章
他眉目薄冷,眼底繚繞著湛湛寒意,周身彌漫起侵略氣息,她不適的后撤一步,想與他保持距離,他卻牢牢扣著她頸側,不允她退,一字一頓,“你讓他吻你的時候,是不是動情了?”
“你和他接吻時,也是這般迎合?”
“說什么取消婚約,實際上,早就想與他舊情復燃了,是么?”
他將壓抑心底的問題一并問出口,可那并不代表他有多在意,他只是不喜歡被騙的感覺,僅此而已。
她聽得頭疼,他果然誤會了。
她本就是要解釋的,可方才的場景著實難堪。
容簌衣終究沒有再勸徒弟。
畢竟幾乎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徒弟好不容易有一回有了自己的主見,她這個做師尊的自然雙手雙腳支持。
于是待容簌衣養好了傷,時微明便和董遠樂一起去柳至云那里申請了進入試練塔的權限。
自此之后,時微明練起功來更加勤勉,短短半年時間,修為就從筑基初期一躍升至了筑基大圓滿。
饒是早就知道徒弟是這本書的主角,天賦自然無人能比,但容簌衣還是被自家徒弟這一騎絕塵的進步速度給深深震撼到了。
要知道,董遠樂可是比自家徒弟提前幾個月達到筑基,也和徒弟一起在試練塔里修煉了半年,到現在修為也才堪堪筑基中期呢。
她不禁懷疑,照這樣的速度繼續修煉下去,說不定等到來年的登仙大會,徒弟的修為就能夠超過自己了呢。
只是近半年來,徒弟幾乎只在“長青谷-練劍坊-試練塔”這三處地方三點一線。
每天都天不亮就離開長青谷,夜深了才踏月歸來,容簌衣好不容易給徒弟養出來的那些肉,似乎都因這高強度的修煉而清減了不少。
容簌衣是個心疼徒弟的,自然見不得時微明這種為了修煉而忘了身體根本的行為。
偏偏一向乖順的徒弟在變得愈發穩重的同時,竟也漸漸學會糊弄師尊了。
容簌衣偶爾逮著徒弟勸他多注意休息,下了課也可以去別的地方放松轉轉。
徒弟嘴上答應得好聽,待在試練塔里的時間卻一點不見減少。
容簌衣絞盡腦汁琢磨了許久,又跑去找謝青揚取經,終于想出一個可以暫時性改變現狀的方法。
新年將至,連云宗上下都需要采辦新年用品。往年基本上都是從宗門里挑選出一至兩名負責人,由其下山集中進行采辦,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容簌衣找到柳至云,主動請纓,以長青谷的名義接下了這次采辦的任務。
等徒弟從試練塔回來了,再向徒弟先斬后奏。
容簌衣故意放緩聲音,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微明,新年要采辦的東西可多可多啦,你應該不會狠心眼睜睜看著為師一個人忙活吧?”
時微明何其聰明,怎么可能猜不到自己師尊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
師尊分明就是在打著新年采辦的名義,明晃晃地“算計”自己。
她甚至知道怎樣做就能讓他輕易心軟,于是故意為之。
可是能怎么辦呢,容簌衣是他的師尊,他心甘情愿被師尊“算計”。
少年低下眉眼:“既是如此,弟子近來少去試練塔便是!
得到了最想聽到的回答,容簌衣滿意了。
她笑瞇瞇地拍拍徒弟肩膀:“那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就辛苦你啦!
采辦的流程其實很簡單,宗門里的其余長老弟子例好需要的清單交于容簌衣,再由容簌衣這邊進行匯總、查缺補漏,然后找負責財務的長老撥款,最后下山集中采辦即可。
偏偏容簌衣是個拖延癥晚期,又一心想借此機會好好讓徒弟放松放松,天天嘴上說著要解決采辦的事,結果卻拉著自家徒弟東吃吃,西逛逛,就是遲遲沒有開始。
偶爾時微明會在容簌衣玩得得意忘形的時候叫住她:“師尊。”
容簌衣上一秒耐心聽著:“怎么啦微明?”
時微明提醒道:“采辦的任務”
容簌衣下一秒就開始裝傻:“誒誒誒對了微明,為師突然想起來了,你說等到過年那天,咱們要不要把你師公師伯他們全都請來長青谷,一起吃頓年夜飯呀?”
“雖說他們早就辟谷了吧,但一年好歹就過這么一次年誒,大家聚在一起熱鬧熱鬧,他們應該不會拒絕的吧?”
時微明:“”
唉。
這也不能全怪容簌衣,畢竟一旦開始正經做事,她仿佛就突然擁有了一雙能夠發現世間萬物美的眼睛。
不僅天上飄著的云好看,鳥兒的叫聲好聽,耳朵貼緊桌面聽到的聲音新奇。
甚至就連一動不動地坐在搖搖椅上,一秒一秒數著時間流逝這樣的事情對于容簌衣來說,也是極其有趣的。
只要別讓她正經做事就行。
直到任務截止日期將至,容簌衣才終于收心,老老實實地在屋里伏案了一整天,連徒弟送來的芙蓉糕都沒怎么動過。
然而皓月都高懸天邊了,手邊卻仍還有一沓厚厚的清單沒有整理完。
至于時微明倒是早就解決了容簌衣交給自己的那一部分任務,推門進屋來給容簌衣送暖手爐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師尊伏在桌案前,一邊打哈欠、一邊奮筆疾書的模樣。
現在早就過了師尊每天睡美容覺的時辰,時微明走過去把手爐放到一邊,勸師尊。
“時候不早了,師尊要不先休息吧?”
容簌衣困得連眼角都溢出了生理性的淚水,卻還是搖了搖頭,眼神堅定。
“不行,今天就是ddl了,必須要在今晚弄完!
又是一個聞所未聞的新奇詞匯。
時微明早已習慣,聽完師尊的話,也只是面色不改地歪了歪頭,平靜問道。
“師尊,什么是‘ddl’?”
昏昏欲睡的容簌衣這才猛然清醒,心想她真是困糊涂了,居然都開始在徒弟面前飆起英文來了。
“沒什么,為師亂說的而已對了微明,為師現在有點騰不出手,你能幫為師煮壺茶來么?”容簌衣自覺現在的她急需要一杯茶來提神醒腦。
大不了月亮不睡她不睡,今天就跟這些清單杠到底,就不信這樣都還弄不完。
時微明難得蹙了下眉:“師尊何必如此勞累自己,剩下的交給弟子來就好!
“那怎么行?”這種時候的容簌衣極有原則。
雖說她的確是能不自己做的事就絕不自己做的那種咸魚,但當初在分配任務的時候,她可是半點都沒少分給徒弟。
現在又要將屬于自己的那份塞給徒弟,自己卻跑去呼呼睡大覺,這哪里像話。
容簌衣態度堅決,身為徒弟,時微明也不可能一掌敲暈容簌衣,逼迫著師尊去睡覺。
只好聽從師尊的安排,去為師尊煮茶。
然而當時微明端著煮好的茶回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容簌衣握著筆、趴在桌上埋頭睡過去的畫面。
走近了,還能聽到師尊細如蚊蠅的淺淺夢囈:“清單我你勢勢不兩立”
聽到這,饒是高高瘦瘦的清冷少年也忍不住提了提唇角。
他取來一張暖和舒適的毛毯,小心翼翼地蓋到了師尊身上,再從師尊手里取過筆,接手了本該屬于師尊的任務。
屋子里格外安靜,除了毛筆落于宣紙上發出的“沙沙”聲外,便只聽得到容簌衣尤為平穩的呼吸聲響。
師尊睡得很香。
隨著時間的一點點流逝,堆在桌案上的那些清單肉眼可見地在逐漸減少,直到最后,一張都沒有剩下。
時微明擱下筆,抬手輕揉了揉太陽穴,余光忽然瞥見了窗外的一抹白。
他抬起頭來,這才發現外面竟不知何時飄起了絨絨小雪。
時微明對下雪這種事情沒什么執念,他的師尊卻不然。
師尊偶爾會在他的耳邊念叨,說自己是典型的南方孩子,看到雪的機會屈指可數。
時微明便也就自然而然地回想起了這段時間,師尊曾連續半個月都坐在庭院的臺階上,捧著臉,望著天,懷里抱著暖爐,自言自語道。
“哎呀呀,孟城都這般冷了,到底什么時候才會下雪呀?”
每每這個時候,師尊那雙栗褐色的漂亮眼睛都會變得亮晶晶的,里頭盛滿了對雪天的期待與渴望。
時微明于是下意識地轉過頭來,想要叫師尊,告訴師尊外面終于下雪了。
然而在看到一旁容簌衣恬靜的睡顏后,到了唇邊的聲音便生生咽了回去。
容簌衣睡覺的時候很喜歡動來動去,饒是如今趴在桌子上,活動范圍極其有限,也睡得極不安分。
光是時微明整理清單的這會兒功夫,她便接連更換了好幾個睡姿。
大抵是覺得如今這樣偏著頭睡的姿勢要舒服一點,才暫時維持了下來。
滿屋的燭火將整個房間照得透亮,也令容簌衣的睡顏盡數落在了時微明眼底。
柔順的烏發如瀑一般披散在容簌衣背后,由于偏著頭,她的小半邊臉也露了出來,不偏不倚地朝著時微明所在的方向。
容簌衣很喜歡曬太陽,皮膚卻依舊很白,吹彈可破的,上唇珠生得尤其飽滿,更使得那紅唇柔軟的觸感要人浮想聯翩。
那張白皙柔軟的面頰上留有一小片方才被胳膊枕出來的紅印,令平時總是在徒弟面前端師尊架子的容簌衣少了幾分距離感,看起來可愛了不少。
時微明神色一頓,長眸微微狹起,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忽聽師尊再度夢囈道:“好想吃大漢堡”
時微明覺得自己可能是因為徹夜都在忙于幫師尊整理清單,導致腦袋稍微有一點不清醒了。
否則怎么會傾身靠近睡夢中的師尊,將手枕在桌案上,用和師尊幾乎一模一樣的姿勢面對面俯下。
他專注盯著師尊微微翕合的嘴唇,幾近無聲地問道:“師尊,什么是‘大漢堡’?”
夢里的容簌衣自然不可能回應他,只咂巴咂巴嘴,還饜足似的舔了舔唇角。
時微明也不甚在意,只是繼續保持著這樣的姿勢,望著睡夢中的容簌衣。
放眼整個連云宗,師尊是和他相處時間最多的人。
但先前的他從不去想這些,而自從生出了要保護師尊的心思、將大把大把的時間都用在試練塔里后,他也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機會,在燭火搖曳下,夜深人靜時,明目張膽地打量自己的師尊。
于是他也就發現了,師尊其實不光眉心處有一顆不起眼的小紅痣,就連耳垂上也有,只不過那一顆是黑色的,總是與師尊的烏發融為一體。
師尊的眼睫又密又長,彎翹而上,無意識輕顫著的時候,很像一對撲扇著的蝴蝶翅膀。
師尊的唇角也總是微微往上提著的,如果她在笑的話,那里甚至還會小小地凹進去,變成一個很可愛的小酒窩。
時微明以目光為筆,默不作聲地寸寸描摹著容簌衣的面部輪廓。
這就是他的師尊,他的救命恩人,同樣也是他傾盡所有想要保護的人。
與此同時,一縷碎發倏地從容簌衣額角滑落,遮擋住了她的小半眉眼。
時微明便斂起長睫,烏漆漆的墨眸盯著那縷礙事的碎發,無聲地看了許久。
直到連夢里的容簌衣似乎都感覺到了不太舒服,隱約皺了皺眉心。
時微明這才伸出手,面不改色地幫師尊將那縷碎發撥至了耳后。
容簌衣皺起的眉心于是松開,唇角也無意識地向上提了提。
修長如玉的食指因這淺淡的笑容在半空中停頓了片刻,時微明目光平靜,卻在心里面對自己說道。
時微明,你瘋了。
他大抵是真的瘋了罷。
不然怎么可能會趁著師尊此時睡得極香,竟將手探至師尊柔軟小巧的耳垂邊,在上面極輕極輕地碰了一下。
門扉打開時,她看到了撐傘立于檐下的云徹,似乎是在等她。
云徹見到她,緩步向她走來,為她撐起傘,他絕口未提昨夜之事,只溫和道,“城主找我們!
洛瓊雪應了聲,她與他解除婚約的事,此時還不能公諸于眾。
她和他并肩走出。
天青色的油紙傘在頭頂綻開,隔開了微冷的雨絲。
走了段路,云徹似乎是為了打破尷尬,關切問她,昨夜睡的好不好,她如;卮,好似并未因昨夜之事疏離他,卻只是不咸不淡,溫和疏離的語氣。
云徹又想起了她的傷,正要問。
卻見到她不經意整理衣領時,鎖骨處露出的幾道密密麻麻的吻痕。
即使她已刻意遮過,可這樣近的距離,他又熟悉她的一切,她的變化自然躲不過他的眼睛。
云徹笑意僵在臉上,握著傘柄的指節泛起白。
昨夜時微明離開時,明明是對她厭惡又避之不及的態度,為何還要去找她?
第 60 章 第六十章
云徹才伸出手,便被洛瓊雪制止,她隔著衣袖扣住他手臂,不經意對上他泛起冷意的目光。
但那絲冷在觸及到她不悅的目光時便陡然消散,他未再靠近,只是就著這個姿勢,為她治療好那些不該存在的痕跡。
洛瓊雪微怔,原來他只是想幫她治療。
云徹沒再問昨夜的事,待那些痕跡完全消退之后,才放開她,輕笑,“為何要躲我?”
“你是我的未婚妻,這是我該做的。”
洛瓊雪還是覺得怪異:“昨晚我已經說的夠清楚了,在只有你我二人的時候,還是不要說這些令人誤會的話了。”
接二連三的拒絕,云徹眼底染上不易察覺的陰郁。
親密時有多溫柔縱容,推開時便有多決絕淡漠。只有他一個人被困在過去。
但片刻的甜蜜已然讓他沉溺。
“雨下大了,靠過來些!
傘向她的方向傾斜,才正常起來的距離,又忽而被拉近了,撐傘同行的二人,看起來般配得似璧人。
沒走多久便到中堂,城主盛情款待。
云碧嶼和一紫衣男子坐在席間,紫衣男子面容精致妖冶,眼角一滴淚痣,點綴起奪魂攝魄。
洛瓊雪看著這俊美到陌生的男子,險些不敢認:“你是……玄鶴?”
云碧嶼答:“我第一次見他真容時,也覺判若兩人。”
玄鶴:“如今你們已知曉我是誰,便沒有偽裝的必要了。”
話里行間,雙方有意無意避開了魔族。
云徹與洛瓊雪一同坐下。
堂外雨絲綿密,堂內歌舞升平。
年輕俊美的琴師輕撫琴弦,琴聲泠泠蕩開,淡遠凄清,塵俗盡去,洛瓊雪不經意看了他一眼。
云徹看了琴師一眼,將洛瓊雪面前的酒換成茶,輕聲道:“簌簌,這酒有些烈,還是喝茶!
出門在外時,洛瓊雪確實不喜飲酒,便沒說什么。
城主見狀揶揄道:“曜寧仙尊與云徹公子的感情,果然如傳聞中一般好!背酝晖降茏龅那鄨F,徒弟照常出門上課,容簌衣則被柳至云一記傳訊玉牌叫去了主峰。
是想讓容簌衣去趟山下,到孟城臨郊的村子里除妖。
據前來求助的村民們的描述,那妖近來已連續吃了村子里數十余人,然而村民們想盡各種辦法,卻是連妖的原型是什么都沒瞧見,更別提想要合力誅殺這只妖了。
村民們實在是走投無路,所以才會專程找到連云宗來,請山上的道長前去除妖。
根據柳至云的猜測,這只作亂的邪物大概率是只河妖或是魚妖。
近來孟城大雨,那村子又靠近河邊,暴漲的河流同時滋生成了這一類妖的力量,這才致使平時都安分待在河下的精怪生出了靈智,竟都敢跑到岸上胡作非為來了。
像這種河妖啊魚妖啊之類的妖都算小妖,修為一般不會超過金丹,即使有天氣因素的加成,也絕不可能是金丹期修士的對手。
只可惜放眼整個連云宗,修為在金丹期以上的修士基本都被柳至云安排了別的事情做,唯二空閑著的除了掌門柳至云以外,就只剩下容簌衣這個半道出關的關門弟子了。
區區一只金丹期以下的小妖而已,當然還輪不到柳至云這個掌門人出馬,除妖的差事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容簌衣頭上。
容簌衣聽完了前因后果,二話不說便接下了這個任務。
原因無他,誰讓她先前向柳至云保證了,她今后要給師父排憂解難呢。
更何況,容簌衣的確是條咸魚不假,能不自己做的事絕不親自去做。
但柳至云待她著實不薄,要是連這點小事都推搡不去,她也沒臉再和徒弟一起繼續待在連云宗了。
容簌衣目前修為已有金丹中期,沒太將這只邪物當回事,唯一讓她擔心的唯獨數自家小徒弟。
她先是拜托了柳至云幫忙照拂,轉頭又去了趟長月谷。
甫一見到謝青揚,便開門見山道:“師兄,師父交了個任務給我,我接下來要下山一段時間。”
余下的話尚未出口,謝青揚便頭也不抬地接話道:“知道了。你不在的時候我會看好你那徒弟的,你就放寬心吧。”
什么都還沒有來得及說就被搶先說完了所有臺詞的容簌衣:“”
不是,她心里在想什么真的有這么好猜嗎?
容簌衣張口啞然,最后只悻悻地留下一句:“那便有勞師兄,有師兄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拜托完師父和師兄這邊,容簌衣對著練劍歸來的徒弟又是好一頓千叮嚀萬囑咐。
徒弟安靜聽著,忽然抬眼問師尊:“師尊,我不可以和你一起去嗎?”
聞言,容簌衣不由得彎唇輕笑起來:“區區一個金丹期以下的小妖而已,你跟著為師去干嘛?為師可不想到時候要一邊除妖,一邊還要憂心你到底有沒有受傷呢。”
意料之中的回答,時微明垂斂起眼睫,臉上并沒有表現出多少失落。
沒關系,之前又不是沒有和師尊短暫分開過,就算心里有再多不好的情緒,他自己也能夠調理好。
“那師尊此行諸事小心——”
更多擔憂的話尚且來不及出口,就被格外雙標的師尊打斷。
“知道了知道了,師尊向你保證,絕對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回來,這樣可以了吧?”
末了,還不忘將頭扭到一邊小聲嘀咕:“年紀輕輕的,怎么就學著這么愛嘮叨了?”
全然忘了自己平時以及剛剛都是如何對著徒弟長篇大論的模樣。
時微明:“”-
時微明是個自覺的、不需要師尊操心的徒弟。
容簌衣不在連云宗的這段日子里,他的功課一點都沒有落下,同時也將長青谷小主人的角色扮演得很好,把谷里上下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只是看著院落里那些平時都是容簌衣在用的物件,此時在谷中卻找不見其主人的身影,心里難免覺得少了點什么,變得空落落的。
按照容簌衣出發前的吩咐,時微明按時給院中盆栽修剪著枝葉。
余光留意到枝蔓間新結出來的容簌衣心心念念的小番茄果,他下意識地喚了聲師尊,等了幾息,偌大的長青谷里卻無人應答。
時微明輕微一怔,突然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師尊分明才離開長青谷三四天而已,他似乎就比之前下山歷練那次還要想念容簌衣了。
少年的思念在師尊離開的第七天,又是一個雷雨夜里達到了巔峰。
屋外驚雷不斷,時微明獨自一人倚在窗邊,手里握著師尊做的那只橘色毛氈貓,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師尊那晚在自己面前展現的難得不那么像師尊的模樣。
一個人出門在外,師尊是否還是會因為這樣的惡劣天氣而感到害怕?
沒有徒弟陪在身邊,師尊會不會經受電閃雷鳴的困擾,徹夜睡不著?
除了對師尊的思念與擔憂以外,少年的心底更是悄然滋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過的情緒。
時微明意識到有哪里不太對勁,卻尚不能夠明白這到底是什么。
直到師尊回來,時微明就更加弄不清楚了。
——因為他看到了一個帶著傷回來的容簌衣
事實證明,人在任何時候都是不能夠輕易立flag的。
尤其容簌衣注意到自家徒弟在看到受傷的自己后一瞬間變了的表情,再聯想到自己出發前信誓旦旦給徒弟做的那些保證。
作為向來是長青谷里說一不二的存在的容簌衣幽幽嘆了口氣,莫名就有點心虛。
可是她哪里預料得到,她去誅殺一只金丹期以下的小河妖也能受傷嘛。
一想到這,連容簌衣自己都替自己感到委屈。
都怪這害人的鬼天氣,連著好幾天都是雨、導致河妖的力量又暴漲了不少也就算了。
偏偏那河妖還狡猾至極,她花了好幾天時間才勉強摸清楚它的活動軌跡。
本想趁著來之不易的好天氣將其誅殺,剛做好完全的準備,結果沒等來東風,卻等到了夜里突如其來的電閃雷鳴。
誅殺邪妖一事自然不可能半途而廢,畢竟那河妖已經有發現她意圖的跡象。
倘若容簌衣因為雷雨天就暫時放任河妖不管,那么,下次想要誅殺已有警覺之心的河妖,恐怕就不知得要等到哪個猴年馬月去了。
這意味著容簌衣的任務失敗不說,村子里的村民更是會因此陷入長時間惶惶不安的境地。
容簌衣自然不會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
只是,強行在這樣惡劣的雷雨天誅殺河妖的后果就是,河妖的確命喪容簌衣之手,但容簌衣也因這鬼天氣發揮失常,被臨死前反撲的河妖一擊命中了胸腔。
這傷勢說輕不輕,說嚴重也不算特別嚴重。
更別提容簌衣為了避免自家徒弟擔心,特意留在村子里休養了幾天,等到身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才回來的。
但身上的傷容易痊愈,內傷想要徹底療愈,卻并非一朝一夕的事。
容簌衣蒼白的臉色在去向柳至云復命的時候,被一旁的謝青揚一眼看出了不對勁。
她前腳才剛剛回到長青谷,臉不紅心不跳地同徒弟講,她這是往臉上撲了粉,所以看起來才會這么白,謝青揚請的醫修后腳就到了。
容簌衣無奈扶額,心說謝青揚這純屬是在小題大做,更何況請來醫修,她方才對徒弟撒的謊不就都穿幫了嗎。
但謝青揚的確是因為擔心她不假,再者,看著自家徒弟不善的表情,容簌衣嚴重懷疑就算她這里讓醫修走了,徒弟估計也會二話不說地把醫修抓回來給她療傷。
只好同意讓醫修給自己把脈。
謝青揚請來的這位張醫修是孟城里醫術最好的那一位,只簡單把了把脈,就什么都清楚明了了。
“被河妖傷的?你是不是還自己私下調理了幾天?知道調理是好事,只可惜沒有用對法子。河妖這類邪物的妖氣向來都是至冷至陰的,你怎么能用同屬性的冰清丸為自己療傷呢?”
每一條都被張醫修準確說中,精準到了容簌衣都忍不住懷疑張醫修是不是偷偷在自己身上安了監控的地步。
張醫修繼續說道:“還好你師兄沒跟你一起胡鬧,知道請我來看。否則再接著服用冰清丸的話,就算這傷不嚴重,恐怕日后也要落下后遺癥,到時再想要根治可就難咯!
一聽張醫修這話,謝青揚就念叨得更厲害了:“師妹,你自己說說看,要不是我和師父發現了不對勁,你是不是還打算回來后連醫修都不準備請?”
“要是真落下后遺癥了,我看你到時候要怎么辦!
余光瞥及自家徒弟越抿越緊的唇角,容簌衣連忙用眼神示意謝青揚。
球球你快別說了,在她徒弟面前給她留點面子好不啦。
待張醫修開完了藥,容簌衣立馬指揮自家徒弟跟著去熬藥。
等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和謝青揚了,才同謝青揚打著商量道:“師兄,微明在的時候你就少說點唄?”
謝青揚睨她一眼:“怎么,還怕在你徒弟面前丟了身為師尊的顏面不成?”
容簌衣幽幽嘆口氣:“倒不是因為這好吧,其實也有一部分這個原因就是了。不過更多的還是怕他擔心嘛,而且我答應過他,要平平安安回來的!
謝青揚:“你是師父還是他是師父?你還怕他擔心上了?”
容簌衣見說不過自家師兄,連忙改換方式,雙手合十,學著現代社會里很火的那個“拜托拜托”的表情包,可憐兮兮地看著謝青揚:“師兄,好不好嘛~”
謝青揚:“!
算了,沒眼看
時微明端著熬好的藥推門進來的時候,謝青揚因為臨時有事,已經先行離開了。
容簌衣隔著大老遠就聞到了那藥散發出來的苦味,立馬戴上痛苦面具,要徒弟把藥放到一邊,她過會兒再喝。
向來聽話的徒弟這次卻沒有如師尊的愿:“師尊,張醫修說了,這藥趁熱喝藥效最好!
容簌衣試圖耍賴:“可是它看起來就很燙的樣子,微明你先放著吧,等它稍微涼一點我就喝!
時微明:“不燙,弟子方才已提前試過了,溫度正好。”
容簌衣絞盡腦汁,還想要再編點別的理由出來,抬頭卻對上自家徒弟那雙漆黑的、沒什么波瀾起伏的眼。
她莫名覺得徒弟的這個眼神和平時有些不太一樣了,更從中讀出一股不容置辯的意味。
小狼崽子要翻天不成?
但念及自己此時帶著傷,就算擺出師尊的架子也沒有什么說服力,更何況,徒弟顯然也是為了自己好。
容簌衣默默在心里嘆口氣。
最終還是一鼓作氣喝完了那碗苦得令人咋舌的藥。
然后覺得冰清丸可能不會讓她留下后遺癥,但假如再嘗到這個藥味,她恐怕就要對這個藥ptsd了。
容簌衣連忙從徒弟手中接過蜜餞塞進嘴里,皺成一團的五官這才稍稍恢復如常。
口里的苦味尚未完全壓下,侍奉在一旁的徒弟忽然就開了口:“師尊,我想去試練塔!
“嗯?”此時容簌衣嘴里含著蜜餞,說起話來難免有些口齒不清。
她目露疑惑:“微明,你怎么突然想去試練塔了?”
試練塔是連云宗專門為門內弟子開設的一處秘境。
秘境里有許多用幻術幻化而成的妖獸,進入秘境的弟子可以通過與這些妖獸廝殺,快速增長自身修為,也能借此提升自己實戰的能力。
時微明并未抬眼,只是又憑空變出一顆蜜餞,乖順遞到師尊手邊。
“是董師兄想去那里歷練,順道問的我!
“可是去試練塔的話,應該會很辛苦吧?”容簌衣微微擰眉,手抵著下巴若有所思道。
倘若她沒有記錯的話,試練塔一經進入,便需要誅殺一定數量的妖獸才能夠獲得短暫的休息時間,亦或是從秘境里退出來。
但塔內的妖獸大多成群結隊,且試煉過程中受到的傷雖然在出塔后就能夠完全痊愈,帶給身體的痛感卻都是實打實的。
這便也就意味著,進去的弟子無論受了多么嚴重的傷,都需要不停歇地與妖獸廝殺,這對弟子的實力、耐力以及意志力都是一場不小的考驗。
“弟子不怕辛苦。”時微明一邊說著,一邊垂眸看向了坐在床榻邊上、臉色蒼白的容簌衣。
他又一次沒有對師尊說實話。
試練塔,其實是他自己想去的。
他固執地認為,容簌衣這次會受傷,全都是他的過錯。
好歹也在連云宗里待了這么久了,時微明自然知道,連云宗的一些長老在下山除妖的時候,是會帶上自己的徒弟的。
容簌衣之所以不帶他,只不過是因為他現在還太弱了而已。
非但不能夠為師尊提供任何幫助,還會害得師尊在除妖時分心擔憂他。
正如師尊在他先前提出要一同下山跟去的時候,師尊曾給出的拒絕理由一樣。
可如果他現在是筑基大圓滿、金丹,甚至是比師尊還要厲害了呢?
說不定下次有類似任務的時候,師尊就愿意帶他一起去了。
師尊曾經和他說過很多很多次,她是他的師尊,她會保護好他。
但時微明從來都沒有忘記過,師尊也曾同他講過,徒弟將來都是要庇護自己的師尊的。
——盡管時微明一直認為自己并不夠格。
像他這種人,憑什么可以庇護這樣的師尊呢?
但在見到帶傷回來的容簌衣的那一瞬間,時微明就什么都不再多想了。
滿腦子除了想把傷了師尊的那只河妖的尸體弄回來,剁個稀巴爛拿去喂狗以外,就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他想要保護師尊;想要剔除掉一切會讓師尊再度受傷的可能;他還想要師尊的臉上再也不要出現這樣蒼白的神色。
他希望師尊永遠都眼睫彎彎,笑靨如花。
時微明無聲在心里這般想著,殊不知還有一些別的東西同樣在他心底隱隱萌芽。
只是師尊教他如何釣魚、種西瓜,教他各種厲害的劍術術法,教他該如何為人處事
師尊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師尊,她什么都愿意教他,卻唯獨沒有教給過他那些東西。
所以現在的時微明什么都意識不到。這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很快過去,容簌衣發現,自家徒弟的不對勁好像也跟著消失了。
甚至她都說不上來,小徒弟的心情究竟是從何時開始變好的。
不過一想到徒弟如今十五歲左右的年紀,她便自然而然地把這當做了小孩兒叛逆期的表現。
壞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還莫名其妙。
容簌衣便沒太將這當回事,帶著徒弟和小貓妖一起繼續趕路。
路途依舊順利,只是在快要抵達禁制范圍的邊緣時,一只橘毛棕瞳、足足有半米高的貓妖忽然找上了門來。
在這座山巒里待久了,時微明下意識地以為這只貓妖和那只已經殞命的熊妖一樣,是仗著自身有點修為,故意來找茬的。
他想讓師尊小心,提醒的話尚未來得及出口,就聽師尊欣喜地“咪咪”喚了兩聲,神色奕奕地招來身后那只小貓。
“快來快來,你娘找到你啦。”
時微明微怔,直到看見師尊撿到的那只小貓妖跌跌撞撞地撲向了那只大貓,很是親昵地不停用腦袋蹭它,才后知后覺地發現,這兩只貓妖的毛色與瞳色都極為相像。
噢,大貓是來接走丟的小貓回家的。
作為救了小貓妖的謝禮,大貓十分慷慨地決定送給容簌衣兩只老鼠。
容簌衣好說歹說勸了半天,半開靈智的大貓才大致聽懂了,容簌衣和時微明都不愛吃這格外“美味”的食物。
于是它聽從容簌衣的意思,送了她一小撮自己的貓毛。
盡管它不明白,容簌衣要它的毛做什么。
和橘貓母女告別后,容簌衣將貓毛收進儲物囊里,琢磨著這些毛應該夠她做一只毛氈貓了。
余光瞥見小徒弟還傻站在原地,容簌衣微一挑眉,纖長五指在他眼前晃了又晃。
“微明?在想什么!
時微明陡然回神。
容簌衣一眼便看出徒弟眸中未散的迷茫,很是耐心地問:“怎么了?”
時微明望著一大一小兩只貓妖消失的方向,半晌,才低聲回答道。
“我以為,師尊想收那只貓為徒!
聲音聽起來甚至還有點悶。
“咦?”這是容簌衣始料未及的答案,“你怎么會這么想?”
時微明反問:“難道不是么?”
不然之前為什么要把它帶在身邊,還給它抓魚吃。
容簌衣不是很懂自家徒弟的腦回路,果然,叛逆期少年的思維都莫名其妙。
“我不是已經有你了么,還收別的徒弟干嘛?”
聞言,時微明先是一怔,像是在懷疑自己的耳朵。
一雙黯淡的墨眸緊接著也亮了起來,里頭盛著諸多情緒,意外,難以置信,還有許多讀不懂的其它。
“有我,師尊就不收別的徒弟了么?”
容簌衣的語氣理所當然:“那不然呢?”
她又不是整天吃飽了撐的沒事干,收那么多徒弟在身邊干什么。
少年于是溫吞地眨了眨眼:“噢。”
他垂下頭,不再說話了。
容簌衣的余光卻不經意間瞥見了小徒弟微微勾起的唇角。
很像小狗高興了,便歡歡喜喜地沖著主人搖尾巴。
可當她定睛去看時,一切卻都恢復了原樣,仿佛剛才的那一幕只是她的錯覺。
容簌衣覺得奇奇怪怪。
但自家小徒弟依舊很乖,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邊。
便只當大抵是她真的看錯了罷
在一個天剛破曉的簌明,容簌衣終于帶著時微明走出了禁制的邊界。
或許是在那座山巒里待了太久太久,當呼吸到外界的新鮮空氣時,時微明既覺得不太真實,也感到幾分無所適從。
他抿直了唇線,望著眼前與山巒內截然不同的盎然之景,突然間猶疑著怯懦不前。
身體里好像有個聲音在瘋狂叫囂。
回去,回去!身后那個才是屬于你的世界。
他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就在下一秒,一個熟悉柔軟的觸感悄然鉆進他手心。
容簌衣什么都沒有說,只緊緊握住了自家徒弟的手,偏頭沖他彎了下眼睛。
笑得很漂亮。
于是心頭那些怪異的感覺、聒噪的聲音,都輕而易舉地因為這個親和的笑容被瞬間瓦解了。
沒有了禁制的影響,容簌衣體內流逝的那些靈氣很快得到了補充。
她從儲物囊里翻找出飛行法器,牽著小徒弟的手,馬不停蹄地趕回了連云宗。
其實在去到狼崽所在的山巒之前,容簌衣就先以原本的身份,和自己的師尊柳至云、大師兄謝青揚重新見過面了。
——二師姐門琴婳云游四海去了,容簌衣沒見著人。
在聽到容簌衣剛出關就打算下山歷練的時候,柳至云其實挺不情愿的。
哪有剛收了個各方面都滿意的關門徒弟,才教小幾十年,徒弟就要獨自閉關,兩百年不見人影的。
尤其好不容易重新見著人了,結果小徒弟又要離開宗門了。
容簌衣自己也覺得說不過去。
但情況緊急,她必須搶在九洲的人之前先找到小狼崽,一刻也耽誤不得,實在不能夠在連云宗里久留。
便在離開宗門前向柳至云保證,說等這次回來了,她絕對會安安分分地待在連云宗里,哪兒也不去,今后專為他老人家分憂解難。
這話算是哄在了柳至云心上。
柳至云本就是個極其護短的主兒,不可能真因為這種事情就生自己小徒弟的氣,于是只輕哼一聲。
“說說吧,什么歷練非得這么急著下山不可啊?”
容簌衣就故意神神秘秘地沖柳至云擠了擠眼,拿出事先想好的說辭。
“師父,我在閉關的時候做了個夢,夢到這次我打算去的地方有我未來的徒弟!
“我這是去給您帶徒孫回來了呢!
容簌衣是柳至云座下最小的弟子,再加上入門沒多久就開始閉關,她的師兄師姐都有了自己的徒弟,就她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所以聽到容簌衣說這一趟出去是準備去收徒弟的,雖覺她僅憑一個夢就急匆匆下山很不靠譜,但柳至云終究還是沒有阻攔。
相反,還讓謝青揚為她準備好儲物囊,叮囑她這一趟諸事小心。
見到瘦弱又毫無靈氣的時微明之后,柳至云和謝青揚的臉上也沒有露出任何詫異或是嫌棄的表情。
他們拿出提前準備好的豐厚的見面禮,笑瞇瞇又親切地問時微明叫什么名字。
在容簌衣的提醒下,時微明低著頭,順從回答道。
“時微明見過師公、師伯!
柳至云捋捋胡須,了然頷首:“不錯,是個好名字。”
聞言,旁邊的容簌衣立馬自豪地抬起下巴,輕哼了一聲。
柳至云不明所以。
時微明接話道:“是師尊給我起的!
柳至云于是就懂了。
他笑看容簌衣一眼,花白的胡須抖了抖:“怪不得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呢!
按照禮節見過柳至云和謝青揚之后,容簌衣就帶著時微明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她是掌門人柳至云的徒弟,理所當然地在連云宗里擁有一座自己的獨門院落,柳至云賜名為“長青谷”。
長青谷外設有結界,需要特制的玉牌才能打開,而這樣的玉牌只有身為長青谷谷主的容簌衣才擁有。
在容簌衣閉關期間,玉牌暫時交由柳至云保管,容簌衣出關后,玉牌自然而然地也就回到了她的手上。
柳至云和謝青揚提前叫來弟子幫容簌衣收拾好了院落,省去了她不少麻煩。
帶著小徒弟熟悉完住處,容簌衣總覺得自己似乎遺忘了些什么。
緊接著就聽自家徒弟低聲喚道:“師尊!
“嗯?”容簌衣心里面揣著事,應付得也就有點隨意,“怎么了?”
話音剛落,兩只做工精致的儲物囊便遞至她面前:“煩請師尊將這些還給師公師伯。”
容簌衣垂眸掃了眼,是方才柳至云和謝青揚送給時微明的見面禮。
這才正色:“為何?”
“我不能收這么貴重的禮物!
停頓了兩息,時微明才幾近無聲地補充了一句。
他不值得。時微明腹部的傷尚未完全痊愈,他身上斷盡的經脈也是個棘手的大麻煩。
容簌衣沒打算找醫修來看,畢竟時微明身份特殊,萬一被醫修察覺出了異樣,那一切就都完蛋了。
好在她也不著急讓時微明修煉,反正她的任務是攻略感化自家小徒弟,而非要讓小徒弟得道升仙。
再加上連云宗是個很安全的藏身之所,九洲的人想破腦袋也不可能猜得到時微明會被她藏在這里。
她有的是時間慢慢養自己的小花苞,靜待花開的那天。
安撫好自家徒弟、催著人歇下后,容簌衣轉頭去了趟大師兄謝青揚所在的長月谷。
像是早就知道容簌衣會來找自己似的,謝青揚早早在院落的石桌上擺好了茶水糕點。
風光霽月的劍修端著茶杯,一個人坐在院中悠悠品茶。
謝青揚為人穩重、五官出眾不說,身形也格外高挑,一襲白衣逶迤,光是坐在那里,渾身就滿溢著一股清風道骨的翩翩仙氣。
容簌衣兀自感嘆,不愧是柳至云的親傳大弟子、將來連云宗的接班人。
范兒可真足。
“師兄!彼迪卵﹦Γ肿杂X地坐到了謝青揚對面,捻起一塊芙蓉糕便不客氣地送入了口中。
——反正謝青揚早已辟谷,也不喜甜食,桌上的糕點顯然都是為她準備的。
“我想問師兄要幾瓶穹清丸!比蒹露似鹎宀,混著糕點囫圇吞下,開門見山。
“沒記錯的話,師兄以前不是一直都很喜歡我那把七弦琴嗎,干脆咱倆換換?”
穹清丸是專門用來修復經脈的丹藥,單從它的用途就能看出它的價值不菲,極其珍貴。
而容簌衣口中的七弦琴則是她先前穿進這個世界里那次,她偶然在一個秘境里得到的秘寶。
容簌衣對琴啊畫啊什么的完全不感興趣,謝青揚卻不然。
他雖是名劍修,卻也格外熱衷于這些陶冶情操的玩意兒。
所以容簌衣這里才好意思腆著臉來找謝青揚問藥。
再加上師兄妹兩人先前關系不錯,即使百年未見,依照謝青揚的脾性,應當也不至于舍不得給。
果然,謝青揚只是平靜地望了容簌衣一眼:“幾瓶穹清丸而已,你既問師兄要,師兄怎會不給,用不著拿琴來換!
“不過——”他欲言又止,清冷雙眸淡淡。
“身為弟子,我不能妄自揣測師父的想法,師父是如何想的,我也管不著!
“但是師妹,你須得如實告訴師兄,你帶回來的那小徒弟究竟是何來歷,為何經脈寸斷,身上一點靈氣都無!
容簌衣早就預料到了謝青揚會過問時微明的身世,畢竟時微明怎么看怎么可疑,謝青揚若是對此只字不提,那委實才叫一個奇怪。
她將早就編得天衣無縫的故事娓娓道來,邊講邊手舞足蹈、比比劃劃,將時微明的背景身世如何凄慘說得那叫一個繪聲繪色,惹人動容。
末了,還拿出巾帕,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淚。
“怎么樣師兄,我那小徒弟夠可憐吧?”
謝青揚:“”
倒也不必如此浮夸。
不過一席話聽下來,他沒從容簌衣的解釋中聽出任何疑點,再者,自己這個小師妹雖活潑好動、整日沒個正形,常常給人一種不太靠譜的感覺。
但他清楚,容簌衣實際是個分得清輕重的人,能夠讓人省心。
于是將早已備好的穹清丸推至容簌衣面前:“好了,拿去吧。”
容簌衣見狀一喜,又聽謝青揚接著說道:“師妹,你現在既已有了徒弟,為人師尊,從前的玩心便自覺收收,莫讓你那徒弟覺得自己拜錯了人,辜負了他對你的信任!
容簌衣:“”
謝青揚哪哪都好,只是氣質超然的劍修在某些時候也是個不折不扣的話癆。
她默默在心里嘆了口氣。
見謝青揚還要接著滔滔不絕,容簌衣忙“嗯嗯嗯我都知道了,多謝師兄,那個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先溜啊不,走了啊師兄!
雪劍御風而起,容簌衣溜得極快,走之前還不忘將桌上余下的糕點全部收入囊中。
“對了師兄,反正你也不愛吃糕點,那這些我就都帶走了昂。”
這一切也就發生在短短幾息間。
待謝青揚完全回過神來,已經踏劍離去的容簌衣只剩下一個小小的黑影了。
垂眸,面前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張通體翠綠的琴,線條優美,縈繞著的靈氣充沛,正是謝青揚心儀已久的那把七弦琴無疑。
修長分明的食指撫過琴弦,琴音娓娓,頗為好聽。
謝青揚搖搖頭,很是無奈地笑了一下,最終還是將琴抱回了屋里
帶著穹清丸回到長青谷的時候,容簌衣發現本該在自己屋舍里好生睡覺休息的徒弟正抱著雙膝、獨自坐在庭院的石階上。
夜色濃重,風吹起他的發絲與袖袍,更顯得小徒弟形單影只。
像極一只被主人遺棄在路邊上的小狗。
容簌衣頓了頓,隨即御劍停在自家徒弟面前,順手將從謝青揚那里薅來的糕點送到徒弟唇邊。
“微明怎么沒在屋里睡覺?”
糕點的清香不由分說地鉆進少年鼻腔,熟悉的聲音隨之落下。
時微明一瞬間便抬起了頭來,望著去而復返的容簌衣啞然幾秒,最后只低低喚了聲“師尊”。
半大的少年不善言辭,也學會了該如何隱藏自己的情緒。
但容簌衣還是從時微明下意識用腦袋回蹭了蹭自己掌心的這一舉動中,讀出了他沒有說出口的話。
他是在等師尊回來。
在去長月谷之前,容簌衣并沒有告訴時微明她要去哪兒,是去干什么。
畢竟身為師尊,她潛意識里覺得自己沒有向自家徒弟報備的必要。
只不過到底是第一次為人師尊,容簌衣難免忽略了徒弟這是第一天被她帶回長青谷。
即使見過了柳至云和謝青揚,收下了他們送給自己的見面禮,但他們對于徒弟而言,終究還只是一個相對陌生的存在。
在時微明小小的世界里,現在暫時能夠獲得他的信任的,只有容簌衣一人。
人身處在陌生的環境中,通常都會下意識地依賴最親近的人,時微明也不例外。
所以當最信任的人不在自己身邊,就算剛被容簌衣牽著在長青谷里晃悠了一圈,也知道這里很安全,時微明依然不可避免地繃緊了神經,對周遭的一切都感到惶惶不安極了。
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一點的容簌衣有些抱歉。
她牽起小徒弟的手,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師尊剛剛是去給你拿重接經脈的藥了。”
“既然微明還沒有歇息,那今晚就先用一次藥,可好?”
重接經脈?
時微明微微睜大了眼,像是在懷疑自己聽到的話:“師尊,我的經脈還能治?”
“那當然了,不然今后你想拿什么來保護師尊呀?”
容簌衣笑盈盈地同徒弟開了個活躍氣氛的小玩笑:“就憑你這弱不禁風的小身板么!
穹清丸修復經脈的方法很簡單,只需要經脈受損的人將其服進體內,再由他人用自身靈氣助其煉化即可。
煉化的過程很順利,除了即使有容簌衣的幫助,以時微明目前孱弱的身體依然難以完全將穹清丸蘊含的靈氣完全消化、出了不少汗之外,沒有任何意外發生。
天色已晚,去后山泡溫泉著實有點費時間,容簌衣就給自家徒弟用了一張清潔符,順便吹滅了床頭的燭燈。
“好了,微明睡吧,等明日睡醒了,師尊就帶你去山下買新衣裳。”
時微明如今穿在身上的還是她當初給他準備的那一件,松松垮垮,很像小孩偷穿了家里大人的衣服。
“那師尊呢?”周遭昏暗,少年烏漆漆的眼底綴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冀的光,稍縱即逝。
小徒弟孤零零地坐在石階上等自己回來的那一幕重新浮現在容簌衣眼前,她聽懂了徒弟的意思。
容簌衣笑瞇瞇地摸了摸徒弟的額心:“師尊守著你,哪也不去!
逝去的光于是復又亮起,少年很快卻又糾結地蹙起了眉心:“可是師尊也要休息!
容簌衣不禁失笑:“別擔心,你師尊我好歹也是個金丹修士,打坐調息就可以了,不是非要睡覺的!
時微明這才稍稍心安,合眼睡下。
然而憑著修士異于常人的視覺能力,容簌衣依然注意到了自家徒弟微繃的身體,以及下意識不安皺起的眉心。
她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思忖片刻后,心里忽而有了主意。
她抬起手,隔著柔軟的薄被,一邊輕柔又有規律地拍打著徒弟的肩膀,一邊輕聲哼唱起兒時長輩哄她入睡時曾唱過的歌謠。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
時微明不明白“親愛的寶貝”是什么意思,畢竟在他過往的那些歲月里,從來沒有人這樣稱呼過他。
更別說會有人給他唱催眠曲了。
以至于時微明并沒有聽出來,旋律如此簡單的一首搖籃曲,容簌衣竟愣是一個字都沒唱在調上。
但這并不妨礙時微明覺得師尊唱得很好聽。
昏暗卻又溫暖避風的屋舍里,他閉上眼睛,小心翼翼地抓著師尊的一小截衣袖不放,漸漸松開了緊擰著的眉心。
枕著柔軟舒適的枕頭,伴著師尊“溫柔好聽”的歌聲,時微明睡了十幾年來的第一個好覺。
一夜無夢,直到天明
容簌衣向來說到做到。
回到連云宗的第二天早上,她就帶時微明下了趟山。
——去孟城給自家徒弟買合身的新衣裳。
成衣鋪的老板娘眼尖地認出了容簌衣的修士身份,立馬熱情地迎了上來。
畢竟在孟城這樣的地方,除了部分落魄潦倒的散修以外,多數修士都是比平常百姓要富有許多的。
所以在老板娘眼中,容簌衣哪里是修士,分明就是來給自己送靈石的財神爺,不對財神爺熱情一點簡直都是罪過。
“您是山上連云宗的道長吧?您看看,想要買點什么,咱鋪子里什么樣的衣裳都有,再不濟扯些布匹定做也成,做出來絕對包您滿意。”
容簌衣就把身后悶不做聲的“小尾巴”推到身前,笑瞇瞇地說道:“微明自己挑挑,看上哪件就拿,師尊都給你買,不用想著替為師省靈石!
言語間頗有一種暴發戶不缺錢的氣質。
老板娘這才發現,這位漂亮的道長身后原來還跟著一位半大少年。
少年瘦得跟個竹竿似的,比容簌衣還要矮上半個頭左右,像是成日里受盡了虐待,隨便來個風一吹,就能被輕易吹跑了。
可聽容簌衣方才那話的意思,她應該是這位清雋少年的師父。
美得跟個天仙似的,看著也不像是會虐待自己家徒弟的人吶。
在孟城里開了許多年的成衣鋪,老板娘什么樣的人沒有見過?自然清楚什么事才該問該說。
她面不改色地改換了熱情的對象,立馬堆起笑臉望向時微明:“不知小道長喜歡什么樣的衣裳?看上哪件都可以試穿的,您直接同我說就好。”
老板娘身上香到刺鼻的香露味撲面而來,時微明下意識抿緊了唇,往師尊身邊靠了又靠。
仿佛只有緊緊挨著容簌衣,他才能有安全感似的。
顯然,孤僻寡言的少年并不適應這樣的熱情。
時微明很清楚,老板娘的熱情都是因為師尊罷了。
跟他沒有半點關系。
鋪子里的衣裳五花八門,很容易就能讓人看花眼。
時微明選了一個最不可能出錯的顏色:“黑色的就行。”
老板娘尚未答話,容簌衣就先發表起看法來了。
徒弟本就是個悶葫蘆,要是再成天穿些黑漆漆的衣服,豈不是悶上加悶,哪有一點這個歲數的小少年應該有的活力。
“穿得鮮艷點,看著也要精神些嘛!比蒹轮钢更c點。
時微明便不說話了,乖巧地低著頭,一副任由師尊做主的模樣。
看著沉默不語的徒弟,容簌衣突然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她這個做法似乎跟小時候她自己最討厭的那種大人沒有什么區別。
換做她的小時候,不就是嬸嬸樂呵呵地問:“簌簌想吃什么,嬸嬸都給你買!
她興致勃勃地舉手答:“漢堡!炸雞!冰淇淋!”
嬸嬸立馬就變了臉:“吃這些垃圾食品做什么,一點都不健康。嬸嬸還是給簌簌燉胡蘿卜吃吧,那個對眼睛好!
強烈的既視感令容簌衣心下猛地一驚。
于是乎,容簌衣最終還是依照時微明的心意,給他買了黑色的衣裳。
——是為徒弟買的二十件紅黃藍綠紫的衣裳中唯一的一件黑色。
還被淹沒在厚厚一疊衣裳的最底下,倘若不仔細看的話,壓根就發現不了。
付給老板娘靈石的時候,容簌衣很滿意地在心里面想。
幸好幸好,她沒有變成自己小時候最討厭的模樣。
她可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大人,她真棒。
出了成衣鋪,時候尚早。
善解人意的好大人尋思著來都來了,不如帶著自家徒弟在孟城里逛逛。
便笑瞇瞇地問徒弟:“微明,你還有沒有什么想要的呀?”
時微明穿著容簌衣精心挑選的紅衣,在這樣艷絕的顏色襯托下,少年的五官更加昳麗,一雙墨眸尤為清亮。
他看著師尊,搖了搖頭。
容簌衣就猜到問徒弟會是白搭。
徒弟年紀不大,卻跟個無欲無求的小老頭似的。
但容簌衣自己想了又想,也沒能想到有什么是她能夠買給徒弟的。
小孩兒玩的九連環、魯班鎖、七巧板之類的太幼稚,已經不適合徒弟這個歲數的半大少年了。
仙俠世界又不像現代,就算她愿意給徒弟買手機平板電腦之類的東西打發時間,也沒辦法真給徒弟弄來。
容簌衣最后得出結論:嘖嘖嘖,這個時代的小毛孩可真可憐。
被師尊用奇怪的眼神注視著的時微明:“?”
但師尊最后什么都沒說,只帶著“可憐”的徒弟,輕飄飄地嘆著氣,慢悠悠地回了家
回到連云宗的第三天,晴。
風和日麗,萬里無云,天氣好到讓人倍感舒適。
鑒于時微明的經脈目前還跟個漁網似的,就算稍微積了點靈氣,很快也全都漏光了,既沒法練功,也無別的事情可做。
幫徒弟煉化了穹清丸后,容簌衣怕徒弟在長青谷待著無聊,就打算趁著難得的好天氣,踐行她給小徒弟畫的第一個餅——帶他去長青谷的那條靈溪邊釣魚。
沒錯,考慮到自家徒弟身上還帶著傷,沒辦法像她一樣那么輕松地插魚上來,為了讓自家徒弟能夠有點參與感,容簌衣決定改“插”為“釣”。
美其名曰,平心靜氣,陶冶情操。
正式開始釣魚之前,容簌衣將釣魚的一系列技巧和注意事項都一五一十地告訴給了小徒弟。
時微明聽得很是認真,不時點點頭,表示自己都記在了心里。
師徒倆一人一竿,并排而坐。
不多時,容簌衣就眼尖地發現,徒弟那邊有魚兒上釣。
魚漂浮浮沉沉,容簌衣立時眼前一亮,屏住呼吸,一臉期待地看向了徒弟。
短短幾秒鐘的功夫里,她就已經連待會兒徒弟把魚釣上來后,她該要怎么花式夸夸都全部給想好了。
然而時微明只一動不動地握著魚竿,壓根沒有要提竿的意思。
容簌衣不免開始著急,又怕貿然出聲,會驚擾到水下的魚兒。
無言僵持下,上鉤的魚結果還是不出意外地跑了。
容簌衣這才敢放開聲音說話:“微明,你剛剛怎么杵著沒動呀?”
倒不是指責,她只是單純有點疑惑。
收桿的技巧她方才不是都教與徒弟了么?
時微明握著魚竿,抿了抿唇,半晌才悶出一句:“我在等師尊的指令!
他當然是知道魚兒上鉤了的,但容簌衣沒有給他下命令,他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這是完全在容簌衣意料之外的答案。
看著徒弟順從聽話的模樣,她笑眼彎彎,忍俊不禁道:“你是小狗嗎,怎么還要人下指令的?”
話音剛落,容簌衣便驟然意識到了不妥,恨不得立馬咬斷自己的舌頭。
糟糕,她又把徒弟想成小狗也就算了,怎么還把心里的想法都給說出來了。
哪家師尊會這樣說自己徒弟的。
容簌衣略顯尷尬地清了清嗓,試圖補救:“咳,微明你別誤會,師尊沒有那個意思”
好在時微明并不在意,只神色自若地點了點頭:“弟子知道!
師尊和別人不一樣,她對自己沒有惡意。
更何況——
時微明握著魚竿,一言不發地垂下了眼。
他的本體是頭狼沒錯。
可看著綴在師尊雪劍劍鐓上的那只可愛的小貓玩偶,時微明忽然就莫名想起了容簌衣在那座被下了禁制的山巒里,曾救過的那只小貓妖。
他能看得出來,容簌衣其實挺喜歡那只毛茸茸的小貓妖的。
而小狗和小貓一樣,都是小小一只,毛絨絨的,天生就很會討人歡心。
但是被九洲人通緝追殺、被世人視為“災星”的狼就不一樣了。
除了師尊以外,沒有人會可憐他、喜歡他。
所以,時微明歪了歪頭,默不作聲地在心里面想。
如果師尊也喜歡狗的話,那他也可以是一條小狗。
被師尊賜姓為“時”的小狗,只對師尊搖尾巴。
他方才偷偷看了一眼儲物囊里塞得滿滿當當的法器寶貝,盡管他經脈盡廢,沒有靈氣,卻也認得出來,那些都并非凡品。
——容簌衣深得柳至云和謝青揚的喜愛,給她目前唯一的徒弟準備的見面禮,自然也是極好的。
在時微明的心目中,能夠被師尊救回來,成為她的徒弟,就已經是他此生莫大的榮幸了。
他不敢奢求更多,也自認經脈俱廢的他配不上這些寶貝,不如物歸原主,留給比他更合適的人。
這不是容簌衣第一次聽自家徒弟在她面前貶低自己。
她輕蹙了蹙眉,說:“微明,你是我徒弟,而他們是我師尊和師兄,你的師公師伯,他們送你見面禮是應該的!
“將來若是他們收了新的弟子,師尊我也會為他們的徒弟準備禮物。所以這些你只管安心收下便是!
時微明卻依舊固執地舉著儲物囊,像是沒有聽到容簌衣的寬慰。
容簌衣在心里面默默嘆了口氣。
怎么辦?悶葫蘆徒弟還是頭倔驢。
余光瞥見小徒弟緊繃的身體,抿緊的嘴唇,容簌衣忽然之間想通,她到底遺忘了些什么了。
“微明,師尊有東西要給你!
話雖如此,人卻動也不動。
時微明掀起眼睫,烏漆漆的雙眸疑惑地望向她。
容簌衣便笑著用目光示意他手里的儲物囊:“先收起來,不然師尊怎么把東西給你?”
她這幅模樣其實很像是在哄騙小孩,尤其她現在兩手空空,哪里像是有東西要給時微明的樣子。
然而時微明沉默了片刻,還是聽話地將儲物囊收了起來。
下一秒,容簌衣就變戲法似的變出了一枚瑩潤通透的玉牌,輕輕放在了時微明的掌心。
“這是長青谷的玉牌,有了它就可以自由出入長青谷了,剛剛為師是怎么用它的,你都看到了吧?”
說著,容簌衣狡黠地沖小徒弟眨了眨眼:“這玉牌只有為師和你才有哦,連你師公都沒有呢!
她假裝沒有看到時微明變得錯愕的目光,不由分說地牽起徒弟的手。
“微明,你跟師尊來。”
她拉著徒弟離開了房間。
柳至云格外寵愛自己這個最小的徒弟,分給容簌衣居住的長青谷自然也是連云宗里最好的住處之一。
靈氣充沛、占地頗廣不說,出了房門就能看到綠意盎然的山野,視野開闊,且三面都能夠曬到和煦溫暖的陽光。
容簌衣就這樣牽著自家徒弟,走過了長青谷的每一寸土地。
先從徒弟住處旁的屋舍開始。
“微明,這是師尊住的地方,看,是不是離你的很近?以后不管發生什么事情,你都可以來這里找師尊,記住,是隨時噢。”
“這一片是你師公先前種的桂花樹,F在還看不太出來對吧?沒關系,等到將來秋天來臨的時候,這些樹上就會長滿金黃色的桂花,屆時整個長青谷都會彌漫著桂花的香氣!
“我們可以摘一小部分桂花下來,到時候用它們來釀酒!
“嗯?沒釀過?很簡單的,在酒里放些黃糖,加上桂花,密封釀上三月,這樣就能喝到好喝的桂花釀了,到時師尊再教你便是!
“這邊是長青谷的后山,前面有個溫泉,泡起來可舒服啦,冬暖夏涼的。不管身體有多疲累,只要來這里泡上小半個時辰,就會覺得神清氣爽了。怎么樣,很神奇吧?”
“這片區域為師以前就很少來了,不過這里靈氣肥沃,可以開墾幾塊靈田出來,種點種子下去。嗯西瓜就很好。”
“微明吃過西瓜嗎?紅彤彤的,甜又多汁?梢杂帽鶋K提前凍它一夜,這樣瓜肉吃起來就是涼絲絲的了,很解暑的。到時候你一半我一半,咱們可以邊曬太陽邊用勺子挖著吃。”
“那邊有條小溪。還記得師尊這幾天給你烤的那些魚么,味道應該還可以吧?長青谷的魚都被靈氣滋養過,肉質更好更肥美,以后我們就來這里釣魚,為師接著給你烤魚吃!
容簌衣喋喋不休說了一路,時微明就安安靜靜聽了一路。
直到夕陽西下,紅金余暉灑滿大地,容簌衣牽著小徒弟的手,繞回到了一開始的原點。
落日霞光將她栗褐色的清透眼眸暈染出一層柔和的金色,容簌衣的聲音也一如既往地清潤平和。
“師尊和你講這么多呢,也沒別的意思,只是想讓你知道,長青谷就是你今后的家,而我不僅是你的師尊,也是你的家人!
“當然了,你的師公師伯他們也是。家人與家人之間,是沒有什么‘值不值’、‘配不配’這一說的。”
“師尊這么說你可能不信,但師尊能感覺得出來,你的師公師伯都挺喜歡你的,師尊也喜歡你!
“師尊希望你能夠把這里當做自己的家,把從前的那些都當成是一場噩夢。夢醒了、噩夢過去了,今后的每天就都該是快快樂樂的了!
這里是他的家么?
陌生的字眼令時微明的眼睫很輕地顫了一下。
說實在的,容簌衣的那些描述其實并不算繪聲繪色。
她也完全不抱任何希望,光憑她的這一番話,自家徒弟就能拋下對自己的成見,把自己當成是連云宗的一份子、長青谷的小主人。
但在容簌衣說個不停的暢想中,時微明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摩挲著藏在袖中的那一枚溫潤的玉牌。
他漸漸從“真的嗎,連他這樣的人也可以擁有這樣的未來嗎?”,一直到他好像真的看見了有一顆沒發芽的種子在師尊的養育下開出了一朵小小的花,也看到了那些未來的畫面。
——屬于他和容簌衣的未來。
從此處往下看,是蒼生復蘇之景,他想起了最初修行時的道心。
他本想為她改寫結局,他以為自己從此會被天道抹殺。
可他醒來的這一刻,便知道,她還是去了魔域,他沒能改寫結局。
她還是她,危險,死亡,又怎會讓她后退?
原本是他救她,卻又變成了她救他。
久未進益的修為,好像在此刻,有了突破。
昆侖衡世,順應天命,為的并非眼前的盛世,而是萬古長青。
他溫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以后,他還想與她并肩而行。
可憑空出現的青年卻抓住他手臂,“隨我回昆侖!
此時,容簌衣感覺體內的束縛消失了,境界已突破元嬰,靈脈筋骨變得更為堅韌,體內靈力前所未有的豐沛。
她想起了時微明的毒,看向他,卻恰好對上了他的目光。
不知何時,兩人之間的土地裂開縫隙,涌動起河流,寬闊的河流橫亙二人之間。
時微明身上的毒已經解了,神力全然恢復。
可他的目光被她吸引了。
蝴蝶破繭而出,振翅而飛,停在她指尖。
她面色蒼白,笑中帶淚,可繁花盛景間,她是唯一的絕色。
黑夜漫長,他們已經走過。
縱使天命難違,乾坤已定,可走下去,最炙烈的光,正照耀在這片土地上。
風搖落芽瓣,結下它的種子。
萬般困厄,見草木榮華,已隨風消散。
翠峰綿延,百川流淌,荷芰芬芳,蝴蝶漫舞,一如畫中。
可山河明朗,畫圖難足。
何其有幸,能以此身,見證這盛世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