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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徐鳳慜一行前往西涼, 盛夏疏忽過去,下了兩場雨,天氣?便逐漸轉涼, 秋收到來。

    虞眆在州府各縣走了一圈,今年風調雨順,糧食順利入了倉。天氣?涼下來, 虞馮開始忙著修西涼之間的防御城墻。

    一月之后,徐風慜一行離開西涼,回京。

    黃宗尚并朝廷急旨, 一并送往雍州府,虞昉皆置之不理。

    京城一到中秋節前?便格外熱鬧,賞花賞月游園, 各種宴席不斷。

    今年景元帝親自主持宮宴,姚太后仍在行?苑未歸, 他?一向孝道, 親自領了太醫前?去給姚太后請安,把平安脈。

    行?苑位于京城南郊,南山山勢平緩,行?苑沿著地勢而建, 飛檐樓閣在蔥蘢的花木中露出一角,山泉叮咚,伴著鳥兒?的清脆鳴叫,一走近, 便覺著煩惱頓消。

    姚太后住在聽風堂,從窗欞往外望去, 正?對著的是山下如明鏡般的湖泊。

    “娘娘,陛下到了山下。”伺候多年的黃嬤嬤, 拿了件薄夾衫披在太后肩上,勸道:“娘娘,外面濕氣?重,容老奴關上窗吧。”

    昨晚半夜下了雨,到早間方停。淅淅瀝瀝的雨打在屋頂瓦片上,太后睡眠淺,到雨停后放再小歇了片刻。

    雨后山上涼爽,姚太后身子弱,黃嬤嬤擔心她著涼,小爐上還熬煮著驅寒的姜湯。

    姚太后轉身回去榻上坐下,黃嬤嬤上前?拉下了窗欞,回到小爐便坐著,守著罐子里的姜湯。

    沒一會,外面傳來宮女內侍請安的聲音,黃嬤嬤忙起身,迎到了門口,揚起笑曲膝見禮,“陛下來了,娘娘在等著陛下吶。”親自打起了門簾。

    黃嬤嬤是姚太后身邊的老人,景元帝唔了聲,頷首點頭算是回了禮,抬腿進屋。

    太醫緊隨其后,與景元帝一道上前?請安。景元帝抬手見禮,仔細打量著姚太后的臉色,關切地道:“阿娘瘦了。”

    姚太后抬手,“我身子還好。快過來坐。”

    景元帝指著太醫道:“我領了太醫前?來給阿娘瞧瞧,定要?親自聽著,見著,方能?安心。”

    姚太后知道自己的身子,到了行?苑以?后,她身子比以?前?要?輕便,遠勝在宮中時。

    既是景元帝的一片孝心,有太醫在,姚太后便沒拒絕,伸出手來,由太醫把了脈。

    太醫道:“回太后娘娘,陛下。太后娘娘還是多年來的老毛病,夜里睡得?不好,看上去便精力不濟。入秋以?來,天氣?轉涼,太后娘娘身子弱,要?多注意,千萬別著了涼。”

    開了幾幅滋補滋潤的方子。太醫便告退。姚太后將方子交給黃嬤嬤,道:“拿去放著吧。”

    景元帝忙走到姚太后身邊坐下,道:“太醫說阿娘身子弱,既已開了方子,阿娘便須得?服藥。阿娘可?不能?再如以?前?那般,一忙起來,就借故不吃了。”

    姚太后笑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兒?,怎能?怕吃藥。倒是你,過年過節時最忙不過,怎地有空來了?”

    “再忙,也要?前?來給阿娘請安,怎能?讓阿娘在山上,一個人孤零零的過節。”

    景元帝四下打量著屋子,半晌后道:“阿娘這里,跟雪洞佛堂般,太過冷清。”

    “我不喜那些擺設,屋子越寬敞越好,只塌幾桌椅便已足夠,其余的反而礙眼?,怎地就冷清如佛堂了。”

    姚太后皺了皺眉,道:“你朝政繁忙,等下早些用午膳,用完你早些回去。路上慢一些,別著急忙慌趕,穩妥為上。”

    “阿娘,我才來,你就趕我走。”景元帝抱怨了句,如幼時那般,疲賴地走到她身邊坐下,往她肩膀邊一倒,作勢不起了。

    姚太后心到底軟了軟,拍了拍他?的手,嗔怪地道:“快些坐好,仔細被人看了去,笑話你。”

    “我在阿娘面前?承歡膝下,誰敢笑話我?”

    景元帝說得?義正?言辭,到底坐了起來,神色欲言又止。

    “怎地了?”姚太后知道他?有話說,卻礙于情面不好開口,便溫聲詢問。

    “阿娘,朝政上的事情,你可?都曾聽過?”景元帝猶豫了下,問道。

    姚太后道:“外面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外面不知道的,我皆沒過問。”

    景元帝清楚姚太后,她不屑在自己面前?撒謊,說沒打聽,便定是沒打聽。

    “我提拔了沈甾徐鳳慜,阿娘覺著他?們如何??”景元帝忐忑問道。

    姚太后不客氣?道:“沈甾性情迂腐了些,欠缺圓滑,不過,他?尚有幾分真本事。徐鳳慜他?自視甚高,自以?為才情過人,風雅,實則是廢物,好比那鑲了金邊的牛糞堆。”

    景元帝臉上的笑掛不住了,神色變得?尷尬起來,道:“阿娘真是,我與徐鳳慜一向交好,以?前?阿娘沒攔著我,如今怎地如此不待見他?了?”

    “以?前?你與他?只談詩論道,他?跟在你身邊,就是個逗趣的請客,我何?須攔著?如今你提拔他?為給事中,出使西梁,他?就藏不住了。嚴宗的二兒?子是傻子,傻子在府里不出門便沒事,出門的話,嚴宗有個傻兒?子的事情,便世人皆知。”

    姚太后神色平靜,不急不緩說著,“你問我,我便如實回答你。大楚是你的江山,你愛如何?便如何?,我不會再干涉。”

    景元帝的臉逐漸泛白,難過地垂下了頭,道:“阿娘,我真有這般差勁?派使節出使西梁,我也做錯了?”

    當?時景元帝做出各種措施的時候,姚太后雖避在行?苑,依舊很快便得?知了。

    她恨不得?馬上回宮,將他?劈頭蓋臉大罵一氣?。最終,她還是忍了下去。

    當?政理事沒那般簡單,他?親自體?會過,才知曉里面的艱辛,不易。

    再說景元帝主政,她在旁邊指手畫腳,依然還如以?前?那般,一切都依靠著她且不提,他?只貪圖享受,還埋怨她只看重權勢。

    對景元帝失望歸失望,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姚太后還是愿意盡心盡力教導他?。

    “你的對錯與否,還不在于眼?前?一時,而是以?后,接下來的朝局。西梁給他?們錢,是大楚給他?的賞賜,是主子打賞仆從下人。主子親自到仆從下人住住去,那便是給仆從下人長臉,貴腳踏賤地。你以?為是禮賢下士,實屬自降身份。”

    “可?是阿娘,只有少數幾人反對,其余人都同?意了。”景元帝急赤白臉解釋。

    姚太后呵呵冷笑:“他?們當?然同?意,他?們巴不得?你主政,能?做出一番政績,好讓我徹底插不上手。主弱臣強,你弱了,他?們方有機會。”

    被姚太后不留情面的一通批判,景元帝難堪難受到了極點。

    他?恍惚知道自己做錯了,來找姚太后,卻是想要?得?到她的夸贊,安慰。

    “你讓徐鳳慜前?去,許了西梁什么?”姚太后問道。

    景元帝含糊了下,道:“也沒什么,就是一些關稅上的優待,雙方既然通好,西梁同?樣也該給大楚商人優待。”

    姚太后敏銳道:“何?種貨物的關稅?”

    景元帝默然了下,道:“西梁缺鹽,大楚有湖鹽,井鹽,海鹽,各種鹽足夠多。大楚可?向西梁售鹽,西梁要?少些征稅。”

    鹽鐵茶糧食等,一向不允許對外邦售賣。茶窮人吃不起,利高,后來逐步放開了。

    只其余幾樣,向來管束得?嚴,景元帝居然答應賣給西梁。

    景元帝解釋道:“用鹽抵消歲賜,如此一來,無需向百姓征收,攤派,動用內藏庫的金,戶部也能?緩口氣?。”

    大楚的確不缺鹽,用鹽抵消歲賜,雖不妥帖,景元帝已經派使節前?往,總要?給西梁一些好處。

    “雍州府那邊,你要?看緊了。”姚太后道。

    雍州府之事,景元帝本想聽姚太后的意見,他?卻再也不想提,敷衍了句知道了,“我會催阿昉回京。”

    姚太后見景元帝臉色不大好,知道他?心里不舒服,還是多說了幾句:“雍州府虞昉遲遲不進京,她以?前?借口身子不好,一拖就快一年。年紀輕輕,能?生一年的病,就該傳出病喪的消息了。你重情,別人卻不屑一顧。”

    景元帝聽得?愈發不耐煩,垂下眼?瞼答了句:“阿昉最重情。”

    姜湯熬煮好了,黃嬤嬤盛到碗里,悄然放在了姚太后的左手邊。

    景元帝不喜姜味,此時心情煩躁,便覺著不可?忍受,抬手捂鼻,不悅道:“拿走拿走,臭不可?聞!”

    黃嬤嬤愣了下,立在那里沒動。姚太后看向窗欞外,道:“老黃,端下去吧,等會再給我熬一碗。”

    “是。”黃嬤嬤應聲上前?端走了姜湯,景元帝還不依,揚聲道:“將窗欞也打開,透透氣?!”

    “陛下!”黃嬤嬤一時情急,剛叫了聲,姚太后便打斷了她,“老黃,將窗欞打開吧。”

    他?來山上請安盡孝,總該體?諒他?一二,讓他?這份孝道落了空。

    黃嬤嬤把姜湯碗遞給宮女,前?打開了窗欞。

    涼風吹進一屋的濕潤,黃嬤嬤趕緊再去取了薄錦被,上前?搭在了姚太后的膝蓋上。

    景元帝暈乎乎的腦子,被風一吹,感到清醒了些。他?微閉著眼?睛,長長舒了口氣?,道:“花草樹木皆有靈,行?苑的花草樹木更是吸進了天地靈氣?,比之宮中遠要?通透。阿娘住在行?苑,也是修行?了。”

    姚太后想說什么,終是意興闌珊,拉了拉錦被,道:“老黃,你去催一催膳房,讓他?們快一些,陛下用完飯,還要?趕回宮去。”

    黃嬤嬤去了膳房,沒一會,領著宮女送來了午膳。景元帝沒甚胃口,略微吃了幾筷子。飯后,景元帝坐著吃了兩口茶,姚太后要?午睡,他?便下山回宮了。

    黃嬤嬤將景元帝送了出門,姚太后沒送他?,立在窗欞邊,望著山下的湖泊。

    風吹過,湖面泛起波瀾。

    水本寧靜,是風不停止。

    黃嬤嬤折返回來,趕忙關上了窗欞,道:“娘娘且稍等,老奴去端姜湯來。”

    姚太后道:“我累得?很,先睡一陣,待起來之后再喝。”

    黃嬤嬤覷著姚太后的神色,仿佛又回到了在宮中操勞時的疲憊,她暗自嘆息一聲,伺候姚太后去歇息了。

    景元帝回到宮里,天色已晚,天上飄起了雨。

    內侍撐開傘,舉在景元帝的頭頂。

    徐鳳慜一路寫信,急遞進宮。

    信中稱,虞昉送給了他?一把傘。

    景元帝停下腳步,目光發直,盯著內侍手上的烏木傘柄,繁復如花朵盛放開的傘骨,透明的油紙傘面,上面雨珠滾動。

    “滾開!”景元帝抬手揮開內侍的手,直沖進了雨中。

    傘,散。

    她要?與他?一刀兩斷了!

    她也如阿娘那般,背叛了他?。她忘了他?們之間的許諾。

    她怎么能?,她怎么敢!

    第32章

    “十三, 太陽都曬屁股了,你還沒起來,羞羞羞!”

    聞十三昨夜幾乎到天明時放歇下, 聽到聲音,他閉上眼睛,一動?不動?裝死。

    “咚咚咚”腳步聲很快跑近了, 被褥被一把先開,眼前是一張裂開嘴笑,癡肥的?臉。

    “十三, 快起來,陪我去玩耍。”

    聞十三見他嘴角的?口水拉出一道長絲線,趕緊翻爬起身, 跳下床,道:“嚴二, 你來這么早, 瓦子里還不熱鬧,要等晚間才好玩。”

    嚴二不依道:“晚上阿爹不許出去,外?面有壞人。我們現在去玩,快走。”

    “哎哎哎, 別拉,褲子都?被你扯下來了。”

    聞十三狼狽地抱住褲腿跳腳,嚴二哈哈笑,“十三, 你還沒娶娘子,等娶了娘子, 也要在娘子面前脫褲子。”

    “你兒?子可要辦滿月酒?”聞十三看?著癡傻,只?有四五歲稚兒?般的?嚴二, 心情很是復雜。

    嚴二娶了高樟的?女兒?,生?了個?兒?子。高樟癱瘓在床,聽說快不行了。嚴二妻子高氏生?了孩子,一直郁郁寡歡,臥病在床,對外?稱要坐雙月子。

    “娘子生?病,阿爹阿娘說,我不能去看?她。我兒?子阿娘養著,阿娘不辦滿月酒,等一周歲抓周。”

    嚴二結結巴巴說著,變得難過?起來:“娘子不喜歡我去,我就不去。成親的?那晚,娘子哭了很久,她說要死,不想活了。”

    嫁給這么個?傻子,聞十三心道換做自己,估計也不想活了。

    不過?,嚴二傻歸傻,卻單純,聽話。

    壞的?是大人,如高樟,嚴宗他們。

    想要靠嚴二巴結嚴宗的?人不計其數,卻都?拿他當?傻子看?,取樂。

    聞十三性情不羈,他對嚴二像是尋常人。嚴二興許感?受到了,與他熟悉之后?,便拿他當?好友,天天來纏著他玩耍。

    “你等一會,我去洗漱一下。”聞十三道。

    嚴二便去了院子里等,在花盆里翻石子玩。聞十三洗漱出來,張嬸子送上了羊肉湯與炊餅,他一手端湯,一手拿餅,蹲到廊檐下吃,看?著嚴二玩石頭。

    嚴二見聞十三吃得香,扔掉石頭,道:“我也要吃。”

    伺候他的?隨從石鎖趕緊道:“二少爺,你已經吃過?了,夫人交代不許多吃,恐積食。”

    “不行,我要吃,我要吃!”嚴二不依了,跺腳大嚷。

    聞十三讓石鎖去拿個?碗來,“就幾口羊肉湯,哪就積食了。”

    石鎖沒法,去灶房拿了只?空碗來,聞十三倒了幾口湯進去,再分了一小塊餅。

    嚴二學著聞十三蹲下,喝一口羊肉湯,咬一口餅,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之后?,嚴二意猶未盡,他倒沒有再要,像聞十三那樣,喝了口清水,咕嚕嚕漱口,噗呲吐到溝渠里。

    “走,出去玩。”嚴二還沒忘記玩的?事,拉著聞十三往外?走。

    聞十三被拖著出了門,他住在瓦子旁邊,經過?兩條街就到了,也沒坐車,一起走著前往。

    “我們去聽書,聽說今天象棚開始有新的?書講。”聞十三道。

    嚴二只?看?熱鬧,說書先生?在臺上講得聲情并茂,底下一眾不時附和,熱鬧得很,他很是喜歡,拍著手叫好。

    到了瓦子,聞十三領著嚴二去了象棚。嚴相之子光臨,門口知客趕緊迎上前,客氣恭敬無比,將?他們迎到了雅間。

    兩人落座,伙計送來了果子酒水,聞十三自己獨攬了酒,讓嚴二吃果子。

    嚴二不喜酒的?滋味,他拿了果子吃,等著說書開始。

    很快,說書先生?上臺了。

    “話說,有個?佚名的?將?軍,我們姑且稱他姓張。張將?軍本是鄉間地痞,偷雞摸狗偷看?老漢沐浴,無惡不作?。”

    “哈哈哈哈,偷看?老漢沐浴!”

    聽眾樂不可支,尤其說書先生?說的?是楚州府鄉音,學鄉音在京城很是受歡迎,大家不由得更有興趣了。

    石鎖他們被吸引住,偷偷溜出雅間去聽書了,嚴二也想出去,被聞十三拉住了:“你別去,你要是出了事,你阿爹阿娘以后?就不許你出來玩了。”

    嚴二鬧了幾句,也就坐了下來。聞十三吃著酒,凝神聽著底下眾人的?反應。

    “英雄莫問出身,給足夠的?銀錢,連祖宗八代都?能鍍個?金身。這張將?軍犯下滔天大罪,不但毫發無傷,拿金銀財寶開道,搖身一變,成了大將?軍。話說,這天知府來報,城里出現了匪徒,請張將?軍前去緝拿。張將?軍怒了,呔,大膽毛賊,膽敢在太歲面前動?土!帶著一眾親信,大搖大擺去了。”

    說書先生?敲著驚堂木,說得活靈活現,底下一眾人都?被吸引住了。

    嚴二也聽得咯咯笑,道:“阿爹在書房跟人說過?,什么大將?軍,都?是土匪。阿爹真是聰明,跟說書先生?說得一樣。”

    聞十三瞄了眼外?面的?石鎖他們,靠近嚴二,問道:“你阿爹難道就不管?”

    “管?管什么?”嚴二不大明白,突然?眼睛一亮,道:“阿爹說有個?將?軍是真厲害,要殺掉她。”

    聞十三垂下眼瞼,仰頭大喝一氣。

    說書先生?夾著各種滑稽,說到了張將?軍前去剿匪,遇到的?是幾個?手無寸鐵的?莊稼漢,便到此停住。

    “欲知后?事如何,且明日再來。”

    大家聽得意猶未盡,清楚說書先生?故意吊著大家的?胃口,罵罵咧咧,趕往下一場熱鬧去了。

    象棚里一連說了七八日,從張將?軍剿匪,說到了他如何掙軍功,如何與知府來往,如何巴結大官。

    極盡夸張,逗得大家笑聲不斷。

    不過?,這場說書,與其他戲,小唱,學鄉音一樣,大家只?一樂,便過?去了。

    接著,小報上有人寫文,支支吾吾這個?佚名,姑且姓張的?將?軍,乃是陜州府的?張達善。張達善正好是楚州人,從軍前乃是楚州有名的?地痞混混。殺人之后?偷偷去從了軍,做了武將?之后?,以前的?那些殺人放火之事,便無人敢提了。

    這篇文,并未濺起水花。接著,陸續有小報各種八卦,影射大楚官場,從上到下的?無恥。

    如此一來,便一發不可收拾,大楚給西梁歲賜之事,再被提及。文人的?筆如刀,辛辣諷刺了大楚的?自知欺人,用“賜”字掩耳盜鈴,掩飾自己的?無能。

    到了新年,小報上出現了一篇哭“虞懷昭”的?文,文章用詞樸實易懂,清楚列舉了虞懷昭歷經的?戰事,在雍州府的?政績,善舉。

    “他亡在了自己人之手,天地同悲。”

    朝廷上下有了反應,差遣仆從,趕在最先搶一份小報回來。

    “虞氏要給自己造勢了。”嚴宗對親信官員說道。

    “相爺,虞氏真要反了?”親信很是擔憂。

    “從賜婚的?時候起,只?怕就已經起了反意。”嚴宗道。

    嚴宗向來和氣的?臉,這時沉了下來,臉上的?肉耷拉下去,瞬間老了十余歲。

    親信惱怒地道:“虞氏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敢起兵造反,虞氏就成了反賊,祖上累積的?名聲,便化為烏有。她敢造反,也要能坐穩江山社稷。”

    “所?以,虞氏才開始造勢。這個?勢頭,不能讓他們起來。”嚴宗道。

    親信不說話了,雖說御座上的?天子是誰,他們都?一樣跪拜,但跪拜誰,也有講究。

    翌日,嚴宗親自前往行苑,拜見姚太后?。

    雍州府。

    剛在西梁打了幾場草谷,雍州軍收獲頗豐。不年不節時,虞馮也舍得買了只?黃羊吃。

    “將?軍,羊腿烤好了!”老錢臉被火烤得紅彤彤,端著羊腿跑到門前,側身推開門進屋。

    虞昉坐在小爐子邊看?報,聞聲看?了一眼,道:“你們吃,我吃羊肋排。”

    羊肋排只?用清水燉煮,什么都?不加就鮮掉眉毛。老錢虞馮他們喜歡吃口味重的?烤羊,羊排就留給了虞昉桃娘子鈴蘭她們。

    虞馮割了幾塊羊腿肉吃著,再喝幾口清甜的?梨汁,老錢則幾口羊肉,膩了再喀嚓啃一口水靈靈的?蘿卜。

    虞韶南嫌棄老錢吃得驚天動?地,離他遠了些。黑塔難得與虞邵南同仇敵愾,罵道:“錢老臭,你上下其口,吃一堆生?蘿卜,成日盡放臭屁!”

    “上下其口用得好。”虞昉一本正經夸贊。

    虞馮他們一愣,待反應過?來,一起哈哈大笑。

    老錢臉皮厚,跟著一起笑,轉身對準黑塔,作?勢欲放屁熏他。

    虞馮也嫌棄起老錢,挪著小杌子挨著虞昉坐下,道:“聞十三在京城做得還不錯。這些小報熱鬧極了。”

    “他們開始反駁了,拿了君臣大義駁斥。”虞昉道。

    虞馮怒道:“他們有臉提君臣大義,那君就不是東西!”

    “他們臉皮比我都?厚。”老錢插嘴道。

    “臉皮薄,做不了事。”老錢又補充了句,順道直白夸贊自己。

    “我臉皮比我們雍州府新修的?城墻都?厚,一看?就是能做大事之人。我被大元帥按著讀書,最終只?千字文讀完了。其他的?經史子集,我一概不認識。書中的?那些大道理,于我便是臭不可聞的?屁。我就明白一個?道理,誰對我好,我就跟誰。誰對我不好,我就打誰。要罵架也可以,罵架我不怵,就是別講道理,跟與自己不對付的?人講道理,講不通,不耐煩聽。”

    虞馮皺起眉頭,道:“老錢你別胡說八道,我們在說正事。景元帝生?得美,很得文人士子喜歡。將?軍要師出有名,難吶!”

    虞昉淡淡道:“師出無名也不怕,就是麻煩些,要多少一些人。畢竟我是以德服人,不宜殺戮過?重。”

    老錢理直氣壯附和:“我們都?是以德服人!”

    罵架既熱鬧,各種詞語,最貼近百姓。

    寫文章針鋒相對,與之辯駁,這是朝臣官員最擅長之事。

    畢竟他們成日在朝堂上便是如此,經驗豐富。

    虞昉道:“不過?,老錢說得對。不與他們講道理,只?罵,極盡辱罵,撕開他們臉上那層遮羞皮!”

    第33章

    小報朝報上各種檄文, 文章,罵聲?,熱鬧極了。

    朝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小?報:“不要臉,祖祖輩輩都不要臉。齊氏兒孫呢?你們可還在, 你們的江山被偷了!”

    前朝大齊,被楚氏奪了江山。

    朝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小?報:“人面獸心的賊漢, 泥腿子洗干凈了,狗爬了主桌,便人模狗樣了。”

    小?報:“農家養一頭豬, 糞便能當做農家肥,到過年時能賣掉換錢, 殺了吃肉。養一群腦滿腸肥的貴人, 還不如養一頭豬。豬聽話,有用。貴人要喝你們的血,吃你們的肉,連著?骨頭一起嚼碎。連豬狗都不如的畜生, 留著?你們何?用!”

    小?報:“殺功臣,廢物蠢貨也能耀武揚威。親敵人,仇忠臣,若要論狼心狗肺, 當屬建安城!”

    “建安城乃是藏污納垢之地,臭不可聞, 無一例外!”

    “建安城上空飄著?黑氣,那是因著?壞得腸子流膿, 五臟六腑冒黑水。”

    “滿口仁義道德,背地里行同狗彘。”

    “一群不知廉恥的臟東西!”

    朝廷被罵傻了,他們在朝廷上也吵架,互相對罵。只罵得斯文多了,頂多幾句“田舍翁”“賊漢”“豬狗”。

    他們從未經過如此激烈的辱罵,完全不留情面。

    罵是一回事?,最關鍵之處,在于楚氏江山的來歷。

    大家都心知肚明,朝代興衰更亡,不過是常事?。

    楚氏造反,從齊氏手上得到了江山。楚氏強調的忠君,這個“忠”字,便名不正言不順。

    朝廷強調的那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千百年來君主約束臣民的規矩手段。

    而?今,君王的天威不可測,達官貴人的本性,被撕開了一角。

    外面鬧得厲害,嚴宗忙得不可開交,疏忽了嚴二,他睜開眼便往外跑,前去找聞十?三玩。

    相府的車馬氣派,石鎖坐在車轅前,袖著?手,神色倨傲。

    往常,街上的行人見到相府馬車的徽志,便避之不及。

    車夫如往常那樣,駕車徑直向前,遇到來不及躲閃的人,一鞭揮出,厲聲?道:“瞎了你的狗眼!”

    “狗官!”有人幫著?拉過被鞭尾打到的行人,啐了口罵道。

    嚴二在馬車內無聊,趴在車窗上看熱鬧。聽到車夫訓斥行人,他便跟著?學。那人罵狗官,他也一并學了。

    “瞧那傻子!”有人指著?嚴二,笑嘻嘻的道。

    “傻子也是嚴相府的傻子!瞧人家穿著?那身皮裘,可是上好的銀狐里,緙絲的料子,就是你我一輩子不吃不喝,也買不起兩身。”

    “傻子還能穿金戴銀,騎在我們脖子上作威作福!”

    “狗官的兒子,也是狗賊!打死他這個狗賊!”

    不知誰開始動手,抓了街邊溝渠的臭污泥,朝馬車擲去。

    石鎖大驚,扯著?嗓子耀武揚威道:“大膽!你們可知,這是誰府上的馬車?你們可是活膩了!”

    “是嚴狗官府上的馬車,嚴狗官賣官鬻爵,貪婪無度,結黨營私,給西梁的歲賜,便是他主使,最不是好東西。”

    “給西梁歲賜,他肯定與?西梁賊有勾結,從中間拿了好處。陛下?都被他欺騙了。”

    “陛下?被欺騙,那也是因為陛下?傻,跟嚴二一樣是大傻子!傻子都能當皇帝,你我還得繼續做牛馬。”

    “陛下?哪會?被欺騙,他們母子精明得很。生怕雍州的虞將軍奪他們的江山,要將在邊關辛苦打仗的大將軍,弄到深宮之中來做皇后,給他們母子下?跪,靠著?他們施舍的一點恩寵,看著?他們的臉色求生。”

    街上熱鬧極了,有人朝馬車不斷砸污泥,有人說得唾沫橫飛。

    “聽說雍州府的百姓,日?子過得雖然緊巴巴,卻不用受欺負。”

    “虞大元帥當年治下?極嚴,極嚴是對官紳,而?非百姓,兵丁。虎父無犬女,虞將軍深得虞大元帥真傳,雍州府海晏河清。”

    聞十?三在人群中,眼觀八方,注意著?周圍的動靜。

    嚴二被污泥砸中,他一下?被嚇住了,也不知道關上車門,哇哇大哭。

    石鎖與?車夫也一頭一臉的臭污泥,狼狽不堪。眼見有人逐漸逼近,憤怒對著?他們指指點點,恨不得將他們打死。

    石鎖嚇得沒了人色,他腦子亂糟糟,一時沒了注意,連滾帶爬跳下?車轅,拍著?車門喊道:“二少爺,快將車門關好,快關好!”

    聞十?三攏了攏衣袖,幾步奔向前,打開車門,將只顧張嘴哭的嚴二拖下?車,厲聲?道:“閉嘴!”

    嚴二見是聞十?三,嘴一撇,委屈極了,又將再?哭。

    “跟著?我跑,跑快些。”聞十?三飛快地下?令。

    嚴二哦了聲?,拔腿便跟著?聞十?三跑。石鎖見他們跑了,也慌不擇路跟著?跑。

    “他們跑了,追啊!”有人指著?他們道。

    聞十?三對建安城街巷熟悉至極,他跑得極快,很快便將追他們的人群,遠遠甩到了后面。

    嚴二比他還要快,很快就跑到了他前面,還不時回頭催他:“快點啊!”

    “閉嘴。”聞十?三看到他那張又哭又笑的大花臉,一時心情很是復雜。

    民怨已起,如星星點點之火,即將燎原。

    不知他救了嚴二,要是虞昉得知,可會?責怪他?

    姚太后回了宮,正在御書房與?幾個重臣,景元帝一起商議最近發生之事?。

    嚴相聽到嚴二的消息,神色一變。姚太后見他神色不對,問道:“可是出事?了?”

    “是臣的二兒子出了些事?。”嚴相大致將街上發生之事?說了,“也不只臣的二兒子之事?。”

    大殿一下?安靜下?來,氣氛一下?變得凝重。

    禮部黃尚書沉聲?道:“他們是針對嚴相,敢對嚴相動手。下?一步,就該對陛下?,對著?太后了!”

    “臣也這般以為,此風不可長。定要嚴厲懲治幾人,以示效尤。”

    姚太后道:“你們去吧,這后面,肯定有人致使。抓住領頭之人,殺無赦!那些亂七八糟的小?報,給我通通查。出告示,傳到各州府,以后只留朝廷的邸報,其余的各種?報,一律不許刊印,違者斬!”

    眾臣難得一致同意,他們早就惱怒不已,恨不得將那些小?報全都一把?火燒了!

    景元帝坐在御案后,如以前那樣,他只坐著?,從頭到尾都一言未發。

    姚太后突然回宮,景元帝松了口氣,同時心里卻不那么舒服。

    初嘗九五之尊的真正滋味,有些吃力,辛苦,卻妙不可言。

    姚太后回宮,她?的心腹之臣自然朝她?而?去。景元帝最為不解,且憤怒之事?,是嚴相突然變了,居然開始與?姚太后站到了同一陣營。

    姚太后本想離開,見景元帝側身坐在椅子里,右手把?玩著?一枚印章,垂著?眼瞼面無表情。她?停下?腳步,在他下?首的椅子里坐下?,問道:“你可是有事??”

    “沒,我沒事?。有阿娘在,我什么事?都沒有。”景元帝道。

    “你這般答,便是有事?。”姚太后哪能聽不出景元帝的賭氣,直言不諱指了出來。

    “阿娘,你為何?突然回宮了?”景元帝思索了下?,還是出言問道。

    姚太后神色淡淡:“我再?不回宮,楚氏的江山社稷,就要真正完了。”

    景元帝嘴角牽了牽,晦澀地道:“是這樣啊,阿娘還是惦記著?楚氏的江山社稷。先前阿娘說得那般決絕,我以為阿娘真的放下?了。”

    “朝堂上下?都亂成了這樣,楚氏祖宗被人指著?鼻子罵是篡位的亂臣賊子,你還惦記著?你那點破事?!”

    姚太后怒上心頭,額頭青筋突起,說得急了,聲?音大了些,喉嚨一陣發癢,大聲?咳嗽起來。

    景元帝委屈地道:“阿娘,我看了小?報,知道他們在罵。罵得那般不堪,粗俗,下?作,如潑婦罵街般,斯文人皆會?為之不恥。阿娘何?須理會?,反倒是自降身份了。”

    姚太后咳得胸口都牽扯著?痛,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又被景元帝的話氣得眼前發黑。

    “斯文人為之不恥,人家根本不在意斯文人!斯文人就是他們嘴里連豬狗不如的東西,你我也在內,都是蠹蟲,養著?我們,還不如養條豬!”

    景元帝怔怔望著?姚太后,臉色泛白,道:“阿娘,與?士大夫共治天下?,要是得罪了天下?的斯文人,他們如何?能坐穩江山?”

    “降者不殺,反之,都殺光!”姚太后冷冰冰道。

    景元帝驚呆住了,姚太后直視著?他,神情譏諷。

    “天底下?是斯文人,不過占三成不到,其余七成,皆為平民窮人。平民窮人,恨極了斯文人。他們罵得是,窮人是賤民,在斯文人眼里,他們命如草芥。是窮人勞作,養活了斯文人。可以殺光斯文人,卻不能殺光做牛做馬的窮人。否則,以后靠誰種?地,靠誰繳納錢糧呢?”

    姚太后冷靜說著?事?實,一字一句,如刀一般,將景元帝的心割得遍體鱗傷。

    “這后面指使之人,便是阿昉。你可還覺著?,阿昉待你一心一意,阿昉善良?”

    景元帝臉色慘白如紙,殷紅的薄唇,全無血色。修眉蹙起,輕輕晃著?頭,哀傷而?茫然道:“阿昉為何?會?這樣?我不信,我要寫信問她?,不,我要召她?進京,親自問她?,她?為何?會?這樣,我有什么地方對不住她?!”

    第十?一道詔書,在年關之際,急遞到了雍州府。

    詔書隨便擱置在虞昉的書房案頭,落了灰。

    雍州府今年的年,在大年二十?三小?年夜時,提早過了。

    雍州府的大軍,由虞昉坐鎮,韓大虎領兵,在過年之際,突襲西梁。

    第34章

    過?年?時的冬日西梁, 在蕭索中難得有幾分熱鬧,夏州駐兵營地也在忙著過年,炊煙裊裊。

    突然?, 崗哨鳴笛大作,敵人來襲的哨聲,帶著慌亂, 凄厲,響徹天際。

    馬蹄陣陣,踏在地?上, 如同?地?面起?驚雷,震得人心跟著顫動。

    “鐵騎兵,是鐵騎兵!”

    從營地?里奔出來的兵將, 看到如黑云卷來的雍州兵,驚慌失措喊了出來。

    雍州兵騎在馬上, 全身披甲, 馬腿馬腹上也帶著皮質披甲,手持寒光四溢的長刀,逼近西梁前鋒兵。

    韓大虎抬手,戰旗獵獵, 雍州兵手上的長刀,整齊劃一揮出,所經之處,血流成河。

    西梁兵連天靈蓋都發麻, 曾經雍州兵的手下敗將,本就對雍州兵忌憚畏懼。

    再次遇到比以?前還要厲害, 如同?天兵天將,鬼魅般出現的雍州兵, 西梁兵很快就潰不?成兵,甚至都沒抵抗,便四下潰逃,哭喊著投降。

    堅守夏州的粱恂過?年?回了京城,值守夏州的領將尚錫安在府中吃酒,接到來報,一時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尚錫安回過?神,大喊著奔出府,還未趕到城門前,城門已經大開,夏州城失守,雍州鐵騎踏入夏州城。

    “抓住他。”虞眆上了城墻,站在上面四下掃視,指著被一群人?簇擁著的尚錫安下令。

    尚錫安與隨從護衛匆忙逃竄,被追上來的雍州輕騎兵,輕易擒拿住。

    “所有人?都聽好了,在屋中不?得亂出!”

    “雍州兵不?濫殺無辜,夏州已并入雍州,你們將是雍州的子民!”

    “雍州虞氏愛民如子,將視同?你們己出。讓你們居有屋,耕有田,食有糧!”

    騎兵在街巷中來回巡邏,大喊。

    鐵蹄聲伴著雍州兵的喊話,很快便傳遍了夏州城。

    夏州雍州相?鄰,夏州百姓對雍州不?算陌生。雍州虞氏待百姓的賢名,夏州人?早已如雷貫耳。

    到翌日之后?,夏州城基本就恢復了平靜。

    虞眆住進了粱恂在夏州的王府,虞邵南與鈴蘭抱來夏州的戶貼,土地?糧食等賬目,放在了她面前的案幾上。

    “將軍,大多都在這里了。粱恂不?在,王府長史等跟著進了京,一眾官員都緝拿住,關在了一起?。”虞邵南道。

    虞眆飛快翻看著總賬,不?禁倒吸了口冷氣。

    夏州府比雍州還要窮,竟然?幾乎沒有存糧。

    “查王府的倉庫,還有世家大族的糧倉,庫房,官員的宅邸。”虞眆下令。

    糧食財寶在誰手上,虞眆最清楚不?過?。

    虞邵南應是,問:“將軍,若是有歸降的世家清流,該如何處置?”

    虞眆道:“當然?是讓其做善事?,拿出一部?分家產濟民,贊揚其賢明?。余下者,殺無赦。早日拿出糧食,開倉振民。另,宣揚下去,讓百姓可暗中告密,往日有傷天害理,背地?里不?安分之徒,一經查實,殺無赦。”

    閃電占據夏州,虞眆還要繼續往西梁京城方向的肅州推進,不?能在此地?久留。

    占領容易,雍州兵人?手不?足,無法留下太多兵守城。等他們一離開,夏州說不?定又?會落入西梁之手。

    先開倉賑濟窮人?,接下來分土地?,實施與雍州府一樣的政令,靠著雍州府仁慈愛民的名聲,發動夏州百姓替他們守城。

    不?聽話的世家大族都被她滅了,夏州掀不?起?波瀾。

    虞邵南出去了,到了近午間方回來。虞眆看他臉上喜悅與怒意交織,心下了然?,閑閑問道;“如何了?”

    “回將軍,查到了很多糧食,數不?清的金銀財寶。”

    虞邵南說完,憤憤補充了句,“尤其是大皇子梁恪門下的幾間鋪子,掌柜的都富得流油。”

    “這樣很好,好收回嘛。”虞眆道。

    “將軍,那個姓尚的一直在叫囂,要見將軍。他是粱恂的親信下屬,將軍可要見他?”虞邵南問道。

    “姓尚府中富不?富?”虞眆問。

    虞邵南愣了下,道:“糧食不?太多,金銀珠寶還未核計完,不?計其數。”

    虞眆哦了聲,輕描淡寫道:“殺了吧。拉出去當著百姓的面殺,大過?年?嘛,給百姓助助興。”

    雍州兵砍尚錫安的頭,比過?年?唱大戲還要熱鬧。

    百姓歡呼慶祝,爆竹聲,接連不?斷,足足響了一天一夜。

    達官貴人?的血,撫慰了貧窮夏州百姓的心,也震懾了蠢蠢欲動不?安分之人?。

    雍州兵并不?像以?前那般,為了安寧穩定,拉攏世家大族,夏州城只留下了清流。

    夏州城上空的血腥氣,經久不?散,比雍州兵打進來時還要濃厚。

    “鵝不?怕抵抗,我更?怕的是換湯不?換藥,他們換一個主子,照樣作威作福。”

    “如此一來,虞氏與大楚楚氏,西梁梁氏有何區別?”

    “你們不?能濫殺無辜,也不?能放過?惡人?。以?血還血,這才是公道公平。”

    虞眆調了雍州府有打仗經驗的知縣來鎮守夏州城,臨行趕往肅州前,交代了他這些話。

    三月,雍州軍攻下肅州。

    此時大楚京城建安城,春暖花開,正是一年?最好的光景。

    建安城陷入了詭異的氛圍,賞花游玩的游人?如織,朝堂上吵得不?可開交。

    雍州軍無詔攻打西梁,接到消息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照著朝臣先前的想法,雍州軍有反意,應該先打陜州,經陜州南下。

    誰曾想,雍州軍沒有理會陜州,而是先取西梁。

    黃樞密使道:“雍州軍野心昭然?若揭,先打西梁,免得后?方受敵,接下來,便要攻打大楚了。朝廷斷不?能坐視不?理。”

    兵部?陳尚書道:“如今坊間把?雍州軍視為神軍,朝廷給西梁歲賜,始終是被詬病之舉。西梁擾我邊關多年?,朝廷卻善待之,被百姓視為軟弱無能。文人?士子多有罵聲。現在朝廷要對雍州軍用兵,恐民心盡失。”

    御書房的其他朝臣,連嚴相?在內,所有人?都不?做聲了。

    雍州軍打西梁,無需黃樞密使道明?,大家都能看得出來,雍州軍的用意何在。

    從象棚那場說書開始,雍州府已明?白昭示,他們要反了。

    先前朝廷下令封禁小報,到處抓背后?指使之人?,已經讓百姓對官府衙門痛恨至極。

    甚至百姓會主動藏匿衙門緝拿之人?,到如今,那些小報還是神出鬼沒,不?時冒出來。

    朝廷不?能,也不?敢對雍州軍用兵。本就仇恨官府的百姓,只要背后?一有人?煽風點火,便會沖破衙門,甚至是皇宮。

    朝臣官員都不?笨,這時候他們才反應過?來,朝廷一直被雍州軍牽著鼻子走。

    雍州軍并不?是在給自己造勢,要名正言順。

    他們是在挑撥百姓,讓百姓對官府徹底失望,讓民與官徹底對立!

    “先這樣吧,且看看雍州軍下一步的動作再議。”姚太后?疲憊至極道。

    這些時日,她一下變得老態龍鐘,原來發髻間偶爾夾雜的銀絲,現在已滿頭銀灰。

    朝臣退下,姚太后?看向發呆的景元帝,嘆了口氣,道:“你得先要穩住,不?然?,讓朝臣看了,他們會愈發不?安。”

    景元帝僵硬起?抬起?頭,看向姚太后?,道:“阿娘,阿眆打西梁,又?不?是打大楚。她頂多打下西梁,自立為王。”

    姚太后?怔了怔,景元帝看似像發了癔癥,他心底清楚不?過?,卻不?肯接受虞眆會背叛他,要從她嘴里,聽到安慰肯定。

    景元帝此刻脆弱得似一只玉凈瓶,姚太后?不?忍說什么,只讓他好生歇息,便匆忙離去。

    御書房安靜下來,景元帝打開匣子,里面裝著虞眆給他的情?信,她送他的禮。

    干枯的草,直直的木棍,一把?普通尋常的傘。

    每一樣,皆便宜,甚至一個大錢不?值。

    仿若虞眆對他的感情?,嘲諷至極。

    景元帝憤怒至極,抬手將匣子掃到地?上,尤為覺著不?夠,將御案上的筆墨紙硯,一起?掃得滿地?都是。

    景元帝喘著粗氣,想將御案一并掀翻,使出勁,紫檀木的御案紋絲不?動。

    “啊!”景元帝仰天怒吼,痛苦至極。

    內侍史諒聽到動靜,畏頭畏腦探進頭,瞧見景元帝猙獰的模樣,他被嚇住了,忙縮回頭,招來小黃門道:“快,快去請嚴淑妃來。”

    小黃門忙去了,過?了一會,嚴瓊兒來到了御書房。景元帝已經發泄完怒火,坐在那里喘息發呆。

    史諒小心翼翼進屋回稟,景元帝直直看著他,仿佛不?認識他一樣。史諒被他的眼神看得頭皮發麻,垂下頭,一動不?敢動。

    過?了片刻,史諒聽到景元帝道:“收拾好。”

    景元帝起?身走出御書房,嚴瓊兒曲膝請安,眼含關切地?望著他。

    他雙眸中泛著水光,眼尾一抹紅,眉間攏著輕愁,蒼白清瘦的面龐,讓嚴瓊兒看得心疼不?已。

    “陛下。”嚴瓊兒急切喚了聲,情?不?自禁上前攜住了景元帝的手。

    景元帝的雙手冰涼,嚴瓊兒將其裹在了懷里,道:“陛下的雙手,怎地?這般涼,春捂秋凍,陛下還是要多穿衣。”

    嚴瓊兒發髻上的點翠簪在景元帝眼前晃動,她身子溫軟,極淡的柑橘香,在他鼻尖縈繞。

    景元帝立在那里不?動,道:“你是嚴宗的孫女,你祖母是嚴宗的原配,生下你阿爹之后?不?就就去世了,現在的林夫人?,是你的繼祖母,林夫人?只比你阿爹小一歲。”

    嚴瓊兒不?知景元帝話中的意思?,一下愣在了那里。

    景元帝道:“你阿爹郁郁不?得志,有人?說林夫人?暗中對原配的兒子不?滿,在嚴相?耳邊吹枕邊風,對一個傻兒子,都比對你阿爹好。你心氣高,想要給你阿爹出口氣。”

    嚴瓊兒臉色微變,道:“陛下,并非這般。陛下,京城小娘子,無不?對陛下贊不?絕口。我對陛下,一心一意。”

    景元帝抽回手,輕撫嚴瓊兒的臉,眼神癲狂。

    嚴瓊兒呼吸一窒,景元帝拂過?的臉,僵硬發麻。

    景元帝聲音極輕,幾近呢喃:“你對我一心一意,莫要忘,莫要忘啊。你若是騙了我,背叛了我,我就殺了你,將你五馬分尸,挫骨揚灰!”

    第35章

    嚴瓊兒回到宮中, 倒在軟榻上?,渾身還止不住簌簌發抖。

    在御書房前?離得有些遠,憐兒并不清楚嚴瓊兒與景元帝發生了何事。只見嚴瓊兒高高興興去了御書房, 結果與景元帝說了幾句話,便臉色蒼白,幾乎一路小跑著回來。

    人多眼雜, 憐兒趕緊斥退了宮女,前?去倒了盞溫茶上?前?,低聲勸道:“娘娘, 吃盞茶吧。”

    嚴瓊兒肩膀不斷聳動,嘶啞吼道:“我不吃,拿開, 滾!”

    憐兒被遷怒,手抖了下。她不敢惹嚴瓊兒, 生怕又要挨罰, 忙放下了茶盞,縮在旁邊連大氣都不敢出。

    嚴瓊兒捂著胸口?,難過得淚眼婆娑。

    這些時日以?來,他有任何的?不高興, 總找她述說。最?后?,他總會沉醉在她的?聰慧體貼中,與她極盡纏綿。

    原來,他那些柔情蜜意, 竟然?都是?假。

    他的?神色那般猙獰,扭曲, 仿佛下一瞬,便要將她撕成碎片。

    嚴瓊兒清楚他是?因為虞昉, 在她面前?念了千次萬次的?虞昉。

    景元帝下了無數道詔書,虞昉一直未歸,還無視朝廷,出兵西梁。

    虞昉刺傷了他,他卻?將賬算到了自己頭上?。

    嚴瓊兒并不清楚虞昉究竟有何好,與他為何就那般情深義重了。

    虞昉被立為皇后?,只是?朝廷想要解除虞氏兵權而已,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之事。

    嚴瓊兒萬萬沒想到,景元帝竟然?當了真,無視他們之間的?日夜溫存,卻?對一個有異心?的?將軍念念不忘。

    “他是?瘋了,他真的?瘋了!”嚴瓊兒哭著呢喃。

    憐兒沒聽清嚴瓊兒的?話,她遲疑了下,忍著沒有做聲。

    “心?氣高有何錯?我想要給阿爹出口?氣又怎地了?太后?娘娘以?前?不也這般,有了權勢之后?,找繼母兄妹們報了仇。”

    嚴瓊兒抬起?頭,看向憐兒,恨恨道:“你說,我為何不能心?氣高?他為何要拿我出氣,他有本事,為何不敢去找他的?阿昉出氣?”

    憐兒愣了下,下意識答道:“娘娘,虞氏手上?有兵,無人敢惹。”

    嚴瓊兒微張著嘴,哭得泛紅的?臉,此?時變得蒼白無比。櫻唇哆嗦顫抖著,再次撲倒在塌幾上?,真正哭得傷心?欲絕了。

    他不敢惹虞昉,卻?能輕易掌控她!

    她不屑嚴相的?庇護,想要與他爭一個高低。

    她的?驕傲,心?氣,此?時完全變成了絕望。

    離開相府的?庇護,他的?寵愛,她與后?宮其他女?子,并無任何不同!

    *

    嚴相府。

    今朝嚴相下朝之后?,沒有見任何等候多時,等著他召見之人,差人將聞十?三從瓦子里叫到了書房,陪著他一起?吃酒。

    相府都是?美酒,聞十?三一盞接一盞,不客氣痛飲。

    “十?三,你隨意,多吃幾杯。”嚴相斜倚在軟囊上?,手上?握著酒盞,對聞十?三舉了舉。

    聞十?三豪邁地拍著胸脯:“相爺無需多勸,吃酒我從不需要人勸。”

    以?前?嚴相也知道嚴二結識了聞十?三,并不攔著他們來往。對嚴二交友看似不過問,早已將聞十?三點底細打聽了一遍。

    聞十?三出身清白,性情不羈。文人士子大多狂妄,性情孤傲,嚴相并不以?為奇。

    自從聞十?三救了嚴二,便被嚴相請進?了府,親自見了他。

    后?來,聞十?三便成了嚴相府的?座上?賓。心?情不好時,便找他來吃酒,說話。

    聞十?三卻?不一定有空,不定醉倒在了何處。嚴相愈發高看,嫉妒他。

    不求財,不求名?,只圖個痛快暢意。

    放眼天下,只有神仙的?日子,能與他媲美了。

    嚴相神色復雜,道:“十?三,你可知雍州軍之事?”

    聞十?三道:“知道,外面都傳遍了。雍州軍取了西梁兩個城池,聽說要打到西梁國都,滅了西梁。”

    “那倒不至于。”嚴相失笑搖頭,坊間的?傳聞,總是?言過其實?。

    聞十?三放下了酒盞,認真地道:“相爺,我倒以?為至于。聽說雍州軍占據的?兩座城,百姓對雍州簞食壺漿,感恩戴德。雍州軍真正得了民心?。”

    停頓了下,聞十?三補充道:“得了民心?,便得了天下。”

    “呵呵呵呵。”嚴相笑。

    文人士子,天真無知。果然?,都說文人空談誤國。

    聞十?三沒做過事,真正體會到何為權勢,何為民心?,臣心?,圣心?。

    民心?最?不值錢,君王不愿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卻?不得而為之。

    嚴相道:“百姓擁戴雍州軍,沒甚用處,雍州軍必須得世家大族的?擁戴。”

    酒盞空了,聞十?三提壺斟滿,“以?前?我阿爹在世時,經常罵我不知天高地厚,以?為自己天下第一,誰都比不過,誰都離不得。我很是?不服氣,后?來阿爹去世后?,我經常想到阿爹這句話。久而久之,便琢磨出了一些道理。”

    嚴相抬了抬眉,哦了聲,等著聞十?三的?“歪理”。

    聞十?三心?內激蕩,幸好喝多了酒,他癲狂些,嚴相也不會察覺有異。

    “我真沒如自己所想那般厲害,重要。我以?為天經地義的?東西,不過爾爾。好比虞將軍,她行事并不照著規矩來,打破墨守成規,如今呢,雍州軍如何了?”

    嚴相愣住,半晌后?,道:“且看吧,看雍州軍所得的?民心?,能支撐他們到何種地步。”

    聞十?三瞪大眼,問道:“朝廷不管雍州軍了,任由他們去打西梁?”

    嚴相笑了下,嘆了口?氣,道:“吃酒,吃酒。”

    聞十?三沒在多問,垂下眼,提壺再去倒酒。

    朝廷果真被虞昉逼得不敢有動作,真是?太好了!

    雍州軍離開肅州,繼續朝西梁都城而去。

    出了肅州三百多里,在宣化縣與西梁匆匆召集來的?大兵相遇。

    梁恂親自領兵,負責糧草的?則是?大皇子梁恪。

    一場鏖戰,西梁兵在雍州鐵騎兵的?攻打下,節節敗退,眼前?死傷已近四?成,梁恂忙收兵,后?退到定州城。

    四?月的?定州,方冰雪消融,春暖花開。

    梁恂坐在營帳中,雙手搭在腿上?,不知想著什么。

    牟其善從外面進?來,神色不大好。

    梁恂抬眼看去,心?中咯噔了下,道:“情形如何了?”

    牟其善坐下來,苦澀地道:“大皇子很是?生氣,說退兵丟了糧草兵器,他現在也沒辦法,不知從何處去補齊。”

    “老大純屬放屁!他壓根不懂打仗,要是?不退兵,西梁即將全軍覆沒!他這個時候了,還在故意刁難,西梁亡了,他有什么好處!”

    梁恂忍不住暴怒,破口?大罵,“老大就不是?東西,大皇子府富可敵國,這是?人人皆知之事,他還有臉叫苦叫窮!”

    牟其善抹了把臉,無奈勸道:“東翁,大皇子府那邊,我們不能去想,除非陛下有旨意。大皇子說得沒錯,糧草兵器,的?確一時籌措不出來。”

    雍州軍連下西梁兩座城,西梁朝廷大亂,顧不上?過年,到處籌措糧草兵器,趕來迎敵。

    西梁久經戰事,早已窮困不堪。大楚的?歲賜,景元帝差使節前?來,許諾的?便宜鹽,西梁一粒都沒見到,皆被雍州軍破壞得一干二凈。

    梁恂神色陰沉,沉默片刻,道:“虞昉抄了不少府邸。”

    牟其善吃了一驚,抬眼看向梁恂,道:“東翁,萬萬不可啊!”

    梁恂道:“有何不可?那些世家大族以?往占盡了好處,如今西梁有難,他們總該為西梁做些事了。”

    “東翁的?壯志,為難,在下都明白。”牟其善道。

    “只東翁,虞氏能自己說了算,東翁卻?不能啊。陛下都不敢這般做,東翁自發做了決定,事情做成,也就罷了。只東翁,若你被撤掉帥印,被陛下責罰,那就得不償失,西梁才真正危矣!”

    世家大族勢大,慶文帝都不敢輕易招惹。要是?梁恂對世家大族動手,慶文帝不一定能保住他。

    兩人一時都沒人說話,陷入了兩難中。

    春風不知世間疾苦,仍溫柔拂面,掀起?營帳簾翩飛。

    梁恂望著外面的?明亮太陽,煩躁起?身,朝營帳外大步走去。

    “西川,快跟上?。”牟其善追出來,見梁恂已經翻身上?馬,趕緊喚來小廝西川,去另外牽馬來。

    牟其善騎上?馬,西川與親衛一起?跟了上?來,他松了口?氣,趕上?梁恂,問道:“東翁要去何處?”

    “去探探雍州軍的?底細,他們的?鐵騎兵,定也損傷不小,不敢在城外扎營,就是?虛張聲勢,怕我們看出來。我要親自去探一探,雍州軍究竟還有多少家底。”梁恂道。

    牟其善臉色大變,忙勸道:“東翁,虞氏詭計多端,東翁莫要以?身犯險啊!”

    “我知道。定州還是?我的?地盤,我只遠遠看著,不會靠近。”

    梁恂心?煩意亂,如何都不甘心?。

    以?前?西梁兵雖不敵雍州軍,但也不會輸得這般慘。

    虞昉竟然?打造了鐵騎兵,無論兵將與戰馬皆披甲。肉身凡胎如何能與鐵甲相比,雍州兵可橫沖直撞,西梁兵完全不敢與之正面對抗。

    戰馬從何處而來,梁恂已經無需多想,除了烏孫,再無別處。

    烏孫西梁聯手攻打大楚,烏孫損失巨大,好處都被西梁得了,定是?不甘心?。

    西梁包括梁恂在內,并未把烏孫當回事。一群蠢貨莽夫,不服又能如何?

    誰曾想,虞昉卻?盯上?了他們。

    “無恥小人!”梁恂忍不住罵虞昉,又罵烏孫:“一群野狗,沒骨氣,蠢貨,給根骨頭,就不管不顧撲上?去撕咬。虞昉哪會安好心?,連著骨頭都要被嚼著吃了!”

    雍州軍在離定州城約莫二十?里之外扎營,此?地是?一片地勢較緩的?山坡,山坡上?草木繁茂,春天來了,地里也鉆出了青草。

    雍州軍的?營帳,散亂,好似找到空地隨便搭了營帳般,還有些搭在山上?,根本看不出他們有多少兵馬。

    山谷草地上?,馬兒在悠閑吃草,兵丁三三兩兩跟著,不像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鐵騎兵,而像是?在養馬放牧。

    梁恂借著小樹叢的?掩飾,舉目遠眺,罵道:“雍州兵太過囂張,氣煞我也!他們不在定州城外扎營,而選在此?地,他們是?為了順道養馬放牧!””

    身后?,弓弦拉開,吱呀作響。

    梁恂對這種聲音最?熟悉不過,敏銳轉回頭,看到黑壓壓的?箭矢,對準了他們。

    除去后?面,還有前?方。放牧的?兵丁,飛身騎上?馬,舉著弓箭,朝他們疾馳而來。

    梁恂倉皇四?望,韁繩被他扯在手中,勒得身下的?馬四?下打轉。

    他們已經被雍州軍,團團包圍住,弓弩大作,他們插翅難逃。

    虞昉騎在馬上?,對韓大虎笑吟吟道:“我就說,他一定會來。看吧,自己送上?門了!”

    第36章

    粱恂一行悉數被活捉, 被五花大綁,頭上套上麻袋,帶到了營地。

    “咚”地一聲, 梁恂被扔到地上,后背不知砸到了什么,痛得他痛苦地蜷縮起身子, 在地上打了個滾。

    有道不高?不低的?聲音,在他面前響起:“五皇子,自小長大, 沒吃過這樣的?苦,遭受過這樣的?罪吧?”

    “老實些!”有人呵斥一聲,套在頭上的?麻袋被扯開, 嘴里的?破布也拿了下來。

    梁恂喘著?粗氣,循聲看去, 一個年?輕娘子坐在他面?前的?小杌子上, 雙手?撐著?膝蓋,俯身對著?他,看上去輕松適意,像是與他在話家常。

    “是你!”梁恂腦中閃過一個人影, 突然激動地道。

    他見過她?!

    西梁與大楚的?榷場重開時,有人自稱是商人,在路上賣黃羊給他們?,她?與賣黃羊的?人在一起!

    雖說當時的?她?與現在模樣差別大, 那時的?她?畏畏縮縮,頭臉幾乎都被蒙住, 且極為消瘦。只那雙眼睛,梁恂一下就認了出來。

    眼前的?虞昉, 面?容依舊清瘦,五官明朗偏英氣,一雙黑黝黝沉靜的?雙眸,令人印象著?實太?過深刻。

    “是你!”梁恂激動起來,神色都扭曲猙獰了,幾乎后悔得吐血。

    當時他竟然沒在意,竟然放過了她?!

    “你與我打仗,你竟然不認識我?”虞昉真正詫異了,“知己知彼你都做不到,你還敢領兵打仗?你那個皇帝阿爹,把你們?兩兄弟都派來了,看來,你們?西梁真是沒了人用,廢物?至此。”

    梁恂閉了閉眼,努力平緩著?心里的?恐懼與憤怒,屈辱。

    “你故弄玄虛,在這里扎營,是你的?鐵騎兵不過爾爾,損傷過重,不敢再?與我西梁的?兵一戰,更不敢攻墻。只能耍些?小心機,捉住我又有何用!待我西梁兵打來,看你們?往哪里逃!”

    虞昉笑了聲,道:“你說得對,也不對。鐵騎兵損傷是有一些?,不能多?用。攻墻呢,沒那個必要,我雍州兵,與我雍州的?百姓一樣,每個命都值錢得很,哪能拿命去攻你那個破城。你看你,說聰明吧,算得聰明,卻又不太?夠。輸給雍州軍這么多?次,還沒學乖,一點長進都沒有,沉不住氣,心下不甘,肯定要親自來看,自動送上門?來。我不費一兵一卒,拿下定州,直下涼州,到你們?西梁的?國都宣化城,不,以后將是我的?國都。”

    “你想得美!”梁恂聲色俱厲道,仰頭哈哈大笑,“我五萬西梁兵在此,定州城就在那里,有本事你去拿啊!”

    “哦,我已經讓人去通知你大哥了。”虞昉笑笑道。

    梁恂一頓,神色大變。

    他與牟其善被擒,余下大皇子梁恪,還有幾個副將。幾個副將沒甚本事,梁恂對他這個好大哥最了解不過,他貪婪歹毒,剛愎自用,還膽小怕死,做買賣也是仗著?皇子的?身份欺行霸市,更別說帶兵打仗了。

    他們?之間?本就不和,要是虞昉讓梁恪出賣自己,以他的?愚蠢與惡毒,他肯定毫不猶豫就同意了。

    “無恥!你想作甚,你究竟想作甚?”梁恂色厲內荏,猙獰掙扎。

    “我總不會請你來,跟你說話聊天吧。”虞昉撐著?膝蓋站起來,道:“你別吵了,吵得我煩,我將你一刀刀活剮了。”

    輕描淡寫的?話,讓梁恂不由得渾身冰涼。

    她?做得到,她?根本就是個不按照規矩來的?厲鬼!

    想到他提出他們?之間?有私情時,她?對他的?百般羞辱,連梁氏祖宗都沒放過。

    慶文帝得知后大怒,其他兄弟們?對他百般嘲諷,更是趁機污蔑,下黑手?。

    要不是有明氏一族撐著?,他早就被慶文帝廢了。

    想到明氏,梁恂臉色愈發蒼白,大喊道:“你有本事就殺了我,殺了我!”

    虞昉朝帳外走去,這時停下了腳步,回頭驚訝地看著?他:“我當然要殺了你啊,你以為你呢?”

    “有本事現在就殺,現在就殺!”梁恂嘶聲力竭吼道。

    虞昉哦了一聲,“你以為我要拿你去威脅你阿爹,還是你阿娘,亦或是明氏?”

    梁恂呆住,他的?想法?,心思,她?都了若指掌,只他卻猜不透她?的?想法?,做法?。

    “他們?都會死,你們?一家子,齊齊整整。”虞昉好言好語道。

    似乎想到了什么,虞昉又補充了句:“你們?其實千刀萬剮都不為過。你與你大哥不和,你認為他笨,貪婪。你們?其實都一樣,你那個外家明氏一族,與你大哥的?貪婪比起來,孰高?孰低?”

    梁恂臉上的?激動,漸漸退去,變成了一片死寂。

    明氏一族根深繁茂,鐘鳴鼎食之家,吃穿無不精細,富可敵國。

    他罵梁恪籌措不來糧草兵器,大皇子府的?地都鋪的?金磚,富得流油。

    明氏一族,甚至他的?五皇子府,不遑多?讓。

    他們?其實,皆為蠹蟲。

    虞昉離開了,韓大虎走了進來,蹲在他面?前,咧嘴朝他笑,抬手?摸了把梁恂的?臉。

    梁恂偏開頭,咬牙切齒罵:“混賬東西,你要作甚!”

    韓大虎嘿嘿,“還真是細皮嫩肉。你個龜孫子,不知我們?將軍的?厲害,上次還敢出言不遜,稱我們?將軍與你有私情。呸,你也不瞧瞧你的?德行,我們?將軍記仇,特意給你準備了上路大禮,老子親自動手?,嘿嘿。”

    梁恂不明白韓大虎的?意思,他想說什么,嘴里被韓大虎重新塞上了臭布,拿麻袋套在了頭上。

    梁恂的?親衛高?小甲,被丟到了城門?前。城墻上的?兵卒見了,忙告訴了上峰:“那里好像有人被丟了下來。”

    上峰也看到有馬騎來,從馬上扔下什么東西,打轉馬頭就離開了。

    “去瞧瞧。”上峰吩咐道。

    兵卒馬上下了城墻,因著?雍州軍到來,定州城門?只有東門?每天開一個時辰,守衛極嚴,除了運送糧食柴禾等熟悉面?孔,其余陌生人一律不許進出。

    高?小甲是梁恂親衛,城門?卒對他還算眼熟,見他灰頭土臉,驚恐萬分跑來,不禁驚疑不定問道:“出什么事了,可是雍州兵打來了?”

    “滾開!”

    出了天大的?事,高?小甲哪有心情回答,隨手?搶了城門?卒首領栓在一旁的?馬,騎上就往梁恪居住的?宅子跑。

    城門?卒想攔,又不敢。兵卒跑下來,只看到了高?小甲騎在馬上離開的?背影。

    “出什么事了?那是誰?”兵卒問道。

    城門?卒道:“是五皇子身邊的?親衛,我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他一言不發,將我們?頭兒的?馬騎走就跑了。”

    兵卒喃喃道:“五皇子的?親衛,是與五皇子在一起,莫非五皇子出了事?”

    城門?卒道:“五皇子可是西梁兵的?統帥,能出什么事?”

    兵卒撓撓頭,說了聲也是,上去回話了。

    高?小甲奔到梁恪住的?宅子前,門?房上前正要攔著?,他將手?上的?腰牌一晃,道:“我要見大皇子!”

    五皇子梁恂親自來,門?房可能還會客氣些?。只他的?親衛而已,門?房雙手?袖在身前,昂著?下巴,眼睛像是長在了頭頂,傲慢至極道:“大皇子忙著?呢,可要見你,得看大皇子可有空。候著?去吧。”

    說罷,門?房轉身就回了值房,理都不理高?小甲。

    高?小甲又怕又怒,上前揪住門?房的?衣襟就要打。

    其他門?房見高?小甲打人,嗷地就沖上來幫忙,三人對一人,勉強占了些?上風。

    高?小甲腦子嗡嗡響,手?腳顫抖著?,好半晌,才囫圇說出一句話:“你們?這群狗東西,出大事了,要是你們?再?攔著?,你們?都得死!”

    門?房喘著?氣,彼此看了眼,最先的?門?房朝同伴使了個眼色,同伴走了出去,撒開腳丫子去傳話了。

    梁恪住的?宅子,是定州城富紳的?別業,宅子修得精美,正是春暖花開時,梁恪正摟著?兩個美嬌娘,在水閣里賞花吃酒。

    小廝上前躬身道:“大皇子,五皇子的?親衛來了,說是要見大皇子。”

    梁恪白胖滿是笑容的?臉,立刻拉了下來,“好不容易吃酒歇息一會,真是晦氣!你去回話,告訴老五,沒糧草兵器,他有本事,自己去找!”

    小廝立刻退下了,前去趾高?氣揚朝高?小甲揮手?,“走走走,大皇子忙著?呢,沒空見你。”

    高?小甲氣急,撞開小廝朝水閣跑去,小廝被撞得轉了個圈,幞頭都歪了,頭暈腦脹停下來,回過神,趕緊按住幞頭去追:“別跑,站住,你給我站住!”

    梁恪聽到吵鬧,頓時不悅訓斥:“大膽,大聲吵鬧成何體統,拖下去打板子!”

    護衛隨從立刻上前,攔住了跑到面?前的?高?小甲,架住他的?胳膊就往外拖。

    高?小甲掙扎著?大喊:“大皇子,出大事了,出大事了,我有大事稟報!”

    梁恪皺眉,道:“帶過來,我倒要看看,出了什么大事。”

    高?小甲過五關斬六將,總算見到了梁恪,他四下看了眼,道:“大皇子,此事甚是重要,還請大皇子讓他們?退下,我只說給大皇子聽。”

    “老五成日裝腔作勢,他的?走狗也學了去,喜歡故弄玄虛。罷了,”梁恪揮手?,讓人都退了下去,端起酒盞品了口,眼皮都不抬,“說吧。”

    高?小甲深吸一口氣,道:“大皇子,五皇子與牟先生,西川,一眾親衛,都落到了雍州軍虞昉手?中。”

    梁恪以為自己聽錯了,失聲道:“什么?”

    高?小甲將他們?如何落入圈套之事說了,“大皇子,虞昉放了我回來,讓我來找大皇子,說是給大皇子兩個選擇,一是大皇子自己領兵,等著?虞昉攻城。二是大皇子棄城投降,虞昉留大皇子一命。”

    梁恪腫泡眼,難得瞪大了,臉色變換不停,整個人都呆在了那里,許久都沒說出話來。

    第37章

    老錢押送兵器披甲, 從雍州城趕了來。韓大虎高興迎上去,兩人跟失散多年異父異母的親兄弟,摟在一起拍打哈哈大笑, “老錢,都快入夏了,你還沒洗過?澡?”

    “滾你娘的, 老子過年時洗過了。”老錢白了眼,罵了回去。

    “快點點好,我要去見將軍。”老錢催促。不忘給自己表功:“我親自盯著, 給你們打造了最好的,刀箭鋒利,見血封喉, 披甲輕盈,刀箭不入。”

    “假若拿你打造的刀箭, 對付你打造的披甲呢?”韓大虎問。

    “那就是你在故意挑事, 老子弄死你。”老錢叉腰罵。

    韓大虎大笑不止,雙眼卻不停,盯著底下的人去搬箭矢,披甲。

    “老錢, 你聽?過?好消息沒有?老子立大功了,在將軍的指點下,抓住了梁恂,梁恪也馬上要落入我們的陷阱, 定?州城將門?戶大開,恭迎我們進入。”韓大虎道。

    老錢心里?記掛著隨軍的桃娘子, 本想去瞧她一眼,聽?到韓大虎這般說, 努力睜大小眼睛,“我沒聽?過?,快,說來我聽?聽?!”

    韓大虎便繪聲繪色說了起來,“將軍說,不出兩日,就能?拿下定?州。”

    老錢聽?得?都傻了,“活該啊!這對兄弟,真是,我都懶得?罵了。主?要是吧,建安城的那些,比他們也強不到何處去。”

    “聰明著呢,就是聰明得?過?了頭。”韓大虎說。

    老錢探頭朝虞昉的主?帳看去,見桃娘子背著藥箱走?了進去,忙道:“大虎你自己清點,我去將軍那里?了。”

    韓大虎擺擺手,“去吧去吧,我這里?,你放心。”

    老錢朝主?帳跑了去,虞邵南遠遠就看到了他,進去向虞昉稟報后,出來蹲坐在了門?口。

    到了主?帳前,老錢朝虞邵南飛了個媚眼,“小白臉,變黑了。”

    虞邵南扭開頭,當沒看到他。老錢咧嘴笑,掀簾進帳,抬手恭敬無比朝虞昉見禮,再朝桃娘子深情凝望。

    只深情了一眼,老錢便收回了眼神。

    虞昉教訓過?他,桃娘子不喜他自作主?張的深情,他要收斂些。

    “將軍可是受了傷,病了?”老錢見桃娘子在收拾藥箱,趕忙收起全部心思,緊張問道。

    “我沒事,桃娘子剛從傷兵營出來,說些傷兵的事。”虞昉回答,順手招呼他坐。

    鈴蘭順手給老錢倒了盞茶,桃娘子收起了藥箱,端起茶抿了口,道:“梁恂不吃不喝,身子很虛弱。那個姓牟的,倒是該吃就吃,該睡就睡,跟平常無異。”

    “正常,他是謀士,無需連命都賣了。”虞昉笑笑道。

    老錢插嘴,說了送兵器來的情況,“大虎在清點,將軍放心。我先前聽?大虎說抓到了梁恂,忙來找將軍了。那個梁恂,哈哈哈,他也有今日,哈哈哈!”

    提到梁恂,老錢就笑得?合不攏嘴,“要是把他阿爹□□也一并抓住,我這輩子,就死而無憾了!”

    桃娘子白了眼老錢,道:“將軍,我先出去了。天氣熱起來,傷兵營離不得?人。”

    虞昉經常去傷兵營,想到里?面的傷兵,她神色暗淡了下來,道:“記住了,不計代價醫治。無關人等一律不得?進入,保證里?面的干凈。”

    對救治傷兵,虞昉除安排干凈的營帳,他們都舍不得?穿的上好細布,蒸煮過?拿來當做裹傷的布,經常更換,用過?之后便堆在一起焚燒。

    對傷兵的飯食,也特別安排,保證他們能?吃得?好。

    桃娘子是醫者,對傷兵自是打心底關心。比起以?前,他們的傷恢復得?尤其好。

    至于戰死的兵將,虞氏一直有條死令:“魂歸故里?”。

    如果方便運送遺骸,便裝進棺槨送其回家。若是天氣炎熱等不方便送,便火化?之后送回。

    每個陣亡兵丁的名字,都一人不漏記錄下來,名錄供奉在虞氏祠堂。

    那套厚厚的名錄,他們都看過?,每年拜祭。

    桃娘子神色說不出的溫柔,道:“將軍,你瘦了,要多保重?。”

    虞昉朝她揚起笑臉,“我得?了幾座城池,值了。”

    桃娘子不再多說,抿嘴一笑而去。老錢在她們身上來回看,笑得?嘴都裂到了后腦勺。

    “嘿嘿,桃娘子真威風,真是好看。”

    虞昉淡淡瞥了他一眼,老錢趕忙收起了笑,道:“將軍,我出發前,虞老摳在擔心,將軍接連攻打西梁,可會操之過?急。正是春耕時?節,虞老摳恐耽誤了春根,到時?夏州肅州的百姓沒糧食,雍州府承擔不起。”

    這個問題在他們出發前就商議過?,打下來容易,治理恢復難。且雍州兵人數少,靠著鐵騎營奇兵襲擊,人數相差過?大,與西梁大規模的兵丁作戰,就算贏,也是慘勝。

    虞昉道:“這幾個州府春耕未曾耽誤太大,今年的天氣好,估計能?收到六七成的糧食。等定?州拿下,我們等秋收之后再動作。”

    老錢松了口氣,遲疑了下,道:“將軍,那梁恪,真會那般傻,會棄定?州城投降?”

    “會。”虞昉肯定?地道。

    老錢摩拳擦掌,道:“嘿嘿,將軍,到時?候,把他交給我。”

    “可。”虞昉道。

    老錢興奮起來,暗自想了無數折騰梁恪的念頭,道:“將軍,我去韓大虎那邊,看他點好了沒有。”

    虞昉道好,老錢剛走?出帳篷,韓大虎來了,他道:“大虎,都清點完了?”

    韓大虎道:“還沒呢。我見將軍有軍情要事。”

    虞昉揚聲讓他進來,韓大虎幾步進了帳,抬手見禮:“將軍,暗哨來報,梁恪帶著一行人,朝西梁都城方向逃走?。埋伏在都城方向的兵丁,已經將其擒住。”

    “真是快啊。”虞昉嘆了聲,立刻道:“走?,帶上梁恂他們,即刻進定?州!”

    韓大虎大聲應是,整兵列隊,奔赴定?州。

    定?州城兵營與守將人心惶惶,因為他們的將軍梁恂不見蹤影了好幾日,大皇子梁恪一行,急匆匆離開了定?州。

    “大皇子已投降,棄城而逃啦!”

    “五皇子梁恂被雍州軍抓住了,西梁兵敗了,西梁兵敗了!”

    不知從何而來的消息,很快傳散開。

    守將心里?不安,兵丁也緊張不已,定?州城空氣都變得?焦灼。

    突然,一陣地動山搖的馬蹄聲響起,城墻上所有人都一起看去,黑壓壓的鐵騎兵,已經到了他們的面前。

    “快,快,準備迎敵!”守將聲音都打顫,扯著嗓子大喊。

    “是五皇子,還有大皇子!”有眼尖的兵丁,指著最前面板車上捆著的兩個人喊道。

    守將定?睛看去,五皇子梁恂垂著頭,一時?認不出來。

    大皇子梁恪的身形肥碩,他穿著一身金光閃閃的錦衣,嘶聲力竭喊:“不許放箭,不許放箭,傷了本皇子,本皇子要滅你們九族!”

    守將神色大變,抬起的手,不由自主?垂了下去。

    看來消息為真,梁氏兄弟皆已被擒。

    大皇子梁恪已經落入敵人之手,倒不怕他的出言威脅。只梁恂是他們的將軍,群龍無首。

    鐵騎兵的厲害,果真名不虛傳。只靜默立在他們面前,便令人膽寒。

    “聽?好了,投降不殺!”雍州兵大喊。

    “投降不殺!”

    喊聲震天,西梁兵騷動起來。

    守將神色灰敗,最終道:“開城門?。”

    西梁兵放下刀箭,定?州城城門?大開,雍州兵直驅而入。

    大半個月之后,定?州城逐漸恢復了尋常,甚至比之以?前,更顯得?生機勃勃。

    虞馮派來的人接手定?州,虞昉回雍州城。

    從凜冽的寒冬到了炎夏,虞昉回到將軍府,略作洗漱,先前去了祠堂。

    虞老鷲如以?前那樣,不知從何竄了出來,上前便拜:“將軍來了。”

    虞昉朝他頷首回禮:“老伯快起來。老伯身子可還好?”

    虞老鷲打開祠堂門?,邊道:“好好,都好。聽?說將軍在外?打了勝仗,我的身子就愈發強壯了,至少能?活到將軍抓到西梁皇帝那一日呢。”

    虞昉笑,抬腿進入了祠堂。

    祠堂里?陰涼依舊,縈繞著香燭氣。

    虞昉先恭敬磕頭拜祭,再去拿了陣亡名錄,親自磨墨,認真地將陣亡兵丁的名字,添到了上面。

    離開祠堂,虞馮他們已經守在了書房門?口。虞昉問道:“都安排好了?”

    虞馮道:“都安排好了。”

    虞昉腳步不停往外?走?去,道:“好,走?吧。”

    雍州城的城門?前,一向是最熱鬧之處。

    雍州兵接連打勝仗的消息,早已傳遍了雍州。

    不過?,幾家歡樂幾家愁,家中有兒郎上戰場的百姓,心里?始終牽掛著。

    陣亡的兵丁,在天氣寒冷時?,已經陸續送了回來。

    虞昉回城之后,隨行帶有裝火化?骸骨的匣子,表示還有最新陣亡的兵丁。

    城門?前,虞馮親自出面,安排搭了小半人高的蘆棚臺。

    “怎地像是靈堂?”有看熱鬧的百姓道。

    “就是靈堂,你看里?面點了長明燈。”

    “在這個地方,是要祭奠誰?”

    前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守將領著兵丁,好言好語相勸:“都別擠,散開些,別擠,當心擠出事。”

    圍觀的人兵丁吆喝著站好,中間?留出了條通道。

    虞昉一身戊裝,面容沉靜,走?在了最前面,她的手上,抱著一塊木牌,上面寫著幾個遒勁的大字:“雍州兵陣亡英魂之碑”。

    緊跟在虞昉身后,是肅然的虞馮虞邵南黑塔老錢鈴蘭,除去仍在定?州治療傷兵的桃娘子,悉數到來。

    在他們身后,是被捆著的梁恂梁恪,以?及謀士牟其善。

    虞昉在將木牌放在點了長明燈的臺上,抬手長揖拜下去。

    虞馮等人跟著叩拜,虞昉起身,肅立在臺上,眼神掃過?底下的眾人,道:“我是虞昉,是虞氏子孫。虞氏守護雍州近百年,得?了你們的以?命相助。因西梁入侵,陣亡兵將不計其數。血海深仇,無法計算。我們可不與無辜的西梁百姓計較,但是,梁氏皇族子孫,必須以?血還血,方能?告慰我雍州陣亡的英魂!”

    梁恂梁恪牟其善被兵丁押了上來,在木牌前按著跪下。

    虞昉道:“他們是西梁兵的統帥,五皇子梁恂,軍餉糧草調度,大皇子梁恪,梁恂的謀士牟其善,是殺我雍州百姓兵將的主?使。你們且說,他們該如何處置?”

    “殺了他們,以?血還血!”

    “殺了西梁狗,血在血償!”

    群情激奮,怒吼聲震天。

    梁恪嚇得?眼睛翻白,暈了過?去。牟其善早就沒想過?能?活著,到了臨死之前,還是老淚縱橫,耷拉著腦袋痛哭不止。

    梁恂努力睜著眼睛,看向虞昉。

    “女羅煞,女羅煞。”他太過?虛弱,不知有沒有說出聲,腦中不斷回蕩著這幾個字。

    西梁幾個城池已經落入她的手。

    她為了收買軍心,民?心,安撫陣亡兵丁的家人,拿他們來祭天。

    虞昉抬手,兵丁手上的長刀,朝幾人砍去。

    血腥氣蔓延,百姓鼓掌相慶:“殺光西梁狗賊!”

    “殺光西梁梁氏一族!”

    不知誰帶頭,喊了起來:“虞將軍威武!”

    “虞氏佑我雍州,我們將永遠效忠虞氏!”

    “永遠效忠虞氏,守衛我雍州!”

    原本太陽高懸的天,不知何時?飄來了烏云,狂風起,雨點噼里?啪啦,接著越下越大,打在蘆棚上。

    “梁氏該死!老天爺顯靈了,老天有眼啊!”

    大家淋著雨,高興地舉起了手,大聲笑,大聲痛哭。

    夏日的雨,來得?快也去得?快,一陣急雨后,太陽很快重?新鉆出云層。

    幾人的時?候被拖走?,留下的血跡,被沖刷得?一干二凈。

    長明燈在太陽下,雖看不大清楚,依舊長明,伴著漆黑立著的英魂牌匾。

    第38章

    “雍州軍快打到西梁都城了!”

    “豈止是西梁都城, 雍州兵抓住了西梁皇子,讓他們在雍州陣亡兵丁牌位前下跪,讓他們血債血償了!”

    “楚氏, 好似也應當下跪啊。”

    “噓,你不要命了,怎能把事實?說出來, 仔細衙門那群爪牙又要抓人了。”

    京城除了官差,禁衛也滿城巡邏。

    “不許跑,站住!”幾個?官差在巷子里追著兩個?年輕人, 不停大聲吆喝。

    小?巷的一扇門,無聲無息開?了。門內,有人伸出手, 低聲急促道:“快進來!”

    年輕人跑得已經脫了力,忙跌跌撞撞進了門。

    “快, 從前面走。”開?門的人塞了一個?水囊在他們手上, 飛快領著他們經過穿堂,左拐進一間偏院。偏院別?有洞天,在院子西側開?有道小?角門。

    兩人又累又渴,拿著水囊先后喝了一氣?。水囊里裝著蜜水, 甜滋滋,不冷不熱,喝了一氣?,兩人恢復了不少?體力。

    “多謝恩公。”到了門邊, 兩人抬手謝恩。

    “快走,快!”官差將后門砸得震天響, 那人推著他們出了門,轉回頭朝后門走去。

    “救你們, 也是救自己。”那人笑著念叨,前去打開?了后門。

    官差舉著刀,將他推到了一邊,沖進屋,到處一陣翻找。

    “人呢?快把他們交出來,否則,修怪本?官不客氣?!”官差遍尋不著,拿刀一陣威脅。

    那人不卑不亢道:“你們平白無故闖到我家來抓人,要抓誰,總要說個?清楚明白。”

    “你算什么東西,我要跟你說個?清楚明白!”官差這段時日威風得很,見有人敢頂撞,頓時惱了。

    其他官差跟著一陣嘲笑,齊刷刷拔出了刀。

    “頭兒,他肯定是同犯,將他一起抓走得了,跟他廢話作甚!”

    那人臨危不懼,道:“本?人乃是鴻山書院的王山長王潤,你們污蔑本?人是同犯,打算青天白日之下,將鴻山書院的夫子學?生一并打成同犯?”

    鴻山書院在京城北郊,是大楚鼎鼎有名的書院。除去京城的國子監太學?,便屬鴻山書院最?為厲害。

    官差只?顧著抓人,沒想到闖入了王先閏的宅子。領頭的官差這段時日,是他一輩子最?為得意的時候,逞盡了威風,無人不怕。

    這時,領頭的臉上一時掛不住了,強撐著道:“無論是誰,都帶走!”

    官差一窩蜂上前,將王先閏抓走了。

    王先閏無論學?問人品,皆令人敬佩。消息傳開?,鴻山書院的學?生夫子們憤怒至極,皆爭相奔走,為王先閏鳴不平,四處搭救。

    朝廷發現衙門官差抓了王先閏,也吃了一驚,將京兆尹找去批頭鋪蓋罵了一頓。

    京兆尹也惱火,朝廷只?管著要他們抓人,他們平白無故惹了一身?罵,最?后那群朝臣卻將錯處推到了京兆身?上。

    京兆尹也是個?橫的,硬挺了一段時日才放人。王先閏本?就身?子不好,回到家中養病。

    天氣?熱,大牢里到處擠滿了人,臭烘烘。王先閏先被官差打了一頓,在牢里時身?子就已經不大行了。

    放出來之后,過了兩日,便與?世長辭。

    這一下,不止鴻山書院,其他讀書人,并百姓一起,都徹底憤怒了。

    年輕的學?生們紛紛走出家門,振臂疾呼,要求朝廷賠罪。

    “必須賠罪,向受苦受難的百姓賠罪,向陣亡的邊關將士,向雍州虞氏賠罪!”

    “這些年來,大楚給西梁的歲賜,超過了三百萬貫錢!這是大楚百姓的血肉,是自己人在吃自己人!”

    茶樓里,學?生們義憤填膺呼喊,怒罵。

    樓梯上,“咚咚”凌亂的腳步聲響起,接著,有官差大聲訓斥。

    “讓開?,讓開?,誰允許你們在這里胡說八道,散布謠言蠱惑人心了?”

    官差沖進雅間,拔出刀亮在身?前,威脅驅趕。

    “我們是讀書人!”有年輕的士子站了起來,大聲疾呼:“我們犯了什么錯,你們憑什么抓我們?”

    其他同伴跟著站了起來:“你們憑什么抓我們?我們是讀書人,犯了什么罪?”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以前官差對這群穿長衫的讀書人恭恭敬敬,如今早已不同以前。

    王先閏的死鬧得雖大,朝廷并未停止抓捕的旨意。

    究其根本?,一個?教書匠,一群文弱的書生而已,朝廷向來傲慢自大,壓根不將他們放在眼里。

    就好比雍州軍的做法,不服的世家大族,都被他們殺了。

    “憑什么,就憑我手上的刀!”官差嘩啦一下拔出了刀,兇神惡煞地對準了讀書人們。

    “殺人啦,官差殺讀書人了!”有膽小?的書生尖叫大喊,退到窗欞邊。

    底下漸漸聚滿了看?熱鬧的人,抬頭看?著樓上的動靜,指指點點。

    書生白著臉,大喊:“官差殺讀書人,官差殺讀書人!”,爬上窗欞,縱身?一躍。

    眾人只?看?到一道人影從天而降,書生墜地,血從他身?下,逐漸蜿蜒開?。

    烈日炎炎下,天地間一片靜寂。

    終于,有膽小?的人尖聲大嚷起來:“死人了,官差當眾殺人了!”

    “官差到處抓人,現在審都不審,就直接殺了!”

    “這般年輕,還是讀書人呢!”

    “讀書人算什么,連鴻山書院的山長都被害死了。”

    “朝廷不拿我們當人看?,與?西梁狗賊何異!”

    有人站了出來,神色嚴肅道:“官差不是要當街殺人。”

    “不是當街殺人,那是在作甚?我們親眼看?著,他死在了我們面前。”

    那人身?著一身?白衣,白衣皺巴巴,衣襟散開?,露出精壯的胸脯。他身?后背著一把長劍,頭戴著斗笠,看?上去浪蕩不羈,像是浪蕩天下的游俠兒。

    “是朝廷要殺人,是朝廷要殺光有脊梁,有風骨的大楚百姓。朝廷害怕了,朝廷害怕他們軟弱無能,過河殺人,陷害忠良,爭權奪利的本?來面目被揭開?,怕你們支持雍州軍。”

    他振臂疾呼:“雍州軍才是錚錚鐵骨,才真正體恤百姓,朝廷顯露出吃人的原形,他們派走狗,要殺光我們這些知情者!”

    官差沖到窗欞邊,打量著下面的動靜,立刻大怒,指著白衣游俠兒道:“反賊,抓住他!”

    游俠兒一動不動,他拔出了肩后的長劍,朝天一指:“郎朗乾坤,我們不懼任何鬼魅魍魎!”

    官差已經跑到了過來,游俠兒將劍橫在胸前,渾然不懼迎了上去,大喊:“與?他們拼了!”

    人群熱血沸騰,大喊著“與?他們拼了!”,一起朝官差涌去。

    游俠兒手上的劍,朝官差刺去,哈哈大笑:“我們不怕你們,不怕!”

    官差們又怕又怒,想要撤退,只?已經太遲,被人群團團包圍住,只?能拿刀亂殺亂砍。

    很快,官差們不敵,被人奪走了刀,死傷過半。

    巡邏的禁衛,騎馬趕了過來,已經殺紅眼的人群,朝著禁衛殺了過去。

    禁衛慌了,舉起長槍便迎戰。他們本?是皇城衛,騎在高頭大馬上,手上的長槍又占了優勢,很快,倒下的人群越來越多。

    游俠兒一身?白衣,已經被鮮血染紅,手上的劍都快握不住。他殺在了最?前面,擋住了身?后跟來的人:“你們回去,讓我來!”

    他的劍,在空中化了個?劍花,仰天哈哈大笑,“死有何懼,生亦何歡!”

    “聞十三?”禁衛中有人認出了游俠兒。

    “他不是嚴相府上的座上賓,怎地在這里?”

    “他在這里,便是奸細,反賊!”領頭的禁衛道,同時下令:“殺!”

    禁衛不再猶豫,一起奔上前,手上的長槍一起刺了過去。

    聞十三舉劍擋開?一把長槍,不管其他刺來的槍,心無旁騖舉劍朝面前的禁衛刺去。

    禁衛中劍從馬上倒下,聞十三的身?體,被槍穿透。

    長槍抽回,再刺,聞十三倒在了血泊中。他的雙眼含笑,努力抬起手,擦拭著臉上的血跡。”

    血太多,他沒能擦干凈。

    “真是遺憾呢,她最?喜歡干凈了。不過,她應當不會忘了我。”

    聞十三的雙眼,緩緩閉上了。

    “什么?聞十三?”嚴相聽到小?廝回稟,整個?人都震驚不已。

    “居然是他啊!”嚴相跌坐回椅子里,神色晦澀。

    “其實?并不奇怪,他的那些言論,見識,我早就該看?了出來。”嚴相苦笑,自言自語道。

    “他自己送死,也不能怪誰。”嚴相又道,半晌后,問道:“尸首呢?”

    “尸首被那些反賊搶走了。”小?廝回答道,“那些反賊見聞十三幫他們擋住禁衛,被蠱惑得都不怕死,與?禁衛打了起來。禁衛見人越來越多,他們怕事情鬧大,沒敢迎戰,便退走了。”

    “人越來越多,不敢迎戰啊!”嚴相喃喃道。

    “相爺,外面都在傳,相爺與?雍州府有牽連,相爺也是反賊。”小?廝壯起膽子,道。

    “我是反賊的話,那朝廷上下,乃至陛下太后娘娘,都是反賊了。無需在意。”嚴相道。

    過了一陣,嚴相起身?離開?政事堂,前去了御書房。

    姚太后最?近都在御書房,景元帝則搬到了滄浪閣,成日只?吃酒吟詩。

    嚴相被請進了御書房,姚太后開?口便道:“外面的事情,我已經知曉了。聞十三與?你相識,乃是因為嚴二。你也是被蒙蔽。現在他們將聞十三的尸首收斂了,聽說那個?浪蕩游俠兒留了遺言,稱他喜歡花團錦簇,有無數的人送去各式花,堆滿了整間屋子,放了把火,將他連著花,一并燒了。”

    “還真是。”嚴相不知說什么才好,苦笑了聲,“多謝太后娘娘明鑒,未曾聽信讒言。”

    姚太后未接話,片刻后道:“聞十三這般為她賣命,身?份應當不低。她得知此事之后,我倒要看?看?,被傳成神的她,會如何替她的人討回公道。傳令下去,再下旨傳召虞昉進京,命陜州軍嚴以待陣,欽州,楚州軍調往陜州,準備緝拿反賊!”

    第39章

    聞十三死訊傳到雍州府的時候, 秋雨連綿,倏忽間就到?了深秋。

    樹上的棗子紅了,柿子開始轉黃, 向陽枝頭的紅了尖。

    有些地方?缺雨,干旱了些。有些地方雨下得密了,水淹了莊稼。

    幸好老天爺開眼?, 這邊下幾場雨,那邊出幾天太陽。算上夏州肅州定州幾個州府,總體來說, 今年?的糧食收成平平,不?算饑荒。

    虞馮去夏州幾地走了一遍,回到?將軍府, 老錢從外面提著一竹籃紅彤彤的棗子,邊走邊吃走了過來。

    “又去余老太爺府上了?”虞馮停下腳步等著老錢, 順手抓了幾顆棗子在手, 問道。

    “非也,是我去莊子里采摘的。”老錢答道。

    他們沒有莊子,莊子里采摘,也是別人的莊子。虞馮哼了聲, 皺眉道:“吃人手軟,你別總去伸手。”

    老錢難得沒與虞馮斗嘴,“知道了知道了。”他低頭看?著棗子,“將軍喜歡吃甜湯, 又不?喜加糖煮的甜湯。桃娘子說這個棗子甜,拿來煮湯, 將軍說不?定能吃上一些。”

    虞馮一愣,著急地道:“將軍怎地了, 身子不?好?”

    老錢嘆了聲,搖搖頭,“唉,將軍沒事。就是聞十三沒了,將軍得知消息后,雖沒說什?么,但她的話比以前還少了,若沒正是,她可以一整天不?說話,安靜得過了頭。”

    虞馮驚詫地道:“聞十三沒了?”

    老錢想到?虞馮剛回雍州,與他一起進?了門,順便給他簡單說了建安城發生?的事。

    虞馮沉默聽著,半晌后道:“沒想到?,聞十三竟然死得那般轟轟烈烈,恣意。”

    “是啊,真是轟轟烈烈。”老錢也說不?出的情?緒,盯著雨蒙蒙的天,道:“若我死,也要這般,讓世人都記住我。”

    虞馮瞥了他一眼?,“你死了,我替你敲鑼打鼓,讓你風光大葬。不?過,你要是死在寒冬,就沒有花了。”

    “我也不?要花,就燒紙錢吧,綾綢羅緞也行,我喜歡值錢的東西。”老錢渾然不?在意,跟虞馮說起了死后的喪事。

    “唉,聞十三對將軍一心一意,都快比黑塔還癡情?了。黑塔聽到?聞十三死訊,說將軍肯定忘不?了聞十三,他是心想事成了。”

    老錢吐掉了棗核,不?解道:“為何沒人對我這樣癡情?呢?我也生?得不?錯啊。”

    “老錢,你拿出幾個大錢,去買塊銅鏡照一照吧。你舍不?得買,我屋子里有,借你照一下。瞧你這邋遢模樣,誰會看?上你。”

    虞馮嫌棄不?已,兩人拌著嘴到?了前院,一起脫掉斗笠蓑衣,抖掉雨水,搭在欄桿上,再解下腳上的木屐。

    虞邵南守在門邊,與他們點頭打招呼,老錢抓了把紅棗扔到?他身前的衣袍里,與虞馮一起走了進?屋。

    虞昉從案前的文書里抬起頭,看?到?他們,招呼道:“回來了,坐吧。”

    “將軍,這些紅棗又脆又甜,將軍可要先?吃一些?”老錢笑呵呵問道。

    “行。”虞昉對鈴蘭道:“你去洗一盤來。”

    鈴蘭忙接過紅棗出去了,老錢趕緊交代一句煮紅棗湯,虞馮擔憂地打量著虞昉,她察覺到?了,抬頭看?向他,道:“怎地了?”

    “我聽說聞十三沒了,擔心將軍。”虞馮知道騙不?過虞昉,老老實實道。

    虞昉似乎不?經意看?了眼?老錢,他馬上縮著脖子東張西望,很是心虛,不?敢面對她。

    “我沒事。”虞昉道。

    聞十三之死,虞昉甫聽到?消息時,的確沉默了許久。

    打天下江山,哪能從頭到?尾都保證,所有人都平平安安。

    她護短,自己人犧牲,雖早已預料到?這一點,她照樣還是會難過。

    不?過,她很快便調整了過來。因為,她要面對更加復雜艱難的局面。

    京城那邊的消息,已經不?大重要了,重要是在大局上。

    烏孫部落已經投靠了她,雍州府的學堂,已經有烏孫的學生?。

    殺了梁恂梁恪,西梁慶文帝知道雍州軍已經不?聽朝廷指令,沒了大楚朝廷的庇護,早就被嚇破了膽,只恨不?得做縮頭烏龜躲著,根本不?敢來招惹雍州軍。

    大楚朝廷已經控制不?住局勢,露出窮兇極惡的本來面目,必定要與雍州軍開戰。

    虞馮略微放了心,說起了前去夏州等地的事情?:“今年?幾個州府因為戰事,加之缺糧缺種子,待我們發下去種子,他們才開始種地,春耕晚了些。不?過天氣還算好,收成與雍州府差不?多,無?需雍州府賑濟。除了幾個刺頭在私底下說酸化之外,其他人都老老實實,反而還幫著將軍說話,將軍放心。”

    虞昉道:“普通尋常百姓只要能活著,他們才不?管誰是皇帝。要是能讓他們活得好一些,他們又不?傻,擁戴誰,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刺頭是好處沒了,當然要酸一酸。酸無?妨,只要不?帶頭挑事,鬧事就行。”

    “衙門三天兩頭將他們叫進?來敲打,他們不?敢。”虞馮忙道。

    “這里是朝廷的詔書。”虞昉將詔她歸京的旨意遞給虞馮,笑了下,道:“這是第十二道詔書,應當是最后一道了。”

    虞馮驚訝地接過去,道:“都這般情?形了,他們還沒死心,還要下詔書,宣召將軍進?京做皇后?”

    “是,他們要臉面,要做到?仁至義盡,顯得很是委屈,朝廷是被逼無?奈,是虞氏有反心。”虞昉道。

    老錢忍不?住罵道:“百姓早就心知肚明,都拿到?明面上來罵了,他們卻無?動于衷,真是無?恥啊!”

    虞馮呵呵冷笑,“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大家都知道,但他們要裝作不?知,他們就是這般自欺欺人。反正,最后若是得勝了,孰是孰非,還不?是由他們自己寫?。且,從不?缺人替他們歌頌功績。朝廷再臭不?可聞,總有人替他們吹噓,表忠心。這個忠字,是真正的忠,還是趁機撈好處,無?需去辨別,反正還挺多。”

    爭奪江山天下,厚顏無?恥算得什?么。姚太后算是厲害,能穩住朝局,迅速做出決定。

    虞昉翻出一封密信,道:“這是尙和?寫?來的,朝廷在調兵前往陜州府,打算對雍州府用兵了。”

    虞馮與老錢神色一震,兩人對視一眼?,虞昉朝他們微微一笑,道:“去將黑塔叫回來,我要準備進?京的事宜了。”

    淅淅瀝瀝的雨一直下了整晚,將軍府的燈光,直到?天亮后方?熄滅。

    雨后的松柏,蒼翠得像是綠寶石。風吹過,松濤陣陣,水珠嘩啦啦滾落,傳來松枝特有的清香氣息。

    祠堂的瓦當,被洗得干干凈凈。在灰藍的天空下,莊重,無?聲矗立。

    虞老鷲聽到?腳步聲,從小門里閃身出來,瞇著渾濁的雙眼?看?去,立刻裂開嘴笑:“將軍來啦?”

    “老伯,是我。”虞昉笑吟吟,遞過右手上拿著的提籃:“天氣冷了,這里面是壇米酒,白切羊肉,老伯拿去吃了暖暖身子。”

    虞老鷲興高采烈遞接過,連連說好,“老兒就好這一口。”說話間,上前順手打開了祠堂的大門。

    虞昉走進?了祠堂,恭敬磕頭叩拜一圈,在虞懷昭的牌位前,盤腿坐了下來。

    “我先?前說,要做個違背祖宗的規矩,我已經做了,做得還不?錯。你們若要怪我,等我到?地下之后,任由你們處置。不?過,現在拜托你們,還是多多保佑我吧。”

    長明燈里豆大的燈火,輕輕晃動。

    虞昉聞著燈油味,拿起身邊的牌匾,對著虞懷昭的牌位,認真地道:“他是聞十三,明州府聞氏人士,讀過書,無?心仕途,背著把劍闖蕩天下做游俠兒,生?得很是不?錯。”

    仿佛有風進?入,長明燈的燈火,倒向一邊,快要熄滅時,又猛然挺起來,重新不?緊不?慢燃著。

    虞昉抿嘴一笑,道:“聞十三自稱心儀我,想要侍奉我。我派他去了京城辦差,他死在了那里。他想要看?到?真正的盛世河山,是為了心中的壯志而英勇赴死。但我還是想了卻他未盡的夙愿,讓他入我虞氏門。他的牌位,我就放在里面啦,以后,你們在地底下多看?顧著他些,畢竟,是虞氏的上門女?婿呢。”

    虞昉磕了頭,將聞十三的牌位放在了后面。

    最后面,是她這一輩的位置,空蕩蕩,惟有聞十三的牌位。

    虞昉站了一會,便轉身出了門。虞老鷲聽到?動靜出來,她在欄桿上坐下,道:“老伯,里面新加了一個牌位,你幫忙看?顧著些。”

    虞老鷲道好,遲疑了下,問道:“是上門姑爺的?”

    虞昉沉吟了下,“算,也不?算。唔,就是大姑爺吧。”

    虞老鷲驚訝了下,很快就恢復了尋常,小聲道:“是,大姑爺的。不?過,將軍小聲些,當心大元帥聽到?了。大元帥一輩子就只娶了夫人一個,可沒大夫人小夫人,要是大元帥知道,定要惱了將軍。”

    “好,我們小聲些。”虞昉也壓低了聲音,道:“老伯,我要離開雍州府了。老伯多替我費心些,以后,我再回來接老伯去建安城,去花花大城池見世面。”

    “好好好,我會好好活著,等到?將軍來接我。”虞老鷲轉過身去,抹了眼?角的眼?淚。

    虞昉起身,朝虞老鷲擺擺手,離開了祠堂。

    翌日,雍州城城門,在黎明時分,便悄然打開了。一隊黑騎沖出城,直奔西郊軍營。

    雍州大軍,閃電襲擊陜州府,陜州府張達善不?戰而降。

    虞昉率領大軍,繼續南下建安城。

    建安城,消息雷動。

    “虞氏回京啦,雍州府虞將軍回京啦!”

    “虞將軍率領大軍,進?京啦!”

    第40章

    雍州軍真正行動后, 支持與?反對兩派系,熱鬧哄哄。

    支持的派系,莫過于貧寒清流, 反對者則為酸腐文人,豪紳世族。

    兩軍對壘沖鋒,任何的權謀, 兵法,在一次次沖鋒,長刀, 堅固的騎兵面前,都?不堪一擊。

    雍州軍在朝建安城節節逼近,只離大江不過六七百里路程。大江是建安城最后的屏障, 過了大江,建安城即將?失守。

    朝廷吵嚷聲不斷, 天?氣日漸寒冷, 姚太后咳嗽不止,強撐著調兵遣將?。

    黃樞密使同樣焦急,勸著姚太后道?:“太后娘娘,還?是先與?陛下乘船南下吧。”

    乘船南下, 經海上到番州。番州氣候炎熱,多蠻瘴之地。只離得遠,北地來的雍州軍一時難以打來,即便打來, 水土也不會適應。

    “太后娘娘,臣以為黃樞密使說得是。番州通海, 海貨蔬果繁茂,一年可以產兩季稻米。”

    嚴相也出?言相勸, “太后娘娘,事已?至此,堅守無益,還?是南下為妙。”

    姚太后努力?克制住喉嚨間的癢意,神色冷酷而堅決。

    “黃樞密使,楚州,欽州軍不堪一擊,吃空餉。偷偷倒賣軍餉,兵營里都?是些地痞混混,休說與?雍州軍一戰,聽到雍州來了,嚇得先哭爹喊娘,丟盔棄甲。這些事實,你何須隱瞞。”

    黃樞密使慚愧不已?,忙躬身下去,道?:“是,臣有罪,請太后娘娘責罰。”

    嚴相垂著眼眸一言不發?,黃樞密使本是姚太后的人,各路軍腐敗由來日久,姚太后早就清楚。只積重難返,姚太后與?黃樞密使都?清楚,卻毫無辦法。

    姚太后估計未能料到的是,各路軍竟然腐朽到如此地步。

    “陜州,楚州,甘州一眾州府,知府知州,率先拖家帶口棄城而逃。真是我大楚的好官啊!”

    姚太后又看向嚴相,狠厲而冷酷:“逃到京城的,直接抓起來,其在京城的親族,全部殺無赦!”

    嚴相楞了下,道?:“太后娘娘,此舉恐惹得人心動蕩,太后娘娘還?請三思啊。”

    姚太后笑?了起來,笑?容在帶著病容的臉上,格外可怖:“人心動蕩,真是可笑?至極。丟了我大楚大片江山,還?怕人心動蕩。若政事堂做不到,我就直接下令禁衛去了。”

    嚴相與?黃樞密使面面相覷,一時沒?有做聲。

    姚太后冷冰冰道?:“我不逃,我姚九儀,就是打碎脊梁骨,從不彎曲。虞氏要殺的,也是我們母子,你們怕甚?大不了,重新跪新帝。”

    黃樞密使與?嚴相都?垂著頭,一言不發?。

    姚太后看著他們,神情荒涼。

    何止是他們,朝臣百官大多如此。

    不過,虞昉并不好相與?,他們想舉家南下,就是害怕虞昉打進京,會對他們不客氣。

    可惜,他們不敢獨自潛逃。若沒?個正經由頭,有兵將?護衛,他們一動身,便會被憎恨他們的百姓撕成粉碎。

    建安城再不堪,也是他們最后的庇護之地。

    姚太后偏不,上下超綱敗壞至此,他們可是功臣,他們得要為大楚的江山社稷陪葬!

    姚太后緩緩呼出?口氣,抬起手?,道?:“你們出?去吧。”

    嚴相與?黃樞密使只能起身告退,兩人走出?御書房,一同嘆了口氣。

    “嚴相,你看,太后娘娘打定了主意,可要去勸勸陛下?”黃樞密使遲疑了下,道?。

    嚴相袖著手?望著前方,此時太陽高懸,照著黃瓦紅墻,宮闈深深,一眼望不到盡頭。

    “我去滄浪閣見陛下。”半晌后,嚴相道?。

    黃樞密使便與?他道?別?:“勞煩嚴相了。”

    以前還?針鋒相對的兩人,彼此懷著心思,客客氣氣各自離去。

    嚴相朝滄浪閣走去,一路低頭不知思索著什么。剛走出?小徑,便聽到閣樓上傳來男女的嬉笑?聲。

    男人的聲音,當然是景元帝了。至于女人的笑?聲,嚴相也很熟悉,是他的孫女嚴瓊兒。

    嚴相臉色不由得沉了沉,對身邊的小廝道?:“快些,前去回稟。”

    小廝連忙朝閣樓跑去,嚴相不方便走近,便立在那里等?候。

    閣樓上的笑?聲漸漸小了,沒?多時,小廝跑了回來,道?:“陛下請相爺前去。”

    嚴相哼了一聲,一甩衣袖,大步朝閣樓走去。上了樓,回廊里一片狼藉。地上扔著空酒壇,空酒盞,果子蜜餞。

    天?氣寒冷,薰籠里的炭火燒得旺盛,香爐里燒著龍涎香,將?回廊上熏得暖香撲鼻。嚴瓊兒只著紗裙,外面罩了件織錦披風,依偎景元帝坐著。

    景元帝更是坦露著胸脯,手?上拿著酒壇,攤在一堆雪白狐貍皮中,唇角沾著酒漬,已?經吃得半醉。

    嚴瓊兒要起身見禮,景元帝抬手?按住了她,她便順勢坐著了,只言笑?晏晏叫了聲祖父。

    嚴相沉住氣,朝景元帝見禮:“陛下,臣有些朝堂大事,需要稟報陛下,淑妃娘娘且先避一避。”

    “瓊兒不是外人,哪須得回避。”景元帝指著錦凳,示意嚴相坐,道?:“有甚大事,你與?阿娘回稟便是,朝政大事,我一向不管,只管吃酒。來來來,嚴相難得來,我們且吃一杯。”

    “多謝陛下,臣尚在當差,不宜吃酒。”嚴相抬手?道?謝,在錦凳上坐下,也不管嚴瓊兒了,徑直道?:“陛下,雍州叛軍勢不可擋,很快便會打到建安城。臣請陛下南下番州,暫時回避一二,且等?建安城太平之后,再回京。”

    “南下番州,番州在何處?”景元帝神色迷茫,問道?。

    嚴相見景元帝一時想不起來,便出?言告訴了他。

    景元帝噗呲笑?了起來,對嚴瓊兒道?:“你看你祖父,真是好騙。我的江山社稷,番州在何處,我如何能不知。”

    嚴瓊兒賠笑?,見嚴相的臉色難看起來,她心中升起莫名的痛快。

    虞昉真正打了來,懸著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她半點都?不害怕,反而有種大家一起同歸于盡的癲狂。

    與?景元帝同歸于盡,與?嚴相同歸于盡,與?這座深宮同歸于盡!

    笑?罷,景元帝擺擺手?,道?:“嚴相,你怕甚,我與?阿娘都?不怕,死就死,人誰沒?有一死呢?都?是沖著我楚氏來,還?輪不到你們呢。”

    嚴相皺眉,景元帝平時與?姚太后母子意見不合,此時倒想到一處去了。

    “陛下,君子不立危墻之下,臣還?是懇請陛下多考慮一二。”

    說完,見景元帝仰頭喝酒,嚴相只能再看向嚴瓊兒。嚴瓊兒只認真剝著果子,似乎對他們的說話,全然不放在心上。

    這個孫女,以前在府里時,她總是低著頭,嚴相也沒?多看她幾眼。

    如今再看,嚴相感到很是陌生?,清了清嗓子,道?:“事關?天?下,陛下安危,你要多勸陛下幾句。”

    嚴瓊兒笑?著說是,“只祖父,陛下在這里聽著呢,祖父都?勸不了,我也勸不了啊。”

    嚴相碰了個軟釘子,暗中惱怒不已?。在景元帝面前,他又不好直接出?言訓斥,頓覺著沒?趣,眼神沉下去,起身告退。

    景元帝沒?有留他,“去吧,閣樓上風大,嚴相上了年歲,別?凍著了。”

    嚴相疑惑了會,聽景元帝的話,一時半會弄不清楚,他究竟是醉還?是清醒。

    不管他是罪還?是醒,嚴相都?不顧了。楚氏氣數已?盡,嚴氏決不能跟著一起滅亡。

    景元帝望著嚴相走上小徑的背影,笑?著抬起嚴瓊兒的下巴,道?:“你祖父,很怕死呢。你呢,你可怕?”

    嚴瓊兒思索了下,認真地道?:“還?是有些怕。不過,真正遇到的時候,也就那么回事吧。陛下說過,要我對陛下一心一意,有陛下作陪,我怕甚呢。”

    “好,很好。”景元帝滿意地放開?了嚴瓊兒,半躺在狐貍皮裘中,道?:“死,我不怕。像那個游俠兒聞十三,死得壯烈,有鮮花作陪。”

    “陛下不會死,陛下是真龍。”嚴瓊兒干巴巴地道?。

    “我當然會死啊,哪有人長生?不老。”景元帝笑?了起來,側身歪倒在那里,眉眼間閃過痛苦。

    “她為何不回京,做皇后有什么不好。她為何甘愿冒天?下大不韙,背上造反的千古罵名,要造反打仗?阿娘這般,她也這般。阿爹以前就說,本來阿娘生?得美貌,只她野心太重,壞了她姣好的面龐。阿爹喜歡溫柔小意的女子,不喜歡阿娘。一個女人,若沒?男子憐惜疼愛,就如阿娘這般,活著有甚意思?”

    嚴瓊兒見景元帝陷入了癲狂,她低下頭,繼續認真剝果子吃。

    這座宮城的人,都?瘋了。

    嚴相假惺惺,貪生?怕死,想要繼續享受榮華富貴。她太了解這個祖父,估計勸不動景元帝與?姚太后,想要將?最心疼的孫兒悄悄送出?去,給嚴氏留個后。

    真是癡人說夢啊,嚴氏就是靠著他做了宰相,才雞犬升天?。沒?了宰相的權勢,他看重的孫兒們,就是廢物。

    “聞十三為了她赴死,她那般的人,為何有聞十三為她赴死?以前徐鳳慜寫信稱,他那個被逐出?族的不孝子,也對她言聽計從。憑什么,她憑什么?”

    景元帝喃喃嘀咕,額頭的青筋漸漸突起,雙眼赤紅:“她是我的皇后,只能依附于我,靠著我的寵愛而活!我要親手?擒住她,我要問個清楚明白,我有何處對不住她!”

    嚴瓊兒聽到身邊動靜,抬頭看去,景元帝站起身,搖搖晃晃朝閣樓下走去。

    “陛下,你還?赤著雙足”嚴瓊兒看得瞠目結舌,慌忙出?聲阻攔。

    景元帝渾然不顧,已?經跑下了閣樓。他胸口燃燒著熊熊的火焰,只有一個聲音在呼嘯。

    憑什么,她憑什么!

    他要御駕親征,與?她一決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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