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收回
泡了大半個時辰溫泉, 洛芙暈暈乎乎被陸云起從池子里抱起。
“又不聽?話了,怎么不脫衣裳?”陸云起語氣寵溺,攬著洛芙, 去解她衣扣。
洛芙倏忽驚醒,小手去推他,一時間,兩人在水中拉扯開來。
春日衣衫本就輕薄, 此刻被水浸濕,將洛芙裊娜的身?姿盡數勾勒, 粉米色繡著芙蓉花的小衣被陸云起一覽無余。
水深只到腰間,洛芙攏著衣衫急急后退,陸云起呼吸微沉,伸手去捉她,手上扯住她的裙擺,想將她帶到身?前,卻不想衣料纖薄, 他一用力,就將裙裾撕裂了。
這?一收一放間, 洛芙腳下一滑, 猛地下墜,整個人便沉進水中。
陸云起大驚失色, 幾步過去將人抱起。
洛芙被他從水中撈了出來,伏在他懷中大口喘氣, 僅僅片刻就已面色發白。
方才掉進水里的瞬間, 感覺就像那次落水一樣, 五感封閉,呼吸窒住, 強烈的恐懼令她即使在這?樣淺的水池里,也僵住了手腳。
陸云起心中自責,手上忙去拍撫她的背,洛芙緩了一陣,忽的紅了眼圈,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掉,控訴道:“讓我一個人呆著不行么?做什么總是煩著我。”
美?人落淚,似梨花帶雨,凄美?而動人。
陸云起卻不及欣賞這?等美?色,她的話像一記重錘,將他打得五臟六腑都疼。
“芙兒……”他的聲音些?許顫抖,喉結幾番滾動,才艱難問道:“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這?一瞬間,他竟害怕聽?到她的回?答,又懊惱自己?怎么問了這?樣的話。
洛芙抬眸向?他看去,他玉面英挺,俊美?絕倫,此刻卻為她心傷不已,滿臉驚惶。
洛芙心下一痛,幾乎就要?原諒他了,可?心間那點氣怒,又不允許自己?輕易饒過他。于是便在他憂愁的目光下,嘆道:“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么?我何曾說過不要?你了?”
這?句話仿佛將他起死回?生,陸云起緊繃的心弦松懈下來,忍住想親她的沖動,將她好生放到池中階磯上坐著,柔聲道:“我去喚人進來服侍你穿衣,泡了這?么久要?出來喝點茶水的。”
見他走了,洛芙終于忍不住伏在石壁上哭了出來。
他們本相愛,怎會鬧到這?番地步?
揚州那個沈季澤她已見過,因著有了他,世間男子便再?也不能?入她的眼。
他那樣的人,心計深沉,手段毒辣,將來是為權臣,卻對她萬分寵愛,除開昨夜那一次,他幾乎事事依她,確實是如他所?說的,恨不能?將她捧在手心里。
陸云起在屏風后穿衣,聽?著她細碎的啜泣聲,心上劇痛,探身?看去,見她伏在石壁上,雙肩起伏抖動,極力壓抑的哭泣聲,令他心如刀絞。
他想去抱她,或柔聲安慰,或任她打罵,可?心中卻知她此刻最不愿見到人恐怕就是自己?,那邁出半步的腳便收了回?去,一向?強勢慣了的人,此刻卻萬分膽怯。
陸云起輕手輕腳出去等了好大一會兒,給她足夠緩解的時間,才去喚了晴天和小雨進去伺候。
洛芙從溫泉池出來后,沒見著陸云起,不由眉梢微挑,這?會兒到是聽?話了。
坐到月臺上曬太陽喝茶,此刻望著青翠山景,終于感覺愜意了。
小雨不知從哪里弄來了青團,笑嘻嘻端來給洛芙品嘗。
洛芙垂眸瞧著甜白瓷碟里小巧的團子,拈起一顆,問道“這?是從哪里來的?”
小雨笑道:“是老方頭的小女?兒做的,他們一家在這?里照管溫泉院子。”
洛芙微一頷首,啟唇咬了一口,味道清新,甜度正好,微微一笑道:“不錯,賞她些?銀錁子玩。”
小雨見洛芙終于有了個笑模樣,心中大喜,忙下去拿銀子打賞。
院子里,老方頭的幼女?方寧兒挽住杏子的手臂搖啊搖,歡喜道:“杏子姐姐,你終于來了,你看看我,長高好多了是不是?都十三歲了。”
距離上次杏子隨行來溫泉山莊已過去兩年,當?年十一歲的方寧兒在廊下奔跑,差點撞到公子身?上,杏子嚇得從陸云起身?后跳出來擋住,才不至于讓她受罰。
故而方寧兒極為感念杏子當?年的情誼,一直記在心中,方才那青團也是她拿來給杏子吃的,被小雨瞧見了,想到洛芙怏怏不樂,飯量大減,便問過杏子,拿去先孝敬了洛芙。
“是高了許多。”杏子拿手比劃了一下她的身?量,到自己?肩上了,便道:“我那里收著幾身?衣裳,已經穿不下了,想著你或許能?穿,便帶了來,你別嫌棄,雖是我穿過的,但還新著呢。”
方寧兒大喜,忙道:“我高興還來不及,怎么會嫌棄姐姐的衣裳。”
這?時小雨出來了,手上拿了把銀錁子,笑吟吟送到方寧兒手里,“少夫人說你做的點心好吃,這?是賞你的。”
方寧兒望著手心里十幾顆銀錁子,掂量著約有好幾兩,一時高興壞了,愣愣站著不知道言語,還是杏子推了她一把,提醒道:“還不快去給少夫人謝恩。”
方寧兒這?才醒轉,隨杏子和小雨到月臺去,就見貴人側身?坐在圈椅上,一襲錦緞華服垂曳到了地上,頭上云鬢珠翠,華光燦燦,方寧兒立即跪下磕頭,“奴、奴婢謝少夫人賞賜。”
洛芙轉過一張閉月羞花的臉,一時將才抬起頭來的方寧兒看呆了去,但聽這位少夫人聲若清泉,“不值當?什么,你且起來罷。”
方寧兒目眩神迷隨杏子出來院子里,被陽光一照,回?過神來,驚道:“杏子姐姐,我方才沒看錯吧,那是少夫人么?世間怎有那樣美?的人?莫不是天仙下凡吧?”
杏子抿唇一笑,初見少夫人的人,哪個不是看呆了去,頓了一頓,想到方寧兒在莊子里野生野長,性子跳脫,別又像上次一樣沖撞了人,叮囑道:“少夫人和公子正置氣呢,你可?小心些?,無事別輕易到正院里來。”
方寧兒“啊”了一聲,天真道:“早晨來時,公子都不讓少夫人下地走路的,這?般寵愛,還有什么好氣的?”
杏子也一頭霧水,照公子對少夫人的疼寵,若換成外?頭那些?女?子,哪個不是欣喜若狂。
“總之告訴你爹娘,這?時候千萬小心伺候著。”
方寧兒點頭若搗蒜,小心道:“去年秋日,三少夫人帶兩位小主子來莊子里玩,在后山辟了一塊空地,讓我們放紙鳶給小主子瞧,還架了涼棚、秋千,或許讓少夫人去那里散散心,也能?高興些?。”
杏子心道,這?卻是個好主意。
于是便等洛芙用過午膳后,向?她提議。
洛芙中午獨自用膳,沒有陸云起在眼前,心情好了許多,這?時聽?杏子如此說,便欣然?應允。
沿著蜿蜒山路,走了沒多久,就到了方寧兒所?說的地方,這?處平地春草如茵,四圍植被蔥蔚洇潤,正中搭著秋千和涼棚,涼棚里矮榻桌椅齊備,點心茶水具也備好。
小雨興奮地跑到秋千架前,“小姐,我來推你蕩秋千。”
洛芙見著這?春色,心情也愉悅起來,依言坐下,雙手攥住兩邊的繩索。
一旁的杏子擔心洛芙光蕩秋千沒意思,便道:“少夫人想不想看放紙鳶,要?不奴婢幾個去放給您看?”
洛芙在秋千上晃悠,終于展顏笑了,“好,你們誰放得高,我有賞。”
婢女?們眼睛一亮,紛紛拿了各色紙鳶去放,晴天看出小雨躍躍欲試,笑道:“你也去吧,我來推小姐。”正擔心她手上沒個輕重,將洛芙摔了。
這?邊洛芙正高高興興蕩秋千,看天上飛翔的紙鳶。
那邊陸云起帶著人在山上轉了一圈,親自捉到兩只小白兔,興沖沖提回?來給洛芙看,怎知回?了屋子里,沒見著人,那臉色瞬息就沉了下來。
他腳步急急在屋子里尋找,不光洛芙不見了,婢女?們也走了個精光,心下愈發焦急,面色冷得令跟著的陸延等人心慌。
那守院子的婆子上凈房去了,此時回?來,被陸云起瞧見,沉聲喝問:“少夫人呢?”
婆子嚇得“撲通”一聲跪到地上,顫顫巍巍道:“少、少夫人到后山放紙鳶去了。”
陸云起幾步跨到院子里,抬頭看到天上各色紙鳶,心下驟然?一松,才驚覺方才片刻時間,他竟嚇出一身?冷汗。
洛芙在秋千上仰頭望著天上一只長尾平頭的綠鯰魚飛在最高處,側頭問晴天,“最高的那只是誰放的?”
晴天瞇眼向?前方看去,道:“好像是老方頭的幼女?小寧兒。”
“這?孩子倒是機靈。”洛芙想著方才賞了她一把銀錁子,或許會被家里大人拿去,便道:“你回?頭在我妝奩里尋一支發簪給她。”
正說著,無意望見陸云起尋了來,那臉上的笑便斂了起來,偏過臉去,不看他。
晴天抿著嘴想笑,她們小姐的氣性兒被公子慣得愈發大了,照她說,嫁去揚州肯定沒有嫁來陸家好,揚州山長水遠,這?一去恐怕一輩子都難以進京了,父母弟弟算是永別了。
而陸家就在京中,公子又是那等龍章鳳姿的人,平日里不拘著小姐,她想回?娘家了還親自接送,婆母那邊也不用日日晨昏定省,這?等頂好的親事,到哪里去尋?
陸云起遠遠瞧見洛芙坐在秋千上,清風將她裙裾吹得輕輕揚曳,她雪膚玉顏,在春光中輕靈剔透,美?得令他驚心。
他頓住腳,僅僅這?么望著她,就足夠神魂顛倒。
“見過少夫人。”陸延和陸庭躬身?行禮。
洛芙轉頭瞧了他們一眼,望見陸云起手中提著的籠子里有一對雪兔。
“方才我去山上轉悠了會兒,恰好見著這?兩只兔子,便想著帶回?來給你看看。”陸云起說著,將籠子提高,獻寶似的放到洛芙眼前。
洛芙瞧那兔子小小一只,毛發雪白,三瓣嘴兒粉粉嫩嫩的,當?即就想伸手摸一摸,可?礙于還跟他生著氣,便攥緊了手中秋千繩,偏過臉去不理他。
陸延和陸庭不動聲色對視一眼,想到他們公子巴巴兒的跑遍了整座山頭,這?才尋到兩只小東西,回?了屋子里,午膳都沒用,就提著兔籠來尋少夫人,可?這?位嬌嬌少夫人竟只瞧了一眼,一句貼心的話都沒有。
陸延不由得為自家公子打抱不平,小聲說道:“少夫人,公子還沒用午膳呢,而且方才他急著追兔子,還被樹枝刮傷了臉。”
洛芙聽?著,心中一驚,轉頭去看陸云起,見他側頰耳朵邊,果然?有道細長的血痕,一時心疼,差點便要?站起來探看。
陸云起見她朝自己?臉上看來,心下一緊,見她眼神明顯起了波瀾,片刻后卻又扭過臉去,一時心中苦澀,氣惱陸延說了不該說的話,側身?對陸延冷冷道:“閉嘴!”
陸延身?子一抖,得,公子不領情,他還是裝死罷。
一時間氣氛凝滯,洛芙望著天上紙鳶,悠悠道:“既然?還沒用午膳,便回?去用膳吧。”
陸云起心中一喜,想到她終究還是心疼自己?的。
遠遠瞧著他穿過空地,衣擺消失在山路轉角,洛芙長舒一口氣,心道終于走了,趕忙從秋千上下來,順手扯了根青草去逗弄小白兔。
如此過了兩日,洛芙偶爾泡泡溫泉,閑了和婢女?們在后山空地上放紙鳶斗百草,好不快活,就是總也不理陸云起,教他抑郁非常。
陸家華陽居里,李氏算著陸云起已經去了三日了,還是不回?來,心中氣惱,這?娶了個媳婦兒,竟連官身?都不要?了!
這?日陸政下值回?來,李氏便向?他說起此事,陸政也面露不悅,從前覺得讓他娶個中意的放在家里,便能?安心仕途,可?沒想到他卻沉耽至此。
“明日差人去莊子里問他幾時回?來,問他這?個家還要?不要?了!”陸政繃著臉道。
李氏見他與?自己?戰線統一,心中微喜,趁熱打鐵道:“我看是時候放兩房侍妾去他院子里了,不然?這?媳婦兒越發嬌縱了去,你瞧哪家做兒媳的不用晨昏定省?我已經對她夠好了,她卻愈發沒個規矩,籠得夫君連上值都不去了。”
陸政凝重頷首,一時又想到自己?那兒子是個有主意的,上回?就鬧著辭官,這?次若貿貿然?給他納兩房侍妾,指不定干出什么事來,便道:“你別貿然?給他抬姨娘,先尋個法子探一探他的口風,不然?鬧將起來,我怕你面子上收不住。”
“我是他母親,他還能?不敬……”猛然?想到上次辭官的事,李氏剎住話頭,這?個兒子手段忒多,她確實管不住他。
一時間更為氣惱,想到她管不住兒子,那嬌嬌兒媳還管不住么?遂打定主意待洛芙回?來后,好好給她立立規矩。
第?二日一大早,管家陸旬便來了溫泉莊子,站在陸云起身?前躬身?行禮,小心翼翼道:“老奴請公子安,請少夫人安。”
洛芙正在院子里看小兔子吃菜葉,陸云起在旁陪著,側身?瞧了一眼年邁的老管家,懶懶道:“你跑來作甚?”
陸旬老臉帶笑,躬身?道:“老爺叫奴才來問您什么時候回?去?”當?然?,后頭那句氣話,他是不敢說的。
“再?等幾日罷。”陸云起漫不經心道,轉眼去看洛芙。
陸旬心中一咯噔,老爺可?是發了火的,這?么回?去稟報,肯定是無法交差的,一時便站著沒了法子。
陸云起沒聽?見退走的腳步聲,轉過身?來,問道:“怎的還不走?”
陸旬心中直打鼓,公子身?上威勢愈重,像是老太爺站在他面前一般,他額上冒汗,喃喃道:“老奴、老奴……”
陸云起知他回?去不好交代,隨口道:“你回?去跟老爺說我病了,要?在莊子上靜養十天半月。”
洛芙拿菜葉子的手頓住,一時很是無語,恐怕這?世上再?沒有比他更身?強體健的人了。
陸旬這?會兒真的冷汗直冒了,誰不知公子從小到大,就是連個噴嚏都很少打的,這?話讓他怎么說得出口啊!
陸云起見他還怵在原地,冷冷道:“還不快回?去復命。”
陸旬抬手用袖子擦了一把額上冷汗,諾諾道:“哎哎,老奴這?便走……”
洛芙看不下去了,道:“總管,你回?去跟老爺和夫人說,我們今日便回?去。”
陸云起詫異看向?洛芙,她不是在這?里玩得很開心,急著回?去做什么?
陸旬見公子不說話,如蒙大赦一般答應了,轉身?就走,卻聽?公子在他背后道:“我們明日再?回?去。”
洛芙看了陸云起一眼,放下手中菜葉子,徑直回?了屋。
陸云起快步追上,見她坐到寢室貴妃榻上,便也跟著坐到她身?側,溫聲問:“怎么了?莊子上不好玩么?這?么急著回?去做什么?”
洛芙將臉轉過來,抬起一雙水潤潤的鹿眸看向?他,認真道:“我最后問你一次,為什么設計游湖落水?”
見他垂眸不答,洛芙一咬牙,恨恨道:“你不說也行,以后咱們就這?么過著,你也別來煩我。”
陸云起心中大亂,她這?話、是要?將給予他的一顆心收回?去!
忙道:“我說、我說還不成么……”
第52章 初遇
陸云起鳳眸微凜, 抬眼凝向洛芙,她?玉面白凈無暇,只?左邊眼瞼下有一粒殷紅的小?痣。
“還好你?這處有粒小?痣, 不然我如何也認不出你?來。”陸云起癡癡道,長指輕輕撫過她?眼下。
洛芙微怔,蹙眉問:“這么說,你?以前見過我?”
陸云起略一頷首, “從前你?說過,第一次出門是五歲時?, 父親帶你?踏青郊游,你?弄得渾身濕漉漉的,回家后還發了高熱。”
洛芙心中有些?猜想,但她?當時?太小?了,只?記得自己一個人在?水邊哭,似乎還喊了什么哥哥。
陸云起目光轉至前方,淡淡道:“我十歲時?, 整日里想的是練就絕世功法,仗劍闖蕩江湖。可一場意外, 將我徹底打倒了, 母親更是痛不欲生,那時?我便知自己再?也無法遠走江湖。從那之后, 我發奮勤學,想要將自己變成大哥那樣, 成為母親的驕傲。”
“你?知道的, 大哥那樣的人啊, 風流蘊藉,若瓊枝玉樹, 謫仙般的人物又豈是那樣好追趕的,我日夜不歇,熬燈苦讀,如此過了兩年,卻發現自己如何也及不上他。”
陸云起聲音清潤,彌漫著淡淡的憂傷,他轉頭望向洛芙,眼瞼微紅,嘆息道:“阿芙,那是我人生中至為黑暗的時?刻,我知自己要做什么,可太難了,我做不到。”
洛芙心間?震動,從與他相識起,他便是那個光風霽月,文采斐然的陸云起,他強大而自信,將權勢玩弄于股掌,卻不知他是在?那樣艱難的環境中,變成而今的模樣。
“我……”洛芙喉間?發哽,想開口安慰他,被?他握住手?輕輕拍了拍。
他唇邊現出一抹苦笑,而后道:“大哥剛走那兩年,母親鎮日關在?屋子里,一年到頭,只?有我的學問文章被?先生夸贊的時?候,我才敢去?見她?,敢跟她?說幾句話。”
“從十歲到十二歲,我活得渾渾噩噩,背負著無法達成的目標,終于有一夜,我翻著大哥同樣在?十二歲時?作的文章、寫的詩詞、作的曲譜,我知道,窮盡一生,我都無法變成他。”
陸云起胸膛起伏,呼出一口濁氣,緩聲道:“便是在?一個春日里,我心灰意冷,萌生了死?意。獨自騎馬出城,轉轉悠悠不知去?到何處,見前方有個深潭,我想……淹死?了也好。”
在?他平靜又略微壓抑的敘述聲中,洛芙已然淚流滿面,陸云起從她?手?中扯過方帕,輕輕為她?拭淚,微笑道:“便是在?這種情境下,我們初次相遇,實在?稱不上美好。”
甚至在?當時?,他還想打她?。
試問一個一心求死?的人,都走到水潭深處了,就差一顆腦袋沒被?淹沒了。
她?小?小?一個人,粉雕玉琢的,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站在?岸上又哭又喊,“哥哥,快回來,水里有大怪物,會將你?拖下去?的。”
十二歲的陸云起背對著小?洛芙,聽著那奶聲奶氣的哭聲,眉頭皺的死?緊,心道這是哪里冒出來的小?鬼,哭得他煩死?了。
他回身去?看,卻見她?竟然脫了鞋往潭水里走來,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濕漉漉紅潤潤,小?嘴巴里喊道:“哥哥別怕,我來救你?。”
她?小?小?的身板,一邊往水里走,一邊被?凍得瑟縮發抖,口中念念有詞:“芙兒不怕,芙兒最勇敢,救哥哥……”
陸云起額角突突直跳,咬牙往回走了幾步,怒道:“死?丫頭,小?爺我好好的,誰要你?救,趕緊滾蛋,信不信我打你?。”
他作出兇相,歪鼻子瞪眼的,作勢沖她?揮了揮拳頭,卻不想她?一面哭,一面還往水潭里走,腳下一滑,撲通跌進水中,小?手?小?腳四仰八叉在?水里掙扎。
這番變故,倒是將陸云起嚇傻了,只?不過片刻功夫,小?人兒就沉了水。陸云起咬牙,恨恨用?手?擊打著水面,蹬起雙腿像游魚一樣迅速潛過去?,將粉團子似的女?童撈起,快步將她?抱到岸上。
十二歲的陸云起抱著五歲的洛芙心急火燎地控水,她?粉面發白,雙眸緊閉,雖然倒出一些?水,卻還是沒有醒來。
陸云起沉沉喘氣,想到自己黃泉路上可不想帶上這么個多事又愛哭的小?鬼,遂將她?放到地上,趴伏到她?身側,給她?渡氣。
如此四五次后,小?洛芙咳了幾聲,嗆出幾口水后,悠悠醒轉,見自己與大哥哥到了岸上,興奮地揪住陸云起的衣衫,高興道:“哥哥,我們將大怪物打跑了,芙兒好厲害!”
陸云起無語至極,沖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心想他今日出門定是沒看黃歷,都死?到一半了,卻遇見這么個顛三倒四的小人兒。
“瞎說!哪里有什么怪物。”陸云起板著臉冷哼,一把將地上的小?團子扯起來,高高的身子站在她面前,手?指戳在?她?瓷白的額上,訓道:“你?家大人呢?小?孩子不能一個人亂跑知不知道,山里有野獸,看不把你?一口吃掉!”
小?洛芙身上滴水,雙手?攏在?身前直發抖,小?手?指向前邊,糯聲糯氣道:“我爹爹在?前面和人對詩呢。”
“那你趕緊走。”陸云起不耐煩地擺手?。
“哥哥怎么還不回家?”小?玉人仰著腦袋,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地望著身前的大哥哥。
陸云起垂眸,瞧見她?眼瞼下一小?粒紅痣在?春光中明媚招搖,他撇開臉,咬牙切齒道:“我還要捉魚呢,惹事精,趕緊去?尋你?爹爹去?,哭得我腦袋都疼了。”
小?洛芙卻一根筋認為水里有怪物,牽住陸云起的手?,使?了全身的力氣扯著他遠離水潭。
也不知她?那小?手?哪里來的力氣,陸云起掙了兩下,竟然掙不開,卻聽她?念叨:“我娘說了,水里有大怪物,我家里的荷花池和井邊,她?都不讓我靠近,有天夜里,我還聽見池子里發出怪物的嚎叫聲呢。”
陸云起瞧她?一張小?嘴吧嗒吧嗒,真想一巴掌抽上去?,這種哄小?孩子的話,也只?有她?這個傻子才信。
“我娘說,我若掉到池子里淹死?了,她?會哭死?去?,先是哭瞎了眼,然后再?吃不下飯,最后就哭死?啦……哥哥,你?想吃魚的話,我家里有,我帶你?回去?吃……”
小?洛芙喋喋不休,卻將陸云起瞬間?驚醒,是啊,若他也死?了,那他母親還怎么活得下去?,一時?間?大夢初醒,怔怔愣在?原地。
而身旁的小?女?孩卻在?一聲聲“小?姐、小?姐……”的呼喚中,不知何時?跑走了。
寢室里,陸云起將洛芙抱進懷中,嘆道:“芙兒,若沒有你?,我早就不在?了。”
原來,他們之間?有這樣的交集,確實稱不上美好,洛芙靠在?他懷中,喃喃道:“所以你?才不愿對我提起往事。”
陸云起垂首親親洛芙額發,溫聲道:“對不起,這是我的一點私心,不想自己在?你?心中變成那樣軟弱的人。”
洛芙微微搖頭,柔荑捧住他的玉面,明眸凝著他,鄭重道:“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最強大的陸云起。”
獨自從那樣的桎梏中,一步步變成而今的他,可謂浴火重生。
聽著她?的話,陸云起心間?悸動不已,俯身,吻上她?的紅唇,萬分憐愛。
片刻后,他身子后撤,望著身前之人,不安地問:“我都坦白了,是不是就原諒我了?”
洛芙撅唇,偏過腦袋,淺淺“哼”了一聲,陸云起輕嘆,“你?不知當日在?尚味閣與你?再?次相遇,我有多震驚多驚喜,你?就那樣水靈靈出現在?我面前,芙兒,我、我當時?便想將你?帶走。”
洛芙心跳怦怦,垂下眼,不敢直視他炙熱的眼神,驀地想到一件事,從他身上掙下來,面上一陣紅一陣白,素手?指向不明就里的陸云起,顫聲道:“你?、你?……我那樣小?,你?就惦記我了!”
陸云起扶額嘆息,他就知道與她?坦白了以后,她?會如此想他。
起身去?牽她?的手?,洛芙將他手?拍開,陸云起無語道:“我再?怎么樣,禮義廉恥還是要的,當時?渾身是水的回家后,一如往常般發奮讀書,甚至都未想起過你?,只?是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紀,才恍然想起你?當日于我而言,是何等的恩情。”
陸云起踱步上前,終于牽住了她?的白玉柔荑,輕聲道:“少年情思,似月光般皎潔,我從未對你?起過那等齷蹉心思,偶爾想起你?時?,便在?心中默默估算你?的年齡。有時?在?城中閑逛,目光也會尋找與你?年紀相仿的女?子,是想再?次與你?相遇。”
他輕嘆:“芙兒,我一直在?等你?長大,所以才一直壓著,到了弱冠之年還未成親,我想等到你?及笄之年,若還是遇不見你?,那我也只?能另娶他人了。”
陸云起將身前玉人擁進懷中,感嘆道:“幸之又幸,在?我等得絕望之際,我們再?次相遇了。”
洛芙心間?發顫,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竟有一個人這樣長久的等待著她?。
陸云起垂首,在?洛芙耳邊細語,身上的冷竹香將她?淺淺縈繞,“所以不要再?說我將你?當玩物的話了……”
他呼吸溫熱,灑在?洛芙耳邊,使?她?漸漸紅了臉,她?羞得躲了躲,素手?推他,嗔道:“你?就是這樣對救命恩人的?強取豪奪,不顧別人的意愿。”
“我……”陸云起氣苦,在?設計落水一事上,他確實手?段卑劣。
“可我調查你?的時?候,知你?亦不想遠嫁揚州。”陸云起極力找補。
洛芙“哼”聲,纖指點在?他胸口,嬌聲:“不想嫁去?揚州,難道就想嫁給你?么?”
陸云起彎唇一笑,伸手?捉住她?的玉指,“那我現在?求你?,芙兒,求你?嫁給我好不好……”
說著,俯首去?吻她?,洛芙左右閃躲,笑著推他的臉,陸云起不依,攬著她?的軟腰去?捉她?的唇,兩人一時?在?屋子里笑鬧開來。
一個后退,一個追著不放,洛芙腳邊抵到床榻邊,驀地仰面跌進錦繡堆中,陸云起欺身而上,將嬌嬌美人困于身下,扣住她?的手?,垂首吻上那肖想了好幾日的櫻唇。
纖纖玉手?抵在?他胸口,淺淺喘息,承受他由淺到深的熱吻。
呼吸漸漸灼熱,長指在?她?的衣衫間?摸索,急切地拉扯衣帶,洛芙猛地驚醒,用?力推開她?,雙手?攏著衣襟遠遠跑開,回頭,鹿眸紅潤潤的望著榻上頎長挺拔的人影,笑著呸他:“陸云起,你?個禽獸,在?我五歲的時?候,你?就親了我,還要不要臉。”
陸云起倒進蒼藍色的錦被?里深深嘆息,他就知道,坦白了以后愈發沒完沒了了。
看她?輕盈跑出寢室,陸云起起身追上去?,道:“你?去?哪里?”
洛芙腳下不停,苑紫色裙裾隨她?身姿飄曳,聲音清脆道:“我去?泡溫泉,你?別跟來。”
陸云起眸光一亮,抬腿跟上,正好他也想泡溫泉了……
第53章 和好
洛芙進了溫泉室, 晴天和小雨隨在身后進來,一人去關敞開的窗牖,一人給洛芙卸釵環。
池子里水汽氤氳, 在窗牖投泄下來的日光中,飄蕩著絲絲縷縷的白煙。
洛芙端坐于屏風后,任晴天將發髻打散,又用一根絳紅色絲絳, 將青絲在腦后隨意挽起。
“明日就回去了,你們也多去泡泡溫泉, 我這邊自?己來。”洛芙輕聲道。
婢女們居住的下人房那邊,也開辟了兩個池子,供她們洗浴。
晴天回道:“讓小雨先去,我在這里守著。”
“不用。”洛芙起身,朝兩人擺手,“去吧。”
兩人檢查了一遍室內,見茶水點心具已?在池邊小桌旁齊備, 棉巾和更換的衣衫也放置在衣桁上,遂放心離去。
待人走了, 洛芙起身, 素手緩緩解開襦裙衣帶。
陸云起追進來時,恰見美人螓首微垂, 輕解羅衫,一時雪肩微露, 現出細膩皎白的肌膚。
他鳳眸微沉, 輕手輕腳走過去, 從背后掌住她軟腰。
腰肢上溫熱的皮膚觸感,令洛芙一驚, 稍一側首,就挨到陸云起俯身下來側臉,鼻間嗅到冷竹氣息,知?道是他,心下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不禁埋怨,這人怎么走路無聲無息的。
洛芙軟聲嬌哼:“做什么呀,都叫你別跟來了,你到那邊池子里去。”
陸云起下頜置在洛芙肩上,觸感雪膩酥香,不由輕輕蹭了蹭,委屈道:“都三天沒理我了,現在又叫我走開,芙兒你好狠的心。”
他說著,手上動作輕柔地給她脫下薄衫,待要去扯她小衣的細帶時,被洛芙扭身躲過。她轉身推開他,雙手攏在胸前,僅著小衣小褲步入池子里。
陸云起見她不在趕自?己走,心中一喜,忙動手脫衣,洛芙見他將身上里衣脫去,還?要去脫里褲,鹿眸一瞪,嬌喝:“夠了,不準脫!”
陸云起手上動作頓住,輕笑?一聲,抬腳步入池中。
水面微漾,陸云起不顧她“別過來”的警告,幾步來到她身前,長臂一展,將人圈進懷中。
她全身肌膚粉光若膩,細潤如脂,又是浸在輕柔的溫水中,此刻擁在懷中,令陸云起呼吸微沉,被浸濕的小衣緊貼在身上,包裹出誘人的渾圓。
陸云起垂眸,她小衣上繡工精致的芙蓉花在水中盛開,花蕊顫顫,他俯首而?下。
洛芙嬌哼,玉臂攬著他頸項,羞怯怯任他吃過一遍后,才喘息著推他,“別……不要。”
陸云起抬首,薄唇上水漬明顯,移目看去,她紅唇翕張,鹿眸半闔,卷翹的眼?睫上水珠墜墜顫顫,一副嬌弱不勝的媚態。
他呼吸紊亂,鳳眸中墨色翻涌,倏忽垂首,吻上她瑩潤嬌軟的紅唇,細弱嗚咽的哭腔被他吞吃入腹,長指在水下撩撥,洛芙心尖一顫,從意亂情迷中回過神來,意識到他要做什么,身子顫顫發抖。
“不要……”她的拒絕被他輕易吻去,她睜開眼?,紅潤的鹿眸中現出恐懼,手腳在水中掙扎。
這動作,終于將陸云起的熱情稍稍壓下,洛芙雙臂環胸,急急后退,貝齒咬著朱唇,顫縮道:“別過來……我、我害怕……”
陸云起肌理分明的胸膛沉沉起伏,眸色清醒了一分,瞧見她眸中帶淚,明顯畏懼之色,心中那點綺念,瞬間像水波一樣遠逸。
“阿芙。”他聲音輕淺,緩緩想她走去。
洛芙雙眸一眨,淚珠墜進水中,漾出淺淺漣漪,“別過來。”她聲線發顫,又往后退了幾步。
陸云起瞧她如此懼怕自?己,心下一痛,柔聲道:“我保證不動你,芙兒,別怕……”
說著,緩緩向她走去,洛芙心緒不寧的站在水中,咬著唇看他一步步朝自?己而?來。
待終于又將人擁入懷中,陸云起輕輕拍撫她的雪背,悔道:“芙兒,我真該死,那一次嚇到你了是不是?”
洛芙伏在他胸前,雙肩顫抖,小聲啜泣。
陸云起聽?著她的哭聲,心間似一刀一刀被凌遲,他垂首去吻她,極盡溫柔,薄唇貼在她耳邊軟聲道歉:“對不起,芙兒,我以后再也不那樣了……”
輕言慢哄,情話綿綿,陸云起使出全身解數,終于哄得美人破涕為笑?。
從溫泉池中出來,陸云起帶洛芙在莊子周邊拾翠踏青,兩人單獨走在林間小道上,耳邊鳥鳴啾啾,空氣中花木清香,洛芙心情愉悅,側首問?他:“去哪兒?”
陸云起頓住腳,目光落在她晶亮的眸子上,道:“前方有處溪泉,想帶你去看看。”
洛芙淺淺一笑?,抬步向前,卻被陸云起牽住了手,但聽?他柔聲道:“累不累?我背你。”
“不用,我自己能走。”洛芙道。
陸云起卻在她身前半蹲下身子,溫聲道:“可我想背你。”
洛芙瞧著他結實的后背,一時沒動,陸云起扭過腦袋,催促道:“快上來,這處沒人看到的。”
洛芙抿唇,終究伏到他寬闊的背上,纖纖玉臂攀住他肩膀,腦袋擱在他肩頭。
陸云起手臂往后,托住她嬌臀,歡快喊了聲:“抓緊嘍。”便慢慢直起身子。
洛芙在她背上升高,頓覺周圍景色都不一樣了,看得更高更遠了。
走了一段路,洛芙道:“累不累,放我下來罷。”
她那點重量,對陸云起來說,簡直輕而?易舉,他手上掂了掂,朗聲道:“不累,背著你走完整座山頭都行。”
洛芙唇角輕揚,在他背上俯下身子,偷偷親在他脖頸上。
又走了一刻多時,耳邊聽?到潺潺流水聲,拐過一道轉角,就見前方一條淺溪在光滑的石壁上汩汩而?流。
陸云起將洛芙放下,牽著她的手從側邊小徑往下行去,柔聲提醒:“這里路陡,小心些。”
洛芙素手攏住裙裾,隨他下至平坦溪間,陸云起涉水,將洛芙抱至溪岸大石上,指著前方碧草萋萋處,道:“我小時候在那邊玩,斬過一條大蛇。”
洛芙嚇了一跳,目光恐懼地掃視四周,她最怕蛇了。
陸云起攬住她肩頭輕輕拍了拍,笑?道:“后來和陸延他們在那邊將蛇烤了吃。”他又伸手指向水邊一處平坦的空地。
“不過這都是我十歲之前的事?了,那時候還?有師傅教我練武,每次來溫泉莊子時,他便帶我來這條淺溪練刀,要我斬水。”
洛芙不知?他還?練過刀法,他這個人,若想要做成一件事?,總能隱忍、克制、全力以赴去實現。
他、確非尋常男子。
夜里,兩人在月臺烤鹿肉,清風徐徐,香飄四溢,陸云起將薄薄一片炙好的鹿肉送到洛芙唇邊,“我倒了些酒去烤,你嘗嘗看。”
洛芙飲了兩杯酒,這會兒雙頰酡紅,眼?神迷離,她紅唇微張,順著他的手吃了,咀嚼片刻,酒香混著鮮肉的焦香沖擊味蕾,她笑?道:“好吃。”
說著,又伸手去拿酒杯,被陸云起攔住,“會醉的。”
洛芙被他寵得嬌蠻,嗔他一眼?,美目流轉,哼道:“快給我。”
陸云起無法,喚人拿來清淡的果酒,這才將人哄住。
月色溶溶,他轉眸凝向她,鳳目中款款深情,“芙兒,你知?我愛你,可我還?是要說,我愛你,甚過世?間所有,山河遼闊,我陸行之,此生定不負你。”
這一刻,洛芙不禁鼻尖泛酸,她骨子里是個悲觀的人,從未想過,世?間會有這樣一個男子如此愛她。
一時間眼?中淚光閃爍,不由喃喃喚他,“行之……”
陸云起溫潤一笑?,將身邊人圈進懷中,低語道:“謝謝你來到我身邊。”
洛芙心中悸動,不由仰頭去親他,溫軟香甜的氣息在唇邊蔓延,明明沒喝幾杯酒,此時陸云起卻覺醉了。
他俯下身,任她動作青澀地吻著自?己,洛芙見他沒有回應,捏拳嬌氣地捶他,陸云起輕笑?,加深這個綿長的吻。
柔柔月華,攏住一對相擁的璧人,陸云起俯身將洛芙打橫抱起,往床榻走去。
花燭搖曳,衣衫散落,一室旖旎。
美人嬌顫,泣淚漣漣,陸云起極盡溫柔,誓要將前次粗暴的印象從她腦中驅散。
第二日回城,洛芙在車廂里由陸云起抱在懷中,想起昨夜,還?是不敢看他,特別是他的唇,怎么能、能那樣……臟不臟呀……
靜默中,陸云起輕嘆:“本想多帶你玩幾日的,偏你急著回去。”
洛芙小聲道:“這怎么行,官位加身,你還?要上值呢。其實早兩日我便想讓你回去了,礙于正?跟你鬧著脾氣,便也就隨你去了。”
陸云起垂首親了親她的花靨,溫聲道:“現在你什么都知?道了,以后我們再也不吵架了,好不好?”
洛芙卻扭過腦袋,嬌氣哼聲:“看我心情。”
陸云起不由失笑?,罷了,他就愛慣著她。
回到府中,陸云起換了身官服,便去了都察院。
洛芙也換了衣裳,去華陽居請安,李氏坐在窗邊圈椅上,瞧著地上容光艷艷的兒媳,冷冷道:“我還?當你們樂不思蜀,把莊子上當家了呢。”
洛芙心中一咯噔,知?道李氏這是尋她的錯處,稍一抿唇,便道:“夫君說,都察院里左右兩位都御史正?鬧意見,他怕殃及池魚,趁機出去躲幾日。”
李氏不妨她這樣說,半信半疑覷著洛芙,片刻后,道:“我瞧你嫁來這許多日子,也沒給行之做幾件衣衫,云錦在我這里是個手巧的,我讓她做了一身長衫,你帶回去讓公子試試合不合身。”
這時,李氏身側的婢女云錦曲膝向洛芙行禮,“還?望少夫人不要嫌棄。”
一語雙關,是不嫌棄她做的衣裳呢,還?是不嫌棄她這個人?
洛芙心中微凜,云錦她是見熟了的,面容姣好,身段窈窕。
她說今日華陽居怎么氣氛怪怪的,原來在這等著呢。
洛芙微微一笑?,大方道:“行,我一會兒帶回去讓公子試試。”
陸云起傍晚下值回來后,還?沒跟洛芙說上幾句話,杏子便捧著一身疊放整齊的青色長衫進來了。
陸云起面上一喜,以為是洛芙給自?己做的衣裳,正?要上手去拿,卻聽?她不緊不慢道:“快去試試罷,這衣衫是母親院子里的云錦姑娘給你做的。”
那伸出的手便收了回去,臉上的笑?意也僵住了。
第54章 解決
陸云起回身, 瞧見她一雙妙目似笑非笑地凝著自己,額角一跳,忙上前牽住洛芙的手, 蹙眉道?:“這是怎么回事??”
洛芙掙開他的手,柔聲細語道?:“母親說云錦手巧,讓她給你做了身衣裳,叫我別嫌棄。”
說著, 上前幾步,雙手將那暗花綢的青衫提起, 拿到陸云起身前比劃,“不錯,走線齊整,繡的青竹紋樣也雅致。”
陸云起嚇得連退兩步,瞧她粉面含笑,言語間溫柔可人,心里簡直慪死了, 沉聲喚杏子,“快將這件衫子拿下去。”
杏子瞧公子長眉深攏, 一副大難臨頭?的模樣, 憋著笑,伸手從洛芙手中拿過長衫, 無聲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洛芙覷向陸云起, 黑白瞳仁里滿是疑惑, “怎么?不喜歡么?那明日讓云錦姑娘再做一身別的樣式的。”
陸云起深深呼了一口氣, 上前再次握住洛芙的手,委屈道?:“求你別拿我尋開心了, 我只喜歡你做的衣裳。”
“可我做得不如人家好?呀。”洛芙嗓音軟軟,拿腔拿調的,“你不試試怎么行,豈不辜負云錦姑娘一番心意。”
陸云起腦袋劇痛,抬手去捏洛芙白膩如脂的嬌靨,懇求道?:“姑奶奶,我求你好?好?說話行不行,你這樣我害怕。”
“要不、要不我跪下給你磕一個……”他說著,曲膝下去,真就要給洛芙跪了。
洛芙“撲哧”笑出?聲來,手上托住陸云起,笑道?:“男兒膝下有黃金,快別犯渾了。”
陸云起見她笑了,心下一松,站直身子,“到底是誰犯渾了?我一回來就怪聲怪氣,揣著明白裝糊涂來戲弄我。”
洛芙朱唇抿著笑,走到圓桌旁自顧斟茶,淺淺呷了兩口,無奈道?:“你又不試衣裳,回頭?叫我怎么跟母親交代?”
陸云起抬手按了按眉心,心煩氣躁道?:“不用你交代,我現在便去跟母親交代清楚。”
說著轉身就走,洛芙忙起身喚住他,問道?:“你打算怎么跟母親說?別又像上次那樣拿辭官威脅她,況且你這會子急沖沖過去,母親或許會覺得是我教唆你的。”
陸云起一路回來,連口茶都沒喝上,此?刻見她心有疑慮,便回身端起她方才?用過的茶杯,將剩下的茶水一飲而盡,溫聲道?:“你放心,這次之后,母親再不來管咱們的事?。”
望著他遠走的背影,洛芙還是有些擔心,怕他語氣強硬,將婆母氣著。
陸云起出?了屋,讓杏子捧著那身衣裳,跟自己去華陽居。
李氏正?等陸政下值回來用晚膳,瞧天色將暮,想喚人去外頭?瞧瞧老爺回來沒有,打眼就見自己兒子身姿挺拔的進來了。
“給母親請安。”陸云起躬身行禮。
李氏的視線瞥向杏子手上的衣衫,眸光閃了閃,淡聲道?:“知道?回來了。”
陸云起默了默,而后道?:“兒子謝母親關心,只是我的衣裳自有芙兒為我裁制,她忙不過來時,府中還有繡娘,實不敢勞煩母親身邊的丫鬟們。我平日忙碌,沒怎么在母親跟前盡孝,有她們在你身邊聽差,我在外頭?也安心。”
李氏聽出?他的言下之意,又瞧他這樣巴巴兒的跑來向自己表明立場,以為是洛芙在他面前撒嬌賣癡,又哭又鬧的逼著他來的,那面上便冷冷繃住了。
“你瞧瞧、自己而今變成什么樣子了?”李氏目光嚴厲地望著陸云起。
偏廳里,云錦也在,見公子拒絕自己做的衣裳,心中那點微渺的想望熄滅了,隨之而來的便是難堪。
陸云起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冷聲道?:“都出?去。”
婢女仆婦們身子一震,相?繼出?了屋子。
待人都走完了,陸云起嘆了口氣,尋了把椅子坐下來,悶悶道?:“母親,您就不能讓我過幾天好?日子么?”
李氏眉梢一蹙,這是什么話!合著她處處為他著想,最后還落不到好?了。
“落水那件事?,想必您多少有些猜測,前幾日芙兒得知是我設計的游湖落水,跟我鬧了脾氣,這會子我好?不容易將人哄好?了,您就別來添亂了。”陸云起無奈道?。
李氏聽見兒子親口承認落水之事?,心頭?一跳,僵了片刻,轉念一想,惱道?:“她有什么好?鬧的,就她那個家世,嫁進咱們陸家,還有什么不知足的。”
陸云起閉了閉眸,耐著性?子道?:“你也知外頭?那些傳言,女子名?聲金貴,她因著那件事?,在外受人指點,明明是我做下的糊涂事?,卻讓她承受非議。”
李氏聽著不作聲,陸云起又道?:“我已跟她起誓,此?生永不納妾,我不求您對?她有多好?,但也別給我添堵,成么?”
李氏聽到永不納妾這句話,嚯一下站起身,手指顫抖地指著陸云起,“你、你非要將我氣死是不是!為著一個女人,你竟沉耽至此?,先是辭官,現在連上值都不去了,我看你真是昏了頭!”
陸云起面色沉了下來,壓抑著不耐,冷聲道?:“若母親實在要插手我和芙兒之間的事?,那我唯有帶著她請赴外任,此?生永不入京。”
李氏被氣得踉蹌后退了幾步,沉沉喘氣,“好?!你走!你走!”
陸云起深眸冰寒,起身一甩袖袍,失了一慣的禮數,轉身便走。
李氏望著兒子決然的背影,眼里憋著的淚水終究滑到臉上,她“哐當?”一下坐到椅子上,悲呼:“煜兒……”
陸云起聽到這一聲呼喊,腳步立時頓住,眸中隱現痛楚,他回身步入屋內,走到伏在桌上哭泣的母親身側,嘆道?:“母親,大哥已經?走了十三年了。”
李氏哭聲愈重,陸云起抬手輕拍她的背,溫聲道?:“您以為我千方百計的娶她進門是見色起意么?當?年若沒有她,我早就隨大哥而去了。”
李氏心中一震,含淚抬頭?,望見自己兒子眼中的痛楚,一時有些不明就里。
“您可還記得我十二歲時,有天渾身濕透的回了府,那時候,我活不下去了,若不是芙兒救了我,恐怕您得再次面對喪子之痛了。”
陸云起語氣平靜,卻在李氏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他有那種念頭?,她竟從未察覺到。
“母親,一品誥命,我會替你掙來。”陸云起沉聲道?。
李氏心中絞痛,一眨眼,淚水滑到蒼老的臉上,這一品誥命,她簡直避若蛇蝎。
說了這一場話,陸云起身心俱疲,后退幾步,朝李氏端正?行禮,“方才?兒子說了重話,還請母親原諒。”
李氏坐在椅子上,閉著眼,忍痛擺手。
陸云起再一躬身,道?:“兒子告退。”
一路走回聽竹院,陸云起步伐很慢,目光掠過這歷經?六百年余年的庭院,心中頓感滄桑,出?生在簪纓世家,是榮耀也是枷鎖。
從前,他覺得此?生漫長,只把自己當?做一個為家族而活的物件。
而今,他有了她,才?終于感到自己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他體?會到了各種細微的情緒,會為她每個笑容而雀躍,也會為她的每一次落淚,而心傷不已。
陸云起信步而行,遠方天際懸著一道?夕陽殘霞,照在百年房屋高翹的檐角上,沉寂而雋永。
前方一人朝他行來,步履匆匆,陸云起迎面而去,兩人望見彼此?,相?視而笑。
“怎么尋過來了?”陸云起問道?。
洛芙上前挽住他的手臂,溫聲道?:“我見你久久不回,怕你說話沖撞了母親,便來看看。”
說起來,內宅之事?,理應是她該料理清楚的,卻總是讓他來為自己擺平麻煩。
“沒事?,我已與母親說清楚了,往后我們還是照以前一樣就行。”
洛芙瞧他面上雖如往日一般溫潤儒雅,可卻從他身上感到一種凄清,不由將他的手挽緊了,岔開話頭?,“餓了沒有?下回我們在院子里再烤一次鹿肉好?不好??我昨天還沒吃夠呢。”
陸云起寵溺地刮了一下她翹挺的鼻尖,輕笑:“小饞蟲。”.
第二日,洛芙再去給李氏請安時,她一改冷硬的態度,竟是和顏悅色起來。
屋子里也沒瞧見云錦,不知到哪里去了。
洛芙百思?不解陸云起到底說了什么,但婆母待她好?了,她也樂見其成。
李氏放下手中燕窩羹,溫聲道?:“過兩日咱們府上也要辦一次春日宴,到時你跟在我身邊好?好?學?一學?,往后待你掌家時,也不至亂了手腳。”
滿屋子的仆婢聽著夫人的話,心中皆是一緊,明白夫人這是認可了少夫人。
洛芙心中微驚,迎著李氏探究的目光,她曲膝一禮,俏皮道?:“我是個笨的,還請母親多教教我。”
李氏瞧她完全不計較昨日的事?,緊抿的唇畔現出?一絲笑意。
到了擺宴的日子,洛芙一大早就來了華陽居,隨在李氏身后安排各項適宜。
巳牌時分,寶馬香車載著貴婦人們陸續登門,洛芙面帶溫婉笑容,親切招待眾貴婦小姐們,眼睛還抽空去看各處婢女們可有差錯。
待將眾人位次安頓好?,洛芙又去大廚房盯著菜色,一番忙碌下來,終于尋著個時機與李相?宜說話。
在垂絲海棠掩映的湖畔涼亭里,洛芙握住李相?宜的手,歉疚道?:“李姐姐,對?不起,當?日我夫君竟然用你的身家性?命威脅你帶我游湖。”
李相?宜一怔,詫異道?:“他是這么跟你說的?”
洛芙頷首,垂眸望著水面上飄蕩的一層粉色花瓣,嘆道?:“他行事?過激,是不是嚇著你了?”
李相?宜微微搖頭?,她以為陸云起會將所有過錯推給自己,當?日她太氣了,不管不顧與洛芙坦白交代以后,她便后悔了,第二日寫信給她,卻得知他們上溫泉莊子去了。
其實在陸云起這邊,他做的壞事?已經?足夠多了,并不想將李相?宜因為他的一個條件,而背叛友情的事?在洛芙面前戳穿,她本就沒什么閨友,不想她承受密友背叛的打擊。
“姐姐,我在這里替夫君向你道?歉。”洛芙說著,便要曲膝行禮。
李相?宜哪里肯受,雙手拖著她,含淚道?:“不,我也有錯……”
洛芙笑著拍拍她的手,帶她坐到涼亭石桌邊,將自己春日里腌的桃花蜜調給李相?宜喝,兩人以水為酒,碰盞而笑,復又重歸于好?。
第55章 禍端
林花謝了, 暖風至,眨眼已是?春末夏初。
三?娘接到父親來信,命她去昆彌陪伴祖母, 不日即將啟程。
洛芙在?四房院子里幫她收拾行李,嘆道?:“這一去,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再見了。”
三?娘一掃頹唐之氣,雖不舍洛芙, 但?到底昆彌比起京中,地方小些, 規矩不甚嚴苛,據聞當地女子和離改嫁也不怎么受人指點,雖說她不準備再嫁,但?活得輕松一些,誰又不愿呢。
“或許等七哥騰出空閑來,說不定?帶你去昆彌拜見祖父母呢。”
三?娘又笑道?:“咱們小時候,祖母最?疼愛的便是?七哥。”
從往日昆彌那邊捎來的物件中, 洛芙便可窺一二,祖母那樣大年紀的人, 還親自給陸云起縫制鞋襪, 又不遠千里命人送到京里來。
洛芙瞧她情狀甚好,倒是?沖淡了許多離別愁緒, “是?二房的四哥送你去么?”
三?娘頷首,洛芙眼望屋子里疊放整齊的箱籠, “可還有什么沒裝箱的東西?到時別忘了。”
三?娘挽住洛芙手臂, 輕快道?:“嫂嫂別擔心, 都是?些身外之物,忘了也是?留在?家里, 不打緊。”
說著,拉洛芙起身,“我們逛園子去,咱們家這花園,每日每時都不同樣。”
這點三?娘倒沒說錯,春日里,洛芙幾乎每日都來園子里逛逛,有時細雨霏霏,勁風吹得花瓣漫天漫地,她撐傘佇立雨中,感嘆歲月繾綣。
陸云起在?都察院的事?務沒有那樣忙碌,每日里瞅著空就回家來粘著洛芙,牘文也拿到了內室來寫,洛芙或做針黹、或寫字刻章,抬首低眸間,兩人目光不經意相撞,會心一笑,情意綿綿。
這日洛芙送別了三?娘,才回聽竹院,正傷懷,陸云起就又回來了。
洛芙坐在?貴妃榻上,瞧見他的身影,扭過身子捏著方帕拭淚。
陸云起知她不舍三?娘,坐到她身側來,牽住洛芙細嫩的柔荑,溫聲:“祖母寫信來,念叨許多回想看看你了,日后?我尋個?空期,帶你去昆彌拜見他們。”
洛芙知他安慰自己,京城距昆彌五、六千里,豈是?說去就去的。
一時思緒飄搖,想到三?娘的身子,不知怎的聯系到自己,去歲成婚到如今已有大半年,她這肚子怎么一點動靜也沒有?
便轉眸望向陸云起,憂郁又害羞地問:“為什么……我還沒懷上孩子?是?不是?也跟三?娘一樣,身子出了問題?”
她朱唇微張,眼眶中淚水盈盈打轉,陸云起腦袋里“嗡”地一聲,垂眸避開她的視線,柔聲安慰:“怎么可能,往日里常請薛先生?來把平安脈,他不是?說你身子無恙么。”
看來,他得將書房里的那藥再藏好些,上次那河燈箋子還被她發現?了。
洛芙怕看不出來的問題才是?大麻煩,擔憂道?:“那我為什么這么久還沒懷上孩子?”
陸云起唇角微微上揚,湊到洛芙耳邊,啞聲低語:“定?是?為夫不夠努力。”
溫熱的呼吸灑在?耳畔,他說的話又令人羞赧不已,一時間,雪靨霎染嫣紅。
他靠得極近,夏衫又薄,純陽熾熱的溫度烘著洛芙,使她往旁邊挪了挪身子,垂眸小聲叱道?:“你哪里還不夠努力!”
除了來癸水的日子,哪夜不折騰她?她看他是?太過努力了!
“不然怎么懷不上孩子?”陸云起又挪近洛芙身邊來,板著一張俊臉認真的胡說八道?,“家里比我小的八弟、九弟,孩子都好幾歲了,我成婚本就晚,母親早就心心念念著抱孫子,咱們應當多播種廣撒網,定?能快快懷上了。”
洛芙捂住耳朵站起身,他真是?、越來越沒臉沒皮了。
陸云起纏上去,將嬌羞的美人一把擁進?懷中,“今日我掐指一算,是?個?對子嗣有益的黃道?吉日……”
說著,便攔腰抱起洛芙,往床榻走去。
“陸云起,你瘋了,青天白日……唔……”
她的抗拒,在?他的唇舌間流轉為深深淺淺的嬌吟.
近日總是?夏雨陣陣,洛芙早前將陸云起給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鋪面按街道?整理出來,趁這兩日碧空如洗,便約了李相宜在?城中轉悠。
兩人坐在?馬車上,前頭陸延趕車,身后?跟著健壯的護院和仆婦。
陸云起不放心,本也要跟來,被洛芙嫌棄了,“我們女孩子在?一塊兒,你湊什么熱鬧,況且李姐姐恐怕也不想看到你。”
陸云起撇了撇嘴,遂作罷,但派了許多人跟著。
也不知他是?哪里尋來的一位懂行的中年婦人,領來一個?老?實可靠的牙行經紀,笑吟吟帶洛芙看了許多鋪面,八面玲瓏的打點各處。
洛芙暗中挑眉,心道?他手下有這樣的能人,竟將這許多鋪面荒廢至此。
可洛芙卻不知,這婦人名喚秋娘,是?陸云起手下管情報一等一的好手,用她來打理鋪子,簡直大材小用。
車廂里,李相宜瞧著洛芙手中小冊子,里頭一排排的鋪面名和地址,心道?哪來這樣多的鋪面。
“姐姐累不累?”洛芙從賬冊中抬眸看向李相宜。
目下才是?巳中時分,李相宜搖頭道?:“不累,我們待會兒去哪條街?”
洛芙垂眸看向書頁,道?:“去本溪路。”
“好,那里有家糖水鋪子挺出名的,我們順道?去吃一吃。”李相宜笑道?。
洛芙一敲車壁,讓陸延拐去本溪路。
不多時,馬車停下,兩人踩著馬墩下了車,周圍仆從們迅速簇擁過來,不教外人靠近洛芙。
街上行人瞧這架勢,知道?是?貴人出行,小心翼翼地望來。
洛芙抬眸看向暗淡的牌匾,其上“安神?”二字。
轉頭問秋娘,“這處鋪子從前是?做什么的?”
秋娘立即回稟:“這里從前是?醫館。”
洛芙站在?石階上,往周邊鋪面瞧去,一時嘴角微抽,他還真行,在?滿目吃食鋪子里開醫館。
又往這條街上其余四家鋪子瞧了瞧,其中兩家賣雜貨和餛燉,剩下兩家大門緊閉。
“這兩家關門多久了?”洛芙又問。
陸延在?旁,不確定?地回道?:“應是?兩、三?年了。”
洛芙眼望熙來攘往的街道?,嘆了口氣,他還真是?財大氣粗。
遂讓秋娘與牙行經紀商議先租賃出去。
走了許多路,洛芙被曬得熱了,正好吃些冰冰涼涼的糖水,挽住李相宜手臂,柔柔笑道?:“姐姐,我們去吃糖水去。”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糖水鋪子去,李相宜側目瞧了瞧身后?的大陣仗,一時咂舌,他還真是?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啊。
鋪子里裝潢清雅,包間里,李相宜點了店里招牌的冰酪,丹溪在?旁小聲提醒,“小姐,您可不能吃冰的,要不再點一份糖蒸酥酪吧。”
洛芙自甜品單子上詫異抬眸,“姐姐病了么?怎么不能吃冰的?”
李相宜面色微紅,丹溪在?旁抿唇笑道?:“陸少夫人,我們小姐肚子里有寶寶了。”
洛芙紅唇微張,發出個?驚異的“啊”聲,而后?一迭聲地恭喜,又連聲道?歉,“姐姐若出了什么事?,我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李相宜瞧洛芙愧疚又擔憂,握住她的手笑道?:“哪里就那樣嬌弱了,我在?家里被他一眼不錯地盯著,這也不行,那也不許,早就想出來透透氣了。”
洛芙抿唇輕笑,“我看趙小將軍這樣小心謹慎并沒有錯,一會兒吃完甜點,我便送你回去。”
最?終在?東鶴酒樓定?的席面也沒吃成,洛芙親自送了李相宜回去,被她留在?將軍府用了午膳,才回了陸家。
才是?初夏,微風不燥,洛芙在?敞開的窗牖下午睡,夢見自己也懷上孩子了,唇角在?睡夢中不自覺上揚。
陸云起惦記著她今日獨自出門,估算這時候應是?到家了,便回來探望。
一進?內室,就見美人橫臥,云鬢松散,出水芙蓉似的嬌靨上,漾著甜美的笑意,陸云起一時看癡了,直想鉆進?她的夢中,與她一同去做那個?美夢。
洛芙被人如此?盯著,心有所感,黛眉皺了皺,悠悠醒轉,迷迷糊糊瞧見身前陸云起的官袍,那唇邊的淺笑,倏忽收了起來。
陸云起一愣,她怎么又不待見自己了?今日跟那個?李小姐出門,難道?她又在?芙兒面前說了自己的壞話?
豈有此?理!
陸云起心下來氣,但?還是?耐著性子俯下身將洛芙抱入懷中,哄道?:“怎么了?今日出門看鋪子不順利么?”
洛芙鼻腔發出一個?淺哼,悶悶道?:“李姐姐比我晚成親,都懷上身孕了,為什么我還沒有懷上!”
陸云起頓時頭疼,柔聲哄道?:“我看了醫書,年紀太小了要孩子很多生?產不順的,而且還有損母體?健康,你還小,等過兩年再要孩子剛剛好。”
“瞎說!”洛芙才不信,那么多人都是?這個?年紀生?孩子的。
陸云起心中微酸,她有他還不夠么,為什么總是?執著于生?孩子.
自從上次單獨與李相宜出門后?,洛芙再挑了個?風和日麗的天氣獨自出門看鋪面,同上次一樣,也是?仆婢環繞。
在?路過翠微齋時,陸延停下馬車,轉首朝車廂里道?:“少夫人,公子在?珠寶鋪子讓掌柜留了些您喜歡的物件,目下您可要去瞧瞧?”
洛芙沒想到他還定?了東西,便道?:“那就去看看罷。”
扶著晴天的手下了馬車,翠微齋掌柜瞧見陸延,立即迎了出來,一張老?臉笑得滿是?褶子,連連打揖道?:“想必這便是?陸少夫人吧,少夫人,里面請,里面請……”
洛芙踏進?鋪面里,但?見寶格上珠翠珍寶擺了滿墻,一眼望去華光璀璨,再細細一件件瞧來,又覺也就那樣,比不過陸家現?有的那些。
掌柜瞧出這位傾國傾城的少夫人沒看上外頭這些東西,躬身笑道?:“少夫人里面請,本店的精品都留在?里頭等您來挑呢。”
洛芙心道?這掌柜真會說話,便隨他進?了里頭包間,陸延和晴天小雨隨同進?去,門簾外守著兩名護衛,仆從們等在?鋪子外。
頭面、玉器、瓔珞、古玩,洛芙一一看過,最?終要了一柄通體?翠綠的玉如意,準備自己娘親生?辰時做壽禮,又要了一套琉璃玉盞,夏日用來吃冰飲,剔透光亮,煞是?好看。
又給陸云起選了枚青玉扳指,雖然平日里不見他帶扳指,但?這枚瞧著清潤溫雅,與他正相配。
如此?心滿意足從包間里出來,迎面撞見一位冠帶風流,衣著華貴的男子,洛芙忙垂眸往旁邊避開,卻聽那人慵懶道?:“陸少夫人,別來無恙啊。”
洛芙微怔,抬眸看去,便見來人玉面尊貴,星眸銳利,這、這是?太子殿下。
洛芙一驚,忙曲膝行禮,“臣婦見過太子殿下。”
一時間,跟在?身后?的陸延與晴天等人皆是?后?退幾步,跪身行禮。
太子緙絲金靴踱到洛芙身前,抬手虛托,柔聲道?:“夫人不必多禮。”
洛芙起身謝過,恭敬避到一邊,想等太子先行,卻見他向自己走近,幾乎貼到她耳邊,啞聲道?:“夫人身上好香,孤竟是?醉了。”
第56章 不寧
洛芙面色發白的回了府, 呆坐在內室圈椅中,心下惶惶。
臨近午時,輕柔的暖風混著斑竹的清香, 自敞開的支摘窗外徐徐吹來,洛芙不僅沒感到愜意,反而身子微微顫栗著,后?背激出一層冷汗。
“少夫人, 小廚房做了青梅飲,您嘗嘗。”福橘冷不丁地一句話, 嚇得?洛芙打了個寒戰。
福橘見嚇著洛芙了,忙放下瓷碗,歉聲行禮。
洛芙略一擺手,讓福橘退下,她疲憊的撐在桌上,玉手支額,螓首低垂, 獨坐奢華內室中,神?思憂愁。
福橘滿臉疑惑地出了內室, 往日里, 少夫人嬌俏可愛,若像方才那樣被她嚇一跳, 免不了笑罵她幾?句,現在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少夫人怎么了?我瞧著好像心情很不好呢。”
廊下, 福橘小聲問晴天等人, 晴天和小雨也一頭霧水, 她們今晨跟著出門時還好好的。
杏子今天沒跟著出去,但少夫人不高興了, 她應盡快稟報公子,遂尋了個空檔去書房叫小廝去尋公子。
陸云起?在都察院,聽著小廝來報,將未寫完的牘文一收,迅速回了家。
聽竹院已經擺了午膳,婢女們輪番請了好幾?趟,洛芙皆不去用膳,晴天幾?人正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但聽外頭小丫鬟報:“公子回來了。”一時皆是松了口氣,公子回來便好了。
陸云起?從正堂跨進里間?,見桌上飯菜齊備,卻不見洛芙的人,進了內室,四個大丫鬟圍著洛芙,見了他,齊齊行禮。
陸云起?揮手讓人出去,步到洛芙身前,俯身看她面色微白,神?思恍惚,不由?長?皺起?,輕聲問:“怎么了?是哪里不舒坦了?”
洛芙聽見他清潤的聲音,心間?洶涌的恐懼,一時在體?內橫沖直撞,她咬唇,鹿眸凝著他欲言又止,最終只輕輕一扯唇角,柔聲道:“怎么這時候回來了。”
她獨坐思索良久,若將太子說的話告訴他,以他的性子不定做出什么事來。
“今日出門看鋪子不順利么?”陸云起?細致覷著洛芙面色。
洛芙眼瞼垂下,偏過?頭去,嘟嚷道:“看來看去還有那么多,我不管了。”
陸云起?輕笑,原來為這事,心下舒了口氣,松快道:“不想?管便放在那里,值當你?茶不思飯不想?么。”
洛芙唇角抿出個淺淺的笑容,起?身將在翠微齋買的青玉扳指拿給他,“試試看合不合適。”
陸云起?望著她雪白掌心中的扳指碧綠清澈如水,唇角便止不住上揚,他將扳指套到左手拇指上,大小高度正好,仿佛為他量身定制般。
“多謝夫人。”陸云起?執手朝洛芙行了個揖禮。
洛芙掩唇而笑,偏身躲過?,滯堵的心間?微松,而后?被他牽起?手帶到里間?用膳。
陸云起?舀了一小盅野菌鴿子湯放到洛芙身前,道:“來,將湯喝了。”
洛芙蔥白玉手執起?小瓷匙,淺淺喝了幾?口,又吃了幾?口飯菜,便放下玉箸,搖頭說吃飽了。
陸云起?皺眉,以為她出去半日累著了沒胃口,便也沒多言,只吩咐小廚房做些開胃的點心小食,以備她半下午餓了吃。
洛芙壓下心頭忐忑,不安地過?了兩日,寬解自己?或許是太子戲弄她,又或許是太子借她試探陸云起?。
這日傍晚,洛芙等著陸云起?下值回來,卻見管家領著一個面白無須的內侍公公并兩位妖嬈的女子進了聽竹院。
那公公面上帶笑,躬身給洛芙做揖,“奴婢見過?陸少夫人。”
洛芙強壓下心中驚異,微微偏過?身子,唇角勉強抿出個笑意,“公公這是作何?”
這公公年約三十,是太子身邊得?寵的,他笑道:“這兩位姑娘是太子殿下賞給公子的,少夫人您看如何安置?”
洛芙粉面忽白,不等她開口,那兩人便嬌滴滴向洛芙款款行禮,“妾身見過?夫人。”
其聲輕靈婉轉,若黃鸝歌唱,行動間?更是弱柳扶風,端的是風情萬種,我見尤憐。
洛芙手上捏緊,默了默,轉身面朝東宮所在的方位曲膝行禮:“臣婦代夫君謝過?太子殿下。”
而后?吩咐道:“晴天,先將兩位姑娘帶到廂房好生安置。”
那公公見洛芙行止有度,不由?得?高看一眼,這位少夫人,不是個沒腦子的嬌嬌美人,他得?回去稟告殿下才行。
拿了銀子送走太子身邊的內侍后?,洛芙失力地跌坐到圈椅中。
陸庭今日在府中,聽到風聲,打飛腿往都察院跑去。
陸云起沉著臉匆匆回府,見洛芙獨自落淚,忙快步過?去將她抱進懷中,柔聲撫慰:“芙兒?,你?知?道我的心的,快別哭了。”
長指拭去她眼下晶瑩淚珠,見她眼眶濕紅,神?色憂惶,不禁在心中大罵太子,一時又弄不明白太子好端端的這是搞哪出?
只是面上溫柔道:“太子送來的人,一時不好打發,且給她倆尋個偏僻的院子住著,待過?些日子,我再將人遠遠送走,不教你?瞧著糟心。”
洛芙頷首,見他出去安排,不由?趴在桌上嗚咽哭泣。
想?起?老方丈給她批的命,愈發悲哭不已,是她太過?放肆了,才會在婚后?拋頭露面,招來禍事。
陸云起?再回來時,便見她雙肩聳動,哭得?好不傷心,以為是那兩人讓她傷懷,便又將洛芙攬進懷中,親吻她哭得?發紅的臉頰,軟聲:“我將人安置在了清風院,著人好生看管,不教她們出來。芙兒?,我什么樣兒?,你?還不知?道么,乖,快別哭了。”
洛芙撲進他懷中,愈發泣如雨下,將陸云起?一顆心哭得?抽疼,恨不得?立時將那兩人趕出府去。
如此過?了幾?日,洛芙懨懨病倒了,喂湯喂飯皆搖頭不要,夜里睡覺總是驚醒。
這情形,把陸云起?嚇得?了不得?,忙不迭請薛先生來診脈。
廊下,薛先生嘆道:“少夫人思慮過?重,老朽開幾?副安神?的方子調理一下,但也只是治標不治本,有什么心結,還需公子好生開慰才是。”
陸云起?負手聽著,百思不解,洛芙在他面前雖嬌蠻任性,但那也只是夫妻間?的小情趣,在大是大非上,她是很拎得?清的。
就兩個揚州瘦馬,暫時養在府中,全?當是個會喘氣的活物,怎教她憂慮至此?
陸云起?細細思索前日去東宮面謝太子,也沒見其有甚異樣,愈發不明就里,太子行事恣意,往常也賞過?下臣美人。
陸云起?瞧著院墻邊的斑竹和木芙蓉深深嘆息,轉身回屋。
洛芙依舊躺在貴妃榻上,往日燦若嬌花的一張臉,如今變得?蒼白,一雙冰晶似的眸子亦漾滿哀愁,此刻愣愣望著前方,不知?想?些什么。
“芙兒?,你?怎么了?”陸云起?坐到她身側,嘆道:“我現下便將那兩人送走好不好?”
洛芙搖頭,急急抓住陸云起?的胳膊,“別,不能這樣。”
陸云起?眸光沉沉,抬手撫上她黯淡的嬌靨,心上劇痛,啞聲道:“芙兒?,你?告訴我,究竟是怎么了?你?為何事憂心?只要你?說,凡事我都幫你?辦到。”
他眼睜睜看她不過?幾?日時間?,便從一朵明艷璀璨的嬌花漸漸枯萎,他心慌又害怕,怕她一病不起?,離他而去。
洛芙終究什么也沒說,強撐著喝了藥,恍惚睡去。
四周漆黑一片,洛芙顫聲喚道:“夫君?”
無人應答,她摸了摸身側,觸手是一片柔軟的動物皮毛,她蛾眉緊蹙,這是怎么回事?床上何時放了件皮狐來?
她摸黑坐起?,又喚:“晴天,小雨……”
正耐著性子想?喚福橘,燈火在頭頂猝然亮起?,她一抬頭,在刺眼的光暈中,望見頭頂上一根根金質欄桿,猛然垂首四顧,驚見自己?在一座金籠中,身下是柔軟的白狐毛,身上衣衫凌亂,她手上一動,便見手腕上扣著金手銬,下面金鎖鏈連接在籠子上。
洛芙大驚失色,起?身想?往敞開的籠門處跑,卻因手腕被鎖著,怎么也無法走到門邊,她恐懼哭泣,口中急呼,“夫君,夫君……”
她的呼喊在四周幽深的黑暗中回蕩,片刻后?,一雙金縷靴踏進來,那人的身影逐漸顯現,洛芙驚慌抬眸,竟是太子殿下。
太子劉聿恒面上噙著抹好整以暇的笑,悠悠踏入金籠中,伸手撫住洛芙羊脂白玉般的雪靨,柔聲道:“芙兒?,往后?我做你?夫君好不好?”
洛芙嚇得?連連后?退,驚恐地望著再次向自己?走來的太子,洛芙再退,后?背撞到欄桿上,她身子害怕得?不住戰栗,哆嗦著抬手從發間?拔下簪子抵在自己?頸邊,“你?別過?來……”
太子腳下不停,一眼不錯地盯著洛芙,面上神?色癡狂,“芙兒?,跟著我比陸云起?好多了,你?乖乖聽話,日后?我讓你?當皇后?,你?瞧,這是我為你?打造的金屋,你?喜不喜歡?”
洛芙心膽俱裂,手上用力,將發簪戳在雪白的天鵝頸上,血珠驀地濺落,她眼神?決絕地瞪著劉聿恒,“你?休想?,我生死都是他的人。”
太子頓住腳,笑聲桀桀,抬手往邊上一指,就見側旁倏忽亮起?,一座囚籠暴露出來,一人呈大字型被吊在牢籠中,腦袋低垂,渾身布滿鞭痕,傷口血流不止。
太子輕慢道:“瞧瞧,那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好夫君么?”
這時,那人抬起?頭來,赫然是陸云起?,洛芙大驚,雙手抓在籠子上,鏈條撲打得?“嘩嘩”作響,她急急喚道:“夫君……夫君……”
陸云起?卻無力的垂下腦袋,太子不知?何時走到洛芙身后?,將洛芙緊緊擁住,舌尖舔到她臉頰上,陰鷙道:“只要你?乖乖聽話,孤便饒他不死……”
“不要……”洛芙驚呼,瞬間?坐起?身,驚慌失措地朝旁邊抓去,雙手被陸云起?握住。
她胸脯劇烈起?伏,呼吸急促,一雙眸子驚恐蓄淚,惶惶然望向四周,見自己?身在家里的床榻上,身前是陸云起?焦急的面容,“別怕別怕,是夢,我在這里,不怕……”
他的手在洛芙后?背拍撫,洛芙驚惶地望著陸云起?,他好好的,他沒事,一時間?心下大松,眼一眨,落下一連串珍珠淚,她哭道:“夫君,我們和離吧……”
第57章 哄她
陸云起擔憂的面色立即變得冷肅, 聲線也繃緊了,“不行!”
“阿芙,你病了, 別?說這些傻話。”陸云起嘆息,捏著錦帕給她拭淚,方才一瞬的變臉,此刻又恢復溫潤模樣。
見她唇瓣干澀, 起身想去給她倒茶,卻被她一把握住了手, 洛芙倉皇道:“夫君,我不能害了你,和離吧,求你了……”
美人云鬢散亂,蛾眉深攏,涕淚漣漣,一雙水漾漾的眸子驚惶地凝著陸云起, 她手上顫抖,心腔里仿佛被刀刃翻攪, 疼得呼吸都困難。
陸云起鳳眸冷冽, 根本聽?不得半句和離的話,斷然?道:“我早就說過, 除非我死,芙兒, 無論如何, 你都不能離了我。”
“不, 夫君,我會將你害死的。”洛芙深深抽了一口氣, 惶急道:“我夢到,夢到太子他?……他?將我關在金籠中,還把你囚禁了,打成重?傷。”
夢里的畫面在腦海中重?現,感觸真實,教她忍不住撲進陸云起懷中,嗚咽抽泣,“求你了,讓我走吧,我不能害了你……”
陸云起長眉緊蹙,將她從榻上抱進懷中,長指撥開她額上汗濕的碎發,溫柔吻她,“不怕,都是夢,我在這里,在你身邊。”
洛芙在他?懷中劇烈搖頭,小手緊攥住陸云起的衣襟,仰起一張驚悚不安的臉,啜泣道:“那日我出門,在翠微齋遇見太子,他?、他?在我耳邊說,夫人身上好香……孤竟是醉了……”
說完這一句,洛芙已然?泣不成聲。
陸云起原本為她憂慮的面容瞬息變換,眼中風暴驟現,血液在體?內翻涌,形成鼎沸的怒意。
劉聿恒!好大的膽子,竟敢肖想他?的人!
洛芙哭了一陣,緩過些聲氣兒,泫然?道:“夫君,將我送走吧,這樣他?便不會因為我而為難你。”
陸云起胸膛幾?番起伏,強壓下心中怒意,大掌捧起她蒼白的嬌靨,鳳眸深深凝著洛芙,沉聲道:“他?不敢的,芙兒,有我在,他?不敢動你,也動不了你。”
“不。”洛芙在他?掌心搖首,紅潤潤的鹿眸中,眼淚如珍珠般滑落。“他?如今是太子,日后則是帝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陸云起深吸一口氣,陰沉道:“那便廢了他?。”
廢立太子確實棘手,但還沒到難如登天的地步,想到她連日憂思,為這事還病倒了,便又氣惱她竟然?不信自己,又心疼她一個人默默忍受。
陸云起垂首親親她俏麗的鼻尖,嘆道:“芙兒,你該告訴我的,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他?的話非但沒讓洛芙安心,反而見他?堅決不肯和離,愈發驚惶,她眼眶里淚水盈盈,反握住他?的手,緊緊攥著,恐懼道:“夫君,將我遠遠送走,我不想害了你,這都是命啊……”
陸云起眸色沉沉,眉頭攏成一個川字,冷聲道:“什么命?我不信……”
話未落音,陸云起心中微頓,想到那件事,一時心慌,有時候,他?亦不得不信命。
洛芙見他?怎么也不答應,推開他?的手,眉頭緊鎖,苦澀道:“兒時,大覺寺的老方丈給我批過命。”
她說著,抬眸望向陸云起,見他?終于正色,才肅聲道:“當年我七歲,在大覺寺游玩奔跑,不小心撞到了老方丈,他?垂眸瞧了瞧我,嘆息著說:是個可憐的孩子,將來或紅顏薄命,或淪為權貴玩物。”
陸云起聽?著這句,深眸驟然?緊縮,冷俊的面孔頃刻間變得嚴肅,她竟然?、有這種?命運。
怪不得她自小養在深閨無法出門,怪不得她總是害怕見生人,出門也要戴帷帽。
怪不得她知息落水事件是他?一手策劃時,恐懼自己被當作玩物。
她背負著這樣的命運,獨自苦撐這許多年,而他?竟一無所知。
陸云起呼吸滯在心口,堵得澀疼。
一時又想到老方丈給自己母親的批命:一生一痛,一品誥命。
他?母親世家出身,一生無虞,平生僅有的一次痛不欲生,便是她長子離世之時。
老方丈的八個字,對應她的兩?個兒子,前一個令她痛側心扉,后一個給她誥命榮耀。這道讖言,毒辣至極,又精準得令人恐懼。
一品誥命,以他?目前形勢,是極有可能達成的。
而今聽?到那老方丈給洛芙的批語,陸云起原本有些輕視的態度,立即變得肅穆,寒意從脊背爬上,紅顏薄命、權貴玩物,一時間,面沉如水。
見他?不說話,洛芙咬了咬唇瓣,堅定?道:“夫君,和離吧,將我遠遠送走,我會害了你,害了陸家的。”
陸云起大掌扣住洛芙,將她按在自己懷中,凝望虛空的深眸中,殺意沉浮。
他?鎮定?道:“芙兒,即使?是命,我也要為你爭一爭。”
“不!”洛芙急急推開他?,仰頭望向陸云起,一口拒絕:“不,我不要害了你。”
“不怕,你先用膳,容我想一想。”陸云起聲線恢復溫柔,“你身上出了汗,我喚她們?進來給你更衣。”說著,淺淺一吻落在她光潔的額上。
此際已是亥中時分,婢女們?守在里間,聽?著內室里洛芙的哭聲,惶恐不安地等著聽?吩咐,她們?亦不知原由?,這一慣好好的,怎么少夫人就病倒了,哭得公子哄也哄不住。
洛芙見他?如何也不肯聽?自己的,一時焦急,止住的淚水又開始往下落,“算我求你了,夫君,放我走罷……”
“不行。”陸云起將她放下,起身去喚人。
洛芙從身后奔來,雙手環住他?的勁腰,腦袋埋進他?寬闊的后背,無力道:“夫君……讓我走……”
陸云起鼻間沉沉呼出一道氣,轉過身來擁住虛弱的美人,見她哭聲不止,呼吸喘急,怕她再哭下去,傷及心肺,只得暫時先哄住了她,忍痛道:“別?哭了,我送你走,芙兒,我答應你還不成么,遠遠將你送走,不讓你害了我。”
洛芙見他?終于松口答應,心中撐著的那口氣,一下子卸了力,軟軟倒在他?懷中。
陸云起嚇了一跳,趕緊將人抱到床上,觸到她手腳冰冷,忙高聲喚道:“晴天、杏子。”
婢女們?立即涌進來,肅著臉手腳利索地給洛芙換了衣裳,又端來溫水給她凈面洗手。
待一切安頓好,陸云起脫了外衫,躺到洛芙身側擁著她,給她暖身子。
洛芙此刻鎮定?下來,鼻間嗅到他?身上的氣息,眼睛望著他?俊美無儔的面容,心中酸澀,喃喃問:“什么時候送我走?”
陸云起閉了閉眸,將懷中溫軟再抱緊些,柔聲道:“別?急,太子動作沒那么快,我也得給你安排個穩妥的地方。”
洛芙瞧他?真的在思考這件事,放下心來,腦袋拱了拱,將臉貼著他?頸項溫熱的肌膚,安心地閉上眼,因為哭了太久,腦袋發懵,不多時,便緩緩睡了去。
陸云起閉眸靜靜擁著她,耳邊聽?著她平穩的呼吸,腦海中已然?刀光劍影。
是命么?他?偏要將她強留在身邊!
過了良久,陸云起松開洛芙,輕手輕腳起身,穿上外衫后,又坐在床邊癡癡看了洛芙許久,縱然?是此刻,她也美得動人心弦,望著她如幽蘭泣露般的面容,陸云起執起她白玉柔荑放在唇邊淺吻。
又過了許久,陸云起熄滅幾?盞火燭,走出內室,輕聲對杏子吩咐:“不管多晚,只要少夫人醒了,立即去書房喚我。”
因為少夫人的病,書房這邊的小廝們?也心神不寧,他?們?聚在西廂房守了半夜,才剛剛歇下,卻不想公子踏著月色來了。
“公子。”守夜的辰知忙迎上去。
陸云起腳下不停,往屋里走去,一面道:“將陸延和陸庭喚來。”
“是。”辰知應聲,跟在陸云起身后將書房燭火點燃,而后才去喚人。
不多時,陸延和陸庭疾速而來,見公子坐在桌案后,骨節分明的長指不動聲色地轉動手上扳指,俊挺的面容在明滅跳躍的火燭中不辨喜怒。
氣氛凝滯,兩?人垂首,恭謹靜候,不敢出聲打擾。
一片靜默中,陸云起忽而開口,聲線清冷,“京中的兩?個鏢局,有多少人在外辦事?”
陸庭躬身道:“有四十三人出京在外。”
“全部?召回來。”陸云起淡淡開口。
“是!”陸庭面色微變,不禁猜想公子這是要做什么。
陸云起垂眸,視線落在青玉扳指上,神情冷峻,又問:“平安在哪里?”
陸延忙道:“一個月前,他?在敘州的據點報道過。”
陸云起呼吸略沉,敘州,有些遠啊。“立即召他?進京,要快。”
地下恭敬侍立的兩?人見陸云起聲色不愉,身子一緊,愈發大氣不敢出,雖然?他?們?不知公子要做什么,但又是召集京中全部?人等,又是召喚平安這個暗器高手,心中明白必定?是出了大事。
陸云起轉動著手上扳指,細膩的青玉在他?指間泛出瑩潤光澤,頓了片刻,又道:“叫秋娘去尋人……要長相酷似少夫人的女子。”
來而不往非禮也,美人計么,他?便讓劉聿恒好好嘗嘗。
吩咐完,陸云起揮手讓兩?人下去,喚辰知研墨,而后執筆行書,才寫下兩?行字,杏子便匆匆而來。
“公子,少夫人醒了。”
陸云起忙將筆擱下,瞧了一眼桌上未寫完的書信,對辰知道:“燒了。”
說完,抬步出了書房,一路往聽?竹院去。
內室里,晴天正給洛芙重?新綰發,水晶珠簾震顫,洛芙回眸,見他?挾月色進屋,身姿英挺,面目軒朗。
“又做噩夢了么?”陸云起幾?步來到洛芙身前,蹙眉問。
洛芙搖頭,面色好了些,只一雙眼睛哭得紅腫,此刻瞧著陸云起關切的模樣,想到不久后便要離他?而去,心間微疼。
晴天動作很快,綰了個傾髻,愈發襯得她玉軟云嬌,陸云起去妝奩里挑了支鳳鳥琉璃步搖,斜插入鬢,一時珠光搖曳,婉風流轉。
陸云起欣賞片刻,溫聲問:“餓了沒有?我喚她們?傳膳。”
洛芙許久未好生用飯,身子輕減許多,此刻也沒有食欲,只是想到他?因為照顧自己,恐怕也沒用晚膳,便點頭道:“餓了。”
里間餐桌上,珍饈美饌,八珍玉食,陸云起手執小瓷匙,執意喂洛芙用膳。
在他?溫柔的目光下,洛芙不知不覺進了小半碗梗米粥,直到她一再搖頭,陸云起才放過她,自己端碗開始用膳。
陸家街巷外,更鼓敲到子時,聽?竹院終于平靜下來。
陸云起絞了冷水帕子給洛芙敷眼睛,長指將棉巾疊整齊,輕輕覆到她眼睛上,嘆道:“舒服些沒有?”
洛芙躺在矮榻上,淡淡應聲,側首將臉貼到他?掌心,輕聲問:“方才你是不是去書房安排我離開的事宜了?”
陸云起面不改色,道了個“嗯”字。
“我在書上看到有假死藥,你去尋來給我吃了,讓我假死脫身。”洛芙又道。
她仰面躺著,眼睛上覆著棉巾,看不到陸云起此刻上揚的唇角,只聽?到他?溫聲答應,“好,我明日替你尋來。”
第58章 計劃
翌日, 陸云起果然尋來一瓷瓶“假死”丸藥,洛芙不疑有?他,用過午膳后, 順著他喂過來的手吃下。
陸云起將裝著藥丸的白瓷小瓶置在圓桌上,煞有?介事地交代,“每日午膳兩刻鐘后,吃一粒, 切記,只能吃一粒。”
“還?有?, 這藥傷身?,你病了?許多日子,身?子虛弱,我本不想給你吃這藥,奈何?目下沒有?別的法子。”陸云起蹙眉道來,長指轉動拇指上的青玉扳指。
說著,步到洛芙身?前, 鳳目嚴肅地凝著她,“芙兒?, 能答應我好好用膳, 好好將養身?子么?不然這藥便不準你吃了?,我辛苦些, 再?尋別的法子就是。”
洛芙對他本就心中有?愧,又見他為自己勞心勞力, 連日都沒休息好, 眼瞼下都現出淡淡烏青了?, 哪里肯讓他再?費心尋別的法子,忙不迭答應下來。
“我必定好好吃飯, 閑了?多去園子里走動,回來再?用瓜果點心,將自己身?子養好。”
陸云起瞧著她晶亮的大眼睛里極其認真的神色,忙握拳抵在唇邊遮擋笑意。
待陸云起走后,洛芙來到桌邊,打開瓷瓶,將里頭藥丸倒出來一粒粒的數,粉嫩玉指輕輕將一小堆藥丸分撥開來,一顆顆數得認真。
“三十四粒。”
洛芙推算時日,發現自己七月初就要離他而?去,一時間,又是心痛難忍,無力地跌坐到椅子里,眼圈驀地紅了?。
這邊陸云起無事人一樣上值下值,只是暗中幾多調兵遣將,六百余年的世家,親自下場執子黑白,攪動風云。
太和殿外,陸云起負手立于丹樨之上,眼望不遠處朝他走來的太子劉聿恒,面上溫潤清朗,待太子走近了?,陸云起執手行禮,“下臣參見太子殿下。”
劉聿恒年方二十有?四,此刻面上噙著抹笑意,伸手虛托陸云起,和氣道:“小陸大人不必多禮。”
陸云起直起身?來,太子湊近過來,低語:“孤送過去的那兩匹瘦馬,小陸大人玩著可還?稱心?”
陸云起唇角微勾,同樣小聲?道:“謝殿下賞賜,那兩人嬌柔婉轉,滋味甚妙。”
劉聿恒哈哈一笑,手中玉骨扇“唰”地打開,他輕搖折扇,忽而?又故作恍然,“恐怕你家那位新?婚夫人生了?氣吧,也?怪孤思慮不周。”
陸云起一拱手,溫潤道:“殿下說笑了?,拙荊見是殿下送去的人,將她倆視作姐妹一般,每日里在家一同賞花吃茶,好不快活。”
劉聿恒眉眼深深,盯著陸云起的面容端詳許久,而?后笑著感慨:“齊人之福、齊人之福啊……小陸大人好福氣。”
陸云起口中連連道:“哪里哪里……”
兩人心思各異地說過一輪話,擦肩而?過后,太子的面孔瞬息變冷。
方才?他想試一試陸云起,看那日在翠微齋對那嬌嬌美?人說的話,他知不知道,卻不想他每句話答得滴水不漏,教他猜不透。一時又后悔自己心急了?,應尋個時機,將那美?人綁到榻上,好生褻玩才?是。
望著太子緋色蟒袍的背影,陸云起鳳眸森寒,心中殺機沉沉。
不過五日,秋娘便尋到了?人。
水井巷子里的一處尋常民?居,陸云起換了?身?夜行衣,臉上覆著銀質面具,在親信的接引下,步入院中。
屋里一名女子坐在椅子上,正不安地絞著手帕,她名喚南煙,是醉月樓的妓子,今夜有?人花重?金包她外出過夜,喜得媽媽見牙不見眼的,卻不想乘小轎兜兜轉轉來到這樣一個地方,跟著的龜公?也?不知去了?哪里。
南煙目光朝身?后瞥去,這位娘子方才?已經跟她交代清楚,有?人替她贖身?,讓她去服侍一個人。
至于什么人,她不知道,但贖身?的巨大誘惑,又讓她極為心動,比起千人枕萬人嘗,只服侍一個人,顯然要好得多。
聽見腳步聲?,南煙倉皇轉身?,就看見一位面上帶著銀面具的男子朝屋內走來,他身?姿挺拔,一雙長腿包裹在墨色靴子中,徑直進屋后,在首位落座。
南煙身?后的秋娘曲膝行禮,“見過公?子。”
陸云起略一頷首,目光向椅子里的女人看去,淡漠道:“抬起頭來。”
南煙抬起腦袋,揚出個招牌式的嬌媚笑容。
面具男人對著她,良久不言語,被人這樣審視著,南煙心中直打鼓。
低沉的氣壓中,南煙禁不住垂下了?腦袋,起身?朝上首位置上的人款款行禮,“奴家見過公子。”聲音婉轉矯揉,水腰扭出個夸張的曲線。
陸云起在面具下皺了?眉,這女人的眼睛與洛芙有?幾分肖似,但身?上通體的煙柳之氣,太子怎么瞧得上?
他心中微嘆,不動聲色道:“你可知我喚你來的用意?”
南煙柔若無骨似的再?次福了?一福,嬌滴滴道:“方才這位娘子已對奴家說過了?,只是不知公?子讓奴去服侍誰人?又怎么個服侍法?奴家可有?危險?”
“我只將你送到他身?邊,能不能入得他的眼,還?得看你自己。”陸云起悠悠道。
她瞧這位神秘人氣度不凡,想來要她去服侍的人也非同一般,她自認姿色不是特別出眾,只一雙眼睛生得極好,不太相信自己能入得那人法眼,便問:“若奴家不能得那人看上,又該如何??”
陸云起冷漠道:“那便送你到金陵去。”
南煙心頭一跳,金陵,那依舊是被賣到窯子里,與現下有?什么區別?
心中一慌,方才?被贖身?時的喜悅頓時煙消云散,南煙急切跪下身?,膝行到陸云起身?前,磕頭哭道:“求公?子不要將奴賣了?,奴愿意跟著公?子,做牛做馬但聽公?子差遣。”
陸云起聽到這抽抽噎噎的哭聲?,不耐煩地抬手,做了?個禁言的手勢,默了?片刻,道:“此行兇險,你確定任我差遣?”
在樓里的日子,南煙過夠了?,此際有?了?機會,她說什么也?不能放過,再?一叩首,道:“如若事成,奴想求公?子給個恩典?”
陸云起問道:“什么事?”
“想求公?子事后為奴安排一戶人家,或鰥夫,或窮苦人家,只要為人正妻,奴都愿意。”南煙道。
陸云起望著那雙眼,答應下來,“好。”
南煙歡喜地仰頭望向身?前的面具男子,卻見他掏出一把匕首,起身?朝她行來。
南煙悚然一驚,害怕得撐在地上往后挪去,卻聽他冷冽的聲?音道:“別動。”
強忍著害怕,南煙閉上眼,冰冷的鐵器在她左邊眼瞼處戳了?一下,微微的刺痛后,她感到血液流了?出來。
“這點傷口,你自己想辦法叫它?變成一小粒紅痣。”陸云起冷聲?道。
他將匕首放到桌上,抬腳往屋外走,路過秋娘時,道:“教她言行,按照什么樣子,你知道的。”
秋娘福身?道:“奴婢省得。”
陸云起在馬車里換了?常服,這才?進府,一路往聽竹院而?去。
洛芙正坐在軟炕上給陸云起縫制中衣,這幾日,她都在制衣,四季衣裳鞋襪,她要多給他備一些,往后就不能為他做這些事了?。
想到此,她便心頭酸疼,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陸云起都到她面前了?還?沒發現,驀地斜刺里伸過來一只骨節修長的手,將她手中繡活奪過。
“夜里別繡了?,小心傷了?眼睛。”
洛芙一怔,抬首便見陸云起峰巒俊秀的臉,她揚起一抹淺笑,道:“無妨,趁我還?在這里……”
忽地,洛芙閉口不言,這幾日,他們都沒有?提起那件事,仿佛在刻意避免。
陸云起瞧她這樣,心中一嘆,不知日后她知道自己從未想過將她送走,會不會跟自己鬧。
鬧就鬧罷,總歸是在自己身?邊鬧。
夜里入寢,陸云起瞧她身?子好多了?,那手就不老實起來。
這些日子因她病著,他已許久未動過她,此刻溫香軟玉在懷,他不由心蕩神馳。
長指扯過腰間系帶,洛芙揪著他的衣襟,任他施為。
不多時,兩人肌膚相貼,久未親近,洛芙白玉般的身?子被他攬在懷中,激起一片戰栗。
燭火昏昏,陸云起望著身?下玉人,垂首吻上她瑩潤潤的朱唇。
一時間,鴛鴦交頸,幾多憐愛。
良久良久,雨歇云收,洛芙伏在他懷中喘氣如蘭,鴉羽似的眼睫半掩著迷離的鹿眸。
陸云起胸膛起伏,微喘道:“累了?沒有??”
洛芙嬌氣的將腦袋埋進他頸窩,害羞不語。
陸云起輕笑,長指將她柔滑青絲攏到耳后,側首吻她玉雪般的花靨,啞聲?道:“我抱你去沐浴。”
洛芙在他懷中動了?動,他身?上炙熱的體溫熨著她,熱出一層香汗。
水中,陸云起的手握住軟膩纖腰,虎口與她腰身?曲線完美?契合,輕撫腰間細嫩軟滑的肌膚,又忍不住心猿意馬起來,他埋首,將洛芙困在身?前,去吃櫻桃。
兩邊各自嘗過,他強忍著,怕她受累,也?知她不允他再?胡鬧,便收心為她洗浴,卻不想她探出一雙藕臂,柔柔攀住他頸項,將身?子貼到他胸膛,紅唇輕啟,軟軟喚他:“夫君……”
這明顯的邀約姿態,令陸云起呼吸一窒,垂眸望著她嬌靨羞紅,水眸瀲滟,不由得喉結滾動,深眸掀起驚濤,倏忽垂首,將那嬌軟櫻唇再?次納入口中。
浴室里,水漫金山,洛芙蔥白小手扣著桶壁,咬唇承受,耳邊水聲?激蕩,令她臉上羞赧的紅暈就沒下來過。
良久后,陸云起將人裹了?寬大的棉巾抱出來,神清氣爽,一臉餮足,而?洛芙卻在他懷中昏昏睡去。
將懷中軟玉輕輕放到床榻上,陸云起垂首親吻她潔白的前額,深眸中是萬般憐惜,“傻瓜,除了?我身?邊,你還?能去哪里。”
第59章 宮宴
熏風微暖, 新?蟬鳴夏。
聽竹院西北角的竹林中,洛芙坐于涼亭內,手上飛針走線, 石桌上映出一片檐角亮光,竹葉斑駁的光影隨風蕩曳。
美人雪膚花容,任風起蟬鳴,只充耳不聞, 目光專注在手中長衫上,說不盡的溫柔耐心。
其余石凳上, 晴天杏子從旁協助,分線穿針,俱是忙碌。
小雨不知從哪里竄出來,臂彎里抱著幾支新?荷,笑嘻嘻獻到洛芙面前,“小姐,園子里荷花開了, 咱們賞荷去?。”
洛芙稍一抬首,瞥了一眼含苞欲放的粉荷, 又快速垂下腦袋, 繼續手中活計,一面道:“不去?。”
小雨愣在原地, 忙與晴天和杏子打眼色,兩人看懂, 放下繡活, 溫聲軟語勸說, 又有小雨在旁夸大其詞描述荷池美景。
洛芙禁不住幾人攻勢,終于將空青色長衫放桌上, 起身揉了揉微僵的脖頸,道:“那便去?瞧瞧。”
園子里草木蔥蘢,綠意盎然?,幾人行?于亭臺水榭間,仿似畫中游。
穿過光影流轉的長廊,便到了荷池,池中粉荷與白?荷亭亭玉立,田田荷葉,似翠玉圓盤。
“小姐,你瞧這朵,開得真好。”小雨指向前方,洛芙視線望去?,但見碧翠圓葉中,冒出一朵將開未開的粉荷,似少?女初露胭脂色,煞是嬌俏好看。
“我幫您摘來。”小雨說著,就要探手去?折。
洛芙連忙攔住,柔聲道:“世間好物,不一定要攥于掌心。就這般遠遠凝望,知曉他在某一處兀自生?長,于晨曦中舒展,于暮靄里靜立。歲歲年年,知他花開花落,知他結子萌芽,知他安然?無恙,便已足夠。”
婢女三人默默聽著,忽有種悲凄意味,杏子敏銳感覺到少?夫人有了心事,便努力將這番話記住,待公?子回來時,講與他聽。
荷風起,又是一年入夏。
洛芙恍然?想起,去?歲今時,他設計游湖落水,如愿娶自己為妻。而今卻不得不送她遠走,世事無常,明年今日她尚且不知在哪兒?。
可惜沒未他留下一兒?半女,甚是遺憾。
帶著離別?的心情賞荷,那花與葉便染上了朦朧凄美的光斑。
湖心亭里有少?女清脆的說話聲,一人眼尖,遠遠望見湖畔的洛芙,隔著滿池碧色,驚喜地朝洛芙揮手呼喊,“七嫂,快來亭子里賞荷,我們做了點心,快來……”
即刻便有小舟從湖心亭劃過來,洛芙笑著搖頭,捏著櫻紫色方帕的玉手攏在唇邊,提高了聲量,“你們玩著,我回去?還有事要做。”
一時間少?女們都?起身,站在亭柱旁朝洛芙呼喊邀請,洛芙但笑不語,揮了揮手,轉身回了聽竹院。
近日吃了那藥丸,總是昏睡半下午,她趕著為他縫制衣裳,總覺時間倉促,又惱自己往日憊懶,常常要十天半月才做好一套。
這日陸云起回來,在書房里聽完杏子的稟報,心中感動又嘆氣,她心事重重,他卻不能跟她交代清楚,一時甚為頭疼。
“你們多勸著少?夫人去?逛園子,別?教她整日做衣裳。”陸云起道。
杏子心中發苦,別?看少?夫人柔柔弱弱的,一旦決心要做的事,就甚是固執,她哪里勸得動。此刻也只能表面應“是”。
用過晚膳,陸云起與洛芙在園子里散步消食,兩人十指交握,在將落的晚霞中信步而行?。
“你給?的那個藥,怎么我吃了之后,總哈欠連天要睡覺?”洛芙側目仰頭,看向身邊的人。
陸云起遙望天邊一鉤冷月,信口胡謅:“假死藥先讓你身體慢慢接受沉睡,等最后一天,我這邊再?給?喂下最后一顆藥,你便能沒有氣息的睡過去?。”
洛芙點頭,視線和他一樣望向那彎清月,他太平靜了,反而教她心中不安,頓了良久,她試探問:“夫君,你會?送我走的吧?”
陸云起頓住腳,轉身面向洛芙,垂眸道:“怎么?怕我食言?”
洛芙仰頭,從他的深眸中望見自己模糊的身影,想到日后,他的眼中不再?有她,心中便一陣痛苦,握住他的手也捏緊了。
洛芙搖頭,目光柔柔望著他,“你答應過我的,就會?做到,是不是?”
陸云起彎唇,眸光專注與她對視,誠摯道:“當然?……”
當然?不會?,他在心中補充。反正在她面前食言而肥已經?多次了,也不差這一次。只是教她憂思難過,他又覺心疼。
但近幾日于床笫之間,她卻異常柔順,任他予取予求,往日里害羞不肯用的姿勢也順著他,幾近透明的薄紗也穿了。
陸云起雖然?心中歉疚,身體卻很誠實,一夜總要叫兩三回水,才能抱著懷中軟玉安然?睡去?。
便在這種既暗爽又擔憂的心情中,陸云起不動聲色地發下各項指令。
陸家在各處的人員以鏢局的名義聚集,京中兩處鏢局,親信共計百來人,更多的在城外莊子里,以佃農的身份安插在各處。
又過了四、五日,這天半下午,萬貴妃宮里的太監手持拂塵,到陸家來宣口諭。
華陽居明堂里,只聽那太監尖細的聲音道:“后日貴妃娘娘于景陽宮舉辦清涼宴,屆時請陸夫人和少夫人前去赴宴。”
李氏與洛芙對視一眼,而后朝皇宮方向曲膝行禮,“謝貴妃娘娘垂愛。”
李氏拿了銀子送走那太監后,洛芙回到聽竹院里始終心緒難寧,萬貴妃是太子生?母,春日宮里的賞花宴也沒讓她去?,這會?兒?指名道姓叫她去?,總覺得兇多吉少?。
待陸云起回來,洛芙與他說了后,他眉頭微皺,思索片刻,展眉道:“無妨,你去?便是。”
洛芙緊握住陸云起的手,眸中神色不定,道:“要不我稱病不去??”
陸云起瞧她一驚一乍的,擁她在軟榻坐下,溫聲道:“屆時你跟在母親身邊不要亂走,她會?照看你的。我會?找人接應你,別?怕。”
洛芙還是擔心,想到太子也在宮中,便覺自己一進入那深宮內院,就要落入夢中那金子做的牢籠里。
好不容易捱過兩日,洛芙身著一襲清水藍的交領襦裙,發間珍珠釵,既不耀眼,又不失身份,陸云起看過后,點頭道:“端方清麗,很好。”
用過早膳后,陸云起去?上值,洛芙到華陽居去?尋李氏,待她著裝完畢,兩人乘馬車往皇宮而去?。
在西華門下了馬車,將仆婢留在原地,洛芙與李氏步入戒備森嚴的宮城中。
由內侍太監引領,走在高高聳立的朱紅色宮墻里,兩側筆直延伸的高墻就像一道遮天蔽日的牢籠,洛芙只覺壓抑得透不過氣來。
不禁往李氏身邊靠近,步伐也緊隨著她。
李氏微一側首,瞥了洛芙一眼,淡淡道:“不怕,往后你多來幾次就習慣了。”
洛芙抿唇,想到自己往后恐怕沒機會?來了。
當今皇后在長春宮里吃齋茹素,敲木魚念佛經?,多年不管后宮之事。萬貴妃獨占圣寵,管理后宮諸事,儼然?如同皇后一般。
此刻景陽宮里,花團錦簇,已然?聚滿了后妃命婦們,香氣氤氳,滿室芬芳。
李氏與洛芙行?跪拜禮,一旁的太監高唱陸家名號。
萬貴妃一瞧是陸家來人,丟開身邊貴婦,起身從白?玉黃金雕就的八仙椅中起身,她親自托起李氏,笑道:“可算把你盼來了,方才她們不住嘴地夸我這頭冠好看,可我卻總覺得這顏色略為鮮嫩了些。你向來有一說一,快與我講講,這頭冠到底如何?”
李氏抿唇而笑,抬首望去?,見其上粉晶珍珠墜了滿頭,便道:“臣婦觀之,此冠色澤與樣式巧奪天工,且與娘娘今日所著丁香花海的宮裝相?互映襯,恰似天作之合。”
萬貴妃聽了,臉上笑靨愈深,卻故作生?氣道:“連你也來哄騙我了。”
邊上貴婦湊過來說笑,你來我往的聊了好一會?兒?,萬貴妃再?次落座,才像剛看到地上還跪著的洛芙一般,恍然?道:“呀,陸少?夫人還在這里呢,我竟然?給?忘了。”
說著,斜了旁邊的太監一眼,罵道:“沒眼力見的東西,還不快將少?夫人扶起來。”
洛芙謝了恩,站起身來。萬貴妃早聽自己女兒?安陽公?主說了這善使心機的女子,這會?兒?看清了洛芙的長相?,心下微驚,饒是這宮中美人無數,此刻也不得不驚嘆她的傾城之姿。
目光深深瞧了洛芙好幾眼,終究沒再?說什么,轉過臉去?與旁人說笑。
洛芙輕輕舒了口氣,坐到李氏身旁,捱著時辰等開席。
待到午時,宮女們手舉托盤穿梭忙碌,各色美食,流水般送上來,洛芙沒有什么胃口,只淺淺吃了幾口素菜,便放下玉箸。
這時宮女又來上酒,洛芙剛想說她這邊酒水還沒用完,那宮女一個趔趄,手中酒壺傾倒,酒水盡數灑在洛芙身上。
酒水冰涼,激起身上一片戰栗,洛芙小聲驚呼,引來眾人目光,萬貴妃在主位上將目光探來,嚴厲道:“怎么回事?這一點子事都?做不好,還不快帶少?夫人去?換衣。”
洛芙心中一直緊繃著提防著,此刻出了事,她攥緊了拳頭,不得不隨宮女退下去?更衣。
景陽宮一處偏僻的房屋前,太子避在假山后,時不時探頭望向前頭宮道,焦急的等待著。
第60章 為難
宴席上, 李氏見洛芙久去不歸,心中一咯噔,莫非出了什么事?又想到她若出了事, 自己?那兒子不定怎么鬧呢,遂起身,向萬貴妃告罪更衣,便?往偏殿里去尋洛芙。
隨宮女穿過一個花木扶蘇的小花園, 去到為外命婦準備更衣的偏殿,卻不見洛芙身影, 李氏悚然一驚,她去哪里了?.
御書房里,龍涎繚繞,元封帝坐于御案之后,御筆朱紅,正在批閱奏折。
但聞外頭太監唱道:“傅世子覲見。”
未等元封帝傳喚,傅臨洲就大步跨進殿內, 急急奔到御案前,五體投地般拜倒, 笑呵呵道:“拜見皇帝舅舅, 舅舅萬歲……”
元封帝一張老臉在奏折后挑眉,笑罵:“你這皮猴, 一慣沒個正形,跑我這里來做什么?不會又被你母親攆出來了吧?”
元封帝在當年還是?皇子時, 得?長公主照顧過, 而傅臨洲作為長公主唯一的子嗣, 又生?了一副憊懶無賴的潑皮性子,與那些?見著他就束手束腳的兒子們全然不同, 讓他感受到了幾分尋常人家的親情,故而對傅臨洲格外寬容。
此刻,傅臨洲自顧從金磚地上爬起來,嘟嚷道:“舅舅你能盼我個好么?我最近沒沾那些?亂七八糟的,公主娘正給我選親呢。”
元封帝一雙銳利的眼睛,狐疑地向傅臨洲探去,鼻間哼了一聲:“你外頭那些?鶯鶯燕燕沒個完,誰家女子愿意嫁給你?”
傅臨洲往昔在煙花之地包花魁時,偶爾囊中羞澀了,還舔著臉入宮來向元封帝乞要過金銀,這會子倒是?微微紅了臉,上去一把?抱住元封帝胳膊,搖啊搖,“您還別不信,是?吏部程侍郎家的小姐,據悉生?得?花容月貌,好看得?緊,可?惜我還沒見著真人呢。”
“今日貴妃娘娘在景陽宮擺宴,程家也在邀請之列,您快帶我去瞧瞧……好舅舅,快走嘛……”傅臨洲沒臉沒皮一味癡纏。
元封帝被美色掏空的身子被他這般搖晃,竟也未露絲毫惱意,反倒是?眼中含笑,滿是?縱容之色。
他緩緩從御座上起身,輕拂衣袖,言道:“既如?此,那便?擺駕罷。”.
洛芙隨宮女走過兩條宮道,越走越偏,心中愈發恐懼,后背上嚇出一身冷汗,腰間被酒水浸濕的衣物,黏黏的貼著皮膚,極其不舒服。
此地無人,洛芙望著前頭一排屋舍,頓住腳,向前面走著的宮女問道:“這位姑姑,這處是?什么地方,怎么換個衣裳要走這么遠?”
那宮女回過身來,笑道:“少夫人,馬上就到了。”
洛芙不肯再?往前,宮女面上顯而易見的焦急神色,令洛芙愈發肯定太子要對她下手,她雙手在身前絞緊,一咬牙,回身往來路走去。
那宮女在后頭喊了兩聲,見洛芙腳步不停,忙奔上去,展開手將洛芙攔住,扯出假笑,道:“少夫人,就在前頭了,宮廷要地,禁衛森嚴,您可?不能亂走。”
洛芙心跳驟急,她深吸一口氣,準備往一旁繞過宮女,就聽到一聲嬌喝:“站住!”
洛芙原本緊繃的神經,在聽到這聲音的瞬間,猛地松懈下來。她肩膀緩緩下沉,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感覺,轉身就見一身華貴裝扮的安陽公主對她怒目而視。
“見到本公主,還不下跪!”安陽公主喝道。
目光冷冷落到那張芙蓉面上,簡直恨不得?給她劃花,聽聞陸哥哥對她很是?寵愛,心中便?愈發惱怒,這回到了宮中,看不好生?治治她。
只要不是?太子,洛芙便?沒那般恐懼,此刻她乖順的跪下身子,“臣婦拜見公主殿下。”
安陽公主瞧她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眉梢一挑,幾步走到她身前,居高?臨下道:“倒是?生?了一張狐媚子的臉,將陸哥哥迷得?神魂顛倒,也不知?使了什么下作手段,真讓人惡心!”
就是?泥人也有三分氣,更何況前因后果洛芙悉數得?知?,也不等公主叫起,自個兒站起來道:“夫君說,當日游湖,只因見著是?我落水了,才?去救的。”
換而言之,若是?別人落水,陸云起還不去救呢。
這話將安陽公主心中積郁已久的心事點燃,陸云起對她僅守禮儀,從不肯收自己?送的任何東西,此刻順著這話想到若是?自己?掉到水里,他說不定真會袖手旁觀,見死不救。
一時間銀牙咬碎,她怒目睨著洛芙,喝道:“本公主叫你起來了嗎?來人,掌嘴!”
洛芙一驚,見公主身邊的嬤嬤舉著手朝自己過來了,忙往后退去,卻又被身后的宮女攔住。
“給我狠狠地打,撕爛她那張臭嘴!”安陽公主大罵。
嬤嬤越走越近,洛芙避無可?避,眼見那高?高揚起巴掌就要落到臉上,洛芙害怕的閉上眼。
意料中的疼痛沒有傳來,只聽一道女聲驚呼,“陸少夫人,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一時間,眾人皆向來人望去。
洛芙睜開眼,往后瞧去,見是?一名年長的宮女,一時莫名怔住。
那宮女仿佛才?看到安陽公主,忙行禮道:“奴婢見過公主殿下。”
這是?萬貴妃身前得?重用的宮婢,安陽公主見她尋來,以為前頭宴上出了什么事,問道:“寶璣姑姑,你怎么來了?”
寶璣面上帶著柔和?的笑,道:“陛下和?傅世子來了,傅世子問您到哪里去了,說上次借給你玩的木牛流馬他要收回去了。”
安陽公主立時冷冷“哼”了一聲:“就數他最小氣,還追到宮里來討要了!”
“方才?奴婢來尋公主時,陸夫人找不見少夫人,正著急呢,叫奴婢順道也尋一尋少夫人。”寶璣不疾不徐,娓娓道來。
安陽公主聽著,視線轉向一旁的洛芙,一時倒不好教?訓她了,恨恨剜了她一眼,一甩廣袖,帶著宮女嬤嬤們往宴上去。
虛驚一場,洛芙不由得?呼出一口氣。
等所有人都走了,寶璣步到洛芙身前,關切道:“少夫人,奴婢來遲了,您沒事吧?”
聽這口氣,洛芙疑惑看向寶璣,但見她笑道:“少夫人且寬心,公子命奴婢照顧您。”
知?道是?陸云起派來的人,洛芙徹底放下心來,而后隨寶璣去更衣。
那邊太子久等不到洛芙,卻不知?被自己?妹妹捷足先登了,正不耐煩,聽聞父皇去了清涼宴,知?道今日成不了事,沉著臉抄小路回了東宮。
待到宴會結束,洛芙從西華門出來,就見陸云起的馬車等在外頭。
方才?李氏也被嚇著了,這會兒見兒子親自來接人,心中不由一嘆,還好沒出什么事,不然指不定他要發什么瘋。
此地命婦眾多,洛芙由晴天扶著進了車廂,陸云起見她換了衣裳,以為出了什么時,眸光霎時收緊。
“怎么了?太子為難你了?”陸云起語氣不善。
洛芙便?將在宮中發生?的事講給他聽,陸云起沉著臉,莫名其妙來了句,“安陽公主也到了該成婚的年紀了。”.
六月十五,太子劉聿恒冠帶齊整,帶著浩浩湯湯的儀仗隊往大覺寺而去。
再?過三日,便?是?元封帝的生?辰,他如?往年一樣,往大覺寺為父皇續燈祈福。
午后回程,卻在城外半道上遇見一起糾紛,只見幾名孔武有力對仆從將一柔弱女子又拖又拽,一時哭聲悲凄,禁衛軍上前驅趕,女子掙開桎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她膝行上前,對著高?頭大馬上的太子哭求:“這位大人,求您發發善心,救救民?女,我原是?丹陽鎮上錢老爺的妾室,奈何老爺才?去世,夫人便?要將我發賣到窯子里,求大人救命啊……”
她哭著抬眸,一雙眼水霧霧、嬌怯怯,長睫撲簌,晶瑩淚珠滾滾而落,凄美哀婉,叫人生?出不忍。
太子原不待理會,轉眸的瞬間,瞧見女子眼瞼下的紅痣,心中一怔,再?向女子看去時,眸光一閃,視線緊攥住那一雙淚眼,一時喉結滾動,下得?馬來。
太子揮手,禁衛軍們一擁而上,將同樣喊冤的家仆拽開。
他幾步上前,面上帶著憐惜之色,伸手去扶地上美人,那女子順勢伸出一只細嫩柔荑,才?要搭到太子手上,卻倏忽一下縮回手去,她粉面微紅,螓首害羞地側過一旁,柔弱又不失韌性地撐著身子自己?站了起來。
女子后退兩步,柔柔朝太子福身行禮,爾后從袖中暗袋里掏出一張文書,雙手奉到太子身前,有理有據道:“大人請看,這是?民?女的身契,老爺去世前,已將身契發還給我,放我自由,讓民?女回去南方的家鄉,夫人卻硬要抓我回去發賣,大人,求您救命……”
太子兩根手指一招,身后侍衛上前來拿過古舊文書,細細看過后,對太子點了點頭。
女子身著淺碧色襦裙,發髻在方才?拉扯中略微凌亂,更顯楚楚可?憐。她垂著腦袋,大氣不敢喘,一副憑他發落的乖順模樣。
玉骨扇抵住女子下頜,太子手上稍一用力,迫使她抬頭,但見她唇瓣緊咬,鹿眸半闔,睫羽因害怕而微微顫抖,一副嬌弱不勝的模樣,卻還強撐著兀做堅強。
女子咬著唇,難堪的偏過臉去,太子想到洛芙,忽而笑了。
自那日后,東宮便?出了一位新的寵妾,太子夜夜留宿,美人卻常常哭泣,太子百般撫慰,美人卻只想回自己?家鄉,一時惹得?東宮里側妃侍妾們嫉恨難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