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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嘗盡

    三房屋子里, 三夫人柳眉倒豎,手指點?在五娘額上,恨鐵不?成鋼道:“你啊, 你怎么這樣?糊涂,明日國公夫人若來退親,我看你到哪里哭去!”

    陸云帆還在回想方才他七哥霸氣凜然的模樣?,崇拜得不?行, 這時聽到自己母親訓妹妹,忙將五娘扯到身后, 嚷道:“妹妹做得對,以后七哥若不?管她,她才有得哭。”

    三夫人氣不?打一處來,自己這個沒出息的兒?子,處處他七哥七哥的,那哪里是?他親哥,便也?將陸云帆罵道:“你自己不?爭氣, 叫你妹妹去靠別人,你倒好意思說?了。”

    “什么別人, 那是?我七哥, 我們是?一家人。”陸云帆回嘴道。

    五娘怕他們鬧起來,忙將自己哥哥推出了屋去, 回身挽起三夫人手臂,細細分析道:“今日三姐姐出了事, 七哥能想法子周旋維護, 他日我若出了事, 七哥也?不?會不?管我。”

    “定國公府是?有規矩的人家,怎會出那等?寵妾滅妻的事?我給你隨嫁的陪房和丫鬟們都是?好的, 沒有小?妾敢欺負你。”三夫人不?贊同的道。

    五娘抿了抿唇,提醒道:“娘,先時語舒姐姐那件事,咱們就得罪七哥了,現在可不?能再得罪他了,你別忘了,大覺寺老方丈給夫人批的命。”

    三夫人猛然想起,終究嘆了口?氣,乖乖閉了嘴。那道批語,照這情形發展下去,肯定是?要應驗的,屆時,陸家又是?如?日中?天,而定國公夫人不?知從哪里秘密知道了這批語,才來與她五娘定親的.

    四房院子里,陸明希撲在榻上,雙肩聳動?,喜極而泣。

    她的奶娘孔嬤嬤在身后輕拍著她的背,也?歡喜得掉眼淚。

    三娘自小?沒了姨娘,四夫人也?不?將她接過去養在身邊,她們小?姐幾乎是?她這個奶娘一手帶大的,好在陸家是?世家大族,并不?苛待庶出,日子便也?過得舒心。

    怎料嫁了那樣?一個人,三娘性子又和軟,處處忍讓,只?想著生下孩子,在屋里用心教養孩子,便也?就這么過了。

    怎知這世上竟有那樣?膽大的毒婦,還好、還好公子給她們小?姐做了主。想到此,孔嬤嬤心中?感念,明日她要請尊佛像回來,日日焚香禱告,祈愿佛主保佑公子長命百歲、萬事無憂.

    一路從華陽居走回聽竹院,洛芙皆是?心潮澎湃,對比前幾日的愁云慘霧,此刻彎起的唇角如?何也?壓不?下去。

    陸云起側眸瞧她,見她終于高興了,也?不?禁跟著心情愉悅。

    待回到聽竹院,一進了內室,洛芙便情不?自禁地一頭撲進陸云起懷中?,歡喜道:“夫君,我好愛你。”

    陸云起心頭一顫,知道她此刻說?的愛,只?是?一時情緒激動?,過后便不?作?數的,可是?他的心,依舊為這短暫的告白而雀躍不?已。

    洛芙自他胸前抬起一張滿是?喜悅的臉,仰望著他的瞳仁里耀滿星芒,只?聽她俏聲道:“是?不?是?早就想好了,還不?告訴我呢,害我擔心了這么久。”

    陸云起長臂擁著她的腰,垂眸,自她的明仁中?望見自己笑得很不?爭氣的一張臉,“之前只?是?想了一想,看到回信后才決定這樣?做的,若四叔、四嬸交代了如?何處置,我也?不?能做什么。”

    洛芙聽著他的解釋,心中?直慶幸一切順利,此刻滿心的歡喜似漣漪般圈圈蕩漾,她忍不?住踮起腳尖去親他,陸云起配合地俯身,溫軟的唇便印在他側頰上。

    往日,他總是?趕在她身子后撤前,將她吻住。可今日,或許是?因為那句告白,使他心間?溢滿甜蜜,不?再用霸道的吻去探尋她的心。

    他將她抱起,坐到貴妃榻上去,寬闊的胸膛將她整個身子覆住。

    洛芙側坐在他腿上,感受著他身上強大炙熱的力量,心中?極為安寧。一時又想到三娘和離,到底對府上其他姑娘是?不?公平的,便問:“和離之事,會不?會對其他姑娘影響很大。”

    “不?會很大。”陸云起自信道:“至少定國公府不?會退親。”

    洛芙瞧他如?此肯定的模樣?,目光疑惑地探向他。

    “他們舍不?得的。”陸云起淡聲道。

    有老方丈那句批語在,他們舍不?得放棄未來的前程。

    洛芙一頭霧水,他這是?打的什么佛偈?但見他似乎不?想多言,便也?不?深究。

    “對了,傅世子突然找你做什么?”洛芙問道。

    “沒什么,就是?來問我幾件事。”陸云起敷衍道。

    往年朝廷開海運時,傅臨州會與人包船出海倒賣貨物賺取暴利,而今他為幾兩碎銀折腰,與他說?一起拼船,這不?有了眉目,臨州便來告訴他了。

    這時晴天隔著珠簾詢問是否擺膳了,洛芙才驚覺已經這樣?晚了,他們竟還未用晚膳。

    “擺膳吧。”洛芙答道。

    洛芙想起身,見他還擁著自己不?動?,便攀住他的脖頸,仰頭,去親他薄紅的唇。

    “餓了沒有?”洛芙的聲音淺淺蕩在他唇邊,攜著甜甜的軟香。

    陸云起再也?克制不?住,大掌扣住她后腦,垂首吻住她作亂的櫻唇。

    洛芙被迫承接,神智瞬息抽離,他的吻從最開始的溫柔淺探,變成深纏,急促地呼吸漸漸不?滿足于只?在唇上。

    內室里澄亮的燭光在洛芙眸上跳躍,她睫羽輕顫,紅唇微張,口?中?一點?貝色在急促的呼吸下時隱時現。

    洛芙坐在他腿上,忽而驚醒,用力掙扎,雙手抵住他的肩,喘息著用力推他,可她越推,他反而越發急切。

    “不?要……”洛芙紅了眼,玉手捧住他側臉,顫聲:“別……”

    陸云起抬首,鳳眸蘊火,眼尾已是?一片殷紅,又瞧見她嬌靨紅透,鹿眸瀲滟,一時喉結滾動?,垂首,再度吻上那招人的唇瓣。

    幾度糾纏,他嘗盡了她的甜軟,才堪堪擁住她,沉沉喘息。

    洛芙的手,在他后背緩緩輕撫,等?待著他平息。良久,陸云起呼吸漸緩,下巴置在她肩上,嘶啞喘息:“磨人。”

    洛芙唇上發麻,口?齒間?盡是?他身上好聞的冷竹氣息,這些日子因著三娘的事,她沒心情給他,知他忍得艱難,便小?聲道:“晚上好不?好?”

    “幾次?”

    洛芙咬牙,忍羞道:“隨你。”

    陸云起唇角微勾,眉眼間?一片兇掠。

    翌日洛芙醒來時,天光已然亮透,床榻另一側的人,早就上值去了。

    昨夜那句隨你,直將她折騰到子夜,此刻全身酸脹,她悔得用無力的手,懊惱地捶在他那側的枕頭上.

    近日京城突然被上屆春闈試題泄露一案席卷,各處茶館酒肆、官邸內宅,輿論嘩然。

    偏偏順天府尹是?新上任的,才不?管前任府尹收過的賄賂銀子,誓言要將泄題案一查到底。

    一時間?,禮部官員們人人自危。各地士子們都聚在一起,交換各自手中?情報,焦急的等?待著春闈考期的到來。

    就在這一片混亂中?,陸云帆在一個天色暗黑的傍晚,登了陳家的門。

    “八哥。”陳子良笑臉迎上去,躬身行禮。

    陸云帆在陸云起面前是?慫包,但在外頭,那世家子弟的派頭卻是?十足的。此刻聽到陳子良叫他,陸云帆也?不?答他,一雙冷漠的眼,漫不?經心掃視這座宅子。

    陳子良瞧他這樣?,臉上的笑容一僵,又去看陸云帆身后跟著的管家和嬤嬤,見他們眼觀鼻鼻觀心的站著,便又無奈的再次朝陸云帆行禮,“八哥,不?知有何吩咐,三娘她……”

    陸云帆聽到他提三娘,手上抬起,做了個禁言的手勢,而后幾步走到桌案前,從懷中?掏出兩則和離書,冷聲道:“你過來,將這個簽了。”

    陳子良在陸云帆身后,不?知道他說?的是?什么,走過去后,一眼瞧見和離二字,他面上一白,不?可置信地后退兩步,口?中?吶吶:“八哥,這、這是?……”

    “不?認得字么,快簽了,我好去戶部蓋官印。”陸云帆不?耐道。

    陳子良背上激出一層冷汗,尤自道:“不?,我不?簽,我要見三娘。”

    陸云帆“嘖”了一聲,冷笑道:“這是?陸家的意思,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陳子良如?何也?想不?到,陸家這樣?的家族,竟允許女子和離。他抬眼去看和離書上,已經簽好的陸明希的名?字,一時竟不?敢相信。

    “這和離書我不?簽,我要見三娘,她一定是?被你們逼著簽字的。”陳子良反口?道。

    那小?妾春蘭打從陸云帆踏進陳家起,便聽見丫鬟來報了,這時急匆匆趕來,正好聽見陳子良說?和離書,她疾步奔上前,就見桌案上的和離書。一時心中?狂喜,她早就想把陸家這女人趕走了,但方才陳子良說?不?簽字,她又怒火中?燒,他不?和離,莫非是?對那女人有情!

    “陳郎,你簽字啊,你不?是?說?早就想把她弄走了么!”春蘭焦急道。

    “你閉嘴!”陳子良吼道。

    春蘭一時被罵得紅了眼,陸云帆在旁看得津津有味,但到底有正事要辦,磨了磨牙,上下打量春蘭一番,冷冷道:“陸家已請太醫給三娘看過身子,就是?這個賤妾給我妹子下藥是?吧,好,你陳子良不?簽字也?行,那便報官,先將這女人抓進刑部大牢,關個一年半載再說?。”

    春蘭一聽報官、關押,臉色瞬間?白了,她看向陳子良,見他抿著唇不?說?話?,眼下一黑,忙作?勢跌靠到他身上,哭道:“陳郎,不?行的,不?能報官,我還懷著你的孩子啊……”

    陳子良手腳冰冷,他就不?信陸家能去報官,可他不?敢賭,他知道報不?報官,他都無法撼動?陸家分毫。還不?如?自己體面的簽了字,一時間?又恨春蘭搞些下作?手段,使他絕了陸家這門姻親。

    推開身前的人,陳子良腳步沉重?地走到桌案邊,這時陸云帆帶來的管家已磨好墨,筆也?擱在一旁。

    陳子良執筆,顫著手在陸明希三個字的旁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待字跡干后,陸云帆仔細將和離書收好,轉身出屋前,對管家和嬤嬤道:“聲勢小?一些。”

    管家和嬤嬤齊聲應道:“八公子放心,老奴省得。”

    陳子良面色發白的望著陸云帆走出去的背影,不?明白他為何說?聲勢小?些。不?一會兒?,就見一群小?廝和婆子們魚貫入內,在管家陸旬和孫嬤嬤身后分列排開,靜默垂立,等?著聽吩咐。

    賬房先生手拿算盤,朝管家拱手,“陸管家,先從外院還是?先從內院開始?”

    陸旬手一揮,“從內院開始罷,三小?姐的嫁妝都在內院放著。”說?完,眼一瞥,三娘身邊的孔嬤嬤急忙將庫房鑰匙遞上。

    陸旬接過,淡聲道:“前頭帶路。”

    一行人,如?入無人之境,完全沒理會屋子里的陳子良和春蘭。

    陳子良見孔嬤嬤帶著人往內院去,忙奔上去,伸手攔道:“你們、你們這是?做什么。”

    孫嬤嬤面上帶笑,朝陳子良曲了曲膝,和氣道:“陳公子,既已和離,那我們小?姐的嫁妝便要悉數收回。”

    跟上來的春蘭眼一黑,險些又要昏倒。這時幾名?孔武有力的小?廝擋開陳子良和春蘭,陸家眾人涌入內院。

    庫房一打開,小?廝和婆子們便接連將里頭的東西搬出來,孔嬤嬤拿出嫁妝單子與賬房先生在滿院大大小?小?的箱籠中?比對著。

    不?多時,庫房便搬空了,陳家老太太見這陣仗,還沒明白過來原由,直以為是?來搶東西了,忙哭天搶地起來,“你們好大的膽子,敢到我陳家來搶東西,我告訴你,我媳婦兒?是?陸家的人……”

    陳子良面色慘白,走到自己老娘身邊,沉聲道:“娘,別說?了。”

    春蘭望著那一箱箱的東西,心痛得滴血,這些、這些可都是?她兒?子的家產啊!

    “這些東西呢?”賬房先生指著單子上剩下的東西問道。

    孔嬤嬤又帶人去三娘屋子里抬東西,再少了的,眾人便在陳家前后兩院,滿宅子的翻找,直將陳家翻了個底朝天。

    陳子良氣得直發抖,嚷道:“我要見三娘,我要見三娘,她不?會如?此絕情。”

    孔嬤嬤早恨透了陳子良,此刻終于出了這口?氣,冷冷瞧著他,譏諷道:“陳公子,別三娘三娘的喊,我們小?姐,她姓陸。”

    一句話?,將陳子良擊得連連后退,此刻,他才終于明白,三娘和他,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若不?是?因著婚姻關系,那樣?的世家貴女,他此生都難以窺見。

    賬房先生不?管這些愛恨情仇,只?管這單子上還有許多物件沒尋出來,便對小?廝和婆子們喝道:“再找!”

    孔嬤嬤知道這許多東西被春蘭還有那老虔婆偷偷拿出去賣了,便大聲說?道:“小?姐說?了,找不?到的東西,就當打發叫花子,喂了狗。”

    廊下的陳家人站著一句話?也?不?敢答,陳老太太心疼得直掉眼淚。只?有陳子良,一雙眼直直瞪著,胸膛氣得劇烈起伏,陸家如?此欺他,日后待他升至高位,定當加倍奉還。

    孫嬤嬤見差不?多了,與管家陸旬一對眼,揮手道:“抬出去,記住,將這些東西裝到槐花巷子那邊的房子里,擇日賬房先生再去尋牙行發賣,別讓小?姐見了礙眼。”

    這話?,當然又是?說?給陳子良聽的。

    孔嬤嬤從三娘內室里,將妝奩上的銅鏡抱出來,咬著牙使了狠勁兒?,“哐當”一下將鏡子摔到地上,銅鏡立時爆裂開來,只?聽孔嬤嬤口?中?喊道:“破鏡不?重?圓,從此橋歸橋,路歸路。”末了還呸了一口?唾沫。

    廊下的陳家人望著地上的碎鏡,面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陸旬見東西都抬得差不?多了,舉步走到陳子良面前,拱手和善道:“陳大人,這處宅子也?是?我們小?姐的嫁妝,夫人已吩咐將宅子賣出去,您看、您什么時候搬出去?”

    陳子良已被氣得出氣多進氣少,這時大喘氣道:“我明日便去任上。”

    陸旬一拱手,道:“好,希望明日老奴來收宅子時,這里頭的一物一件,跟三年前一模一樣?。”

    一時間?,陳子良兩眼一黑,被氣得昏了過去。

    第42章 心愿

    快要出正月了, 氣溫雖然還冷著,可樹木卻在萌芽,翠竹也抽了新枝, 屋頂墨瓦上的白雪正在融化,雪水滴滴答答從?屋檐上落下來。

    洛芙站在廊下,伸手去接水滴,“啪嗒”一滴晶瑩的水珠打?在手心里。

    “好冰。”洛芙驚嘆。

    小雨站在身旁, 也伸手去接冰水,說道:“這天兒還冷著呢。”

    晴天從?屋子里拿來件淺淺櫻花色的斗篷給洛芙披上, 溫聲道:“小姐,進屋里等吧,別凍著了。”

    洛芙搖頭?,抬首望了望天上明燦的太陽,估摸著約是?巳牌時分了,便說:“我們去書房等公子,那邊近。”

    洛皓出了正月就要去白鹿書院進學, 洛芙這邊收拾了些?筆墨紙硯,還趕著做了身衣衫, 想著今日一并帶回去給他?。

    自從?去看過比舞, 又?在上元節看過花燈,洛芙對于出門已經沒有那么懼怕了。昨夜里跟陸云起說了, 叫陸延送她回去就行,不耽誤他?上值, 可他?卻不依, 一定親自送她回娘家?。

    書房里, 小廝和書童們在掃灑,院子里一排湘妃竹冒出可愛的筍芽, 洛芙望著那嫩生?生?的筍芽問:“湘妃竹的筍子能吃嗎?甜的還是?苦的?”

    小廝辰知垂立在旁,吱唔道:“吃是?能吃的。”可這是?公子書房門前的竹子啊,誰敢挖來吃!

    洛芙“唔”了一聲,目光從?那筍尖上流連而過,抬腿走向屋子里。

    辰知抹了把額上薄汗,側身望見一旁的淮序盯著那嫩筍直咂嘴,一時氣得抬腳踹到他?屁股上,“去去去,少?夫人?都?進屋了,還不去伺候著。”

    淮序“哎喲”了一聲,不明白辰知哥哥怎么好端端的就踹自己了,小手捂住臀,齜牙咧嘴向洛芙那邊跑去。

    書房里還是?如往昔一般,清冷、潔凈、有序。

    洛芙在他?桌案前坐下,隨手拿起桌上一本《綴術》來看,見書頁上不時寫有批注,明顯是?仔細研讀過的,洛芙翻了翻,發現其中?都?是?一些?艱深的算術題,一時唇角微抽,他?這人?還真是?精力無窮。

    洛芙將書豎了豎,打?算放下,這時卻從?里頭?掉出一張三指來寬的書簽,洛芙玉指拾起,一時懊惱自己動亂了他?的東西,這下不知書簽該夾在哪一頁了。

    她將書簽翻過來,準備給他?夾進書里,就見書簽正面寫有八個字——不辭春山,相隨與共。

    洛芙一愣,而后將書簽拿至眼前仔細察看,但見其上字跡娟麗秀美,分明就是?上元節那晚,她放河燈時寫的愿望箋子。

    洛芙將書簽拍到桌上,好啊!這個陸云起,能耐倒是?不小,放出去的河燈,都?能給他?撈回來!還將原本薄薄的一張箋子粘到厚紙上,做成了書簽夾在書中?日日觀賞!

    洛芙胸脯起伏劇烈,想到自己偷藏的心事被他?直白窺見,一時又?羞又?氣。

    這時卻聽?陸云起回來了,正在廊下問杏子,“少?夫人?怎么到書房來了?”

    “少?夫人?說這邊出門近一些?,便到書房來等您。”杏子恭敬答道。

    洛芙聽?著他?腳步聲往屋里來,忙將書簽置回書中?,再把書也按原樣放好,而后挺身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的等他?進來。

    陸云起一進來,便瞧見桌案后的洛芙身穿一襲淺櫻色的白狐毛披風,云鬢上簪著蝴蝶釵,是?上回送她的那支。

    此刻,他?心中?升起小小的滿足感,舒心的笑意自唇角蔓延開來,他?一邊向洛芙走來,一邊關?切道:“我書房里冷,你不必特意到這邊來等我,我多?走幾步路就是?了。”

    可這話聽?在洛芙耳中?,就成了他?書房里藏著秘密,不想讓她來的意思。

    洛芙臉色冷下來,瞬息念頭?一轉,想到自己不能先教他?看出端倪,便又?扯出一抹嬌嬌的笑,站起身子,柔聲道:“我才來了一會兒,哪里就冷到了。”

    陸云起來到洛芙身前,牽住她的手,道:“走罷,這時候還不算晚吧?”

    洛芙站著沒動,輕輕掙開他?的手,蹙眉道:“上元節那盞兔子燈今日被我弄壞了,一只耳朵不能動了。”

    陸云起真以?為燈壞了,忙道:“無妨,我讓陸延請個匠人?來修一下。”

    “能修得好嗎?”洛芙故作不信,扭過身子去,嘟嚷道:“還有上元節那夜放河燈時,你寫的什么心愿?都?不讓我看的,我到現在還記掛著呢。”

    陸云起一怔,移眸去看桌案上的書,見那本《綴術》擺放的位置與之前一致,心下稍安,便道:“你不也沒給我看,要不你先說你寫了什么,我再告訴你我寫的。”

    洛芙背對著他?,壓抑著怒氣,輕輕地、輕輕地深呼吸,頓了一頓,用嬌嬌軟軟的聲音道:“好啊,我現在就告訴你。”

    陸云起嘴角憋笑,曲指觸了觸自己鼻尖,見洛芙轉身過來,忙收斂起唇邊笑意,等著她說話。

    洛芙抬起一張凝脂般瑩潤的花靨,鹿眸水漾漾的望向陸云起,這模樣,柔媚動人?,勾得陸云起心中?一陣酥悸,但見她紅唇微啟,嬌聲道:“夫君,我寫的是?……”

    柔柔的尾音輕輕顫抖,陸云起正等著聽?,卻不期然等來一聲怒喝:“陸云起,你個混賬!”

    轟然巨變,令陸云起瞬間懵住了,一眨眼,就見洛芙怒氣沖沖向屋外走去,他?忙回身拿過書冊,快速翻到書簽,發現頁碼變了,面色一白,完了完了,被發現了。

    陸云起到底身高腿長,在洛芙即將跨出門檻時,傾身拽住了她,急道:“芙兒,你聽?我解釋。”

    洛芙面色冷冷,甩手想掙開他?,陸云起卻將她手臂一扯,將她帶入懷中?。

    洛芙惱得不行,伸手捶他?,可他?一身肌肉,她哪里撼動得了,怒道:“將我當傻子似的耍著很好玩是?不是?,陸云起,你怎么能這樣!”

    “我錯了,我錯了還不成么。”陸云起長臂圈住洛芙,將她鎖在懷中?,垂眸歪頭?看她,急切保證道:“下次,下次我不撈了,行不行?”

    洛芙將臉扭過一旁不給他?看,恨恨道:“誰和你有下次!”

    陸云起聽?著這話,心尖一顫,以?為她從?此不理自己了,一時心慌,卻見洛芙又?將臉轉過來,用憋紅了的眼嗔他?,“快走了,一會兒回來后再收拾你!”

    接二連三的變臉,將陸云起的一顆心翻來覆去地?攪弄,這哪里是?他?耍她,分明是?她將他?拿捏在手心里玩弄。

    陸云起深吸一口氣,放開箍住她的手,無奈道:“好,回來讓你收拾。”

    洛芙“哼”了一聲,這才面色好了一些?,手上抓著他?手臂,擰了下,擰不動,又?“哼”了一聲,轉身朝屋外走去。

    洛家?影壁處,陸云起握住洛芙的手,牽她下來馬車,待她站定后,執著她的手,柔聲道:“我還有事,一會兒再來接你,若你想早些?走,便打?發人?去尋我。”

    洛芙點了點頭?,轉身就走,被陸云起牽住手,又?帶了回來,他?俯身看她,深若寒潭的鳳眸攥住洛芙的嬌靨,小聲問道:“不生?氣了?好不好?”

    洛芙被他?慣得氣性兒愈發大了,他?越放低姿態求她,她反而想捉弄他?,現在也一樣,板著臉“哼”了一聲,就是?不肯說一句好話。

    陸云起拿她沒辦法,望著她的背影轉過影壁,直至消失不見了,才無奈地?搖搖頭?,轉身登上馬車。

    今日陽光明媚,洛芙一路從?回廊走過,瓦檐上的雪水滴答墜落,有些?打?在石板上,有些?滴在枝葉上,叮叮咚咚的脆響,伴了她一路。

    洛芙今日回娘家?,沒有提前派人?知會,門房婆子飛跑著來報了,洛母才知道女兒回來了。她忙從?屋內迎出來,在院子外正與洛芙迎面遇著,看她身后沒有跟著人?,便問:“公子呢?”

    “他?還有事,一會兒再來接我。”洛芙回道,雙手挽住自己娘親的胳膊,跟她一起邁步向屋子里走去,“弟弟還沒去書院吧?我這邊給他?做了身衣裳,還有一些?筆墨,一齊帶回來給他?。”

    “還沒呢,不過我也在家?給他?收拾行禮了,等過兩天就要去了。”洛夫人?笑道。

    兩人?進了屋,洛芙將她做的一身青梅色直裰在炕上展開給洛夫人?看,“看起來還好吧?我做了很久的。”

    洛夫人?伸手撫平衣衫上的褶皺,“你在家?時就憊懶,叫你做針線活,你便閑不住要跳舞要做吃食,現在嫁人?了,知道要做這些?活計了吧,你弟弟這邊有我幫他?做衣裳,你只管做給公子就成。”

    洛芙聽?著,垂頭?撇撇嘴,爾后嬌聲道:“娘,你就說我做的這身好不好看嘛。”

    直裰衣袖上用銀絲線繡了云雷紋,配色清新,繡工精致,洛夫人?手指撫上紋樣,贊道:“好看,是?有長進了。”

    洛芙歡喜了,問:“弟弟呢?叫他?過來換上看看。”

    “方才還在呢。”洛夫人?轉頭?四下瞧了瞧,又?道:“想來出去了,你等會兒,我喚人?尋他?來。”

    洛芙又?將衣衫疊好,方才進屋時就見院子里的蘭花開得好,此刻無事,便邁步出去看花。

    明亮的光線將花劍照得微透,洛芙俯身去看,伸手將被風吹亂的枝條撥順,她背對著院門,聽?見洛皓的說話聲,忙站直了身子,轉身就見洛皓從?外頭?進來,身后還跟著個身量頎長纖瘦的少?年郎。

    洛芙一怔,想不到他?還與友人?同?來了。

    洛皓與那少?年也看到了洛芙,一時幾人?在院中?對望,洛皓先反應過來,快步走到洛芙身前,喊道:“姐,你怎么回來了。”

    洛芙道:“你快要去書院了,我回來看看。”

    洛皓聽?著,回身去看,少?年還站在院門處,洛皓尷尬地?撓撓頭?,輕輕呼了一口氣,向洛芙道:“姐,那是?沈家?哥哥。”

    洛芙有些?發怔,目光看向洛皓,見他?沖自己眨眼,瞬間想到了這是?誰。她面上一僵,想到年初二回來時,娘親就說過他?要進京趕考的,她竟將這件事忘記了。

    洛芙手上揪緊了裙擺,亦頗為尷尬,轉眸去看他?,便見他?邁步進來了,站到洛芙幾步遠的地?方。

    洛芙視線落在他?衣衫的方勝紋上,曲了曲膝,想喚一聲沈公子,但兩家?是?世交,又?怕顯得太生?疏了,便如洛皓那般,喊了聲:“沈哥哥。”

    沈季澤身著一襲遠天藍直裰,面貌清秀,雙眸凝著眼前的玉人?,片刻后,才執手回禮,道:“洛妹妹。”

    陸云起從?洛家?出來后,心中?還在記掛著洛芙,腦海中?她的面容揮散不去,她今日甚美,身上一襲粉白的錦繡長裙,外罩櫻花色白毛領斗篷,將她本就嬌美的面容襯得愈發玉軟花柔。

    車廂里,陸云起抬手捏了捏眉心,他?這樣子,還能辦成什么事,干脆叩響車壁,對趕車的陸庭道:“回洛家?。”

    第43章 醋了

    見完禮后, 幾人一時無話,眼見氣氛又?要變得?尷尬,洛芙輕咬了咬唇, 而后道:“沈哥哥幾時入京的。”

    “二十那日就到了。”沈季澤聲?音溫和,他的眼停在?洛芙臉上,片刻后就移開了。

    之前與她定親后,從京城送定親禮回去的沈家嬤嬤們一個個皆贊她漂亮得?不像話, 他在?揚州想象不出,以為是嬤嬤們夸大其詞。而今真?見了面, 才?知她哪里僅是漂亮,而是……裊裊娉婷,桃羞李讓。

    書中一切貌美的詞語,仿佛在?此刻都找到了具象。

    一時間,沈季澤心中微微苦澀,若沒有那場意外,此刻, 她該是他的妻。

    洛皓心中有些惴惴,畢竟姐姐和沈哥哥從前是定過親的, 此時見他們又?不說話了, 忙扯開話頭,“也不知怎的, 春闈考期忽然就要延后了,沈哥哥正煩惱呢。”

    洛芙自?是心知肚明, 近日京中風聲?鶴唳、人心惶惶, 皆是陸家整出來?平息三?娘和離之事?的。一時感嘆世家大族手眼遮天, 連帶累及普通人擔驚受怕。

    此時便覺對不起他,抬首望向沈季澤, 唇角抿出一抹淺笑,道:“沈哥哥不必擔憂,我?回去幫你問問。”

    經此一提,洛皓想起自?己姐夫是有大能耐的,忙點?頭如搗蒜,“對對,姐姐回去問一下姐夫就知道了。”

    沈季澤早前聽說過,當日她游湖落水,是被一位豪門世家的公子救了。此刻再聽聞那人,心中那根小?小?的刺,由于終究無法改變什么,便只得?頷首道:“如此便有勞洛妹妹了。”

    陸云起在?洛家影壁下了馬車,一路過了垂花門,穿過抄手游廊,往洛夫人的院子里來?尋洛芙,此刻恰走到院門處,一眼望見院子里的三?人說說笑笑,他蹙了蹙眉,怎么還有個陌生的少?年。

    今日陽光明燦,洛芙穿得?多,曬得?有些熱了,想轉身回屋,一抬眼,就見陸云起站在?院門外,才?想著問他事?,他便來?了,洛芙頗為驚喜地向他走去,口中歡喜喚道:“夫君。”

    洛皓和沈季澤背對著院門,此時聽到洛芙的聲?音,轉身就見門前之人身姿俊挺,頭戴烏紗帽,著一身青色圓領常服,形貌昳麗,器宇不凡。

    沈季澤著意去看?他身上的官服補子,見是鷺鷥圖案,心中一凜,他如此年輕,就是六品官員了。

    洛芙步伐輕快來?到陸云起身前,手上自?然而然牽過他的手,笑盈盈問道:“你不是說還有事?要辦,怎么又?回來?了?”

    有外人在?場,陸云起不好說想她的話,只道:“辦好了。”抬腿便往院里走去,兩?人手牽著手,在?和煦的陽光下并肩行來?,落在?沈季澤眼中,一人神姿高徹,一人霞姿月韻,真?是天造地設的壁人一對。

    沈季澤微微瞇了眼,正好這時陸云起的目光也向他探來?,兩?人視線在?空中交匯,陸云起心有所感,想到當初查過的與她定親的男子,算算日子,正是今年考春闈。

    陸云起眉梢微挑,放開與洛芙牽握的手,改為攬住她的肩。

    洛芙不習慣與他在?外人面前如此親昵,害羞地撇了撇肩頭,可他卻不為所動,反而愈發攬緊了她。

    短短的一小?段路,幾人心思各異,待洛芙與陸云起走近了 ,洛皓執手行禮,喚道:“姐夫。”

    陸云起攬著洛芙點?了點?頭,洛皓見他目光落在?沈季澤身上,忙介紹道:“姐夫,這是世交家的沈哥哥。沈哥哥,這是我?姐夫,陸、陸大人。”洛皓對這個姐夫,是既敬且怕的。

    沈季澤遠遠瞧著還好,待陸云起走近了,他身上的威勢,便沉沉向自?己壓來?,沈季澤不自?覺后退了一步,執手行禮道:“陸大人。”

    陸云起淡淡頷首,也行了一禮,“沈公子。”

    洛芙和洛皓兩?人只當陸云起不知沈季澤是誰,畢竟從前只說定親到揚州,可沒說那人姓甚名誰。

    這時洛芙便想起方才?他們說的話,就問:“夫君,沈哥哥要參加今年的春闈,不知考期要后延多久?”

    沈哥哥,她與他這樣親密么?陸云起心中微澀,連洛芙的問話都忘了答,直到她揪住他的衣袖扯了扯,陸云起才?道:“安心備考即可,不會?延期很久,頂多也就后延十來?日。”

    春闈是國?本大事?,不會?因一樁扯皮的案子而耽擱下去,朝廷里一向雷聲?大雨點?小?,等過些日子,陸家撤去推波助瀾的那只手,一切便又?恢復如昔了。

    洛芙心下稍安,不耽誤就好。

    陸云起沒來?時,洛芙他們三人在一起,氣氛是尷尬的,陸云起一來?,洛皓便有些不安,怕他這位手眼通天的姐夫瞧出端倪,忙道:“姐姐、姐夫,我?就不陪你們了,我?在?書肆定的書到了,我?與沈哥哥去取。”

    沈季澤也不想在此地多留,美人已嫁作他人婦,多瞧一眼,就忍不住要多想一番。

    于是幾人行禮作別,待那兩?人走了,洛芙才?挽住陸云起手臂,帶他往屋里去。

    兩?人在?洛家用?過午膳后,登上馬車回陸家,洛芙在?車廂里歪著腦袋看?他,蹙眉問:“你怎么了?”

    “沒怎么。”陸云起抬手將洛芙身子扶正,以免她摔著。

    洛芙一臉莫名,往日里乘上馬車,他不是將她抱到腿上,就是攬住她不放,今日倒是規規矩矩自?己坐著了。

    這門親事?到底是陸云起強取豪奪來?的,今日見著原先她定親的人,多少?有些心虛,想到她不愿將一顆心交予自?己,莫非是、惦念著他?

    他們原是一對,只因自?己橫插一腳,用?了卑劣手段將人奪了過來?,才?把兩?人生生拆散。方才?他們在?滿院將融的冰雪中、在?馥郁的蘭花旁、在?淡金的陽光下談笑說話的樣子真?像一副畫,她與他年紀相仿,少?男少?女,正是般配。

    馬車轆轆向前,車廂里一片靜默,洛芙偷眼去瞥他,見他只端坐著,一點?理自?己的意思也沒有,便有些生氣,還說回去收拾他的,現在?反倒他先不言不語了。

    洛芙正想再問他,就聽他沒來?由的說了句,“你說,我?是不是很老了?”

    這是什么話?洛芙眉梢深攏,不明就里道:“什么老不老的?”

    陸云起深嘆,目光幽幽停在?半空中,“我?比你大七歲,你是不是嫌我?年紀大了?”

    這是什么新鮮事?嗎?當初定親時,她就知道他比自?己大七歲啊。洛芙被他幾句話問得?腦子都糊涂了,見他轉過身來?,定定凝著自?己,洛芙狐疑道:“你是比我?大啊,那又?怎么樣?”

    難道就因他比自?己大七歲,就不嫁給他了。

    “所以你嫌我?年紀大,才?不喜歡我?,是不是?”陸云起苦思半日,論家世、樣貌、才?學,他皆比不上自?己,唯一占優勢的就是年紀這一項。

    洛芙眉頭蹙得?更深,這是什么邏輯,還有,自?己什么時候又?不喜歡他了!

    “你今日到底怎么了?”洛芙一頭霧水。

    陸云起呼出一口氣,將洛芙抱到自?己腿上坐著,腦袋擱到她肩上,呼吸間盡是她身上的暖香,他閉了閉眸,心中暗嘆,此刻她在?他懷中,便已足夠。

    將洛芙送回陸家后,陸云起又?出去了,洛芙躺在?榻上小?憩,翻來?覆去睡不著,便將今日所有的事?一一回想,才?在?家里時還好好的,即使被她發現許愿箋子的事?,也是有說有笑的,那癥結便出在?洛家……

    洛芙曲指揉著眉心,細細想來?,忽而瞳仁驀地放大,他、他該不會?知道沈哥哥就是原來?與自?己定親的那人吧!

    洛芙瞬間坐直了身子,趿著鞋履在?內室踱步,有可能,有可能!自?己只是放了個河燈,他都能撈回來?,定親這樣的大事?,他不可能不去查。

    所以他才?糾結什么老不老的,他是見沈哥哥比他年輕,醋上了!

    天爺!洛芙撫額長嘆!這哪里還是那個朗艷獨絕,清貴矜傲的探花郎!

    余下的一整日,洛芙不論寫字看?書,抑或吃甜湯時,只要想起陸云起,便癡癡笑兩?聲?。

    這模樣看?得?四個大丫鬟心驚肉跳,少?夫人出去了一趟,不會?沾染了什么臟東西吧,要不要稟了公子,請青玉觀的道長來?驅驅邪。

    一直挨到陸云起散班回來?,洛芙恢復如初,想著早晨許愿箋子的事?,還有這事?,她得?好好戲弄他一番才?行。

    兩?人用?過晚膳,分別沐浴了,洛芙撿了冊話本子坐在?燈下看?,陸云起挨過來?,坐到她身側,擁著她,湊近腦袋與她一齊看?書。

    忽的,洛芙“啪”一下將書收起,側身與陸云起面對面,抬眸看?向他,一臉認真?道:“我?仔細想過了,你確實比我?大許多,都這么老了呢……”

    陸云起呼吸一窒,在?外頭平息了半日的心緒,又?被她勾起,面色瞬息難看?起來?,小?心翼翼道:”那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洛芙沒想到他如此在?意,捉弄他的那起子心思一時變了樣,抬手捏他的臉,嘆道:“陸云起,你說你堂堂探花郎、陸家未來?家主,為何一點?自?信都沒有呢。”

    陸云起一時被她突來?的變化弄得?怔住了,連她捏著自?己的臉也不管了,但聽她又?道:“我?和他什么也沒有,就只是定了親,知道他名字而已,沒有書信往來?,今日也只是第一次見著面。”

    “所以,你吃醋的點?,真?的好好笑!”洛芙歪進他懷中,肆無忌憚笑起來?。

    陸云起瞬時羞惱,俊臉微紅,原來?,她方才?又?在?戲耍他!

    陸云起不禁也笑起來?,兩?人笑了會?兒,陸云起幽怨道:“可是,你叫他沈哥哥。”

    “洛皓這樣叫他,我?便跟著了,不然世交關系,顯得?太生疏了。”洛芙望著他,鹿眸里笑意盈盈。

    “你還沒這樣叫過我?呢。”陸云起不滿道。

    洛芙笑容明燦,嬌聲?道:“叫你什么?陸哥哥?”

    這一聲?陸哥哥,將陸云起喚得?身子酥麻,忍不住去親她,待嘗夠了她的甜軟,伸手拭她朱唇上潤澤的水漬,他啞聲?道:“不夠,喚我?別的,陸哥哥太生疏了。”

    洛芙被他親得?暈乎乎的,雙手圈著他頸項,挺俏的瓊鼻在?他敞開衣襟的胸膛上蹭了蹭,軟聲?喚他:“夫君……”

    陸云起將人抱起往床榻走去,沉聲?:“不對。”

    洛芙在?他懷中,顫聲?:“那、行之哥哥……”

    陸云起薄唇上揚,深眸神采奕奕,終于滿意了。

    而洛芙卻被他抵在?身下,哭著喚了一夜的行之哥哥……

    第44章 不忘

    翌日洛芙醒來, 閉著眼微微抬了一下腿,便覺扯著疼,腰也酸得不行。

    昨晚她每喚一句行之哥哥, 他便發瘋似的,洛芙現在閉眸回?想?,臉上不禁發燙,那畫面……打住、打住, 她咬住唇,長睫顫了顫, 迅速掀開眼簾,不能再想?了,他就是個瘋子!

    “晴天……”洛芙喚了一聲,無人?應答,又?用沙啞了的嗓子,喚:“小雨。”

    等了片刻,還是不見人?來, 洛芙想?撐著身子自己起來,卻聽珠簾震顫, 有人?進來了。

    蜜合色的床幔層層攏著, 洛芙在床里看不清人?,只道:“我要喝水。”

    不多時, 聽見斟茶聲,隨后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撩開絲幔。

    洛芙見來人?是陸云起, 眸色一怔, 片刻后, 直接扭過身去背對著他。

    陸云起瞧她這?樣,忍不住唇角彎了彎, 轉身將茶碗置在床側高幾上,長指將紗幔攏到銀勾上,而后俯身去抱洛芙。

    “不是渴了么,喝了水再生氣好不好?”他聲音極溫柔,長臂將洛芙連人?帶被子抱了起來。

    洛芙在被子里掙了掙,錦被絲滑,她肌膚也柔潤光滑,一時整具柔軟的嬌軀像游魚一樣從沒卷好的被角滑了出?去。

    洛芙砰一下掉到榻上,整個人?傻乎乎的懵住了,陸云起見她掉了出?去,正急忙伸手去撈,卻在看著她身子后,眸色忽暗。

    洛芙櫻唇微張,遲滯地抬頭?,就望見陸云起蓄火的深眸,洛芙猛一低頭?,瞧見自己的身子,驚得深嘶一口氣。

    陸云起喉結滾動,那手,便攏了上來。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洛芙羞得花靨紅透,雙手抓住他青筋浮現的手腕,泣聲:“別……我、我渴了。”

    陸云起眼瞼薄紅,俯身吃了一口酥山,才回?過身去端茶盞,洛芙趁著這?空檔,趕緊將被子裹到身上,陸云起再轉身過來時,就見洛芙向個雪人?似的坐在床上,身上緊緊攏著被子,只露出?一顆小腦袋,一雙澄澈的鹿眸此刻正滴溜溜望著他。

    他不禁失笑,有必要防賊似的防著他么!

    將茶碗遞過去,洛芙就著他的手喝了半盞,嗓音嘶啞道:“你怎么還沒去上值?”

    “我今日休沐。”陸云起說著,將茶碗放回?去,踢了鞋,也上了床。

    洛芙瞧他這?樣,小手在被子里緊緊攥住頸下被角,警惕道:“你做什么?”

    “我練劍累了,想?睡。”他將外衫一脫,扔到床下,大手又?來扯洛芙身上的被子。

    洛芙挪著身子后退,“我要起床了,你睡吧。”

    陸云起勾唇輕笑,“好啊,那你將被子給?我。”

    一瞬間,洛芙瞪大了眼,這?個無賴!明明知道她……而且,他現在那個那個了之后,都不給?她穿衣裳了,可惡!

    陸云起知道她臉薄,索性連人?帶被子攬到床上躺著,洛芙歪倒下來,頭?還昏著,就被他長腿箍住,但聽他軟聲道:“陪我躺一下,我不動你。”

    洛芙將信將疑,“真的?”

    陸云起長眉微攏,垂眸看向懷中的小人?兒,“在你心里,我就那樣不守信的人?么?”

    他的呼吸熱熱的灑在洛芙臉上,有些癢,她忍著不伸手去撓,怒道:“昨夜,你說最后一次,到底最后幾次了!”

    陸云起被她嗆得噎住,嘆道:“從今日起,從此刻,我說話算數。”

    洛芙翻了個白眼,“我才不信。”

    陸云起瞧她這?樣,干脆改了口,“好,你不信是吧,反正在你心中,我也是個小人?了,不如現在將小人?做到底。”

    說完,便去扯她身上的被子,洛芙驚呼,“我錯了,夫君……你是君子,真正的君子……”

    兩人?在床上鬧了一陣,再起來時,已經快過辰時了。

    挨在一起用過早膳,洛芙走哪里,陸云起便跟到哪里,洛芙無語,在內室推他,“跟著我做什么,你就沒事做么。”

    平日他不是挺忙的?!

    陸云起擁住洛芙,俯身偷了一個吻,垂眸瞧著她衣襟上各色繡工精致的蝴蝶,“我沒事,今日就陪你,我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洛芙側首,給?了他一個我要你陪嘛的表情。

    陸云起呼吸一窒,除了在外面,她因?為怕生而黏著他以外,在家?里,她總是將自己甩一邊。

    陸云起抑郁了,轉身悶悶坐到椅子上。

    洛芙坐到妝奩前,左右照了照發髻上的珠釵,見沒動亂,又?描了描眉,才起身準備出?門。

    陸云起生了會兒悶氣,見她總不理自己,又?忍不住拿眼去瞧她,但見她今日身著雪青色立領對襟短衫,下身是淺豆藍色馬面裙,肌膚勝雪,清新雅致。

    洛芙是故意不理他的,昨晚他那樣,害她現在還身子不爽利。

    但看他怏怏坐著,又?不忍心,移步過去,坐到他腿上。抬手將立領翻過來給他看頸子上的紅痕,嗔道:“你再這?樣,我真不理你了。”

    陸云起傾身看去,但見她雪頸至鎖骨處,紅印斑駁。一時心中直后悔,擁著她說不出?話來,在她這?里,他一直引以為傲的自制力?,總是蕩然無存,總想?索取更多,去彌補她不喜歡自己的那塊缺失。

    其實洛芙的身子嫩若羊脂,隨便一用力?就出?了印子,除了那處,身上疼也不是很疼,她就是希望他別動不動就發瘋。

    見他擁著自己不作?聲,知他心中還是有悔意的,便圈住他頸項,小聲道:“再往上一點,我還怎么出?去見人?。”

    陸云起俯身將側頰貼了貼她的臉,柔聲道:“你要去哪里?”

    “三娘因?著和離的事,覺得對不起家?里的妹妹們,今日擺了宴,請女眷們去四房吃席。”洛芙牽過他的手,玉指在他手背上畫圈,輕聲道:“既然你今日在家?,我便去那邊坐坐就回?。”

    陸云起溫聲:“你們玩著,不用管我。”

    “不要,我要和你一起。”洛芙仰頭?親親他骨骼流暢的下頜角,惹得陸云起一陣心悸,兩人?呼吸淺淺交纏了會兒,洛芙又?道:“她們玩酒令,那些詩啊詞啊,繞得我頭?疼。”

    陸云起抿唇笑了,“我也不會。”

    洛芙又?給?了他一個才不信的眼神?,他堂堂探花郎,詩詞歌賦,豈不是信手拈來。

    陸云起無奈,“真的不會,一會兒你去書房尋我,我給?你看樣東西你就信了。”

    洛芙將信將疑,瞧了瞧外頭?天色,她再不走,估摸著就要開席了,便從他身上起來,喚上杏子和小雨陪她去四房赴宴.

    洛芙到四房時,陸家?的嫂子弟媳和姑娘們幾乎到齊了。

    她一進屋,姑娘們便起哄,“七嫂來晚了,該罰、該罰。”

    洛芙笑道:“別鬧,你們七哥今日在家?呢。”

    姑娘們一聽這?話,頓時偃旗息鼓,她們最怕七哥了。

    與屋子里一眾人?熱熱鬧鬧見過禮后,洛芙牽住三娘的手,柔聲道:“可不湊巧了,我待會兒還要回?去的。”

    陸明希自和離后,在家?里將養了這?么些日子,整個人?精氣神?都不一樣了。

    陸云起在家?,三娘自然不敢留洛芙,只道:“那我下回?單獨請你。”

    洛芙知她心中感念自己和陸云起,便笑道:“那行,你的秋風不打白不打。”

    三娘的嫁妝從陳家?收回?后,礙眼的物價大多變賣了,所?得銀錢,還有嫁妝里的鋪面莊子,陸家?沒有收回?去,都給?了她,如今她這?手上,可是十分富裕的。

    “好,我用京中最好的席面請你。”陸明希湊到洛芙耳邊道。

    洛芙有話想?問?她,三娘瞧著她神?色,便將她帶到內室,問?道:“七嫂,怎么了?”

    洛芙幾日沒來,見她桌案上抄了一沓厚厚的佛經,蹙眉問?:“你還在想?那事兒呢?”

    陸明希行至桌邊給?洛芙斟茶,“當初鬧和離時,我便已想?好,往后只一心侍奉菩薩。”

    洛芙坐到桌邊交椅上,嘆道:“你這?又?是何必?陸家?能養不起你么?既已讓你和離,就是仔細思慮過的。”

    陸明希將茶放到洛芙身前,“能逃出?那吃人?的地方,已是萬幸,我若一直在家?里,說出?去總歸不好聽。”

    洛芙見她眉眼堅定,頗有些看破紅塵的意思,蹙眉道:“你且別多想?,安心在家?住著。”

    陸明希移了張椅子,坐到洛芙身邊來,與她交心道:“我這?身子,以后也就這?樣了,前些日子我寫?了信給?父親,不知他是不是叫我過去昆彌,七嫂,我若走了,這?京中唯一牽念的就是你。”

    洛芙也不想?她走,便道:“你回?來后,四房院子熱熱鬧鬧的,多好啊。”

    洛芙見她不答話,心中嘆息,這?走不走的,也由不得她,便轉開話頭?,“我方才瞧著五妹妹好好的,沒受你和離的影響啊。”

    陸明希深嘆,“還有余下的妹妹們呢。”

    “你呀,就是心太善了,總為別人?著想?,陸家?還能虧待了她們不成。”洛芙道。

    兩人?說了一會子話,便被找來的姑娘們揪了出?去,洛芙在三娘這?邊吃過兩盞茶,估摸著席面將開,便與眾人?賠了個禮回?去尋陸云起.

    書房里,陸云起正在寫?公文?,見洛芙這?么快回?來了,忙擱下筆,起身去迎她。

    “怎么這?樣早就回?了?我以為她們會不教你走呢。”陸云起牽住洛芙的手,帶她坐到窗邊矮榻上。

    洛芙道:“我說你在家?,她們都怕你,能不讓我走么。”

    陸云起無語,沒娶妻前,他大多時間在外院書房,與她們一年到頭?也沒見著幾回?,哪里就讓她們怕了。

    “你說給?我看的東西呢?”洛芙左右環顧,屋子里和從前一般,也沒多出?什么東西來,想?起之前他還說書房有架古琴,她來了這?么多回?,也沒見著,就問?:“你之前說的古琴呢?怎么沒看見?”

    陸云起遂牽過洛芙的手,將她帶到屋外,打開東側的廂房。

    屋子里一股悶沉的氣息迎面撲來,洛芙走進去,就見屋內桌椅床榻、文?房器具,全套聚齊,向是留給?某人?使用的一般。

    一架深褐紫檀瑤琴置在桌案旁,洛芙走過去,見其古意幽幽,連她一個外行人?都覺這?琴價值不凡,她不敢冒犯去撥琴弦,轉身問?陸云起:“我能彈一下嗎?”

    陸云起行至洛芙身側,抬手,長指撥弦,一時琴聲悠揚,余韻綿長。

    洛芙不禁抬起左手,在另一側輕輕撥弦,和著陸云起的曲子,兩人?皆站著,彈了會兒,陸云起停下,洛芙亦收手。

    “這?是大哥的琴。”陸云起忽而道。

    “啊!”洛芙嚇了一跳,“你怎么不早說。”

    那位傳說中謫仙一樣的人?,洛芙此刻覺得以自己這?水平,彈了他的琴,簡直是褻瀆。

    “無妨,我有時也來撥一下弦,琴久不彈,會壞的。”陸云起悠悠道。

    洛芙側身去看他,見他面色平靜,心下稍安。轉首環顧室內,而后問?道:“莫非,這?些物件,都是從前大哥使用的?”

    陸云起頷首,視線也隨著洛芙的目光同樣在室內環視,“大哥走了兩年后,我親自將他的東西按原樣移到了廂房來。”

    洛芙聽著,心中一痛,不知他當時懷著怎樣的心情來做這?些事的。

    陸云起神?色淡淡,牽過洛芙的手,帶她走到擺滿了書的書架前,隨手抽出?一本書冊給?洛芙,輕聲道:“這?是大哥做的詩。”

    洛芙雙手接過,翻開后,讀了幾頁,便覺這?詩用詞清新飄逸,語言簡練,而意境卻深遠。有些詩其想?象之豐富,仿佛天外來客信手拈來,意象神?奇瑰麗。

    令她這?個不懂詩詞的人?見了,都拍案叫絕。

    陸云起抬手一指架子上的十幾本書冊,道:“這?些,都是大哥所?做。”

    “這?么多!”洛芙驚嘆,她將手中這?本置放好,又?抽出?一本來看,但見這?一本是詞,她細細讀來,頓覺甚是高妙。

    洛芙看了會兒,目光從書上移向身側之人?,“所?以與大哥相比,你才說你不會寫?詩。”

    “我是真的不會。”陸云起投降了。

    他是實用主義,那些微妙的情緒,他捕捉不了,見著個月啊花啊的,他也沒有幾個傷春悲秋的意思。還好科舉考的是策問?,不然考詩詞歌賦的話,這?個探花郎,他鐵定考不上。

    洛芙“咦”了一聲,明仁悌著他,不信道:“我記得,外頭?不是將你寫?的詩詞傳瘋了。”

    “那些詩詞都是大哥作?的,只不過經我的口說出?去而已。”陸云起說著,也抬手抽出?一本詩來看,“我記性好,大哥這?些詩詞我全都記著了,在外頭?應酬,別人?總也談詩作?賦,我拗過他們逼請,便將大哥的詩脫口而出?了,一時便被他們記下來,傳得四處都是。”

    “是不是覺得我沽名釣譽?用大哥的詩裝點自己的名頭?。”陸云起側首向洛芙看來,深眸中,隱現沉痛。

    洛芙搖頭?,其實自大哥去后,他放下曾經仗劍天涯的夢想?,活成了大哥的樣子,按照大哥的人?生去走。這?哪里還分得清誰是誰?或許面前這?個陸云起,也不是真正的他自己,而是背負了大哥使命的融合體?。

    “前幾年,我想?將大哥這?些詩詞集合成冊,印成書傳到外頭?去,可是,母親見不得這?些的。”

    洛芙聽見他語聲發顫,心頭?堵澀,轉身擁住他,雙手在他背上輕拍,這?時候,她說什么都顯得單薄無力?,只能擁著他,陪著他。

    即使過了許多年,陸云起說起他大哥陸煜來,依舊心情沉痛,他永遠也忘不了他大哥,此生都在按照他的意志去活。

    可他不想?洛芙也跟著難過,便強忍心痛,打趣道:“還好我娶了你,你也不喜詩詞,不然教我天天吟詩作?賦,可別逼死我。”

    第45章 宴上

    日月如箭, 轉眼已?至二月,洛芙想跳給陸云起看的舞蹈還是沒準備好,倒是楚師傅將舞亭打理得風生水起。

    關在房中將早前挑出?來的曲子再?三彈奏, 洛芙想起那日陸云起隨手彈之的樂聲?,再?一聽自己的,便愈發氣餒,偏偏是給他準備的驚喜, 又不能?和他討論。

    正嘆氣,抬頭就見?小雨進了屋, 手上還捏著一封信。

    洛芙面色一喜,粲然笑道:“是不是李姐姐給我的信?”

    “是呢,門子那邊才遞進來。”小雨恭敬將信遞給洛芙。

    洛芙接過,展開來看,原來是問她明日去不去參加宣平侯府的花朝宴。其實早兩日前,婆母就與她說過二月二去宣平侯府的赴宴。再?看至末尾,知道李姐姐明日也去宴上, 心中很是高?興,本來還擔心宴會上沒有?相識的人, 這下好了。

    洛芙立即寫了回信, 叫小雨送去。

    夜里睡時,與陸云起談起明日的花朝宴, 他道:“可要我送你去?”

    洛芙在他懷中挪了挪身子,“明日與母親一起去的, 你放心好了。”

    陸云起淺淺應了一聲?, 手在被子下, 不老實地去掀她里衣,洛芙雙手隨上, 緊緊抓住他手腕。

    “不行?,明日還得去付宴。”枕上,洛芙側躺著,眸中寫滿了拒絕。

    陸云起嘆氣,將手掙了掙,她還是抓著不放,便道:“知道了,我不鬧你。”

    洛芙瞧他一臉悻悻,終于松開緊握的手,心中想到跳舞那件事,忍不住湊到他耳邊,低語:“我給你準備了一個小驚喜。”

    陸云起微垂的深眸猝然點亮,側身將她攬緊了,急切道:“什么驚喜?”

    他擁得太緊,洛芙身子往后退了退,溫聲?:“過陣子你就知道了。”

    陸云起卻又挪過去,重新將她攬進懷中,大掌掐著她軟腰,深深淺淺捏著,“我現在就想知道。”

    洛芙拍開他作怪的手,轉身背對他,嗔道:“你耐心等著便是。”

    陸云起的好奇心被洛芙勾起,哪里肯輕易放過她,大手將她身子掰過來,一雙鳳眸期待地凝著她,軟聲?求道:“說嘛說嘛,我現在就想知道。”

    洛芙被他纏得不行?,后悔自己沒忍住露了底,現在肯定是不能?說的,便扭過身去,佯裝生氣道:“你再?煩我,那可就沒有?了。”

    陸云起望著她纖薄的背影,一時無語,自己默默想了許久她說的是什么驚喜,難道又給他新做了衣衫?待想了一會兒,再?傾身去瞧她時,她卻睡著了。

    陸云起苦笑,他在這撓心撓肺,她倒是好眠。有?心想將她搖醒了,但著實怕她生氣,便小心翼翼貼過去將人抱住,垂首親了親她細膩的雪頸,才嗅著她的甜香,緩緩睡去.

    二月初二,花朝節。

    京中大大小小的花朝宴中,唯有?宣平侯府的最為盛大。無他,只因宣平侯府是謝貴妃的母家,謝貴妃是當今太子的生母,如今宣平侯府在滿京權貴中,可謂炙手可熱,權勢滔天?。

    故而宣平侯府辦的花朝會,貴家女眷,皆來赴宴。

    洛芙隨婆母李氏在內儀門下了馬車后,遠遠的便聽見?樂聲?悠揚,與迎賓的謝二夫人見?過禮后,便在侯府婢女的引導下,往內院宴席處走去。

    一路穿廊過院,但見?庭中繁花似錦,爭奇斗艷,亭臺樓閣,雕廊畫棟,美輪美奐。

    不同?于陸家院落的幽雅靜深,宣平侯府烈火烹油般的潑天?富貴,將洛芙震驚得一愣一愣的。

    游廊里,貴女們?羅裙搖曳,珠翠生輝,馨香陣陣,語笑嫣然。

    洛芙走在李氏側后方,一雙晶瑩眸子著意去尋找李相宜的身影,可一直走到舉行?宴會的園子里,還是沒見?著她。

    這時宣平侯夫人見?陸家大夫人來了,忙丟下身邊的客人,笑著向李氏迎來,幾人見?過禮后,侯夫人睨著一雙含笑的眸子,打趣道:“今日終于舍得將你這寶貝兒媳帶出?來了?來,我瞧瞧……”說著,目光凝向洛芙,而后驚嘆道:“喲,還真是個不可方物的美人兒。”

    早在洛芙進入侯府時,眾人見?她跟在陸家大夫人身后,各色目光便向她看來,那些與她一般大小的小姐、夫人們?,目光中略為鄙夷,這就是那故意落水,引探花郎去救的女子?瞧這嬌嬌模樣,心機卻是深。

    洛芙一路行?來,面上帶著微微的笑,視線虛虛落在遠方,即使感覺到別人目光不善,她也只當沒瞧見?。

    此刻又被園內眾女賓齊齊瞧著,洛芙捏著手中錦帕,目光柔和望向宣平侯夫人,曲了曲膝,溫聲?道:“宴上各位貴女們姝麗柔美,芙兒實不敢當夫人謬贊。”

    李氏瞧著洛芙還算進退有度,便笑道:“她面子薄,你別拿她打趣了。”

    宣平侯親自將李氏和洛芙帶到座位上,嗔怪道:“我這可說的是真心話,你早不帶她出?來走走,就當個寶貝似的藏在家里。”

    李氏但笑不語,冬日里那般冷,她可不敢將這嬌嬌人兒帶出?來,若凍著了,她那兒子不得跟她急眼。

    這時又有?貴婦人來了,侯夫人八面玲瓏早瞅見?了,忙與李氏賠禮:“英國公夫人來了,我去看看。”

    李氏推她,“快去快去,你這里我是來慣了的,還用你陪么?”

    侯夫人欠了欠身,忙又去迎英國公夫人。

    洛芙隨李氏坐下,宴會設在花園中,到處都擺滿了各色鮮花,桌上擺著一小缸荷花,此刻花葉茂盛,正隨二月春風搖曳。

    洛芙環顧周身,但見?各處花團錦簇,各桌之間用繁花隔開,整座園子花蝶繽紛,貴女們?衣香鬢影在園子里穿梭,真是美不勝收。

    陸家的席位設在前排,正與戲臺相對,此刻臺上武丑們?正打得歡暢。

    洛芙與李氏到時,周邊幾桌已?有?人來了,李氏與人打招呼,洛芙在心中默默記下這是哪家夫人、又是哪家小姐。

    正應接不暇地記著人,便聽到有?人喚她,“芙兒妹妹。”

    洛芙回頭一瞧,正是李相宜,洛芙面上綻出?笑容,李相宜來到她身前,先是朝李氏行?禮,“相宜見?過陸夫人。”

    李氏點點頭,而后對洛芙道:“和你小姐妹去玩兒吧,別拘在我這里。”

    洛芙心中一喜,曲膝行?禮,“謝母親慈愛。”

    兩人穿過宴席,往邊上的園子里走去。

    還是二月,春風也尚料峭,但今日陽光通透,淡淡金光籠罩滿園春色。園子里四處都有?貴女們?賞花,兩人往里行?去,最終停在一棵碩大的粉白杏花樹下。

    “看起來,你婆母對你很好嘛,你從?前還擔心陸家規矩大呢。”李相宜摘下一小節滿綴杏花的枝椏,輕輕插進洛芙云鬢間,而后在她身前左右相看,由衷贊道:“美!”

    洛芙被她瞧得害羞,也仰頭去尋好看的花枝,一面道:“婆母御下甚嚴,但對自家人還是很好的。”

    李相宜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她見?洛芙今日身著一襲風信紫配銀魚白的裙裝,其上百蝶穿花繡工精致,便忍不住捧起她的衣袖仔細看,卻看到她手上戴著的紅珊瑚手鏈,一時間想起在翠微齋和陸云起的對話,心思百轉,終究只道:“你這衣衫上的刺繡真精致,蝴蝶的配色清新又明媚。”

    “是么?”洛芙垂眸,“我不耐煩做針黹,只配了繡線,刺繡是晴天?她們?幾個人做的。”

    李相宜羨慕道:“你那里的侍女個頂個都是能?干人。”

    洛芙終于選中一枝花,伸手折下來同?樣插到李相宜發間,笑道:“你的丹溪也很好啊。”

    兩人漫不經心說著閑話,李相宜忽而道:“聽聞安陽公主一會兒也來宴上。”

    洛芙點頭,謝貴妃在宮中盛寵不衰,誕下太子和安陽公主,宣平侯府是公主的外祖家,來參宴也沒什么。

    李相宜見?洛芙面色一點變化也沒有?,便道:“你難道不知安陽公主的事?”

    一陣風襲來,吹得杏花雪片似的飛舞,洛芙伸出?纖纖玉手去接花瓣,無心道:“她有?什么事需要我知道?”

    李相宜這邊擔心死?了,她卻悠哉悠哉的,不由伸手去拍開她手上花瓣,“你、你嫁給他,就沒打聽過他從?前的事?”

    洛芙蹙眉,“他說他從?前沒有?和別人在一起過。”

    李相宜氣得伸手點在洛芙額上,正色道:“你那個夫君,可會招蜂引蝶,他曾經最狂熱的追求者便是安陽公主。”

    洛芙吃驚不小,“倒是聽說過有?公主想招他為駙馬的,想不到是安陽公主啊,我還以?為是外頭胡傳呢。”

    李相宜瞧她不慌不忙,面上也沒有?吃醋的神色,不禁真心佩服洛芙的淡定,“看來我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了。”

    “怎么?”洛芙黑白分明的鹿眸水潤潤覷著李相宜,突然腦袋一靈光,狐疑道:“你是說,安陽公主恐怕會找我麻煩?”

    李相宜見?她終于開竅了,深舒一口氣,挽過她的手,坐到一旁的石椅上。“你這些事都不打聽打聽么?安陽公主之前求到了陛下那里,還愿自降為民,求陛下將她賜婚給陸、陸公子。”

    “啊,這么瘋的!”洛芙很是驚訝。

    李相宜瞧她一臉看好戲的模樣,一時哭笑不得,“你對陸公子真就一點心也沒有??聽見?他這種事,也不吃醋?”

    洛芙被她這話問得噎住,緩了片刻,湊近李相宜,害羞道:“其實是有?一點喜歡他的。”

    李相宜面露了然,心道,畢竟是他那樣的人啊,很難不心動?吧。

    “從?前他就不可能?尚公主,更何況現在已?娶妻了。”洛芙嘆道,“我知姐姐是什么意思,怕公主驕縱為難我嘛,她無非說落水那件事,方才進來侯府的一路上,我已?領教過許多目光了。”

    李相宜心中發堵,若不是她被陸云起誆騙了帶她去游湖,她也不會留下這樣捕風捉影的污點教人恥笑。

    想到這些,李相宜難過地握住洛芙的手,差點就憋不住要將落水的事和盤托出?了,卻聽她又道:“姐姐放心,過了這許多日子,我已?不在意了,反正清者自清,隨她們?說去。”

    “你能?看開就好。”李相宜嘆息,將那即將出?口的秘密又咽了回去。

    兩人逛了會兒園子,李相宜介紹給洛芙她相識的小姐妹們?,洛芙又在心中默默記人了。

    轉過一道臘梅花墻,迎面撞見?一眾貴女擁簇著一名身著華麗宮裝的少女,李相宜暗中捏了捏洛芙的手,洛芙曲指撓了撓李相宜的手心,告訴她自己知道了。

    狹路相逢,安陽公主身邊的女子湊到她耳邊不知說了什么,但見?公主盯住洛芙的目光立時變得不善。

    洛芙心中并不像先時對李相宜說的那樣輕松,見?安陽公主站在路中間不走,洛芙和李相宜只好上前行?禮,“見?過公主殿下。”

    安陽公主端著姿態不叫起,洛芙和李相宜便一直半曲著膝,過了良久,才聽到趾高?氣揚的一聲?,“起吧。”

    “謝公主殿下。”洛芙和李相宜說完,避到路邊,讓公主先行?。

    安陽公主慢悠悠走到洛芙身前,傲慢道:“你就是陸哥哥游湖救的人?”

    洛芙垂眸道:“正是臣婦。”

    這一句臣婦令安陽公主心中極不痛快,想到陸哥哥竟被這種恬不知恥的心機女騙了去,便一肚子都是氣,奈何這邊人多,她又不能?真拿她如何,便道:“你還真是好心機,用那等下作手段逼陸哥哥娶你。”

    洛芙咬了咬唇,一時沒答話,卻聽李相宜道:“殿下……”

    洛芙的手在身后扯了扯李相宜的衣袖,忍氣道:“不知殿下指的是什么?臣婦聽不懂。”

    “你!”安陽公主氣得伸手指向洛芙,恨恨道:“你這種人,也就陸哥哥君子端方,被你騙了去。你等著,遲早有?一天?,待他看清你后,會將你休了。”

    洛芙垂首不語,安陽公主見?她不接招,一甩廣袖,帶著眾人呼嘯走了.

    陸云起今日散了班,便往家里趕,只因忽然想到那蠻不講理的安陽公主或許也會去花朝宴。

    回到家,陸云起見?洛芙坐在桌前寫字,心中一松,暗道自己多心了。可走近了,再?看洛芙紙上寫的——陸云起、混賬、招蜂引蝶、真小人假君子……

    心下一顫,俯身去看她冷冰冰的一張臉,忐忑道:“夫人,你這是做什么?”

    洛芙抬眸凝向他,唇邊哼出?一聲?冷笑,“我竟不知,你還是別人的陸哥哥……”

    第46章 疑心

    陸云起將洛芙手中羊毫奪下, 緩聲問:“安陽公主?去宴上?了?”

    見她不說話,陸云起心頭突地一跳,俯身瞧她面上?無波無瀾, 又問:“她刁難你了?”

    洛芙起身,信步走向內室中間的圓桌,一面學著安陽公主?盛氣凌人的腔調,“你還真是好心機, 用那等下作手段逼陸哥哥娶你,遲早有一天, 待他看清你后,會將你休了。”

    洛芙在圓桌旁坐下,自己?提壺斟茶,而?后慢慢喝著。

    陸云起在窗邊桌案前聽著她的話,抿唇不語,眸中慍色漸濃。

    內室靜默,陸云起見她不再言語, 不由心中打鼓,想著她定是氣極了, 反而?不吵不鬧的, 一時心下更慌。

    洛芙喝了幾口?茶,緩了一緩, 抬起一雙不辨喜怒的眸子覷向陸云起,“是我?逼你娶我?的?”

    陸云起心上?顫縮, 抬腳步到洛芙身前, 半蹲下身子與她對視, 深眸中愛意繾綣,“是我?求你嫁給我?的。”

    洛芙放下杯盞, 不急不緩道:“那你遲早會將我?休棄?”

    陸云起伸手,緊緊握住洛芙的手,沉聲道:“死也不放。”

    洛芙垂眸,望著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忽而?笑?了。

    在這?燦若星辰的笑?容里,陸云起心間悸顫,這?一刻,他隱約覺察到她對自己?的一絲心悅。

    片刻后,洛芙笑?意收斂,起身坐到軟炕上?,粉面含怒,嗔道:“我?就喚了一聲沈哥哥,你便發?瘋一樣折騰我?,而?今你成了別人的陸哥哥,你說,我?該怎么罰你。”

    陸云起追過去,站到她身前,彎唇道:“你想怎么罰便怎么罰。”

    洛芙踢了鞋履,站到炕上?,伸出纖白玉指去扯陸云起的臉頰,恨恨道:“你啊,怎么偏長了這?樣一張欺世盜名的臉!”

    陸云起任由她捏著自己?的臉,眸子里盛滿笑?意。

    片刻后,洛芙的雙手改為捧住他的玉面,哼聲:“她們若知?曉你在家里這?般憊懶無賴,看還喜不喜歡你了。”

    陸云起深眸緊攥著洛芙,“我?用不著別人喜歡。”

    洛芙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花靨微紅,害羞地扭過身子。

    陸云起將她抱進懷中,帶她坐到自己?腿上?,半擁著她哄道:“別生氣了,你知?道的,我?只喜歡你。”

    洛芙“哼”了一聲,偏過腦袋,“我?才?沒生氣。”

    “沒生氣的話……那便是吃醋了。”想到她為自己?吃醋,陸云起心尖甜得仿佛泡在蜜罐里,唇角不自覺彎了又彎。

    “瞎說!”洛芙嬌嗔。

    就好比一個已經擁有寶盒的人,又怎會在意外頭那些覬覦的目光。

    這?么些日?子,洛芙已知?他面上?看起來溫潤平和,內里實則冷心冷情,更不會輕易喜歡一個人,她還沒有無聊到亂吃飛醋,頂多覺得厭煩。

    陸云起偏著腦袋,仔細觀她神色,見她面上?果真沒有半分醋意,方才?那上?揚的嘴角在此刻抿成一條線,蜜糖般甜蜜的心頭也變得苦澀,果然,她還是不喜歡自己?。

    陸云起兀自心傷,洛芙卻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憤憤然道:“當初我?落水后,第二日?派家丁去湖邊尋那撐船的船娘,可卻怎么也找不見人,家丁還向其余船夫打聽了,卻都道不識得那兩位船娘,你說怪不怪,就只我?游湖那日?有那兩人,好似專門在那邊等著我?一樣。”

    她這?話,將陸云起那點?心傷打得稀碎,面上?不自然的僵硬了。

    洛芙被他從?身后圈抱著,看不見他的面容,不然此刻必定起疑。

    洛芙當日?落水被救后,門房飛跑去告訴洛夫人是陸家那位探花郎救的人,洛夫人差點?沒暈過去,以兩家極不對等的家世,洛夫人怕陸家納她的芙兒為妾。后來陸云起將洛芙送至閨房,直言娶她為妻,洛夫人這?才?緩和下來。

    “對了,當日?你不是也在船上??你見過那船娘的,明日?你畫個畫像,叫探子去尋人來問問到底是怎么回事。”洛芙說著,從?陸云起身上?跳下來,目光落在他身上?。

    陸云起忙收斂面上?情緒,恢復一貫的溫潤面容,他長眉微攏,故作沉思,像是在回想那船娘長相,半晌才?道:“當日?情況混亂,我?已記不清那船娘長什么模樣了。”

    洛芙瞪眼,他記性不是一向頂好的,“我?只記得一人面容,明日?我?畫好了給你,我?懷疑就是她推我?跌到湖里的,本來我?好好的坐在船頭摘蓮蓬,突然感?覺船身一晃,背上?被人頂了一下,我?突然就掉到水里去了。”

    陸云起聽著洛芙細細的分析,眼皮一跳,愈發?不敢承認落水之事是他一手策劃的了。

    洛芙說了半晌,卻見他一聲不答,不知?是在想什么,便生氣地推他,“說話啊。”

    陸云起內心里已經兵荒馬亂,面上?卻淡定頷首,“好,我?幫你去查。”

    看來他得安排那兩人盡快出京才?行.

    天氣漸暖,聽竹院里丫鬟們忙著將兩位主?子的春衫拿出來掛到衣櫥里。

    洛芙趁著陸云起上?值時,在家彈曲練舞,因著沒人給她彈琴,她便只好在心中默記節奏。

    陸家園子里的花開得爛漫,姑娘們在春日?里,亦變得活潑起來。

    三不五時結伴到聽竹院來尋洛芙,或是逛園子賞花吃點?心,或是窩在她屋子里,討論京中時興的胭脂水粉、妝容服飾,將衣櫥里的春衫看了又看,當洛芙說要?送給她們時,她們便又擺手。

    “七嫂,你這?些衣裳的配色真新?穎,柔柔的軟軟的,讓人看著舒服極了。”五娘拿著一條淺碧春辰色滾了煙霞邊的裙裝在身前比劃。

    其他姑娘們圍在一旁觀賞,嘰嘰喳喳道:“五姐姐不如請七嫂給你的衣裙配色。”

    五娘婚期定在六月,大件的嫁妝是早就備好了的,只這?些衣裳首飾,總也有時興的式樣,買不完做不盡。

    五娘自己?不好意思直言,正等妹妹們說這?句話,此刻便笑?盈盈望著洛芙,撒嬌道:“七嫂……”

    洛芙坐在一把交椅上?,笑?道:“那就看你請不請得起我?了。”

    五娘回身將衣裳給六娘拿著,快步走到洛芙跟前,蹲下身子將手扒在洛芙膝上?,軟聲再喚:“好嫂嫂,幫幫我?嘛……”

    待陸云起下值回來時,就見洛芙在炕上?選花樣,手邊還放著各色絲線。晴天小雨、杏子福橘,都在旁幫忙或分線或調色。

    陸云起眉梢微挑,走過去拾起一張她畫好的服飾設計圖,問:“在做春衫么?”

    洛芙執筆按照選好的花樣描到紙上?,又拿另外的筆沾顏料涂色,聽著陸云起的話,頭也沒抬,只道:“幫五娘配衣衫花樣和顏色呢,你先到那邊坐坐,待會兒該擺膳了。”洛芙歪了歪腦袋,示意他去圓桌那邊坐。

    陸云起無奈,將圖紙放下,避到一邊去。

    等用了晚膳,洛芙還是不理他,自顧又去繪圖了,陸云起悶悶靠坐在貴妃榻上?看書,時不時瞥她一眼,但見她神情專注,又不好叫她陪自己?。

    又過了一個時辰,洛芙才?放下筆,扭了扭有些發?僵的脖頸,陸云起瞅準時機,趕緊丟下書過去給她捏肩揉頸。

    “要?我?說,你就別費心幫她們弄這?些了,自己?多做些衣裳才?是。”陸云起溫聲道。

    “我?的衣衫都有很多了。”洛芙被他按得極舒服,閉眸問:“明日?你忙不忙?我?想去楚師傅管著的那個舞亭看看。”

    陸云起不疑有他,答應道:“不忙,我?送你去。”

    翌日?上?午,陸家的馬車停在了觀月舞亭門前,楚榆早在外頭候著了,這?時見陸云起從?車上?下來,而?后便見洛芙從?車簾里探出頭來。

    楚榆忙迎上?去行禮,“見過公子,見過少夫人。”

    洛芙還是第一次到這?里來,她展眸望去,也是二層的樓面,只是面積比上?次去的纖凝舞亭要?小一些。

    進屋后,發?現屋內靜悄悄的,不見里頭有其余的人,洛芙想到大概是楚師傅提前清場了。再環視屋內構造,與上?次的舞亭大同小異,心中便有了計較。

    洛芙心神稍定,轉身對陸云起道:“你去忙你的,一會兒我?差人去都察院喚你。”

    陸云起調去督察院后,比在翰林院時清閑得多了,這?時便道:“我?沒什么事,在這?等你就是。”

    洛芙蹙眉,這?人怎么還趕不走了,遂佯怒道:“我?要?和楚師傅一起看小姑娘們練舞,你在這?里怵著,別人怎么放得開手腳。”

    陸云起心中一嘆,得,他這?是被嫌棄了。

    終于將陸云起忽悠走了,洛芙轉身過來,迫不及待問楚榆,“準備好了沒?”

    楚榆笑?道:“少夫人放心,樂師都在后臺了。”

    洛芙又問:“我?準備的曲子呢,她們都會了么?”

    早幾日?她便差人將自己?編寫的譜曲送了出來,楚榆彎唇一笑?,拍了拍手。但聽舞臺后傳來悠揚樂聲,洛芙一聽,正是自己?編的。

    一整首曲子聽完,洛芙很是滿意,朝身后跟來的晴天和杏子道:“將門窗都關了。”

    兩人領命而?去,小雨抱著一個包袱,上?前問道:“小姐,要?不要?換上?舞裙了?”

    洛芙微微一笑?,道:“不忙。”

    陸庭帶著護衛們站在門外,不明白怎么忽然關了門窗,問了杏子,但聽她道:“少夫人吩咐。”便怦一下將門關了。陸庭望著緊閉的門,只得帶著小廝們守在外面,不放一個人進去。

    宮燈燃起,將舞臺照亮,洛芙從?旁步上?,對楚榆道:“楚師傅,我?先跳一遍,你看看是否有要?改動的地方。”

    楚榆目露期待,洛芙是她所見過的女孩子中,在舞蹈方面的天賦是最高的。

    一時間,樂聲再起,洛芙隨旋身而?舞。

    待一曲終了,楚榆心嘆可惜,料想洛芙約是自定親后便不再練舞,肢體?動作都沒以前那般柔軟了。

    洛芙收了舞姿,喘息道:“可有哪里需要?改動的?”

    楚榆想了一想,而?后登臺,與洛芙就某個動作進行討論,不時身體?力行來演示一番。

    才?剛商議完,洛芙還沒來得及再練一遍,陸云起就來了。

    望著即將被推開的隔扇門,洛芙心頭一跳,立時嬌喝:“不準進來。”

    陸云起在門外眉梢緊蹙,不明就里道:“怎么了?”

    洛芙不答他,對晴天和杏子使了個眼色,“你們去門后守著,待我?準備好了,再請公子進來。”

    晴天和杏子領命去守門,陸云起在外頭又喚了一聲“芙兒”,杏子隔著門回道:“公子,少夫人不準開門,您且耐心等會兒。”

    陸云起不知?她們在搗什么鬼,沉聲道:“杏子,快將門打開。”

    杏子見洛芙在那邊忙著指揮小雨將一把椅子擺到舞臺下,心中也跟著激動,方才?少夫人那舞姿,她看了都要?醉倒,更何況是公子了。

    第47章 相愛

    陸云起望著面前緊閉的門扉, 心中?苦笑,他何曾被人攔在門外過,側身看向一旁的陸庭, 陸庭忙躬身道:“自?您走?后,少夫人便吩咐把?門窗都?關了。”

    陸云起沉吟不語,目光虛落在街上來往人群中?,忽而靈光一現, 想到她之前說的驚喜,一時?心頭狂跳。按耐不住地在階上來回踱了幾步, 忍不住再看那門,還是?緊緊關著,便又抬腿踱步。

    陸庭瞧自?家公子等得焦急,雖不懂少夫人在賣什么?關子,卻抬起手來準備叩門,“要不再催催?”

    “不必。”陸云起趕緊制止,想到她在里頭做準備, 他不過等上一等,有什么?耐不住的, 可?那腳, 卻又開始來回來去地走?動?。

    又等了約一刻鐘,朱漆隔扇門終于打開了, 晴天和杏子站在兩邊朝陸云起行禮,“公子請進。”

    陸云起目光向屋內探去, 深眸中?隱現期待, 一撩官袍, 抬腿跨過門檻。

    陸庭綴在其后,也想跟進去, 被杏子瞪了一眼,那門便在身前“嘭”一下關上,差點夾到他鼻子。陸庭心有余悸,抬手摸摸尚且還在的鼻子,無奈繼續守在門外。

    室內燈火全聚在舞臺周圍,陸云起一進去,視線便向舞臺眺去,但見其上空空如也,不見她人,不由四下找尋。

    杏子見公子站住不動?,在尋少夫人,伸手將他引到舞臺正下方的太師椅上,“公子,少夫人讓你先坐。”

    陸云起這才?看到座椅,低眸微微一笑,還真是?將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邁步過去,甫一坐定,但聽樂聲倏忽響起,洛芙身穿一襲桃夭色紗質舞衣,從幕布后輕盈躍出。

    她綺顏玉貌,云鬢巍巍,額間一朵芙蓉花鈿,熾艷嫵媚,陸云起呼吸停滯了一瞬,忽而就想到那句詩——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洛芙出場后,一眼也不瞧臺下的陸云起,她唇邊帶笑,身子隨輕快的樂曲在臺上暢意起舞,歡快似小?鳥雀躍,玉足自?裙裾下斜探而出,竟是?未著鞋履,燈光將她皓白的足弓照亮,陸云起呼吸一緊,但見她纖腰彎下,柔荑緩伸作出摘花的姿勢,忽而一個旋身,洛芙小?手一撒,又奔走?了。

    陸云起一雙深眸,緊攥在洛芙身上,明白她方才?是?在摘花,目下又去撲蝶了,在她靈動?活潑的舞姿下,他的唇角不禁揚起,仿佛看到她兒?時?在洛家花園里摘花捕蝶的場景。

    正愜意觀賞,卻聽曲聲驀地一變,歡快暢意變成了哀婉凄涼,洛芙翩躚的身子猝然跌倒,腦袋垂進長長的水袖中?。

    陸云起猛地站起,以為她真的摔,才?邁出一只腳,卻見洛芙又起身而舞,在如泣如訴的旋律中?,她水袖輕拂,腳步也變得沉重,目光哀傷的虛落在遠方。

    陸云起呼出一口氣,重新坐回太師椅上,感受著她情緒的變化,不由眉頭緊蹙,方才?還是?天真爛漫的女?童,現在怎么?了?她遇著什么?事了?

    洛芙在憂傷的樂曲聲中?,想到七歲那年大覺寺老方丈給她的批語,此后,整整八年,她困于深閨,再未踏足繁華世間。

    她不想信命,但老方丈給出的批語卻在一個又一個人身上應驗,在無數個難眠的深夜,她仰望天上明月,試圖探尋自?己那凄慘的命運。

    臺上舞姿凄婉,她凌空飛越,玉臂高抬,妄圖九天攬月,卻又一次次跌落凡塵。

    陸云起呼吸緊促,手上捏緊,她的成長里,遇著了什么?大難?

    哀傷的曲調沒維持很久,換上了優美的旋律,臺上的人水袖生風,宛若流水清泓,裙裾飄揚曳曳,顧盼回轉間若清風舞白雪。

    洛芙粉面含笑,蛾眉妙目在舞動?的水袖下時?隱時?現,陸云起蹙眉,從他進來到現在,她獨自?隨曲樂翩翩起舞,好似這場地里沒有他這個人一般。

    在一陣流云般飄逸的舞姿后,樂聲一揚,轉換為成親時?的喜樂,這時?,洛芙的目光終于向陸云起看來,一雙璀璨鹿眸深深凝望著他。

    在她的注視下,陸云起心間驀地收緊,兩人視線在空中?交匯,綿綿情絲迸出燦燦火花。

    洛芙玉面含羞,略顫了顫身子,以袖掩面,轉身輕舞而去。

    曲聲悠揚,洛芙舞姿活靈活現,將成親這幾月的過往一一展現。

    陸云起一雙鳳目緊隨著她,過往場景在他腦中?重現,湖中?霜花、圓房之喜、寺廟崖刻、除夕相?擁、上元燈會,也包括兩人唯一的一次爭吵。

    望著她的舞姿悲傷徘徊,陸云起深恨自?己貪求過多,使她傷心落淚。她是?無邪無心的,沒關系,他加倍去愛她便夠了。

    陸云起垂眸想心事的瞬間,曲調再變,后臺所有器樂合奏出一曲盛大的交響,舞臺上空驟然飄落繁星似的花瓣。

    洛芙粉面嫣然,在漫天飛揚的花雨下,在璀璨葳蕤的光暈里,玉足凌空,仿若九天玄女?,向陸云起飛奔而來。

    陸云起不自?覺起身去接,才?張開雙臂,洛芙便如一只蓬萊仙鷺撲入他懷中?。他身子后撤一步,堪堪將她抱緊,倏忽收緊的心跳,在此刻急劇躍動?,他仰頭去看她,卻見她攬住自?己頸項,垂首,毅然吻上他的唇。

    她唇瓣溫軟,口中?喘息連連,心間也起伏劇烈,不顧屋內婢女?們在場,閉眸深吻他。

    陸云起心跳悸動?得厲害,緊擁著她,熱烈回應,攻城略地吞噬她口中每一寸香甜,洛芙腦袋發懵,推開他一些,貼在他唇邊急促喘息,緩了一緩,潮紅的鹿眸凝著他,鄭重道:“行之,此心予你,你可?要好生保管。”

    舞亭內樂曲已停,空中幾片未落的花瓣悠悠飄旋,婢女?們早背過身去了,此地一片寂靜,陸云起定定瞧著洛芙,見她紅唇微抿,不敢相信自己方才聽到的話,是?從她口中?說出的。

    他橫抱著她,踉蹌后退,震驚地凝向她。

    洛芙瞧他這樣,輕呼一口氣,伏到他耳邊,細語:“夫君,我已愛上你啦……”

    陸云起沉沉呼吸,好半晌才?不可?置信般地失聲輕嘆,鳳眸凝著她的花靨,唇邊緩緩綻開一個笑容,這笑容慢慢擴展,似漣漪般漾進一雙幽潭似的眸子里,緊接而至的狂喜,令他眼尾猩紅,大掌將她身子收緊,使兩顆心緊密相?貼,這一刻,心跳怦然。

    “芙兒?,你……”陸云起語聲都?在顫。

    洛芙噓聲,玉面漲紅,伏在他肩頭,嬌氣道:“不準說話。”她面薄,用舞蹈的形式跟他告白已是?極限,若此刻他再說些什么?,就太羞人了。

    陸云起輕笑,知她害羞,抱住她坐到椅子上,大掌攏住她側臉使她靠在自?己胸前,兩人都?未說話,陸云起在等狂亂的心跳恢復平靜,洛芙在等那一陣害羞過去。

    背轉過身的晴天幾人,良久沒聽到身后動?靜,悄悄回首去看,見兩人默默相?擁坐在椅子上,一時?不知該不該出聲打擾,幾人面面相?覷后,決定還是?站著別動?。

    良久,洛芙耳畔感受到他心跳漸緩,抬首看他,道:“我們回家吧。”

    陸云起輕輕“嗯”了一聲,覺得回家這個詞也異常美妙,回家,他和她一起的家。

    洛芙換了自?己的衣裙,隨他上了馬車,兩人在車廂里相?擁,陸云起心間溢滿柔情,此刻擁著她,不再想肆意索取,僅僅擁她在懷,就已足夠。

    原來,這便是?相?愛,什么?都?不用做,心間就已填滿。

    陸云起不由喟嘆,熾熱的呼吸灑在洛芙頰側,“芙兒?,我好高興。”他的嗓音輕柔,似一陣微風拂過。

    洛芙靠在他胸前,呼吸間盡是?他氣息,便又聽他嘆道:“我以為還要等很久,才?能有這么?一天。”

    “怎會。”洛芙仰頭輕輕吻他,“編曲耽誤了很長時?間,不然你還會早些看到。”

    陸云起又想起方才?她在舞臺上向他奔來那一刻,整顆心仍舊顫悸不已,“雖然之前我說過不強求你的心,可?這一刻,我簡直喜不自?勝,芙兒?……”

    他俯身吻下來,溫柔的、珍惜的,一點一點吻她。

    回到聽竹院,陸云起卻不走?了,洛芙詫異問他:“你不去都?察院了么??”

    陸云起牽著她的手,柔聲道:“不想去。”

    洛芙抿唇輕笑,掙了掙被他握住的手,卻是?掙不開。

    “去哪兒??”陸云起牽住不放。

    洛芙斜嗔他一眼,軟聲:“我出了一身汗,要去沐浴。”

    陸云起這才?不舍地放開她。

    浴室里,水霧氤氳,洛芙將身子泡進溫水中?,垂眸望著水中?一圈圈的漣漪,無聲笑了。

    忽而聽見他在簾外說,“芙兒?,我有事要出去會兒?。”

    洛芙在水中?側首應聲,“你去吧,不用急著回來陪我。”才?剛告白,他若一直黏著自?己,她真不知怎么?跟他相?處,正好讓她緩一緩。

    春日里,每一天都?不同?,萬物在短短的一個季節里忙著抽芽開花。

    洛芙躺在矮榻上,撐開的支摘窗下,日光流瀉進來,照在她如云般散曳的墨發上,小?雨拿著木梳,輕輕給她順發,洛芙忙了一上午,此刻曬著暖陽,困倦地閉上眼。

    陸云起回來時?,便見她獨自?躺在榻上,身上蓋著湖藍色滑絲薄被,一頭青絲,曳在藏青色團花卐字紋地毯上,陽光斜斜落在她臉上,將一張芙蓉面照得瑩瑩若美玉。

    他目光在她臉上流連,她實在美得驚人,鹿眸瓊鼻,櫻唇雪膚,無一不美。

    這等美貌,總教他心慌,覺得她從天上來,不拘哪日便飛升回天界了。

    許是?他的目光太過炙熱,洛芙黛眉微蹙,醒了過來,她躺著沒動?,睜著一雙迷蒙的眸子,仰望他疏朗清潤的面容。

    陸云起俯身將洛芙抱起,與她一起擠在矮榻上,他側身擁著她,修長的手在她后背輕拍,“再睡會兒?。”

    “嗯。”洛芙睡意迷糊,小?手揪著他胸前衣襟,鼻間嗅著他身上的冷竹香,安然睡去。

    春風拂來,蕩起水晶珠簾細碎脆響,陸云起垂首輕吻她額發,在和暖的春光下,做了一個顛倒的噩夢……

    第48章 得知

    陸云起雙眸緊閉, 長眉深蹙,環抱住洛芙的手不自覺收緊,洛芙在睡夢中被勒疼, 驀地醒轉過來,睜眼就見?他額上細汗涔涔,明顯是被夢魘了。

    洛芙心上一跳,拿開他置在腰間的手, 坐起身子輕輕推他,陸云起薄唇微啟, “哼”了一聲,睜開眼來。

    他失焦的深眸中,沉浮著?劇烈的痛楚,洛芙輕聲喚他:“夫君、夫君……”

    陸云起聽著?洛芙的聲音,眸光緩緩聚在她臉上,想?到夢中事,后怕地顫聲嘆氣?。

    他內心一向強悍, 此刻卻?因一個夢而面色慘白?,洛芙瞧他這樣, 亦面色發沉, 伸手扶他坐起,擔憂問道:“怎么了?夢著?什么了?”

    陸云起卻?忽然將她擁入懷中, 雙手自后背緊緊扣住她,仿佛要將她嵌進身體里。

    夢境顛倒, 感受卻?那樣真實, 在夢中, 他沒有遇見?她,他走在既定?的人生軌跡上, 依母親的安排,娶了那位李小姐。

    不知何年,他去南直隸巡查,途經揚州,他站在橋畔,她在船上,驚鴻一瞥,她已為人妻。

    陸云起擁著?她,身子都發了顫,側過頭?,將臉埋進她頸窩里。

    瞧他如此,洛芙亦心中不安,待他緩過那陣心慌,柔聲道:“怎么了?別怕,都是夢,全是假的。”

    “對,都是假的。”陸云起心中慶幸,還好他遇見?了她,用那樣的手段將她留在身邊,他并不后悔.

    春光作序,萬物和鳴,陸家花園里處處皆是美景。

    洛芙與姑娘們從?回廊花窗下?迤邐而過,墨瓦白?墻,杏花疏影,仿佛置身畫卷中。

    “七嫂,過兩日鄭國?公府在玉溪辦的春日宴你去不去?”六娘折過一截花枝在手上輕旋。

    洛芙站在海棠花樹下?,裙裾隨風輕曳,“我去做什么?你們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赴宴才是正?理。”

    每年春日,京城各家府邸舉辦宴會,夫人們帶上自家到了婚配年紀的女孩兒們四處赴宴,各行相看?。

    六娘和八娘,一個十?四、一個十?三歲,正?是定?親的年紀。

    “三嫂也去的。”八娘急急道,“并不是只有我們去得。”說著?,粉面已羞紅。

    洛芙瞧著?小姑娘嬌羞的模樣,不由與身旁的三娘相視而笑。

    三娘笑道:“玉溪在城郊山谷中,景色甚美,尤其春日里,谷中溪水潺潺,綠草如茵,蝶飛鶯啼,是春日踏青的好地方。”

    洛芙有些意動,隨眾人信步在園子里觀花賞景,“我去也是玩一玩,幫不上什么忙的。”

    洛芙性子柔,耐性又好,沒有架子,還長得美,自然得陸家姑娘們喜歡,即使什么也幫不了她們,但只要跟她在一塊兒,就感覺舒心愜意。

    九娘從?后頭?竄過來,搖著?洛芙手臂央求道:“我們可以?幫三嫂看?孩子呀,知珩和知晗也去的,那兩孩子皮猴兒似的,盡鬧著?出去玩。”

    這句話將眾人逗笑了,九娘自己還是個孩子,倒說別個了。

    九娘是個心大的,被人笑話了,也不惱,跟著?眾人一起笑道:“去嘛,去嘛,好嫂嫂……”

    洛芙被纏得沒法?,只好應下?來,又問六娘和八娘,“那日穿什么衣裳去的?可要到我那里拿些頭?面首飾去配?”

    六娘和八娘皆是擺手,別看?她們平日在洛芙那里看?這個摸那個,雙眼直冒星星,但那也只是看?一看?,若要拿什么東西,是萬萬不會的,再說陸家每季都給姑娘們新做衣裳首飾,是盡夠了的。

    還未到下?值時辰,陸云起無事便先回來了,自從?做了那個夢,他心里總也不安,恨不能時時刻刻將洛芙看?在眼前。

    他快步回了聽竹院,才跨進院子里,杏子便來報:“公子,少?夫人在園子里和姑娘們賞花。”

    陸云起聽聞,腳步立即轉了出去,杏子在他身后抿唇一樂,她就知道公子回來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少?夫人。

    陸家六百余年,園子里地栽的花木長得巨大,幾人才能合抱的樹比比皆是,前頭?一株冠幅極大的老桃樹在冰藍色的天空下?搖曳粉白?花枝,洛芙仰頭?驚嘆,世家果然不同凡響,王朝興衰,世事變遷,總是能穩坐釣魚臺。

    陸云起穿花過林,一路尋來,終于在桃樹下?瞧見?她們的身影。見?她站在花樹下?仰著?頭?,鵝黃色的春衫被風吹得飄揚,日影融融,她冰肌花貌,唇角含笑,整個人好似在發著?光。

    九娘先轉頭看到了陸云起,忙不迭喚道:“七哥。”

    其余人等,皆是一驚,轉過身來給他行禮,須臾,眾人都走了,只剩下?洛芙和她的婢女。

    洛芙望著?她們的背影,“哎、哎……”喚了兩聲,卻?是無人敢留。

    待陸云起來到了身前,洛芙嗔道:“你看?你,一來將大家都趕走了。”

    “我哪有趕她們。”陸云起垂眸瞧她,冤枉道:“明明我一句話都沒說。”

    洛芙“哼”了一聲,繼續仰頭?看?花,喃喃問道:“這顆樹還會結桃子么?”

    陸云起瞧見?一朵花瓣吹落到她肩上,柔聲道:“結的,就是不能吃,又小又澀。”

    洛芙轉身向陸云起看?去,揚唇道:“那我也要嘗嘗,好幾百年的桃樹結的果子,我還沒吃過呢。”

    陸云起不禁失笑,又聽她道:“桃子目下?還沒有,桃花卻?是多多的,小雨,去折些花枝回去,我們做桃花糕吃。”

    小雨歡喜答應,“好勒,小姐你去年做的那個龍井餡的桃花糕我還想?吃。”

    洛芙展唇一笑,“就你是個貪嘴的。”

    陸云起在旁,笑看?她們玩鬧,想?起與她定?親時,見?她不甚嬌柔的模樣,以?為她喜愛詩詞歌賦,為此還頭?疼了一番。

    卻?沒想?到她活得如此通達,有一日夜里風急雨驟,她在屋子里直嘆氣?,“園子里的杏花都被吹落了。”

    以?為她為春花飄逝而感傷,卻?聽她又道:“與三嫂約好做杏脯的,這下?收成可要減少?了。”

    他在旁聽著?,忍不住笑了,她好似特意按照他的喜好長成的一般。

    待到春日宴那天,洛芙略施脂粉,身著?藕荷色密繡海棠花枝的交領襦裙,外?罩粉白?薄披風,云鬢芙蓉簪,一到儀門處,便將姑娘們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一番見?禮后,二夫人帶著?六娘、八娘坐一輛車,三嫂吳氏帶著?兩個孩子并婢女一輛車,洛芙和九娘一輛車,身后馬車上還有嬤嬤婢女們,一行人浩浩湯湯往城郊溪谷而去。

    走了半個多時辰,馬車終于停了,洛芙下?了車,展眸四顧,見?此地夾在兩座山之間,果然柳垂絲線,淺溪澹澹。

    溪邊用絳紅色帳幔搭建了帳篷,每家分有一個,大家隨意走動,并不拘束。

    陸家一行人隨國?公府婢女引導去到自己的帳篷里,國?公府那邊的主婦們聽婢女稟報陸家人來了,忙丟開身旁客人,趕過來招待,眾人又是一番見?禮,才自在落座。

    洛芙跪坐于矮桌前,桌上茶水點心具備,絲竹管弦不絕于耳。

    坐了不一會兒,六娘和八娘隨二夫人在帳幔間四下?走動,洛芙知道,這是二夫人帶她們出去相看?了。

    知珩和知晗一個七歲一個四歲,正?是坐不住的年紀,見?長輩走了,直鬧著?出去玩,洛芙便和三嫂并九娘帶著?孩子在溪岸玩耍。

    上回花朝宴上李相宜介紹給洛芙認識的小姐妹們,此刻見?著?她,紛紛過來打?招呼,奇怪道:“咦,相宜說今日來的,怎么沒見?著?人?”

    洛芙并不知李相宜也來,四處觀望,不見?她的身影。

    直到用過午膳,李相宜忽然出現在陸家帳篷外?,笑盈盈道:“上午我來晚了,想?來尋你,遠遠瞧你在帶孩子。”

    洛芙見?著?她,很是驚喜,忙牽住她的手,“我幫三嫂帶孩子呢,上午青桐她們也在尋你。”

    “我來你這邊時,她們正?商量著?去前頭?踏青,你要不要一起去?”李相宜問道。

    洛芙來了半日,只在帷帳溪岸走了走,沒去遠的地方,這時聽聞,便歡喜答應,“我正?好也想?出去走走。”

    一行六人,都是同樣初為人婦的,她們踩過溪上渾圓的巨石,跨到溪對岸去,婢女們提著?地墊茶水,遠遠綴在后頭?。

    眾人走在一條被踏平的青草小徑上,工部侍郎家的許青桐說起上回花朝宴的事,“芙兒妹妹,你這般人品樣貌,我們是有目共睹的,落水的事兒,我們都知道是個意外?,更何況當時相宜也在場。”

    洛芙知她想?與自己親近,陸政任工部尚書,可謂是她們家的頂頭?上司,可是她并不想?談論此事。

    詹事府少?詹事家的周歲禾附和道:“都是些吃不到葡萄,發了酸醋亂嚼舌根的。”

    一時你一言我一語,不久又扯到誰誰誰家納了小妾,小妾如何會作妖,攏得男人寵妾滅妻。

    洛芙聽了許多八卦,正?聽的津津有味,禮部尚書家的顧雪晴道:“咱們這里,就你們兩人的夫君沒納妾了,快將你們的馭夫之道交出來!”

    洛芙和李相宜面面相覷,一時有些發懵,洛芙怕招人嫉妒,自然不能說陸云起自己發誓永不納妾的話。

    見?兩人不說話,便有人道:“喲,還藏私了,當不當咱們是姐妹了。”

    李相宜暗中朝洛芙眨眼睛,而后清了清嗓子道:“我們哪有什么馭夫術,你們瞧著?,等個一兩年,你看?他們納不納妾。”

    洛芙忙幫腔,“對,才成親沒多久,還沒厭煩呢。”

    李相宜遂轉移話題道:“今日春光大好,許姐姐,你上回作的那首七言春日,真真將我醉倒,不如你瞧著?這晴空幽谷的,再來一首大作。”

    許青桐對詩詞很是熱愛,聽李相宜這樣說,不禁詩性大發,便道:“我一個人有什么意思,你們每人也要作一首。”

    李相宜笑道:“這有何難。”

    洛芙知道李相宜極擅詩詞,可她卻?一竅不通,不能說一竅不通,她和陸云起一樣,對韻腳、平仄和遣詞用句都是熟知的,硬要作來,也是可行,但用詞生硬,沒有感情,通篇都是些描述詞。

    此刻,洛芙便偷偷去扯李相宜衣袖,拉她走到一旁,小聲道:“好姐姐,快給我說一首你現成的詩來,我作不出的。”

    李相宜知洛芙不喜詩詞,笑道:“你家陸公子才華橫溢,被京中士子奉為詩仙,你且將他平日里隨意而作的講給她們聽,必定?拔得頭?籌。”

    洛芙偷眼去看?其余人,見?她們各自分散開來尋找靈感,并不關注她們這邊,便小心附到李相宜耳邊,柔聲道:“李姐姐,我只與你說,我夫君的那些詩詞其實不是他作的。”

    山谷里,黃鸝歌喉婉轉,綠草如地毯般鋪展至遠方,小黃花點綴在草叢中,似星辰漫散,李相宜便是在這樣的春色中,知曉了一個最使她震撼的真相。

    “夫君他和我一樣不愛詩詞,也不通詩詞,他的那些詩啊,都是大哥作的。”洛芙望著?前方青翠山谷,并沒有察覺李相宜面色驟然變白?,兀自道:“誒,陸家大公子你有沒有聽說過?便是那位有謫仙人之稱的大公子。”

    李相宜身子不由發了顫,她呼吸沉重,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一個踉蹌,左腳踩至小徑邊緣,崴進了一個淺坑里。

    她驀地跌倒,洛芙在旁,驚呼著?伸手去拉她,卻?晚了一步,李相宜剎那跌坐到地上。

    洛芙急忙去扶她,一疊聲兒道:“怎么了,崴到腳了么?疼不疼?來,我扶你起來……”

    邊上的其余人也擁了來,紛紛來扶,可李相宜卻?伏在膝上,嗚咽哭了起來。

    洛芙以?為她腳上傷得厲害,不然哭聲怎么如此令人心碎,內疚道:“都怪我、怪我沒牽住你,”

    身后跟著?的婢女們此刻也圍了上來,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都怕她傷得厲害了,想?帶她回去看?大夫,可李相宜卻?啜泣道:“好疼……讓我哭一會兒。”

    李相宜帶來的婢女中,有一個忙回去溪岸那邊稟報,大家焦急的等了好大一會兒,李相宜才漸漸止住了哭泣,她抬起一張梨花帶雨的臉,眼圈濕紅,鼻尖也哭得紅通通的。

    洛芙忙扯了方帕給她拭淚,抽噎道:“是不是還很疼?丹溪回去喚人了。”

    李相宜面色發白?,搖了搖頭?,撐著?腿想?起來,洛芙忙伸手去扶她,其余人也來相扶。

    才走了沒多遠,就見?一年輕偉岸的男子從?小徑那頭?疾奔而來,到了近前,急切道:“相宜,你還好嗎?來,我抱你回去。”

    來人正?是李相宜的夫君趙承宇,他才來溪谷,本想?接李相宜回家的。

    李相宜腳上其實沒有很痛,此地這么多人,哪里肯讓他抱,吸了吸鼻子,道:“不用,我自己能走。”

    趙承宇卻?二話不說,將李相宜打?橫抱起,徑直往回走。

    不多時,一行人返回溪岸帳篷處,李相宜從?趙承宇懷中下?來,笑著?與眾人道別,“無妨,方才只那會子痛得鉆心,現在好多了。”

    眾人見?她面色恢復了些,心下?稍安,最后只剩下?洛芙時,李相宜卻?叫她走近了,附耳對她道:“芙兒妹妹,有件事我一直想?向你坦白?,其實當日游湖賞荷,是陸云起叫我帶你去的。”

    第49章 瘋魔

    陸云起今日?在都察院早早便將?事情做完了, 下?午覷著?時辰,打算去溪谷接洛芙,才準備要走, 卻有兩位同年來尋他,幾人?上?茶館續話,莫說去接人?了,回府時, 都比平日?晚了許多。

    此際正是仲春時節,聽竹院里修竹颯颯, 翠影搖曳,竹下?盆栽的木芙蓉新長?出巴掌大的綠葉,這是陸云起去歲知曉洛芙閨名?后,親手種植的。

    此刻夕陽將?落,橘紅的晚霞綢緞似的在湛藍的天空中舒卷。

    陸云起踏進內室去尋洛芙,屋內窗牖大敞,夕陽的金光將?窗下?側坐的玉人?照得發亮, 陸云起心情愉悅,一整日?在外奔波的疲憊在此刻放松下?來。

    他踱步過去, 一面問:“今日?在溪谷好玩么??本想去接你的, 奈何有人?來尋我,一時絆住了腳。”

    沒聽到她答話, 陸云起以為她正觀賞窗下?一排新換上?的粉薔薇,待走到她身前, 才發現?她臉上?淚光閃閃。

    陸云起一驚, 忙問:“怎么?了?誰惹你生氣了?”

    洛芙抬手, 曲指用?錦帕拭淚,也不看他, 只道:“你就沒有什么?要對我說的?”

    陸云起莫名?,他有什么?要說的?好好的這又是怎么?了?

    洛芙見他不答,將?臉撇過一邊去,冷冷道:“前些日?子我那樣問你,你卻不肯承認,還假模假樣說替我去查,你替我查到什么?了?那船娘恐怕被你藏得更深了罷。”

    陸云起被她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時呼吸都窒住了,他牙根緊咬,就知道那個李小姐不是個安分的。

    他伸手,才觸到她肩頭,她便瑟縮地躲開,陸云起無奈嘆氣,“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沒什么?好說的。”

    洛芙沒想到他承認得這么?爽快,她轉過頭來,用?一雙發紅蓄淚的眸子注視著?他,“你威脅李姐姐是不是?所以她才帶我去游湖的?”

    陸云起輕哼一聲,不屑道:“她是這么?跟你說的?”

    見她不作?聲,陸云起臉色沉下?來,質問道:“是不是在你心中其?他人?都是好的,就只有我十惡不赦!”

    洛芙咬住唇瓣,閉上?了眸子,淚珠從細密纖長?的睫羽下?滾滾而落,她顫聲問道:“為什么??為什么?這樣做?”

    她哭的玉碎花搖,使他的心收緊了再收緊,抬手,長?指抹去她臉上?淚珠,半真?半假道:“當日?在尚味樓,我便對你一見傾心,而后著?人?去查,知你已定親,不得已才使了那樣的手段。”

    什么?一見傾心,她才不信,他這種人?,若為美色所惑,聽竹院早成了美人?窩。

    “別哭了,芙兒,都是我不好。”陸云起心中一團亂麻,俯身想去吻她,可她卻偏過臉去,叫他撲了個空,他只得牽過她的手攏在掌心,柔聲道:“我待你的心,你還不知道么??嫁給我不好嗎?”

    洛芙唇邊現?出一抹苦笑,“嫁給你,我成了心計深沉的女子,每次出門赴宴,便要承受她們輕視的目光。嫁給你,我深恐自己配不上?你,每日?謹小慎微,提著?心不叫別人?挑出錯處。”

    “你還要我說么??”洛芙忽而提高?聲量,掙開他的手,起身往門簾處走去。

    陸云起心中又痛又慌,見她要走,忙追上?去,大掌攥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將?她拽到身前,急道:“不準走,你以前說過的,吵架了不準獨自離開。”

    洛芙在他手中使勁掙扎,他卻越攥越緊,終于心中的憤怒噴薄而出,喝道:“放開!”

    “不放!”陸云起強行將?她攬進懷中,陰沉道:“芙兒,除非我死,不然休想教我放了你。”

    他態度決然,洛芙心中慌亂,在他懷中用?另一只手拼命推他,忍泣道:“放開,你這個瘋子!”

    “你要去哪里?你不想嫁給我?你還惦記著?那個沈季澤對不對?你是不是怪我將?你和他拆散了?”陸云起聲聲質問,額上?青筋暴起。

    洛芙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聽著?他沒來由的話,一時竟覺得自己從未認識過眼前的人?,不由慘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我能決定自己嫁給誰的?不,我忘了,世上?還有你這等強取豪奪,肆意妄為的人?。”

    陸云起深吸一口氣,固執地將?她抱在懷中,伸出一只手,小心地捧起她花朵般的嬌靨,目光癡迷的凝著?她,“芙兒,事已至此,我們好好過日?子行不行,就像從前一樣。”

    “讓我回家靜一靜。”洛芙心跳急促,喘息沉沉。

    “不,你的家就在這里,你哪里也不能去。”陸云起愈發抱緊了她,垂首貼在她耳邊瘋狂道:“別走,芙兒,別逼我將?你關起來,我不想的,別逼我。”

    他竟然想過將?自己囚禁起來,洛芙突然想到老方丈的批語,或紅顏薄命、或淪為權貴玩物。她現?在這樣,不正是他的玩物么?。

    原來她一直想要擺脫的命運,竟然早已加諸于身,可笑她卻飛蛾撲火一般,將?一顆心明晃晃交到他手上?。

    一時萬念俱灰,她身子顫抖著?,死死咬住下?唇,陸云起瞧她唇瓣都要被咬出血來,心中一痛,將?她松開了一些。

    洛芙趁機掙開他,疾步后退,心腔里劇痛難忍,顫聲道:“你要囚禁我?陸云起,你將?我當做什么?了,一個任你蹂躪的玩物?”

    玩物?!

    陸云起剎時勃然大怒,眸中寒意四起,沉聲道:“芙兒,你到底有沒有心?我若將?你當個玩物,怎會?耗盡心機迎你為正妻,我只恨不能將一顆心剖出來給你看,你卻如此想我。”

    他抬腿,步步逼近,她節節敗退,終于被他抵在隔扇門上,退無可退。

    洛芙倏忽抬眸,望見他深眸燃燒起一絲暗色幽火,他的身上?,仿佛有頭深淵巨獸即將?破籠而出,她心間發顫,恐懼如潮水般襲來,抬手推他,他卻紋絲不動,忍著?懼怕道:“既然你什么?都不說,便放我走,讓我回去靜一靜。”

    “我說過,你只能在我身邊。”

    他灼熱的唇貼上?她耳邊,失聲嘆道:“阿芙,是我平日?太縱著?你了,今日?便教你知道,何謂玩物。”

    他說完,俯身將?她扛到肩上?,轉身朝床榻走去,洛芙雙手捶在他背上?,驚呼:“你瘋了,陸云起,你這個瘋子。”

    “對,我就是瘋子,自從遇著?你以后,我早就瘋了。”陸云起癲狂道,將?洛芙扔到床上?,快速踹了鞋履,欺身而上?,“芙兒,你是我妻,生同衾死同穴,就是你死了,也休想離了我。”

    洛芙驚惶掙扎,雙手拼命推他,腿上?也使勁扭動,陸云起眸色沉沉,長?腿壓著?她,手上?強硬地撕扯她的衣裳。

    “撕拉”錦緞裂帛聲傳來,洛芙胸前一涼,雪膚乍現?,她急急喘息,一抬手,“啪”一下?甩在他臉上?。

    陸云起冷哼一聲,這聲脆響,使洛芙心驚,她掌心發麻,但為了不露怯,她頑固地瞪著?他。

    陸云起鳳眸微瞇,舌尖在口腔里頂了頂,忽而笑了,垂首,咬在她唇上?。

    鹿眸不可置信地睜大,她怒道:“混賬!”抬手,又要打他,卻被他大手迅速攥住手腕,另一只手撕碎紗質裙裾,反手將?她雙手縛住。

    洛芙面上?已是淚水漣漣,卻猶自掙扎,口中罵道:“陸云起,你個畜……”

    最后一個字音驀地被堵在喉中,陸云起發了狠,他就是要她知道,平日?里自己待她有多好。

    “芙兒,睜開眼看著?,此刻是誰。”陸云起眼尾殷紅,薄唇抿出一個鋒利的笑。

    洛芙死咬住唇,撇過頭去,就是不看他,不管身上?如何不適,強忍著?一聲不吭。

    到最后陸云起都不忍了,心道只要她開口求他,只要她開口,他便放了她。

    可她始終倔強承受,不看他一眼,平日?里掉落不盡的眼淚,也在今日?消失得無影無蹤。

    陸云起一時又痛又恨,鉗住她的下?頜,逼她與自己對視,他絕望道:“芙兒,看著?我。”

    洛芙的手已被解開,她紅唇翕張,目光渙散地望了一眼身前之人?,而后再次闔上?了眸子。

    婢女們全都退到廊下?,心緒不寧地聽著?屋內動靜,所有人?站得雙腿都發痛了,才聽到公子怒喝一聲:“水。”

    晴天和小雨抖了抖僵直的雙腿,輕手輕腳走進內室,見床幔放下?,地上?衣衫凌亂,她們小姐身上?的衣服片片碎裂,兩人?不由得打一個哆嗦,對視一眼,而后快速去浴室里放水。

    床榻上?,陸云起胸膛起伏,如此一番狂風暴雨襲來,沒有將?他空落的心填補,反而愈發煩躁。

    洛芙被他圈在懷中,背對著?他,一動不動,就連呼吸都淺得仿佛沒有。

    沒等多久,晴天和小雨備好了水,過來請示:“公子,水已備好。”沒聽到回答,小雨捏了捏手心,壯著?膽子道:“公子,讓奴婢來伺候小姐沐浴吧。”

    “滾!”陸云起不耐煩喝道。

    晴天和小雨身子一抖,白著?臉退了出去。

    等人?走后,陸云起抱著?洛芙往浴室里去,與她共同泡進水中,至始至終洛芙一句話也沒有,全程無聲地抵抗著?。

    陸云起瞧她似個木頭美人?一般,心中疼得宛若刀絞,可若放開她,卻是萬萬不能的,他寧愿她恨他,也不愿失去她。

    “芙兒,對不起,很痛是不是?一會?兒我給你上?藥,我們還和從前一樣好不好?你是愛我的,你忘記了?你自己說的,你愛我。”

    陸云起語聲癲狂,已經陷入瘋魔,他俯身再去吻她,灼熱的唇癡迷地輾轉,喃喃以求:“芙兒,別離開我。”

    第50章 賭氣

    “芙兒, 來,我喂你?。”

    里間餐桌前,陸云起抱著洛芙, 手執玉箸夾了一點鵝脯送至她唇邊。

    見她偏過臉去,陸云起將玉箸放下,柔聲道:“是想絕食么?好,我陪你?, 芙兒,上窮碧落下黃泉, 不管你?去哪兒,我都陪著你?。”

    洛芙身著蝶戲水仙對襟襦裙,袒露在外的脖頸與鎖骨處,片片斑駁梅紅,她雙眸紅紅腫腫,在他懷中掙了掙。

    陸云起手上立即收緊,目光凝向懷中玉人, 關切道:“怎么了?”

    洛芙深吸了一口氣,緩了一緩, 嗓音發啞道:“我要?去凈室。”

    陸云起面?露微喜, 她終于?肯跟自己說話了,忙道:“好, 我抱你?過去。”說著,便抱著洛芙往凈室去。

    洛芙在他懷中掙扎, 可他一雙手臂好似銅筋鐵骨一般, 將她牢牢禁錮在懷中。

    眼看到?了凈室, 陸云起將洛芙放在恭桶邊,長指撩開她的裙擺, 就?要?去脫她里褲。

    洛芙又羞又氣,雙手緊緊攥住褲腰,叱道:“出去!”

    陸云起到?底妥協了,“好好,你?別?氣,我在外頭等你?。”

    凈室里光潔的青磚地上映出澄黃的燭光,溫甜的桂花熏香時時刻刻都燃著,洛芙被他欺負得狠了,此刻站在地上雙腿站站,解腰帶的手也發著顫。

    陸云起站在門外,深邃的眉眼在燈火下現出一道陰影,教?人便不出喜怒。

    等了好一會兒,洛芙還沒出來,陸云起隔簾問道:“芙兒,好了沒有?我來抱你?回去。”

    沒聽見她大答話,陸云起蹙了蹙眉,掀簾進去,一眼沒瞧見人,驀地心頭一跳,面?色都變了,腳步急急轉過折屏,就?見洛芙抱膝坐在一把交椅上。

    這處地方是凈手的,高幾上燃著香線,此刻飄著裊裊輕煙。

    陸云起見著了人,心下一松,幾步走過去,將洛芙抱進懷中,“方才嚇我一跳,還以為你?不見了。”

    洛芙不明白自己能走到?哪里去,深宅內院,重?重?門禁,她哪里能走得了的,便全當他又在發瘋。

    陸云起又將洛芙抱至餐桌前,俯身貼著她側頰,低聲道:“就?算和?我置氣,也多少吃些?東西,吃飽了打我都有力氣一些?。”

    洛芙閉了閉眸,到?底渴得厲害,喚了聲“水。”

    陸云起薄唇微微上揚,長臂一伸,將茶盞端來,喂至洛芙唇邊。

    喝了茶,陸云起又喂洛芙用?膳,洛芙忽的從他身上掙下來,在陸云起又要?來撈她回去的時候,忙道:“我自己吃。”

    一頓飯下來,洛芙味同嚼蠟,陸云起只顧著給她夾菜。

    床榻上被褥更換一新,兩人躺在床上,洛芙被他攬在懷中,耳邊是他絮絮的瘋話,“芙兒,是我不好,不該設計落水這種笨法子,當時也沒想到?外頭會傳那樣的謠言。”

    “我太急著和?你?在一起了,不然我應該等你?遠嫁揚州時,在某個山路崎嶇的途中,派人偽裝成劫匪,待你?腹背受敵,我從天而?降,英雄救美,這場景是不是比游湖落水要?好得多?”

    昏昏帳幔中,洛芙閉著眸,始終不發一言,心底卻?一陣發寒。

    今日從溪谷回府后,她冥思苦想,都沒能為他這些?行為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不是貪戀美色的人,他們之間沒有任何交集,為何偏偏如此待她?

    洛芙這邊苦想不通,陸云起卻?又道:“你?說,我若從山賊手中救了你?,你?是不是就?更喜歡我一些??如此一來,便不會有那可惡的李小姐對我們挑撥離間了,你?永遠不知真相,我們就?像從前那樣日日在一起。”

    陸云起垂眸看向懷中的人,唇邊漾出一抹輕笑,柔聲問:“若是重?來一次,我用?這個法子將你?奪到?身邊好不好?”

    洛芙聽著他越來越瘋的話,牙關緊咬。

    陸云起忽而?又道:“答應過春日里陪你?出游的,明日我們便去好不好?陸家有處莊子,山上有溫泉,我帶你?去玩兩日可好?”

    見她不答話,他也不生氣,線條流暢的下頜在她頭頂蹭了蹭,又自顧轉開話頭,“前些?日子皓弟將那位沈公子的策問文章拿給我看,我幫他改了許多地方,你?瞧,我是不是也沒那么差勁?”

    落芙并不知自己弟弟做的事,還以為他在書院里沒回來。此刻雖心中有些?感念他,但終究不想跟他說話。

    陸云起又兀自絮叨:“芙兒,我這樣的人,偏執薄涼,你哪里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你才對。”

    洛芙本以為自己今夜氣恨惱怒得睡不著覺,可聽著他絮絮的低語,腦子里漸漸迷糊。

    待洛芙安然睡著后,陸云起松開她,起身將內室燭火燃亮,拿來藥膏,長指刮出一大塊,替她細致抹勻,這才又躺下來,擁住溫香軟玉的美人,迷戀地凝著她的睡顏,怔怔出神。

    第二日一早,聽竹院里的丫鬟們便忙開了,他們收拾起兩位主子的一應用?具,往馬車上搬。

    洛芙早晨醒來,感受到腰間橫置的手臂,心想他怎么還不去上值,就?聽他道:“芙兒,你?醒了,我們今日去莊子里玩。”

    本以為去莊子上是他昨夜說的瘋話,但聽屋外婢女們來回穿梭取物件,洛芙氣悶的閉著眼不作聲,她現在哪有游山玩水的心思,只想他快些?去上值,從自己眼前消失。

    陸云起垂首在洛芙額上親了一親,也不喚人,起身尋了一套流彩暗花檀粉襦裙,親自為洛芙穿上,而?后瞧著一頭青絲卻?犯了難,他不會綰發,遂喚道:“晴天小雨。”

    妝奩前,晴天拿著梳子給洛芙綰發,小雨瞧自家小姐身上青紫斑駁的痕跡,一時眼眶發紅,偷眼瞧公子去了凈室,便小聲問道:“小姐,昨夜你?怎么和?公子吵起來了?”

    自從年前兩人吵過那一次后,每日里總是和?如琴瑟,公子又極寵她們小姐的,從未見他發過氣,昨日里那樣大的氣性兒,可謂前所未見。

    洛芙瞧著銅鏡里自己頸子上的紅痕,也不瞞她們兩個,說道:“去歲游湖落水,其?實?是他一手設計的。”

    “啊!”兩人齊齊淺抽一口氣。

    晴天手上動作頓住,一陣心驚過后,低聲勸道:“小姐,現在木已成舟,又有甚么辦法,奴婢覺得您小小的生個氣便過去了,公子終歸待您那樣好,嫁去揚州,也不知會怎樣。”

    洛芙氣就?氣在這一點,生米煮成熟飯,與他和?離是萬萬不能的,況且自己又被他騙了一顆心去,更是懊惱得不行。

    華陽居那邊,昨夜便聽見了風聲。

    此刻用?過早膳后李氏手拿一把小巧的銀質剪刀,正在修剪一株建蘭,漫不經心道:“好好的,他們這是又鬧哪一出?”

    齊嬤嬤在旁回道:“丫鬟們都不知道,只是咱們公子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李氏將剪刀放下,從旁拿過小花灑細細澆灌,這時她身邊的大丫鬟云錦來報,“夫人,公子今日帶少夫人去溫泉莊子,瞧那陣仗,似要?去好些?日子。”

    李氏聽了,面?上現出惱色,“倒將她寵得無法無天了,連上值都不去了,巴巴兒的帶人游山玩水。”

    齊嬤嬤在旁不敢接話,李氏又道:“他們成婚也有些?日子了,肚子卻?還沒個信兒,是時候納兩房姨娘進去,叫公子分分心了。”

    這邊洛芙改換了一身立領長裙,好歹遮了些?痕跡,被陸云起抱上馬車,一路往城郊莊子里去。

    莊子上打理院落的老方頭一家早晨接到?護院來報,忙不迭細細掃灑,待到?巳中時分,一列馬車浩浩蕩蕩而?來,老方頭忙帶著一家老小迎出去。

    洛芙身子累乏,在車上被陸云起抱著淺淺睡了一路,此時馬車一停,她便睜開了眼。

    想自己下車,卻?被他固執地抱了下去,外頭仆從婢女站了滿地,洛芙簡直沒臉見人,干脆將臉扭向他懷中,躲了起來。

    陸云起低頭凝視懷中的人害羞的模樣,唇邊不自覺露出一抹淺笑,手上抱緊了些?,在一迭聲兒的請安中,徑直往屋子里去。

    一雙錦靴從眼前踏過,老方頭一家顫巍巍抬頭去看那傳說中的少夫人,卻?只從公子身后看到?碧藍的裙裾。

    這?路都不讓少夫人走的,還真是有夠嬌寵的。

    木屋建在山腰上,陸云起抱著洛芙一路進了屋子,踏著光潔的木地板,穿過里間、寢室,一路走到?外頭空懸的月臺上。

    “放我下來。”洛芙掙扎道。

    陸云起不聽,抱著她坐進圈椅中,溫聲道:“累了沒有?等她們收拾好,我帶你?去泡溫泉。”

    洛芙抿住唇不說話,反正不管她愿不愿意?,他都會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索性隨他去,看他能瘋到?什么時候。

    山中空氣帶著草木的芬芳,洛芙轉頭向外望去,但見遠天白云悠悠,群山綿延,近處山色青翠似玉帶,其?間花樹搖曳,一派葳蕤春光。

    陸云起將她身子攏緊,握住她的手,去看皓白手腕上的青紫勒痕,他眸色沉沉,心腔里細細密密的疼,長指輕輕撫上,悔道:“對不起,芙兒,昨晚我失了分寸,弄傷了你?。我們和?好了行不行,像以前那樣,就?當沒有落水的事,早晚有一天,我要?別?人都敬著你?,不敢拿那樣的目光瞧你?。”

    他垂首,將側臉貼在洛芙云鬢上,低聲道:“你?說我拿你?當玩物,怎么會呢,我將你?捧在手心里都來不及。雖然我使了卑劣的手段將你?搶了過來,可你?已定親,我登門求娶,你?也不會嫁給我。有時候,我真希望你?是貪慕權勢的女子,這樣我就?能心安理得的擁有你?了。”

    這時候,杏子過來了,稟道:“公子,湯池備好了。”

    陸云起偏頭吻了吻洛芙側頰,溫聲道:“去泡一會兒溫泉,對你?身子好的。”

    洛芙望著遠方山景不答話,當時那樣的情況,他若登門求娶,必定被拒。一時頭疼,想不明白他怎么偏偏就?看上自己了。

    湯池在屋后,洛芙被他抱著走過曲折回廊,去到?一間水汽氤氳的屋子里。

    陸云起將洛芙繡鞋脫掉,自己也踢了靴子,抱她步下石階,走進溫泉池里。

    溫暖的水流使洛芙酸疼的身子倍感舒適,陸云起單手抱著她,一只手去解她盤扣,洛芙粉嫩的柔荑抓住衣襟,冷聲:“你?到?那邊去。”方才進來時,她看到?屋子里有兩個湯池,中間隔著一道松鶴折屏。

    陸云起不依,“我在這陪你?。”

    洛芙沉聲嘆息,猛然掙脫他的懷抱,遠遠退開,“那我不泡了。”

    這處溫泉水質好,他還想要?她多在里頭養養身子,便道:“好,我走,你?自己將衣衫脫了,泡起來舒服一些?。”

    洛芙看他終于?走了,趴到?石壁邊沿深深舒了口氣,從昨晚到?現在,她一直被他抱在懷中,她感覺自己都快要?窒息了。

    這時一人獨處了,才好不容易透了口氣,淺淺放松身體,撩起一捧泉水潑到?臉上,一時又嘆氣,也不知他這瘋病什么時候好。

    陸云起在另一頭始終不放心她,靠在池子里喊她,她也不應聲,心中直發苦,也不知她什么時候能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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