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裴野望額間神經猛地一跳, 迅速伸出手。
無力跌落的青年被他穩穩地接住。
裴野望順勢半跪下來,一手抱著晏綏,一手迅速摸過晏綏全身。
檢查了一遍晏綏的情況, 他不由松了口氣。
至少沒什么外傷,精神值也安全。
“行了, 他沒事, 就是力竭了。”
他用身體擋住戰員們的視線, 不動聲色地將那顆外露的結晶心臟塞回晏綏被血浸透的衣領里。
能堅持到現在才倒下, 晏綏倒是比他想象中更堅韌。
……
晏綏做了個夢。
他夢到了他童年的小玩伴。
雖然它長得不太好看, 甚至可以說是丑陋, 卻是小晏綏在意外救下它后得到的唯一可以敞開心扉的玩伴。
他看到它在他面前揮舞著兩條手臂,用那兩條黑紅色的、附著層層骨刺或是鱗甲一類的手臂抱著小皮球,和他一起玩耍。
然后, 是妹妹如玻璃般碎裂的笑臉, 還有在他面前無力倒下的小小軀體。
隨后是被一刀劈開, 碎裂一地的黑紅色殘破肢體……
晏綏身體劇烈地抽動了一下, 猛地睜開眼。
趴在床頭的小女孩同樣一下彈起:“媽媽!”
坐在另一張床上閉目假寐的裴野望抬眼一看,馬上起身按下床頭的呼叫鈴。
晨光從窗戶里透入,晏綏僵直地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后背滲出細細密密的冷汗。
神志剛從昏蒙中蘇醒, 身軀里蟄伏著的酸軟、疼痛和沉重瞬間如山一般壓來,讓他一瞬間僵著身體, 不敢呼吸。
使用結晶心臟的后遺癥開始發作,晏綏只覺得身體里的力氣像是被抽空了, 頭昏腦漲、惡心想吐, 混亂的記憶在他腦海里翻騰著,讓他一時不知今夕是何年。
直到衣袖被小心地扯了扯, 他凝滯的眼珠才緩緩轉動,落在床邊滿臉焦急的小女孩身上。
片刻后,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睛,剛想抬手摸摸小女孩的腦袋,卻發現自己已經被清理干凈換上了病號服,手背上更是掛著點滴。
“躺好。”
裴野望摁著晏綏冒著虛汗的額頭,把他的腦袋按回床上,然后扯上被子蓋好。
很快,蘇婉和徐青山都跑了進來,忙活著查看晏綏的情況。
晏綏懨懨地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得可以。
知道這個時候,他才有了自己真的從那個混亂的第十三層臺階后回到現實世界的實感。
隨著時間推移,他的理智逐漸回籠,余光瞥到床邊將小女孩拎開的裴野望,陡然心虛。
糟了,之前沒忍住本性,當著裴野望的面就這么沖了上去,還大言不慚地說什么“機會難得”……
他眨巴眨巴眼,悄悄在蘇婉兩人忙碌的間隙里抬眼,看向裴野望。
裴野望察覺到視線,垂眸淡淡的看著他,神色不明。
被子被他拉得很高,蓋住了晏綏的半張臉,只露出他圓溜溜的一雙眼睛。
晏綏就小小地縮在被子里,繼續抬眼悄悄地看著他。
片刻后,裴野望像是被他打敗了,寬厚的手掌蓋在晏綏眼睛上,緩聲說:“好了,都過去了,睡吧。”
晏綏又眨了眨眼。
落在眼睛上的手掌很溫暖,讓他疲憊的身體又止不住地開始犯困。
裴野望只覺得晏綏的睫毛又輕又癢地掃過手心,然后這個不省心的家伙乖乖地閉上眼睛,呼吸很快平穩下來。
晏綏又睡著了。
確認晏綏沒什么問題后,蘇婉輕手輕腳拔掉他手背的針頭,和徐青山一起安靜地出去了。
裴野望拍了拍瞪著他的小女孩的腦袋,用氣音小聲說:“看好他。”
說完,他也放輕動作離開,輕輕關上病房門,踏著晨光往特處局的方向離開。
小女孩趴在床邊安靜地看著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輕輕抓住了晏綏的一根手指。
媽媽……
她攥著晏綏的手指,趴在床上也緩緩睡著了。
……
這一覺晏綏睡得很安穩。
但他空空如也的肚子開始鬧騰起來,將他生生鬧醒。
再次醒來,窗外的陽光變得熾烈,晏綏恢復了一些力氣,摸起手機一看,發現已經快中午了。
小女孩雙手搭在床邊,下巴搭在手上,眷戀又擔憂地看著晏綏:“媽媽,你怎么樣了?”
“我不是你媽媽,別再這么叫我。”
晏綏忍著腹中饑餓,不厭其煩地再次糾正。
就在他打算拿手機點外賣時,房門被推開,如天神下凡的裴野望拎著食盒和奶茶走了進來。
晏綏的眼睛瞬間就黏到了食盒上,肚子應景的咕嚕一聲。
好餓,他已經聞到了黑椒牛肉的味道了。
晏綏伸著手,迫不及待地接過食盒,隨后埋頭干飯。
裴野望則慢條斯理地拿出一張白花花的紙,看向瞪著他呲牙的小女孩開口問道:“小朋友,你愿不愿意當急診科的收費員?”
“……嗯?”
晏綏詫異地從食盒里抬頭,和小女孩一同看向裴野望。
小女孩戒備又好奇地看著這張傳單,小心問道:“收費員是什么?可以一直待在媽媽身邊嗎?”
裴野望不動聲色:“當然,你晚上不都能在這看見他嗎?當了收費員,以后你就能幫上他的忙了。”
小女孩一喜,當即伸手像是搶一樣奪過傳單,抱在懷里笑嘻嘻地說:“好,我要當這個收費員!”
這張白花花的紙落在小女孩手里后,花里胡哨色彩迅速氤氳而出,上面大而夸張的血紅色字體正正寫著收費員招聘傳單。
也就是說,居然真的可以讓小女孩來當收費員?
目睹全程的晏綏震驚道:“裴大,你連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過?”
裴野望一眼瞥過來,似笑非笑地說:“我倒是想問,為什么你一提需要收費員,這張收費員的傳單就出現在小女孩病房門縫里?你是這個急診科的親兒子嗎?”
這……
好像是哈。
當初口出狂言的晏綏心虛地抿抿唇,低頭若無其事地繼續干飯。
裴野望饒有興致地看向歡喜地抱著傳單的小女孩,又問道:“對了,她有名字嗎?”
“啊?”
晏綏再次茫然抬頭,嘴角還沾著一粒米。
他還真不知道。
他和裴野望一起看向小女孩,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小女孩睜著黑洞洞的眼眶看著晏綏,安靜了片刻,然后搖搖頭,平靜地說:“我沒有名字。”
晏綏看著她,開始回想曾經那些灌入腦海的記憶。
然而翻遍那些痛苦和瘋狂的畫面和話語,都沒有任何有關名字的東西。
……但是沒有名字,稱呼確實也是個麻煩。
想了想,晏綏張口就來:“要不就叫你小七吧。”
畢竟是第七個掛號的病人嘛。
裴野望不由失笑。
這起名品味,該說糟糕還是敷衍?
但小女孩顯然并不嫌棄。
她的眼眶明顯驚喜地睜大了一些,撲上前抓住晏綏的手,歡快地說:“小七,就叫小七!小七喜歡媽媽起的這個名字!”
晏綏:“……我不是你媽媽。”
但看看眷戀地用臉蛋蹭了蹭他的手,又抓著他的手放在頭頂上期待地看著他的小女孩小七,他還是妥協般地嘆了口氣。
“算了,你喜歡就好。”
直到晏綏放下筷子,抱著奶茶開始吸溜,裴野望把小七打發走,問道:“怎么樣?第十三級臺階后面發生什么?”
昨晚……
被有意無意忽視的記憶被喚醒,晏綏突然神情一變,猛地掏出自己那殘破的手術刀一看,頓時欲哭無淚。
他的手術刀,怎么又變成這幅瀕臨散架的樣子了?
還有,還有那一千多個的病人——
被晏綏的表情逗樂,裴野望悶笑一聲,顯然猜到了晏綏在崩潰什么。
他迅速咽下笑意,說:“沒關系,手術不急,蘇護士也已經幫忙在問診系統上給它們排期手術了,特處局也會幫忙處理。”
晏綏這才松了一口氣,努力理了理腦海中混亂的記憶和思緒,這才開始慢吞吞地講述。
聽完他講述完所有的遭遇,裴野望眉頭擰起:“然后呢?你進入了第二扇門,遇見了什么?”
晏綏一時卡了殼。
他努力去回想,最后的記憶卻停留在一片混亂和漆黑之中,無形無蹤。
見狀,裴野望朝著晏綏展開手掌,手心里躺著個透明的白色晶體,形狀和結構酷似大腦。
晏綏目光一凝:“這是……”
裴野望說:“這是當時你手里緊緊抓著的東西,暈過去了都不愿意松開。怎么樣,能想起什么嗎?”
晏綏定定地看著那顆與結晶心臟如出一撤的結晶大腦,突然眼睛瞪大,一掀被子翻身下床。
裴野望沒想到晏綏會有這么大的反應。
他被風風火火的晏綏一把拉了起來,拽著急匆匆地往外跑。
白天的急診大樓很安靜,走廊上只有他們奔跑的腳步聲。
裴野望被拉著跑了幾步,就迅速跟上了晏綏的步伐,反過來托住他的手臂,低聲問道:“你想去哪?”
晏綏頭也不回地說:“去護士站,我需要一臺電腦。”
裴野望一聽,直接帶著晏綏快步朝著過去三樓的護士站去。
進了護士站,晏綏坐下開機,然后迅速打開電腦,登錄診療系統。
他鼠標“咔噠咔噠”地點擊著,飛快地打開了一個曾經消失得無影無蹤的頁面。
晏綏雙眼不由瞪得圓溜溜的,抬起頭時,電腦屏幕的光倒映在他清透的琥珀色眼底,透亮明媚得驚人。
他語氣難掩興奮:“真的有了,掛號和收費的后臺權限!”
略有些恍神的裴野望迅速收回注意力,若無其事的目光落回屏幕上的權限界面。
原本他們只能被動地看到掛號的相關數據記錄,根本無法對掛號進行任何操作,現在顯然無論是放號、掛號和收費的權限都重新回到他們手上,大大地化被動為主動。
他嘴角饒有興致地一勾:“你還真干了一票大的。”
晏綏抿著唇偷笑,心里也對這個權限頗為滿意。
不僅如此,他的腦子里還多了很多東西,那是很多很多的,巨量的知識。
只是結晶心臟似乎有些異變,被反噬的痛苦還殘留在身體里,具體的變化他暫時還沒來得及探究。
以及,他的眼睛似乎……
晏綏眨了眨眼,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裴野望脖子上的皮質項圈和檢測儀。
那雙眼睛里光華隱現,視線透過表盤的明亮綠光,看到了里面的……
正俯身看著電腦屏幕的裴野望敏銳地側頭,“怎么?”
被抓包的晏綏瞪圓了眼,片刻后才眨巴眨巴,老老實實地說:“我的眼睛能看到更多東西了,腦子里也好像多了很多奇怪的知識。”
裴野望一手撐在桌子上,看起來對此并不奇怪。
他平靜又肯定地說:“當然,你接觸了不可名狀,甚至很可能見到了‘祂’。看到了這些象征著某種本源和法則的存在,自然會受到它們非常強的影響。”
晏綏一怔。
裴野望這么一說,一種微妙地,被掩在黑暗之中的感覺也逐漸突破層層迷霧,從心底緩緩升起。
裴野望追問道:“你還能再想起點什么嗎?哪怕只是一點朦朧的感覺。”
“我的感覺……”
晏綏愣愣地看著前方,順著內心自然而然浮出的感覺說:“‘祂’能影響和利用急診科的規則,但不是此間的主人。”
“因為……毀滅、混亂與無序的主宰,會于此降臨和蘇醒。”
話音一落,空氣瞬間安靜。
電腦機箱運轉著,發出輕微的“嗡嗡”聲。
像是在艱難地消化著這句話的意思,裴野望和晏綏一時都沒有說話。
滅世的邪神,將會在這個急診大樓里誕生?
裴野望眼睛一瞇:“也就是說,‘祂’在這里的所作所為,是為了迎接甚至促成所謂的‘主宰’出現?”
晏綏想了想,點頭。
“那就不能讓‘祂’如愿以償了。”裴野望起身,輕輕將那顆結晶大腦放在晏綏手里。
他含笑地看來,說:“晏醫生,我們開急診門診吧。”
晏綏握住那顆結晶大腦,對裴野望始終從容的態度感到一絲好奇。
他盯著裴野望臉上的表情,輕聲問道:“蚍蜉撼樹,有意義嗎?”
“有沒有意義,得做了才知道。”
裴野望似笑非笑地說:“‘祂’想要急診科陷入混亂,制造對立和恐慌,那我偏要反其道而行,讓急診科重新恢復正常運轉。”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需要晏醫生配合。怎么樣,晏醫生有興趣加入嗎?”
晏綏注視著對他伸出手的裴野望,眼底浮現出難以抑制的期待和笑意。
他一拍裴野望的手,笑彎了雙眼,“正合我意,加我一個。”
第42章 第 42 章
“這套房子很新, 南北通透,距離最近的地鐵口三分鐘路程,市人民醫院步行五分鐘路程, 裝修和家具用的都是高檔品牌,拎包入住……”
房產中介滔滔不絕地介紹著, 晏綏站在寬敞明亮的落地窗往外看, 還能在樓宇間看到人民醫院的大樓。
好不容易迎來了珍貴的休息日, 晏綏沒有在醫院里多待, 約了房產中介就開始緊趕慢趕地去看房。
因為預算給的很足, 要求也很明確, 晏綏很快就物色中了這間醫院附近一處高檔小區里一百平出頭的出租房。
北歐極簡風的裝修看起來干凈利落,小區花園也頗大,隔音裝修更是做得很好, 竟也有幾分鬧中取靜之感。
晏綏很快決定租下, 簽完合同從中介手中拿了鑰匙以后, 后續他只需要將一些日用品填補進來, 就能徹底安頓下來了。
他頗為滿意地再次轉悠了一圈,估算了一下自己需要添置些什么。
在晃到落地窗邊的懶人沙發時,他一屁股坐下,看著窗外的藍天白云發了會呆。
片刻后, 他摸了摸褲兜,掏出了那顆結晶大腦。
剔透的結晶大腦躺在晏綏掌心, 仿若一塊渾然天成的白水晶。
晏綏沒想到裴野望把這個也給了他,他原以為私藏下結晶心臟以后, 這顆結晶大腦會被送去特處局, 畢竟這可是涉及到與邪神復蘇的副本世界的東西。
但裴野望卻說他用之前類似的辦法弄了一個替代品,這個一看就是和結晶心臟同源同屬的“絕望之基”原版就留給他了。
但說實話, 晏綏有點拿不準這顆結晶大腦。
不同于結晶心臟熾烈直接,這顆結晶大腦散發著冷靜又瘋狂的感覺,稍一感知,內里瘋狂又混亂的信息和囈語便足以沖垮任何人的理智。
但結晶心臟的反噬還在體內殘存,他現在暫時還不太敢輕易嘗試這顆結晶大腦的威力。
……何況,心底的某種預感在對他發出警兆,這顆結晶大腦恐怕要比結晶心臟更為危險。
想了想,他把領口里被浸潤上溫熱的結晶心臟取下來,和白色的結晶大腦放在一起打量。
在他的眼睛里,這兩顆結晶構造很是奇異,和他在副本世界里曾經見過的那些純能量集合體“絕望之基”又有微妙不同,根本無法用現有的認知去定義它是個什么。
真是奇特,他印象里“絕望之基”什么樣的都有,為什么會是這兩個人類器官模樣的出現在現實世界?
還有,為什么特處局到現在都還沒找到其他副本世界的幸存者……
還沒等他的思維繼續發散,躺在他手心里的結晶心臟和結晶大腦突然分別亮起艷紅和冷白的光芒。
晏綏一驚,下意識地一甩手將它們放下。
怎么回事?發生什么了?
兩色光芒在地板上閃爍著,彼此交相輝映。
幾個呼吸后,兩顆結晶通通光芒大盛!
心臟艷紅的光和大腦冷白的光彼此交纏著,映照在彼此身上,然后又很快熄滅光芒,安靜地蟄伏下來。
觀察片刻,晏綏好奇地重新拿起這兩顆變回普普通通的剔透晶體,仔細打量。
它們看起來和最初并無什么不同,只在晶體的表面分別鍍上了一層艷紅和冷白的光。
他再細細感應一番,發現兩顆結晶的力量似乎都被提高了一大截,兩者之間更是多出了一絲似有若無的聯系。
而昨晚混亂一夜后,結晶心臟內莫名多出的古怪感覺似乎被削弱一些。
研究許久,晏綏確認這兩顆晶體不會再有更多的變化后,干脆這兩顆結晶都串在胸前的紅繩上。
既然提高增幅了結晶心臟的力量,就當是好事吧。
手機猛地震動起來,是裴野望的電話。
晏綏一接起,就聽到裴野望在對面言簡意賅地說:“剛剛戰員和研收中心的研究員們傳來消息,那些被吃了又重新吐出來的危險物情況有點糟糕,可能得盡快安排手術。”
晏綏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它們在哪?我現在過去。”
“不急,它們一時半會死不了,明晚上班再處理也來得及。”
裴野望笑了一聲,低沉的笑聲隔著電流信號貼在耳邊,給耳朵帶來一陣莫名的酥麻。
晏綏下意識地將手機拿遠了一點,然后就聽到裴野望慢悠悠地說:“研究員們對它們目前狀態非常感興趣,正積極給它們吊命呢。而且你的手術刀也被搞殘了吧?也需要時間修復……”
晏綏想了想,又將手機重新貼回耳朵上,說:“你打電話給我,就為了說這個?”
裴野望腦海里閃過剛剛看過的監測部數據報告。
最近的混蒙界很是騷動,多個詭異恐怖的存在出現異常波動和位移。
而他有種莫名的預感,這些被觀測到位移的存在恐怕是朝著急診科來的。
剛決定開放門診,就要面臨這波沖擊……
腦海里思緒萬千,但裴野望嘴上卻只是懶洋洋地說:“其實就是希望你能盡快修復手術刀,趙維康教授來催了,問我們什么時候能安排手術。”
晏綏抓了抓頭發。
也是,其實早就該準備安排第一臺手術了,但是事情是一波接著一波,根本沒給他們多少喘息時間。
晏綏:“我知道了,盡快。”
掛了電話,他干脆直接起身出門,急匆匆地回去急診大樓。
雖說要給醫科研組收容的病人們安排手術,還要說開門診,但前面還有一千多個“病人”和醫科研組的病人排隊等著晏綏做手術呢。
急診大樓在白天很是沉寂,仿佛獨自靜立于時空一隅,被這個鮮活熱鬧的世界徹底排斥、隔離、遺忘。
晏綏仰頭安靜地看了看這座稍顯破舊的大樓,推門而入。
“這是什么?快點給我看!”
一推開玻璃門,晏綏迎面就見導診臺后的骷髏架子徐青山和小女孩小七。
她瞪著黑洞洞的眼眶,一手搶著鼠標,一手不停地拍著徐青山的腦袋,直把他的骷髏頭都拍到了導診臺桌面上,“哐哐哐”作響。
晏綏:“……你在干什么?快放開徐醫生!”
小女孩唰地抬頭,身形一閃就出現在晏綏身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媽媽!”
香香的,暖暖的媽媽!
終于得救的徐青山扶著自己的腦袋,一副快要虛脫的樣子靠坐在椅子上,癱著不動了。
晏綏沒理會滿臉眷戀地看著他的小七,上前幾步看向著徐青山問道:“怎么樣了?沒事吧?”
徐青山擺擺手,虛弱卻又溫和地說:“我沒事,她也沒把我怎么樣,剛剛只是在問我要怎么做一個收費員而已。”
頓了頓,他又說:“就是,能不能讓她把我的手機還給我?”
晏綏這才看向小七,伸出手。
小七縮了縮腦袋,怯生生地將藏起來的手機放到晏綏手里。
晏綏將手機還給徐青山,這才緩和了臉色,蹲下來摸摸小七的腦袋,說:“好孩子不能這樣做,因為這樣會傷害到其他人,無論是我還是其他人都是,明白嗎?”
小七癟癟嘴,乖乖點頭,然后伸手一把抱住了晏綏的脖子。
晏綏安撫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然后托著她的腿彎將她一把抱起來,認真地說:“我把她送回三樓去,徐醫生你也不用太讓著她,要讓她明白是非道理。”
徐青山汗顏。
他這是讓著她嗎?
他是打不過她……
將鬧騰的小七安置回她的病房后,晏綏捧著自己搖搖欲墜的手術刀奔上四樓,開始緊鑼密鼓地修復。
他把從黑洞通道后薅來的高能量材料滿滿當當地往實驗臺上一攤,不由松了口氣。
幸好,還有這些材料能挽救一下他的刀。
這些看起來血淋淋甚至惡心怪異的材料個個都內蘊著極強的能量,絲毫不輸晏綏在特處局里見過的A級材料,還有些材料在晏綏預估里甚至能達到特處局分級記錄中的S級。
他當初攏了一兜稀罕的好東西出來,好在裴野望很有良心,沒趁著他昏迷的時候給他全薅走,而是留給他整理后再決定如何處理。
晏綏也投桃報李,分出修復用不上的那些準備大價錢賣給特處局,還剩了大半的材料可用。
更妙的是,之前他突然得到的知識還有些缺漏,而這次因為直視“祂”而得到的知識浩瀚如海,正好填補了不少空白。
此外,還有一些關于利用危險物材料制作特殊醫療器械的想法,也有了個雛形。
晏綏戴上手套,喜滋滋的先挑出一顆能量達到了S級,通體環繞著灰黑色陰云般的無形塵霧,看起來仿佛人類干尸頭顱的灰褐色物體。
然后他又拿出一條帶著惡心粘液的腸子,按照某種奇異的規律擺放在桌面上。
他拿起那顆環繞陰云的“干尸頭顱”,定定地觀察著,眼里似有微光流過。
塵霧在他專注的視線里逐漸放大清晰,化作一個個極其微小的漆黑符文,堅硬的外皮潰散成最細小的結構,暴露出內里隱而不發的、足以讓整個A市毀滅的恐怖能量和波段。
這顆“頭顱”其實是一個極其強大的危險物的核心,平時被堅硬外骨骼保護在體內最深處,現在倒是便宜了他。
只是這顆“頭顱”散發著濃重的枯敗氣息,它所具有的神秘特性也是枯朽和死亡類別的。若是曾經的他得到這個材料,恐怕會因為無法利用而只能賣給特處局了。
但現在……
晏綏微微一笑,拿起破爛手術刀,輕輕點在“頭顱眉心”位置。
某種無形的東西倏然顫動起來,被晏綏的手術刀的刀尖輕輕撥弄著,奇異又古怪地開始發生變化。
像是過了很久,又像是只過了一個呼吸,被手術刀抵著“眉心”的“頭顱”突然劇烈地變化起來。
不過片刻,原本的灰褐色的“頭顱”融化變色,化成一個粉紅色的圓球,散發出濃郁的生機。
晏綏竟然是從法則的層面上徹底改變了“頭顱”的神秘特性,讓它“由死到生”,變成了一個全新的東西!
大幅提升的靈視能力讓他能夠看透更為精深微妙、玄而又玄的內蘊法則,甚至可以出手改變它。
現在,這個新材料本身具有韌性和彈性被自身的神秘特性強化到極致,完美契合他的手術刀修復所需。
再配合其他材料,這一次修復甚至可以趕上他之前的修復進度了。
晏綏放下這顆粉紅色圓球,心里感慨。
真不愧是S級的高能量材料,可惜只撈到幾個。
將帶著惡心粘液的腸子同樣從法則的層面調整修改好后,在準備繪制符文法陣之前,晏綏抬頭看了眼墻上的鐘。
很好,按照這個進度,今晚晚飯前他就能將所有可用的材料都用上。
晏綏滿意一笑,興奮地繼續修復進程。
他可憐的破爛手術刀,終于看到了修復的曙光。
第43章 第 43 章
周一晚上, 蘇婉邁著沉重的步伐踏進急診科。
人為什么要上班?這班她是非上不可嗎?
……還真是,不上班她就得去死。
她好想炸了這棟急診大樓啊。
當蘇婉看到已經全副武裝、摩拳擦掌,等著她一來就直接要把她拉進手術室的晏綏和徐青山時, 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她說:“不是,這還沒到上班時間吧?”
晏綏點頭:“是啊。”
蘇婉指著自己:“我也才剛到急診科吧?”
徐青山也跟著點頭。
蘇婉不可置信地咆哮:“我夜班之神都還沒來得及拜, 你們急著做什么手術啊?!”
晏綏面無表情地說:“一千二百七十四。”
蘇婉喉頭一哽, 眼前一黑, 只覺得自己離當場厥過去只有一步之遙。
手術室里的燈終究還是飛快地亮了起來。
好在這次的“病人”雖然數量恐怖, 但處理起來不算太困難。
他們先從相對簡單也相對更危急的“患者”開始做手術, 也就是差點被融合危險物吞掉, 后來又被裴野望毆打吐出來的那些危險物。
它們在融合危險物肚子里走了一遭,好消息是侵入體內的異化污染力量被吸食干凈,異變不大。
壞消息是, 幾乎都被消化得僅剩下零星的殘軀。
但這不是問題最大的, 最難辦的還是它們體內被破壞消化掉的規律法則。
不過這一切在他提升了的靈視面前, 都已經降級成能較為輕松解決的問題。
晏綏從混雜在一起的“嘔吐物”里挑挑揀揀, 將同屬一個“患者”的剩下的身軀挑出來,其中最關鍵的就是它們意識寄存的核心軀體。
晏綏握著裂紋淺淡許多的手術刀懸停著,刀尖輕輕點在他們的核心軀體上,小心地撥弄描畫著, 將它們紊亂的內在秩序和法則捋順。
隨著他微不可查的動作,手術刀下看似頹爛的腥黑肉塊竟一點點改變模樣, 重新煥發絲絲縷縷的血線,生出紅色的鮮活血肉。
不過片刻, 腥黑肉塊徹底變成一個蠕動的血色肉團, 還頗為有活力地“嘭嘭”跳動著。
晏綏滿意地一笑,然后將它們僅剩的身軀按照某種規律重新排布組裝起來, 利索地縫合。
最后再用屬于它們自身的法則力量強行刺激它們的意識,剩下的就可以等它們自己長回來。
有變強的靈視加持,手術做起來更容易了。
很快,手術室如流水般送出完成手術的危險物,再由戰員們協助送去三樓的病房里安置。
不知過了多久,第一個完成手術的危險物悠悠醒轉。
它顯然還沒弄清現在是什么狀況,眼珠子都還沒徹底睜開,一下就彈跳而起,尖聲嘶叫起來。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
等這一大堆“患者”完成手術后,晏綏剛將沾滿粘液的手套摘下,就見蘇婉和徐青山倉皇地急匆匆跑來:“救命!三樓那群怪物鬧起來了!”
今晚裴野望恰好不在,晏綏趕上三樓時,就見本應讓患者安靜休養的三樓病房區里一片狼藉。
這些蘇醒的危險物根本不受控制,滿地亂跑的、囈語尖叫的、互相攻擊的、張大嘴巴彼此吞吃的、甚至扒在戰員身上嘗試攻擊或是吃掉他們的,亂七八糟扭成一團。
狼狽的戰員們也不是對付不了這些“病殘”危險物,但這里的數量實在太多,他們剛用繩索套住這個,另一個張著大嘴就撲了上來。剛一腳踢開這個張大嘴的危險物,又有一個精神體危險物呼嘯而來。
而且他們也不敢下重手,萬一不小心弄死,害了晏綏和蘇婉怎么辦?
晏綏額頭青筋一蹦:“……你們在干什么?”
所有危險物動作一頓,齊刷刷地看向晏綏的方向。
體內某種殘留的氣機告訴它們,就是這個人類施展神奇手段,將它們救回來的。
幾乎是瞬間,走廊上亂糟糟的所有危險物都癲狂起來,扭身激動地朝著晏綏撲來。
它們不顧一切地燃燒掉體內僅剩的所有能量去靠近他,它們不多的理智和意識興奮又混亂地叫囂著要親近他。
這是讓它們脫離痛苦的人,這是它們的恩主,是它們的……
“噗嗤”一聲悶響。
晏綏面色不變地迎面就是一刀,捅進沖得最快的危險物體內,朝它的核心法則狠狠一點。
他拔出刀,這個危險物當即噗通一下被貫在地上,軟趴趴地倒飛而回,在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粘液血痕。
所有意圖撲上來的危險物頓時僵住了。
還有幾個來不及減速撲了上來的,都被晏綏利落地一個給了一刀,步了“先驅者”的后塵。
晏綏微笑著,拎著手里滴滴答答往下滴血的手術刀一步步走來,慢條斯理地說:“看來是我的手術不夠徹底,讓各位不滿了……”
危險物們開始齊刷刷地后退。
有個膽子大一點的危險物顫顫巍巍地開口,音調古怪地說:“沒有,沒有不滿……”
“是嗎?”
晏綏語氣輕緩:“那我有沒有說過,做完手術后的病人就該好好臥床休養?沒有醫生的許可不能隨意下床?”
危險物們不敢吱聲,拼命搖頭,沒有頭的搖突出的軀體,沒有突出軀體的則整個身體都在搖。
晏綏微微歪頭:“沒有?那我現在說了。”
他拎起軟倒在地的危險物,往病床上一甩,“回去,現在。”
危險物們如蒙大赦,幾乎是彈射起步,瘋狂地撲到最近的病床上,鉆進被子里一動不敢動。
晏綏轉頭看了眼被子里亂七八糟擠在一起的危險物們,對戰員們說:“麻煩你們再把它們送回各自病床上,再敢鬧事……”
白被子們猛地一抖。
晏綏滿意地笑了笑,說:“病人好好聽醫囑才能恢復得又快又好,別像之前那個黑瘦子一樣不顧身體,就想著跑路。”
戰員們面面相覷,意識到晏綏說的“黑瘦子”是之前趁著混亂偷偷逃跑的未知黑色瘦長危險物。
說起來好像是他們在圍堵的時候不小心被它發現端倪……
咳,都是黑瘦子的錯!
接下來的時間里,晏綏繼續做手術,繼續有病人被戰員避開電梯,從樓梯被送上三樓。
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前那批的危險物們摁住了后來的危險物,病房里都非常和諧,危險物們縮在被子里,安靜如雞。
漸漸地,有危險物因為體內能量匱乏,緩緩陷入沉睡。
三樓真正安靜下來。
整個急診科都在有序地運轉著,另一邊的混亂世界中依舊籠罩在瘋狂的漆黑中。
裴野望長腿一邁,頗為閑適地踏過深長的裂隙,眨眼間便從混蒙界回到現實世界的研收中心的研收中心里。
面對眾領導和研究員的目光,他甩甩手,銹紅色的拳套在他手臂層層退去。
他開口說:“確實是往我們這邊來的。”
余局頓時憋不住了,厲聲道:“現在全國各個地方爆發的副本化現象和傷亡惡性事件已經快要超出我們的處理能力了,為什么還讓它們靠近現實世界?就該把它們全殺了!”
裴野望瞥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說:“我也想將所有可能的危險全都扼殺在搖籃里,可這是我想不想的事嗎?”
余局的臉徹底黑了。
他面色陰沉,冷聲說:“你最好能一直這么從容不迫。”
說完,他轉身就離開了這間巨大的監控室。
裴野望聳了聳肩,看著眼前眾人難掩焦急地交頭接耳,討論應該如何應對,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向了急診科的方向。
這些玩意恐怕都是沖著急診科去的,留給他們準備的時間不多了。
晏醫生那邊還順利嗎?
手術室里的晏綏側過臉,悶悶地打了個噴嚏。
他隔著口罩揉了揉鼻子,提起刀說:“下一場手術開始。”
等晏綏將第二堆“患者”處理完,時間已經到了早上五點半。
蘇婉說什么都不愿意繼續干了,整個人死尸狀癱在導診臺上,表情呆滯得像是靈魂出竅。
晏綏終于意識到了自己好像有點壓榨太過了,于是體貼地拿過記錄本,自己上樓去查房。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先前的警告,這些“患者”們非常乖巧,甚至乖巧到有些過頭了。
晏綏無視病房里眾多欽慕又渴盼的眼珠子,平靜地低頭記錄著。
這時,打開的房門被敲了敲。
中年戰員說:“那個,晏醫生,你能出來一下嗎?”
晏綏:“怎么了?”
中年戰員有些尷尬地說:“就是那些達到出院標準的危險物,這個……”
晏綏點點頭:“走吧,我協助你們把它們送去特處局。”
中年戰員一愣,有些結巴地說:“這,我們,你,你愿意?”
“有什么不愿意的。”晏綏理所當然地說:“他們現在缺胳膊少腿的,我這里可沒有能量供他們恢復。與其被其他危險物吞進肚子里,去你們那的研究中心更安全些,而且說不定還可以蹭能量盡早恢復。”
中年男人:“……”
無法反駁。
片刻后,見中年男人還沒走,他疑惑地抬頭,就見中年戰員唰地對他鞠了個超過九十度的躬,大聲說:“現在終于有機會說了,晏醫生,感謝你的救命之恩!”
晏綏被他的大嗓門震得一跳,隨后反應過來:“你是陳志行?”
中年戰員陳志行摸了摸后腦勺,咧出一嘴牙,掏了掏從身后抽出一條裹著紅布的長條。
下一秒,他一抖手里的錦旗,露出“救人一命、恩重如山”八個燙金大字,大著嗓門中氣十足地喊道:“多謝晏醫生救了我老陳一命!以后有危險我沖鋒,絕不會讓你掉一根頭發……”
晏綏被這大嗓門震得耳朵有點疼,捧著被塞進手里的錦旗遲疑地開口:“……謝謝你,這是我應該做的。”
急診大廳內,即將出院的危險物們擠在一起,戰員們虛虛圍著它們戒備著。
在晏綏出現在大廳里的那一刻,安靜的危險物們頓時騷動起來。
“晏醫生,晏醫生!”
“晏醫生!”
晏綏低頭對上無數顆亮晶晶的眼珠子,語氣平緩地說:“你們跟著他們去特處局,該做什么就做什么,好好配合,爭取早日恢復力量然后回到自己的世界去。”
危險物們安靜下來,乖巧地連連點頭。
晏綏對戰員揚了揚下巴,戰員們會意,將運輸箱推進來,打開箱門準備將這些危險物裝箱送去特處局。
就在即將裝箱之前,這些危險物們又激動起來。
它們爭先恐后地說:“晏醫生,祂們,祂們要來了!”
晏綏眉梢微動:“祂們?祂們是誰?彌霍斯嗎?”
危險物們瑟縮起來,細細地發著抖,一聲不出。
晏綏了然,說:“我知道了,去吧。”
“等等,還有一件事。”
為首的危險物扭捏著,害羞地低下頭,小聲說:“能不能摸摸,摸摸我的頭?”
晏綏:“……”
他看著它腦袋上四仰八叉支棱著的肉粉色利齒大花,遲疑了一下才伸出手,隨意地拍了拍它帶著五彩斑斕花紋的身軀后,就將它推進箱子里。
這一下像是捅了馬蜂窩,各個危險物爭先恐后地涌上來,非要晏綏“摸摸頭”,才心滿意足地進箱子里。
好不容易將所有危險物送進箱子里,熟悉的調侃聲音就在身前響起:“現在你的心情如何?怕不怕它們遇上怪研究員?”
晏綏聞言回頭,“那就麻煩裴大幫忙跟研究它們的小組打個招呼了。”
裴野望失笑,“不用麻煩了,你直接跟我去吧,關于那些高純度的定神晶,研究員們有問題想問你。”
第44章 第 44 章
“什么?研究員沒辦法找到含珠鰻內的定神晶?”晏綏詫異地反問。
“對, 他們希望你親自去演示講解一下。”裴野望一邊說著,一邊帶著晏綏往特處局走去。
早幾天前晏綏還躺在病床上昏迷的時候,被晏綏剖出來的第一批定神晶, 連帶著部分手術切下來的危險物材料以及晏綏收集整理的資料一起,被戰員們小心謹慎地運回特處局, 準備抓緊時間開始第一批次的精神鎮定類裝備和救助物品研發工作。
但沒想到才過了幾天, 關于定神晶的研究就受阻了, 不得不求助晏綏這個最初發現的人。
特處局的研究和收容中心里, 危險物材料研究小組、裝備研究小組等研究員早早收到消息, 一大早就等在中心門口。
一見兩人到了, 他們頓時如餓虎撲食,撲向了晏綏。
“請問晏先生是怎么發現含沙鰻體內的定神晶的?為什么我們無法探測或是自行剖取?通過養殖含沙鰻定期獲取定神晶可行嗎?”
“關于特危人類墮化個體的危險性大幅降低,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定神晶的提純辦法……”
熟悉的人群, 熟悉的場面, 熟悉的七嘴八舌的問題。
好在這次他身邊多了個裴野望, 只聽他低咳一聲, 這些研究員瞬間噤聲。
晏綏松了口氣,對滿臉熱切地看著他的研究員們說:“那個,一個一個問題來吧。”
好不容易將他們亂七八糟,天馬行空的問題都回答完后, 晏綏又去看了看他們剖取定神晶的現場。
一看,他就發現問題了。
研究員們沒有他的靈視能力, 現有儀器也無法探測出含珠鰻體內的定神晶藏在哪,晏綏口頭講述的剖取方法根本沒法用, 研究員貿然下刀當然找不到定神晶。
“停停停, 不是這樣。”
晏綏連忙攔下手法不對的研究員,順著那條含珠鰻身體的某種紋路輕輕撫摸, 將痛苦地不停彈動的含珠鰻安撫下來。
“是這里,這里的暗影看到了嗎?”
說完,晏綏手術刀利索地一剔一挑,定神晶就被他剖了出來。
研究員們小小地驚呼起來,又在晏綏的指導下磕磕絆絆地嘗試,好不容易才找到一點點竅門,成功剖出了第一顆定神晶。
一群老大不小的研究員們歡呼雀躍,激動地圍著這由他們親手剖出的第一顆定神晶一直看。
教得出了一身汗的晏綏也發現了,他眼睛的靈視究竟有多占便宜。
想讓沒法看見內里的人來操作,用的事完全不同的理論方法。
研究終于推進了一大步,危險物材料研究小組研究員們紅光滿面,笑呵呵地開始連哄帶騙、生拉硬拽地要將晏綏帶去他們小組的其他項目參觀。
裴野望早已經先一步離開,晏綏實在抵不過他們的熱情,生生被這群平均年齡五十以上的研究員們拖到其他項目組。
為首的老教授笑呵呵地介紹道:“晏醫生知道由蟲卵和卵鞘制作的加速愈合藥劑嗎?在分發給戰員們的實踐過程中,發現有可用于普通人的可能性。”
“我們研究后發現,藥劑稀釋后對傷口愈合、細胞激活、疤痕祛除、各種重大疾病特別是癌癥都有驚人的效果,在多個醫療領域都有極大的應用前景……”
說起這個,頭發花白的老教授興奮得臉龐發紅:“現在上面批了一大筆經費,讓我們專門成立了一個項目組來研究,說不定以后我們老百姓也能借此減少疾病的痛苦!”
晏綏有些驚訝,頓時提起了興趣。
身為醫生,他太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了。
真是個意外之喜。
一群研究員簇擁著晏綏,鬧哄哄地往加速愈合藥劑項目組所在的研究區域走,要讓晏綏去看看他們的最新研究成果。
晏綏一邊好奇地問著相關細節,一邊跟著他們往前走。
剛到項目組的門前,他們迎面撞上了從其中走出的另一群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的研究員。
“趙主任。”
研究員們紛紛朝著為首的中年研究員打招呼,然后就打算帶著晏綏繞過他們,進入后面的區域。
“慢著。”
那位趙主任倏然停住腳步,冷冷出聲。
晏綏隨著研究員們停下,不明所以地抬頭望去,發現趙主任正直直地盯著他。
他沉聲問道:“他是誰?誰允許他進來的?”
研究員們面面相覷,最后是為晏綏介紹的老教授開口:“這位是晏綏醫生,加速愈合藥劑的原料就是晏醫生發現并……”
“我知道,那個S級靈性。”趙主任抬手打斷了老教授的話,目光依舊定在晏綏臉上。
他冷淡地說:“科研重地,閑人免進。我們很感謝晏先生對我們的貢獻,但前面是涉密區域,事關加速愈合藥劑的信息安全,晏先生不方便進入。”
老教授皺眉:“什么閑不閑人,這原料都是晏醫生提供的,現在讓他參觀一下有什么問題?”
趙主任反問:“是他提供的又如何?他又沒法為藥物研究提供任何幫助,看了又有什么用?加速愈合藥劑的全部項目現在由我負責,不行就是不行!”
晏綏有些尷尬地左右看看,他到底只是個外人,又不擅長應付這種局面,實在不希望研究員們為了他吵起來。
他想了想,一邊慢慢后退,一邊略帶局促地對旁邊陪同參觀的裝備研究小組的研究員小聲說:“要不這邊我就不看了,我去你們那邊……”
“不必了。”
趙主任目光不善,語氣生硬地說:“裝備研究小組也是科研重地,同樣不方便待客。對了,我記得晏先生還沒完成異能檢測吧?小錢,帶晏先生去異能檢測組完成檢測,然后送他離開。”
晏綏:“……”
趙主任還沒說完,他目光陰沉沉地掃來,冷淡地說:“我知道晏先生在醫科研組那邊有掛名,以后你除了醫科研組和異能檢測組,其他涉密區域還是別隨意踏入了。”
“不能走!”
被針對的晏綏還沒開口,帶他進來的研究員們倒是開始惱火起來。
老教授更是氣得臉紅脖子粗,他拽住晏綏的手臂將他扯回來,然后直接朝著趙主任開火:“趙名,你在這拿什么喬?如果不是他,加速愈合藥劑根本都不會存在!現在急著搶功勞,就開始把人往外撇了?”
趙主任的眼角抽動了一下,但對方的身份還是讓他不得不忍一口氣:“老師,有些話可不能亂說……”
老教授繼續喝罵:“別叫我老師,我沒你這樣的學生!我就問你,如果不是晏醫生,不是裴大,我們能站在這里好好做研究嗎?能有這么多材料給你做研究讓你晉升嗎?現在你倒是端起你那副主任的身份了?”
“裴野望?您還好意思提起他?”
趙主任冷嗤一聲,他本來被老教授當眾喝罵就已經很沒面子了,現在一提起這個,他滿腔的火氣頓時轟地往上冒。
“加速愈合藥劑和普通人適用藥物的推進正是需要我們大量投入來推進的時候,他裴野望倒好,招呼都不打一聲就直接提了一大批加速愈合藥劑走,你們也能讓他說提就提?他當研收中心是自己家,你們難道也跟戰員大隊那些哈巴狗一樣只聽他話嗎?”
晏綏眼簾一抬,原本猶豫著還想勸和退讓的話一下止住。
趙主任越說越氣,后面甚至忍不住咆哮起來:“現在我一接手,組里就只給我剩了這么三瓜兩棗的原料和藥劑?之前拿經費的時候上面可是給了很多期許和要求的,結果現在連項目都無法快速推進,到時候上面問責下來誰擔得起?別忘了我們自己是誰,這里是什么地方,為了誰而研究!”
老教授踏前一步,憤怒地高聲道:“我們當然是為了人民做研究,為了在第一線戰斗的戰員們做研究!這個藥劑本來就是為支持一線戰員們戰斗而研究的,你忘了研收中心成立的最初目的,我可沒忘!”
“……”
趙主任的話被硬生生頂回來,氣得肺都快炸了。
但面對老教授怒火逼人的目光,他還是下意識地避了避,冷嗤一聲:“那也得有成果才能談什么支不支持……說起來,咱們裴大已經超過一個月沒去異能檢測組導出他的檢測儀數據了吧?誰知道他是不是偷偷隱瞞了什么不好的消息,說不定他和這個S級靈性什么時候就墮……”
“不好意思,打斷一下。”
垂目思索片刻的晏綏抬起頭,目光直視著趙主任,微笑道:“我確實對藥品制作和武器裝備設計沒什么研究,不過裴大也送了十支加速愈合藥劑給我。”
他頓了頓,在趙主任明顯陰沉了不少的視線里繼續悠悠地說:“托我的‘S級靈性’的福,我能看出藥劑里面除了卵鞘內提取的粘液,還加入了微量定神晶粉末、石角蜥甲片粉末、六腳血蛙的心臟、白漆草的汁液……”
他流暢地報出加速愈合藥劑里使用的所有材料和用量,甚至連整個藥劑制作工藝都說得八九不離十。
所有知道這個藥劑配方的研究員幾乎是悚然地看著晏綏。
裴野望提走的藥劑上可沒有貼什么成分表,更何況還能說出所有用量和整個制作工藝……
這就是S級靈性的能力嗎?
趙主任的臉色發青,他剛張口想說什么,就被晏綏再一次打斷。
晏綏抱臂一笑,繼續說:“至于將藥劑改造成普通人的適用藥物的研究,你們應該才剛找到療效和安全兼顧的精準稀釋比例吧?一比二百三十六這個比例還是挺容易找的,不過估計你們現在的進度卡在了藥劑本身所具有的瘋狂和污染力上。”
“不過這也不難,只需要將其中的部分材料替換成更溫和的材料,比如將定神晶粉末用量減少到十分之一、寧神花改變性狀后重新萃取汁液……后面可能還有適應性問題,就需要將工藝改成……”
所有在場的危險物材料小組的研究員,包括老教授,從原本的驚悚到目瞪口呆,再到雙眼發亮,最后到心情激動地四處找東西盡可能地記下晏綏所說的內容。
甚至站在趙主任身后的研究員也顧不上那么多了,埋頭開始唰唰記錄。
時間太短,他們實際上還沒找到最精準的稀釋比例,只大概確定在一比二百三十到二百四十左右,待會他們就按晏綏說的這個比例試!
一長串滔滔不絕的話說完,晏綏剛清了清干澀的嗓子,當即就有年輕的研究員小跑著,殷勤地送上礦泉水。
晏綏頂著在場全員的視線謝過那位研究員,仰頭喝了一大口水,喉結在修長優美的脖頸上滑動著,說不出的好看。
然后他微笑著看向臉漲成豬肝色的趙主任,一臉無辜地笑著說:“啊,不好意思,就這么把你們的機密研究在大庭廣眾下說了出來,沒關系吧?”
還不等趙主任反應,他恍然道:“不過成果都是我得出的,這個組長是不是可以給我當?哦不對,這個研究組都可以直接寫報告結束了。”
“趙主任,你可以直接卸任了吧?”
第45章 第 45 章
趙主任眼角抽搐得更厲害, 臉色黑如鍋底。
他從牙縫里用力擠出一句話:“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你以為你這樣空口白牙亂說一通,就可以, 就可以……”
晏綏笑了笑,輕松地聳了聳肩:“哦, 還有一個問題, 畢竟那些蟲卵卵鞘什么的都不可再生, 研收中心是個正經的研究機構, 也不可能讓人家戰員再墮化一次。至于有什么可替代的, 量產的材料……”
“夠了!”
趙主任暴喝開口, 他胸口劇烈起伏著,臉色極其難看地說:“我真是瘋了,居然浪費這么多時間在這里跟你廢話, 簡直是浪費生命。你懂藥物嗎?你懂研究嗎?就敢在這里大放厥詞!”
他扭頭吼道:“小錢!馬上聯系中心的安保, 請這位S級靈性的先生完成全套的異能檢測, 我今天就要看到完完整整的檢測報告和安全性評估!”
趙主任吼完, 身后的人卻沒有動靜。
他一扭頭,就見正埋頭記錄的小錢手忙腳亂地打好最后幾個字,然后迅速收起手機,尷尬又小心地問道:“那個, 趙主任,我馬上安排……”
趙主任氣笑了:“不用了, 我自己叫。”
說完,他直接撥了電話, 喊道:“今天執勤的安保在哪, 馬上給我到危險物材料小組來!”
晏綏抱臂,冷眼像看小丑一樣看著他鬼吼鬼叫著折騰完這一圈。
安保小隊迅速沖上樓, 晏綏一看,發現居然還是熟人。
當初帶著晏綏第一次來到特處局檢測異能的戰員頭領神色不動,無聲地看了一眼這個劍拔弩張的氛圍,淡淡地問道:“趙主任,有什么吩咐?”
趙主任指著晏綏:“把他押去異能檢測組完成檢測,然后把他趕出去!”
結果那些戰員全都跟木頭一樣站在原地動也不動,戰員頭領更是漠然地回道:“抱歉,根據條例,異能檢測必須在尊重本人意愿的情況下完成。而且晏醫生是醫科研組的成員,擁有在研收中心通行的權利,我無權趕走他。”
趙主任氣急:“那我這危險物材料研究小組是不是涉密區域?我要求他馬上離開!”
晏綏已經對這出鬧劇感到厭煩,于是露出一個沒有情緒的微笑:“不必了,我自己走。趙主任還是管好你自己,別多管別人的閑事。”
說著,他頗為輕松地聳了聳肩:“我建議趙主任還是把精力放在如何尋找蟲卵卵鞘的替代品吧,畢竟為了經費和領導囑托,怎么也得多出點力,也好顯得您還有點用啊。”
“……”
研究員們面面相覷,都偷偷瞄向趙主任,努力抿下唇邊弧度的同時,也忍不住為趙主任捏了一把汗。
趙名為什么這么急赤白臉地否認晏綏,就是因為一旦驗證晏綏的結論是正確的,那么后續無論趙主任怎么折騰研究,都是在為晏綏做白工。
還有最致命的那個問題,主材料蟲卵和卵鞘的替代物。
前面晏綏說的所有結論,他們其實都是可以用時間用資源慢慢摸索出來,但這個如此特殊的主要成分的替代品,還真不是那么好找的,需要他們在整個實驗過程中一點一點嘗試。
現在好了,尋找替代品這件事迫在眉睫,甚至一旦出成果的時間有所拖慢,就完全是趙主任的責任了。
晏綏這一招釜底抽薪,真是夠狠。
趙主任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他手指顫抖地指著晏綏,你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晏綏回以燦爛的笑容,臉頰上淺淺的酒窩又乖又甜。
他溫和地對趙主任說:“接下來就麻煩趙主任全力推進,好好給這個項目收尾了,畢竟我們的裴大、戰員和民眾們,都在等著趙主任的重要成果呢。”
說完,他微笑著和老教授以及其他站在他身邊的研究員們點頭感謝,然后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裝備研究小組的研究員們站在晏綏身邊支持他的同時,也圍觀了全程,現在通通跟著晏綏麻溜地離開。
走進電梯里后,裝備研究小組為首的中年女人推了推眼鏡,略有些促狹地笑道:“還有心情來我們這參觀嗎?趙主任一時半會估計也顧不上我們這里,我們還是很想聽聽晏醫生的意見和建議的。”
晏綏歪頭想了想,答應了。
正好他對于醫用器械有了很多想法,特別是蘇婉和徐青山的抗污染和維持精神值的裝備,必須盡快安排上了。
如果能借助裝備研究小組的力量,肯定比他自己研究制作省事多了。
晏綏結合自身靈視的便利和副本世界的經驗,剛提出了幾個建設性的意見,老教授就帶著幾個研究員追了上來,說要給晏綏道歉。
晏綏不覺得老教授他們有什么錯,直言讓他們不必放在心上。
提到剛剛發生的事,老教授還是忍不住唉聲嘆氣:“我以前也帶過趙名一段時間,他以前不是這樣的,自從他的母親意外死在一個邪教徒墮化的危險物手里之后,他整個人都變了……”
晏綏保持沉默。
他不覺得苦難是傷害別人的理由。
但老教授說起這個,也不是讓晏綏原諒趙主任的意思。
裝備研究小組的人體貼地留出了一個空間給他們交談,老教授目光悠遠,緩緩地繼續說:“這個世界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混蒙界、不可名狀和異能人群體的存在,他們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極端恐懼和排斥所有與之相關的東西,比如趙名,比如余局。但人的力量與混蒙界相比,實在太過渺小,怎么可能真的能徹底控制和清除掉一切威脅呢?”
老教授這么一說,晏綏倏然想起,當初那紙可笑的死刑通知書上,就有余局的簽名。
他在心底一哂,到底是有多害怕,才會這么草木皆兵。
說著,老教授耷拉著的眼皮抬起,眼里透出睿智的光:“孩子,你對危險物材料的運用和理解簡直超乎想象,恐怕不僅僅只是表層的利用,而是觸及到了……更為核心的東西吧?”
晏綏有些意外,沒想到老教授的眼睛這么尖。
他剛想開口,老教授就抬手止住他的話,繼續慢悠悠地說:“加速愈合藥劑配備給執行高危任務的戰員們才幾天,就已經有很多民間組織在明里暗里地打聽這個藥劑了。甚至之所以會有普通人適用研究,也是因為有一位戰員為了救一位被侵蝕墮化的普通人,給他喂下了自己的藥劑,沒想到竟誤打誤撞地發現了這個作用。”
晏綏平靜地說:“這本來是一件好事。”
老教授笑了,然后又忍不住嘆了口氣:“是啊,但是現在在研收中心你也看到了,魚龍混雜、亂七八糟。我跟你說這些,是希望你能多多給予裴大他們支持,他們戰員大隊……真的太不容易了。”
這是一位真正心系戰員們的老教授。
晏綏認真地回道:“放心吧,我會的。”
老教授和藹地笑了,抬手略有些吃力地拍了拍晏綏的肩膀,說:“放心吧孩子,加速愈合藥劑里該屬于你的功勞別人一分都搶不走,我會幫你好好盯著的。”
晏綏對這個倒是不怎么在意,他更關注的是另一個事情。
他問道:“教授,裴大脖子上的檢測儀也是被那些人逼著戴上的?”
老教授一愣,卻是搖搖頭。
他說:“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那個檢測儀是裴大自己提出、設計并戴上的。”
……
在特處局待到將近中午,好不容易擺脫牢牢抓住他的手,戀戀不舍地說著感謝和邀請的研究員們,晏綏逃也似地離開了特處局。
剛回到家里,晏綏的腦子里都還在環繞著老教授最后那句話。
裝備研究小組的中年女人也肯定了老教授的話,但她也表示不清楚具體細節,關于那個檢測儀的內情,似乎是裝備研究小組里很高級別的機密。
晏綏還在想著,手機就叮咚一聲,彈出了收款信息。
緊跟著的是裴野望的信息,他似乎剛忙完,言簡意賅地說這是第一筆批下來的獎金,后續會繼續分批打到他的賬上。
晏綏一看獎金數額,頓時為其上的巨款笑彎了眼。
他低頭按著手機,打開手機銀行,分別給兩個熟記于心的賬戶轉了大筆的錢。
轉賬完成后,他舉著手機想了半天,還是沒有在手機上直接問裴野望。
還是今晚見面再問吧。
他躺回床上,打了個呵欠,困倦地閉上眼。
一切都會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
夜晚的急診科,晏綏正低頭整理著白大褂,休息室的門被“叩叩”敲了兩聲。
裴野望帶笑的聲音從門邊飄來:“聽說晏醫生今早在研收中心很是威風,狠狠地為我們戰員出了一口氣?”
“實話實說而已。”
晏綏低頭將筆扣在口袋里,剛一轉頭,一下撞進裴野望滿是溫和笑意的黑眸里。
“下次再有這種事,你叫上我,”裴野望抱臂,似笑非笑地說:“那些人在我面前不敢說話,就盡逮著你撒瘋來了。”
晏綏沒說話,目光一轉,落在了他脖子上那個皮質項圈和檢測儀上。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那個檢測儀,是因為那些人才戴上的嗎?”
裴野望一聽,頓時好笑道:“如果是,急公好義的晏醫生要替我出頭嗎?”
晏綏歪著頭打量著裴野望的神情,發現裴野望臉上滿滿的都是調侃,根本沒有任何勉強或是隱忍的痕跡。
他眉頭一挑,挑釁似回以一笑:“你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說完,他邁步越過裴野望,直往外走。
裴野望連忙轉身抓住了晏綏的手臂,“抱歉抱歉,是我不識好歹了。”
他笑瞇瞇地說:“你看我像是會受那些人影響的人嗎?這個檢測儀由我把關設計,完全由我掌控,導不導出數據也是我說了算,不是什么束縛性質的東西。”
晏綏瞥了裴野望一眼,“裴大真是好興致,檢測儀都如此與眾不同。”
“一舉多得的事情。”
裴野望聳了聳肩,說:“既然身涉深淵,那么墮化就是一個避免不了的話題。你也最好不要隨意使用這個東西的力量,有什么需要動手的盡量交給我。”
他點了點晏綏衣服下的結晶心臟,語氣和緩:“而在關鍵的時候,你的這十秒,就是最鋒利的尖刀。”
……
又花了整個星期的時間,他們緊趕慢趕,終于將那一千多個“病人”處理完了,還給醫科研組里危急排序最前的兩個病人做了手術。
雖然他們無法重新變回曾經的模樣,但都如徐青山一般保留了完整清醒的意識,據說甚至還展現出了一些的異能能力。
徐青山瞪著黑洞洞的眼眶,手指骨指著自己,下頜開合著呆呆地問道:“那我呢?為什么我沒有異能?”
蘇婉白了他一眼:“你都成了骨頭架子還能活著,還能這么自如活動,已經是很強大的異能了好嗎?”
好在掛號權限拿回他們的手里,這個星期雖然忙碌,但也過得很清凈。
然而這樣的“好日子”只過到了下周一。
“什么?今天就試著開放掛號?”徐青山驚異地問道。
晏綏點頭:“先放十個試試水。”
抱臂靠在墻邊的裴野望也說:“放吧。”
最近各個副本化區域和世界各地都出現了高階存在的襲擊,開放門診這件事不能再拖了。
徐青山無措地左右看看,下意識地看向蘇婉。
蘇婉和他臉上都戴著最新研制的抗瘋狂和污染防護面罩,透過透明的玻璃,能看到她面無表情,聽聞噩耗也只是呵呵一聲,看似平靜地接受了。
但看看夜班之神的牌位前堆積如山的貢品,她內心大概也沒那么平靜……
十個預約診號一放出,瞬間秒沒。
雖然有了心理準備,但眼見這么“火爆”,蘇婉還是忍不住眼前一黑。
裴野望瞇了瞇眼,按下耳機低聲道:“所有人,防護等級提高到最高,做好準備。”
時鐘指針一格格緩慢爬動,走到晚上十一點。
所有人神經一緊。
幾乎是秒針落下的瞬間,一陣冰涼陰冷的風驟然掛進急診科。
邪異氣息涌動著,即便戴著防護面罩,蘇婉和徐青山還是臉色發白,精神值不穩定地波動起來。
一道濕漉黏膩的吐息輕輕打在晏綏耳邊,有些熟悉的低柔邪異嗓音貼著晏綏耳邊響起。
“晏醫生,好久不見了,你……”
晏綏額頭青筋一蹦。
他曲肘猛地向后一擊,卻被人穩穩地用手擋住。
身后的人還想動作,然而一股巨力猛地鉗住祂的脖子,將祂一把甩出了導診臺里。
裴野望高大的身影徹底擋在晏綏身前,他抱起雙臂,對這個面容俊美邪異的男人慢悠悠地說:“不好意思彌霍斯先生,現在還沒有開始問診,還請先去將掛號費繳了,然后排隊等著吧。”
第46章 第 46 章
面容俊美邪異的男人冷冷地看著裴野望, 垂落的蒼白手指微微用力曲起,蓄勢待發。
那雙赤紅的豎瞳危險地閃動著,那仿若無機質般的眼神只需一眼就足以讓人如墜深淵。
裴野望毫不退讓地直視著祂, 似笑非笑地抬了抬下巴示意收費處的方向,說:“醫鬧會被趕出去, 不繳費就無法看病問診, 你考慮清楚了。”
大廳旁側的收費處, 小七爬上桌子趴在窗口上, 瞪著黑眼眶齜著尖牙, 氣得咬牙切齒。
哪來的臭東西, 居然又來跟她搶媽媽!
待會她一定要給這個臭東西好看!
彌霍斯卻看也沒看收費處,只是視線微微轉動,看向裴野望身后冷眼看著他的晏綏。
那冰冷無機質的視線一下就柔軟了下來, 繾綣溫柔, 帶著無邊的癡戀與渴望。
祂無視裴野望警告的視線, 低頭掏出一條還在扭曲蠕動的紅紋觸手, 雙手捧起,俊美的臉笑得令人眼暈:“晏醫生,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一見這條觸手,晏綏不由神情微動。
雖然這玩意喚起了他一些不好的回憶, 但不可否認,這是個非常難得的能量極高的高等級材料。
眼看著似乎有戲, 彌霍斯雙眼一亮,聲音又低柔下來, 蘊著滿溢的濃重深情:“如果你想要我的心, 我也愿意給你。”
“不必了,你也沒有心臟這種東西。”
晏綏毫不客氣地打斷, 說:“掛號費和診費麻煩到收費處繳費,作為醫生我不收受紅包和回扣。”
彌霍斯:“……”
裴野望微微瞇眼,肌肉繃緊,做好了應對彌霍斯發怒進攻的準備。
誰知彌霍斯只是笑容回落了一些,然后就抿著唇乖乖地低頭,“好吧。”
說完,祂還真的轉身往收費處走去。
收費處里的小七精神一震,摩拳擦掌的準備給這個長觸手的臭東西一個好看。
然而她剛動能力,那些彩光線條還沒開始彈動,瞬間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和恐怖的氣勢死死鎮壓下去。
彌霍斯冰冷的赤紅豎瞳在渾身僵住的小七身上漫不經心一掃,紅紋觸手被“啪”地丟在收費處的桌面上,線條優美的薄唇吐出毫無情緒的兩個字:“繳費。”
……這個臭東西,就像那個紅色的大壞蛋一樣,根本是她無法抗衡的存在。
為什么這么多壞蛋覬覦她的媽媽!
小七氣得眼眶里都泛起了血色的淚花,卻不得不識時務地低頭,渾身僵直地按照徐青山教過的流程在電腦上給彌霍斯繳費。
拿到繳費憑條后,彌霍斯沒有一秒停留,一下閃身回到導診臺前,雙眼亮晶晶地雙手捧著憑條問道:“這樣可以了嗎?”
晏綏點點頭,畢竟是掛了號的病人,于是便也態度平靜和緩地說:“先去候診區等著吧。”
不多時,其余搶到號的九個不可名狀也爭先恐后地擠了進來。
晏綏一眼掃過去,嚯,這里面沒一個簡單的。
還有理智可以溝通的,就讓它們先去繳費等待;被異化侵蝕得痛苦瘋狂的,就由裴野望協同戰員摁住,等治療完后再收費。
見目前的掛號和繳費流程都還算在正軌上,晏綏略略放下心來,終于上樓來到二樓的門診室,在電腦上按下“開始問診”。
“叮咚——請,001號,到急診1室就診。”
幾乎是叫號聲響起的瞬間,彌霍斯就閃現在診室里。
祂赤紅的豎瞳貪婪地鎖定在晏綏身上,嗓音低柔繾綣:“晏醫生,到我了。”
晏綏雙手搭在鍵盤上,臉上露出燦爛的營業微笑:“不好意思,你這種情況我救不了。”
“……”
被這么直言拒絕,彌霍斯俊美的眉眼緩緩垂下,長而濃密的眼睫打在臉上,給他平添幾分脆弱無助。
祂神情低落,輕聲說:“我想先跟你道歉,對不起。”
晏綏沉默地看著祂。
彌霍斯規規矩矩地坐在患者的椅子上,雙手搭在膝蓋上,乖巧又可憐地垂著眼繼續說:“上次我不該這么對你,我太著急了,因為我太高興了,終于出現了能治愈我的存在,所以我有點控制不住自己,忽略了你的感受。”
晏綏態度也緩和了一些,平靜地指出:“可我確實填補不了你的空腔。”
“不,可以的!”
彌霍斯倏地抬起頭,抬手“唰”地撕開自己的胸膛,露出略有些眼熟的空蕩腹腔。
晏綏:“……”
彌霍斯人類一般的軀體下,依舊是流體一般蠕動流淌的身軀,而那幾乎占據了大半身體的空洞壁上,竟然奇異地生出一縷鮮紅的、跳動的新鮮血肉。
“你看,多么溫暖又多么生機勃勃,自從它出現在我的身體里,便始終充實地填滿這里,從未被任何東西吞沒。”
祂渴盼地凝視著晏綏,聲音越發低柔婉轉:“你能救我,這就是鐵證。”
這倒是出乎晏綏的預料。
他有些驚奇地歪頭打量著這縷血肉,確實從其上感受到了濃郁且堅實的溫度和生機。
奇怪了,他當初就隱約發現彌霍斯本身所蘊含的法則是純粹的黑暗,代表的是扭曲的邪惡、憎恨、極度和不潔,以他現在的極大提高的靈視一看,果然確鑿無疑。
這個空腔是從祂本身的法則中生出的,自祂誕生成型之時便始終跟隨祂,而如今祂身軀里流動的惡意和瘋狂絲毫不減,這縷血肉到底是怎么生出的?
“這是什么時候出現的?”
晏綏打量了這縷血肉片刻,拿出手套戴上,探手觸碰細看。
晏綏的手指剛一觸及那縷血肉,彌霍斯整個身體就猛地一顫。
他奇怪地抬眼一看,就見彌霍斯俊美的面容上浮起滿溢的、古怪的紅暈。
祂紅色的豎瞳深邃得如同暗紅深淵,內蘊滿滿的邪異和誘惑。
祂激動地看著晏綏,喘息聲漸漸重了起來,抬手握住晏綏觸及血肉的手臂,聲音顫抖著說:“是的,是的,就是這樣,我親愛的晏醫生……”
與此同時,祂胸膛內的空腔涌動起來,呼嘯而起,瞬間吞沒了晏綏的手臂,黏膩的流體透過晏綏的手套和袖口的縫隙,貼著他的皮膚往里鉆。
彌霍斯的紅暈蔓延到了祂的耳朵和脖子,只癡迷地低聲說:“我果然沒有晏醫生就不行啊……就是這樣,我想起來了,就是你關心我的時候……唔!”
晏綏目光一厲,胸口的結晶心臟微微發熱,手術刀從他深陷在彌霍斯胸膛中的指尖彈出,刺破那縷溫熱血肉,狠狠劃破彌霍斯的后背。
巨大的破口橫貫彌霍斯的身軀,祂狠狠一顫,雙眼瞪大,臉色發白地用力蜷縮身體。
而晏綏利索地收回手,平靜地扯下沾滿了粘稠流體的手套扔進垃圾桶,手指在鍵盤上敲敲打打。
“再醫鬧,就把你丟出去。”
彌霍斯低頭捂著胸口,柔軟的卷曲黑發垂落,讓人看不清祂的面容。
祂突然低聲說:“我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你將禁物帶在身上?”
晏綏沒理會祂,將得到的信息錄入系統后,點下完成問診。
他說:“你這種情況還需要多觀察,看看后續病情如何發展……”
彌霍斯抬起頭,死死地盯著他:“你不要將它帶在身上,那是來自毀滅的死物,包括那些來自崩毀的世界的力量,它們會讓你……”
什么?什么崩毀的世界?
晏綏眉梢微動,終于扭頭看向了彌霍斯。
就在這時,只聽“叮咚”一聲。
“請,002號,到急診1室就診。”
彌霍斯話還沒說完,叫號系統突兀地響了起來。
晏綏眼風掃過電腦界面,他根本還沒點下一個號。
他利落地取消了叫號,揚了揚下巴說:“你繼續說。”
彌霍斯臉頰古怪地抽動著,豎瞳死死地盯著電腦屏幕,眼里爆發出驚人的憤怒和憎恨,祂咬牙切齒地說:“祂就藏在這里,是嗎?”
那個將祂的傳送扭曲,讓晏醫生接觸到禁物的家伙,居然就藏在這里!
就像是響應祂的話,那種莫名的視線突兀出現,帶著極強的壓迫感碾壓在彌霍斯身上。
晏綏豁然站起,就見而彌霍斯在強大的壓迫下,幾乎是全身抽搐起來。
即便如此,彌霍斯還是強行頂著壓力張開口,顫抖著說:“晏醫生,祂是故意……讓你接觸禁物……那是毀滅的惡意……千萬不能……靠近……”
“你先別說話了。”
晏綏眉頭擰緊,馬上扶住彌霍斯的身體將祂放倒,半跪著用力摁著祂的人中,同時迅速凝聚手術刀,扯開祂身上的白襯衫,在祂白慘慘的胸口上迅速描畫減弱和抵消壓力的符文。
彌霍斯顫抖的豎瞳移動著,定定地落在焦急忙碌的晏綏身上,眼里突然生出無限的溫柔和眷戀。
祂感覺到了,身體里微小的血肉在緩慢地增長。
好溫暖,真的好溫暖,讓祂想要落淚。
祂絕不能讓這么溫暖的晏醫生……
祂劇烈喘息著,目光流連在晏綏身上,還在強行地一字一頓說:“祂做了……一切,要……讓你……蘇醒……毀滅——”
“嘭”地巨響一聲。
門診室的大門被“嘭”地推開,裴野望沖了進來,冷聲道:“那家伙又出現了,你……”
他的聲音猛地頓住了。
半跪著的晏綏抬起頭,身前是炸成爛泥、四處飛濺的一大灘灰暗流體。
他眨了眨眼,緩緩開口說:“祂把彌霍斯的這個分身碾碎了。”
裴野望上前將晏綏從地上拉起來,低聲問道:“怎么回事?”
晏綏眼睫微垂,說:“彌霍斯說……那兩個來自副本世界的晶體和異化污染力量,都來自崩毀的世界。”
居然讓“祂”這么氣急敗壞地直接碾碎了彌霍斯的分身……
裴野望一瞬似乎想了很多,但他的面色依舊沒有任何變化,只是用力握了握晏綏的肩膀,沉靜地說:“不用多想,這件事交給我,現在先換個衣服,再換個門診室,先對付完外面那九個病人再說。”
晏綏點了點頭,對裴野望揚起一個明媚的笑容,兩個淺淺的酒窩清晰可見,絲毫不見陰霾。
而在裴野望看不到的身后,他背著的右手死死握緊,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
第47章 第 47 章
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 再換了一間干凈的診室,晏綏就像是什么都沒發生一樣,面色無異地點下開始問診。
他表面上看似冷靜依舊, 但大腦卻鬧哄哄的,紛亂不已, 眼前的電腦屏幕和辦公桌在他空茫的眼里不斷翻攪、扭曲, 直至徹底糊成一大團漿糊。
彌霍斯的話是什么意思?
或許祂的話并不難理解。
但……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明明從出生到現在, 都是徹徹底底的人類, 這一點毋庸置疑。
那什么滅世的主宰怎么又跟他扯上關系了?
唯一的疑點, 就是他失憶的那段副本世界經歷。
難道那段經歷里埋藏了什么秘密?他在副本世界里被做了什么手腳?是像小七一般被當成了祭品、容器還是……
“醫生!”
晏綏瞬間回神, 揚起一個標準的營業微笑:“你好,麻煩你自我介紹一下,你是什么物種?哪里不舒服?”
病人座位上的是一個如山包一樣的存在。
雖然祂盤踞于此的身軀并不大, 但晏綏所有的感官都在隱隱告訴他, 這是個超乎想象的龐然巨物。
無數惡心可怖的復眼嵌在祂的身軀上, 如同繁星天體, 細密又巨大,牢牢地鎖定在晏綏身上。
祂緩緩開口,聲音沉悶而又悠遠:“醫生,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 我只問你,你愿意成為我的信徒, 終生侍奉我嗎?”
“……”
晏綏看祂的眼神一言難盡。
這家伙到底是來看病的還是來招安的?
他再次問道:“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祂不動如山,無數復眼古怪地咕嚕嚕轉著, 又飛快地落在晏綏身上, 沉聲說:“你不過區區螻蟻,弱小得可憐, 根本無力觸及我等力量,在我們的世界吸引過多的注意只不過是自尋死路。在我之后,還有不可計數的、更殘酷的存在在好奇你、覬覦你,但只要成為我的信徒,向我奉獻一切,我會給予你庇護,免于被其他的存在徹底吞沒、滅殺。”
祂語氣篤定,說的話也是用的肯定句,根本沒有給晏綏選擇的權力。
晏綏歪著頭看著祂,琥珀色的眼眸微微閃動著,突然笑了起來:“好啊。”
他甚至從座位上站起來,張開雙手微笑道:“需要我做什么嗎?”
祂緊緊地盯著晏綏,緩緩說:“迎接我的賜福吧。”
話音一落,無數如夢似幻的光斑和光泡在祂體內炸開,層層裹住了晏綏。
迷離的光影浮動著,帶著無數奇異的力量和法則往晏綏體內鉆。
片刻后,這不知名的存在倏地睜大了所有復眼:“等等,你……怎么會……”
晏綏胸口上串著的兩個結晶器官都在發著燙,不僅是結晶心臟,就連結晶大腦都貼著皮膚,投入冰冷又灼熱的溫度。
在這越發濃重的彩光中,晏綏睜開眼,圓潤清亮的眼眸像是在發著光。
他透過這種無形的鏈接,“看”到了祂那龐然到可怖的真身。
只一眼,晏綏便直接揮手驅散始終縈繞在身邊的彩光,坐回座位上,“噼里啪啦”地開始敲鍵盤。
患者部分身軀遭遇異化污染力量入侵,異常膨大,偶發不受控的自殘行為……
這不知名存在猶自不可置信:“為什么不行!我的眷屬、我的信徒都無法承受如此濃重的祝福,為什么你竟能毫無反應?”
晏綏敲完最后一個字,微笑說:“根據你的臨床表現來看,異化污染力量恐怕已經危及到你的核心法則了,必須馬上手術開刀才能解決。”
不知名存在還想掙扎,直接被晏綏給了一刀,正正戳在祂體內最為痛苦的淤節點上。
祂身體疼得一下軟了下來,不受控制地顫抖著,所有復眼都在瘋狂地亂轉,咬牙切齒地說:“區區一個螻蟻……居然敢……”
晏綏無視祂的叫囂,直接抓住祂一塊身軀,往手術室的方向拖去。
呵,他都和什么滅世的主宰扯上關系了,讓他成為信徒,也不怕把自己撐死。
一路拖去手術室,晏綏將祂往手術臺上一扔,打開上方的無影燈。
“開始手術。”
……
另一邊的研收中心,同樣燈火通明。
研究員們在實驗室里忙碌著,死死地盯著各項數據。
“真的……成功了!真的跟晏醫生說的一模一樣!”
有個年輕的研究員頂著黑眼圈驚呼出聲,還沒等他興奮地跳起來繼續嚷嚷,就被身旁年紀大些的研究員給了一肘子,將他捅了下來。
研究成功了,實驗室里的氣氛卻愈發古怪。
趙主任黑著臉,背著手站在實驗室里不說話,其他的研究員也低著頭不說話,要么假裝忙碌,要么偷偷眉來眼去。
加速愈合藥劑的普通人適用改造以他們難以想象的速度完成了,經過他們的反復實驗,無論是驚人的醫療效果還是極近于無的副作用,都完美得不可思議。
但這一切,都跟半途插進項目組里來的趙主任和他的團隊沒有任何關系。
而且經過前面的研究和實驗,他們僅剩的那點蟲卵卵鞘以及加速愈合藥劑,都已經差不多用完,而主材料替代品的尋找到現在還一點頭緒都沒有。
現在所有進度都卡在了趙主任這里。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趙主任臉皮抽動了一下,半天才強撐著扯出一個笑:“不錯,大家辛苦了……接下來我們全組集中力量,將最后一個難關攻克下來,大家加油!”
實驗室里響起稀稀拉拉的回應和掌聲。
剛剛被一肘子捅下來的年輕研究員在心里撇了撇嘴。
要不是當初趙主任在那發瘋,說不定藥劑現在都可以開始大規模臨床試驗了。
耽誤的這點時間,不知道多少人就因為等不及,而徹底失去活下來的機會……
被腹誹的趙名一回到自己團隊的專屬實驗室里時,臉上僵硬的笑再也掛不上去了。
大門一關,他驟然一沉,“嘩”地一聲將手里的資料摔了滿地。
滿室噤若寒蟬,趙名努力深呼吸幾口氣,陰沉著臉問道:“我不是讓你們全力去找替代材料嗎?現在進度怎么樣?”
研究員們面面相覷,最后一個中年研究員小心地說:“趙主任,那種蟲卵卵鞘非常特殊,本來相似特性的材料就非常稀少,目前能找到兩種的都多多少少和現有配方的其他材料互斥,還要繼續找。”
趙名目光閃動著,突然冷不丁地問道:“陳志行人呢?”
中年研究員身體一僵,后背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說話越發小心:“陳志行戰員康復后,馬上歸隊了。現在好像也是跟著裴大在外面出任務……”
話音一落,實驗室里死一般的安靜。
片刻后,趙名冷聲道:“將陳志行在特處局的所有的數據整理一下,發一份給我。”
說完,他扭頭回到辦公室,“嘭”地一聲甩上門,打開密密麻麻的資料仔細看。
他就不信了,他們連找個替代材料都找不到?
這最后的功勞必定會落在他們手上!
……
急診科今晚過得有驚無險。
只是苦了蘇婉和徐青山,這次的“病人”都是些超乎想象的高階存在,特制的防護面罩愣是被用成了消耗品,一場手術換兩三個都有點頂不住。
病人看完后,他們通通都上了特處局利用定神晶最新研發的提高精神值的設備,躺進特殊安全艙里休養去了。
蘇婉不顧形象地躺在安全艙里,兩眼無神,“氣若游絲”地說:“這個日子到底什么時候是個頭啊……晏醫生為什么一點都不害怕,精神值也不會受影響?他還是人嗎?”
徐青山一聽,當即低頭掏出手機一看,說:“再堅持一下,還有一個多月就到國慶假期了。”
蘇婉一下抬起頭:“什么?我們有國慶假?”
徐青山一下卡了殼,吶吶地說:“有,有吧?”
蘇婉哀嚎一聲,又倒了回去,無力地說:“我只想辭職。”
過了片刻,她又扭過頭來:“等等,還有一個多月到國慶,那豈不是快到晏醫生生日了?”
被念叨的晏醫生查完房,白大褂的衣兜里手機叮咚一聲。
他拿起來一看,發現是銀行的短信,之前打出的其中一筆錢被退了回來。
他神色不變,低頭按著手機,再一次將錢轉過去。
猶豫片刻,他點開了微信久未聯系的對話框。
就在他捧著手機,對著聊天框斟酌詞句的時候,對面反而先彈出了一條新信息。
晏綏愣住了。
他們到了A市,還約他出來見一面?
……
天光明媚,到了夜班急診科的下班時間。
病房里的病人們問診時有多高傲,現在就有多舔狗。
002號病人身形縮小了一大圈,給人的感覺卻更為輕松利落,現在祂在晏綏宣布祂可以出院后扒拉著他的手臂,死乞白賴地問道:“晏醫生,你真的不當我的信徒嗎?”
晏綏:“不當。”
祂繼續扒拉著不放手,說:“那,那我給你當信徒也可以。”
晏綏:“……不必了,我一個區區人類螻蟻,消受不起。”
002號病人轉動著復眼還想說什么,身體猛地一輕,整個身體被一只手提了起來。
裴野望懶洋洋地說:“這位病人,你該出院了,我送你一程。”
說完,他徒手撕開一道通往混蒙界的通道,將祂往里一扔,徹底了事。
晏綏和裴野望都清楚這些存在是研收中心無法觸碰的,所以天亮查完后,他們就要將這些試圖賴在這里不走的“病人”們通通都清出院。
終于搞定自己的工作,晏綏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就要離開急診大樓。
蘇婉和徐青山也終于緩過來,慢吞吞地從安全艙里出來。
徐青山:“對了,晏醫生,你是不是快要生日了?”
晏綏腳步一頓。
想到最近急診科略有些慘淡的氛圍,徐青山主動說道:“我們到時候在上班前買個蛋糕慶祝一下吧。”
蘇婉一聽,登時在心里罵了徐青山一聲豬頭。
哪有這樣提前跟人打招呼的?肯定是生日當天再給他驚喜啊。
晏綏恍然意識到,又快到那個日子了。
出神片刻后,他抱歉地笑笑:“不用了,我不過生日,而且那天也是我父母的忌日,不必為我費心,謝謝你們。”
丟下一個重磅炸彈后,晏綏急匆匆地走了。
目瞪口呆片刻,徐青山看向蘇婉,心虛地問道:“我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東西?”
蘇婉緩緩閉上震驚張開的嘴巴,面色古怪地說:“可是……我記得他的遺囑上繼承人的關系寫的是母親啊?”
第48章 第 48 章
工作日的咖啡廳內沒什么人, 悠揚的輕音樂輕柔地飄在咖啡香中,讓人很是安靜放松。
晏綏有些出神地望著窗外的街景,桌面的卡布奇諾杯壁上水珠滾落而下, 半天都沒有被人端起。
不知過了多久,咖啡廳大門的鈴鐺響起, 晏綏扭頭一看, 就見熟悉又陌生的中年女人緩步走了進來。
他連忙起身, 輕聲喊道:“媽。”
梁葒神態和煦, 雖然能從她臉上的細紋看出這些年來的疲憊和滄桑, 但依舊難掩她眼角眉梢的欣喜。
她靜靜地凝視晏綏片刻, 緩緩笑了起來:“小綏長這么大了,都已經這么高了。”
晏綏乖順地點頭,拿起手機問道:“還是一杯冰美式嗎?”
梁葒一怔, 沒想到晏綏居然還記得她的喜好。
她點了點頭確認, 隨后兩人面對面坐下, 一時相顧無言。
細數下來, 自從晏綏考上大學后沒再主動聯系過他們,他們也忙于帶著女兒四處求醫,已經好幾年都沒有見過面了。
梁葒張了張口,最終還是笑著打破沉默:“你這孩子真是的, 這么久不主動聯系,現在突然轉這么一大筆錢過來, 把我和你爸都嚇了一跳。”
晏綏笑了笑,也順著梁葒的話說:“對, 醫學生太忙了, 整天不是上課就是看書,人都快學傻了……那筆錢你們拿去用吧, 妹妹這些年治病花了很多,現在我工作賺到了錢,也該出一份力。”
“……”
梁葒眼里閃過一絲復雜和愧疚,緩聲道:“這些年你過得怎么樣?我和你爸為了你妹妹四處奔波,忽略你了,是我們的不是。”
晏綏怔了一下。
片刻后,他連忙搖頭:“沒關系,我過得很好,不用擔心我。”
是的,沒關系的。
他的父母早就亡故,眼前的梁葒不是他的親生母親,而是收養他的養母。
他把他們的親生女兒害成這樣,他們一家還能讓他衣食無憂地長大,供他讀完書,他已經很感恩了。
梁葒嘆息道:“你才剛出來工作,錢都是不夠用的,爸爸媽媽還有積蓄,你妹妹這里你不用操心。”
頓了頓,她嘆息更甚:“你也不用總是將這件事放在心上,我們也從沒怪過你。”
晏綏捏著咖啡杯的手緊了一瞬。
她一定不知道,當初妹妹剛出事,他們夫妻爭吵的時候,他就在門外聽了個一五一十。
他微微垂下眼睫,掩下所有思緒,面無異色地說:“您看我是會勉強自己的人嗎?我現在真的賺很多,你們拿去用吧。”
梁葒卻還是搖頭,眼神里煥發出明亮的光彩,“真的不需要了,現在你妹妹已經有救了!”
……什么?
晏綏結結實實地愣住了。
妹妹,有救了?
他一時有些恍惚。
就像是壓在心頭的重石突然被移開了一些,一絲微弱迷蒙的光從縫隙中透入,照耀在久待黑暗中的人臉上,欣喜的同時卻讓人感到刺眼灼痛。
望著梁葒堪稱容光煥發的笑容,他忍不住問道:“是哪位醫生這么厲害?”
梁葒滿是期待地說:“你爸從他的一個院長朋友那里聽說了,A市這邊有一種新型特效藥已經開始臨床實驗了,目前的效果好得驚人。我們來A市就是為了這件事,你妹妹尋醫問藥這么多年,這個新藥已經是她如今唯一的希望了。”
這……
聽起來怎么這么像詐騙?
晏綏斟酌了一下詞句,問道:“我現在也在醫院上班,這是具體是什么藥?我也去了解一下。”
“不用了,你忙你的吧。”
梁葒和緩地笑了起來,說:“我和你爸都了解清楚了,那是個正規的醫藥研究機構,目前還在保密實驗中,估計你也打聽不到什么。我們現在也只知道那是種顛覆性的新藥,我們找機構里的人打聽過了,你妹妹那種古怪的病癥特別對癥。”
晏綏心里倏地升起一絲古怪的預感。
梁葒說的不會是加速愈合藥劑的普通人適用版吧?
有直接的結論,按照時間推斷也差不多該驗證出來了,但蟲卵卵鞘的替代品可不好找,趙名他們不可能這么快找到。
應該不是這個藥物。
晏綏揮散腦中的想法,也順從梁葒的意思不再堅持轉錢,只由衷地笑道:“希望這次她能真正好起來。”
……
趙名這兩天可謂是春風得意。
他笑容滿面地帶著自己的研究團隊從會議室里出來,視頻會議里一直責問催促的大領導剛剛接連不斷的夸獎簡直夸得他心花怒放。
什么年輕有為、研收中心的中流砥柱、超乎想象的科研能力,簡直夸到了他的心坎里去。
他身后的中年研究員快走幾步,湊到趙名身邊小聲說:“趙主任,教授那邊要求我們在對外公布的研發人員名單里加上那位晏醫生的名字,還要放在第一位。”
趙名臉色一沉,隨后冷嗤一聲:“那個老家伙,生怕我吞了別人的功勞似的。讓他放心,該給那個晏綏的我一分都不會少給,至于什么研發人員名單……”
他冷笑道:“有什么可加的,所有研發人員的名字都不會公布,到時候統一對外出口,藥物就是由研收中心研發制作的。”
他身后的研究員們面面相覷。
趙名這一句話說得輕巧,實際上還不是將晏綏本可以獲得的巨大名望直接被抹消,轉移到自己身上嗎。
以后別人一旦探究起究竟是研收中心的誰研發的這個藥物,那還不是他趙名?
可惜晏醫生了,終究是為別人做了嫁衣……
趙名知道那些研究員們的到底在想些什么,但他不在乎,反正最大塊的蛋糕已經被他端走了。
他笑著問道:“第一批藥物志愿者什么時候到位?”
研究團隊一聽,都忍不住皺眉。
有人小心翼翼地說:“可是,角翼粘液可能還有我們不知道的風險,現在它作為替代品的藥物才剛剛經過兩輪的安全性檢測,我們還不確定它的穩定性……”
趙名的臉又拉下來:“有什么問題?能有什么問題?你是在質疑我的科研能力還是研收中心的安全檢測程序?你知道有多少人等著我們這個藥救命嗎?趕緊實驗趕緊推廣才是真真切切為人民著想!”
開口的研究員臉色青白一片,中年研究員踏前一步擋在他面前,馬上接道:“已經聯系上了,這些有名的重病患者已經都到了A市,就等著我們通知了。”
“很好。”趙名嘴角這才往上揚,施舍般地說:“不過小錢你擔心的也有點道理,馬上拿藥劑去繼續進行安全性檢測,也好堵住那些人的嘴。”
他意氣風發地一揮手:“完成安全檢測后,馬上就安排臨床實驗!”
……
晏綏回到家,“嘩啦”一聲拉開厚重的窗簾。
今天的A市是個大陰天,黑沉的烏云重重地壓低,風雨欲來。
但這一點都沒有影響晏綏的好心情。
妹妹有救了,這真是這段時間里難得的好消息。
至于其他的……
晏綏回身,看向客廳的茶幾。
結晶心臟和結晶大腦安靜地躺在一堆凌亂的草稿上,悄無聲息。
無論他如何對那段空白的記憶回溯,都得不到絲毫信息。
他看著那兩顆結晶,目光微微閃動。
他猶豫著、評估著,最終還是將它們重新拿了起來。
盡管這兩個結晶十分危險,但心底卻有某種感覺告訴他,它們不會真正傷害他。
兩種不同的認知在他體內撕扯,但最終還是后者占據了上風。
他握緊這兩顆冰涼堅硬的結晶,冷冷一勾唇。
被動等待著未知的命運實在不是他的作風,盡可能地將迷霧后的東西摸清楚,反而才有機會想到反制的辦法。
想著,他將茶幾上散落著的半成品草稿紙拿起來,盤腿坐在地毯上繼續低頭描畫。
之前老教授跟他說的話,晏綏上了心。
通過今晚的情況來看,抗瘋狂和污染防護面罩的防護力還是太低了,必須想辦法加強。
畫到一定階段,他還在地毯上散落的零碎東西中拿起一個樣品面罩和幾種材料,直接上手改造。
改造成功的話,就能進一步革新面罩的防護能力,那些戰員的安全也更加有保障。
接下來晏綏就在去醫院上班限量放號問診,下班回家搗鼓設計改良,間或發個微信問問妹妹身體的最新情況。
如此過了近十天,晏綏往研收中心的裝備制造小組投遞了不知多少設計稿,弄得那位秦組長只要一接起他電話,聲音頓時柔了好幾個度,說話也直接弟弟長弟弟短的,一副恨不得認他做干弟的樣子。
剛從梁葒那得知妹妹已經作為藥物志愿者被送入研究機構后,晏綏盡管心里隱隱擔憂,但也只能祝福妹妹,希望她這次真的能盡快痊愈。
晏綏腦子里正亂糟糟的,突然手機又震了起來。
他低頭一看,發現是危險物材料研究小組的老教授。
他接起來,問道:“教授您好,找我有什么事嗎?”
這個時候來找他,難道是藥物研究受挫,來找他幫忙了?
聽到晏綏清潤明朗的聲音,老教授想到趙名做的混賬事,直想嘆氣。
雖然趙名說藥物研發該有的獎勵和收益都會給晏綏,但這僅僅只是錢的問題嗎?
本應屬于晏綏的最大功勞就這么被趙名輕描淡寫地抹消取代,趙名那副大義凜然,為了研收中心不要個人名利的嘴臉讓領導很是贊賞,也讓他們拿他沒辦法。
本來他都沒臉打這個電話,但藥物都已經走到臨床實驗這一步了,他覺得還是要跟晏綏說一聲。
晏綏一愣:“什么?已經開始臨床實驗了?”
老教授頗為無奈地說:“雖然趙名這個人不怎么樣,但是科研能力是真的不錯,這次也確實被他搶到功勞了。”
晏綏好奇地問道:“他找到的替代材料是什么?”
老教授:“是同樣有修復作用的B級危險物鉆地飛蜈的角翼粘液。”
什么?
鉆地飛蜈……的角翼粘液?
晏綏倏地睜大眼睛,豁然起身,喝道:“不好,快停止臨床實驗!”
第49章 第 49 章
面帶病容的藥物志愿者坐在輪椅或躺在病床上, 被家屬帶著,依次走進寬敞明亮的實驗室里。
晏姝孱弱地躺在病床上,臉上掛著呼吸機, 黑發在枕頭上蜿蜒,襯得臉色越發慘白。
發現晏姝睜著烏溜溜的眼珠看著自己, 梁葒連忙握住她冰涼的手, 輕聲問道:“小姝, 怎么了?”
晏姝緩緩地眨眼, 呼吸機里冒出一片水霧。
她輕聲說:“等這次治好了, 我可以去見哥哥嗎?”
陪在一旁的晏父臉色一變, 皺眉開口:“有什么好見的,當初不就是他……”
梁葒給了丈夫一下,柔聲地對晏姝說:“好, 小姝康復后想做什么都可以。”
晏姝笑了, 眉眼彎彎。
梁葒一愣, 剛見過晏綏沒多久的她, 突然發現這兩個孩子雖然眉眼并不相似,但笑起來的模樣居然如此神似。
晏姝又虛弱地喘了幾口氣,閉上眼微笑著輕輕說:“我要好好活著,健健康康的活著, 然后回去上學,也去學醫, 當一個好醫生……”
一陣巨大的酸澀驟然襲擊了梁葒的心臟。
她別過臉,不希望晏姝看到她發紅的眼眶。
雖然當初和丈夫爭吵, 堅持留下晏綏沒有將他送走, 但她心底未必是不怨的。
也許……真正沒有怨怪過晏綏的,只有晏姝自己。
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戴著口罩和目鏡, 走過來對他們說:“實驗準備開始了,因為還是保密實驗,所以麻煩家屬先出去一下。”
“小姝別怕,爸爸媽媽就在外面等著。”
晏姝對著他們微笑,輕緩地點了一下頭。
縱然又萬般不舍和擔憂,梁葒和晏父也只能跟其他家屬一起離開這間寬敞的實驗室。
研究員們忙忙碌碌地給藥物志愿者們接上各種監控儀器,然后小心地捧著藥劑分別到不同的志愿者身邊。
趙名挨個檢查了一圈,經過晏姝的病床時,目光在晏姝的“晏”姓上停頓了一瞬,然后又略帶嫌棄地移開。
他一揮手,說道:“第一次藥劑臨床實驗,開始!”
……
晏綏一邊死命催促出租車司機開快點,一邊不停地嘗試撥打著梁葒和晏父的電話。
然而估計因為保密被收了手機,電話一直無人接聽。
老教授告訴他,因為研收中心里收容了太多危險的東西,所以臨床實驗并不在特處局里,而是在郊區一個保密級別很高的實驗室里。
老教授很信任晏綏,在被他喝止的瞬間,他們馬上想方設法地聯系去了實驗室的研究員,卻發現聯系不上。
這只能說明,臨床實驗已經開始了。
老教授也有些慌了神,他努力穩住顫抖的聲音:“我把地址也發給你,我馬上聯系裴大,你別擔心,我們一定會攔下實驗的。”
晏綏緊抿著蒼白的唇,再一次試圖撥打梁葒的電話。
然而電話那端還是只有“嘟嘟嘟”的忙音。
鉆地飛蜈的角翼粘液是一種非常具有迷惑性的材料,它也確實有修復治愈的作用,各方面適性也不錯,乍一看確實是很適合的替代材料。
但問題是,這個危險物體內藏著過于暴虐的瘋狂能量啊!
鉆地飛蜈本身并不具有很強的攻擊性,它依靠的是很特殊的隱蔽和休眠的特性來緩解壓制體內這股暴虐能量,而這種能量,同樣存在于它的角翼粘液中。
不僅如此,這種角翼粘液還與藥劑里的數種材料互相沖突,只是被其中鎮定緩和的成分暫時壓制了,同時它自身具有的隱蔽休眠特性也讓它的能量潛伏著,看起來非常無害。
而這種藥物一旦接觸到了活生生的人體,被壓制后反彈得格外強烈的能量沖入普通人脆弱的身軀……
這并不是無法在后續的研究中檢測出來的,為什么他們這么急著臨床實驗!
就在這時,出租車的速度卻慢了下來。
晏綏猛地一抬頭,發現前面堵了長長的車龍。
等了好一會,出租車都靜止在馬路上,動都沒動。
晏綏克制不住地捏緊手機,司機也知道晏綏很急,打開導航看了一眼,有些發愁地說:“他們說前面出連環車禍了,還不知道要堵多久,換路的話附近也在修路,小伙子你看……”
晏綏二話不說,直接抬手掃碼付錢下車。
他剛一關上車門,打開導航打算徒步換條街道重新打車,卻發現周圍的道路一大片都是刺眼的紅,原本唯一暢通的道路現在因為突如其來的車禍,直接堵成了暗紅色。
如果要徒步穿過這片擁堵區域,至少需要半個小時。
晏綏快步走到人行道上,一邊往前跑一邊搜尋路邊的共享單車。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天都在和他作對,這條路一眼望去空空蕩蕩,一臺單車都沒有。
晏綏的心越來越重地往下沉,渾身的血幾乎都涼透了。
就在這時,手機又嗡嗡地震動起來。
是裴野望。
他接起一聽,就聽見裴野望沉冷的聲音響起:“你的右邊,上車。”
他扭頭一看,就聽見引擎的轟鳴聲由遠及近,一道黑影風馳電掣,從靜止的車流縫隙中掠過,直沖而來。
剛一停下,一個頭盔就被飛拋過來,落在晏綏的懷里。
黑色摩托的車手抬起頭盔的護目鏡,露出裴野望深濃的眉眼:“走!”
黑影在擁堵的車流間呼嘯而過,飛快地越過前方的車禍點,以快要起飛的速度直沖向他們的目的地。
晏綏攬著裴野望的結實勁瘦的腰身,還在低著頭不屈不撓地繼續撥打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未能接聽……”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
電話里模糊的聲音被狂風吹散,晏綏的心卻越發沉重。
“研收中心那邊已經聯系上實驗室那邊的工作人員了,他們會先行幫忙攔截阻止,會沒事的。”
裴野望的聲音隔著頭盔有些發悶。
晏綏放下了手機,望著不斷模糊掠過的景色,神情有些空茫。
如果當初他不顧梁葒的回避,即便惹人不高興也多追問幾句,或者多關注加速愈合藥劑的研發進度,事情是不是就不會發展到這一步?
晏綏猶自發愣,摩托突然猛地甩尾一停。
猝不及防之下,他整個人撞上了裴野望的后背,然后被抓著手腕穩穩地扶著,直到他自己重新直起身。
裴野望一掀頭盔,說:“到了,我們走。”
眼前是一片安保嚴密的寬闊園區,裴野望拿著通行證,帶著晏綏一路通過層層安保,迅速趕到了實驗室所在的大樓樓層。
然而剛一出電梯,他們就看到實驗室大鐵門前的騷亂。
“你們給我說清楚,什么叫藥物有問題?!”
“你們領導呢?物業呢?叫你們能開門的人來!”
“你們真的是工作人員嗎?你說藥物有問題就有問題嗎?你們的證件拿出來看一下……”
“快開門啊,我兒子還在里面啊!”
“大家先別急,我們已經在叫人來處理了,大家先冷靜一點……”
藥物志愿者的家屬們擁擠在實驗室門前,而幾個實驗室的工作人員急得滿頭大汗,連帶幾個攔著人的安保人員被團團圍住。
他們是在這里管理場地和維護設施的工作人員,也不知實驗室里藥物臨床實驗的內情,只知道剛剛上面突然通知他們要馬上通知實驗室里的研究員阻止實驗,說是藥物有問題。
但他們無論如何聯系呼叫,實驗室里都一片沉寂,無人回應。
等他們趕到實驗室現場,在門外焦急等待的家屬們一下圍住了他們,當有個工作人員嘴快說出了藥物有問題要阻止實驗的時候,場面就徹底不受控了。
家屬們情緒越來越激動,圍上來的包圍圈也越來越密,甚至已經有家屬控制不住開始推搡。
安保人員不得不拿出拿出警棍攔截,然而一見他們掏警棍,那些家屬更激動了。
眼見著即將升級到肢體沖突,一條粗壯的手臂突然橫伸過來,幾個意圖沖上前的男人踉蹌幾步,被穩穩地攔開。
裴野望冷聲問道:“現在情況怎么樣了?”
工作人員苦著臉說:“這,我們也不知道啊,實驗室里面沒有回應,門也被里面鎖上了……”
“把門砸開。”
晏綏上前兩步,沉聲開口說。
自從來到這里,看到圍聚在實驗室大門外的家屬后,他心里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了。
必須馬上打開這扇實驗室的大門!
“小綏,你怎么在這?”
梁葒驚疑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晏綏扭頭一看,發現是互相攙扶著的梁葒和晏父。
他只看了他們一眼,便收回視線,對著看過來的裴野望再次強調:“裴大,我們把門砸開!”
“什么?”
工作人員傻愣愣地開口:“這可是特制的合金大門,你們……”
“讓開。”
裴野望上前幾步,直接強硬地將還扒拉著大門的人拉開,套上指虎握緊拳頭,抬起手繃緊肌肉。
晏綏指揮著安保和工作人員將家屬們帶得離大門遠一些,目光緊緊地盯著裴野望的背影。
下一瞬,裴野望身形一動,赫然一拳朝著鐵門揮出!
“轟隆”一聲巨響,所有人驚叫起來,整棟大樓仿佛都震動起來。
然而還不等他們站穩,裴野望又是接連一拳轟出。
高大厚重的合金大門在裴野望的拳頭下震顫著,不斷被轟擊出可怖的凹陷,直到大門徹底變形,轟然從門框上脫落,也不過只是幾拳的功夫。
大門轟然倒下,泄出實驗室門后的驚叫慘嚎。
“救!救命啊!”
幾個白大褂研究員滿臉驚恐地從倒塌的大門里沖出來,露出了他們身后的地獄之景。
實驗室里一片混亂,病床、輸液架和各種設施亂七八糟地散落著,許多白大褂身上帶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那些穿著病號服的志愿者們痛苦地在地上打滾,身體都出現了詭異的變化。
“小姝——!”
梁葒凄厲地聲音極具穿透力地傳來。
在實驗室的正中央,異變程度最深、外形變得最為龐大可怖的瘦弱少女痛苦地顫抖喘息著。
她的眼白徹底消失,皮膚上爬上一層層古怪的紅鱗,眼球也變得一片濃黑。
她蒼白孱弱的身體被自己長出的外附層層骨刺或是鱗甲的粗壯黑紅肢體支撐起來,在尖叫的實驗室里肆虐著,瘋狂地破壞著所有觸及的人或物。
大門轟然砸下的同時,少女喉間泄出幾聲不成調的慘叫,身體無力地晃動著,在門外所有人的面前又從身體上爆出兩條扭曲可怖的黑紅肢體。
像是消耗了不少力量,這兩條新生肢體張牙舞爪地抓起一個身體扭曲反折的研究員,就要往少女的嘴里塞去。
晏綏瞳孔微縮。
“晏姝,不要——!”
一股強勁的拳風赫然襲來,裴野望眉眼冷凝,一拳重重地轟擊在那條新生手臂上!
第50章 第 50 章
“嘭”地一聲巨響!
晏姝發出一聲慘叫, 那粗嘎又尖銳的聲音簡直不像是人類能發出的。
新生的黑紅肢體還很脆弱,幾乎被一拳打碎,就連晏姝都被打退好幾步, 撞翻了好幾個病床和圍擋。
那被抓住的研究員倒頭就往下掉,被裴野望眼疾手快地接住。
晏綏緊隨其后, 迅速查看了一下這個研究員的情況, 見他還有氣, 馬上給他簡單地固定了一下骨折地方。
小心地將這個研究員安置在角落后, 他又抬頭定定地看向被裴野望牢牢限制在墻邊, 仿佛一只巨型黑紅蜘蛛的晏姝, 琥珀色的瞳孔里微光流轉。
片刻后,他心頭提著的氣終于微微放松。
還好,還好, 晏姝還沒來得及吃人, 她的異變還沒有變得不可逆轉, 一切都還來得及……
晏綏在晏姝尖銳的慘叫聲中朝著他們的方向快走幾步, 高聲道:“裴大,將她除了四肢以外的所有肢體都打掉!”
“小姝——!”
梁葒突然沖破了本就脆弱的攔截防守,沖了進來。
她死死看著在裴野望的拳頭下不斷慘嚎痛嘶的晏姝,瘦弱的身軀如飛蛾般撲進混亂的實驗室內, 眼眶痛得幾乎要流出血來。
“小姝,是媽媽啊!別怕, 媽媽這就來救你!”
晏綏的視線瞬間掃過去。
不好,危險!
異變的志愿者趴伏在地上, 低聲吼叫一聲, 猛地縱身朝著梁葒撲來。
晏綏眼疾手快地一肘擋下撲來的志愿者,一把拽住梁葒的手臂:“媽, 你冷靜點……”
如此近距離直面強烈的不可名狀污染,她的身體已經開始出現精神值下跌的癥狀了。
頭發蓬亂的梁葒充耳不聞,只拼命試圖掙脫晏綏的手臂,沖著裴野望和晏姝呼號:“小姝,不要傷害她,小姝——!”
晏綏眉頭擰緊,用力將她扯回來,隨后用指甲一掐她的眉心。
梁葒被掐得一痛,神色之間清明了些許。
晏綏擋住身后那些恐怖的景象,雙手如鐵鉗一般牢牢握住梁葒的肩膀,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是醫生,我會把她救回來,相信我。”
梁葒呆呆地望著晏綏,望著這個不知何時已經長得如此高大的養子,混著血絲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流溢而出。
她再也克制不住,身體軟倒下來捂著臉大哭:“小姝啊,我的小姝啊……”
晏綏將梁葒交給焦急地跑進來的晏父,對緊趕慢趕終于趕到的戰員們點點頭。
有了足夠的人手,場面終于被迅速控制住。
驚恐崩潰的家屬們被疏散,實驗室里所有受傷的研究員被緊急救助,顯露出異變癥狀的志愿者們也被一一控制,暫時先分別關進收容箱里隔離。
志愿者們變異的程度都不深,情況都還算好處理,真正難辦的是晏姝。
她對這個藥劑的劇烈反應超乎了所有人的預料,如今看她生長出無數黑紅肢體,破壞力極強的狀態,竟像是高等級的異能者墮化一樣。
裴野望余光瞥見戰員們飛快地控制住局面,動作間越發沒有顧忌,拳風呼嘯而過,幾下又打碎了數條黑紅的肢體。
“啪啪啪”數聲,那些怪異生長出的肢體接連爆開,在漫天散落的血雨碎肉中,失去支撐的晏姝如斷線的紙風箏,直直往下墜落。
然后,被沖上前的晏綏穩穩地接住,順勢放倒在地。
晏姝神色猙獰,喉間不間斷地發出慘叫和咆哮混雜的聲音,猶在掙扎。
她瞪大完全變得漆黑的眼球,覆滿紅鱗的皮膚古怪地涌動著,瞬間又鼓起數個駭人的巨大鼓包,有什么東西在其下蠢蠢欲動,幾欲爆出。
晏綏左手用力按著她的肩膀不讓她亂動,右手在她心口附近細細摸索了一陣。
找準位置后,他手中凝聚出手術刀,反手就往她心口上方某個位置用力一扎,深深地沒入了小半把的手術刀。
所有鼓包的生長驟然停滯,像是被切斷了能量供給,只能軟趴趴地陷下去。
晏姝猛地一顫,身上瘋狂攀升的詭異恐怖的異樣之感也隨之停滯。
她睜大空茫的眼珠,像是離岸的魚,胸口一下一下劇烈地上下起伏,勉力呼吸著。
晏綏語氣急促:“這附近有無菌環境的地方嗎?她必須馬上手術。”
裴野望的聲音依舊沉穩:“樓上有手術室,戰員們已經去將徐青山和蘇婉用直升機接過來……”
“不行,來不及了,我們必須先開始。裴大,麻煩你來幫下忙。”晏綏打斷他,抱起晏姝放在一張病床上,然后推著她往電梯跑去。
裴野望眉頭擰了擰,一邊跟著晏綏跑,一邊按著耳機說道:“老陳,小磊,你們兩個上來手術室協助手術。其他人盯好實驗室,那些家屬也必須控制好,不可以再有任何傷亡發生。”
工作人員早就提前收到消息,早已將手術室和各種器械收拾好了,他們將晏姝推進去就能開始手術。
晏綏急匆匆地在手術室內準備,陳志行和晏綏曾經見過的年輕戰員也沖了上來,手忙腳亂地換上手術服。
同樣換上手術服的裴野望介紹道:“他們兩個有醫學方面的背景和能力,讓他們來幫個忙。”
晏綏點了點頭,一邊抽著麻藥,一邊語氣短促地說:“戴上防護面罩,用我帶來的那兩個。”
陳志行和小磊一愣,面面相覷。
他們都是受過訓練、對不可名狀的瘋狂和污染具有高抗性的合格戰員,既然現在直視了晏姝也毫無異狀,沒道理做個手術就需要戴上防護面罩了啊?
裴野望眼風掃過去:“還不戴上?”
兩位訓練有素的戰員二話不說,馬上拿起這兩個和他們手上不太一樣的防護面罩扣上。
面罩一戴上臉,他們頓時覺得神志一清,手術室里彌漫著的某種瘋狂和詭異的氣息頓時被過濾隔絕,整個人都舒服許多。
這是晏醫生新研發的裝備?真是厲害。
晏綏全然不知兩位戰員內心對他的贊賞,只神經緊繃地抽好麻藥,拉過晏姝的手臂試圖注入。
然而細長的針頭根本無法刺入晏姝黑紅鱗片下緊繃的肌肉。
她全身的肌肉不知何時越來越緊繃了,她整個身體痙攣著,逐漸扭曲成一個詭異的蜷縮姿勢。
就連扎入她心口的手術刀也在肌肉強勁的壓力下“咯吱咯吱”作響,細小的裂縫順著還未修復完成的裂口向著手術刀身不斷蔓延。
晏綏眉頭一擰,以最快速度重新抽更多麻藥,轉而順著心口被手術刀扎開的傷口注入麻藥。
隨著大量麻藥注入晏姝體內,又隨著血液游走全身,她全身緊縮的肌肉終于不斷放松,整個人軟在了手術臺上。
手術已經上了正軌,在等待麻藥起效的時間里,裴野望卻注意到晏綏額間出了細細密密的汗水。
晏綏微不可查地吸氣呼氣,右手微微張合著,試圖放松緊繃的手臂。
自從晏姝重病住院,再加上梁葒和晏父的有意隔離,晏綏已經很久沒見過她了。
所以,他其實根本沒想到,晏姝的情況居然已經惡化到這個地步。
晏綏捏緊了發著顫的手指。
快冷靜下來!
還有那從身體里升騰而起的,那該死的,不合時宜的興奮和刺激……
快從我的知覺上滾下去——
突然,柔軟的布巾從旁伸了過來,將他額頭上的汗水擦去。
晏綏驚得整個人都抖了一下,下意識地抬頭一看,正正落入了裴野望深邃沉靜的黑眸。
“放手去做。”裴野望望著晏綏清透的琥珀色眼眸,緩聲開口:“我在這里,就在你身邊。”
“……”
晏綏眼睫微顫,心底卻奇異地漸漸平穩下來。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終究是啞著嗓子開口說:“準備好隔離箱,然后后退,我要拔刀了。”
陳志行和小磊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地后退。
晏綏張開右手,那把插在晏姝心口上,被擠壓得“咯吱”作響的手術刀倏地潰散成無數光點,重新在他右手上凝聚。
于此同時,軟在手術臺上的晏姝猛地一抽,胸口怪異地高高挺起。
像是終于找到了一個出口,黑紅交雜的流體如噴泉一般傷口里瘋狂向外噴涌。
直面沖擊的裴野望和晏綏同時為其中強大到可怖的瘋狂意味而皺眉。
而陳志行和小磊就像是被當頭敲了一記悶棍,即便戴著晏綏改造過的加強版防護面罩,還是呼吸不暢幾欲嘔吐,手腕上的檢測儀劇烈地閃爍著,精神值危險地波動著。
陳志行按著小磊的腦袋,讓他和自己一樣別過臉來盡量減少對精神值的沖擊,心中難掩驚駭。
不是,這個女孩身體里到底藏著什么恐怖東西?
裴野望的眉頭也結了個疙瘩。
這種情形,可不像是簡單的問題藥劑導致的異變或墮化。
晏綏緊緊地盯著那些黑紅的流體,盯著它們逆著地心引力不斷往上翻涌,漸漸在晏姝的胸口上方凝成了一個巨大的黑紅色圓球。
這個黑紅色大圓球如有生命一般在空中一漲一縮,一條細細“枝干”像是臍帶一樣連接著晏姝的心口和這個圓球。
隨著它的漲縮,晏姝本就瘦弱的身軀越發干癟皺縮。
她身上黑紅皮膚以及鱗片仿佛合著她被汲取的生命力一同,如潮水般順著“臍帶”涌向黑紅圓球。
而那個圓球也肉眼可見地覆蓋上層層的仿若骨刺一般的鱗片,隨后圓球從上至下地緩緩裂開幾條縫隙,竟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樣,顫顫巍巍地一層層打開。
在最后一點黑紅色在她心口的皮膚上消失的瞬間,晏綏眼眸倏地一亮,猛地撲了上去,一刀砍在了那條細細的“臍帶”上。
但這條“臍帶”比他想象中還要堅硬許多,手術刀一砍上去,頓時發出輕微的“咔”一聲。
這一聲仿佛驚雷在耳邊炸響,晏綏喉間溢出一絲冷笑,心里發狠,繼續用力切割下去。
在他不計代價地用力之下,“臍帶”終于被砍斷了。
徹底綻放的圓球花苞搖晃著,帶著花苞中巨大的、摻雜著血絲的、深濃近黑的詭異團塊一起往下墜落。
恐怖的邪異之感和癲狂囈語突然在手術室內大盛,那個仿若胎盤的黑紅團塊在空中蠕動著,仿佛有什么極邪惡極瘋狂的東西即將從其中突破蘇醒。
拉著隔離箱急急準備上前的陳志行和小磊眼神一空,檢測儀上的精神值直直往下掉,迅速變黃轉橙。
電光火石之間,裴野望猛地縱身一撈,迅速將這朵“花”連同黑紅肉塊一同塞進了隔離箱里,然后“嘭”地一聲合上鎖死。
有了隔離箱的封鎖,手術室里的邪異之感大大降低。
陳志行和小磊猛喘一口氣,低頭劇烈咳嗽起來,血沫都快咳出來了。
他們只覺得自己剛剛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特別是陳志行,冷汗都浸濕了戰訓服內的短袖背心。
然而還沒等他們慶幸多久,監測儀尖銳的“嘀——”聲又將他們的心情打落。
晏姝身體上的異變雖然消失大半,但身體的各項指征卻急劇下降。
“快,準備輸血,你們誰會指揮搶救?”
晏綏盯著監測儀,一邊用力給晏姝心肺復蘇,一邊厲聲問道。
這……
陳志行和小磊也急出一頭汗,卻束手無措。
讓他們扎針輸血或是遞個器械都行,但他們也沒辦法做這么專業的搶救工作啊。
就在這時,手術室的大門滑開,徐青山和蘇婉就像是天降神兵,換好手術服急匆匆地趕了進來。
徐青山一看這狀況,黑洞洞的眼眶掃過監測儀上的各項數值,當即喝道。
“快!給她建立體外循環!晏醫生繼續心肺復蘇,不要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