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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 51 章

    專業的麻醉醫生和護士趕到, 搶救工作終于忙而不亂、有條不紊了起來。

    血袋掛起,體外循環建立,在所有人的努力下, 晏姝的生命體征幾經波動,終于重新恢復平穩。

    晏姝雙目緊閉, 虛弱地躺在手術臺上, 原本就細瘦的手臂越發干癟皺縮, 幾乎只剩下一層黯淡的皮膚包著嶙峋的骨頭。

    晏綏雙眼亮得驚人, 他緊繃的身體微微放松, 又重新緊繃起來。

    將那個東西剝離出來的第一步已經成功了, 接下來還有重頭戲。

    多年病重,晏姝的身體被那東西侵染得太過嚴重,即便將它徹底剝離, 但她體內被污染吸食的內臟已經脆弱得不堪一擊, 還需要將她體內殘留的污染拔除, 再激發她體內的生機, 晏姝才可能活下來。

    晏綏眼眸光華流轉,定定地觀察晏姝體內狀況片刻,開口說:“拿牽開器來,準備開胸。”

    晏姝的胸腔被打開, 牽開器撐開切口,露出里面覆蓋著許多黑紅色澤和鱗片的內臟器官。

    這些黑紅色澤還在不斷侵蝕晏姝的內臟, 特別是心臟,幾乎快要變成一個黑紅鱗片的肉球。

    接下來都是些精細活, 且力量拔除的順序和力道大小都有講究, 需要晏綏全神貫注。

    好在有徐青山盯著晏姝的各項體征,他也終于能放心去開展手術。

    他接過蘇婉遞來的鑷子, 手術刀迅速貼著左邊的肺極輕微地一劃。

    只聽尖銳的“滋”一聲,手術刀下感受到強大的阻力,黑紅鱗片以自身的力量抗拒著刀鋒。

    晏綏神情不動,手下精準地用力,硬是貼著鱗片的邊緣,以最小的創口將它切了下來。

    鑷子穩穩地夾住切落的堅硬鱗片,“哐當”一聲扔在鐵盤上。

    一片片形似骨刺的鱗片被利落又輕巧地剝離,落在鐵盆上。

    雖然晏姝虛弱依舊,但所有手術室里的人都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的情況正隨著晏綏的動作一點一點好轉。

    陳志行屏息凝神的看著晏綏的動作,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神色頗為驚奇。

    那里縫合的血痂才脫落不久,術后留下的疤痕都還是粉嫩嫩的。

    原來手術就是這么做的嗎……

    “嘭”地一聲,角落里的隔離箱突兀地震了一下。

    除了晏綏以外的所有人向著箱子看去,然后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箱子又彈跳了一下,撞得又是沉悶的“嘭”一聲。

    看來箱子里的那個東西是徹底出生了。

    陳志行和小磊反應迅速,飛快上前一左一右屈膝用力壓住彈動得越發劇烈的隔離箱。

    晏醫生的手術正是關鍵,絕對不能讓這東西打擾了。

    一滴汗順著晏綏額角滑落,還未落到他眼睛之前,就被折疊好的軟布擦去,一點都沒影響他的視線。

    裴野望的聲音依舊沉穩:“你繼續,這里有我們,不用管別的事。”

    微微遲滯的手術刀一頓,晏綏穩定心神,迅速往下一塊鱗片進發。

    越來越來多的鱗片被切割而下,堆積成一座小山。

    晏姝干癟蒼白的膚色上漸漸泛起了一層淺淺的血色。

    她滿身的死氣和邪異之感漸漸褪去,微弱的生機緩緩復蘇。

    晏綏額頭的發絲都被汗水沾濕,手術刀小心地貼近晏姝的心臟,又快又穩地下刀。

    還需要一點時間,還有最關鍵的心臟……

    “咯噠咯噠……”

    古怪的細密響聲傳來,裴野望敏銳地一抬眼,發現堆積在鐵盤上的黑紅鱗片們在不停輕微顫動,撞擊著鐵盆。

    蘇婉也注意到了這個異狀,愣了愣:“怎么回事?地震了?”

    突然,正努力壓制著隔離箱的小磊驚叫一聲:“我靠,有東西!”

    陳志行也喊道:“裴大,有異化污染力量入侵!”

    只見如煙如霧的深紫色煙霧緩緩透墻而來,開始在手術室里盤旋,隨后被吸引著圍繞隔離箱、鐵盤上的黑紅鱗片和晏姝環繞。

    隔離箱里的東西越發激動,瘋狂地“嘭嘭”撞擊著隔離箱,鐵盤上的黑紅鱗片也震動得越發強烈,連帶著體內臟器里還有不少黑紅鱗片和色澤的晏姝也開始顫抖起來。

    晏綏顧不上四周的異化污染力量,幾次下刀都落不準,甚至有一次差點一刀插進晏姝的心臟里。

    他擰著眉,馬上喝道:“來人,按住她!”

    徐青山和蘇婉慌忙上前,一頭一尾努力按住顫抖不止的晏姝,好歹重新穩住晏姝的身體,晏綏也終于成功將目標鱗片順利切了下來。

    但四處飛舞盤旋的異化污染力量還在滾滾而動,隨時可能影響侵襲手術室里的所有人。

    裴野望可太了解這些東西了,一看就知道是箱子里的東西在召喚這些能量。

    “開箱給它吸!”

    他端起鐵盤大步走向隔離箱,揮手驅開陳志行和小磊,一腳踹開了隔離箱的鎖和頂蓋,然后反手將所有震動的鱗片全都倒入隔離箱里。

    異化污染力量被這個東西吸走,總好過侵染到晏姝和其他人身體內。

    隔離箱一打開,箱子里的東西卻并未如裴野望所料地飛彈而出。

    箱子大開著,裴野望的拳頭已經抬起,里面瘋狂撞擊箱子的東西反而反常地安靜下來。

    箱子里的是僅由幾根黑紅肢體組成的八爪魚狀的東西,它只是乖順地躺在隔離箱里,張開數條黑紅肢體,如鯨吸般瘋狂地吞納所有異化污染力量。

    所有深紫色濃煙倒旋著飛向這個“八爪魚”,在它肢體中間聚攏的空腔內聚集、擠壓,凝聚出細小的異化能量結晶。

    翻涌而來的異化污染力量越來越多,甚至直接從未知空間直接撕扯如有實質的濃霧,滾滾吞吸進這個“八爪魚”,但它體型沒有任何異變,就像是只是單純地將所有能量收集壓縮。

    隨著“八爪魚”吞吸的異化污染力量越多,深紫色的剔透結晶也在肉眼可見地飛快變大。

    這一切看起來實在太過詭異了,看著那顆肢體之間越來越大的晶體,裴野望有種不祥的預感,當即一腳踢在隔離箱的底部,沉喝道:“將它弄出手術室。”

    說完,他又是一腳踹在隔離箱的側旁,將它狠狠地踹向手術室大門的方向。

    然而原本可以被他一腳直接踹飛出手術室的隔離箱卻古怪地重如千鈞,那抱著異化能量結晶的“八爪魚”看著不大,裴野望那么重的一腳卻只讓“八爪魚”連帶著箱子顫了顫,往前挪動了一小點距離。

    陳志行和小磊也跑去幫忙,咬著牙連拖帶拽地將它往手術室大門的方向弄去。

    手術臺上,晏綏的手術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

    他已經將晏姝心臟上的大半鱗片切除,接下來就是最關鍵也最難處理的心臟上方,那東西入侵并生長的地方。

    那里還有附著在血管附近的鱗片、一截剩余的“臍帶”和一團團如陰云般軟垢殘留。將這些異物徹底清除以后,還需要在她的心肺等重要器官上刻畫符文法陣,徹底驅逐污染影響,晏姝才是真正地救活,否則結局只有死亡。

    開弓沒有回頭箭,這也是晏綏為何在手術前多少有些猶豫的原因。

    手術一旦開始,便只有生和死這兩個極端的可能性。

    一旦驅逐不成功,那些頑固殘存的力量會瞬間反撲,晏姝脆弱的生命將徹底燃盡。

    或許她原本還能茍延殘喘數年,或許她還能遇到什么新的轉機。

    但現在一切只能壓在這臺手術上,成敗在此一舉。

    晏綏小心落刀,快準狠地一片片鱗片剝離。

    鱗片清除干凈、軟垢一點點分離割除、那截“臍帶”……

    突然,“咔嚓”一聲輕響,如同炸雷般在晏綏耳邊響起。

    晏綏腦中神經猛地一跳。

    修復大半的手術刀在這場消耗巨大的手術里歷經沖擊,竟是再也遭受不住,有了崩斷的跡象。

    不行,還差一點!

    晏綏咬緊后槽牙,猛地激活了胸口結晶心臟的力量。

    熾烈又邪異的力量轟然涌入身體,又轟隆隆地涌入手術刀中,強行填補手術刀深刻的裂縫,為晏綏爭得更多極其寶貴的時間。

    裴野望瞬間扭頭看向晏綏,他張口想說什么,最后還是閉上嘴。

    冷汗流溢,糊到晏綏的眼睛發酸發澀,他卻已經顧不上擦。

    他手術刀都快劃出殘影,幾乎是瞬間就剔除了那截“臍帶”,然后飛快地開始在晏姝傷痕累累的心臟上描畫驅逐力量的符文。

    還差一點,還差一點……

    還差一點,就要成功了——

    突然,“咔嚓”一聲脆響。

    晏綏瞳孔驟然收縮。

    符文還沒畫完,然而手術刀已經徹底到了一個臨界點,脆薄的刀片以不可逆轉之勢,順著深長的裂縫一片片碎裂,破碎成廢鐵碎屑,最后散成光點徹底消失。

    十秒,竟是如此短暫。

    失敗了嗎?

    他還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的生命消逝嗎?

    晏姝倒下的幼小身體、被一刀劈碎的黑紅肢體、直指鼻尖的滴血刀鋒……

    一幕幕情景不斷閃回,在他大腦中攪和成成暴烈的混亂色澤,混著使用結晶心臟后的劇烈反噬,讓晏綏眼前一陣陣發黑,幾欲暈眩倒下。

    隨后是從他身體里升起的、熟悉的、仿佛饑餓幼獸討食般的欲望。

    這只幼獸餓了太久太久了,開始胡亂地發泄著脾氣,在晏綏的胃里瘋狂翻攪。

    時間似乎被極度拉長。

    晏綏眼尾余光瞥見了邁步沖著他跑過來的裴野望,瞥見了被結晶心臟力量沖擊得痛苦倒地,卻還在掙扎著試圖爬起來的蘇婉、徐青山、陳志行和小磊……

    以及,手術室大門處大開的隔離箱里,那顆引誘著他的、召喚著他的,巨大深濃的紫色能量晶體。

    真的結束了嗎?

    晏綏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心底輕輕地、冷冷地問。

    不……

    還沒結束!

    晏綏赤紅著眼,朝著那顆異化能量晶體極力伸出手。

    還沒結束——!

    第52章 第 52 章

    “八爪魚”肢體內凝結的、足有一人高的異化能量結晶驟然活化。

    龐然的異化污染力量化作如有實質的深紫色長龍, 咆哮著直沖向手術臺。

    裴野望一驚,整個人瞬間被滿溢的深紫色煙霧淹沒。

    他揮手驅散煙霧,卻發現這些長龍無視了所有人, 呼嘯著旋轉著,如泥牛入海般, 義無反顧地沖入了一個人的身體里。

    裴野望不可置信地看向晏綏, 下意識地又沖上前幾步, 然后又生生止住。

    只見吸收了如此巨量污染力量的人只是閉著眼皺緊了眉頭, 面色仿佛熱急了一般遍布潮紅, 除此之外再無任何異變。

    這一幕也落在了手術室里的其他人眼里。

    蘇婉和徐青山一臉茫然, 心有余悸,卻并不真正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而清楚的陳志行和小磊則是徹底僵在原地。

    兩個身經百戰的戰員看向晏綏的目光,都像是看到了此生最難以理解, 也最為恐怖的事。

    直到最后一絲深紫色煙霧沒入晏綏的身體, 他雙眼一睜, 右手一張, 一把銀光锃亮的鋒利手術刀重新在他右手凝聚。

    這一次凝聚的手術刀,光滑平整,再也沒有一絲裂口。

    沒有一絲停頓,晏綏提起手術刀, 接上之前手術刀斷裂時描繪的符文斷口,穩定地繼續描畫符文法陣。

    銀亮的手術刀快得不可思議, 險而又險地趕在那些黑紅力量徹底反撲之前,圓潤地填上了最后一筆。

    在符文法陣完成的那一刻, 鮮紅的色澤由內至外, 從晏姝各個黑紅的器官里泛出。

    而那些頑固殘留的黑紅力量也如冰雪消融,無論如何不甘掙扎, 終究是層層褪去,徹底消失。

    不過幾個呼吸之間,晏姝體內古怪邪異的內臟已經變回了正常人的樣子,雖然還是脆弱不堪,卻鮮活得讓人想流淚。

    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

    晏綏踉蹌著后退一步,緩緩吸了一口氣,喘息著開口:“徐醫生,你來縫合,我……”

    突然,他感覺手術室里異常的安靜。

    他下意識地轉頭一看,赫然對上了數雙飽含不同情緒的眼睛。

    驚愕、恐懼、陌生、排斥……

    緊繃的神經猛地崩斷,被強壓的極度痛苦和不適頓時翻涌而上,瞬間吞沒了晏綏。

    他眼前一黑,脫力“咚”地一聲重重跪坐在地,捂著肚子蜷縮成蝦米,不受控制地顫抖著,倒在地上劇烈反胃干嘔。

    被看到了。

    被發現了。

    他……

    即便早有預料,但當晏綏真的直面這些眼神的時候,身體的反應還是超出了自己的預料。

    在倒下的前一刻,虛軟疼痛的身軀被人穩穩地抓住扶了起來。

    如同隔了一層水膜,遙遠微弱聲音嘈雜響起,似乎是裴野望喊著讓徐青山去縫合,讓戰員們處理切割下來的東西。

    然后他被拉進了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里,喉嚨里被灌下清涼微苦的液體,眼皮被撥開查看,隨后他虛焦發花的瞳孔里映出那雙深沉的、凌冽的、濃黑的眼。

    眼睛的主人托著他的臉,一字一頓地說:“晏綏,你成功救下了她,你做到了,你做的很好。”

    晏綏的瞳孔顫抖了一下,有濕潤的液體從眼眶溢出,順著眼角滑落。

    在意識消失前,他感覺自己被按在了一個厚實的胸膛上,胸膛的主人拍撫著他的后背,令他沉沉陷入黑暗之中。

    ……

    晏綏這次醒得比想象中更快。

    他被臨時安置在手術室附近一間隔離室里的干凈病床上,甚至還沒來得及將他送去附近的醫院或是送回急診科休養,他就已經睜開了眼。

    他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也不發出聲音,就這么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

    還是在附近守著的小磊一抬眼間,突然發現晏綏睜著眼睛,嚇得驚叫一聲,眾人才注意到晏綏醒來。

    裴野望掃了一眼小磊,揮了揮手。

    守在附近的陳志行和小磊會意離開,將空間留給他們兩個人。

    裴野望靠坐在病床上,靜靜地看了眼雙眼空茫一動不動的晏綏,開口說:“你妹妹已經送去ICU了。”

    晏綏眼珠微動。

    見他的神志已經清醒,裴野望懶洋洋地開口說:“聊聊?”

    晏綏像是被刺到一樣凝固住,又重新恢復凝視著天花板的姿態,像塊干枯的石頭一樣一動不動。

    裴野望也耐心地等著他開口。

    過了許久,晏綏才張了張口,嗓音沙啞地問道:“我會被判處死刑嗎?”

    裴野望詫異地挑眉:“為什么要判你死刑?”

    晏綏又問:“那我會像那位‘靈知’一樣,被關在研收中心嗎?”

    裴野望頓了頓,回道:“不會。”

    晏綏沉默片刻,再次問道:“那我會像裴大你一樣,在脖子上綁個炸彈嗎?”

    隔離室瞬間安靜了下來。

    裴野望眉眼鋒利起來,打量著晏綏的表情。

    然而晏綏還是一張望著天花板的面無表情、古井無波的臉,仿佛剛剛那接連三個夾槍帶棒的問題不是他提出的一樣。

    片刻后,裴野望短促地笑了一聲,拖長了語調說:“不會不會都不會,放心吧,什么事都不會發生。手術室里的都是自己人,而且你只是救了個人而已,腦袋瓜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晏綏沉默不語。

    隔離室里安靜了一會。

    裴野望又開口了,聲音緩慢又平穩:“說實話,當時看到那些異化污染力量全都涌入你身體里的時候,我真的以為你要當場異變、或是被什么東西當做容器侵占。”

    聽到裴野望的話,晏綏終于動了。

    他微微側頭,看向倚靠在床邊的裴野望。

    “然后我覺得,那又怎么樣。”

    裴野望看著一墻之隔的手術室的方向,頗為輕松地一聳肩:“反正不過幾拳頭的事。我說過能撈你出來,那無論你去了哪里,變成什么樣,只要我還活著,我就都能將你撈回來。”

    晏綏眼睫一顫,被子下的手指扣著床單,忍不住收緊。

    他輕聲問道:“為什么?”

    裴野望很篤定地說:“因為我拳頭夠硬。”

    所以不管晏綏是陷入危險,還是異變成什么怪物,他都可以應對。

    晏綏偏頭笑了。

    裴野望也笑了,語氣輕松依舊:“現在可以聊聊了嗎?晏姝體內那個東西,你好像早有預料?”

    晏綏眼波微動,心知裴野望是試圖從相對不這么敏感的話題提起。

    但是……這對他也沒什么區別。

    晏綏緩緩吐了口氣,閉了閉眼,啞聲說:“因為,這是我當年親手給她種下的東西。”

    仿佛平地一聲驚雷,裴野望少見地愣住了。

    晏綏在進入副本世界之前不是一個普通人嗎?難道他……

    晏綏垂著眼,語氣平平地低聲說:“小時候的我很古怪,也交不到什么朋友,好在養父母不嫌棄我,依舊對我很好。后來,我有了可以敞開心扉的玩伴,它雖然長得丑,但太過弱小,從沒有傷害過人,也不會嫌棄我的古怪,所以我把它藏起來,保護它,和它玩耍。”

    “再后來,我妹妹出生了,她總是喜歡粘著我,哪怕遭遇一些奇怪的事情也不害怕,甚至還讓我繼續帶她玩……”

    說到這,晏綏的嘴角微微勾起,又很快落下。

    “當她知道我那個玩伴的存在后,她總是鬧著讓我帶給她看,鬧了很久。我答應了,但我沒想到她見到它以后,會突然異變墮化,整個人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即便現在回想,那也是可謂噩夢般的場面。

    晏姝就這么小小一團,剛剛見到他的小玩伴,她臉上興奮和期待的笑容都還沒消失,白嫩的皮膚上就驟然鼓出數個黑紅色的大鼓包。

    然后那些鼓包“嘭嘭嘭”地破開,爆出數條眼熟的黑紅肢體。

    她身體也在詭異地扭曲抽動著,她本就站在樓梯邊緣,一個錯步,就不慎從高高的樓梯上往下墜。

    他下意識地朝她伸出手,卻根本沒拉住她,眼睜睜地看著幼小的晏姝掙扎尖叫著,無力地從一層層樓梯滑落,摔跌在樓梯下。

    同樣幼小的晏綏連滾帶爬地沖下樓梯,手足無措地圍著胸口微弱起伏,虛弱痛吟的晏姝轉了幾圈,才想起父母老師教的知識,連忙用兒童手表撥打父母和120救護車的電話。

    小玩伴同樣手足無措地看著他們,像是知道自己闖禍了,在不遠處不敢靠近,只縮成一團小聲嗚咽。

    說著說著,晏綏慢慢地停了下來。目光怔怔地看著天花板,一時無言。

    聽到現在,還不能解釋晏綏在晏姝體內種下那個東西這件事。

    但裴野望適時地保持沉默,安靜地等待著下文。

    過了片刻,晏綏在被子下握緊了拳頭,聲音緊繃而顫抖。

    “后來,那個人先來了。”

    那個人對比起晏綏來很是高大,晏綏已經忘了那個人的臉,卻還記得他手里那把鋒利的長刀。

    他只來得及回過頭,眼睛里就被明亮的刀光刺了一下。

    下一瞬,飆射的黑紅血液噴濺到他臉上,玩伴被劈碎的細弱肢體四散飛彈,滾落到他的腳邊,再也無力動彈。

    在晏綏呆愣之時,那個人一步步朝著他們走來,然后同樣對著異變扭曲的晏姝抬起刀。

    晏綏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過去,張開雙臂擋在了晏姝身前。

    在記憶中幾乎扭曲成巨人一般的人嗤笑一聲,刀鋒倏地一落,刀尖直指晏綏鼻尖。

    他說:“小鬼,那個危險物就是你引來的吧?記住了,她會死都是因為你將那個怪物引來,怪物就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懂嗎?”

    小小的晏綏渾身僵直,瞳孔放大,眼里滿是逐漸逼近的滴血刀鋒。

    那個人注意到小晏綏的眼神,冷笑道:“哦?原來這里還有個小怪物。”

    沾血的刀鋒揚起,在陽光下閃過冷厲的光:“現在正好,她死了,我把你這個怪物解決掉就行了……”

    后來,緊趕慢趕沖過來的梁葒和救護車救了他,那個人見有人來了,扭頭收刀離開。

    但晏姝已經沒氣了。

    晏綏為了讓晏姝的心臟再次跳動,在巨大的恐慌之中,下意識地捧起了玩伴被劈碎的身軀里的一塊軟肉,放入了晏姝的心口。

    那塊黑紅軟肉如水一般融入晏姝的心口,她嗆咳一聲,胸口重新有了起伏。

    隨后,被某種恐懼驅動著晏綏趕在梁葒和救護車來到之前,用力將她身上詭異的黑紅肢體都撕扯掉,藏起來,讓她看起來只是因為跌落樓梯而受了重傷。

    救護車趕到,梁葒撕心裂肺地哭。

    如此,晏姝活了過來,而晏綏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一切過往浮出水面,空氣中只余沉默。

    晏綏短促地笑了一聲,輕聲說:“至于對異化污染力量的吸收,我沒什么好說的,這是離開副本世界后才出現的情況,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片刻后,裴野望輕笑一聲,語氣輕快地說:“你比我想象中還厲害,你成功救下了你的妹妹,兩次。”

    “而且往好處想,你的手術刀終于成功修復了,可喜可賀。”

    他說完,起身摸了摸晏綏的額頭,又拍了一下他的腦袋,笑道:“好了,再休息一下吧,后續你妹妹還有其他志愿者還需要你呢,小英雄晏綏。”

    第53章 第 53 章

    這次的藥物臨床試驗事故鬧得極大, 好在事故發生在偏僻的郊區實驗室,沒有進一步擴大傷亡和影響。

    上頭的領導極為震怒,整個臨床實驗事故被嚴格溯源追責, 整個危險物材料研究小組,特別是加速藥劑項目組的研究員全都停職接受調查。

    趙名在實驗室內的一個角落里被找到時整個人又哭又笑, 嘴里神神叨叨的看起來精神都不太正常了。他在事故里被壓斷了一條腿, 現在也在醫院里被單獨看守著治療。

    一時間整個特處局, 特別是研收中心風聲鶴唳, 所有人夾著尾巴做人。

    本來晏綏也會被調查組帶走問話調查, 監控行蹤, 但因為之前趙名硬是要求以研收中心的名義對外公布藥物,抹去了晏綏的名字攬下最大的功勞,再加上實驗也是趙名一意孤行推動的, 晏綏反而在這次風波徹底隱身, 清清靜靜地安心修養。

    而這次實驗室里所有藥物的受害者都轉移到急診科和相應的醫院開展秘密診療, 派來處理安撫受害者家屬的工作人員好說歹說, 再三承諾一定會給受害者們提供最好的救治后,才安撫住憤怒崩潰的家屬們。

    年輕點的工作人員擦擦汗,小聲地和同事嘀咕:“居然這么容易就勸住了?”

    雖然廢了不少口舌,但整個過程好像比他預想的更輕松一些。

    年長的同事努了努嘴, 聲音同樣壓得很低:“還不是因為已經有了一個手術成功的病人,那還是他們里面情況最嚴重的。希望肉眼可見, 當然容易安撫。”

    據說做手術的醫生身體不適倒下了,那些受害者家屬死活要求由那位醫生主刀手術, 幾乎是一天問三遍那位醫生的身體情況。

    在焦急等待的時候, 他們還整天往那個剛從ICU轉普通病房的成功救治對象那邊轉,逮到出病房的醫生或是梁葒和晏父就一通詢問, 每次都要盤問出點好消息,才能松一口氣。

    這不,聽說今天那個女孩睜開眼睛醒了,那些受害者家屬也跟著高興,所以才更好說話。

    那年長的工作人員搖頭晃腦:“等著吧,這些志愿者都是圈子里有名的疑難雜癥,那位醫生很快就要出名了。”

    就在這時,他們就見到兩個年輕男人緩步從電梯走來,停在晏姝的病房門口,透過窗戶往里看。

    兩位工作人員心里嘀咕,這是又來了兩個受害者家屬?

    “你是……你怎么來了!”

    一聲暴喝突然在安靜的走廊炸響,晏父從病房里走出來,對著其中一個纖瘦俊秀的青年吼道。

    再次面對這個怨懟自己的養父,晏綏倒是發現自己意外地平靜。

    他聽見自己語調平穩的說:“我來看看妹妹。”

    晏父其實一開口就后悔了。

    常年的慣性讓他一見到晏綏就沒有好臉色,也習慣了驅逐晏綏不讓他靠近晏姝。但無論怎么說,這次也是他救了晏姝。

    可即便如此,心底某種面子或是尊嚴一類的堅持也讓他僵在那里,梗著脖子就是怎么也擺不出一個好臉色或是說出一句軟話。

    梁葒發現了病房門口的僵持,快步過來一下拉開晏父,連忙笑道:“小綏來了?身體好點了嗎?”

    晏綏安靜地點點頭,說:“謝謝,好多了,現在方便看望妹妹嗎?”

    “啊?小姝嗎?可是她……”

    梁葒也猶豫著,十幾年堅持下來的慣性沒那么容易打破,讓她也如晏父一般下意識地抗拒著兩人接觸。

    “哥哥……是哥哥來了嗎?”

    病房里傳出晏姝虛弱的聲音,隨后是一陣悉悉索索的床被摩擦聲,然后是“哐當”一聲什么被撞落的聲音。

    “小姝!你躺好,別亂動。”

    被按回病床上的晏姝喘了幾口氣,低聲說:“我想跟哥哥說說話。”

    最終梁葒和晏父都不太甘愿地離開病房,裴野望看了這兩兄妹一眼,輕輕關上門。

    “……”

    晏綏在床邊的凳子坐下,和晏姝一時相顧無言。

    晏姝靜靜地看了晏綏片刻,緩緩笑起來:“好久不見,哥哥已經這么高,這么帥了。”

    晏綏一怔,干巴巴地回道:“你也長大了。”

    晏姝抿了抿唇,遲疑著輕聲說:“哥哥,對不起。我替爸爸媽媽跟你道歉。”

    這回晏綏是真的愣住了。

    晏姝繼續低聲說:“因為我的緣故,爸爸媽媽這些年都對你不好……”

    晏綏嗓子發澀,半晌才啞聲說:“該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是爸爸媽媽他們……”

    她頓了頓,聲音放得更低:“那個時候爸爸媽媽吵架,我看到你在門外了,也都聽到了。”

    晏綏頓時住了。

    那個一門之隔的房間內,男人粗魯的謾罵聲和女人高亢的尖叫聲仿佛潮水一般從回憶里漫上來。

    男人暴躁地咆哮著要馬上將小晏綏送走,或者直接丟回兒童福利院,丟到哪里都好,他不想再見到這個禍害。

    原本女人還在勸止,勸著勸著吵了起來,最后女人高亢的尖叫如刀一般,刺穿單薄的門板,刺入了晏綏的耳朵里。

    梁葒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想把他送去哪里?當初就是你要領養他的,現在又想不負責?小姝已經這樣了,你還想害誰?”

    這么個禍害送出去,還想害誰?

    晏綏恍惚了一下,聽到自己面無異狀地微笑說:“沒關系,都過去了。”

    晏姝連連搖頭,沉默了片刻,又輕輕地說:“曾經很痛很痛的時候,我也想怪什么人恨什么人,但是我誰都怨怪不了,哥哥你沒做錯什么,是我吵著鬧著要看它。甚至如果不是哥哥,我早就死了。”

    她緩緩微笑起來,繼續說:“后來我發現怨恨實在太浪費精力了,人生還有明亮的陽光、新鮮的空氣,還有窗外鮮活的樹木和花鳥。我既然還活著,是該好好享受每一分每一秒的時光的。”

    “而現在,哥哥又像是天降神兵一樣救了我。”

    晏珠笑得眼睛更彎了,說:“我都想好了,等我的身體好點了,我要去上學、旅行、學醫,我也要像哥哥一樣,救治更多的人……哥哥以前的學習筆記還留著嗎?還留著的話要能借給我嗎?”

    晏綏深吸一口氣,略有些狼狽地側過臉掩飾眼眶內的濕意,輕聲道:“當然。”

    奇異的,仿佛背負許久的巨石突然被移開,又仿佛沙漠中干渴的旅人得到救命的水源,晏綏恍然自己過去竟已經自我折磨至此。

    久違的陽光和清新的風吹拂著他疲憊的心靈,在他心頭煥發出清新溫暖的生機。

    等晏綏從病房里離開時,腳步是連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輕快。

    然而一出病房門,他就一下被病房外里三層外三層的人潮嚇到了。

    裴野望像是門神一樣守在病房門口,病人家屬們焦急地探頭探腦,小聲地互相嘀咕。

    聽說當初給晏珠做手術的醫生來了,現在他們的家人還在危險之中,他們哪里還坐得住?

    好不容易安撫并勸離了眾家屬,晏綏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嘆口氣說:“也太夸張了吧。”

    “不夸張。”

    裴野望瞥了眼晏綏輕快的神情,緩緩笑道:“我剛剛聽說了,已經有不少病重的病人開始動身來A市了。晏醫生,你出名了。”

    晏綏愣住,隨后手機嗡嗡震動。

    他接起一聽,對面表明自己是上頭派駐危險物材料研究小組的新任組長,他語氣恭謹地說:“聽組內教授說,之前藥物研究之所以能推進這么快都是晏醫生的功勞,不知道晏醫生還能不能來指導一下藥物的研發工作?當然,我在此承諾,所有研發的功勞都會原原本本地歸還晏醫生,等藥物研發成功后,除了應有的酬勞和分成,外界所有人都會知道這是由您主要研發的。”

    晏綏拿著手機,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恐怕真的是要出名了。

    心頭的愉悅感加倍放大,他只覺得自己仿佛被是插上了小翅膀,飄飄然的就要飛上天。

    妹妹救了回來,他也沒有因為自己的異常之處被追殺羈押,甚至連遭遇的恐懼排斥也微乎其微。

    一切真的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但那許多待手術的受害志愿者,很快又把他拉回現實。

    無論出不出名,該做的事情還是得做。

    剛休息恢復精力沒多久,他們將急診科放的號數量大幅減少,然后就拉著徐青山和蘇婉忙碌著加班加點、勤勤懇懇地一個個給那些受到藥劑影響而異變和墮化的志愿者做手術。

    手術效果驚人。

    原本家屬們雖然嘴上的請求說得夸張,也同意了手術中可能會使用新型治療手段,但實際心里并不敢抱太大期望,只想著至少能恢復到比服下的藥物之前的狀態已經不錯了。

    結果晏綏他們直接還了個治好了身上大小重病絕癥的人給他們。

    在看到只待術后康復就徹底痊愈的家人的瞬間,常年身處疲憊和失望之中的家屬們簡直不敢置信。

    喜極而泣都算是比較平靜的了,還有的被驚喜沖擊得厥過去,直接被送去隔壁病房搶救的。

    這段時間,那處被特處局臨時劃出來讓晏綏做手術的私人醫院簡直鬧哄哄,擠滿了等待手術排期和來感謝的家屬,前臺更是被塞滿了各種錦旗、藏了巨額現金的果籃酒水。

    甚至有人當場就要給晏綏跪下,如果不是被生拉硬拽拉起來,還能給晏綏磕幾個響頭。

    等到晏綏他們頭昏腦漲地將最后一個受害的志愿者從手術室里推出來,就接到了加速愈合藥劑項目組那位新任組長的電話。

    對面說,按照晏綏給出的最佳主材料替代物和配方,他們已經成功研制出普通人適用的藥物。

    但因為之前臨床實驗出了極大的事故,這次他們尤為謹慎,希望讓晏綏在檢測過程中來看看他們的成品,再從動物實驗開始一步一個腳印地走流程。

    晏綏答應了,第二天一早結束了急診科的晚班,便收拾收拾前往特處局的研收中心。

    這次來迎接晏綏的幾個研究員里,還是那位老教授領頭。

    老教授看起來瘦了許多,一見晏綏就笑呵呵地抬手拍他的肩:“不錯不錯,果然是年輕人,看你這么精神我就放心了。這次也還要感謝你,這藥物研發出來,就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啊。”

    晏綏卻敏銳地注意到老教授和幾個研究員胸前名牌上的職級都降了。

    注意到晏綏的目光,老教授不在意地揮了揮手說:“只是降級而已,已經很不錯了。”

    他又嘆氣道:“至于趙名那群急功近利的人,這么不把人命當回事,如今是身敗名裂。他如今已經被免職,過段時間法院還會開庭審理他這起案件。”

    想起自己曾去看過趙名,那頹靡的神色和痛哭流涕的模樣讓老教授想再次嘆息。

    求仁得仁,晏綏對趙名的結局沒什么好說的。

    在危險物材料研究小組轉了一圈,確認研發成品沒有什么問題后,裴野望突然冒了出來,將晏綏帶走。

    電梯間內,裴野望解釋道:“因為你的那個特性,最好還是做個檢查。萬一你的異常是因為被當成什么容器或是祭品,早點檢查出原因也好早做對策。”

    晏綏猶疑道:“這里安全?”

    裴野望嘴角一勾:“都安排好了,這次余局和趙名以及他們背后的人算是栽了個大跟頭,短時間是不敢再有什么動作了。”

    剛出電梯,裴野望就帶著晏綏直往目的地去,也就是當初那位“靈知”的收容區。

    熟悉的黑色細絲涌了過來,帶著暖黃的光芒輕觸到晏綏身上。

    如果晏綏身上真有什么問題,以目前特處局的手段,只有試著讓“靈知”來探尋一下……

    晏綏腦子里的思緒胡亂翻涌著,還沒等更多細絲連接到身上,刺耳的警報聲突然在整間房間內響起,閃爍的紅色燈光昭示著不祥。

    “不好,‘靈知’暴動了!”

    研究員們滿頭大汗地撲上操作臺,開始啟動應急操作。

    之前的所有監測數據都很平穩,她怎么會突然暴動?

    第54章 第 54 章

    所有人都被“靈知”這突如其來的暴動驚到了。

    刺耳的警報不斷回響, 警示的紅光在房間內胡亂閃爍,監控屏上各項數字也在瘋狂地跳動著,研究員焦急地在操作臺上四處奔忙, 而裴野望已經進房間將晏綏拽了出來。

    隔著透明的玻璃,能看到巨大的鐵“棺材”轟隆轟隆地震顫著, 無數黑色的細絲從“棺材”崩裂的縫隙擠出來, 掙扎著四處拍打揮舞。

    在精神層面上響起的尖叫撕心裂肺, “棺材”內的人在里面扭曲著翻滾, 痛苦地哀嚎……

    突然, 宋泰驚叫一聲:“裴大, ‘靈知’好像感應到了什么東西!”

    觀察室內的某臺特殊傳譯儀器上的屏幕如接觸不良般閃爍著,幾個字幾個字地僵硬地往外彈跳。

    ——世界已經毀滅多次,副本世界里的無數碎片就是曾經破滅世界的倒影……

    晏綏眼睛睜大。

    彌霍斯所說的崩毀的世界, 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最后一個字在屏幕上閃爍了幾秒, 所有字體赫然崩潰, 散成無數雪花粒子。

    宋泰突然驚恐地嚎道:“裴、裴大, ‘靈知’她瘋了……不,不是,她墮化了!”

    玻璃幕墻后,“靈知”瘋狂地攻擊“棺材門”, 腫脹青紫手臂從變形的縫隙中伸出,在空氣中用力抓撓著。

    觀察室里亂成一團, 宋泰哆哆嗦嗦地點開內部通訊,冷汗津津地問道:“報告, ‘靈知’出現墮化現象, 是否進行無害化……”

    “咔”地一聲,裴野望摁滅了通訊。

    宋泰愣愣地看向裴野望, 突然發現“靈知”緊閉的大鐵門突然開啟,一道人影閃身進去。

    宋泰大驚:“晏醫生!他怎么進去了?!”

    裴野望冷嗤了一聲,說:“醫生就在這里,他還沒下定論,誰都不能判她死刑。”

    說話間,他用力按了按“棺材門”的控制按鈕,卻發現“棺材門”已經被徹底扭曲破壞,無法通過控制臺操控打開。

    晏綏手中寒芒一閃,直接切斷胡亂揮舞拍來的發絲,伸手就去扒那扇巨大的“棺材門”。

    但他的力量在機械面前到底不夠看,拉了幾下都沒能拉下來。

    這時,身后就伸來一條強健的手臂,“咵嚓”一下就將那扇“棺材門”直接扯了下來。

    瘋狂抓撓“棺材門”的“靈知”頓時如瀕死的魚一般從“棺材”里滑脫而出。

    凌亂濡濕的黑發下,女人青紫的身軀腫脹變形得不成樣子,她四肢胡亂地扒著地板,像條大蜥蜴一樣扭曲地在地板上爬動,直沖晏綏和裴野望襲去。

    “嘭”地一聲,裴野望利索地摁住她,按照晏綏的指示將她翻過來正面朝上,將她的雙臂交叉摁在身前,然后用束縛帶一圈圈將她四肢牢牢捆住。

    來不及去找個無菌的手術室了,只能現場搶救。

    晏綏勉強清理出一片相對干凈的區域,跪坐在地用器械強行固定住她的腦袋,隨后用宋泰他們送進來的酒精一遍遍擦拭她的眉心。

    她墮化異變的核心就在腦部,只要將它切除……

    冰涼鋒利的刀鋒一觸及“靈知”的眉心,她整個人猛地劇烈顫抖了一下。

    還好晏綏提前用器械固定住了她的腦袋,這一刀并未落偏,穩穩地刺入皮肉之中。

    反倒是“靈知”不知怎么居然從束縛帶里掙脫了一只青紫的手,死死地拽住了旁邊半蹲著的裴野望的手腕。

    那只手力氣出奇地大,裴野望正想將她的手重新塞回束縛帶里,突然聽到腦中響起一道嘶啞的女音。

    他一愣,下意識地抬頭,就對上了“靈知”極力往他的方向移動的眼珠。

    那雙眼珠暴突而出,里面的瘋狂和渴切的神色幾乎要隨著兩顆眼珠從眼眶滾落。

    而裴野望腦海里,那道女音重重復復著一句話:“滅世的主宰已然誕生,當三份身體齊聚,祂就會蘇醒……這是最后一個世界……是最后一次,從毀滅的主宰手中救世的機會。”

    什么……?

    滅世的主宰已經誕生了?什么時候?在哪里?三份身體是什么?

    晏綏的手術刀深深地沒入眉心,那把薄脆的刀片奇異地越過堅硬的頭骨,直入“靈知”大腦,刺入了某個異常混亂腫脹的地方。

    只一瞬,“靈知”兩眼一翻,拽著裴野望的手一松,徹底失去知覺。

    裴野望動了動發僵的手指,抬起頭,對上了觀察室玻璃外數張慘白的臉。

    “靈知”身上的感知神經線并未完全扯落,剛剛那不停重復的話語,同樣顯示在了觀察室的電子屏上。

    而這個特殊傳譯儀器的數據是直通最頂頭那位領導的。

    果不其然,不過幾個呼吸后,觀察室的電話和各個通訊口就劇烈地“叮鈴鈴”響起來。

    研究員開始手忙腳亂地接通訊和電話,他們還未徹底從消息中反應過來,就要應付各方人員和領導的詢問,腦袋都快要炸了。

    裴野望收回視線,落在了專注手術的晏綏身上。

    觀察室內的混亂仿佛與他無關,他也沒有分出一絲的注意力給那邊,只專注地盯著手里“靈知”的腦袋,小心又快速地切割著。

    裴野望看了晏綏一會,心又慢慢沉靜下來。

    很快,晏綏手術刀狠狠一劃拉,凌空剔出了一大團仿若大腦形狀的透明膠質物體。

    但仔細看去,哪里是什么膠質,分明是一大團盤旋在一起的扭曲蠕動的透明蠕蟲!

    當這團看起來并無實體的蠕蟲被剔出,“靈知”的顫抖和異變也徹底停止。

    她的面容顯露出從未出現過的平靜,胡亂飛舞拍打的發絲失去了末端的光點,就如普通發絲軟軟地垂落。

    與此同時,她四肢的腫脹也在緩緩退卻,暴起的青筋血管也漸漸消退。

    晏綏松了一口氣,反手將蠕蟲甩進準備好的標本盒里,嘴角微翹。

    很好,最危急的病灶切除,剩下的只需要先穩定她的狀態,再將她送到急診科再做幾個小手術就治好了。

    而觀察室里,正努力應付問詢的宋泰突然愣住了。

    他看著僅剩的屏幕數據,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

    “靈知”的能力……消失了?

    ……

    “靈知”能力消失,以及能力消失前得出的兩個信息,接連兩個爆炸性的消息仿佛巨型炸彈,炸得整個不可名狀圈翻天覆地。

    “靈知”剛在急診科做完手術就被帶走,包括當初晏綏剔出的那團蠕蟲,通通都被研收中心以最高研究機密處理。

    大量戰員和研究員涌入急診科,試圖找到那位已然誕生的主宰的蹤跡,然而他們幾乎將急診科翻個底朝天都一無所獲,只能將急診科的所有資料拷貝一份帶走,無奈離開。

    裴野望這幾天也不見人影,似乎忙碌著開各種會議,應付各種問詢。

    這天,晏綏剛剛巡視完病房,突然發現今晚萬里無云,月亮又圓又亮,窗外的樹木樓宇沐浴在清亮的月光之下,靜謐平和。

    世界仿佛一如往常,然而已然進入了毀滅的倒計時。

    他靜靜地站在走廊里看了片刻,就回到導診臺將記錄本放好。

    “媽媽!”

    小七彈射一般沖過來,牢牢抱住晏綏的大腿。

    經過這些日子,蘇婉和徐青山也沒那么害怕小七了,徐青山甚至還調侃了一句:“這可是男媽媽,這么喜歡男媽媽嗎?”

    小七脆生生地回答:“最喜歡媽媽了!”

    晏綏無奈,屈指一彈小七的額頭。

    小七一手捂住額頭,嘿嘿地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晏綏已經懶得糾正了,男媽媽就男媽媽吧。

    但今天小七的粘人程度提高了好幾個級別,幾乎是晏綏走到哪里,她就掛在他的腿上跟到哪里。

    晏綏注意到了她的異常:“怎么了?”

    小七抱緊晏綏的大腿,依戀地把臉埋在他的白大褂上不停地蹭,心里暗暗撇嘴。

    那個紅色的大壞蛋來了,她要保護好媽媽,千萬不能讓他靠近媽媽。

    然而小七能有多少社會經驗,滿肚子的話還是三兩下就被晏綏套了出來。

    紅色的大壞蛋,裴野望?

    但他剛剛巡了整棟樓,沒有發現人啊?

    想了想,他又看向急診科大門外灑滿世界的光輝,若有所思。

    片刻,急診科天臺那扇厚重的鐵門被推開,晏綏探出一個腦袋,果然發現了獨自一人待在天臺的裴野望。

    裊裊的白煙從背對著晏綏的寬厚背影處升起,又被天臺上的狂風吹散。

    那個之前只是點著煙看看的男人回頭看來,那一瞬間看來的眼神非常難言。

    晏綏原本以為他會說些什么,但他只是眉眼疏淡地低頭抽了一口,緩緩吐出煙霧。

    晏綏陡然發現裴野望領口居然系上了領帶。

    他像是剛從某個正式會議場合上離開,被強健肌肉撐得略微緊繃的灰黑色襯衫上,一條暗紅色的領帶順著胸肌的弧度垂落,原本整整齊齊的領口已經被主人不耐地扯松,露出深邃的鎖骨和胸前一小塊鼓脹飽滿的皮膚。

    對上裴野望在煙霧中顯得越發濃黑的眼眸,晏綏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說:“蘇婉在下面切了橙子,裴大要來吃嗎?”

    裴野望懶洋洋地說:“你們吃,不用管我。”

    “很甜的,我嘗過了,你也試試吧。”晏綏堅持道。

    不知為何,他很想將裴野望從被月光和煙霧籠罩的孤寂氛圍中拉出來,拉回到鮮活的人世間。

    裴野望定定地看了晏綏片刻,輕笑一聲,低頭抽完最后一口煙,將煙蒂摁滅在自己帶上來的煙灰缸里,“那走吧。”

    晏綏看著裴野望拎著煙灰缸一步一步走來,視線不可避免地再次被那條暗紅色的領帶吸引。

    之前就覺得領帶很適合裴野望,沒想到真的等他系上了,居然這么的,這么的……

    像是被蠱惑了一般,隱蔽的、難言的思緒像是沸騰的氣泡在腦海中翻涌,神經電流在身體里流竄著,讓晏綏下意識地伸出手。

    然后在裴野望經過他身邊往下走的時候,一把拽住了他松垮的暗紅色領帶。

    裴野望腳步一頓。

    他垂眸睨著晏綏,臉上難得沒有帶笑,某種極為危險的感覺攝住了晏綏。

    晏綏卻沒有躲閃,體內的熱血和沖動叫囂著,讓他迎著如刀鋒般的刺激昂起頭來,不閃不避地直視著裴野望。

    極度危險和曖昧之下,裴野望笑了一下,抬手摁住晏綏的后腦勺,對著那張略帶肉感的菱形唇重重地親了下去。

    整個世界都仿佛陡然靜止了一般,枝葉的嘩嘩聲消失不見,流動的風凝滯不動,就連月光也似是僵冷地照著大地。

    下一瞬,更為滔天的狂風攜著劇烈的搖晃的枝葉摧折聲,卷著無數殘枝落葉狠狠地撞向天臺門□□疊在一起的人影。

    然而晏綏只略微睜圓了眼睛,然后果斷地伸手抱住了裴野望的脖子,主動張開嘴迎接裴野望的入侵,加深了這個吻。

    樓下的急診大樓似乎驟然燈滅,傳來隱約的玻璃破碎和尖叫聲,然而再多的混亂,都無法分開深深擁吻的兩人。

    狂風恐怖越加摧折,氣流尖銳流動的聲音仿若什么怪物的氣急敗壞的瘋狂尖嘯。

    直到不知從何而來的尖銳鐵棍和無數玻璃碎片被風裹挾著,直沖著裴野望的腦袋而來,他才猛地抬手,“啪”地牢牢抓住這根鐵棍,然后反手一掃,將所有玻璃碎片掃落在地。

    黏在一起的唇瓣終于分開,在急促的呼吸聲中,裴野望摩挲了一下晏綏的通紅微腫的唇瓣,喉間發出低低地笑,笑得晏綏耳朵發癢。

    只聽他慢條斯理地說:“果然很甜。”

    第55章 第 55 章

    等裴野望和晏綏兩人慢吞吞地從天臺上下來時, 發現急診大樓里的混亂程度比他們想象中更夸張。

    整棟樓的玻璃和燈泡全碎,窗簾破爛地垂落在地,大門歪斜地打開著, 各種儀器、醫療物資和紙張亂七八糟地歪斜散落一地,被風吹得四處飄飛。

    病房里今夜的病人暈厥在床上, 急診大廳的導診臺也歪斜地倒在地上, 好在蘇婉他們和今夜值守的戰員們已經分別躲在了安全艙里, 沒有受傷。

    整棟大樓完全就是一副受災后的凄慘景象, 像是某個東西發瘋泄憤一般將一切攪成一團, 再胡亂將所有東西都破壞殆盡。

    掛號系統沒有彈新的掛號信息, 手術后的小七也無法在短時間內造成這么大的破壞。

    他們在仔細排查過整棟急診大樓后,發現這種夸張的景象根本不是任何一個危險物或是高階存在造成的。

    那么這場混亂的始作俑者是誰,已經水落石出。

    雖然覺得莫名其妙, 但混亂的急診大樓總得收拾。

    戰員們重新出動, 蟄伏在急診科外的戰員也攜帶光源和各種設備前來幫忙。

    裴野望剛扶起倒塌的導診臺, 突然一側身, 在眾人的驚呼中一把抓住自上而下墜落的尖銳燈管。

    晏綏微微一頓,拿著掃把快步上前查看,發現裴野望果然又是油皮都沒破。

    這已經是第五次了。

    被翻攪得一團混亂的急診大樓對裴野望來說,莫名其妙地變得步步殺機。

    裴野望將導診臺推好, 扔掉手里的燈光,似笑非笑地問道:“祂這是在發什么瘋?”

    沒人知道祂在發什么瘋。

    總不能是因為晏綏和裴野望親了個嘴吧?

    裴野望話音剛落, 一大片還未被清掃的碎玻璃呼嘯而起,凌厲地向著裴野望襲來。

    再一次將所有玻璃掃下, 晏綏無奈地嘆了口氣:“裴野望, 要不你先離開?”

    先不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襲擊,光是剛掃干凈的地板上又撒了一地的碎玻璃, 也有夠讓人生氣的。

    “好吧。”

    裴野望倒是很好說話,他笑了笑,又低頭重重地親了一下晏綏的嘴,然后邁著大長腿瀟灑地往急診大廳外走,留下一地“呯鈴哐啷”的兇器。

    晏綏:“……”

    眾醫護和戰員:“!!!”

    小七尖叫一聲,撲過來抱住晏綏的腿,淚眼汪汪地說:“媽媽,你不要被紅色的大壞蛋搶走。”

    晏綏面不改色地拍了拍小七的腦袋,轉頭對上一雙雙震驚的眼睛,只挑了挑眉說:“繼續收拾吧。”

    眾人面面相覷,又看了看裴野望離開時一路的兇器。

    不是,裴大難道是因為和晏醫生親嘴所以被祂攻擊?

    這是什么刺激又變態的劇情展開?!

    裴野望離開后,果然沒有再發生任何怪事。

    晏綏無視了所有人偷偷瞟來的古怪又好奇的目光,徑直忙碌著收拾著急診大樓。

    日子就這么繼續平靜地過著,自從那晚的親吻后,一切的發展像是水到渠成。

    晏綏和裴野望仿佛心照不宣一般,在表面上的相處方式并未有太多改變,但在私下相處的時候,兩人之間那層無形的隔膜已經被徹底打破。

    但雖說如此,但裴野望顯然越來越忙碌,急診科里經常見不到他的人影。

    這天,晏綏下班后換下白大褂,緩緩吐了口濁氣,緩步往急診大樓外走。

    “晏醫生!”

    身后傳來徐青山略有些慌張的喊聲。

    晏綏回頭,就見蘇婉和徐青山你懟一下我我懟一下你,兩人期期艾艾了一陣,終于像是下定決心了一樣,一起喊道:“晏醫生,生日快樂!”

    “雖然你不過生日,但我們還是想要給你送個祝福!”

    晏綏微微頓住,然后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謝謝你們。”

    路上遇到的戰員們也紛紛跟他說了一聲生日快樂,直到踏出醫院區域,晏綏低頭看了眼手機,發現里面還是靜悄悄的。

    裴野望去了外省出差,據說是處理一起高階存在襲擊的災害事件,也不知道他那邊怎么樣了。

    晏綏搖搖頭不再多想,打車去了A市郊區墓園。

    在墓園門口買了一大束百合和一些祭拜用品,他抱著滿懷的東西,慢吞吞地往親生父母的墓地走去。

    自從他得知自己的身世以后,便主動拒絕了梁葒和晏父為他辦的生日,而是請求他們帶他去祭拜生父生母。

    后來晏珠出事,梁葒和晏父忙得焦頭爛額,他就自己來祭拜,年年風雨無阻。

    然而在快到自己父母墓地的時候,晏綏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屈膝靜靜坐在墓前的裴野望也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他,兩人大眼瞪小眼片刻,裴野望才起身問道:“今天不是你生日嗎?你怎么在這里?”

    晏綏指了指裴野望所在往下兩排的墓地,說:“我來祭拜父母。”

    裴野望微怔。

    他知道晏綏是被收養的,卻未曾注意到晏綏父母的忌日居然就在他生日這天。

    而且晏綏的生父生母居然就埋在這里?

    這就意味著……

    裴野望喉頭發緊,喉結微微滑動一下,站起身垂著眸望著他:“你從小就有異能?”

    晏綏怔住。

    他咽了口唾沫,低下頭有些狼狽地低聲說:“……對,其實我眼睛的能力是從小就有的。”

    頓了頓,他輕聲問:“為什么突然這么問?”

    他以為這個東西已經是心照不宣了。

    裴野望三步并作兩步走到晏綏身邊,按住他的腦袋呼啦了一下,語氣隨意:“因為我也是二十六年前的今天得到了異能,在那場巨大的災難里。”

    晏綏一愣,倏地抬頭看向他。

    裴野望神色平靜,還對他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說:“當初混蒙界里的未知存在突然降世,異化污染力量出現,造成巨大的災難。我和我的父母就在受災現場,多虧了他們,我才能活下來,后來也發現自己身體里多了這股力量。”

    他們竟如此相似。

    晏綏一時覺得心里酸澀難言。

    當了二十六年的異類,今天才發現原來異類不止自己一個。

    在晏綏發呆的時候,他手里的香被裴野望伸來的手拿走三支。

    晏綏回過神,就見裴野望雙手舉起香,恭敬地給身前兩個墓碑拜了三拜,然后將香插入小香爐中。

    晏綏遲疑:“你……”

    裴野望笑道:“見見父母。”

    他仔細看了看墓碑上的照片,笑道:“你長得像阿姨。”

    晏綏笑了笑,靜靜地看向黑白照片上笑容乖巧甜美的女人。

    裴野望的父母保護了他,他的母親也一定也是拼盡了全力才將他生下來。

    上完香,等晏綏簡單料理完墓前的事情,裴野望一拉晏綏,將他拉到上面兩排的墓碑前,對著墓碑上兩張照片笑道:“老爸老媽,你們看,這就是我對象,長得好看吧?”

    晏綏一哽,感覺一股熱意轟然從心底生出,燒得耳朵熱烘烘的。

    但這感覺不壞。

    裴野望更是難得顯露出一絲孩子氣,笑吟吟地拉著晏綏對著墓碑絮絮叨叨。

    晏綏心想,他們曾經的感情應該很好吧……

    他下意識地看向墓碑,發現裴野望父母的忌日居然和自己父母忌日一模一樣。

    他記得這一片墓地里葬的都是當年那場災禍里遇難的人,當初自己生母正好在預產期,艱難生下自己后,和生父一前一后撒手人寰,后來他才被送進福利院,然后被晏父和梁葒領養。

    裴野望的父母也是在那場災禍里遇難的嗎?

    兩人在墓前靜立片刻,裴野望低頭看了眼時間,起身說:“抱歉,沒注意時間,但現在還來得及,要跟我走嗎?”

    裴野望直接把他帶到自己家。

    他的家位于A市市中心,寬敞的一個大平層,黑白灰的簡潔裝修很是冷靜利落。

    裴野望進廚房搗鼓了一陣,端出了一個大得很夸張的雙層蛋糕。

    面對晏綏怔愣的視線,裴野望笑道:“給你補個大的。”

    但是這蛋糕也太大了吧……

    晏綏有些哭笑不得,心底卻抑制不住地升起一股暖烘烘的熱意,灼得他鼻腔酸軟。

    他安靜地看了看這個巨大的蛋糕,笑了起來:“謝謝,我很喜歡。”

    然而蛋糕實在過于巨大,兩人實在搞不定,于是晚上上班的時候將沒動過的部分帶去急診科,請他們一通幫忙解決。

    果然愛情的力量就是強大啊,讓本來不過生日的晏綏都吃起了蛋糕。

    蘇婉捧著香軟的蛋糕,咬著勺子偷偷瞄大廳角落里的裴野望和晏綏,忍不住曲肘捅身邊的埋頭苦吃的徐青山。

    嘖嘖,兩個人又湊到一起了。

    “啊?怎么了?”

    徐青山茫然抬起腦袋,也不知道那些蛋糕被他吃到哪里去了,奶油站在他的下顎骨上,讓他嘴巴微張的樣子看起來傻透了。

    蘇婉在心里翻了個白眼,挖了一大口蛋糕塞進嘴里。

    傻逼直男。

    ……

    裴野望越發忙碌了。

    偶爾晏綏聽到戰員們的交談,似乎又是哪里爆發了不可名狀之物導致的大災害,幸好裴大及時趕到才沒有讓事態更加嚴重云云。

    身為一個醫生,晏綏也幫不上什么忙,只能盡可能多想辦法改良戰員們的裝備,多多往研收中心跑,希望能減輕戰員們的壓力。

    還有那些來求醫的絕癥患者實在太多,還需要在急診科上夜班以及治療醫科研組病人的晏綏實在無力應付,干脆在醫科研組里將那群經驗豐富的醫生拉過來培訓一番,主要是如何處理利用一些相對溫和適用的危險物材料用作手術治療中。

    醫科研組的醫生們學得很快,在晏綏的指導下主刀了幾場手術,效果驚人。

    隨后,經過多輪反復實驗,專利等手續也都通通辦好,便將采用處理過的含珠鰻粘液為替代主材料的藥物正式更名為HZM1型藥片,開始進入審批上市流程。

    而這個消息被某個嘴快的醫科研組醫生說漏了嘴,經由患者和患者家屬的嘴廣泛傳播,又引發了圈子里小小的震動。

    時間一長,晏綏的名聲越發響亮。

    但是,這些消息顯然礙到一些人的眼了。

    合氣藥業的孫總面無表情地看完了手下的報告,問道:“我們的抗癌藥物研發得怎么樣了?”

    下屬小心地說:“還在臨床實驗中,目前藥物在臨床表現非常好,很快就能完成實驗進入審批流程了。”

    說著,他的腦袋埋得更低:“只是,當初我們為了搶奪這個A國最新的專利成分投入了太多,定價實在降不下來……”

    而他們打聽到的這個突然冒出來的HZM1型藥片的定價一盒才三位數出頭,這簡直是對他們研發的新藥物的全方位地打擊。

    孫總冷笑一聲,將手里的報告丟在桌面上:“擔心什么,他們的藥能不能上市發售還是個問題呢。”

    第56章 第 56 章

    這天, 晏綏接到醫科研組趙維康教授打來電話,對方問道:“近期有個影響力很大的國際醫學論壇在A市舉行,他們把邀請你參加并發表演講的邀請函發到研收中心來了, 你有興趣參與嗎?”

    晏綏發窘,發表什么講話, 他自己聽著都臉紅。

    他一個剛剛拿到執業醫師證的小新人, 去這種地方實在不合適。

    他開口拒絕, 趙維康沉默了一會, 說:“晏醫生你不參加也好, 那我就回絕那邊了。”

    晏綏聽出了什么, 問道:“等等,發生什么事了?”

    趙維康頓了頓,嘆了口氣, 語帶歉意地說:“之前研發的HZM1型藥片藥效太過驚人, 審核機關很謹慎, 很多有些業界大拿也有疑慮。還有先前晏醫生指導我們組醫生的手術效果太好, 上頭希望能面向全國推廣,但因為危險物材料的特殊性,我們沒辦法馬上推廣以及接納參觀學習。所以,現在醫學界有了很多關于你身份和醫學水平的攻擊和中傷……”

    晏綏懂了。

    新型的、未知的手術治療手段的推廣和革新是無法阻止的, 但某些人想要拿他的身份大做文章,一舉將HZM1型藥片打入深淵還是可以的。

    而他確實也只是個剛畢業沒多久的執業醫師, 只要對方抓著這點大做文章,特處局也無法做出什么有效的反擊。

    這次的醫學論壇特地給他寄邀請函, 顯然居心不良, 說不得就擺了一場鴻門宴等著他一腳踏進來。

    晏綏嘴角勾了勾,語氣輕快地說:“那我去澄清一下好了, 趙教授你把邀請函發過來吧。”

    趙維康再三確定了晏綏可以參加,沒有絲毫勉強,才把邀請函發過來。

    A市的地標建筑國際大廈,二十一層整層的宴會廳都被布置得燈火通明。

    一位位或老態龍鐘或精神矍鑠的醫學界大拿到場,現場很快響起各種問好和寒暄的聲音。

    合氣藥業的孫總邁步走入會場,低聲問身邊的助理:“那個晏綏確定會參加嗎?”

    助理回道:“已經跟主辦方確定了,而且他也答應了上臺演講,流程里已經加進去了。”

    孫總掃了一眼到場的人,在心底嘲諷一笑。

    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沖著晏綏來的,不僅有國內外頂尖的醫生教授和研究員,就連A國那幾個眼高于頂的實驗室負責人也來了。

    他也不需要做什么,一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到時候面對下面烏泱泱一大群前輩大佬,只需要安排幾個尖銳的問題,足以讓他徹底下不來臺,在那個什么H什么的藥劑名聲上撕扯出一個大洞。

    晏綏在國際大廈前下了出租車,整了整自己提前買好的淺灰色西裝,平靜地邁步進入這棟高聳入云的建筑。

    沒想到剛一進國際大廈,就在電梯里遇到了熟人。

    對方愣了幾秒,馬上走進電梯,揚起一個笑臉:“晏綏,還真是你啊。”

    晏綏回以微笑:“齊丘,好巧。”

    齊丘不著痕跡地掃過晏綏全身,目光在他空蕩蕩的腕間打了個轉,意味不明地笑了起來:“待會要上去演講的那個晏綏真是你嗎?看來你放棄了吳老的碩博連讀名額還真是明智之舉,這么快就飛黃騰達,直接上臺給吳老演講了。”

    晏綏笑了笑,目光清澈,臉頰上的酒窩乖巧得不行:“還行,你應該也混得不差吧?畢竟因為我放棄了名額,你才得到吳老的碩博連讀名額,想來是春風得意事事順心啊。”

    齊丘臉色驟變,想起吳老總是不經意間表露出對晏綏放棄名額的惋惜,不由冷笑一聲:“你等著吧,還研發藥物革新醫療手段呢,今天到場的都是些大人物,就算你提前準備好了演講稿,等到提問環節的時候一樣能揭穿你們的謊言,扒下你們光鮮亮麗的皮!”

    說完,他當先一步走出電梯,昂著下巴走進會場。

    晏綏看著他的背影,啞然失笑。

    這是將他當成炒作營銷的虛假學術明星了?

    他搖搖頭,剛邁步走入會場,就感覺到各種意味的視線直直地朝他射了過來。

    似乎有不少人想要找他攀談,但晏綏是卡著論壇開始的時間來的,他們也只能看著晏綏被主辦方的工作人員引到座位上落座。

    晏綏看著這被安排到第一排的座位,左邊是全國醫師協會會長,右邊是某位藥監局的大領導,頓時心下汗顏。

    但臨到頭再換位置實在太顯眼了,于是他也只能對兩位頭生白發的老人回以微笑,然后在眾人的視線里硬著頭皮坐下。

    這次國際醫學論壇的主題就是交流分享目前最前沿的技術、器械和藥物研究,前面上臺分享的不少教授和實驗室研究員都是業內大名鼎鼎的存在,越發顯得晏綏這個名字在其中的尷尬。

    等到主持人念出他的名字,晏綏站了起來,會場里頓時響起了一陣嗡嗡的討論聲。

    等他走上臺,在演講臺前站定,下面眾人看清晏綏可以說是年輕稚嫩的臉時,有不少并不知道他長什么樣的人頓時驚嘩出聲,隨后議論聲更大了,連開場的禮貌掌聲都忘了給。

    聽著周圍人不敢置信地四處詢問確認臺上的人是否就是那個晏綏,齊丘低下頭,嘲諷地笑了。

    晏綏倒是平靜依舊,鎮定地打開自己提前準備好的ppt開始演講。

    “大家好,我是本次演講者晏綏,接下來我將為各位講解最新研發的HZM1型藥片以及新型手術治療手段。”

    清潤好聽的嗓音透過麥克風傳遍會場,簡潔利落的開場白原本還嘈雜不已的會場漸漸安靜下來,

    無論他是否有真材實料,這淡定沉穩的臺風就足以讓人高看一眼。

    還有不少人稍微坐正了一些,打開錄音和筆記,打算記錄下所有相關的信息。

    畢竟晏綏演講中提及的兩個主題也是他們非常關心的內容,目前市面上關于這個神秘藥劑和手術方式的消息都太少了,如今也算是第一次正式向業內披露相關細節。

    “……HZM1型藥片是基于我們實驗室發現的新型物質HZM研發的,我們在這種成分上發現了極大的可能性,后續還可能繼續研發推出2型、3型針對不同病癥的藥物……”

    晏綏從容不迫、侃侃而談,仿佛下方坐著的不是業內地位比他高出許多的前輩,而是普普通通的平輩,讓期望著他能在演講時出大丑的人失望無比。

    終于到了交流提問環節,晏綏低頭喝了一口水,微笑看向第一位提問者。

    拿到麥克風的是個頭發花白的老教授,他皺著眉問道:“你這個HZM物質究竟是怎么發現怎么提取出來的?我翻遍了各個期刊,沒有任何論文提及這種物質,你們怎么保證安全性?”

    晏綏平靜地回道:“這是由我們實驗室培育出的一種新型菌種里發現并提取的,關于這種物質和研發的藥片,我們有完整的安全檢測和實驗流程,這些全都已經提交給官方審批,安全性毋庸置疑。”

    他也不算是說謊,對含珠鰻粘液的處理有一道工序就需要通過一種菌種進行吸收分解,再對菌種內進行提取吸收過的粘液,勉強也能算是從這種菌種里獲得原料。

    接下來連續提問的幾個問題都極為專業尖銳,但晏綏通通都條理清晰地清晰正面地解答他們的疑惑,讓許多人都在心底暗暗點頭。

    終于,那位滿頭金發的A國實驗室負責人西蒙站了起來,張口就是一連串的英語。

    在場大多是年紀大了的前輩,都在為這聽不懂的話而面面相覷。

    而聽得懂的孫總卻忍不住竊笑一聲。

    都不用他安排的人來,這些眼睛長在天上的外國佬果然先憋不住了。

    西蒙語速很快,像是機關槍一樣的話很直白,翻譯過來就是:“按你剛才所說,這種HZM物質難以置信地完美,簡直是神的造物。但是據我了解,你只是一個剛剛從大學畢業的醫學生,剛剛才考過了本國的執照,我想知道是什么讓你放棄了原本的碩博連讀計劃,在這短短時間內發現這種物質、研發這個HZM1型藥劑,還能開創改良新型手術方法?你原本的碩博導師都未必有你現在的成就吧?”

    頓了頓,他聲音揚起:“我現在合理懷疑你有造假的嫌疑!”

    聽得懂的人頓時一片嘩然。

    齊丘也忍不住看向臺上神色不變的晏綏,原本發沉發酸的心底又幸災樂禍了起來。

    說完,西蒙沖著身邊的翻譯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將自己的話翻譯出來。

    然而那位翻譯才剛站起身,晏綏就一抬手,止住了翻譯試圖翻譯的動作。

    那位翻譯被晏綏的氣勢一壓,差點直接跌坐回去,話語也堵在了口中。

    晏綏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用中文回道:“感謝西蒙先生的提問,我確實只是一個普通的執業醫師,也是我國千千萬萬奮斗在一線學習成長的執業醫師之一。吳元教授是一位非常令人尊敬的醫學教授,他在我國醫學界的貢獻毋庸置疑,而我只是出于個人原因,提前成為一名奮斗在一線的急診科醫生。至于我如何研發藥物并革新手術方法……”

    他笑了笑,輕松地聳了聳肩:“先不說有一整個實驗室團隊協助幫忙研究,只說牛頓都能因為一個蘋果發現牛頓定律,那我為什么不可以呢?”

    說完,晏綏在會場驟然響起的輕微笑聲中微笑地看向那位翻譯,用流暢的英語說道:“麻煩將我的話翻譯給這位西蒙先生吧。”

    第57章 第 57 章

    聽著翻譯壓低的聲音, 西蒙盯著臺上微笑的晏綏,心底止不住的惱火。

    這個晏綏,明明就會說英語, 卻故意用中文回應自己,這算什么?看不起他嗎?

    一個C國的黃毛小子居然敢看不起他?!

    還拿牛頓作比較, 他配嗎?

    西蒙從鼻腔里噴出一股氣, 冷著臉說:“你又如何證明這些成果屬于你, 而不是你身后的實驗室?”

    晏綏反問:“西蒙先生又如何證明這些成果不屬于我?”

    西蒙輕蔑地高聲嘲諷道:“就憑你一個大學本科畢業的學生?就憑這幾個月的時間?腦子正常的人都不會相信吧?你有什么證據能證明?而且誰知道你那些實驗數據是真的假的, 別是為了成名拿病人的生命安全開玩笑吧?”

    說完, 他碧綠的眼眸陰狠的狼, 直直射向晏綏。

    只要這個黃毛小子開始列舉證據,他就可以不斷質疑,要么揪出那個HZM物質的漏洞, 要么盡可能地將這種HZM物質的來源挖出來……

    “我已經說過了, 我們實驗過程和數據全部公開透明, 你不相信就不相信吧, 我也沒辦法。”晏綏挑了挑眉,漫不經心地回道。

    他才懶得跟西蒙玩什么自證。

    說完,還不等西蒙再次發難,晏綏便笑瞇瞇地搶先開口:“感謝西蒙先生的提問, 有請下一位提問者。”

    西蒙眼睛一瞇,卻怎么也不肯將話筒還給工作人員, 目光露出一絲咬中獵物咽喉的兇狠:“怎么?你連證據都拿不出來?看來你確實是個弄虛作假、沽名釣譽,拿全部患者、全人類的性命當墊腳石的無恥之徒……”

    “夠了!”后排一個年輕人唰地站起來, 憤怒地用英語高聲說:“不許你詆毀晏醫生和HZM1型藥片!當初我母親去應征了志愿者, 就是吃了這個藥她才徹底好轉,我就是一個實證!”

    西蒙輕蔑地說:“你是個托吧……”

    然而西蒙話音還沒落, 后排居然又站起來了十多個人,男女老少都有,都在共同聲援著晏綏。

    西蒙眼里漸漸染上不可置信。

    這個國際醫學論壇在業界非常專業,邀請函的發放很嚴格,也證明了能參加這個論壇的人都在醫學界舉足輕重。

    這樣的地方晏綏插一兩個托還有可能,但這么多人……

    難道是C國官方故意捧這個黃毛小子……

    想著,西蒙陰狠的目光掃向坐在第一排的眾位C國領導高層。

    晏綏倒是不意外,這種驚人的藥物臨床實驗很多業內都能收到風聲,在不確定后續的稀缺性和售價的情況下,將自己已經沒有治愈希望的家人送來試一試的人還是不少的。

    “感謝大家的支持,大家也不必生氣激動,只是我也沒想到西蒙先生腦子看起來很正常,卻能在沒有任何依據的情況下說出這么……不經大腦的話。”

    晏綏輕松地聳了聳肩,笑容擴大,臉頰上的酒窩若隱若現:“西蒙先生有這個功夫質疑我,不如先把精力放在突破貴實驗室剛剛提及的新型物質的應用難題?我想屆時全人類都會感謝貴實驗室研發的藥物。”

    被晏綏一番連譏帶諷,西蒙面皮漲紅。

    他還想說什么,被接到授意的工作人員頗為強硬地將話筒拿走了。

    還講究一點體面的西蒙在原地站了一會,終究還是黑著臉坐下了。

    這讓期待西蒙能大鬧一場的孫總大失所望。

    提問只剩下最后幾分鐘的時間,既然這個西蒙這么不中用,那他就得動手了。

    孫總低頭發出指示,示意他安排的人準備提出更尖銳的問題。

    這時,話筒到了一個蒼老但有力的手中。

    一個瘦小的老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銳利的目光直視著講臺上的晏綏,開口問道:“你所說的新型手術方式具體是什么原理?為什么一直無法推廣學習?”

    認出他的人不由交頭接耳。

    他就是被晏綏放棄了碩博連讀名額的導師,吳元教授。

    晏綏微怔,隨后神色緩和下來,微笑道:“吳老,我現在就為你,也為在場的眾多前輩老師解釋。”

    他謙和的態度贏得不少人的好感,待晏綏將他對危險物材料的理解以及利用靈視異能在手術中的感悟整理匯總,并輔以實際案例簡單講解時,漸漸的,現場所有臨床經驗豐富的醫生教授們的目光都變了。

    他們都意識到了這種新型手術方式背后的價值,孫總卻有些坐立不安。

    晏綏說完了沒,他安排的人還沒輪上提問呢。

    但龐大的知識和信息怎么可能幾分鐘就能說完?

    當晏綏卡著交流提問結束的時間停下的時候,下面甚至有人出聲挽留,試圖讓晏綏多說一些。

    然而晏綏只是微笑著將話筒交還給主持人,然后向著臺下的眾多前輩大拿深深鞠躬,便利落地走下演講臺。

    吳老原本犀利審視的目光也軟化下來,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緩緩坐下。

    “哈哈,大家的熱情想必晏醫生也感受到了,如果有更多的問題想要和晏醫生交流,可以在稍后的環節再自由交流。”

    主持人心底松了口氣,這次交流論壇的行程安排得很緊,剛剛他還有點擔心這個年輕人在臺上逗留時間過長,沒想到對方把時間控得那么精準。

    論壇接下來的進程穩步推進,等自由交流的時候,原本的桌椅被撤下,會場被布置成寬敞的宴會廳,兩側擺滿了各種食物和酒水供參會者取用。

    晏綏剛去拿了瓶礦泉水,就被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住了。

    他們接連不斷的問著問題,那熟悉的眼神和神情讓晏綏微微恍惚,一瞬間幻視研收中心那群也喜歡圍著他提問的研究員們。

    他不由笑了,耐心溫和地回答了每一個問題,交換了無數聯系方式,待得終于能歇一口氣的時候,才發現嗓子干啞,礦泉水握在手中竟一直忘了喝。

    他擰開瓶蓋狠灌幾口,剛為滑過喉嚨的清涼液體而舒適地瞇起眼,就發現吳元教授帶著齊丘過來了。

    晏綏對上吳元復雜的目光,不由如以往一般低下頭,輕聲喊道:“吳老。”

    吳元教授轉頭對齊丘說:“你去幫我拿點蛋糕過來。”

    晏綏一聽,頓時勸道:“吳老,別吃那么多甜的,不然您的血糖和胰島素水平又危險了。”

    吳元回頭瞪了晏綏一眼,嗆聲:“你又不是我的學生,要你管。”

    這……

    晏綏眨了眨眼,識相地閉嘴。

    齊丘離開前,對晏綏露出隱含嫉恨和挑釁的眼神,晏綏只當看不到,只低頭溫和地看著眼前瘦小的老人。

    吳元抬頭定定地打量了晏綏片刻,片刻嘴角一撇,冷淡地說:“瘦了。”

    晏綏笑了,對著這個嚴肅又別扭的小老頭說:“我有好好吃飯,也有好好休息。”

    吳元從鼻腔里哼了一聲,負手站在晏綏身邊不說話了。

    晏綏也不開口,安靜地陪著他站在這個角落里。

    看著眼前熱鬧的會場,他漫無邊際地想著,這次也算是能稍微平息大家的疑慮了吧……

    “你之前問我,反社會人格能不能當醫生。”

    突然,身旁的吳元冷不丁地開口。

    晏綏迅速回神,扭頭看向吳元。

    吳元也正看著他,目光深沉又睿智。

    他慢吞吞地說:“曾經的我也沒有確切的答案,但我想我現在已經看到了答案本身。反社會人格當然可以當醫生,只要有一顆為了醫學、為了患者進取的心,那他當然是一個好醫生。”

    他抬起手,拍了拍晏綏的肩膀,眼里漸漸浮現出帶著欣慰的笑意:“孩子,我想沒有人比你更適合醫生這個職業。不用懷疑自己,往自己的前路繼續走下去吧,世人都將看到你的光彩。”

    一股莫名的酸澀涌上鼻頭,晏綏喉結滑動了一下,鄭重地說:“我會的,吳老。”

    醫學論壇結束,晏綏的聲譽一時被推到最高。

    越來越多的人通過各種方式找上晏綏,其中不乏因為最近逐漸頻繁爆發的不可名狀侵襲事件里受傷被污染的人,還有各地源源不斷送來的受傷戰員和受害的普通人,都等著晏綏做手術。

    晏綏也從其中越發直觀地感受到如今的世界混亂成什么樣子。

    這天,裴野望帶著巨大的收容箱,又送來個血肉模糊的人。

    晏綏微微瞇起眼睛,在無影燈的燈光下打量著被捆在手術床上,由大大小小透出七彩色澤的血瘤構成的古怪長蛹。

    而在半透明的血瘤長蛹之下,是一個幾乎要潰爛的模糊人形。

    手術床另一側,裴野望的聲音隔著口罩悶悶地傳來:“怎么樣?”

    晏綏接過蘇婉遞來手術刀,說:“可以試試。”

    裴野望沉凝的眉不由松了松,又很快擰緊了眉頭。

    這是從某個高危副本化區域里搶救出來的唯一一個還有生命體征的受害者。

    所有不幸被卷入這個副本里的人類全被纏繞裹在這種疑似危險物消化器官的長蛹里,本來他們的身軀應該在被卷入的幾個呼吸間就徹底融化在里面,但這個人居然還維持著人形,仿佛還在不斷抵抗延緩著器官里強大的腐蝕粘液……

    晏綏目光微凝,先將那些七彩血瘤一個個切開,將其中的強腐蝕液體用特殊材質的容器盛放,然后才一刀破開那層長蛹柔軟厚重的膠質外皮,將內里破爛的人影暴露出來。

    一股難以言喻的腥腐惡臭瞬間撲鼻而來,蘇婉和徐青山幾欲嘔吐,裴野望的臉色發白,后退了好幾步。

    晏綏面不改色地觀察了一下這個人形,突然輕咦了一聲。

    裴野望迅速警覺:“怎么了?”

    晏綏探手在手術臺上的人形胸口按了按,然后抬手一招,熟悉的點點光點從人形的胸口浮現,若隱若現地凝聚出一把虛幻的長刀。

    所有人一頓,意識到了什么。

    晏綏語氣肯定地說:“這人就是副本世界的幸存者。”

    第58章 第 58 章

    誰也想不到, 遍尋不到的副本世界其余幸存者就這么突然撞進他們的視線里,還是以這種凄慘的方式。

    但病房里的所有人卻精神一震,目光灼灼地看向手術臺上的人形。

    終于出現的幸存者, 說不定就會帶來更多關于副本世界、晏綏失去的記憶和毀滅的主宰的新信息。

    特處局里應對災禍的調查小組就不會整天盯著晏綏,試圖從他這里挖出更多信息了。

    還有……

    晏綏心里多出了一絲忐忑。

    說不定他的一切身上異常, 都有可能在這位幸存者身上得到解釋。

    這位幸存者的身份如此重要, 讓他們手術過程的動作越發慎重, 徐青山甚至如蘇婉一樣忍不住屏住呼吸, 然后才想起自己已經沒有呼吸。

    好在手術過程很順利, 這位幸存者的身體素質和求生意志也非常頑強, 很快晏綏便完成手術,將他推去了ICU病房里養著。

    裴野望隔著玻璃看了看幾乎被包成木乃伊的幸存者一眼問道:“他大概什么時候可以醒來?”

    晏綏也跟著探頭看了一眼,說:“看徐青山給他麻藥的量, 至少得明早。”

    裴野望若有所思地點頭, 剛想說什么, 突然眼角余光注意到什么。

    他倏地轉頭一看, 卻什么都沒有發現。

    但裴野望沒有掉以輕心,他大跨步走過去,半蹲下地,拈起地上一小片雪白的碎羽細細打量。

    晏綏快步走來一看, 頓時怔住:“這是……醫墮天使的羽毛。”

    醫墮天使,在不久之前的第十三層臺階后, 晏綏才在門后布滿鎖鏈的老舊急診科里見過懷抱嬰兒的它。

    想著,晏綏下意識地看向電子屏, 發現上面根本沒有跳出新的掛號信息。

    來者不善。

    急診科遭到A級危險物醫墮天使入侵的消息飛快傳遍了整棟樓的所有人, 蘇婉和徐青山緊急退避到安全艙里,裴野望和晏綏帶著小七和戰員們開始在急診科里尋找它的蹤跡。

    小七緊緊黏在晏綏身邊, 好奇地把玩著那片碎羽,近距離感受那股氣息。

    突然,她閉了一下眼睛,啊了一聲,嚷道:“我發現它了,它在三樓,在一個全身白白躺著的人旁邊。”

    晏綏一怔,意識到什么,馬上朝著三樓ICU病房沖去。

    今晚開展手術的病人并不多,全身白白的,那不就是被包成木乃伊的那位幸存者嗎?

    小七卻突然抱住晏綏的腰,歡快地說:“媽媽,我們坐飛機!”

    晏綏只見眼中的世界驟然彈出無數凌亂的彩光線條,這些線條彈動著,驟然一個扭曲。

    等眼前重新清晰可以視物的時候,晏綏才發現小七竟然帶著自己從二樓瞬移到了三樓的ICU病房門口。

    “幫大忙了。”晏綏匆匆一撫小七的腦袋,直接沖進ICU病房里。

    剛剛手術完的幸存者虛弱地躺在病床上,連在身上的監護儀閃爍跳動著他的各項體征數值,而在他的床邊,一個被粗壯的黑灰鎖鏈交纏著,渾身上下長著許多七橫八豎的雜亂翅膀的怪異存在正朝著病床上的幸存者俯下身。

    它蒼白如紙的手臂從翅膀堆中伸出,剛剛扯掉了幸存者的呼吸機。

    “住手!”

    晏綏撲了過去,劈手搶過呼吸機往幸存者臉上按去,同時一腳掃向醫墮天使,將它生生逼退。

    幸好晏綏來得及時,幸存者的各項生命體征短暫劇烈波動了一下,終于逐漸重新平穩。

    眼見晏綏突然冒出來阻止,醫墮天使一甩手,無數粗壯的鎖鏈凌空而來,呼嘯著直沖向晏綏和病床上的幸存者。

    晏綏呵了一聲,嘴角勾起,右手飛快地凝聚出那把鋒利的手術刀,攔在病床前“叮叮叮”地擊飛所有刺來的鎖鏈。

    他的手術刀已經在上次暴露時徹底修復,再也不會輕易破碎。

    再來十個也別想傷到他和他身后的病人。

    然而,晏綏很快就發現不對。

    那些粗壯的鎖鏈在狹小的ICU病房里橫沖直撞,很快撞壞了不少儀器,監護儀的屏幕更是被一條鎖鏈洞穿,瞬間黑屏。

    不好,不能再讓它在這里搞破壞了。

    晏綏對同樣匆匆跑進來的小七喊道:“小七,先把它弄出去!”

    這個白色的臭東西居然敢襲擊媽媽?!

    小七氣得尖叫一聲,撲上去用小手用力拽住醫墮天使的翅膀,劇烈的彩光線條飛快彈動著,就要一下將醫墮天使傳送走。

    醫墮天使掙扎著,突然猛地震開全身的翅膀,無數鎖鏈從它身體轟轟地彈射而出,深深地扎入了ICU病房的墻壁。

    小七生拉硬拽了好幾次,然而這些鎖鏈古怪得很,無論彩光線條如何彈動扭曲,它們都紋絲不動,被這些鎖鏈裹纏牽動的醫墮天使同樣牢牢待在ICU里,根本無法將它帶離。

    晏綏雙眼微瞇,“呯”地一聲擊飛所有刺來的鎖鏈,雙腿猛地一蹬地面,俯身直沖向將自己牢牢固定在原地的醫墮天使。

    他雙眼爆出明亮的光,蘊著淺淡的笑意。

    既然你將自己固定在原地,那我就不客氣了。

    面對晏綏的襲擊,醫墮天使果然動彈不得。

    想要抵抗小七的傳送,它就得把自己固定住,可固定住自己就無法躲避小七胡亂卷起砸向自己的東西和晏綏刺來的尖刀。

    明亮的銀光在空氣中劃過長痕,如彗星墜地,直刺向醫墮天使的心口。

    然而在刀刃即將捅穿醫墮天使的心口之前,晏綏興奮的神經敏銳地捕捉到身后微小的“咔嚓”聲。

    他下意識地一偏頭,眼角余光瞥到了黑灰鎖鏈從身后墻壁上破出,直直向著病床上的幸存者心□□去!

    晏綏雙眼睜大,已經來不及趕回去。

    千鈞一發之際,他猛地一個擰身,旋身將手中的手術刀朝著那條鎖鏈拋去。

    與此同時,他的后背徹底暴露在醫墮天使回防而擊打而來的鎖鏈之下。

    只聽“叮”地一聲脆響,隨后是“嘩啦”一聲沉悶的響聲。

    晏綏踉蹌著后退幾步,預想中的攻擊和疼痛并未落下,他猛地一回頭,就見趕來的裴野望動作粗暴地扯著醫墮天使的后頸,揚手一拔,就將所有刺入墻體的鎖鏈生生拔出來,連同醫墮天使一同拖出了ICU病房。

    來得正好。

    晏綏馬上將這位幸存者推出這間破破爛爛的病房,給他重新換了個ICU病房。

    等他穩定好幸存者的情況后,剛回到大廳,就聽到裴野望冷嗤一聲:“我知道你具有語言能力,說話。”

    只見醫墮天使被身上的鎖鏈一圈圈裹得嚴嚴實實,一只穿著黑色長靴的腳牢牢踩在它身上,讓它動彈不得。

    醫墮天使安靜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仿若已經死了。

    裴野望往下踩的腳開始用力,似笑非笑地說:“你確定不說?”

    醫墮天使抖了抖,突然泄出一絲冷笑。

    它緩緩開口,嗓音竟是空靈又悠遠,仿佛天外之音徐徐落下:“垂死掙扎。不該存在的人都得消失!整棟急診大樓的領域都是主宰的意識顯化,祂想要做的任何事,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止。”

    什么?

    裴野望臉色微變:“那個主宰就在急診科里?祂現在集齊了幾份身體?”

    醫墮天使卻只是繼續冷笑,然后身體猛地炸開,化作無數飄飛零落的白色羽毛。

    裴野望揮開糊了滿臉的白色羽毛,臉色發沉。

    這醫墮天使竟選擇自殺也不肯多說……

    晏綏卻忍不住挑眉。

    他面色古怪地問道:“那位既然是滅世神祇,那祂為什么要設立治病救人的守則和要求?”

    不救人就去死這個潛規則雖然嚴苛恐怖,但實際上也是在要求醫護不拒絕任何一個求醫的病人。

    只不過……滅世的主宰居然會想要治病救人?

    這也太諷刺了。

    裴野望抬頭看了晏綏一眼。

    他語氣沉著地說:“那個幸存者絕對非常重要,我們必須保護好他。”

    說完,他派了一隊戰員上去,里三層外三層地將幸存者所在的ICU病房把守起來。

    晏綏也不放心地來回巡查了幾次,好在后來再也沒有什么東西襲擊急診科,ICU病房里的幸存者也在一點一點好轉。

    他內心腹誹,還說什么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止,現在不就阻止成功了嗎?

    晏綏腳步輕快地離開,而另一邊的沒日沒夜翻找急診科有史以來所有資料的某個研究員突然驚訝地叫了一聲。

    其他埋在資料堆里的人馬上抬起頭,看向那個研究員:“怎么了?”

    那位研究員抽出某份紙質檔案,意外道:“這里居然有裴大的病例記錄,二十六年前的地震,全身粉碎性骨折……等等,這不是當年那場大災難嗎?”

    另一個眼鏡快有酒瓶厚的研究員推了推眼睛,恍然道:“確實,當年的大災難就是在A市爆發,裴大被送進市人民醫院的急診科也很正常吧。”

    研究員繼續翻,果然在同一個檔案盒翻出了很多份當年大災難受害病人的搶救和死亡記錄。

    提及當年那場大災,眾人不由心情沉重。

    作為當初在那場大災中心里唯一活下來的人,裴大獲得了人類難以想象的力量,也背負上了太多。

    這種也算是病人隱私,那位研究員草草看了幾眼便將這盒資料重新裝好,打算放到已查看那堆資料里。

    然而長時間工作已經讓他有些精神恍惚,剛一起身就搖晃了好幾下,好歹用手里的資料盒撐了一下地板才沒有摔個狗啃泥。

    研究員擺擺手,對擔憂的同事們表示自己沒事,然后趕緊低頭收拾散落一地的資料。

    突然,他又咦了一聲,隨后眼睛瞪大。

    “這是……出生記錄?”

    眾多研究員稀奇地抬頭,爭相探頭去看:“這怎么可能?哪來的出生記錄?”

    有手快的研究員按照記錄里的信息輸入數據庫一搜,登時目瞪口呆。

    “是,是晏醫生?”

    第59章 第 59 章

    這個信息似乎也解釋了晏綏那強大到詭異的靈性和目光的能力從何而來。

    晏綏頗為詫異, 沒想到自己居然和市人民醫院的急診科這么有緣分。

    他看了看手里研收中心特地復印出來的出生證明,手指下意識地在上面潦草凌亂的字跡上撫了撫。

    看上面的記載,當初母親生下他的整個過程非常驚險, 若不是她憑著一口氣硬是撐到醫生將晏綏剖出才咽氣,說不定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他了。

    這上面凝結了一個母親最大的努力和執念。

    “晏醫生, 那個幸存者醒了嗎?”

    晏綏收起出生證明, 對滿臉焦急的調查小組研究員和領導們點了點頭說:“應該差不多了。”

    自從得知他們搶救回來的副本世界幸存者有多重要后, 他們當即坐不住了, 卡在急診科下班的早上八點涌入急診大樓里, 只等那位幸存者可以接受問話后馬上開始收集信息。

    眼見眾人一窩蜂涌去玻璃前探頭望著病房里那位木乃伊, 晏綏放緩腳步,小聲地對裴野望說:“我真的覺得可以去那個空間里找。”

    他們如今這么折騰著想要從幸存者口中得到信息,不就是為了找到那位已誕生卻未蘇醒的毀滅主宰, 然后趁著祂還弱小的時候提前控制或是滅殺嗎?

    如果那個主宰真的躲在急診科里, 也只能躲在那個第十三級臺階后的詭異空間里了。

    但天還未亮時他提出可以去那個空間嘗試尋找, 裴野望卻拒絕了。

    裴野望也小聲地回:“先不急, 想去隨時可以去,但是我還有需要確認的東西。”

    好吧。

    晏綏剛點了點頭,就發現徐青山和蘇婉都已經準備好,便一同進入ICU病房里, 給他做最后的處理,然后將他轉到普通病房。

    只能說這位幸存者的體質果然很強悍, 晏綏他們在給他拆除身上連接的亂七八糟的儀器接線的時候,他的眼皮顫動幾下, 緩緩睜開了。

    正給他拆手背上的輸液針的徐青山注意到他睜開了眼睛, 不由湊上去問道:“醒了?現在意識清醒嗎?”

    幸存者一下對上了徐青山那張戴著口罩的骷髏頭,渙散的瞳孔一凝, 整個人嚇得在病床上彈動了一下,喉嚨發出“嗬嗬”的聲音,整個人胡亂掙扎著就要下地逃跑。

    病床處的騷亂迅速引起晏綏的注意,他馬上撥開徐青山,將幸存者按回床上,語氣安撫地說:“沒事,沒事,已經安全了,這里是醫院,我是醫生,你已經安全了……”

    幸存者還很虛弱,晏綏很輕松的就將他按回病床上。

    見他胸膛劇烈起伏著,但總算不掙扎著非要下床逃跑了,晏綏松開手,俯下身開始細細觀察他的恢復情況。

    幸存者的目光艱難地在病房里轉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低著頭查看他身體情況的晏綏身上,落在了他露在口罩外的一雙剔透琥珀色眼眸。

    只一瞬間,他的瞳孔劇烈放大又縮緊,喉間迸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類能發出的慘叫。

    晏綏詫異抬頭,就見迎面一道亮白銀光朝著他劈頭砍下!

    他緊急一個撤步,銀亮長刀險而又險地從他面前呼嘯掠過,在他突然睜大的瞳孔里留下一道刺眼的倒影。

    病房內外都嘩然一片,所有人都不知道眼看著慢慢平靜下來的人為什么會突然發難。

    雙眼赤紅的男人嘶吼著,抓著那把憑空凝聚的長刀瘋狂地揮舞,將倉皇的徐青山和蘇婉逼退,隨后身形驟然虛化,如一道煙霧般呼嘯撞出病房,飛快沖入走廊里逃竄。

    守在外面的戰員當即追了上去,裴野望兩三步沖入病房,一把握住了晏綏的手臂上下打量,發現他沒有受傷后,便望著晏綏發怔的表情問道:“怎么了?”

    剛剛他在病房的玻璃外看得分明,如果不是晏綏在躲過長刀突然恍神,他是能攔下突然發狂的幸存者的。

    僵立原地的晏綏眨了眨眼,遲疑地說:“沒事,大概是我弄錯了……”

    裴野望眉頭微擰:“你要不要去休息?”

    晏綏搖搖頭,心里頗為緊迫:“我沒事,追回病人要緊,他身上的傷還需要換藥。”

    那位幸存者沒跑多遠,就被眾多戰員堵在了天臺上。

    男人死死握著長刀指著他們,用力地喘著粗氣,身上的紗布上滲出了一片片血色。

    “冷靜一點,別做傻事,我們不會傷害你,你現在是在現實世界的醫院里,你已經被救了,你需要治療。”

    陳志行帶著一眾戰員站在天臺入口處,遙遙朝著天臺邊緣的幸存者喊去。

    但男人不肯放下長刀,他痛苦地捂住胸口,陰狠的目光在戰員們身上不斷流連,嗓音低啞地開口問道:“你說……這里是現實世界?是醫院?”

    看來這人終于恢復理智了,陳志行松了口氣,繼續喊道:“當然,你看看周圍環境,看看你身上的繃帶,這是真的。”

    男人的臉龐陡然扭曲,撕心裂肺地咆哮道:“那為什么那個怪物邪神會在這里!為什么他在這里?!他不是死了嗎?為什么——!”

    什么?什么怪物邪神?難道他還沒清醒?

    “冷靜,冷靜點,這里沒有什么怪物邪神……”

    陳志行雙手往下壓,還在試圖安撫男人,卻突然見到男人像是看到了什么此生最為恐怖的東西,雙眼急劇睜大,手里的長刀又開始狂亂地揮舞起來,發出堪稱凄慘的尖叫。

    “是你,果然是你!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你沒死!”

    眾人不知他為什么又大受刺激,頭疼得不行。

    而剛剛踏上天臺的晏綏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個男人是在看到自己的時候突然發瘋的。

    陳志行轉頭見到裴野望和晏綏剛剛上來,雙眼一亮:“裴大,晏醫生,他的情緒控制不住了,要不要……”

    說著,他暗中比了個手勢,意思是強行制服他。

    “等等。”

    晏綏越眾而出,站在戰員身前,望著癲狂揮舞長刀的男人,開口問道:“你認識我。”

    男人嚇得拼命后退,直至后背用力抵在天臺的圍墻上,赤紅的眼睛死死瞪著晏綏,嘶吼咆哮道:“滾開,別過來!你這個披著人皮的怪物、邪神!當初我為什么要手下留情?我就該一刀砍死你這個禍種!”

    晏綏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在記憶中幾乎扭曲成可怖巨人的男人和長刀,面容逐漸清晰,變成眼前這個渾身纏滿繃帶,瘋癲孱弱的中年男人。

    他嘴唇微顫,緩緩泄出一絲冷笑:“是啊,我當然活的很好,而你再也殺不死我。”

    男人像是被電擊一樣渾身一抖,眼睛越來越紅,直至留下兩行滾燙的淚水。

    他手中的長刀從他顫抖的手里跌落在地,散落成一片明亮光點,而他崩潰地跪地痛哭,哀嚎:“晚了,太晚了……為什么你還活著,你都已經明明裂成了三份……為什么我沒提前殺了你!大家都被你害死了,都死了,你這個災星、禍種!死了那么多人還不夠嗎?”

    晏綏努力讓自己不深陷入剛剛心中升起的那種莫名的情緒,聞言淡淡地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就是個普通人……”

    “呵呵,普通人,是啊,現在你還是個普通人……喂!那邊的人!你們是不是在追查預言中的滅世主宰?”

    男人神經質地笑了起來,突然冒出來的一句話讓所有人一愣。

    男人通紅的眼睛一一掃過裝備精良的戰員們和領導,指著晏綏聲嘶力竭地喊道:“他就是那個滅世的禍種!他能吸收那種滅世的力量為己用,身上甚至帶著副本世界的‘絕望之基’的氣息,那就是他已經收集到的兩份身體,這就是鐵證!”

    晏綏雙眼睜大,只覺得整個身體的血液轟轟地沖上大腦,又飛快地往下沉。

    裴野望踏前一步,走到晏綏身邊,沉聲說:“空口白牙,你說是就是嗎?”

    “等等,他不就是在急診科里出生的嗎?他還有S級的靈性!”

    一道變調的聲音響起,晏綏下意識地扭頭看去,就見躲在層層戰員們身后的余局指尖顫抖地指著他,聲音尖銳地說:“預言里說,毀滅主宰是在急診科里誕生和蘇醒的……那不就是他嗎!”

    這話一出,陳志行登時憋不住了,扭頭吼道:“晏醫生救了這么多人,為我們做了這么多貢獻,你怎么能因為這個精神不正常的人說兩句就懷疑他?”

    余局面色青白,他注意到了眾多戰員瞥來不善的眼神,只能悻悻閉嘴。

    見戰員和領導們隱隱對峙著,沒有人動彈,男人眼里流露出強烈的恨意和悲痛,吼道:“不相信嗎?那我就證明給你們看!”

    男人低吼一聲,猛地在右手凝聚出那把長刀,起身拔腿奔來直沖向晏綏。

    裴野望當即上前一步,神色冷凝地舉起拳頭。

    然而他卻當著所有人的面,神色猙獰地將手中長刀狠狠刺入自己胸口,手腕一個翻攪,竟是生生攪出殘破的心臟!

    他在所有人震驚的視線里,癲狂地將自己的心臟狠狠地朝著晏綏一甩!

    第60章 第 60 章

    裴野望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攔截, 然而那顆殘破的心臟仿佛被什么東西吸引著,如炮彈般直直地撞入躲閃不及的晏綏胸口。

    在鮮血濺上晏綏胸口的衣服時,紅繩上串著的結晶大腦和結晶心臟突然被激活。

    它們幾乎是貪婪地吞食掉那顆心臟, 隨后猛地爆發出赤紅和冷白的光,強大的邪異氣息在天臺肆虐, 硬生生逼地所有在天臺上的人不斷后退。

    那個熟悉的恐怖視線再一次出現, 在天臺上盤旋著, 興奮地高聲尖笑。

    晏綏睜大眼, 只覺得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從胸口轟轟流入四肢百骸, 隨后無數龐大的異化污染力量赫然從急診科四處倒旋而起, 瘋狂地撞入了紅白兩道光芒,將他牢牢裹住,將他裹成一個光繭。

    裴野望揮開鋪面而來的狂猛氣流, 急喝道:“晏綏!”

    只一瞬, 那紅白紫三色的光繭一放一縮, 猛地全都消失, 露出其后恐怖的身影。

    晏綏的模樣徹底變了,他的下半身還是人類的雙腿,上半身卻變成了半實半虛,極其詭異古怪的模樣。

    描繪著許多紅色紋路的半透明白紗將他不可名狀的面貌遮掩其中, 長到腳底的尖銳利爪微微一動,便發出切割空氣的銳響, 留下一道道漆黑的裂縫。

    天臺上的戰員和領導們在晏綏甫一出現的瞬間,就慘叫著捂住雙眼, 甚至有不少人痛苦地倒地打滾, 手腕上的表盤劇烈閃爍著,顯示主人遭遇的精神重創。

    模樣大變的晏綏卻茫然無措, 他詫異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詭異變化的上半身。下意識地就扭頭去看戰員們的方向。

    只這一眼,戰員們痛苦地悶哼一聲,幾個抵抗力差的領導當場出現墮化的跡象。

    沒有一個人敢抬頭看他,許多人驚懼痛苦地倒在地上,徐青山全身的骨頭都在打顫,而更高階感受更深的小七直接悶哼一聲,暈倒在地。

    還有行動力的戰員們艱難地拿出各種藥劑試圖救助身邊的戰員,還有人掙扎往樓梯間爬去,試圖逃離天臺。

    晏綏渾身顫抖了一下,下意識地后退一步。

    不,不對,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對……

    他怎么可能是……

    男人吐出一口血,嘶聲大笑:“這就是毀滅我們,殺死無數人的,滅世……禍……種……”

    掙扎著說完最后一個字,男人脫力地閉上眼,倒在地上徹底沒了氣息。

    晏綏又后退幾步,試圖遠離眼前的地獄之景。

    突然,他金屬般的猙獰手臂被用力一扯,他赤紅的瞳孔對上了裴野望沉凝的黑眸。

    “快停止輸送能量!”

    ……什么?停止什么?

    直到裴野望伸手去扯他胸前亮著驚人光芒的兩顆結晶,晏綏才如夢初醒,倉皇地斷掉能量,任由裴野望將那兩顆結晶扯下來。

    失去了能量供給,兩顆結晶的光芒逐漸黯淡。

    晏綏的上半身詭異地扭曲蠕動著,也逐漸變回人類的形貌。

    他捂著胸口劫后余生般地喘著氣,一抬頭,卻感覺整個人仿佛被凍結了。

    同樣勉強喘過一口氣的人們依舊不敢抬頭,偶有那么一兩個不慎瞥來,都是滿含著恐懼、痛苦、排斥、仇恨等等劇烈翻涌的負面情緒。

    余局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來,崩潰地高聲喊道:“裴野望!戰員!你們還愣著干什么?快殺了他啊!”

    “你閉嘴!”陳志行下意識地反駁,但話語里的底氣已經不足了。

    戰員們艱難地將彼此救助攙扶,目光閃爍著,甚至有人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長槍,舉了起來瞄準晏綏。

    “你們他媽的想干什么!”陳志行等人想去拍開那幾個人的槍口,然而剛剛受到重創的他們根本無力動彈。

    晏綏又僵硬地后退一步,胃部劇烈地痙攣起來,灼燒得他五臟六腑都疼。

    他仿佛變回那個在滴血長刀下軟弱無力的小孩,眼前的一切荒誕得像是一場致命的噩夢,但他卻無法醒來。

    這次是真的要被處死了嗎?

    余局的聲音幾乎要劈裂:“快開槍殺了他!殺了他大家就不用死了!”

    晏綏再次后退一步,靠近了天臺的邊緣。

    狂風吹得他的發絲飛舞,白大褂微微鼓蕩。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眸里一片灼灼熾烈燃燒的火光。

    不!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小孩,他已經長大了!

    他屈指成爪,微微躬身戒備地望著戰員們,腳跟再次抬起,往天臺的欄桿的方向靠近。

    見戰員們磨磨蹭蹭,始終不肯開槍,余局略有些肥胖的身軀一個翻滾,搶了一個倒地戰員脫手而出的槍,轉頭就“呯呯呯”地朝著晏綏瘋狂掃射而來。

    晏綏瞳孔一縮,后頸所有寒毛都在這撲面而來的危險中興奮地豎起。

    他克制不住地泄出一絲笑意,強勁的力量瘋狂涌入右手,手術刀被龐大的力量催灌,瞬間化為一只覆蓋右手的外骨骼利爪。

    既然如此,那就別怪他了……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猛地擋在他身前。

    晏綏一驚,將將要揮出的利爪連忙收回,噔噔連連后退兩步,靠在了天臺邊緣的圍墻上。

    裴野望擋在晏綏身前,一拳朝著橫掃而來的子彈凌空揮出,一聲暴喝:“都給我清醒一點!”

    強勁的拳風赫然撞來,所有子彈都被這股拳風擊偏,“噼里啪啦”地擊打在天臺兩側。

    所有還能站立的戰員也被拳風擊退幾步,七歪八扭之下他們勉力保持平衡,仿佛被恐懼和憤怒占滿的大腦被轉移了注意力,頓時清明了不少。

    余局縮在后面扔掉手中打空的槍,努力探手繼續扒拉第二把槍,尖聲道:“裴野望你什么意思!你也要毀滅世界嗎?!”

    裴野望冷嗤一聲,他握緊手中那兩顆始終亮著柔和光芒的結晶,似笑非笑地說:“這么對待我們唯一的救世主,你才是要毀滅世界吧?”

    ……什么?

    晏綏一瞬間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眾人也都面露呆滯。

    救世主?!

    裴野望冷笑一聲,抬手指了指上空中無形卻始終如有實質的“視線”,冷聲說:“還不明白嗎?那家伙可是一直不遺余力地促使毀滅的主宰醒來,可祂根本不阻止你們將疑似未蘇醒的毀滅主宰殺了,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他這話一出,還有思考能力的人頓時怔住了。

    確實,急診科這背后的存在藏著滅世主宰擁護者這一點毋庸置疑,但祂現在根本沒有任何阻止或是營救的行為,投注下的視線更是仿佛看好戲一般。

    裴野望聲音更冷:“祂根本對此樂見其成,如果晏綏不是滅世主宰,那就能滅除這世界上唯一一個具有治療墮化能力的人,而如果他是滅世主宰……”

    他冷笑:“說明我們殺他的舉動正中祂的下懷。”

    就像是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又仿佛被蒙著的雙眼突然清晰,被莫名的情緒裹挾著的戰員和領導們一個激靈,冷汗涔涔。

    對啊,這一切都太不合理了。

    他們剛剛怎么跟個失心瘋一樣,對一個活人說殺就殺?

    而且那可是給他們帶來了無數希望的晏醫生啊,他們怎么可以……

    晏綏有些愣怔地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裴野望,眼眶漸漸泛紅。

    這是第幾次了?

    好像每次他最狼狽最難受的時候,他都會站在自己身邊。

    而且……

    晏綏看向戰員們的方向,只見先前端起槍的戰員紛紛滿臉羞愧地放下槍,余局更像是被人連散了幾巴掌,臉色漲紅發紫,好不難看。

    這算是……逃過一劫了?

    晏綏緩緩放松緊繃的身體,這才發現自己手心后背都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水。

    他舒了口氣,心底生出了幾分劫后余生的慶幸。

    但這個發展顯然出乎了那道投注視線的存在的預料。

    祂猛地尖嘯一聲,狂怒地壓下強勁的壓力。

    于此同時,所有戰員手里的、掉在地上的槍支猛地不受控制掙扎而起,唰唰懸浮在半空中,槍口直指著晏綏和裴野望兩人轟轟開火!

    在所有人的驚呼中,子彈如瓢潑大雨般,在晏綏放大的瞳孔里傾瀉而下。

    突然,他的身體一輕,整個人被突然扭身而來的裴野望伸來的手臂連腰抄起,被帶得往天臺邊緣上的圍欄上沖去。

    “快防護!”

    面對著槍林彈雨的晏綏目光一厲,體內能量翻滾著,默契地朝著漫天的子彈用力一揮爪。

    數道深深的爪痕倒沖而出,狠狠地將通路上的所有子彈徹底擊成粉碎。

    有晏綏將子彈阻了一阻,裴野望順利地抄著他翻上了圍墻,朝著急診大樓外一躍而下。

    呼嘯的風從臉側從身邊掠過,晏綏反手抱住裴野望,放松身體任由他將自己帶去任何地方。

    “晏醫生!”

    “裴大!”

    在眾人的驚呼中,幾個戰員連滾帶爬趴在圍墻邊往下看,就見身上覆蓋一層銹紅色外骨骼的裴野望在醫院前庭的水泥地上砸出一個大坑,然后抱著晏綏飛快離去。

    兩人一離開急診大樓外的大門,那些懸浮在在半空上的槍支一個掉頭,對準了天臺入口處的眾人。

    而戰員們早已將盾牌樣式的能量防護罩嵌套組裝起來,盡可能展開出最大面積。

    趕在那幾位沖出去的戰員回來的瞬間,淡藍色的光幕撐開,擋下了所有傾瀉下來的子彈。

    一場攻擊下來,所有人毫發無傷。

    那道視線的主人顯然氣得不輕,憤怒地尖嘯著,所有打空彈匣的槍支在半空中吱嘎吱嘎地扭曲著,然后轟然爆炸成一片片破爛。

    余局這時才敢開口,他捶胸頓足,嚷嚷道:“反了,真是反了天了!居然這么護著那個禍種,果然他們都是一路人,我們這些普通人遲早要被他們害死!”

    “夠了!閉嘴!”

    這次喝止余局的是特處局的正局長,龐局。

    被灌了兩支藥劑后緩過來的龐局撐著膝蓋站起來,目光冷淡地看向余局,開口說:“余聶,晏醫生還是我國的合法公民,你剛剛的舉動就是徹徹底底的殺人未遂。”

    余局張口結舌,感受到后背如芒刺般的冷意,下意識地回頭一看,發現所有人都在用冰冷厭惡的視線看著自己。

    剛剛他們使用的能量防護罩就是由晏綏設計、研收中心的裝備小組投入制作的,分管研收中心的余局不可能一點都不知道。

    “我……我是為了這個世界,為了大家啊。”余局臉色蒼白,底氣不足地說。

    陳志行黑著臉上前,絲毫不顧余局的痛呼,只管粗魯地一把提起他,冷聲說:“可以了,我們護送各位領導先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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