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她是在七年前的白瓊山惡性事件里被發現的, 后來經過多年追蹤觀測和溯源,我們發現她的蹤跡最早可以追溯到十五年前,這期間的許多起惡性事件都跟她脫不了關系, 包括十三年前的邪教團異常死亡事件、十二年前的中年夫妻死亡事件等等,總共有數十起, 造成至少三百人的傷亡……”
裴野望一邊指揮著戰員們各自搜尋, 一邊和晏綏疾步穿行在急診大樓里, 搜尋這位007號病人。
他繼續說:“她是目前已知的人類墮化成危險物后最強大的個體, 危害性極大。特處局一直想要將她收容, 但她似乎擁有瞬間移動或是磁場扭曲的能力, 捕捉收容的行動一直失敗。沒想到她這次居然會突然在這里出現……這次必須將她留下來。”
晏綏敏銳地聽出了什么,強調道:“現在她是我的病人。”
“當然。”裴野望挑眉道:“我們現在不就是把她找出來給你問診嗎?”
他們一路循著空氣中微妙的波動尋找過去,然而這位007號病人像是在跟他們捉迷藏, 只能一直聽到飄忽遙遠的嬉笑聲, 卻連個影子都見不到。
這個007號還真是比晏綏想象中還要棘手。
他們幾乎將整棟大樓都轉了一圈, 然而這位007號就像是躲在另一個次元一般, 怎么都搜尋不到。
如果她真的有空間移動的能力,他們這么追也不是辦法。
晏綏開口說:“不如我們分頭……”
晏綏話還沒說完,眼前的空間驟然一個扭曲。
他腳下一下踩空,落在了一個漆黑的空間。
晏綏迅速調整姿勢穩穩落地, 一抬頭,發現這里是二樓漆黑的門診室, 而門診室僅有自己一人。
這就是007號的空間移動能力?
她把他移進門診室干什么?
等等,沒有病人的情況下不能進門診室, 那他……
突然, 一雙冰涼的手從后伸來,輕輕地搭在他的肩頭, 清脆嬌軟的女音湊得極近,貼著他耳邊響起。
“你在找我嗎?”
晏綏赫然回頭,然而身后空無一物。
身后走廊上的燈管“滋滋”作響,倏然暗了下來。
他似有所感,再次轉過身,看向門診室大開的門外。
月色冰涼如水,透過走廊的窗戶,勾勒出世界模糊的輪廓。
昏暗的走廊外,一雙蒼白的手搭在門框上,隨后一個腦袋緩緩從門邊探出來,定定地注視著晏綏。
那是一個面容清秀可愛的小女孩。
她看起來只有十歲左右,赤著腳穿著一條黑色的破爛裙子,漆黑的長發從她肩膀滑落,幾乎及地。她整個人很瘦小,裸露出的皮膚上帶著深刻的傷疤,在她小小的身體上組成詭異又瘋狂的符文紋路。
現在她就睜著一雙仿佛沒有眼珠,漆黑如深淵般的大眼眶,扒著門框好奇地探頭看著眼前這個白大褂青年。
晏綏眸光微微一晃,不期然地想起了裴野望先前告訴他的信息。
這個小女孩很可能是在十二歲時被一群邪教徒送上祭壇,當做神降的祭品和容器。
當年特處局還沒建立起來,儀式的結果如何難以追溯,但她恐怕就是被那場神降儀式影響而墮化成危險物,還因為神降的原因還掌握了一點超脫的力量。
而兩年后,那群邪教徒全部慘死,她也開始在外游蕩。
片刻后,黑發小女孩眨了眨眼,歪頭對晏綏露出一個甜甜的微笑。
“你的心臟真好看,可以送給我嗎?”
“不行,我的心臟是我的,不能給你。”
晏綏面不改色地拒絕,然后微微彎腰,也對她露出一個好看的微笑:“這里是醫院,你要聽醫生的話哦,先過來給我看看你好嗎?”
黑發小女孩一聽,嘴巴一癟,登時變了臉色。
“不要,我不要看醫生!”
話音一落,她扭頭就跑,身影一下就消失在了門外。
晏綏當即毫不猶豫地追上去。
然而他一踏上走廊,某種怪異的感覺頓時席卷而來。
混亂、瘋狂、扭曲。
眼前還是熟悉的二樓走廊,如今卻多出一絲陌生,空氣中充斥著一種古怪的氣息。
窗外迷蒙的月光透入,在晏綏的琥珀色瞳孔里,整個走廊里仿佛被鍍上了一層奇異的色澤。
扭曲迷亂的彩光線條順著物體的輪廓閃爍跳動著,仿若精神錯亂之人的視野,整個空間肉眼可見的不穩定。
而小女孩在前面奔跑著,邊跑還邊一間間“轟”地打開門診室的門,伸個腦袋進去看了看,然后飛快地跑向下一間。
晏綏目光一凝,朝著小女孩邁步追去。
周圍的彩光線條不穩地波動著,突然,晏綏的神經倏然拉緊,猛地一個后仰側頭。
“唰”地一聲,厲風擦過臉側,一條原本朝著他脖頸直刺而來的水泥尖刺,被他險而又險地避過。
“嘻嘻嘻嘻——”
小女孩回頭看見這一幕,頓時跑得更快,一邊奔跑一邊得意地笑了起來。
晏綏一低頭,迅速繞過這條突兀爆出的長刺,繼續向前追逐。
但很快,走廊兩側的潔白墻面上扭曲出無數彩光線條,爆出無數水泥尖刺呼嘯朝著晏綏刺來。
晏綏疾速閃身,緊急避開所有刺向身體的尖刺,一抬頭發現走廊上已經攔著許多條閃爍著彩光線條的粗壯水泥柱,七橫八豎地橫貫在前進的道路上。
“哈哈哈哈哈——!”
小女孩略帶瘋狂的清脆笑聲在走廊回蕩,她站在走廊盡頭的陰影里,笑著拍手:“追不上來咯,追不上來咯,繼續跳舞給我看啊。”
話音一落,又是數條水泥尖刺呼嘯刺來。
這不聽話的小屁孩!
晏綏冷呵了一聲,壓低身體,朝著無數攔路的水泥柱奔跑而去。
他一個蓄力,高高起躍,踩過斜跨走廊的粗壯水泥柱,刺來的所有尖刺頓時落了空。
更多的尖刺隨之升起,晏綏利索地一個縱躍,助跑了一段后直接后仰身體,快速地貼著地面向前滑。
黑發飛舞間,他呼嘯著掠過一條條橫貫左右、封住前路的水泥柱,將所有尖刺甩在身后。
眨眼之間,他就沖出了水泥柱的封鎖區。
他笑了一聲,隨后手臂用力撐地,腰腹一用力就重新站起身來,沖向不遠處的小女孩。
“哇——!”
小女孩尖叫一聲,扭身就跑往另一邊的走廊跑去,一邊跑還一邊興奮地嚷嚷:“要被抓到了,快跑,快跑!”
她一路揮著手臂大呼小叫,路過的所有門戶全都在怪異的力量下豁然洞開,她扭著腦袋四處看去,卻只能看到其后空無一人的空間。
而晏綏緊追其后,一大一小在醫院昏暗的走廊里飛快奔跑。
晏綏的大長腿畢竟跑得更快,他們之間的距離一點一點地不斷拉進。
終于,他奔跑著,與小女孩近在咫尺。
他眼睛一瞇,探手朝著前方的小女孩一撈。
周圍的彩光線條不斷扭曲彈動著,突然,晏綏腳下猛地再次一個踩空。
下一瞬,他周圍的場景倏然一變。
冰涼的夜風呼嘯而過,他整個人赫然出現在急診大樓四樓外的高空上。
強烈的失重感席卷全身,晏綏在四層樓高的急診大樓前不受控制地重重往下跌落。
“啪”地一聲悶響。
在跌落的極限中,晏綏伸出手,用力扒住了三樓的窗沿,整個人懸在急診科外墻上晃蕩。
他低頭看了眼下方三層樓高的地面,呼了一口氣,手臂肌肉用力,想扒著窗沿爬上去。
就在這時,窗臺的玻璃后突然露出了小女孩的臉。
她嘻嘻一笑,雙手虛虛朝著窗外的晏綏一推。
晏綏睜大眼睛,扒住的窗臺彩光線條紊亂地一彈,他還來不及做出更多反應,手著力的墻面突然崩塌。
他在小女孩尖銳的笑聲中再次失控跌落。
突然,身下二樓傳來一聲巨大的玻璃破碎的聲響。
一條手臂從彩光線條扭曲紊亂的玻璃破口中伸出,裴野望探出身伸手一撈,穩穩地抓住晏綏的手臂。
晏綏懸在急診大樓墻體外,在被風吹得在凌亂的發絲之間露出明亮興奮的眼神。
他高聲說:“裴大,把我丟上去,她在上面。”
裴野望眉頭一挑,言簡意賅道:“兩面包抄。”
說完,他手臂肌肉僨張,用力將晏綏向上一甩。
在手臂傳來的巨力下,晏綏一下沖破地心引力,倒飛而起。
他在極其短暫的時間里飛快調整好姿勢,手術刀從他手肘頂端冒出一截把手,隨后他曲肘對準透明的窗玻璃,狠狠地撞過去。
“嘩啦”一聲巨響,晏綏撞破玻璃,利落地躍入三樓的病房。
病房里的口器危險物還在麻醉的作用下七歪八扭地躺在病床上,晏綏顧不得它,朝著半開的病房門沖了出去。
小女孩早已經大笑著跑遠,但她一路留下的詭異瘋狂的氣息指引著晏綏一路追蹤過去。
急診大樓幾乎被小女孩翻了個遍,在詭異狂暴的力量影響下,急診大樓的樓體甚至崩裂了好幾處。
短短時間內,協助圍堵的戰員們倒了大半,還有幾個受到重傷,一個精神值岌岌可危。
裴野望緊急讓還能堅持的戰員帶著傷員先行撤退,只剩下了他和晏綏兩人繼續圍堵。
幾經追逐和對抗,他們默契地配合著,終于將她堵到天臺上。
明亮的圓月高掛在天空上,清涼的夜風拂動不止,吹不散天臺沉凝的氣氛。
晏綏和裴野望一左一右,堵住了小女孩的所有去路。
小女孩縮在天臺的陰影里,扭頭左右看看,攥緊了身上的裙子。
她擰起眉頭,怯怯地看著晏綏和裴野望,不安地小聲說:“你們為什么一直追著我……媽媽呢?我的媽媽在哪里?”
晏綏眉梢微動。
她一直在醫院里跑來跑去,是為了找媽媽?
到底還是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屁孩,還是想要得到媽媽的安慰。
裴野望微微瞇了瞇眼,語氣緩和了些許,開口說:“我已經見過你的媽媽了。她告訴我,如果你乖乖聽晏醫生的話接受治療,她就會在結束后來接你。”
小女孩漆黑的眼眶睜大,帶著哭腔尖聲道:“不可能,我不相信!我的媽媽在哪里?我要媽媽,媽媽!”
尖銳的哭聲仿若如有實質的音波,一層層重疊交匯,重重地轟擊著精神和理智。
裴野望眉頭擰了擰,從口袋里掏出了什么,往地上一拋。
“行了,你的媽媽來了。”
晏綏看清了那個東西是什么,頓時瞪大眼睛。
等等,這不是他剛從一個擁有肉身變幻特性的病人身上切下來的軀體組織嗎,裴野望什么時候薅來的?
那塊組織一落地,就開始飛快蠕動生長,很快在音波里形成了一個人形。
這個人形扭曲變化著,很快變成了一個中年女人的樣子。
小女孩的哭聲戛然而止。
她張大嘴巴,愣愣地看著女人。
“媽,媽媽……”
晏綏意外地看向小女孩。
居然真的奏效了?
只見一點微弱的猩紅光芒從她漆黑的眼眶里亮起,血紅的眼淚從她大睜的眼眶流溢而出,順著蒼白的臉頰滑下。
晏綏和裴野望同時一擰眉。
不好!
她全身皮膚上的詭異符文閃爍起暗色的光,濃黑的煙霧赫然從小女孩全身四處溢出,張牙舞爪。
她胸口劇烈起伏著,抬手扒住流滿血淚的臉,朝著那個“中年女人”崩潰地尖聲喊道:“為什么,為什么!去死吧,全都去死啊——!”
下一瞬,那個組織生成的“中年女人”猛地被黑煙裹住,轟然崩解,散落成一地的碎肉,再被狠狠地碾成肉泥。
小女孩跪坐在地,一邊瘋狂地尖嘯著,一邊用力抓扯著自己身上的皮肉。
很快,她就在自己的臉皮和身軀上扯下了許多蒼白的肉。
那些被扒落的皮肉如同增生的血瘤瘋狂暴漲,詭異惡心地從她身上生長成一條巨大的肢體,其上睜開了一只只空洞的眼眶和張大的嘴巴,齊齊發出尖銳的長嘯。
晏綏:“快阻止她!”
他們剛想沖上去,眼尾余光卻突然瞥見一道寒光。
他下意識地抬手擋住,卻發現握著手術刀攻來的是自己的右手。
晏綏右手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動著,僵硬地握著凝聚而出的手術刀,用力朝著自己心口刺去。
他當即抓住右手腕,手臂青筋暴起,咬牙和它僵持起來。
一旁的裴野望同樣右手抬高,掐著自己的脖子,他眉頭狠狠擰緊,額間青筋繃起,同樣用力掰著右手,整張臉都被自己掐得發紅。
就這么一會的功夫,小女孩的身體已經徹底扭曲成極其恐怖的模樣。
無數血瘤取代了她蒼白的皮肉,足有水桶粗的長長血瘤肢體從她身上橫生,腦袋上那一雙碩大的眼眶里閃爍著冰冷瘋狂的紅光,變調的聲音緩緩說:“去死吧。”
話音一落,呼嘯的黑氣瞬間沒入晏綏和裴野望的右手。
下一瞬,那不受控制的右手上赫然傳來巨力,狠狠地朝著自己攻來!
第32章 第 32 章
千鈞一發之際, 晏綏領口里的結晶心臟瞬間亮起妖異的紅光。
強勁熾烈的能量瞬間爆發而出,在他的四肢百骸滾滾流動,然后狠狠地朝著不受控的右手撞去!
濃郁的黑煙被這股力量一撞, 瞬間被驅散而出。
于此同時,也有什么東西被這股力量倒流帶回, 灌入他的心臟內。
“你要乖乖地待在上面, 絕對不能亂動, 媽媽才會給你抱抱。”
不知名的女音突兀地飄過晏綏的腦海。
隨后, 他眼前閃過無數張驚恐、憤恨的臉。
其中的一男一女的臉格外扭曲、猙獰, 也格外鮮明。
他們揮舞著棍棒和菜刀, 朝著晏綏咆哮:“別過來,別來找我們!快滾開,你這個該死的怪物, 你怎么去死!”
然后這些扭曲恐怖的臉在晏綏的眼前尖叫著雙眼暴突, 用盡各種方式自殘自盡。
那個中年男人一棒一棒將自己的腦袋打碎, 像個破西瓜一樣爛了一地, 而中年女人揮手往自己身上一刀一刀捅出了許多個窟窿,身下流出一個血色的湖泊。
恐怖的畫面攜帶著超額的瘋狂和痛苦,隨著結晶心臟那股帶著邪異的力量轟轟沖擊著晏綏的心智。
晏綏抓緊胸口的衣服,眸光顫抖著, 用力深吸了幾口氣。
原來她的父母,早在十二年前的中年夫妻死亡事件中就在小女孩的面前自殘而死。
身體徹底畸變的小女孩還在尖嘯哭喊著, 那些從她身上生長出來的、亂七八糟的血瘤肢體還在用力撕扯著自己的軀體,其間夾雜著混亂不堪的話語。
“我乖……乖的……”
“好痛好痛好痛……”
“為什么……去死去死去死……”
一切回憶和畫面只不過一閃而逝, 晏綏用力撐起身體, 握緊了手術刀。
使用結晶心臟的力量,他就有十秒的時間。
十秒足以讓他制服她, 但之后的手術就……
下一瞬,晏綏的手就被按住了。
“還不到用這個的時候。”
一個手臂上覆蓋著銹紅色外骨骼拳套的身影猛地撞入晏綏的視線里,擋在了他的身前。
晏綏雙眼一亮,喊道:“打她血瘤增生的節點!”
裴野望眸光沉靜冰冷。
他懶懶地一勾唇,抬起拳頭,赫然朝著小女孩連出數拳!
“嗚——!”
古怪的音律隨著強勁可怖的拳風,在空氣中震蕩齊鳴。
只聽“轟轟轟”數聲巨響,整棟急診大樓都仿佛在巨力下震蕩著,畸變的小女孩慘叫一聲,所有橫生的血瘤肢體從她的身體齊根而斷。
于此同時,那些古怪的音律在震蕩之中不斷地侵入小女孩畸變的軀體,她體內那些的黑煙也如冰雪消融,被一層層震散消失。
最終,小女孩失去了大半的異變,恢復人形,帶著皮膚上生長出的血瘤跌坐在地。
她不斷后退,縮在天臺的圍欄邊的小角落里,抬手胡亂地擋在臉前,肩膀顫抖著,抽泣著瑟瑟發抖。
裴野望收回拳頭,淡淡地說:“結束了,該去聽話看醫生了。”
預想中的重拳并未落在身上,小女孩一愣,小心翼翼地仰起頭。
那滿溢鮮紅液體的空洞眼眶看了看裴野望,又看了看在他身后站起來的晏綏。
晏綏上前幾步,彎下腰伸出手:“走吧,我們去看醫生。”
小女孩血紅的手指蜷縮著,將雙手收緊在身體上,警惕猶疑地打量著晏綏伸出的手。
突然,幾聲沉悶又響亮的“噼啪”聲。
幾條深刻的裂縫橫貫而來,瞬間遍布小女孩所在的角落里。
晏綏和裴野望神情一頓。
剛剛他們一通折騰,再加上裴野望最后那幾拳,居然將這片本就岌岌可危的樓體打得要崩塌了!
墻體開裂,磚石崩落,這個黑暗的小角落徹底碎裂。
小女孩睜大了漆黑的眼眶,小小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晏綏眼睛倏地睜大。
一個相似的,卻更小的身影仿佛再一次閃現在他眼前,在他眼前墜落——
身體已經先于頭腦,直沖了出去。
他極力往前跑去,踩在破碎的墻體邊緣,義無反顧地縱身一躍。
手臂極力伸長,他用盡全力抓住了墜落的小女孩的手臂,然后將她一把抄進懷里,身形一轉墊在了小女孩身下。
小女孩愣愣地被晏綏攬著,整個人埋在晏綏的懷里,眼眶睜地極大。
好溫暖……
這就是抱抱嗎?
溫熱的液體從她眼眶里溢出來,她將臉埋進晏綏的肩膀,伸出細弱的雙臂緊緊抱住了晏綏。
媽媽……
晏綏后背朝地,瘋狂下墜。
呼嘯的風吹得發絲和衣服鼓蕩著,他無懼無畏地抬起頭,一手攬著小女孩,一手笑著向上空伸出手。
一只手很快伸來,自上而下,“啪”地利落抓住了晏綏的手。
然后晏綏和小女孩下墜的身軀猛地一頓,然后被巨力帶著重新往上飛躍,高高地一甩身,砸落回到了天臺上。
“好了,通知徐醫生和蘇護士準備手術。”
晏綏一落地,剛想把滿身血瘤的小女孩放下來,卻發現她閉著眼死死地抱著他的脖頸,透明的液體從她眼眶里不斷流溢而出。
他想了想,到底還是親自把她抱進了手術室,然后毫不留情地將她從自己身上撕下來,放到手術床上。
蘇婉忙碌著準備好器械,徐青山也換好手術服,等待開始手術。
晏綏也快步走進手術室,準備穿上手術服。
突然,靠在手術室門邊的裴野望伸出手,用力握住了晏綏的手腕。
他問道:“你才動用了結晶心臟的力量,還能堅持嗎?”
若是仔細看去,能發現晏綏臉色里不易察覺的蒼白。
他一擺手:“還好,沒真的用出來,下班回去好好睡一覺就行了。”
說完,晏綏扭身欲走,卻發現手腕上抓著的手依舊抓得很緊。
他詫異回頭,就見裴野望深深地凝視著他,黑沉的眼眸里似乎翻滾著難言的情緒,但下一瞬又全都淹沒在黑沉的眼眸下,只剩如冰川般的冷靜和沉穩。
他笑了笑,語氣平靜又輕松:“你放手去做,搞砸了也沒關系。我會守在這里,作為最后防線。”
話雖輕松,但晏綏還是聽懂了裴野望的言下之意。
如果手術處理不了,那裴野望他們絕不會放任無法收容的小女孩繼續在外游蕩,她會死在這里。
晏綏安靜地看了他片刻,然后彎起雙眼笑了,淺淺的酒窩很是明顯,表情很是篤定:“交給我。”
他換好手術服,明亮的無影燈照亮了手術臺上睜著漆黑的眼眶看著他的小女孩。
晏綏對她安撫一笑,說:“乖乖在這里睡一覺就好了,這次不痛。”
小女孩一直睜著眼眶定定地看著他,直到冰涼的麻醉注入到體內,她才緩緩合上眼,疲憊地睡去。
夜班急診科的第七場手術,正式開始。
晏綏眼里光華流轉,認真地觀察了許久,才接過蘇婉遞來的手術刀,頗為慎重地在小女孩的胸腔猙獰的傷疤附近開始下刀。
裴野望倚在手術室門外,腦袋后仰靠在墻上,黑沉的眸光盯著那盞亮著的“手術中”的燈光看了許久。
目前人類墮化而成的最強危險物嗎……
片刻后,他安靜地閉上眼,脖頸上的檢測儀光芒穩定地亮著,明亮的綠色平穩地在其上跳動。
……
給小女孩做的這場手術尤為不易。
她的位階很高,導致蘇婉和徐青山根本無法直視她。
徐青山還好點,但蘇婉根本無法睜開眼睛超過三秒,否則就會出現眼睛刺痛、神志昏蒙、精神值劇烈波動的各種癥狀。
小女孩畢竟曾經是人類,同時也是掌握著一點超脫力量的墮化危險物,體內也同樣有異化污染力量的侵襲,病情非常復雜。
晏綏需要打開她的胸腔取出其中取代心臟的古怪殘渣,還需要一點點修改剔除她身上的血瘤和符文傷疤,最后還要給她開顱,切除修整其中變得混亂異常的大腦,操作又多又復雜。
還有……
晏綏鑷子一挑,蟄伏在傷口里的深藍色物體驟然涌動起來,熟悉的濃郁黑煙隨之涌出。
怎么她身體里也有含沙鰻?還同樣是被異化污染力量侵蝕過的含沙鰻。
難道剛剛她身體里冒出的那些黑煙都是來自于含沙鰻?
晏綏想了想,開口說:“從那個黑箱子里拿三只加速愈合藥劑,再拿個大桶過來。”
他得先把這些含沙鰻剔除出來,而加速愈合藥劑里加速愈合和鎮靜心神的成分也能有助于手術的推進。
整場手術做得磕磕絆絆,晏綏還差點被雙眼刺痛的蘇婉在遞器械時割到手。
他心有戚戚,看來手術器械的研發,特別是保護護具的研發必須加快了。
最后給縫合線打結時,晏綏已經出了一身的汗。
手術臺上的小女孩雙目緊閉,身上的血瘤全都被清除干凈,古怪詭異的紋路也被晏綏用手術刀配合加速愈合藥劑通通改了一遍。
雖然還是很直觀地感受到她非人的事實,但先前縈繞周身的邪異瘋狂之感已經消失大半。
他心下微松,成功了。
總算要結束了。
他的心情不可抑制地開始上揚。
手術圓滿成功,那些含沙鰻也都是好東西……
突然,晏綏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蘇婉有些奇怪地抬起頭,問道:“是不是有什么聲音?”
晏綏喝道:“蹲下抱頭閉眼,馬上!”
蘇婉和徐青山被嚇得差點跳起來,飛一般地抱著腦袋蹲下,緊緊地縮成一團。
下一秒,他們身后裝滿了含沙鰻的大桶里動靜越發地大,“嘭嘭嘭”地不斷顫抖著。
在鐵桶蓋即將被炸飛之時,做好最后的縫合工作的晏綏閃身而來,“啪”地一下將鐵桶蓋按了回去。
特處局特質的鐵桶內像是有無數的炸彈炸開,不停沖擊著鐵桶。鐵桶顫抖著,堅硬的金屬在強大力量的沖擊下逐漸變形。
晏綏目光沉著,屈膝死死地壓住桶蓋,同時雙手飛快地扯開紗布,用奇特的方式繞著桶沿纏了一圈,封堵住所有試圖從桶中涌出的東西。
透過變形嚴重的桶蓋,他“看”到了桶里的含沙鰻們詭異地漲大成半透明的小氣球,然后像個小炸彈一樣“啪啪啪”地不停炸開,炸成一片片深藍色濃漿。
略顯熟悉的濃紫色力量張牙舞爪,在爆炸中轟轟地沖擊著鐵桶。
這是怎么回事?它們體內的異化能量結晶怎么會突然爆炸?
桶內的沖擊力越來越強,晏綏不得不加上身體的重量按住桶蓋,扯出更多的紗布,打算當場弄個簡單的封印儀式,將一切死死封堵在桶內,等裴野望來了就把這個炸彈丟給他。
就在這時,晏綏突然感到一陣惡寒。
他的心跳突兀地加快,體內某種莫名的渴望被喚醒,仿佛蘇醒的幼獸嗅到食物的氣息,張開幼嫩的嘴巴開始討食。
這種感覺……
晏綏瞳孔微縮,猛然回頭一看。
深濃的深紫色煙霧不知從何而來,正呼嘯著沖向手術臺上無知無覺的小女孩。
第33章 第 33 章
手術臺上的小女孩在這股龐大的異化污染力量下顫抖了起來, 她痛苦地擰起眉頭,猛地咳出一口紫黑色的血。
隨后,她的眼耳口鼻和身上被縫合好的傷口通通涌出了大量紫黑色的血, 浸透床被,流溢整個手術臺。
晏綏雙眼瞬間睜大。
他的膝蓋下還壓著個即將爆出大量異化污染力量的鐵桶, 根本沒辦法在封印完成前阻止這一切!
要么任由異化污染力量侵入小女孩體內, 將他好不容易救回來的病人徹底扭曲異化。
要么任由大桶爆開, 讓所有活化的異化污染力量暴露在空氣中……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晏綏冷冷地低聲一笑, 飛快地扭身而起, 抬手朝著小女孩伸去。
有意思……
那就來吧,通通給我過來——!
“嘭”一聲巨響,失去壓制的變形鐵桶徹底爆開。
扭曲的鐵蓋飛彈出去, 砸在墻上后又“哐啷啷”地摔在地上。
蘇婉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 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劈頭蓋臉地淋在自己身上。
……這是什么?
不會, 不會是晏綏的血吧?!
她被自己的想象嚇住了, 渾身僵硬如石,無比絕望地等待著自己的命運。
但是想象中恐怖的痛苦和死亡沒有到來,手術室里經過一陣混亂后,很快安靜了下來。
寂靜之中, 蘇婉心臟呯呯直跳,緊緊閉著眼, 一動不敢動。
她根本不敢想象手術室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像是過了幾個世紀那么漫長,一陣手機鈴聲突然在手術室里響起來。
蘇婉嚇得差點彈起來, 然后意識到這是放在手術室里的通訊手機。
輕微的腳步聲響起, 電話很快被接起來,裴野望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剛剛外面出了點事, 你們里面怎么樣了?我現在馬上過來。”
“沒事,已經解決了。”
晏綏嗓音輕緩平和。
聞言,蘇婉眼睛忍不住瞇開一條細小的縫隙,小心翼翼地往外看。
只見手術室炸滿了深藍色不明漿液,晏綏一身狼狽,卻依舊姿態閑適,正彎著眼睛笑吟吟地接著電話。
大量深藍色的粘稠液體從他頭發、后背滴滴答答地滑落。
徐青山已經起身,手忙腳亂地清理身上濺上的藍色漿液,包括蘇婉自己身上也濺了不少同樣的漿液。
反而是手術臺上的還在麻醉中的小女孩,身上一點都沒有濺上漿液。
接完電話,他對呆呆地看著他的蘇婉揚了揚下巴,笑道:“清理一下就把她推出去吧。”
等蘇婉推著病床落荒而逃后,晏綏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
滾燙的熱流在他的右手臂內洶涌著,破碎的手術刀在他的感官中又愈合了不少。
裴野望幾乎是在手術室大門打開的瞬間就閃身進來,在這爆滿了深藍色漿液的手術室前頓了一頓,隨后開口問道:“怎么樣了?”
晏綏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語氣輕緩地問道:“剛剛你也感覺到吧。”
提到這個,裴野望目光一瞇,冷嗤一聲:“一個終于露出狐貍尾巴的家伙。”
他們都察覺到了,就在剛剛的瞬間,這個急診科里有某個存在的視線一掠而過。
祂在“注視”著這里。
晏綏張開五指,又用力握緊,心中的某個模糊的念頭徹底清晰。
就是這個家伙,是祂主動激活了異化能量結晶,引導甚至是逼迫他吸收異化污染力量。
這就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他眼睫微垂,遮住過于透亮鋒利的眼眸,口罩下的嘴角越發勾起。
太有意思了。
……
剛剛突然有大量含沙鰻自殺式襲擊急診大樓,一樓急診大廳像是狂風過境,凌亂得不像樣,漫天的深藍色含珠鰻到處亂爬,被還能行動的戰員們和主動幫忙的徐青山一一抓回。
不得不說,這接連的兩個晚上真是夠波瀾起伏的。
等晏綏處理好先前受傷戰員們的傷勢,下樓來查看情況時,所有戰員都忍不住偷偷瞄向晏綏。
晏綏莫名:“怎么?我臉上有東西?”
戰員們忙不迭地搖頭。
片刻后,有個性子比較外向的年輕戰員湊過來,小聲開口:“晏醫生,聽說你治好了……那個?”
晏綏目光微微一凝,警惕起來。
這個戰員問這個干什么,難道他們還是想除掉小女孩?特處局那邊下命令了?
心念電轉之間,他謹慎地回道:“是啊,有什么問題?”
年輕戰員雙眼騰地一亮,一把握住了晏綏的手,一邊用力晃著一邊激動地說:“晏醫生,我的戰員編號是J827190,您再看看我的臉,記住我……”
他話還沒說完,整個人就被另一個戰員一把擠開,“晏醫生,下次還要麻煩您給我治療一下,我的編號是……”
“還有我還有我!晏醫生眼熟我,下次記得給我做個手術……”
晏綏:“……”
他唰地收回手,無語地說:“我看你們氣血強盛,無病無痛,怎么就要治療和手術?”
先前被擠開的年輕戰員們重新擠了進來,他嘿嘿一笑,摸著腦袋說:“聽說墮化后很痛苦啊,至少讓我們別那么痛……哎呦!”
“你小子亂說什么呢!”
一個戰員一巴掌呼了這年輕戰員的后腦一下。
晏綏聞言不解:“我看你們精神值都很穩定,暫時也沒有墮化的風險啊?”
這個戰員躊躇了片刻,才嘆了口氣,說:“那個,因為,我們這些人,都會有墮化成危險物的那天,就像您剛剛救治的……那個。”
他聳了聳肩,盡量輕松地說:“像我們這些接觸不可名狀的人,不管是我們,還是其他那些民間組織或是邪教徒,結局早已注定。就在不遠的將來,或許就在下一秒,我們就會被不可名狀吞噬,成為被我們對抗的危險物的一員,無一例外。”
晏綏倏然想起他剛剛才處理完傷勢的幾個重傷戰員,如果不是他和裴野望處理及時,他們可能就真的死了。
他張了張嘴,半晌才問道:“那你們……還愿意當戰員?”
年輕戰員又從旁邊冒了出來,笑嘻嘻地說:“沒辦法,我們就是這么英雄主義、無私奉獻和圣母光環……哎別再打我頭了!好了好了實際就是我喜歡打危險物這份工作,行了吧?”
又呼了年輕戰員一下的戰員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晏醫生,別聽他胡說……”
晏綏沉默下來。
他認真地一一看過在場戰員們的臉,笑了笑說:“好,我都記住了。”
“晏醫生!”
一聲呼喊打斷了現場有些凝滯的氛圍。
晏綏回頭一看,就見蘇婉拿著記錄本急匆匆地跑來,吞吞吐吐地說:“那個,差不多到查房時間了,但是,但是我……”
想到今晚這七位病人,她就想哭。
晏綏見狀,善解人意地伸手:“給我吧。”
戰員們繼續在大廳里忙碌,他則拿著記錄本,一路查房過去,一一檢查今晚這七位病人的情況。
第一間病房都被淺綠色的光芒籠罩著,而身為光源的淺綠色透明團子癱在盆里,深綠色的液體已經消失大半。
它一見到他,瞬間激動地扭了起來,但它還記得晏綏不讓它從身體上伸出凸起比心,于是柔軟有彈性的軀體抖動著,努力地用體內的綠色絲絡給他比了個心。
很好,恢復得不錯,看來天亮就能出院了。
晏綏低頭記錄,然后對透明團子贊許地比了個大拇指,然后馬上轉身前往下一個病房。
口器危險物也慢慢醒了,見到晏綏來查房,因為麻醉反應而從病床滾到地上的它扒拉著地板,伸長爪子一把抱住晏綏大腿,張開身上僅剩的一個口器嗷嗷直哭。
它的話語依舊混亂,其中含糊地夾雜著人類語言:“嗚嗚嗚醫生……謝謝你……我終于……嗚嗚嗚醫生啊——”
晏綏將它從褲腿上用力扒拉下來,重新拖回病床上,說:“躺好,別哭了。”
口器危險物打了個哭嗝,迷迷瞪瞪地又睡了過去。
還行,也恢復得不錯,估計麻醉反應過了之后也可以出院。
然后是被割胃的暴食危險物、被切除大部分不受控變幻的軀體的危險物……
晏綏一路巡過去,最后推開了小女孩的病房門。
潔白的病床上,小女孩安靜地躺著,雙目緊閉,整個人前所未有的平靜。
在成為可怕的危險物之前,她也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女孩。
晏綏剛檢查完她的狀況,便敏銳地發現掛在床尾的病歷有被翻動的痕跡。
有人來過了。
晏綏想了想,走出病房,沿著走廊一路往前走,最后在裴野望的病房里找到他。
房間里沒開燈,裴野望斜斜靠坐在打開的窗邊,兩條大長腿隨意地在椅子前支著,正仰頭看著天上的明月。
搭在窗外的左手指縫上,還夾著一根點燃的煙。
白煙裊裊飄起一條長長的細線,看尾巴那截燒得長長的煙灰,他已經維持這個動作有一段時間了。
注意到晏綏的到來,裴野望將煙掐滅在手邊的煙灰缸,笑著說:“抱歉,我就是只是點著看看,下次不會在病房點煙了。”
晏綏沒說話,他拖了張椅子過去坐在裴野望身邊,歪著頭問他:“你很在意那個小女孩?”
裴野望笑了笑,臉色在月光下有些模糊:“在意的不是你?甚至命都可以不要,舍身為人直接跳下去接住她了。”
晏綏很坦然地回道:“對啊。”
裴野望一頓。
他下意識地摩挲了一下手指,又想點一根煙了。
晏綏也望向窗外,琥珀色的剔透眼眸被明月映出一弧淺淺的光暈。
他神色淡淡地說:“我的妹妹,曾經因為我的原因在我面前跌落,差點命都沒了。而現在,我希望我能做到些什么。”
晏綏那個重病的妹妹?
裴野望突然意識到什么,輕聲開口:“所以,你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學醫?”
“可能也有一部分原因。”晏綏笑了笑,說:“但更多還是因為喜歡吧。”
他喜歡生命的蓬勃與欣欣向榮,喜歡生命在他手中重新煥發生機的感覺。
還有他無論如何試圖掩飾隱藏否認,都如生命底色一般刻在靈魂上的渴望,渴望令人上癮的危險和刺激。
但沒關系,他會將一切不適宜的東西全都藏好,展露他所有好的一面。
晏綏再次偏頭看向裴野望:“那裴大你呢?”
裴野望微微側頭:“我?”
晏綏略帶好奇地問道:“戰員是個很危險的職業,裴大又是因為什么成為裴大呢?”
裴野望眉頭一挑:“那些小子跟你說了什么?”
“額,”晏綏頓了頓,也沒有替他們隱瞞的意思,老實地說:“他們在找我提前預約掛號。”
“那群家伙……”
裴野望喉間低低一笑,緩聲說:“不用想太多,所有戰員在成為戰員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這個心理準備。墮化這件事對我們來說,就像所有人類都會面對的死亡一樣,普通尋常。”
“他們有的人是因為意外涉入后干脆留下來了,有的人是希望施展自己的能力,有的人是因為身后千千萬萬的普通人,有的人只是單純因為渴望、向往,所以成為戰員。”
“至于我,很簡單。”
裴野望瞇了瞇眼,笑了。
他凝視著晏綏,說:“整個國家,或者說整個世界,只有我能以一己之力攔下混蒙界狂潮,就這么簡單。”
裴野望的語氣很平靜,用的也是陳述句,但其中強勁的危險和鋒利感依舊令人無法呼吸。
晏綏瞪大眼睛看著裴野望,一時有點發怔。
有點糟糕。
他用力捏住手指。
熟悉的,來自靈魂深處的渴望和戰栗被逼近的危險感狠狠激發,滾燙的熱意在他體內蘇醒流竄,連帶著心跳也開始失序。
昏暗的病房里,裴野望脖頸上的檢測儀亮著幽綠的光,很是顯眼。
晏綏的目光不可抑制地落在那條黑色皮質項圈上面,舌頭重重地貼上上顎,喉嚨里又泛起一陣又一陣的癢意。
裴野望:“不過,提前預約掛號我應該要排在那些小子前面吧?畢竟豪華包月套餐的錢我已經給了。”
晏綏:“……”
裴野望笑瞇瞇地繼續說:“連床位我都給自己安排好了,晏醫生必須給我優先問診。”
晏綏無語地瞥了裴野望一眼,也忍不住笑了:“行,裴大您一定能隨時掛到我的號,行了吧?”
奇異的,壓在晏綏心底的某種沉重情緒消散一空。
他想起了什么,興致一下起來了,對裴野望神秘一笑:“走,帶你看點好東西。”
說完,他興奮地拉著裴野望手臂一拽,大步往四樓的實驗室走去。
這個好東西,絕對能讓裴野望大吃一驚。
也一定能大大改善戰員們的工作環境!
第34章 第 34 章
先前小女孩墜落的樓體坍塌在另一側, 他們拉起簡易的警戒線,好在坍塌的位置沒影響到四樓的實驗室。
他們剛進實驗室,就見里面貼著墻擺滿了一桶桶亟待做“手術”的含珠鰻, 粗略掃過去,足有七八桶。
晏綏詫異道:“居然這么多?”
裴野望好笑道:“剛剛可是大軍過境, 大廳差點都被這玩意給淹了。”
晏綏這次倒沒提什么增加工作量的問題, 只是興奮道:“裴大, 你等會。”
他拿過手套戴上, 打開其中一個鐵桶, 從里面徒手抓出一條扭動的含珠鰻扔在實驗臺上, 然后手起刀落,將剔出的東西利落地刮出來,最后將含珠鰻理了理平整的往旁邊擺。
整套動作流暢得像是在賣魚的檔口殺了十年的魚。
而在實驗臺前方, 已經有不少“魚”已經擺在那里了。
裴野望目光掃過像死魚一樣被整齊陳列的含沙鰻, 眸光饒有興致。
相比起桶里那些不斷躁動地拍擊著桶壁的含沙鰻, 它們顯然還活著, 甚至生命力還更旺盛。但它們一動不動躺在實驗臺上,晏綏怎么擺它們就怎么躺。
晏綏這個醫生對于經過他手“治療”的危險物,真是擁有可怕的掌控力。
晏綏將手上的含沙鰻認認真真地陳列在它的同伴身邊后,清了清嗓子, 朝著裴野望招了招手,笑瞇瞇地說:“來, 好東西就是這個。”
裴野望湊上前,就見晏綏用鑷子輕輕壓住從含沙鰻體內剖出的黃豆大小的淺白色硬物, 那把破爛手術刀在硬物表面一劃。
一層柔軟的淺白色薄膜被輕巧劃破, 自上而下脫落,露出其中一顆半透明圓潤的白色圓珠。
晏綏瞄了裴野望一眼, 見他神色平靜,看表情顯然是沒看出這是個什么。
他提醒道:“你們那個精神值檢測儀里面就用了這種材料的粉末吧,另外,它里面還帶著很溫和的鎮靜和修復力量……”
“也就是說,它能夠顯著地穩定和提高精神值。”
裴野望雙眼不由睜大。
他的嗓音發澀:“你是說,這是定神晶?”
可他印象里的定神晶不都是藍黑色,且表面坑坑洼洼極為丑陋的嗎?
晏綏用鑷子夾起這顆半透明的白色圓珠,對著光看了看,說:“大概就是叫這個吧,這個定神晶是含沙鰻體內類似珍珠的分泌物,同樣也會對它們造成極大的痛苦。不過檢測儀里用的大概是含珠鰻死后的遺留物,太過污濁駁雜了,這種也不太純凈,提純再用的話效果會更好。”
裴野望一時間心情復雜。
是了,定神晶的周圍經常有大量含珠鰻的蹤跡,他們還以為含珠鰻是追逐定神晶活動的,結果根本是本末倒置……
現在他們一直擺在預定計劃頭列,卻一直無法推進的精神鎮定類裝備和救助物品的研發制作,豈不是可以有質的飛躍?
思緒萬千之時,那顆象征著無數條生命的白色圓珠被遞到了裴野望眼前。
裴野望一抬眼,就對上了晏綏亮晶晶的琥珀色眼瞳。
晏綏笑彎了眼,說:“這可是我辛勤勞動得來的治療費,特處局愿意出多少錢?”
裴野望也笑了,毫不吝嗇地大手一揮,豪氣地直接承諾了一個數字,按單顆計費。
晏綏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頓時沒出息地瞪大了眼睛。
這至少得上百萬啊。
而且聽裴野望的意思,這還只是收購這批含沙鰻體內定神晶的價格,還有后續不菲的技術專利費和成品分成等等收入……
晏綏忍不住嘶了一聲,隨后非常滿意地和裴野望握了握手,達成合作意向。
……
天光亮起,初晨微暖的陽光照亮了急診大樓殘破的樓體。
晏綏摁掉鬧鐘,早早就到了三樓病房。
他輕輕扭開病房門,剛一推開,一個淺綠色的炮彈赫然迎面彈射而來。
晏綏單手“啪”地接住這顆直沖他臉來的“炮彈”,一閃身進了病房里,反手關上了門。
他將手里抓著的淺綠色透明團子扔回盆里,在它再次試圖彈跳而起的時候警告性地伸出食指按住它的腦袋,示意它別再亂跳。
被按住的透明團子激動地扭動著圓滾滾的身軀,兩根小小的凸起再次在它腦袋上伸出,小心翼翼地圈住晏綏這根手指。
晏綏眉梢微挑,曲起食指摸了摸它光滑Q彈的腦袋。
透明團子:“!”
它僵了一瞬,然后像是過電一般全身顫抖著,體內的綠色絲絡像是過載一樣劇烈地閃爍著,整個團子亮了一大截。
晏綏收回手指,壓低聲音開口:“看在你們沒干什么壞事的份上,你們出院了,自由了,趁現在馬上從哪里來回哪里去。還有,以后不許無故襲擊人類,最好就別再在人類面前出現,愿意遵守的話就給我一個示意。”
透明團子扭動著,挺了挺身軀,綠色絲絡亮起最明亮的光,隨后兩條凸起利索地在腦袋再次比了個心。
很好。
晏綏笑了笑,贊許似的在它腦袋上點了點,然后抄起大盆,就往病房打開的窗戶縫用力一甩。
“快走。”
透明團子在空中飛起,一個扭身落在了窗臺上。
它頭上的兩條凸起極力伸直,綠色絲絡急促地閃動著,一道模糊的意識傳入晏綏的腦海里。
——我,還能,再來見你嗎?
晏綏露出一個微笑,說:“這里是醫院,會來這里見我的都是病人。最好還是別再見到我了。”
透明團子懵懂地晃了晃兩條凸起,最后再努力地給他比了個心,然后扭頭跳下窗臺消失不見。
送走了第一位病人,晏綏扭開房門探出頭左右看看,鬼鬼祟祟地前往下一間病房。
002號病人口器危險物用爪子握住晏綏的手,激動地上下直晃。
那顆獨眼幾乎要變成一顆碩大的星星眼,還是直往外冒小愛心的那種。
它口器張合著,滔滔不絕地說:“晏醫生,您真是神醫再世,妙手回春!真不可置信,我居然可以控制自己的嘴了,甚至連頭也不疼了,要知道頭疼起來可真要命啊!哦對,我絕對遵從您說的話,我在此以自身存在和規則起誓,從此將人類剔除出我的食譜,也絕不再騷擾人類,回去后也會規勸族群離人類遠一點。另外,還有其他同族有和我類似的毛病,晏醫生您看能不能給治治……”
晏綏:“……你快走吧。”
他反手抓住口器危險物緊握著他的手的粗壯爪子,將它往窗外一扔。
剛好它的窗玻璃在昨晚被擊碎了,口器危險物龐大的身軀順溜地從窗戶破口飛出去,連帶著它的噪音一起消失在病房里。
晏綏松了口氣,耳邊終于清凈了。
他繼續忙碌著將一個個恢復過來的病人整走,沒想到在007號病人這里折了戟。
穿著病號服的小女孩死死抱著他的大腿,睜著黑洞洞的眼眶眼巴巴地看著他,戀慕又渴望地張嘴喊道:“媽媽,我不走。”
晏綏掐著眉心:“……我不是你媽媽。”
小女孩根本不管,只自顧自地將臉埋在晏綏腰側,還眷戀地蹭了蹭,悶聲說:“暖暖的,就是媽媽。”
晏綏繼續試圖糾正:“我是男的,是你的醫生,你可以叫我醫生、哥哥、大夫,但不能叫我媽媽……”
小女孩雙手抱得更緊了:“就要媽媽,就要媽媽!我要待在媽媽身邊!”
晏綏:“……”
這小屁孩!
這時,病房門被“叩叩”兩聲敲響。
晏綏心頭一跳,回頭一看,就見裴野望斜斜靠在門邊。
他掃了病房里連體嬰般的兩人,似笑非笑地說:“晏醫生,還沒忙完呢?”
晏綏無辜地說:“我剛上來巡房呢,怎么了?”
裴野望聳了聳肩:“沒什么,就是發現其他危險物都不見了,晏醫生你有什么頭緒嗎?”
剛送走六個病人的晏綏一陣心虛,他眼睫快速地眨了眨,說:“難道是學它們的前輩偷偷跑掉了?又是些不聽話的病人……”
臉埋在他腰側的小女孩當即仰頭大聲說:“我很聽媽媽的話,也很乖,我不走!”
裴野望眉頭一挑:“她叫你什么?媽媽?”
晏綏:“……”
他低頭拉著小女孩的手臂,試圖將她拉開。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曾經在手術室里被一把撕吧下來的經歷,這次她抱得極緊,甚至都勒得晏綏有點疼了。
眼見晏綏進退兩難,裴野望好笑地走上前,抱著晏綏大腿的小女孩馬上一轉身縮在晏綏身后,警惕地瞪著裴野望。
裴野望身高體壯,垂眼瞥來的視線帶來極強的壓迫感:“沒發現你影響到他了嗎?好孩子就該聽話,松手。”
小女孩臉埋在晏綏的白大褂里,氣憤地嚷道:“那別再想送走我,我不要走,我要待在媽媽身邊!”
“……”
空氣陷入令人窒息的尷尬之中。
晏綏閉了閉眼,手上用了力,強行將小女孩的手臂從自己腿上掰下來。
小女孩臉上閃過驚慌,雙手下意識地又往晏綏的方向扒拉過去,淚水在空洞眼眶里積聚,眼看就要滑落。
晏綏用力握著她的雙手,讓她重新在病床上坐好,語氣加重:“好了,你在這好好呆著,哪也不去,也不會將你送走,可以了嗎?”
小女孩眼巴巴地看著他,片刻后才不情不愿地點點頭。
好不容易擺脫了小女孩這塊狗皮膏藥,他倆剛出病房,裴野望的聲音就幽幽地飄了過來。
“晏醫生啊。”
晏綏頭皮一緊。
裴野望不緊不慢地笑道:“這次手術切下來的危險物材料和相關資料數據,該給我們打個折扣了吧?”
晏綏一聽,頂著裴野望饒有興致的眼神干咳一聲,面不改色地說:“畢竟合作了這么多次……這次打個九九折吧。”
聽見裴野望悶悶的笑聲在耳邊響起,晏綏在心里略有些不爽地撇了撇嘴,還是將心頭的疑問問了出口:“那小女孩……你們會怎么辦?”
裴野望笑了笑,悠悠地說:“特處局肯定想將她送進研收中心收容,但研收中心根本關不住她,將她送去那個混亂的混蒙界也不合適。所以后續估計會另外找個她喜歡待的地方,將她圈在里面收容管控。”
說著,他瞥了晏綏一眼,唇邊的笑意又有些壓不住了:“我看你這急診大樓就挺適合作為她的收容地。”
晏綏:“……”
他馬上生硬地扯開話題:“對了,手術刀修復進度不錯,后續可以安排醫科研組的第一個病人做手術了。”
那一波異化污染力量雖然是被迫吸入,可也給他省了不少功夫。
還有今晚這一波病人身上卸下的高級材料,不少都可以用來修復手術刀……
“不急。”
裴野望斂下笑意,平靜地說:“我想把他們的手術安排在急診科。既然祂那么喜歡讓我們‘治病’,那我們為何不滿足祂?”
晏綏一頓,瞬間意識到裴野望的言下之意。
裴野望微微瞇起眼:“不過在此之前,我們得先知道‘祂’究竟是什么玩意。”
第35章 第 35 章
尖刀懸起, 落下,又是一條含珠鰻體內的定神晶和異化能量結晶被利落地剖出,被晏綏精準地掃進不同的容器內。
昨晚下班后, 回去昏天黑地睡了一天的晏綏精神抖擻,趁著現在急診科還空閑著, 他趁機抓緊處理剩下的含珠鰻。
“手術”完后的含珠鰻扭了扭身體, 歡快又靈巧地直往他手腕上纏繞。
晏綏熟練地將含珠鰻抓下來放到一邊認真理好, 然后抓出下一條繼續“手術”。
除了被特處局帶走作為樣本觀察記錄的幾條, 其他“手術”完的含珠鰻都會被放生。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夜蘇婉給夜班之神擺陣一樣上供了超豪華貢品, 罷工良久的夜班之神終于良心發現, 降下保佑,急診科這一晚上格外安靜平和。
裴野望在急診大樓里巡了一圈,隔著病房門看了眼抱著洋娃娃沉迷動畫片的小女孩。
在察覺到有人靠近, 小女孩唰地扭頭期待看來, 透過透視窗發現是裴野望后嫌棄地撇了撇嘴, 換了個姿勢繼續看她的動畫片。
裴野望挑了挑眉, 又無所事事地晃到四樓,卻發現實驗室里一片漆黑。
“媽媽早就不在了。”
一道嬌嫩的女音幽幽地從裴野望身后傳來。
裴野望一回頭,就見小女孩抱著個軟軟的大棕熊,突兀地出現在不遠處, 黑眼眶睜得大大地瞪著他。
他開口道:“你不是該在房間里看你的動畫片嗎?”
小女孩戒備地盯著他,憤怒地齜出小尖牙:“紅色的大壞蛋, 媽媽是我的!你別想搶走!”
裴野望眉頭一挑,笑了。
紅色的大壞蛋毫不介意地拿出了大人的手段, 慢悠悠道:“再不回去, 我就讓晏醫生來請你回去了。”
小女孩臉色一變,扭頭整個人唰地消失在某個彩光線條抖動的轉角。
裴野望好笑地搖搖頭, 轉身下樓。
到了急診大廳,果然發現晏綏、蘇婉和徐青山一起擠在了導診臺的電腦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晏綏皺眉看著屏幕上的掛號記錄,質疑道:“這些家伙也算不上什么急危重患者,怎么老是跳過掛號費這個流程?它們怎么掛的號?”
蘇婉:“……我怎么知道。”
徐青山曾經還是個人的時候,只在急診科里待了可憐的六天,更加不可能知道。
晏綏進一步質疑:“給它們掛號的家伙憑什么讓我們做白工?”
裴野望剛走進就聽到這一句話,不由笑道:“有沒有一種可能,收費處根本沒有人?”
晏綏一聽,低頭認真思索片刻,說:“看來我們還需要一個收費員……”
蘇婉捂臉:“我求你別說了……萬一被不知道什么東西聽見,又給別的倒霉蛋發傳單了怎么辦?”
徐青山下頜張合著,溫吞地說:“實在需要的話,我也可以兼職。”
導診臺內吵吵嚷嚷的,裴野望含笑地收回目光,余光突然注意到了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過號日期。
他笑容突然一斂,走上前拿過鼠標,拉出所有的掛號記錄。
屏幕上全都是過號記錄,僅有最新的日期里都是正常就診。
看著那些熟悉的日期記錄,他捏著鼠標的手猛地收緊。
蘇婉不明所以:“怎么了裴大?”
屏幕的光映出裴野望眼眸的冷光。
他沉聲說:“每一次出現過號,都至少有一位急診科醫護死亡。”
哪怕他們將作亂的危險物提前抓捕或是干掉,依舊會有醫護離奇死亡。
這話一出,導診臺里頓時安靜了下來。
急診科古怪的最高守則就掛在他們身后的墻上。
——“這是祂的承諾!”
之前逃跑危險物的嘶吼在裴野望眼前清晰可見。
這就是所謂的承諾?不能“救治”,就讓醫護們去死?
蘇婉臉色慘白地捏緊了拳頭。
徐青山張著下顎骨,手骨蜷縮了一下,沉默地捏緊了自己蒼白光滑的手指骨。
他們都想起來了,當初徐青山被血肉怪物吞噬的時候,正是出現了過號的情況。
晏綏聞言,目光快速掠過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過號記錄,腦海中瞬間閃過了許多想法。
那個躲在幕后,一次次用異化污染力量挑釁他的東西,果然蹤跡就藏在掛號系統里面嗎?
他雙眼危險地一瞇。
一旦抓到祂的尾巴,他一定要……
一只大手猛地蓋在了晏綏的腦袋上,裴野望的聲音從后緩緩地飄來:“我剛剛在休息室說了什么來著?”
晏綏眨了下眼睛,迅速斂下眼底的暗光,隨后頂著裴野望的手回頭,自下往上抬眼看他。
他又圓又大的漂亮眼眸清澈見底,非常純良乖巧地說:“我只是有點感慨,這里這么多條記錄,裴大記憶力真好。”
裴野望低笑一聲,淡淡地說:“我還沒老年癡呆。”
察覺到導診臺里的氣氛有些糟糕,晏綏端正了神色,認真地說:“沒關系,以后急診科有我、有徐醫生和蘇護士,一切都不會是問題。”
迎著眾人看來的目光,他的笑容明亮又干凈:“我會努力治病救人的。”
裴野望看了晏綏一會,緩緩笑開,輕聲說:“那就拜托你了,晏醫生。”
裴野望和晏綏似乎還有什么東西要商量,兩個人單獨走遠了,徒留蘇婉和徐青山在導診臺面面相覷。
片刻后,蘇婉心驚膽戰地開口:“他這是……以后還要多做‘手術’的意思?”
徐青山艱難地思索了一下措辭,開口安慰道:“往好處想,至少生命安全有了保證。”
蘇婉:“……”
讓她一頭撞死在這導診臺吧!
……
另一邊,裴野望冷聲開口:“躲在急診科背后的那個存在,已經按捺不住了。”
晏綏明白他的意思。
只需要稍微觀察一下過去的掛號記錄,就會發現這些來掛號的‘病患’越來越多,日期也越來越密集。
而自從他來急診科后的第一周,每夜都沒消停過,發生的事件幾乎抵得上過去半年的量,甚至還出現了像彌霍斯這種外神級別的存在。
這其中,一樁樁一件件的,或多或少都摻了這東西的手筆。
這個不知名的存在簡直像是一片無法擺脫的陰影,始終似有若無地籠罩在急診科上空。
甚至不斷誘導他,挑釁他,逼迫他吸納異化污染力量。
還有最為關鍵的一點……
晏綏眼里閃過暗光,開口問道:“裴大,在那么多副本化的區域里,急診科與那個滅世預言是不是最為相關?”
否則,裴野望一個大隊長,為什么整天待在這里?
裴野望看著他,笑了笑說:“之前只是猜測。”
晏綏回以微笑:“那我們必須加快速度了。”
于是又過了一天的晚上,在周六這個急診科即將迎來休息日的前一天,疲憊的打工人蘇婉驚聞“噩耗”。
“什么?!”
蘇婉瞪著帶著濃重的黑眼圈的眼睛,不可置信地問:“你們為什么非要將那些危險物送來這里?在特處局里面做手術不好嗎?”
裴野望安撫道:“我知道這對于你來說很難接受,但既然危險物的‘掛號’和你們的安危有著直接關聯,那么我們必須試探出‘掛號’的規律和方式。”
蘇婉垂死掙扎:“那,那也不一定要用這種方式吧?”
“很遺憾,我們在急診科里發現了不明意志的存在,再加上昨晚的發現,情況根本不容樂觀。”
裴野望的聲音沉了下來,雖然臉上還掛著笑,但眸光已冷如冰川下幽深的暗隙。
他說:“與其祈求這個‘祂’大發慈悲放過我們,不如主動出擊,畢竟相對可控的收容危險物和病人做手術得更安全,不是嗎。”
蘇婉張大嘴,表情越來越崩潰。
她哀嚎一聲,趴在桌上,抬手拿了記錄本往自己頭頂一蓋,怨氣如有實質一般漂浮在她身上。
“救命啊,誰能讓我辭職,我給他磕十個響頭!”
徐青山看看裴野望又看看蘇婉,溫和地努力小聲安慰道:“也不用這么絕望,以后裴大會常駐急診科,至少生命安全有了保證。”
蘇婉:“……”
她看了看一副骷髏架子樣子的徐青山,更想哭了。
一旁的晏綏聞言,抬頭看了裴野望一眼。
等蘇婉被勸住,哭喪著臉急匆匆奔去祭拜夜班之神時,晏綏才慢吞吞地問道:“你不告訴她,我們打算把‘祂’勾出來?”
裴野望挑眉:“我們唯一的護士要是罷工了,你的器械護士去哪找?”
晏綏一聽,頓時認真地點頭道:“有道理,還是瞞著吧。”
……
手術室燈滅,蘇婉像是推炸彈一樣將手術床推出手術室,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晏醫生說先把它推到三樓病房,待會還得……還得再掛個點滴。”
說完,蘇婉一下用力將手術床推向守在手術室門外的戰員們,然后逃跑似地重新沖進手術室里。
戰員們穩穩接住,目光直往手術床的被子下瞄。
嚯,又是一個大變活危險物。
雖然見過好幾次了,但每一次都讓他們嘆為觀止。
這個編號B23509的異化危險物送來時還在尖銳嘶鳴,一副狂暴兇狠的模樣。單是將它從運輸箱里制住按在手術床上,就差點有兩三個戰員差點受傷,精神值受到影響。
如今手術床上乖順躺著的它整個身體瘦了一大圈,帶有扭曲花紋和符號的彩色鱗片脫落得干干凈凈,像是手腳一樣的黏足軟趴趴的垂落著,上面變異生長出的尖利指甲也被卸了個干凈。
雖然和現在的它和其他同類黏足幻蟲長得依舊不太一樣,但那種詭異瘋狂的氣息卻大大減少,給人的感覺已經和它較為溫順的同類極為相似了。
真是神乎其技。
片刻后,見戰員們還杵在原地打量,還是其中領頭的中年戰員低咳一聲,沉聲喝到:“還不快去。”
戰員們當即收回視線,目不斜視地將手術床往電梯推去。
……穩住,他們好歹也是見過世面的戰員,剛剛又不是沒見過那個五個腦袋進,一個腦袋出的危險物。
這已經是第一批送來嘗試手術的最后一個危險物了,晏綏和徐青山收拾完蘇婉不敢碰也不能碰的術后“戰利品”,急診大樓依舊安安靜靜的,一點異樣情況都沒有。
全程旁觀的裴野望一邊脫身上的手術衣,一邊問道:“情況怎么樣了?”
急診大樓外監測數據的戰員聲音通過耳機傳來:“暫時沒有危險物襲擊,也沒有任何異常反應。”
本來他們以為這種送危險物進來治療的行為可能會引發“祂”的反應,誰知他們的試探卻像泥牛入海,一去不回。
晏綏一邊摘著手套,一邊問道:“這樣做真的有用嗎?”
裴野望:“總要一個個變量試過去。”
晏綏皺了皺眉:“這樣試一晚上都試不出來。”
裴野望:“別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
三樓病房,蘇婉正兩眼發直地給病床上的“病人”換吊瓶。
誰能想到呢,這鬼地方還真能像個正常科室一樣運轉。
病床上的怪物哼唧了一聲,被子動了動,露出了腦袋上帶著層層利齒的嘴巴,和脖子兩側裹著紗布的四個創口。
蘇婉閉了閉眼。
救命,她剛剛就該讓那些戰員來換!
她一邊回憶著從這里沖出病房門最快縮進安全艙的路線,一邊努力在心里默念這里很安全,一切都會過去,一切都會變好……
換好吊瓶,做好記錄后,蘇婉兩眼無神地一轉身,赫然對上了身后盯著自己的無數顆眼珠子。
蘇婉:“!!!”
第36章 第 36 章
尖銳的警報聲乍然在急診科里響起。
等眾人沖上三樓時, 就聽到蘇婉高亢凄厲的慘叫聲。
下一秒,晏綏眼疾手快地閃身一扭,一只長相古怪的怪物呼嘯而來, “哐”地撞在晏綏剛剛所在位置的墻上。
“別過來啊啊啊——!”
蘇婉尖叫著,在一片狼藉的走廊上躥下跳, “哐啷”扔出了一個輪椅, 又狠狠地砸飛了一個怪物出去。
她拼命后退著, 然后背靠著墻壁抓起一個輸液架瘋狂揮舞。
在她身前圍著七八只虎視眈眈的長尾怪物, 它們雙足直立而起, 身體卻像是樹枝一樣歪七扭八地從軀干上分出幾根分支, 每個分支上都長出了仿佛瘤子一樣的腦袋,而它們的腹部豎直張開一張大嘴,腥臭的唾液沿著它嘴巴里的利齒滴滴答答落下。
蘇婉把手里的輸液架揮舞得凌亂又狂猛, 長尾怪物們一時進不了身, 竟是齊齊張開大嘴, 噴出一口濃綠色的濃霧, 隨后發出了古怪難聽的奇怪音調。
幾乎就在瞬間,蘇婉雙眼暴突,慘叫一聲軟倒在地。
在她的臉和皮膚上一條條血紅色的經絡綻起,手腕上的檢測儀更是亮起刺目紅光!
長尾怪物們興奮地尖笑起來, 甩著身上瘤子一樣的分支腦袋,張著利嘴直往蘇婉身上撲。
電石火光之間, 一條條黑紅色套索自后方呼嘯而來,精準地套上了長尾怪物們的身體。
套索勒緊它們的身軀, “唰”地將它們用力往后一拉。
長尾怪物們猝不及防之際, 紛紛倒飛而去,狠狠地摔在地上。
晏綏和徐青山飛快地越過眾怪物跑過去, 半蹲下來,迅速查看她的情況。
套住怪物的戰員們訓練有素,揚手抖出幾個漆黑的麻布袋,將被踢來的怪物們兜頭罩住,抓住口袋用黑紅套索捆住袋口,所有的異象驟然消失,只留下掙扎不已的幾個麻布袋。
戰員們抓緊口袋控制住怪物,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隨著裴野望快步而去的身影看向昏迷倒地的蘇婉。
裴野望在晏綏身側半蹲下來,凝眉沉聲問道:“怎么樣了?”
蘇婉毫無聲息地仰躺在地,面色青白,雙眼瞳孔像是蒙了一層灰,爬滿全身的一條條血色經絡已經開始暗紅發黑,古怪地扭曲著組成了怪異的花紋,看著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徐青山正用力給蘇婉做心肺復蘇,晏綏在快速地翻了翻蘇婉的眼皮后迅速開口:“摘一顆腦袋過來。”
什么?
裴野望頓了幾秒,下意識地回頭看向那些還在翻騰鼓動的黑布袋。
摘腦袋?
晏綏催促道:“快點。”
裴野望無言地起身,在戰員們略帶茫然和驚恐的視線里拿過一個布袋,解開繩索探手進去,像是拎雞脖子一樣抓住一個分支將長尾怪物拎出來。
他看著手里掙扎不休的長尾怪物,張開手在分支上的瘤子腦袋上方比劃了一下,揚聲問道:“怎么摘?”
晏綏說:“順著一個方向,小心點擰下來,別捏碎了。”
裴野望頓時隨著晏綏所說捏住那顆腦袋,手腕一擰。
只聽“嘰”地一聲怪響,伴隨著長尾怪物的慘叫,濃綠色的液體驟然從瘤子腦袋和分支處飛濺而出。
“臥槽!”
戰員們迅速退避三舍。
裴野望踩住長尾怪物吃痛甩動的尾巴,又動手擰了幾圈。
只聽輕微的“啵”一聲,那顆瘤子腦袋就徹底和身體分離開來。
他將手里少了個腦袋的長尾怪物朝著戰員們一拋,將瘤子腦袋往晏綏面前一遞。
“喏,腦袋。”
晏綏抬手接住腦袋,然后讓徐青山扶住蘇婉抬高身體,他則拆了一個掉落在附近的換藥包,剪刀沿著瘤子腦袋的眼眶上的某種紋路起伏將它剪開。
細微的“咔嚓”幾聲,這顆手掌大小的瘤子腦袋就被剪開來,露出腦袋中白綠摻半,形似大腦的不明物。
晏綏在眾戰員略顯怪異的目光中用鑷子夾出這團不明物,然后抬起蘇婉的腦袋讓她腦袋后仰,鑷子對準她的鼻孔用力一夾。
只聽一陣“滋滋”聲,淡綠色的液體被擠了出來,夾雜著一些被夾得碎裂掉落的細碎組織物,滴滴答答地落入了蘇婉的鼻腔中。
饒是徐青山這種專業醫生,都忍不住頭皮一麻。
……哦,不對,他沒有頭皮了。
戰員們同樣看得瞳孔地震,下意識地看向最近歸隊的中年戰員和其他三個年輕戰員。
被看的四個戰員表情也很精彩,但很快,他們就朝著這些視線狠狠瞪回去。
看什么?輪到你們的時候就知道是要干凈還是要小命。
晏綏毫無所覺,擠完液體之后,徐青山利索地將蘇婉后仰的腦袋扶起來,讓她不至于堵塞氣管。
隨后,晏綏繼續用剪刀剪碎鑷子上夾著殘余的黏膩組織,然后一一敷在她的眼皮、人中、耳后、手心。
肉眼可見的,她皮膚上的血紅色經絡一層一層淡化消失,瞳孔里的灰朦也漸漸消散,漸漸顯露出神光。
“唔咳咳咳……”
突然,蘇婉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捂著嘴巴劇烈咳嗽起來,咳到近乎斷氣,才皺著臉含糊開口:“這,這是什么味……”
她又感覺到什么,猛地一擦臉,又給臉上糊了一大片白綠痕跡。
“這是什么?!”
裴野望一頓,拖著黑布袋靠過來的戰員們也表情古怪。
“這個啊,這是剛剛那些危險物的……”
晏綏剛一本正經地答疑解惑,徐青山馬上截過話頭,吞吞吐吐地說:“沒什么,什么都不是,就是一點藥物。”
蘇婉一呆:“藥?我怎么不知道急診科里有這種藥?”
裴野望低咳了一聲,繼續轉移話題:“對了你怎么自己一人上來?”
“啊?”蘇婉愣住了,她看向晏綏茫然道:“不是晏醫生叫我上來換吊瓶嗎?”
這次換晏綏頓住了,他皺了皺眉,說:“我沒有。”
現在確實是該換吊瓶的時間,但他們之前早就說好了讓徐青山去替她換吊瓶,晏綏不可能再臨時變卦叫蘇婉去換。
蘇婉驚疑地看著兩人,喃喃地說:“可是我怎么就,我只記得是你讓我上來……”
說著說著,她的臉色逐漸煞白。
但隨著她的回想,腦海中本以為清晰的畫面逐漸模糊成一團不明陰影,而且她怎么可能會沒有跟裴野望或是任何戰員交代,就自己一個人上三樓?
現在回想,在這個過程里,她簡直就像是中了邪一樣。
在聽完蘇婉語無倫次的描述后,晏綏和裴野望對視一眼。
剛剛的長尾怪物并沒有表現出控制人類意識的能力,那么能讓蘇婉“自己”來換吊瓶的,只有急診科背后的“祂”了。
裴野望目光沉冷。
這算什么?這就是“祂”的反擊嗎?
這時,晏綏再一次開口:“太慢了。”
無論是急診科里的他們,還是晏綏自己,受制于一個不知面目、不知何時發作的未知東西,都太被動了。
他們必須采取更強有力的手段。
裴野望一聽,抬頭深深地看了晏綏一眼。
晏綏也不避讓,直勾勾地對上他的眼睛。
片刻后,裴野望才笑了一聲:“可以,批準了。”
“什么?”
眾戰員茫然對視,不懂他們打的什么啞謎。
晏綏看向戰員們,眼神很純良,嘴里卻吐出驚人之語:“我們用異化污染力量試試吧。”
話音一落,所有戰員一驚。
什么玩意?是他們聽錯了還是他瘋了?
裴野望倒是看起來不怎么意外,起身說:“做好準備。”
一個極其瘋狂的決定,就這么被三言兩語確定了下來。
蘇婉和特處局戰員們退守四樓,以各種儀器和特殊材料布下結界防守。
小女孩也被晏綏再次特意叮囑,讓她待在病房里不要跑出來。
晏綏戴上口罩,拿起一個封好了深紫色晶體的標本盒。
他嚴謹地開口說:“這是從B23509體內取出的異化能量結晶樣本,現在取出用于探索急診科,麻煩裴大確認一下,在這里簽個名。”
裴野望倚在墻邊,突然笑了,“副本世界的幸存者都是你這樣的嗎?”
晏綏略帶不解地回望。
裴野望接過記錄表,調侃似地說:“簡直天不怕地不怕。”
晏綏挑眉,“裴大怕嗎?”
裴野望龍飛鳳舞地簽下大名,笑道:“放心吧,撈你出來的能力還是有的。”
晏綏所謂的利用異化污染力量的手段看起來也很粗暴。
他將B23509身上剝離的三片不同鱗片、一枚指甲碾成粉末融入剛剛手術過程中采集的黏液和血液,最后小心地打開標本盒,一下將異化能量結晶倒入淺紅色的液體中。
通過這幾次手術,他也發現了簡單的規律。
只要他不主動吸收,而且異化能量結晶沒有直接暴露在空氣中且被啟動活化,那他就不會吸收這些晶體的力量。
只一瞬間,玻璃燒杯內的液體古怪地沸騰起來。
紫紅色煙霧從不斷冒起的液泡在杯中破裂,濃濃的煙柱翻滾冒出,帶著隱隱的腥甜氣味構成一個個虛幻扭曲的神秘紋路和符號,又破裂隱沒在濃煙中。
裴野望饒有興致地問道:“這是在干什么?”
晏綏答道:“遇到熟悉的血液組織,能量結晶里沉淀凝結的力量就會被激發,但這些組織已經碎裂,力量只會穿透液體,附在組織碎屑里進入空氣中。”
這也是他試探出來,最安全也是最大化擴大異化污染力量的方法。
晏綏端著不斷冒煙的杯子,大步順著一樓的走廊開始在急診大樓里四處招搖。
反應來得比他們想象中更快。
他剛繞著一樓走了一圈,腳步便微微停頓。
一路跟著的裴野望也瞇了瞇眼,默然四望。
不過幾個呼吸后,整棟急診大樓突然隱隱震動起來。
就在兩人心神逐漸緊繃之際,晏綏手中冒著煙的燒杯顫抖起來,“噼啪”一聲突然炸裂,摔裂在地。
他剛一后退,就被裴野望抓住手臂往后一扯,扯到了他的身后。
玻璃碎片和杯中液體攤了一地,紫紅色的煙霧瞬間炸開。液體滲入地板,煙霧無聲無息地沒入了急診科四面的墻壁之中。
突然,晏綏注意到什么,低呼一聲:“快看守則。”
隨后,晏綏和裴野望兩人眼睜睜地看著那塊掛在急診大廳正中的《急診科守則》開始變動。
守則末尾突兀地延展出新的一塊,濃黑的線條在亞克力板后的白紙上張牙舞爪,像亂麻一樣不斷扭曲成一個個詭異的符號,再拆解開不斷重新組合,最后飛快地組成了他們看得懂的黑色字符。
【107、禁止將醫療物資用于非醫療用途。】
……什么?
還不待兩人反應過來,急診大樓的震動越發劇烈。
大團大團的濃紫色煙霧驟然像是被鯨吞一般,旋轉呼嘯著沒入了急診大樓的墻壁上,濃紫近黑的液體像是斑塊一樣從墻中滲出,往下滑落。
下一瞬,他們驟然渾身僵硬,寒毛倒豎。
他們清晰地感覺到,一道黏膩惡心,帶著濃濃惡意的視線,從虛空的某處投了下來,鎖定在他們身上。
這是一道何等可怖的視線,僅僅只是注視下來,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晏綏和裴野望的身體和神經上,讓他們頭暈目眩,耳鳴陣陣。
即便身體每寸神經都炸起,在尖叫著危險,但他們卻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在被壓迫力不斷撕扯的心中,兩人升起同樣的想法。
大魚上鉤了!
第37章 第 37 章
在這種恐怖的壓迫下, 晏綏的心跳略略加快。
結晶心臟貼著他的胸膛,散發出仿佛誘惑般的微微熱意。
他強行忽略了這股熱意,緩慢地眨了眨眼, 喉頭微微滑動著,吸氣, 再吐氣, 聆聽著自己有些失序的心跳, 緩緩將略微躁動的心神沉靜下來。
冷靜, 冷靜。
逐漸地, 他重新感知到自己的身體, 控制著脖頸的肌肉緩緩轉頭,和身前的裴野望對上了視線。
裴野望在看見晏綏清亮得有些過分的琥珀色眼眸時,微微一怔, 不由有些好笑。
該說不愧是他嗎?
在兩人抵抗著仿若固體般僵滯的空氣時, 墻上滲出的黏膩液體還在違反地心引力地蠕動爬行著, 組成了一個奇怪的巨大符文圖案。
于此同時, 所有剩余的濃紫色煙霧全都集中涌入圖案之中,在圖案中心凝聚出一點漆黑。
這點漆黑不斷擴大,直到擴張到大約兩米的直徑時,一只尖利的爪子豁然從漆黑中伸出, 用力扒在了漆黑的邊緣。
一個皮膚慘白的巨大腦袋從黑洞中探出,帶著層層溝壑和粘液的碩大腦門上一陣顫動, 豁然裂開了密密麻麻的眼睛。
它眼珠子咕嚕嚕地轉動幾圈,瞬息間鎖定了大廳內僅有的兩個活物。
裴野望雙眼一瞇。
危險物?
就這?
他輕笑一聲, 手指在強大壓迫下微微曲張, 又猛地握緊拳頭。
龐然的恐怖氣勢驟然爆發!
晏綏登時一個激靈。
他雙眼微微睜大,喉頭滑了滑, 視線控制不住地偏向裴野望。
沉眠的兇獸赫然睜開了它的巨眼,還在往外爬的怪物猛地僵在原地,眼珠子們咕嚕嚕地飛快轉著,透出一絲驚恐。
屬于裴野望的氣勢領域硬生生破開凝滯的空間,兇狠地和那股自上而下的壓迫力沖撞對壘,迸濺而出的余威幾欲讓人窒息。
可憐的怪物夾在中間顫抖著,竟是倉皇扭頭,試圖鉆回黑洞。
就在這時,虛空里突然傳來一陣模糊層疊的輕笑。
晏綏和裴野望神經一緊。
只見一股濃紫色煙霧驟然從墻體冒出,呼嘯著投入大頭危險物體內。
大頭危險物登時痛苦地尖叫起來,開始抽搐顫抖。
幾乎只在瞬息之間,大頭危險物就在兩人略帶驚怔的視線里徹底變了個模樣。
它蒼白的皮膚上浮現出漆黑的紋路和符號,腦門上無數眼睛攪合在一起,半融不融的像個凹凸不平的巨大復眼。
原本和大頭相比顯得瘦小孱弱的身軀一條條分裂開,扭曲成了一條條漆黑柔軟的觸手。
晏綏一瞇眼,下意識地握緊右手,心底一片清明。
果然,之前手術室里兩次被迫吸收異化污染力量,都是“祂”在搞鬼。
黑洞還在不斷擴大,隨著大大小小的吼叫、嘶鳴響起,一個個長相怪異扭曲的危險物從黑洞中浮出,再被不斷襲來的深紫煙霧侵入,只能徒勞地在慘叫和呻吟中痛苦掙扎著,不斷地扭曲變異。
如有實質的刺耳音浪滾滾襲來,急診大廳一時仿若煉獄。
不僅如此,濃郁的深紫色煙霧還呼嘯朝著他們襲來。
晏綏瞳孔一縮。
糟了,難道他要在裴野望面前……
下一瞬,這股濃紫煙霧卻像是撞上了什么透明的墻壁,一下在他們面前如煙花炸開,四濺而去。
裴野望的氣勢領域竟恰好將晏綏與這些活化的異化污染力量隔開,讓他不會再次被迫吸收。
氤氳彌漫的濃紫煙霧縈繞徘徊,卻始終只能在僵立原地的兩人外圍盤旋。
晏綏下意識地松了一大口氣,略略活動了一下蒼白發僵的手指,然后再次握緊。
但是,“祂”在他們面前搞這一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很快,他們就得到了答案。
“叮叮叮叮叮叮——”
急促僵硬的聲音像極了某種錯誤彈框提示,突兀地從廣播里四面八方傳來,像是催命的鈴聲在耳邊急響。
晏綏微怔,抬頭看向大廳四面懸掛著的一塊塊屏幕。
只見這些屏幕全都亮起,一行行白字以恐怖的速度唰唰唰飛快向上劃過,幾乎模糊成殘影。
“叮叮叮咚——”
等響聲終于停頓的時候,機械的甜美女音終于得以完整播報信息。
“請,001號,到急診1室就診。”
屏幕的正下方,是一行鮮艷的紅色小字:“當前候診人數:999+”
晏綏瞳孔地震。
多……多少?!
裴野望冷嗤一聲,眸底滿是沉凝:“這見面禮未免太不見外了。”
當先冒頭的大頭危險物脫離黑洞,跳入急診大廳的地面。
它仿佛已經忘了恐懼為何物,怪異扭曲的復眼鎖定了兩人,生出層層利齒的大嘴猛地張大,硬是頂著裴野望的氣勢朝著僵滯在原地的兩人艱難靠近。
晏綏迅速回神,目光鎖在這個仿若巨型水母的危險物,輕輕握緊了手中凝聚而出的破爛手術刀。
手術刀攢能量不容易,他得精打細算一點,不能老是霍霍沒了。
如此漫不經心地思索著,血液同時在身體里鼓噪著,肌肉微妙地緊繃,進入了一個隨時可以爆發的狀態。
千鈞一發之際,裴野望先動了。
仿佛凝固在原地的人從極靜化為極動,就像是瞬移一般,一拳重重地砸在了危險物的腦袋上。
疾速沖來的危險物幾乎凹陷了半邊身體,倒飛而回,“轟轟”連連砸飛了接連沖來的不少危險物。
晏綏一怔,幾欲爆發的力量微微一卸,鎖在危險物上的視線再一次不可避免地被身前矯健的男人吸引。
裴野望活動了一下手指,目光朝著周圍掃了一圈。
這里只有被污染力量侵襲的危險物們,那道黏膩視線雖如有實質,但仔細去找時又仿佛是錯覺一般,根本無法找到半點端倪。
那么……想要抓到“祂”的尾巴,只能先從這些危險物著手了。
他沉冷的目光落回那些扭曲變異的危險物身上,無視指虎上的圓錐尖刺貪婪的舔舐,信手甩去拳頭上沾染的黏膩液體,再次朝著撲過來的危險物揮拳而出。
“轟轟轟”地接連巨響,強勁拳風橫掃而過,危險物們通通被掃倒在地,爬都爬不起來。
但他狂暴的拳頭之下居然還保有一絲分寸,那些被擊倒的危險物們雖然七歪八扭半死不活,卻都通通被微妙地留下了性命。
畢竟這些都是“病人”,可不能弄死了。
晏綏明亮的眸光定定地注視著裴野望的背影。
那道背影就像是一堵高墻,穩穩地攔住了如洪水般正面襲來的危險物們。
哪怕只是站在他身后,那種直沖腦門的危險、刺激、興奮,依舊化作酥麻的熱流流竄晏綏的每一寸神經,帶來仿佛窒息般的快感。
直到真的開始缺氧窒息,晏綏才發現自己屏住了呼吸。
他用力喘了幾口氣,松了松略有些發麻的手指,將自己的視線強行從那個危險的、可口的,如同龐然兇獸般的男人身上移開。
并再一次自顧自地在心里告訴自己,克制、克制。
有裴野望頂在前面,他很安全……
下一瞬,晏綏眼也不眨地反手一扎。
呼嘯的風從后襲來,還未靠近,手術刀便利落刺進從背后襲來的危險物體內。
這個虛空凝聚成型的瘦小危險物直接被一下貫到地上,滾動著重重撞在墻上。
晏綏終于找到了轉移注意力的好方法。
這些鬼鬼祟祟潛藏著,虛化身體試圖偷襲的精神體……
正好讓他來處理一下。
眨眼之間,又是一個形似鬼魂的危險物身體虛化,躲過裴野望的氣勢和拳風,直撲向裴野望身后這個白白嫩嫩,看著就弱小無力的人類。
晏綏眼里浮出淺淺的笑意,指尖靈活地一動,手術刀在他手里轉了個花,再一次迎著撲來的鬼影一刀刺去。
“噗”地一聲悶響,鬼影還沒來得及竊喜,來路詭譎的手術刀就直直刺入自己體內的力量核心之處。
它在劇烈的疼痛中目眥欲裂,在即將形神俱滅時,被晏綏順著撲來的力量一個甩手,飛砸在先前那個細長瘦小危險物的身上,掙扎著再也無力起身。
一直余光注意著這邊的裴野望故作詫異道:“喲,晏醫生身手不錯啊。”
晏綏謙虛道:“哪里哪里,只是靠著裴大的蔭蔽艱難自保罷了。”
裴野望輕笑一聲,目光轉向那個不斷冒出危險物的黑洞上,“該去會會它了。”
晏綏:“抓緊吧,病人已經夠多了。”
直到現在,襲來的危險物除了被異化污染力量侵襲當場異變外,再也沒有更多的反應,那道投注下的視線也好整以暇,除了時不時投下更大的壓迫感,根本無跡可尋。
可只要毀掉那個黑洞,“祂”還能有戲唱嗎?
裴野望的動作比剛剛更加自如狂放,拳風掃過,危險物們像是被割下的麥穗,一茬茬轟然倒下。
兩人硬頂著危險物的浪潮,穩穩地一點一點往前,沒多久就靠近黑洞所在的墻面。
裴野望冷凝的目光鎖定黑洞,幾拳轟飛撲上來的危險物,一個起躍徹底突破危險物的防線,瞬間逼近黑洞洞口。
他拳頭高高舉起,轟然砸向黑洞所在的墻壁。
然而這一拳揮出,卻仿佛砸到了空氣,根本沒有擊中任何東西。
裴野望心下略微一咯噔。
下一瞬,一條青灰色的巨大手臂突兀從斜里伸出,朝著裴野望橫掃而來。
裴野望一拳落空,收勢不及,只能強行扭轉身體再次出拳,迎向那條手臂。
“嘭”地一聲巨響!
拳頭落在那條手臂上,青灰色的皮膚頓時泛起波浪一般的褶皺紋路,然后褶皺詭異地反向一抖,絕強的力量頓時從那條手臂反震到裴野望的拳頭上!
裴野望倒飛而出,他在半空中一個擰身,調整姿勢重重落地,半蹲在地上滑行了長長一道距離。
晏綏眼睜睜看著裴野望轉瞬間被擊飛,側身一回頭,赫然和巨大手臂的主人對上了視線。
下一秒,青灰色的巨大手臂朝他轟然拍下!
晏綏的雙眼睜大。
巨大的巴掌自上而下,猶如烏云蓋頂,將身形渺小的他徹底籠罩在手掌的陰影里。
裴野望用力一蹬地面,迅速起身朝著晏綏疾跑而來:“快躲!”
晏綏身體卻先動了。
電石火光之間,他嘴角抿出一絲難言的笑意,腳步微動,側著的身體徹底轉向揮下的手掌。
鮮血自四肢百骸滾滾流過,在胸口凝聚出令人興奮的熱意。
手術刀在他修長白皙的指間一動,他趁著周圍的濃紫煙霧還未逼近,乍然縱身而起,一刀向著手掌呼嘯刺去!
第38章 第 38 章
眨眼的功夫, 與手掌相比頗為渺小的人影和巨大的手掌正面碰撞!
“噗”地一聲悶響,熟悉的褶皺波紋順著晏綏刺入的破爛手術刀上泛起,然后強大的反震力驟然轟來。
反震的力道比預想中更加狂猛, 晏綏不得不抬手護在身前,同樣毫不意外地倒飛而出。
裴野望抬手抓住從半空中飛落的晏綏手臂, 將人往身后一帶。
晏綏借力一個轉身, 輕巧地在裴野望身后落地。
接連兩次攻擊余波帶起的狂風“呼”地在大廳四處席卷。
堵在黑洞正前方的怪物毫發無損, 墻壁連帶著黑洞也仿佛在另一個次元般, 毫無反應, 無法毀壞。
狂風吹散了大廳內始終彌漫的深紫色濃霧, 露出其后的地獄之景。
原來在剛剛四周被紫色煙霧淹沒的時候,這些被擊倒癱瘓的危險物們被污染力量倒灌逼迫,居然開始彼此吞噬融合, 形成了堵在黑洞前這么一個巨大的融合怪物。
這個怪物身上長著七八條巨大的青灰色手臂, 無數奇形怪狀的面孔嵌在它青灰色的皮膚下, 張著空洞的嘴巴, 發出一陣一陣痛苦的哀嚎和呻吟。
但即便身軀如此龐大臃腫,它還是在不斷涌入體內的污染力量影響下,伸出手抓著周圍的危險物塞進肚子上裂開的巨口里,吞吃咀嚼。
裴野望意識到什么, 猛地抬頭看向懸掛的屏幕上的掛號信息。
一條條密密麻麻的候診信息正以飛快的速度消失,下面那個鮮紅色的候診人數也在不斷銳減。
與此同時, 他們向著黑洞逼近的那點距離也徹底被拉開,甚至離黑洞更遠。
似乎被眼前的一幕逗樂, 虛空里傳來一陣癲狂的尖笑聲, 層層疊疊在大廳里回蕩,極其嘲諷。
他們甚至敏銳地感覺到那股黏膩的視線仿佛在欣賞猴戲一般, 好整以暇地圍著他們轉了一圈。
晏綏和裴野望兩個被嘲笑的倒是不以為意,只盯著那只堵門的怪物。
裴野望凝眉開口:“你的病人都被吃了,怎么辦?”
這些掛了號的怪物要是沒有被成功救治,晏綏、蘇婉,還有徐青山,都會有死亡風險。
“吃都吃了,能怎么辦?”
晏綏瞇起眼睛,理所當然地說:“當然是把病人們從它的胃里打出來啊。”
裴野望不由嘴角一勾。
果然是晏綏會說的話。
龐大的融合怪物還不知道自己未來的命運,咯嘣咯嘣將一個掙扎的危險物嚼碎了吞下后,猛地發出一聲巨吼。
它臃腫的身體肉眼可見漲大了一大圈,身后“噗呲噗呲”地再次爆出兩條粗壯的青灰色手臂。
裴野望隨意地活動了一下肩膀,笑道:“那先讓它停止進食吧。”
晏綏的目光移向融合怪物身后還在不停冒出新的危險物的大黑洞上:“這個大家伙就先交給你,那個通道交給我。”
頓了頓,他又提醒道:“這個大家伙也是病人,別弄死了。”
裴野望慢聲道:“遵命。”
怪物身上的裂開的眼珠子咕嚕嚕地轉動著,貪婪地鎖在了大廳里唯二的兩個人類。
裴野望動作隨意地往前走,手指隨意地張合幾下,然后握拳。
整個急診大廳里的時空都仿佛被拉扯著,驟然停頓了一下。
下一秒,極其可怕的壓迫性力量在大廳里轟然碾壓而過!
晏綏在這種震懾中不由自主地失神了片刻,隨后目光下意識地看向裴野望的拳頭。
只見那指虎上的閃爍著詭異符文,圓錐尖刺飛快增生,扭動著向后包裹住裴野望的拳頭。
原本黑色的金屬表面泛起古怪的銹紅色,在裴野望雙拳組成巨大的、像是由紅色藤蔓構成的不規則外骨骼拳套。指虎上扭曲的紋路蠕動著,飛快地在拳套手背上形成了一個形似眼睛的紋路。
這還是晏綏第一次完整地看到裴野望指虎變成拳套的全過程。
“嗡——!”
一聲長鳴清越而響,難以言語的波動奏出古怪的韻律,在無形的空氣中震動著,轟隆隆地回響。
詭異又恐怖的氣場隨著韻律,頂開了自上而下的無形壓迫,死死鎮壓整個大廳。
而這其中,只有裴野望唯一一個兇王!
那揮舞著青灰色手臂的融合危險物動作一僵,所有眼珠子倏地睜大,隨后竟然開始哆哆嗦嗦地發抖。
哪怕侵入的污染力量更多更急,也讓它僵在原地,一時不敢動彈。
裴野望才不管敵人有什么反應。
他嘴角露出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意,整個人如閃電般沖上前,一拳極快地朝著融合危險物揮落!
“嗚——”
古怪的韻律隨著拳頭破空,構成新的奇異回響。
隨后是“嘭”地一聲,結結實實的拳頭到肉,融合危險物肥胖臃腫的身體赫然被打出了一個巨大的圓形凹陷。
無數的面容同時痛苦地慘嚎起來,一層層肉浪一般的褶皺還未形成反震的紋路,就被侵入體內的無形韻律擊破潰散。
后方的晏綏輕輕嘶了一聲,眼里異彩連連。
居然直接將危險物外皮上攻擊反彈的力量打破了?
“啪”地下一拳狠厲轟出,那粗糙的青灰色皮膚層層皸裂,暗紅色的血液四下迸濺,飛濺在裴野望的臉上和外骨骼拳套上。
……似乎將那拳套浸潤得更紅了。
裴野望嘴角始終帶著微微的笑意,融合危險物龐大的身軀在他的拳勢下顫抖著,肉山一般的身體猛地被打飛而起又落地,被打得皮肉破碎。
它揮舞著數條手臂試圖驅趕裴野望,然而他根本不閃不避,一拳對著手臂再度揮出,直將那條手臂打得皮肉破裂,凹陷扭曲。
重拳之下,融合危險物竟是毫無還手之力,硬生生被打得節節后退。
就是現在!
晏綏瞄準機會,迅速從怪物露出的縫隙里閃身而過,直沖到黑洞的所在。
剛剛從黑洞中冒出腦袋的危險物驟然和晏綏四目相對,面面相覷。
晏綏對它一笑,一腳將它重新踹回黑洞中,自己也朝著黑洞一躍而入。
濃重的黑暗瞬間吞沒了周圍所有的聲和光。
黑洞之后是無盡的虛空,晏綏落入其中,緩緩漂浮。
無數奇形怪狀,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危險物們同樣漂浮在虛空中,如同一條黯淡丑陋的星河,不停地朝著黑洞亮著光的出口奔跑靠近。
晏綏在其中逆向而行,他微微抬頭,目光鎖定黑洞通道內最黑暗的地方。
隱藏在其中的能量和波動雖然幾不可見,但在他眼里依舊如暗夜螢火,明顯得不能再明顯。
無法被攻擊的黑洞墻面就是個明晃晃的幌子,可誰能想到,真正的核心就藏在這個幌子后面呢。
他微微一笑,極快地靠近那處,旋身一手術刀就向著黑暗的核心處扎落。
只聽“咔啦”一聲脆響,手術刀明明白白地扎到了什么硬物。
隨后是一陣破裂的脆響,明亮的白色裂縫如閃電般橫跨黑暗,撕裂整個空間。
漆黑裂成碎片,在無數危險物驚恐地嘶鳴慘叫中,整個黑洞通道空間徹底碎裂。
晏綏剛準備撤身離開,突然發現裂縫橫跨了整片空間,根本無處可逃。
下一瞬,他的身下頓時一空,猛地失重跌落。
刺眼的光鋪天蓋地,狂猛的風在耳邊呼嘯,晏綏整個人都在不受控地自由落體。
等他適應了光線睜開眼后,迎面就看見下方一望無際,只露出幾塊礁石的昏藍色海面。
海面沸騰著,密密麻麻的危險物在其中擠擠挨挨地翻騰著,浮起又落下,向著天空的烏云揮舞觸手張大尖牙。
晏綏抬起頭,天邊是旋轉著蔓延翻滾的烏云,無數殘破建筑、內臟殘肢和張牙舞爪的危險物像是下雨一樣隨著他一同朝著大海墜落。
眼前的場景實在熟悉。
這不就是他曾經在“靈知”那里看到了的場景嗎?
突然,晏綏感覺到了什么,全身汗毛倒立,一陣毛骨悚然。
他勉力在半空中轉身,順著感覺的方位,朝著自己墜落的方向看去。
烏云在天空旋轉著,在墜落的來處緩緩形成一個倒立的漩渦。
在層疊翻滾的烏云旋渦中心,似乎有一只無形的巨眼睜開了。
那只巨眼倏地一動,定定地望向了晏綏身上。
很快,巨眼的方向發出了一陣陣尖利的瘋狂笑聲。
其中的興奮、得意明顯得糊了晏綏一臉。
晏綏在狂風中瞇了瞇眼,握緊手術刀低笑了一聲。
“原來如此……”
幌子后面的所謂“真實”居然還是個幌子,他們自以為看破迷霧,卻聰明反被聰明誤。
話音破碎在狂風中,在仿佛擴聲筒一般的烏云旋渦里,笑聲層層疊疊、綿延不絕。
無數危險物慘叫著,在尖笑中炸成一團團模糊的血肉殘肢,無力地掉入昏藍色的大海中,然后被海面上奮力冒出頭的其他危險物貪婪吞吃。
晏綏體內的血管隨著笑聲漲漲地發疼,身體雖然沒有碎裂,但要是落入這片沸騰的昏藍色大海,下場看著也不會比那些碎肉強。
如此生死危機之際,晏綏卻仰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這帶著血液腥臭味,擁有極強壓迫感和危機感的空氣。
唔,還有點時間可以玩玩,不急。
他在這個僅有他自己的空間里閉上眼,放松地張開雙手,微笑著毫不抵抗地任由自己朝著危險物大海跌落。
雖然閉上了眼,一切卻都在他的感官世界里清晰可見。
狂風呼嘯而過,在這命懸一線之時,晏綏感覺到了每一寸肌膚,每一寸神經末梢傳來的興奮。
無處著落的失重感、如刀鋒掠過皮膚的刺骨狂風、帶著血腥味的空氣,和暴虐狂亂的嘶吼及破裂聲……
他愉悅地沉溺在無限延展而出的感官刺激里。
烈風倒懸,危險物們殘破的尖銳肢體胡亂飛舞著,不少都被風卷著往晏綏的方向疾速靠近。
晏綏閉著眼,在直逼而來的危險中倏地抬手。
“啪”地一聲,他的手利索地抓住了一顆刺向胸口的尖銳梭形物體。
他順手將這個東西塞進衣兜里,右手探出,恰好一顆血淋淋的柔軟肉球正正撞進他的手心。
這兩個東西都是含有極高能量的優質材料,咦,那邊又有高能量材料過來了……
晏綏干脆收起手里的手術刀,掀起衣服下擺兜著材料,愜意又愉悅地挑挑揀揀,只管選那些能量最高的拿。
突然,沉滯平穩的空間突兀地波動了一下。
滿心沉浸的晏綏眼睫微顫。
這點波動并不明顯,但在他的感官觸覺里卻仿佛炸雷一般,迅速將他外擴的注意力拉到那處波動的方位。
幾乎是他注意力投注過去的瞬間,那處空間又波動了一下。
這次的波動得更明顯,就在晏綏的正下方,貼近大海無數危險物的方向。
那里也是晏綏先前就察覺到的,此處空間的最薄弱處。
晏綏還在任由自己墜落,輕松愉悅地撈著能觸碰到的好東西。
他正以一種不受控的速度直直向著那處墜去,一旦錯過時機,他將一頭砸入危險物之中。
那處的波動一陣又一陣,越來越強,后來甚至帶得整個空間都開始震顫。
這種波動像是心臟的搏動,又像是某種催促,咚咚地一下一下敲擊著他的感知,難以忽視。
晏綏終究是睜開了眼。
他心里有些遺憾,確實沒有多少時間再享受……哦不是,再收集了。
大海中的危險物們興奮貪婪地嘶吼著,濕漉丑陋的爪子和觸手奮力向著墜落的晏綏伸出。
晏綏一手抓著衣兜兜住材料,順著風的流動舒展地一扭身,右手微動,那把殘破的手術刀在他手心凝聚成形。
細長的手指輕巧地捏住手術刀,朝著下方用力一劃。
里應外合之下,那幾不可察的空間薄弱處,徹底被一刀破開!
一道巨大的漆黑裂縫隨之被劃開,橫貫在晏綏和危險物之中。
這條裂縫也在被劃開的瞬間,開始迅速不斷地彌合縮小。
大海中的危險物們不甘地嘶吼,烏云旋渦里無形巨眼的尖笑也戛然而止,憤怒地朝著墜落的晏綏伸出滾滾灰黑色的云霧觸手。
晏綏的目光在風中掃過那無窮無盡的危險物大海,最后落在了身下的裂隙里。
以他下落的速度足以在裂縫消失前進去,只要那些云霧觸手抓不到他……
一切不過發生在短短一瞬,而下一個瞬間,一個拳頭豁然從裂縫中伸出。
晏綏看到這條套著熟悉的銹紅色外骨骼拳套的拳頭時,不由一笑。
那個握緊的拳頭也似乎感覺到了什么,就像是長了眼睛一樣張開手,精準地在半空中抓住了如炮彈一樣直直地墜來的晏綏。
恐怖的下墜力道被肌肉緊繃的手臂緩沖了一下,隨后晏綏就被這條手臂順著下墜力利索地扯進裂縫中。
眼前一黑再一亮,晏綏被裴野望從黑洞中一把扯出。
與此同時,裴野望覆蓋著堅硬外骨骼的銹紅色拳頭呼嘯而過,朝著黑洞一拳轟出!
第39章 第 39 章
“轟隆”一聲巨響。
銹紅色的巨拳上裹挾著強烈的氣流, 帶著奇異的音調,正面迎上了所有順著裂隙和黑洞試圖攻來的所有東西。
不依不饒追來的云霧觸手和危險物們的觸手爪子被巨力一擊,赫然散開, 潰不成軍。
巨大的裂縫爬滿了黑洞所在的墻壁,隨后整面墻壁轟然倒塌。
與急診大廳一墻之隔的搶救室也暴露了出來。
墻壁破碎后, 黑洞徹底消失。
急診大廳內七橫八豎地躺了許多危險物, 那個巨型融合危險物也歪在一邊, 看著已經徹底不省人事。
察覺到裴野望的目光橫了過來, 晏綏馬上雙眼亮晶晶地開口贊道:“裴大厲害, 一拳就解決了。”
裴野望掃了一眼他鼓鼓囊囊快要兜不住的衣兜, 似笑非笑地說:“我看你挺樂在其中啊。”
晏綏干咳一聲,略有些激烈的心跳慢慢平復下來。
他攏著滿兜的材料,縮著脖子小聲地說:“沒有, 只是不拿白不拿……”
他往上一拉, 白皙勁瘦的腰腹頓時暴露出更多, 白晃晃的惹人眼。
“行了, 不搶你的。”
那截腰實在白得晃眼,裴野望下意識地移開視線。
他的余光自晏綏手腕表盤上明亮的綠色一掃而過,拖著嗓音說:“只是我不一定每次都能及時將你撈出來,別把自己的小命玩完了。”
晏綏乖乖低頭, 一邊“卸貨”一邊老老實實地認真反省:“對不起,這次是有點冒進了, 下次我會注意。”
傳送的通道已經徹底關閉,凝聚不散的濃紫色污染力量也都逐漸消失。
于此同時, 兩人清晰地感覺到某種無形的東西從黑洞中脫離而出, 朝著大廳內的某個方向飄去。
晏綏倏地扭頭:“‘祂’要跑!”
這個東西速度很快,幾乎是瞬間就抵達了樓梯口, 沿著樓梯飄上二樓。
不好,蘇婉、徐青山和戰員們都在四樓!
剛剛“卸貨”完畢的晏綏毫不猶豫地一馬當先沖了出去,和裴野望一前一后往臺階上追去。
腳步一聲聲踏在臺階上,急促回響。
“等等,停下!”
沖在最前方的晏綏神經一跳,下意識地一低頭。
他的左腳踩在了最后一級臺階上。
心臟咚咚地跳動著,某種預感讓晏綏順著臺階往下看,一級一級數過去。
正正好的,十三級臺階。
前方就是頗為熟悉的二樓走廊,但他腳下的確確實實踩著那個憑空出現的第十三級臺階。
急診科守則上明明白白地寫著,上樓梯時遇到十三級臺階時需要后退,當次夜班不得再踏上樓梯。
“趁現在,快下來!”裴野望沉聲喝道。
晏綏卻沒動,他側著身體和裴野望對視著,一時誰也沒說話。
裴野望看清晏綏眼底的亮光,額間神經一跳:“你……”
晏綏扭頭看了看毫無異樣的二樓樓道,輕聲說:“機會難得,不能讓‘祂’跑了。”
說完,他毫不遲疑地轉身邁步,踏上了第十三級臺階。
“等等,晏——!”
身后的聲音戛然而止,腳步踏上去的瞬間,眼前的場景驟然扭曲變化。
熟悉的藍白色走廊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姑且能稱之為走廊的空間。
灰暗的地板和墻面彎曲旋轉,空間忽大忽小,迂回曲折。
一排排不規則歪扭的門診室大門亂七八糟地在走廊上排列著,不知哪里來的光線照得這里模糊又昏暗,直讓人頭腦發昏。
晏綏回身一看,發現身后也變成一個緊閉的門診室門,原本樓梯連帶著裴野望一同徹底消失不見。
突然,晏綏敏銳地微微側頭,追著剛剛在耳邊飄蕩的細碎囈語仔細聽去,卻什么都聽不到。
他下意識地再轉回身,就見對面的扭曲墻面上緩緩滲出暗紅色的痕跡,組成了一段字跡。
【急診科守則-附則
1、請勿在長廊長時間逗留。
2、門后沒有任何東西,請勿開門。
3、請勿相信任何提示精神值的東西。
4、出口就在門后,請仔細觀察后選擇一扇門離開。
5、請勿相信自己。
6、請堅定地相信自己。
7、祝你好運。】
晏綏一掃而過。
這什么東西,奇奇怪怪的。
無法聽清的低聲絮語如蚊蠅嗡嗡,擾人心神。
不安的氣息就像是分貝很低的噪音一樣,持續不斷地環繞著這片空間。
如燎原大火般的煩躁和焦慮灼燒著意識,晏綏沒有貿然前進,他斂著眼簾站在原地適應了一陣,才面無異色地邁開腳步往前走。
在此期間,他手腕上的表盤的光芒微微波動了一陣,但還是穩穩地定在綠色上。
空寂的腳步聲在走廊上回響著,他掃視著周圍怪異難言的空間,搜尋著任何可能存在的蛛絲馬跡。
突然,晏綏感覺到自己踢到了什么,低頭一看,發現是一塊皺巴巴的暗色的布。
他挑起來一看,一股腥臭撲鼻而來,上面滿是凌亂的黑褐色痕跡。
在占滿整塊布,忽大忽小的“救救我”、“要瘋了”等等的潦草字跡下,能勉強辨認的只有三句話。
【要開門,不要開門,要開門,不要開門……
門后是真的,不要開門。門后是假的,要開門!
不!都是騙人的,門后根本沒有出口,是——】
后面的字跡徹底變成無法辨認的鬼畫符。
晏綏眉頭微挑,抬頭看向整條空蕩又扭曲的走廊。
這塊布的主人已經不知所蹤,后來的閱讀者頗有興致地看完后,起身不急不緩地繼續往前走。
這條走廊不僅空間扭曲怪異,時間似乎也被扭曲了,晏綏越過一扇又一扇門,手表表盤上的時間卻僅僅過了十多秒。
他放下手腕,目光落在身前這扇沿著內凹的墻面一同凹陷的、不起眼的木門。
這扇木門在形態上與其他門沒有太大的區別,但晏綏身體里某種蠢蠢欲動的渴望卻在騷動。
他抬起手,一縷微不可見的深紫色煙霧從門縫里飄出,滲入他的指尖。
晏綏眼簾一抬,看來“祂”跑進了這扇門里?
門把手就近在眼前,他卻興味一笑,后退一步。
他的右手凝聚出那把破爛的手術刀,赫然反手朝著地面扎去。
只聽一聲沉悶的爆破聲,原本平整的地面赫然出現一閃黯淡的門。
這扇門在出現的瞬間就豁然洞開,站在上面的晏綏猛地往下墜落。
黑暗徹底籠罩住了晏綏,唯有劇烈的失重和呼嘯的風聲還能讓人感知到自身的存在。
真是狡猾啊。
上面那扇門就是明晃晃的誤導,地面上這扇隱藏的門才是“祂”的行動路徑。
晏綏定定地注視著腳下,在黑暗中開始期待。
下面會有什么?
像是過了很久,又像是僅僅過了一瞬,一點光亮出現在晏綏下方,然后迅速擴大,直至變成一個有形的空間。
晏綏調整了一下姿勢,屈膝半蹲穩穩落地。
他抬起頭一看,略有些詫異。
這里……是急診大廳?
雖然是眼熟的大廳,但是周圍的環境和布置又與現在的急診大廳有些不同,看起來頗為老舊和過時。
一條條七橫八豎的黑灰色鎖鏈繃直了在大廳內四處貫穿,似乎將這里徹底鎖了起來。
鎖鏈之間,擠滿了無數面目模糊的人。
戴著口罩的醫生護士們推著許多染血的擔架推車奔跑著,滿身是血的傷者和焦急無助的家屬擠滿了大廳,絕望地祈求平安。
他們像是定格在了某個時刻,維持著各自的姿勢一動不動。
絕望的死氣籠罩著大廳,仿佛無聲地吶喊,向著這里唯一能動的活物哭訴。
細碎的囈語聲音越發地大了,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哭喊尖叫,吵得人神志煩亂。
晏綏微微一皺眉,又很快松開。
他冷靜地踏入大廳的鎖鏈之中,穿過一個個絕望的人,四下搜索。
突然,一片雪白的羽毛擦過鎖鏈,在凝滯的空間里緩緩飄落。
晏綏眼眸一動,注意到大廳深處站著一個古怪的家伙。
它渾身上下怪異地長著許多七橫八豎的雜亂翅膀,這些雪白的翅膀微微斂著,一條條粗壯的黑灰鎖鏈交纏其上,鎖鏈的另一端隱于身后的黑暗中。
而在那堆凌亂翅膀的間隙里,能看出個隱約的人形。
兩條蒼白如紙的手臂從翅膀和鎖鏈中伸出,手臂里環抱著一個閉著眼沉睡的嬰兒。
嬰兒皮膚發紅,身上的羊水還沒擦干凈,蜷縮著睡得香甜。
它和懷中的嬰兒明明就在那,卻又毫無存在感,仿佛身處另一個空間維度一樣,帶著一種極其割裂的違和感。
晏綏微微一笑,右手虛虛抓握,那把殘破的手術刀在他掌心凝聚成型。
在他握著手術刀一步一步靠近的時候,那雙翅膀間的蒼白手臂動了動,倏然放開了懷抱中的嬰兒。
沉睡的嬰兒頓時直直往地板掉落。
晏綏下意識看向那個下墜的嬰兒。
然后,他猝不及防地對上了嬰兒睜開的眼睛。
那雙眼眶里沒有眼球,只有如深淵般的黑暗。
晏綏只覺得腳下仿佛一個踏空,失控地直直地往嬰兒眼眶里的黑暗墜去。
急診大廳里的時間突然開始流動。
含糊不清的囈語聲突然震天而起,哭嚎、祈禱和救護車的警笛聲響徹天際,更響徹晏綏的耳邊,不斷回旋交織,直將人拖入深沉的恐懼和瘋狂之中。
晏綏垂著眼,滿眼空茫,全身的力都卸了下來。
四處貫穿的鎖鏈“嘩啦啦”地動了起來,呼嘯朝著一動不動的晏綏絞纏而來。
這時,垂著頭晏綏突然猛地一抬手。
“叮”地一聲,他穩準狠地架開了一條刺來的鎖鏈。
翅膀怪物似是一愣,就見晏綏抬眼望來,清透的琥珀瞳孔里滿是明亮而興奮,哪里有神志昏沉的痕跡?
“別走神哦。”
下一秒,晏綏猛地暴起,疾速朝著鎖鏈后的翅膀怪物沖去。
翅膀怪物兩條蒼白的手臂一揮,無數條黑灰鎖鏈直沖晏綏而來。
晏綏輕巧地矮身、飛躍、扭身,躲過四下橫掃而來的鎖鏈,手里小巧的手術刀“叮叮叮”地架開無數鎖頭,穩穩地落在了翅膀怪物身前。
翅膀怪物有些倉皇地后退一步,卻依然避不開直沖而來的刀鋒。
只聽“噗”地一聲悶響。
翅膀怪物猛地一顫,心口位置深深地扎入了一把殘破的手術刀。
晏綏抓住手術刀一攪,對它頗為惡劣地一笑:“再見。”
話音一落,他的手一用力,將手術刀攪出的東西扯出。
翅膀怪物徒勞地張了張嘴,身體突然炸開,散成漫天飛舞的雪白羽毛。
所有懸在半空中的鎖鏈重重地墜落在地,晏綏拂去肩頭落下的碎羽,抓著從翅膀怪物心口拔出的羽毛,穩步穿過一地的鎖鏈。
墜地的嬰兒已經消失不見。
他朝著嬰兒墜地的地方伸出手,摸到了其后不可見的門把手。
某種冥冥中的直覺告訴晏綏,他要找的目標,那個興風作浪的“祂”就在這扇門后。
“我的運氣一直都還算可以。”
晏綏自語道:“祝我好運。”
說完,他豁然拉開這扇無形的門,朝著其中一躍而入!
第40章 第 40 章
大門在他身后轟然關閉, 將一切光線阻斷。
熟悉的失重感再次籠罩而來,只是這次周圍不再是純粹的黑暗,而是朦朧混沌的灰蒙霧氣。
晏綏如一顆彗星劃破這片濃霧, 穩穩地落在了光滑的地面上。
他抬頭四望,濃重的灰霧籠罩著四周, 可見范圍內僅有光可鑒人的石地面, 以及高聳入云的黑色長柱, 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不知何處而來的風緩緩吹拂而來, 攪動著灰霧四處流動, 卻始終吹不開濃稠的霧氣。
這里沒了惱人的哭喊尖叫, 但一直跟隨著的細碎囈語卻越發清晰,仿佛有個人趴在自己肩上對著耳朵輕聲訴說,訴說的內容卻一片混亂瘋狂, 難以識別。
晏綏掃視四周, 將手中那根從翅膀怪物心口內扯出的羽毛往地上一拋。
羽毛無視了吹拂而來的風中, 打著旋緩緩飄落, 輕緩地落在地板。
晏綏的目光順著羽毛落下的地方緩緩抬頭,凝在前方未知的迷霧里。
他緩緩笑開,俯身將羽毛撿起來,腳步輕快地朝著那個方向走。
越往前走, 刺入灰霧中的高大立柱越發密集,這些長柱黑得濃郁深邃, 仿佛吸收了一切光線,表面卻浮現出意義不明的詭異浮雕和符號紋路。
看多兩眼, 都會被其中恐怖和瘋狂的意味攝住心神, 再難自拔。
晏綏屏息凝神,一種莫名的預感讓他的心咚咚直跳。
終于, 他走到所有立柱交匯之地。
立柱們奇異地彼此拱立著,仿佛形成了一個通天徹地的古怪王座。
而在王座前方,一個巨大的黑影在濃霧后若隱若現。
這個黑影極為龐大恐怖,根本無法形容其詭異的形態,它就靜靜地佇立在那里,注視著晏綏。
在看到黑影的瞬間,晏綏大腦“嗡”地一下,瞳孔驟然擴大。
一切來得太快,太猝不及防。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僅僅是看了一眼那道模糊的影子,意識便像是被重重地敲了一記悶棍,徹底宕機。
無數凌亂瘋狂的知識如滔天洪水,洶涌澎湃地沖擊著他的理智和意識,像是被吹到極限的氣球,還在玩命的往里面打氣。
晏綏像是溺水的人,在這股洪流中被裹挾著,身不由己,無力掙扎。
終于,“嘭”地一聲巨響,不堪重負的氣球徹底爆裂。
劇烈的疼痛從胸口傳來,一只雪白的翅膀赫然刺破胸口的衣服,從晏綏胸口伸出,在空氣中伸展。
晏綏的眼神在疼痛中清明了一瞬。
細碎的白羽在空中漂浮著,他下意識地低頭,只聽“唰唰唰”地一陣聲音響起,許多雪白的翅膀從他的肩膀、腰側、手臂、大腿等等奇怪的地方生長而出,在半空中揚起。
這怪異的模樣與其說是生長出翅膀,不如說像是被這些翅膀刺穿了身體。
迷亂混沌又破碎的感官里,耳畔鳴叫不休的尖銳“嘀”聲都顯得遙遠。
晏綏滿是混亂重影的視線里,最后一點恍惚的亮色便是手腕上刺眼的紅。
“……”
闖入灰蒙世界的渺小人類停止了掙扎。
仿佛在想著翅膀怪物異變的晏綏雙眼空洞地跪坐在地,手腕上表盤尖銳地響著,卻根本喚不回主人的意識。
迷霧后的黑影終于動了。
祂似是被眼前一幕逗樂,尖聲的笑著,震得灰霧蕩開一層層波紋。
也不知道祂做了什么,無數鎖鏈倏地自四面八方的立柱上彈射而來,死死纏住晏綏的身體和身上新生的羽翼,將他的雙手向著兩邊拉開,懸吊而起。
被吊起晏綏無力地垂著腦袋,像是被困在蛛網正中央的獵物。
“……”
寂靜之中,兩條仿佛外附層層骨刺或是鱗甲的黑紅色肢體從黑影的方向探出,穿過濃霧,緩緩伸到晏綏身前。
然后這兩條肢體上的利爪輕輕捧起晏綏垂落的臉,尖銳的黑色指甲溫柔地拂開晏綏額前的黑發。
晏綏雙眼緊閉,腦袋無力地躺在利爪手心里。
白皙細膩的皮膚與猙獰黑紅色利爪相貼,竟無端生出仿佛依賴著的錯覺。
利爪的指節伸出,描摹過晏綏的眼睛,輕輕戳了戳他細白柔軟的臉頰,最后落在那略帶肉感的紅潤菱形唇上。
嘶啞古怪的聲音含混地響起:“終于再見,我的……”
又是一條肢體伸了過來,朝著晏綏破爛的領口一招手,那顆掛在晏綏脖子上的結晶心臟頓時懸浮而出。
漆黑的指甲抬起,輕輕點在那顆結晶心臟上,原本沉寂著的結晶心臟瞬間亮起妖異又強盛的赤紅光芒,然后又飛快地寂滅下去。
那條肢體放下結晶心臟,隨后無數深重的濃紫色煙霧從立柱中溢出,順著鎖鏈呼嘯向著晏綏蔓延而來。
“給你,全都給你,我等著你……”
灰霧后的存在尖笑著,不舍地緩緩地收回長長的肢體,隨后轉身朝著王座的方向緩緩離去。
就在一切仿佛已經塵埃落定之時,晏綏垂落的手指突然一動。
下一瞬,他的手倏然抬起,“咔”地一聲穩穩地抓住鎖鏈。
黑影動作一頓。
細白手腕上的表盤閃爍著赤紅的光芒和尖銳的嘀聲,晏綏垂落的腦袋抬起,凌亂垂落的碎發間,露出一只微微收縮的琥珀色眼眸。
下一瞬,繃緊的鎖鏈“嘩啦啦”急響。
順著鎖鏈而來的深紫色煙霧即將觸碰到晏綏之前,那些鎖鏈便在劇烈的“嘩啦”聲中赫然斷裂!
滿身翅膀的晏綏生生掙脫鎖鏈,重重地落在地上。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笑聲從胸口低低地悶了出來。
在黑影重新掃來的視線里,他笑著抓住胸前的翅膀,手臂繃緊發力,猛地往外一拽,竟是自己將翅膀從身上用力地扯了下來!
鮮血飆射而出,晏綏的嘴角卻越發大地勾起。
他笑得很愉悅很猖狂,像是感受不到身上疼痛,一邊粗暴地繼續撕扯身上長出的翅膀,一邊朝灰霧后的龐大黑影走去。
流出的鮮血越來越多,將他身上殘破的白大褂徹底染紅。
晏綏盯著黑影,踏過一地的鮮血和凌亂翅膀,右手微抬,屈指成爪。
赤紅的光芒在他胸口的結晶心臟上亮起,滾燙的熱流在他體內轟轟涌動著,潛藏在右手里的殘破手術刀在力量的強行催灌下,迅速化為一只覆蓋在右手上的外骨骼利爪。
在利爪成型的瞬間,他的瞳孔興奮地一縮,手臂一甩,不顧一切地朝著灰霧后黑影沖去——!
……
“嘭”地一聲巨響!
融合危險物剛掙脫開身上層層的黑紅套索,戰員們馬上利索地給它的重新套上新的壓制設備,將其控制在大廳的角落里。
亂成一團的急診大樓里,戰員們呼喝著,收拾一地凌亂的危險物們。
中年戰員松了口氣,確認急診大廳里亂七八糟的危險物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便走到樓梯間里對裴野望匯報道:“裴大,大廳里的‘病人’已經都登記管控了。”
裴野望嗯了一聲,眉頭擰著,目光沉沉地繼續盯著眼前的樓梯。
片刻后,發現中年戰員站在原地沒走,他一眼瞥了過去,遞了個。
中年戰員頓了頓,試探性地問道:“要不,讓我來試試?”
裴野望抬了抬下巴:“去吧,我會看著。”
中年戰員當即邁步踏上樓梯,可是他來回走了好幾次,那神秘的第十三級臺階也始終不見蹤影。
他額頭沁出汗,忐忑地回到裴野望身邊,小聲問道:“裴大,晏醫生他……還能回來嗎?”
這個第十三級臺階后的世界可比混蒙界更加古怪,后者裴野望還能強行撕裂空間去闖一闖,但前者卻根本連個入口都無跡可尋。
而且,根據他們特處局的記錄,任何有意無意踏入第十三級臺階后的戰員和普通人,沒有一個人回來。
“老陳,去叫大家都來試試。”說完,裴野望擰了擰眉,說:“把蘇護士和徐醫生也叫上。”
話音還未落,突然急診大廳里傳來一聲驚呼。
“晏醫生?你怎么……”
“不對,別靠近他!”
樓梯間里的裴野望一頓,和驚怔的老陳一起扭身跑向大廳。
急診大廳里氣氛很是緊張。
戰員們極其緊繃地握緊手里的武器,虛虛圍著憑空出現在大廳正中央的人,甚至還有戰員舉著槍瞄準,搭在扳機上的手爆出幾根青筋。
而被槍口和恐懼戒備的眼神所包圍的,是渾身徹底被血浸透的晏綏,和死死抱著晏綏大腿的小女孩。
晏綏微微弓著背,胸膛起伏著,整個人仿佛剛從血池中爬出來,全都是血紅色的。
血線如絲簾從他的臉上、身上、手上直直往下墜,右手腕上檢測儀的表盤也徹底爆裂,碎成白花花的蛛網。
他圓亮的眼眸大睜著,琥珀色眼珠直直地望著眼前所有的戰員。
戰員們腦子一炸,冷汗從額頭滑落,更加緊繃地握緊手里的武器和槍。
明明眼前的晏綏看起來還是人形,但他們卻仿佛正直面著從未見過的恐怖兇獸。
萬一,萬一晏醫生真的墮化了……
小女孩緊緊抱著晏綏的大腿,尖聲道:“滾開,滾開!我不許你們傷害媽媽!”
與此同時,晏綏周圍的彩光線條不斷彈動著,亂七八糟的東西呼嘯飛起砸來,逼得戰員們狼狽抵擋。
“所有人,退后。”
裴野望沉冷的聲音在戰員們身后響起。
“裴大!”
“裴大,晏醫生他……”
裴野望黑眸定定地盯著晏綏,越眾而出,抬手示意激動的眾人后退。
戰員們咽了咽唾沫,連忙后退,看著裴野望一步一步靠近血人般的晏綏。
小女孩兇狠地朝著裴野望齜著尖牙,小小的身板努力擋在晏綏身前。
而晏綏的眼珠倏地一動,瞳孔微微收縮,鎖定了擅自靠近的男人。
無形的恐怖氣勢轟然對撞,激烈地對抗著,像是要拼斗個你死我活。
裴野望也緩步走到了晏綏身前,兩人直視著彼此的眼睛,鋒芒畢露,毫不相讓。
就在這種極為緊繃的對峙之時,裴野望緩緩抬起手,將一個東西抵在了晏綏的額頭上。
“嘀”地一聲。
裴野望手里的儀器的屏幕上,亮起了明亮的嫩芽綠。
“什么……”
后方的戰員們愣住了。
裴野望看著這抹綠,倒是不怎么意外。
他收起手里的精神值檢測儀,對看似兇狠恐怖,實則雙眼空茫,根本還沒徹底清醒的晏綏,略帶憐憫地開口說:“醒醒,還有一千二百七十四個病人等著你處理。”
晏綏瞬間一個激靈。
他不可置信地脫口而出:“多,多少?”
裴野望:“一千二百七十四。”
晏綏微微張著嘴,陷入了另一種呆滯中。
他剛剛還想說什么,眼前驟然一黑。
“媽媽——!”
“晏醫生——!”
在所有人的驚呼中,晏綏徹底失去意識,迎面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