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轟隆”一聲巨響, 手術室門轟然倒塌。
裴野望沉著臉快步走入手術室里,只見手術室里一片狼藉。
蘇婉歪倒在手術臺旁昏迷不醒,晏綏和那個不知名存在也已經徹底不見蹤影。
空氣中還殘留著微妙又瘋狂的氣息, 肆意地宣泄著存在感,粘滯得讓人無法呼吸。
裴野望眉頭狠狠皺起, 快步走到手術臺前, 伸出手輕輕摩挲手術臺, 細細感應上面殘留的波動和氣息。
指虎上的尖刺也在半空中扭曲蠕動著, 仿佛舔舐品味著什么。
半晌, 他睜開眼, 黑沉的眼里閃過一道厲光。
還能追!
他倏然抬起手,沿著空氣中某種難以言說的波動,摸索到一處即將消失的微小縫隙, 隨后雙手扒住縫隙, 用力向兩邊撕開。
一道漆黑如墨的深邃裂隙橫貫在手術臺上方, 裴野望氣勢極強地抬腿一邁, 直接踏入裂隙之中。
無盡虛空之中,有什么無形的波動從紅紋觸手團急速遠離的來處遙遙傳來。
被裹在觸手中的晏綏眼睫微顫,手指抽動了一下,下意識地往波動的方向偏了偏。
然而更多冰冷黏膩的觸手卻裹了上來, 隔絕一切外界的聲息,帶著無知無覺的他穿越無盡的時空, 加快速度朝著未知的方向而去。
……
晏綏感覺自己在做夢。
他眼眸半斂著,神志介于清醒和朦朧之間, 想掙扎著醒來, 卻又懶洋洋地提不起勁。
這種感覺非常奇妙,他整個人似是漂浮在一片無垠的深海之中, 星光在他身下漂浮涌動,無數形貌詭異的生物在他上方向前浮游。
細碎又怪異的囈語聲在他耳邊喃喃地訴說著難懂的內容,又似溫柔的誘哄,誘他往更深的地方沉眠。
……但是,不行。
雖然不知緣由,但晏綏覺得自己不能就在這里睡去。
如果在這里睡去了,他就會……
突然,一股極其微小的波動不知從何處傳來,就像是神經末梢上傳遞而來的電流,微小而清晰。
晏綏微微戰栗,下意識地追逐著那股波動而去。
在那股波動消失之際,他努力伸出手,終于用力地觸及到了它。
一點微弱到幾乎不可見的光,在指尖處瞬間放大,將晏綏包圍。
……
在迷蒙的白光透過眼皮映入意識之前,晏綏先感受到了皮膚上莫名的冰涼和滑膩。
有什么細長的東西貼在他的皮膚上,順著他的腿一點一點蜿蜒而上,似是冰冷的毒蛇,又似不知名巨怪的舔舐,一點一點順著皮膚往上爬行,滑過細長的小腿,再滑過緊繃的大腿……
晏綏倏然睜眼,“啪”地摁住衣服下這個惡心的玩意,騰地一下從床上彈坐起來。
他眨了眨眼,茫然地看著眼前熟悉的房間。
這里是酒店?出租屋?家里?還是……
他摸了摸身上柔軟的睡衣,發現那個惡心東西已經不見了。
“你醒了?”床邊,高大瘦削的男人轉過身,露出一張俊美奪目的臉。
他對著晏綏微笑,低柔的聲音緩緩響起:“快起床吃早餐吧。”
晏綏動作一頓,“你是?”
男人微笑著偏了偏頭,說:“睡迷糊了?這種玩笑對于愛人之間可不算好笑。”
“……哈?”
晏綏瞪大眼睛,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你說……你是我的愛人?”
“是啊,你怎么了。”男人似是擔憂般地在床邊坐下,冰涼的手探了過來,輕撫他的臉龐。
晏綏下意識地往后躲了躲,還是被男人不容置疑地探手摸到了臉。
男人眼眸黑得深沉,目光繾綣癡迷,拇指虛虛拂過晏綏的眼睫,輕輕揉過他下意識閉上的眼皮,又沿著眼眶和鼻梁一路滑到鼻尖,最后用了點力氣按壓在他的唇上。
床上的俊秀青年漂亮又干凈,他有著又圓又亮的眼睛、流暢柔和的面龐線條和看著很好親的菱形唇,卻也有著高挺的眉骨和鼻梁,顯出柔軟面皮下的幾分難以察覺的難馴。
男人的目光在晏綏臉上流連,笑容加深,魅惑又邪異:“我們是深愛彼此的愛人,以前是,今后也是。”
是這樣……嗎?
晏綏疑惑地擰起眉,他的腦子里混沌一片,過往的記憶像是沉落在深海里的碎片,雖是朝著海面閃爍著微光,卻難以打撈。
隱約有個模糊的聲音在他耳邊低語,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的,一切本就如此,不必抗拒,不必懷疑。
那張俊美邪異的臉在晏綏的眼里放大,男人撫著他的臉垂眸看他,黑洞般的眼珠凝在晏綏略帶肉感的唇,帶著蠱惑的笑意探頭靠近。
在貼近之時,男人嘴角的笑意擴大,微微一側臉,就要貼上晏綏的唇。
“等等。”
晏綏抬手一把擋開男人,避開了這個吻。
他心里只覺得這個場面有種說不出的怪異,也無心繼續跟男人糾纏,便隨便找了個借口說:“不好意思,我還沒刷牙。”
“……”
男人的手還撐在他身側,他微微斂眸,撫在晏綏臉上的手突然強硬地將他的臉掰回來。
晏綏只來得及側開臉,一個冰涼的吻便落在了他的唇角。
他身上頓時像是過電一樣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拳頭比腦子更快,閃電般呼嘯揮出。
“啪”地一聲脆響,男人穩穩地接住了晏綏朝著自己臉上揮來的拳頭,然后反手一按,將晏綏用力按倒在床上。
柔軟的床墊托起兩個男人的重量,甚至還往上回彈了一下。
晏綏一掙,發現男人按著他的力氣極大,不由皺起眉:“放開我。”
男人雙眼危險地瞇起,如一個龐大的暗影死死壓住晏綏,黑洞般的眼珠里翻涌著詭異又熾烈的情緒,極度的瘋狂和侵占的欲望如滔天巨浪掀起,幾欲將人徹底吞噬。
他抬手輕撫晏綏細白的脖頸,指尖頗有壓迫感地在皮膚下的青色血管上按壓,嗓音不可抑制地帶上一絲暗啞:“一大早的這么精神?還是說迫不及待地想玩點游戲?”
晏綏:“……”
什么玩意?
剛醒來就被這么一個莫名其妙、聽不懂人話的所謂“愛人”對著發瘋,還被這么壓在床上,晏綏心里也不可抑制地升起一絲火氣。
他微微側眼,目光從自己被巨力牢牢壓制的右手移到看著身上的男人,窗外的陽光打在他的眼睛上,那雙琥珀色的眼眸像是剔透的玻璃珠,美得令人窒息。
他似笑非笑地一勾唇,陽光下的面容耀眼奪目。
“行啊,我們來好好玩玩。”
話音一落,他猛地屈膝,狠狠地朝著男人的胯//下頂去。
趁著男人抬左手去擋的時候,晏綏用力一個挺身,狠狠一個頭槌砸在男人腦袋上。
趁著男人悶哼一聲卸力的瞬間,晏綏翻身跨坐而起,將男人用力壓在身下,左手里銀光一閃,將殘破的手術刀重重地抵在了男人的咽喉處。
手術刀極其鋒利,很快便割破了皮膚,一絲一縷的艷紅鮮血開始往外滲出。
晏綏嘴角上揚,對著身下還攥著他右手的男人露出一個微笑:“怎么樣?好玩嗎?”
喉間要害被抵住的男人定定地看著晏綏,嘴角的笑容竟然越來越大,甚至悶悶地笑了起來。
他望著晏綏的眼里閃爍著狂熱的光芒,翻涌的瘋狂和癡迷幾乎要溢出來。
只聽他呢喃道:“寶貝,你真棒。”
晏綏眉頭一挑。
這人腦子是不是不正常?
下一瞬,什么冰涼黏膩的長條物卷上了晏綏的小腿,曖昧地緩慢磨蹭起來。
什么東西?
晏綏剛詫異地回望,就發現同樣的紅紋暗色觸手不知從何而來,用力纏住他的左手腕。
晏綏瞪大眼睛:“?!”
這哪來的章魚觸手!
等等,今早他醒來的時候,在他身上亂爬的也是這玩意??
這些觸手幾乎是巨力,卷著晏綏的四肢,將他的一切動作鉗制。
更多的觸手從身下的男人身上冒出來,一條條裹住晏綏的雙手,然后將他的雙手卷在一起往上一提,吊了起來。
晏綏掙了掙,結果那些觸手更緊地纏了上來,緊得幾乎讓他透不過氣來。
靠,早知道就該一刀割開這玩意的脖子!
他被吊得懸空而起,細白的雙臂、緊窄的腰腹和寬松短褲下白皙的長腿幾乎一覽無遺,身體還因為掙扎而微微搖晃著。
配著他因為惱火而顯得格外灼目的眼眸,被紅紋觸手纏吊而起的青年居然顯出難得的脆弱和易碎。
這個姿勢很糟糕。
更糟糕的是,晏綏看到了男人如狼般亮起的眼睛。
男人的喉結滾動吞咽著,黑洞似的眼睛來回掃視著晏綏的身體,從最深處迸發激烈的渴求和熾烈的欲望。
他微微抬起身,骨節分明的大手掐住晏綏短褲下的大腿,一邊緩緩往上移,一邊喟嘆道:“寶貝,你真的太棒了。”
濕漉黏膩的觸手忠實地反應出主人的情緒,顫抖著近乎癲狂地卷上晏綏露出的一截勁瘦的細腰,順著松垮的衣服往上爬。
靠!他要殺了這個傻逼玩意!
晏綏在心底瘋狂罵了一句,身體緊繃,被惡心得身上一陣又一陣的雞皮疙瘩起飛。
他低頭定定地看了一眼一臉激烈渴望的男人,突然勾唇冷笑了起來。
他被捆縛在一起的雙手倏地用力,青筋和肌肉在皮膚下繃起。
銀亮的手術刀赫然自晏綏手臂上的皮膚浮出刀鋒,靈巧地四處游移著,轉瞬間切斷所有觸手。
只聽“唰唰”幾聲,捆住晏綏雙手和腰腹的紅紋觸手應聲而斷,斷口齊整,啪啪地掉了一床。
男人一怔,下意識驅動更多觸手裹纏上來。
然而晏綏的動作更快。
在雙手從觸手中解脫而出的瞬間,他便閃電般掐住男人的脖子,死死將他抵在枕頭里。
黑發垂落間,晏綏對難掩驚愕的男人勾起嘴角,露出冰冷又惡劣地一笑。
“游戲,到此為止了。”
晏綏高舉回到右手的手術刀,彎起的雙眼里閃過清淺的、愉悅又瘋狂的光芒,手臂用力揮落,刀鋒呼嘯地往下刺去——
……
晏綏感覺自己在做夢。
他倏然睜眼,騰地一下從床上彈坐起來,茫然地看著眼前熟悉的,風格又怪異地雜糅在一起的房間。
“醒了?”床邊,高大瘦削的男人轉過身,露出一張俊美奪目的臉。
他凝視著晏綏,緩緩對他咧出一個笑容:“快起床吃早餐吧。”
晏綏反應了一會,才慢吞吞地開口問道:“你是?”
男人黑沉沉的眼里似有詭異陰暗的情緒流轉,面上卻露出一絲略帶受傷的表情:“別這樣,我們明明……你要始亂終棄嗎?”
空氣安靜下來。
“……”
“……啊?”
晏綏呆滯地張了張嘴,干巴巴地重復:“始,始亂終棄?”
“難道不是嗎?”
男人的大手按在床上,屈膝半跪上床,俯身湊近到腦袋后仰的晏綏身前。
他黑洞似的眼珠子定定地看著晏綏,視線如有實質地將他從頭一路看到被子下蓋著的下半身,語調低啞曖昧:“我們才在這張床上親密接觸,翻云覆雨,現在你問我是誰?”
晏綏:“……?”
“但是沒關系。”
男人捧起晏綏的右手貼在臉側輕輕蹭了蹭,癡迷的眼神凝視著晏綏,濕漉黏膩得如同陰暗之地污濁泥濘的沼澤。
他深深地嗅著晏綏手腕處透出的蓬勃生命力,俊美邪異的臉上露出迷幻的滿足笑容:“只要你永遠在我身邊,永遠看著我,無論你怎么對我我都愿意。”
說完還不算,男人張開嘴,猩紅的舌頭探出來,直往晏綏手腕舔去。
晏綏頓時一陣惡寒,觸電般地要收回手,男人卻抓得很緊,柔軟濕漉的舌頭執意往那截手腕舔去。
僵持之間,晏綏眉頭微擰,干脆順著男人的力量用力一甩手。
“啪”地一聲脆響。
男人的臉歪向一邊,蒼白的面頰上浮出一層鮮紅的巴掌印。
晏綏干咳一聲,說:“誰讓你不放手。”
男人眼珠動了動,緩緩抬起頭。
他死死地盯著晏綏,竟是又咧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你喜歡這樣嗎?沒關系,我也很喜歡,你可以隨意對我……”
說著,男人居然急切地舉起晏綏的手,就要往自己的臉上打。
晏綏擰了擰眉,手腕用力,一把將人掀翻到一邊。
“我去洗漱。”
說完,他自顧自地下床穿鞋,去衛生間了。
等晏綏從衛生間出來,他的腳步一頓。
男人還坐在床邊,眼睫垂著,神情低落。
就仿佛被主人遺棄在大雨中,全身被淋濕的小狗,只能孤獨無助地在雨中等待著狠心的主人。
晏綏冷眼旁觀,在心底犯嘀咕。
他居然會對這種類型的感興趣?他以為自己會喜歡更強健、更有生命力的……
想著想著,晏綏突然一怔。
似乎有一個模糊的身影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但還未清晰,這塊碎片便已再次沉入無垠的深海。
晏綏還在若有所思,男人已經敏銳地抬起頭,主動迎了上來。
他殷勤地拉開餐桌的椅子,嗓音低柔地說:“快吃吧,都是你喜歡吃的,待會還要去上班呢。”
晏綏始終打撈不起那塊碎片,只能暫時作罷,轉而不動聲色地在餐桌邊坐下。
餐桌上已經擺上了熱氣騰騰的早餐,誘人的香氣直往晏綏鼻間飄。
只是……誰大早上的吃酸辣粉當早餐啊?
男人坐在晏綏身邊,認真地注視著晏綏,柔情又殷切地問道:“喜歡嗎?”
晏綏剛想開口,又一頓:“那個,你叫什么來著?”
男人:“……”
片刻后,晏綏頓了頓,試探地喊出那個從腦海里浮現出的名字:“彌霍斯?”
男人,也就是彌霍斯眼里暗光翻涌,對晏綏露出一個帶著病態般的微笑,語氣頗為低聲下氣地說:“沒關系,你愿意記得我的名字已經很好了。”
他又將大碗往晏綏身前推了推,柔聲說:“快吃吧,要來不及上班了。”
晏綏的肚子應景地咕嚕一聲。
他默不作聲地拿起筷子,從碗里夾起一筷子粉。
可剛一夾起來,晏綏的動作就僵住了。
筷子上裹滿紅油,夾雜著蔥花香菜和花生的細長粉條,居然是帶著紅色詭異花紋的不明暗色長條物。
甚至還有幾根“粉條”被夾起的時候抽動了兩下,然后又飛快地軟垂下來,假裝自己是一條普通的粉條。
彌霍斯緊盯著夾起“粉條”的晏綏,呼吸古怪地粗重不少,語氣難以抑制地興奮起來:“快吃啊,這可是我費盡心血特地為你做的,快嘗嘗我的手藝。”
片刻,見晏綏還是不動,彌霍斯的聲音陡然陰沉下來。
“怎么不吃?這不是你最喜歡的食物嗎?”
在凝滯的空氣中,晏綏敏銳地察覺到了危險。
他面不改色地松開筷子,讓夾起的“粉條”通通滑落回碗里,然后“啪”地放下筷子。
然后他轉頭看向渾身氣場逐漸開始變得詭異癲狂,眼神里也難掩陰沉憤怒的彌霍斯,一臉認真地說:“早上腸胃不適合酸和辣,你這都不知道?你以后也別這么吃,對胃不好。”
彌霍斯:“……!”
像是地底的陰暗之物突然被陽光直射,他整個人愣在當場,身上翻涌著的什么瘋狂什么惡意都如同被暴曬的渾濁污水,眨眼間便蒸騰消失。
他只能呆呆地看著晏綏,喘息聲呼哧呼哧地逐漸急促起來,古怪的紅暈從耳后飛快地蔓延,直至整張俊臉都充血泛紅。
他暈陶陶看著晏綏,抬起的指尖都激動得微微顫抖起來,渴盼地朝著晏綏伸去。
晏綏唰地起身,恰好避開了彌霍斯的手。
他平靜地說:“好了,我先去換衣服上班。”
“好的,路上小心。”
彌霍斯詭異地顯得異常乖巧,沒再搞什么小動作。
直到送晏綏出門,他的臉上都保持著一種暈乎的滿足笑容。
出了門,晏綏有些煩惱地揉了揉收縮的胃部,循著記憶往就職的醫院走去。
今天是大晴天,天空明明萬里無云,太陽投下的陽光卻顯得異常滯悶,仿佛隔著一層清冷的濾鏡,整個世界顯得陰沉而灰朦。
路上的行人臉上掛著標準的,略帶邪異的弧度,行走在各自的路上。
隨著晏綏的出現,所有行人腦袋上仿佛裝有雷達,通通轉頭看向他,微笑著朝他點頭致意。
晏綏腳步一頓,又繼續往往前走。
行經一間花店時,店里的女生跑了出來,主動塞了一支暗紅的玫瑰給他。
面容清秀的女生嘴角同樣彎起一個詭異的弧度,微笑著說:“晏醫生,祝你工作順利。”
晏綏莫名地看著那個女生消失在花店后,轉身就順手將玫瑰插進路邊垃圾桶里沒蓋蓋子的礦泉水瓶里。
到達醫院,他和忙碌了一晚上的急診科醫生交班,面前的中年男醫生、經過大廳的護士們和候診區等候的人們扭過頭,對著他一起笑出一模一樣的弧度:“晏醫生,就等你了。”
晏綏:“?”
這些人……都是怎么回事?
剛在診室準備一會,來通知他做手術的護士對他微笑:“晏醫生,該做手術了。”
晏綏換好手術服,剛一踏進手術室,就見手術室里齊刷刷地站著許多人,無影燈開著,被圍在手術臺中間的病人已經被開膛破肚,露出空蕩蕩的腹腔。
所有人直挺挺地站在手術臺邊,扭過頭對他露出弧度一樣的微笑:“晏醫生,救救他吧。”
晏綏腳步頓住,眉頭擰起。
所有怪異感無聲地堆疊在一起,終于在看到手術臺上的病人時徹底爆發。
躺在手術臺上被開膛破肚的病人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張熟悉的,俊美邪異的臉。
他用低柔的聲音激切地說:“晏醫生,救救我吧。如果是你,一定能救我。”
他朝著立在手術室門前一動不動的晏綏伸出手,眼神渴切又祈盼:“很簡單的,只需要用你自己填進來,它一定會被填滿,我就得救了……”
晏綏瞳孔微微睜大,對此的回應是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毫不猶豫地扭頭就跑。
呼嘯的風從耳旁掠過,他將手術室里所有呯鈴哐啷的混亂聲響甩在身后,大步朝著外面奔跑。
“晏醫生,晏醫生……”
“晏醫生——”
周圍所有人齊齊呼喝喊叫起來,他們的聲音隨著晏綏奔跑的腳步不斷扭曲變調,化成無數恐怖的高聲尖嘯和怒音低吼,仿佛憤怒的海嘯般鋪天蓋地壓來。
擠滿手術室外和急診大廳里的無數醫生護士和病患如森森鬼影,張牙舞爪、接二連三地朝著晏綏撲了上來。
他們的五官隨著變調的聲音一同融化,只剩一張張黑洞般的巨口,仿若扭曲的惡鬼般拼命朝著晏綏伸出手,表情猙獰地嘶吼。
“為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
眨眼之間,天翻地覆,整個急診科瞬間變成人間煉獄。
晏綏眼睛睜大,一時間心驚肉跳。
靠,果然都是怪物!
怪不得都一副不正常的樣子。
他沒時間思考這個世界到底怎么了,只是邁步往外狂奔。
而在他身前,無數歪斜可怖的鬼影撲上前來,攔住前路。
晏綏心跳略略加快。
腎上腺素的刺激如電流火花,順著鼓動的血液在他的全身炸開酥酥麻麻的酸麻,帶來難言的戰栗快感。
晏綏眼里不由閃過一絲明亮的愉悅和興味,他在有限的空間里斗轉騰挪,順手抄起沿路的一切推車、輸液架或是病床等等朝著那些撲來的“人”扔去,整個人如滑溜的魚一般極力閃過一只只抓撓而來的手,閃電般朝著大門跑去。
但是這個急診科里的人太多了,甚至還在以不正常的速度在飛快地增多。
終于,第一個人在混亂中拼命抓住了晏綏的腳踝。
然后是第二個人,第三個人……
晏綏身法再靈巧滑溜,也被絆住了。
越來越多只手伸了過來,一只只都青筋畢露地死死抓住晏綏,誓要將他留在當場。
眼見著自己就要被“人”海徹底淹沒,晏綏嘴角的笑容卻更大了一些,手中銀光一閃,毫不客氣地朝著周圍揮落。
只聽“唰唰唰”數聲,耀眼的銀光如翩躚的蝴蝶飛舞,擠在一起的“人”群登時驟然爆發出無數聲痛呼慘叫。
黏膩的液體噴濺而出,無數只切口齊整的“手”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像是離水的魚一樣在地上瘋狂彈跳著,然后被晏綏一腳踩成一灘帶著殘破紅紋的暗色粘液。
隨著“嘭”地一聲悶響,晏綏側著身狠狠撞出堆疊在一起的“人”群,硬生生沖破重圍,全身裹著風呼嘯朝著前方明亮的醫院大門外跑去。
迷蒙又寒涼的陽光斜斜照入急診科的大門,已經快要照到晏綏身上。
他就要成功跑出急診科大門了!
然而,就在下一瞬,異變陡生。
無數水缸粗細的巨大紅紋觸手如出籠的兇猛巨獸,轟然從急診科大門瘋狂涌入,一下擠滿了急診科大門,朝著晏綏翻卷而來。
晏綏瞳孔微縮,一下躲閃不及,被迎面而來的巨大觸手撲倒,重重地摔倒在地。
這股正面撞擊的沖擊力太強,撞得晏綏在劇烈的疼痛中眼冒金星,懵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冰冷的觸手一層層圍剿而來,死死壓制著晏綏。
距離醫院大門外這短短的一段距離,在這時候變得無比漫長。
而在他身前的觸手中心,一個高大的人形緩緩聚合而出,構成那張俊美邪異的臉。
是彌霍斯。
祂表情陰冷駭人,渾身氣場冰冷又暴怒,如同被激怒的巨獸,亟待撕碎所有惹怒他的東西。
祂俯下身,眼白充滿紅血絲的眼珠凝視著晏綏,嗓音似是沸騰的巖漿,壓抑出一片令人滯悶的瘋狂。
“晏醫生,為什么不救我?”
“為什么?”
晏綏偏頭躲開貼過來的觸手,清亮的眼眸看著彌霍斯,忽地對他露出一個微笑:“你湊近點,我告訴你。”
彌霍斯僵冷的面皮微微一動,祂定定地看著晏綏片刻,終究還是仿佛被蠱惑了一般,依言俯身向下。
晏綏也微微抬起身,湊近彌霍斯。
直到兩人的臉湊得極近,晏綏眼簾一抬,清透的琥珀色眼眸里閃過一道銳利的亮光。
他壓低聲音,似笑非笑地說:“因為,垃圾不值得拯救。”
彌霍斯瞳孔劇烈一震。
晏綏嘴角嘲諷似地一勾,那把銀亮的手術刀赫然從他眉心飆射而出,呼嘯直刺向彌霍斯。
距離太近,彌霍斯根本來不及躲閃,眉心瞬間就被手術刀穿了一個血洞。
彌霍斯睜大眼,暗色的粘液順著他的眉骨和鼻梁往下滑。
祂黑洞般的眼珠子不可置信地瞪著晏綏,整個人倏然潰散成一地凌亂的紅紋觸手。
從大門內涌入的觸手也軟了下來,晏綏當即扭身而起,奮力扯下身上絞纏的觸手,大步往一旁的窗戶跑去。
他得趕在大廳那些擠在一起的“人”重新爬起來前跑出去。
狂猛的風合著心跳和喘息,簡直震耳欲聾。
明亮的半敞窗戶近在眼前,晏綏朝著窗戶伸出手,用力扒住窗戶邊緣,一個用力便將自己撐了起來。
可就在他抬腿跨過去的時候,兩只蒼白大手猛地從后伸來,一把鉗住晏綏的腰將他往后一扯。
晏綏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被甩在了地上,后背和腦后又是一陣劇烈的疼痛,痛得他幾乎要蜷縮起來。
一道巨大的陰影陰沉沉地籠罩住了晏綏。
“晏醫生,你就這么不情愿嗎?”
隨著低柔的聲音緩緩響起,空氣變得冰冷窒息。
晏綏忍痛抬起頭,在看清眼前的“人”時,克制不住地收縮瞳孔。
彌霍斯的身形詭異地不斷變高變大,直到徹底遮蔽了窗外的陽光。
祂的下半身變成了無數水缸粗細的觸手,將他托舉到幾乎兩三米高。
全身赤裸皮膚上,鮮紅的詭異紋路也帶著灰暗渾濁的底色,自下往上取代了祂原本的蒼白皮膚,逐漸爬滿了祂全身皮膚,眼睛也變成赤紅的豎瞳。
原本蒼白俊美的男人,在晏綏眼前徹底變成了一個極其邪惡詭異的非人模樣。
祂神經質地笑了起來,露出一排尖銳的利齒。
“既然如此,那我就自己來取好了。”
話音一落,彌霍斯青筋暴起的手臂往下一探,猛地用力握住晏綏勁瘦的腰將他往上一提,重重地抵在自己的胯上。
晏綏瞪大眼睛:“???”
等等,這他媽是什么展開?
彌霍斯抬手,抓住晏綏身上衣服用力一撕。
“撕拉”一聲清脆的裂帛聲響起,晏綏白大褂的紐扣驟然崩裂四散,連帶著其下的襯衫也被撕裂一大片,露出腰腹大片的緊實皮肉。
草!
居然還真他媽是這個意思!
眼見著彌霍斯就要繼續撕扯自己的西裝褲,晏綏掙扎著抓住手術刀,反手一刀扎入彌霍斯身體內。
和那些冰冷黏膩的柔軟觸手不一樣,彌霍斯的身體燙得驚人,看似結實修長的手臂和腰腹的肌肉堅硬得像是巖石,隱藏著極其恐怖的勃發力量。
手術刀刺進去,就如同扎入極為緊實堅硬的橡膠之中,不得寸進。
不行,這根本傷不到祂!
彌霍斯陰冷一笑,又是“撕拉”一聲,晏綏半邊西裝褲被撕開,殘破的黑色褲腿掛在白皙細瘦的小腿上,越發顯得他的大腿白得晃眼。
晏綏額間沁出一絲汗水,深吸一口氣,又飛快地吐出。
他冷眼看著滿臉扭曲欲念的彌霍斯,突然扯起嘴角一笑,右手微抬,屈指成爪。
細微又破碎的熱流被他從身體深處強行激起,艱難地在體內涌動著,劃過一道道劇烈的疼痛的軌跡。
他也不管這樣會徹底損傷自己,只笑著強行驅動熱流在右手臂凝聚。
一道虛幻的影子開始在他的右手臂若隱若現,眼見著就要凝聚成實體——
突然,某種熟悉的波動裹挾著干焦的脆烈之感,從虛空不知某處傳遞而來,觸及到了晏綏的神經末梢。
晏綏睜大眼,這是……
隨后,這股波動再一次涌來,讓他指尖微顫。
右臂上那個虛幻的實體倏然潰散,晏綏重新握住了微微發熱的手術刀,順著這股力量的波動,一刀刺向不知為何停下動作的彌霍斯!
……
裂隙后的虛空中充斥著恐怖的烈風、劇毒的氣體、瘋狂的知識和囈語以及邪惡的存在,對于任何一個現實世界的生物而言都是絕境。
然而但那道波動速度絲毫不見減緩,始終不依不饒地追逐著彌霍斯和晏綏,甚至越來越快。
不知過了多久,彌霍斯埋在晏綏脖頸間的腦袋終于抬了起來,細長的脖子詭異地一百八十度向后扭轉,俊美邪異的臉露出一個扭曲的陰狠表情。
在祂如黑洞般的眼珠里,一個人影以極快速度靠近,拳頭高高抬起,攜著恐怖的威勢狠厲揮來!
層層紅紋觸手瞬間翻涌而起,格擋在前。
然而這一拳的威勢遠超出祂的預料。
“嗡——!”
只聽拳風攜著以難以言語的波動奏出的古怪韻律,重重地落在那層厚厚的紅紋觸手上。
“轟”地一聲巨響,那些紅紋觸手只震顫了一瞬,便徹底被強勁的力量擊成碎末,暴露處其后彌霍斯和晏綏的身形。
在漫天散落,仿若爆裂的水氣球飛散而出的觸手碎末中,彌霍斯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豎瞳死死地盯著揮拳的人。
“不,不可能,你,你居然是……”
那追來的人影同樣露出身形,只見面色沉冷的裴野望虛空而立,雙拳上套著巨大的、像是由銹紅色藤蔓構成的不規則外骨骼拳套,在拳套手背上還有一個形似眼睛的紋路,詭異又恐怖的壓迫性氣場隨著韻律肆意張牙舞爪。
他的眼眸極黑,其內仿佛有冰冷的烈焰灼燒,仿佛被侵略領地的巨獸死死盯著來犯,眼底唯有在看到雙目緊閉的晏綏時才略有一絲波動。
見彌霍斯如此不可置信,裴野望輕嗤了一聲,手指張合幾下,再度用力握拳。
只聽似模糊又似清晰的“咔咔”幾聲,血色的經絡從拳套往他的手臂上蔓延,而他身上這股極其可怕的壓迫性力量居然變得更強,死死鎮壓一片空間。
于此同時,他脖頸間染上一絲黃色的檢測儀屏幕上,赫然又往黃色深了一個度。
裴野望渾不在意,只漫聲開口:“現在把他交出來,你還有一條生路。”
說著,他再次抬起拳頭。
“否則,你就只能去死了!”
說完,裴野望全身肌肉發力,又是一拳轟然揮出。
仿佛沉睡在深淵中的巨怪從沉眠之地蘇醒,向著天地發出一聲震天的咆哮!
那古怪韻律在無形的空間中震動著,仿佛莊嚴的交響樂,又仿佛空靈的輕聲吟唱,再聽卻又覺得只是毫無意義的嘈雜響聲。
它轟隆隆回響在所有存在的耳邊,也包括被裹在觸手中的晏綏。
觸手中的晏綏身體微微一顫,手指不可抑制地微微曲起,用力握起拳頭。
而在虛幻空間的急診科里,晏綏用盡全身力氣,雙手握緊手術刀,隨著漸強的波動再一次狠狠地刺入彌霍斯眉心處!
第24章 第 24 章
這一刺仿佛有某種無形的力量裹挾上來, 摧枯拉朽般隨著手術刀一同轟然揮落!
只聽“噗”地一聲悶響,晏綏的手術刀再次深深地沒入了彌霍斯的眉心之中。
彌霍斯瞳孔極度收縮,身軀顫抖了一瞬, 嘴里倏地吐出一口暗紅色的粘液,在晏綏身上破碎的襯衫和白大褂上染出一大片血紅。
晏綏抹去臉上濺上的粘液, 一抬頭, 就見仿若血液般的赤紅粘液順著彌霍斯的口唇滴滴答答地往下滑, 祂瞪著空茫的豎瞳, 徒勞地張了張嘴, 鉗制著晏綏的手開始不可抑制地卸力。
有機會!
晏綏眼睛一亮, 當即一扭身,用力掰著腰間的巨手開始逃脫。
虛空之中,同樣正正受了裴野望一拳的彌霍斯又被打碎了大量觸手, 甚至被層層穿透的強勁力量打爛了一小邊肩膀。
祂痛苦又憤怒的尖嘯起來, 憤怒地一抖觸手, 無數紅紋觸手登時呼嘯而起, 如尖銳的鉆頭直刺向裴野望。
裴野望嗤笑一聲,腳下虛空一踏,正面頂著這些觸手直沖而來。
眼見著鉆頭般的觸手即將靠近,裴野望一拳迎上, 轟然將那條觸手擊碎!
再多的鉆頭觸手張牙舞爪,然而裴野望的拳頭更硬, 觸手幾乎沒有匹敵之力,如同被打爆的水氣球般不斷轟轟炸開, 根本無法阻攔仿若尖刺般強勢突進的裴野望的腳步。
彌霍斯飛速后退, 眼里閃過深可入骨的忌憚、憤恨和瘋狂。
祂到底只是一個分身,確實難以跟這股力量抗衡……
但這又有什么沒關系?
彌霍斯死死盯著一往無前地沖來的裴野望, 緩緩咧起嘴角,神經質地笑了起來。
想要帶走晏醫生?
那祂偏偏就要讓他眼睜睜地,看著晏醫生被祂送歸自己的懷抱!
筆直向前突進的裴野望突然眉頭微皺,敏銳地感受到異樣的能量波動。
怎么回事,祂想干什么?
前方被無數觸手掩護的彌霍斯對裴野望露出一個極具惡意的笑容,然后大大地張開雙臂,全身開始泛起異樣的紅光。
古怪的紅紋在祂身上飛快地扭動重構,以祂的身軀為基底,飛快地構成了一個詭異的符文陣圖。
裴野望睜大眼睛,他和彌霍斯之間還有一段距離,符文形成的速度太快了,根本來不及阻止。
他隔著許多觸手,眼睜睜看著彌霍斯胸前構成的符文核心裂開了一條巨大漆黑的裂隙,幾乎要將祂的身軀左右一分為二。
無窮的吸力從裂隙中傳來,將觸手中無知無覺的晏綏往里吞。
彌霍斯竟然是以這具軀體的能量為代價,要強行將晏綏傳送離開!
晏綏還在那個古怪的空間里掙扎著,他剛掰扯開彌霍斯的兩根手指,就敏銳地察覺到周圍起了微妙的變化。
彌霍斯那龐大堅硬的恐怖身軀突然不穩定地鼓動起來,像是無數氣泡在其下翻涌,蠢蠢欲動。
仿佛有什么在彌霍斯體內醞釀,即將破體而出。
晏綏意識到不好,用手術刀連砍帶劃,終于弄開了彌霍斯鐵鉗一般的大手,扭身一落地就用最快的速度往外跑。
他的心跳得很快,某種模糊的預感告訴他,現在必須快跑,離彌霍斯越遠越好。
不然……
下一瞬,只聽“嘭”地一聲巨響,整個急診大廳靜止了一秒。
隨后,恐怖龐然的吸力驟然從晏綏身后傳來。
晏綏逆著這股吸力拼盡全力又往前跑了幾步,然而身后的吸力這股越來越大,幾乎要把他整個人吸得懸空而起。
很快,他就被這股吸力帶得摔跌在地。
他咬牙伸出手試圖抓住什么,然而光滑的地板上根本無處著力,他整個人不受控地倒飛而起,被吸回彌霍斯的方向。
靠,又是什么鬼東西!
晏綏只來得及回頭,就見一條巨大的漆黑裂隙自上而下將彌霍斯身體一分為二,巨大的吸力就從其中傳來。
眨眼之間,他就被吸入裂隙之中。
這樣就想暗算他?
晏綏冷笑一聲,別太小看他了!
千鈞一發之際,半個身體沒入裂隙的晏綏用力一揮手臂,手里握著的手術刀深深地扎入彌霍斯的身體里。
他的眼眸亮得驚人,嘴角咧著興奮的笑意,雙手用力抓住手術刀,手臂肌肉暴起,青筋畢露,竟是真的一點一點脫離裂隙,生生地將自己從裂隙中拉出來。
這種強度的吸力需要消耗大量的能量,彌霍斯的軀體維持不了太久的。
晏綏壓下渾身戰栗不已的興奮,冷靜地想著,只要他堅持住,這條裂隙根本奈何不了他。
果然,裂隙的吸力開始微不可查地減弱,晏綏脫離的速度越來越快。
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彌霍斯眉心的裂口突然冒出一股濃紫色的煙霧,這股煙霧無視了吸力,靈巧地在空中轉了一圈,目標明確地直沖向晏綏手中的手術刀。
晏綏眼眸睜大。
這哪來的異化污染力量?!
濃紫的煙霧飄落,精準地裹住了手術刀下彌霍斯的皮肉,將其生生腐蝕成焦黑的爛肉。
焦脆的爛肉根本掛不住任何東西,卡在其中的手術刀一下脫出,晏綏再也無法做出任何有效的抵抗,整個人如流星般呼嘯落入了那道裂隙之中。
于此同時,虛空中,裴野望撕破攔路的最后一條觸手,根本不顧身后包抄刺來的其他觸手,只抿緊唇極力朝著裂隙墜去的晏綏伸出手。
然而,他伸出的手卻一把撈空。
一股深紫色的煙霧突兀地自裂隙中爆開,晏綏被吞沒的速度驟然加快,整個人就在裴野望眼前被裂隙生生吞沒。
裴野望瞳孔一縮。
不久之前還在面對面開著玩笑的人,就這么在他眼前消失……
以己身為燃料撕開空間裂隙的彌霍斯還來不及露出興奮得意的嘲笑,突然臉色大變。
不對,不對!
祂的晏醫生呢?祂本該送到本體處的晏醫生呢?!
隨后,就是無邊的狂怒轟然從彌霍斯心底升起。
祂的傳送,被藏在陰溝里的老鼠動手腳了!
陷入癲狂的彌霍斯憤怒地咆哮,就要不顧一切地循著痕跡找去,身前卻突然一陣劇痛,整個身體被生生拽了回來。
祂艱難地低下頭,赫然對上一雙充血的冷厲眼眸。
“站住。”
裴野望面色冷得可怖,他呵了一聲,一字一頓地說:“給、我、打、開!”
彌霍斯身上的劇痛更強,裴野望竟是扒著他身上不斷萎縮的空間裂隙,生生將它再次撕開!
撕扯之間,裴野望拳套上的古怪音律還在不斷震蕩,肆意地侵入祂的軀體,給彌霍斯帶來極大的痛苦。
彌霍斯再也難以忍受,瘋狂地尖嘯起來。
祂恨紅了眼,指揮所有觸手刺向裴野望。
祂要殺了他,祂一定要殺了這個該死的人類!
強大的聲波層層傳遞,其中瘋狂的意味甚至震碎了不少附近來不及逃跑的弱小存在。
裴野望身上的氣勢和力量越來越可怕,他硬頂著一切狂亂,后背早已覆上了一層銹紅色外骨骼背甲,任由身后的觸手“哚哚哚”地攻擊,猶自巋然不動。
刺眼的血色經絡從他的手臂上瘋狂蔓延,順著脖頸爬上了他的臉頰。
脖頸間嵌在項圈上的檢測儀開始急促地“嘀嘀嘀”響了起來,徹底墜入黃色。
裴野望完全無視了脖頸間尖銳的警告,只冷冷地扯起嘴角,徹底撕扯開裂隙,朝著其中一往無前地躍入。
……
晏綏在一片漆黑中高速墜落。
灼熱的烈風呼嘯吹拂而過,仿佛要將人的皮膚吹掉一層。
晏綏抬手擋著烈風睜開眼,隨后琥珀色眼眸倏地睜大。
一片漆黑之中,他看到了一條長長的暗色河流。
無數惡心的畸形肉塊在其中沉浮,拼盡全力地朝著暗河外逃去,又尖叫哭嚎著被拖回暗河。
而在暗河的中心,靜靜地盤踞著一個巨大的可怖暗影。
晏綏下意識地抬眼望去,瞳孔微凝。
這是……
只看了一眼,他就覺得眼睛驟然一陣劇痛。
嫉妒、憤怒、憎恨、瘋狂。
那個暗影就仿佛是這個世界最為扭曲邪惡和不潔之物的具象化,極度恐怖、極度猙獰。
在祂仿佛流體一般難以描述的恐怖身軀上,一個幾乎占據了大半身體的空洞腹腔大大敞開,無數怪異惡心的畸形肉塊自其中誕生。
這些肉塊自誕生的一瞬便瘋狂往外逃竄,然后又無一例無地被暗影重新拖回,被孕育出自己的“母親”填入那個空腔里嚼碎吞噬。
那么痛苦,那么絕望。
無數癲狂的知識擠滿了晏綏的腦海,仿佛颶風幾欲摧毀所有理智和清醒。
那個暗影……是彌霍斯?
晏綏忍受著腦中的劇痛,感覺到溫熱的液體順著臉頰流下。
他抬手一擦,發現是眼眶中流淌而出的鮮血。
剛剛看的那一眼,差點就要瞎了。
又是這個家伙,沒完了是吧?
下方的暗河里,龐大的暗影已經發現了他。
然而彌霍斯無法自暗河之中離開,祂身軀流動著,凝聚構成那張熟悉的,俊美邪異的臉。
祂黑洞般的眼珠死死地注視著墜落的晏綏,張大嘴發出仿佛自遠古而來的混亂嘯聲。
無數生著扭曲雙翼,卻無頭無腳的畸形肉塊開始扇動肉翅,撲扇著向晏綏飛來。
在凌亂的烈風中,晏綏抹去臉上的血液,努力再次睜開刺痛的雙眼。
剛剛那一眼,除了差點把他看瞎了的彌霍斯本體,他還看到了懸浮在那個暗影的上方,有一顆被裹在仿若胎膜一般半透明之物里的心臟。
它看起來非常新鮮,仿佛剛從胸腔里剖出來,甚至還在胎膜中微微跳動著。
鮮紅到刺眼的血液隨著每一次“跳動”,都從血管斷口中迸出,充盈在胎衣之內。
彌霍斯全身涌動著,無數粗壯的觸手從祂身上伸出,張牙舞爪地伸向胎膜心臟的方向,接住一滴滴從胎膜中溢出的血液,貪婪地將其吸吮吞咽進自己的身體里。
于此同時,祂空蕩蕩的腹腔里便會生出一絲微不可查的血肉來,然后又飛快地消耗干癟下去,刺激得彌霍斯越發狂暴憤恨。
晏綏見過類似的東西,所以瞬間就辨認出來。
雖然外面這層胎膜不知道怎么來的,但這顆裹在胎膜里的心臟,是副本世界中極其邪惡詭異的“絕望之基”之一。
傳說副本世界的所有怪物都來自于這些“絕望之基”,每當“絕望之基”出現在副本世界里,就意味著十死無生的絕境。
不僅該副本里的所有怪物的力量都會異常大幅暴漲,而且所有不幸遇見“絕望之基”的玩家都會被詭異的力量強行異化成該副本的怪物之一,半生不死地在副本里游蕩,這比死亡更令玩家恐懼。
從其上附帶的濃郁的異化污染力量氣息來看,這顆心臟的級別估計非常高,甚至可能是神明級別的。
但這是副本世界里的東西,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突然,晏綏皺了皺眉,喉結滑動了一下,表情古怪地吞了口唾沫。
在看到那個圓珠的一瞬間,他就仿佛沙漠中久旱的旅人看見了清澈的水源,饑餓的幼獸看到了絕世美味,渴望得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發疼。
這種感覺仿佛與當初他面對異化污染力量的感覺如出一轍,但又有微妙的不同……
難道是他那又再次能量枯竭,瀕臨破碎的手術刀又開始作妖了?
它連“絕望之基”都能吞?
晏綏還在半空中高速自由落體,很快就會摔進那條扭曲恐怖的暗河之中。
半空中根本無處著力,再不行動,他要么摔死,要么掉進暗河里被那些畸形肉塊撕碎,要么被彌霍斯抓住吞掉。
哪個下場都不會比“絕望之基”更好。
熾熱的烈風帶著惡心的腥氣撲鼻而來,許多撲扇著肉翼的畸形肉塊如海潮一般自下而上逼近過來,血紅的身軀上裂開一道道滿是尖牙的巨口,朝著晏綏咬去。
沒有時間猶豫了。
只能賭一把!
畸形肉塊蜂擁而來,晏綏眸光一厲,猛地一揮手臂,手術刀狠狠地扎入飛得最快的其中一只肉塊的肉翼上。
“嘎——!”
肉塊發出一聲刺耳的慘叫,手術刀在它身上“茲拉茲拉”作響,帶著晏綏下墜的恐怖沖力在它的肉翼上劃出一條長長的血痕。
晏綏下墜的速度借此略略降低,他凌空一抬腿,在恰好避過張著利齒撲咬過來的肉塊的瞬間,長腿利落地往下用力一蹬,憑借著肌肉力量在半空中踩著肉塊奮力一躍。
“嘎嘎嘎——”
在一陣混亂的尖聲嚎叫中,被晏綏踏中的肉塊如炮彈般飛速下墜,狠狠地撞翻了下方不少沖來的肉塊。
而晏綏卻借此生生緩解了下墜的速度,整個人斜斜朝著那個胎膜心臟飛躍而去。
無數畸形肉塊不甘示弱,前仆后繼地從下撲來,卻一次次被晏綏化解攻勢,當做踏腳石一次次起跳,飛快地逼近了胎膜心臟。
再一次踩落一只猙獰的畸形肉塊后,晏綏凌空一躍,全身肌肉迸發,雙手牢牢扒住胎膜上,整個人凌空懸掛在那上面。
“嘎嘎——!”
萬丈高空之上,晏綏僅靠雙臂掛在軟滑無比的胎膜上,無盡的空蕩就在他腳下晃蕩。
無數虎視眈眈的畸形肉塊尖嚎著,如烏云般在他腳下和周身飛舞盤旋,伺機而動。
晏綏彎起眼睛愉悅地一笑,握著手術刀一刀扎入胎膜,用力將其劃破。
血水從破口中流溢而出,邪惡污穢的氣息隨之噴涌而出。
晏綏哼笑一聲,將手臂強行從破口中擠入,眸光明亮又凌厲地朝著那個心臟抓去!
第25章 第 25 章
胎膜被劃破, 晏綏的手和心臟之間再無任何阻礙。
他的手穿過溫熱粘稠的血水,穩穩地攥住了那顆柔軟的心臟。
在被握住的瞬間,那顆心臟在晏綏手中“嘭”地有力一跳, 血紅的表皮隱隱閃過一層妖異的紅光。
熾熱邪異的氣息瞬間自右臂席卷了晏綏全身,滾滾的邪異力量如驚濤拍岸, 瘋狂地涌了進來!
很快, 他的皮膚劇烈瘙癢起來, 癢得鉆心, 仿佛有萬千螞蟻在其上爬動, 讓人恨不得將其抓得千瘡百孔。
青筋從他的皮膚上綻起, 他卻不松手,右手攥得更緊,硬是咬牙忍著癢意, 猛地將那顆心臟從胎膜里扯了出來。
整個空間里似乎靜止了一秒。
下一瞬, 強大到可怖的邪惡污穢之力轟然爆發!
所有畸形肉塊慘叫著瘋狂退避, 下方彌霍斯不可置信地低吼著, 依舊無法阻止那層半透明胎膜徹底黯淡失活,直直往下方墜落。
那顆詭異的心臟不再跳動,凌空懸浮著,在晏綏指縫間由內而外地散發出艷麗奪目的紅光。
晏綏兩眼發花, 只覺得全身皮肉仿佛在這股強大力量的沖擊下徹底沖刷重組了一遍。
他靠著僅剩的一點意志力死死攥著心臟,右手凝聚出手術刀, 狠狠地朝著心臟扎去。
只聽“噗”地一聲悶響,破爛的手術刀深深地沒入了柔軟的心臟之中。
很快, 鮮紅的粘稠液體帶著龐然的能量從被手術刀扎破的破口中溢出, 卻并未往下滴落,而是倒懸而上, 裹著手術刀飛快往上爬。
整顆心臟隨之古怪地融化成一團膠質般的血紅物體,龐大到可怖的力量直往晏綏的手臂里鉆進來,給他的皮膚鍍上一層鮮紅。
全身鉆心的癢意很快變成了尖銳刺痛。
好疼!
晏綏疼得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幾乎要以為自己在被不斷凌遲,分解成了一顆顆細胞,再不斷扭曲重組。
他仿佛天崩地裂,山呼海嘯中的隨時湮滅的渺小人類,卻不得不承受這些所有恐怖力量擠壓進單薄軀體的痛苦。
很快,一個小肉芽“噗”地從晏綏艷紅的皮膚上冒出,在空氣中肆意扭動。
所有的疼痛像是終于找到了出口,無數細密的血紅小肉芽開始在他全身的皮膚上瘋狂爆出,直到所有的肉芽徹底裹住了晏綏,在半空中將他裹成了一個光滑的血紅肉膜。
暗河中的彌霍斯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一時間驚怒異常。
祂的續命藥,祂的晏醫生,到底怎么了?!
彌霍斯正想盡辦法想要去試探那個肉膜,突然,那個血紅肉膜如心臟搏動般地跳動了一下。
某種古老又深沉的強大氣息隨之轟然碾壓而下。
彌霍斯猛地僵住,流體狀的身軀像是凝固了一樣,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所有撲扇著翅膀試圖靠近的畸形肉塊叫都沒來得及叫一聲,如下餃子一般撲通撲通直直摔跌回暗河之中。
彌霍斯僵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那道肉膜緩緩裂開一條縫隙,奪取了“絕望之基”邪異力量的新生神祇撕開血紅的肉膜,帶著恐怖的壓迫從容地從其中走出。
晏綏凌空而踏,似笑非笑地垂眸望來。
破碎的衣物掛在他身上,露出大片白皙緊實的皮膚。
他看起來沒有太多變化,唯有一雙大睜的琥珀色眼眸徹底變成了艷紅詭譎的赤瞳,和手腕上染上黃色光芒的檢測儀。
如今的他,哪怕雙眼直視著彌霍斯,也沒有絲毫影響。
彌霍斯死死望著他,嘴巴囁嚅著,嗓音從牙關擠出,某種意念隨之傳達而出。
祂說:“你不要命了,竟敢觸碰這禁物!”
晏綏歪著頭盯著彌霍斯軀體上那張扭曲憤恨的俊美面容,彎起嘴角笑了起來,淺淺的酒窩清晰可見:“不是想抓我來填補你的空腔嗎?來啊。”
彌霍斯雙眼一閉一睜,用盡全力地咆哮一聲,全身的流體驟然瘋狂地涌動著,無數身形更為龐大可怖的畸形肉塊從祂的軀體中分離,撲向半空中的晏綏。
身形臃腫的畸形肉塊甩著長長的骨尾,扇著帶著尖銳骨刺的肉翼,裹著濃郁的腥風一爪揮來。
干裂的熱風吹得晏綏黑發拂動不止,他凌空而立,動都沒動,只手臂上的皮膚突兀地爆出一條扭曲的長條血色筋肉,眨眼便洞穿了撲來的龐大畸形肉塊。
畸形肉塊憤怒又恐懼地尖嘯著,依舊前仆后繼地沖來,然后被晏綏手臂上爆出的一條條扭曲筋□□穿,在半空中串了一長串。
似是厭倦了這種無聊的游戲,晏綏微笑著一抖手,所有長條筋肉倏地收回到自己的手臂,然后身形猛地一動,穿過重重墜落的無數畸形肉塊朝著彌霍斯突進。
他眼睛睜得極大,心臟跳得很快,熾烈如刀的能量在體內化作滾滾熱流,如火山噴發般肆意沖擊著他的身體和理智,亟待發泄。
這種時候,就需要最原始的發泄方式。
晏綏咧起嘴角,抬起手,無數長條筋肉自手臂上伸出,層層包裹著形成了兩個巨錘。
他手臂一甩,巨錘如流星般高高墜落,血紅色的大錘“轟”地一聲,重重地砸到彌霍斯身軀的那張臉上,將那張俊美陰郁的臉砸個開花!
“讓你襲擊手術室。”
彌霍斯尖嘯著,面容被砸碎成一堆破碎的流體,無數觸手從體內掙扎著升騰而起,呼嘯著朝著晏綏扎去。
晏綏眼簾一抬,無形的力量碾過,所有刺來的觸手在半空中一僵,瞬間便潰散成一堆無形的流體跌落回彌霍斯的身體里。
他的手臂抬起,又是一錘轟地砸下!
“讓你當著大家的面來抓我。”
彌霍斯揮舞著粘稠的觸手試圖抵擋,卻根本抵擋不住強大的沖擊力,流體狀的身軀又被砸出一個巨大的空腔。
晏綏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又是一錘狠狠砸在剛剛還未愈合的空腔里。
“讓你意圖不軌,撕破我的衣服……”
他的雙臂高抬,兩個巨錘同時砸落。
“讓你抓我填補空腔!”
“轟轟轟”數聲過后,彌霍斯幾乎被晏綏這幾錘打散成無數破碎的爛泥。
晏綏緩緩呼出一口氣,滿意一笑,果然親手錘人才最解氣。
彌霍斯掙扎著,流體般的身軀艱難地重新凝聚,嘶吼道:“你是醫生,你就該救我!”
“哈?這是什么強盜邏輯?”
晏綏直起身,筋肉組成的巨型大錘收縮而回,重新隱沒在他的手臂內。
他說:“醫生不是萬能的,‘人力有時盡’這句話你聽過沒?”
彌霍斯身軀顫動著,觸手掙扎著試圖靠近晏綏,嘶吼:“不可能……不可能!你能救我,我感覺到了!你能救它們,就一定能救我!”
晏綏靜靜地看著彌霍斯片刻,臉上笑容擴大,眼睫微垂,近乎憐憫地說:“真是可悲,可憐,你叫得再大聲也沒用,事實就是這顆劇毒的心臟無法填補你的空腔,更沒人救得了你。”
話音一落,他的身形驟然一閃,整個人突進到彌霍斯身軀的空腔之中。
彌霍斯流體般的身體一僵,似是沒想到晏綏居然會自投羅網。
但很快,祂激動地顫抖了起來,無數粘稠的,帶著紅紋的觸手從空腔內壁涌出朝著晏綏卷去,流動粘稠的空腔口也開始閉合,試圖將晏綏吞沒其中。
逐漸黑暗的腔體內,唯有晏綏赤紅的雙眼在黑暗中仿佛發著亮光。
他微笑著問道:“你覺得滿足了嗎?”
彌霍斯不答,紅紋觸手不依不饒地卷了上來,一層層蔓延,幾欲將晏綏吞沒。
“可惜啊,這沒有用,空腔并沒有消失。”
黑暗的空腔中,晏綏輕緩地嘆息一聲。
“憎恨嗎?嫉妒嗎?渴望嗎?可惜這個空腔里什么都沒有,因為什么都填不滿你的空腔。既然如此,那還不如就讓它這么敞著吧!”
所有卷上來的紅紋觸手猛地炸開,晏綏從其中飛身而出,雙手掰住空腔的內壁,大笑著用力向著兩邊撕扯。
“不——!”
彌霍斯的身軀顫抖著,痛苦地嘶吼起來。
柔軟堅韌的流體身軀雖然極力抵抗,但還是被晏綏輕松地一點一點徒手撕開。
閉合的空腔再次在空中大敞,晏綏自其中從容而出。
彌霍斯癱軟在暗河中央,像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猶自尖嘯嘶吼。
整個漆黑的空間都在祂的吼叫聲中震蕩著,無數畸形肉塊飛快地自祂的身軀中扭曲著誕生,瘋狂地逃竄,又飛快地被祂絞碎身體吞入身體內。
晏綏胸膛起伏著,雙眼一亮,抬頭望向漆黑的高空。
找到了,這片空間領域的空隙!
他不再理會暗河中的彌霍斯,整個人如炮彈般直沖向空中那個微不可查的空隙。
心臟在胸膛里咚咚咚地跳得很快,像是要從喉嚨里跳出來,晏綏全身發紅,赤紅的瞳孔里光芒明滅不定,身上的皮膚古怪地不停鼓起赤紅色的筋肉鼓包,又被強行壓下。
他抓著胸口的殘破襯衫,泄出一絲難以抑制的喘息,胸口一陣陣干嘔的惡心感沖上喉嚨。
他快控制不住這股力量了,必須加快速度逃出去。
來自那顆心臟的邪異力量大舉反噬,瘋狂地沖擊著這具脆弱的身體和理智。
一切維持在相當微妙又危險的臨界點上,一個不慎,他就可能當場翻車,不是爆體而亡就是徹底扭曲成一個怪物。
晏綏奮力一躍,手指扒住了那道細微的空隙,雙手用力,借助身體暴增的力量使勁用力,將那道裂隙一點一點生生撕扯開。
這片屬于彌霍斯的空間里充滿了邪惡和瘋狂,對他和“絕望之基”力量的對抗極為不利,他得趕快離開,然后想辦法將這股力量逼出體外……
漆黑的裂隙越來越大,晏綏的手臂再也控制不住,爆出了數條細小的血紅色筋肉條。
就像是曾經身上爆出的肉芽,極快地在他身上接連爆出,迅速蔓延增長。
待到裂隙大到足夠晏綏通過時,晏綏幾乎整個人都快炸成了一個巨大的筋肉條絨球。
他緊緊盯著裂隙口,手臂用力扒住邊緣,就要努力將自己扔進去。
突然,晏綏的手臂猛地一滑。
他的身體一下滑脫出去,下意識地睜大眼睛看向自己的手臂。
那條手臂幾乎要變成一條粗壯筋肉條,通體滑膩,根本無法使力。
數條血紅的筋肉條從他的眉心和眼眶周圍爆出,遮蔽了晏綏大半的視線。
他的神志控制不住地開始昏蒙,身軀后仰跌落,離上空逃離的裂隙出口越來越遠。
玩脫了……嗎?
不……還沒……結……束!
“嗡——”
突然,熟悉的波動突然撞擊在晏綏的指尖上。
指尖上殘留著的神經末梢瞬間將其傳入他的大腦中,讓他的手克制不住地卷曲起來。
銹紅色的外骨骼手臂赫然從裂隙中伸了出來,牢牢地按住了即將收縮合攏的裂隙。
奇異的,古怪韻律忽而傳來,莊嚴齊整,空靈高亢。
晏綏逐漸昏蒙的神志陡然一清。
他抬頭望去,透過飛舞的血紅筋肉條,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穿過裂隙,縱身朝他躍來。
仿佛是循著引力追逐而來的銹紅色星球,義無反顧地朝著他撞來。
晏綏微微睜大眼睛,下意識地伸出手。
然而于此同時,他也看到了自己徹底變成粗壯筋肉條的手臂。
等等,他的手……
還不等晏綏腦海中冒出什么混亂的想法,他伸出的“手”就被覆蓋著銹紅色拳套的手穩穩地抓握住。
奇異的力量從晏綏被抓握的手臂傳遞而來,像是一股清泉流入干涸焦熱的體內,他扭曲成筋肉條的手臂倏地褪去異變,重新變回線條流暢的人類手臂。
隨后晏綏下墜的軀體整個人被這只手用力往上一提,拉向來人。
裴野望神色冷凝,另一只手用力撥開扭動飛舞的層層肉芽。
那些肉芽被銹紅色的外骨骼拳套觸碰,頓時如被陽光直射的積雪,眨眼間消融一清,露出其下晏綏的面容和他赤紅的瞳孔。
裴野望眸光一沉,手臂一用力,抬手將他用力抱進懷里。
古怪的韻律在耳邊回蕩著,晏綏奇異地在音律中褪去一切異變,一下完整地從那些筋肉芽中脫出。
他閉了閉眼,同樣抬手用力地擁住了裴野望。
無序又瘋狂的漆黑世界仿佛被隔離在外,只剩下了緊緊相擁的兩人。
那些層層褪去的血紅肉芽在半空中扭曲彈動著,仿佛吸血的水蛭般依舊不依不饒地朝著晏綏懸空的腳纏繞過來。
裴野望冷嗤一聲,一手攬著晏綏,一拳抬起。
“嗚”地一聲厲響。
所有在半空中扭動彈跳的血紅肉芽,被一拳徹底擊穿!
第26章 第 26 章
奇異的音律在暗河上空高聲齊鳴, 震撼人心。
就連下方彌霍斯的尖嘯聲都被壓下,將其中的瘋狂和邪異驅逐出他們周身的空間。
試圖糾纏而來的血紅肉芽顫抖著,在這種奇異的音律和強勁的拳風中如秋風掃落葉般被徹底驅散, “嘭嘭嘭”地在半空中破碎消亡。
裴野望緊緊抱著晏綏勁瘦的腰,看也不看下方扭曲嚎叫的彌霍斯, 扭身朝著裂隙折返, 縱身而入。
撕裂的裂隙倏然收攏, 漆黑的暗河里僅剩仍在尖嘯的彌霍斯和四處飛舞逃竄的畸形肉塊。
混蒙界的無盡虛空中, 時空扭曲無序。
也不知道裴野望是怎么做到的, 他們一躍出裂隙, 便回到一片混亂的手術室里。
昏迷的蘇婉已經被戰員們帶走救助了,手術室里只有他們兩人。
裴野望一落地,便面色緊繃地抄著晏綏的腰, 大步跑向手術室一旁放置的黑箱子。
他半蹲下來, 單手打開箱子將其中淺綠色玻璃管的加速愈合藥劑拿出來, 然后放下晏綏, 打開藥劑封口就要給他灌下去。
加速愈合藥劑里含有鎮靜心神,提高精神值的成分,雖然效果較差,但現在也只有這個能先拿來應急……
裴野望拇指按住晏綏的下巴, 正要掰開他的嘴巴灌藥,突然一只細白的手抬起來, 擋住了裴野望的動作。
“不用,我沒事。”
晏綏擋住快要懟到嘴邊的藥劑, 睜開眼睛, 露出一雙清透的琥珀色瞳孔。
裴野望一怔,他下意識地扭頭看向晏綏手腕上的檢測儀, 發現其上閃爍的是青蔥的嫩綠色。
隨著時間推移,那一點點黃色也漸漸褪去,重回清晰冷靜的綠色。
晏綏抬起右手,細白的掌心里躺著一顆草莓大小的心臟“晶體”。
這顆晶體晶瑩剔透,通體艷紅,還能看到隱約發著光的流動液體。
他說:“這個東西已經被我逼出體外了。反倒是裴大,你沒事吧?”
裴野望現在全身大部分都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銹紅色外骨骼輕甲,可怖的血色經絡順著皮膚爬上了他的臉頰,讓他俊朗的面容多了一絲魔魅的氣質。
而他脖頸項圈上的檢測儀制式顯然與他們的不同,刺眼的黃光在檢測儀上閃爍著,“嘀嘀嘀”的警告聲在手術室里急促地回響,看著就讓人心神緊張。
裴野望黑沉的眼眸從晏綏的檢測儀移到他的臉上,他靜靜地凝視了晏綏一會,偏頭悶悶地笑了一聲。
“放心,還死不了。”
話音一落,裴野望身上的血色經絡隨著銹紅色輕甲一同如潮水般褪去,最后在裴野望雙拳聚攏,包裹著拳頭的輕甲散開,變回晏綏眼熟的帶著圓錐尖刺的黑色拳套。
項圈上的黃色也隨之不斷變得淺淡,最后變成了明亮的嫩芽綠色。
裴野望起身伸了個懶腰,按著肩膀扭了扭手臂,拖長了聲音說:“唉,還好,就當是活動筋骨了。”
“是啊,終于結束了。”
晏綏拉了拉殘破的衣服遮住身體,也跟著爬起來。
突然,他的動作猛地一僵。
“糟了,那三個傷患!”
……
急診大廳剛剛遭遇一場鏖戰,桌子桌椅七歪八扭,混亂程度不比手術室好多少。
好在搶救室守住了,只是作為普通人的醫護和司機們受不住近距離接觸危險物的沖擊,精神值劇烈波動,已經全都到倒地深度昏迷,現場只剩下戰員們守著他們和傷患。
等晏綏兩人匆匆趕到搶救室時,戰員們正圍著三個重傷的傷患急得團團轉。
自從被救護車送進來后,他們臉上帶著古怪的笑意,明明傷勢極其嚴重,卻始終詭異地吊著一口氣。
但是這口氣也在隨著時間的推移而不斷地衰弱,說不定什么時候就徹底斷了。
晏綏見狀,直接開口:“快,將人送去手術室!”
戰員們扭頭看到晏綏時,表情空白了一瞬。
晏醫生的衣服怎么……
殘破的白襯衫和西裝褲還松垮地搭在晏綏身上,即便他用手扯著遮擋,還是暴露出大片白皙緊實的皮膚。
緊跟其后的裴野望站定,眼風淡淡一掃。
戰員們紛紛下意識地低頭,避開眼神,悶頭按著指示匆匆將一名傷患先送進另一間完好的手術室里。
晏綏也趁機去休息室飛快地重新換上一套便服,便跑到手術室去。
“你真的還能繼續做手術?”
裴野望倚在手術室門外,看著晏綏開口問道。
“放心吧。”
晏綏對裴野望比了個拇指,轉身走進手術室里。
剛一進門,他就和戴著口罩,將器械準備就緒的蘇婉大眼瞪小眼。
原本以為要孤軍奮戰的晏綏不由詫異:“蘇護士?我記得你不是剛醒?”
蘇婉的臉色白得口罩都遮不住,她看了晏綏一眼,有氣無力地說:“救人要緊,而且這本來就是我分內的工作。”
晏綏彎起眼睛笑了笑,說:“沒事,我們速戰速決。”
雖然彌霍斯襲擊了急診科,但受祂操控驅使的深藍色果凍物體還留在傷患的體內。
這些D級危險物含珠鰻在這段時間里居然奇跡般地勉強維持住了傷患們的情況,讓他們堅持到了手術時間。
晏綏動作利索地給手術臺上的傷患處理好最危急的傷勢,然后從傷口中將其內吸附的含珠鰻給一一挑出來。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這次晏綏動作利落又迅速,刀鋒一挑就將含珠鰻剃了出來。
還沒等它發出尖叫,晏綏便用鑷子利落地夾住它滑軟的身軀,一甩扔進了特處局提供的特制大桶里。
等手術室的燈滅了時,大桶也幾近裝滿。晏綏換了個新的空桶,馬不停蹄地繼續第二臺手術。
這次的三臺手術都沒再出任何狀況,晏綏松了口氣,將最后一只含珠鰻抓起來扔進大桶里蓋上蓋子,讓蘇婉推著最后完成手術的中年男人去ICU病房觀察。
閉目靠在墻邊的裴野望睜開眼,拋過來一瓶水,說:“辛苦。”
晏綏接住水,打開咕嘟咕嘟喝了幾大口。
喝了水喘了口氣,他便歪著頭看向一直守在手術室門外的裴野望,問道:“是不是還有個病人?我記得好像聽到了叫號聲。”
裴野望一頓,后知后覺地想起那個被他塞進收容箱的未知危險物。
在他們打開收容箱的瞬間,一道黑影如旋風般彈跳而出,撲面而來。
裴野望雙眼一瞇,抬手“啪”地一抓,穩穩地再次抓住了危險物的脖子。
危險物的身軀在半空中劇烈搖晃著,激動地朝著晏綏揮舞著自己細弱的幾條肢體:“救我!救我,我掛了號的!否則,所有人都會死!”
如果不是裴野望還拎著它的脖子,它可能已經撲到晏綏身上了。
晏綏選擇性忽略那些“死不死”的話,只上下打量了一下它,開口問道:“你怎么掛的號?掛號費和手術費給了嗎?”
危險物身體一僵,身軀扭動揮舞地更瘋狂了:“我掛了號,我掛了號!這是祂的承諾,你必須給我治病!否則都去死!!”
晏綏眉頭微挑:“祂?你是說彌霍斯?”
然而危險物叫喊聲越發狂亂,幾乎語不成句,根本無法辨認它說的是什么。
裴野望用力一捏危險物的脖子,讓還在癲狂咆哮的它強制閉嘴,說:“安靜。”
見問不出什么,晏綏撇了撇嘴,轉頭對著小心貼著墻下樓的蘇婉一揚下巴:“蘇護士,再勞煩一下,還有最后一臺手術要做。”
蘇婉眼前一黑,只覺得自己遲早要被晏綏搞死。
但不管她情不情愿,這個詭異惡心的危險物還是躺上了手術臺。
比起先前的癲狂,躺上手術臺的它顯得乖順很多,細瘦的肢體緊緊扒著身下手術臺,半球體復眼不斷向著正檢查器械的晏綏方向傾斜,死死地盯著他。
“人類,你真的能做到嗎?”
危險物的身體還在詭異地沸騰著,反射著鐳射彩光的細密復眼詭異地相互融合了一瞬,又重新變回邊界清晰的小珠。
它的話音越發地混亂迷糊:“我已經……堅持不了……如果……全都得死……”
“行了,既然已經躺在我的手術臺上,你只能相信我。”
說完,晏綏按下它快要扭折了的脖子,將手中的麻醉打了進去。
“剃肉刀。”
看著晏綏伸來的手,蘇婉頭皮一麻,從沒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會從主刀醫師口中聽到這個詞。
見晏綏的目光瞥了過來,蘇婉連忙挑出那把形似剃肉刀的短刀遞給他。
晏綏掐捏起危險物身上一顆碩大的漆黑肉瘤觀察了一下,直接掰開肉瘤上裂開的嘴巴,沿著嘴巴向兩邊切割開,然后利索地切下利齒,拔掉舌頭,然后割掉多余的皮肉,將那個嘴巴徹底縫合。
蘇婉一個惡寒,只覺得自己整個嘴巴都疼。
剃肉刀雖然沒有手術刀鋒利,但效率和速度大大提升。
晏綏滿意地一笑,深感裴野望送的這波器材真是太及時了。
……
亮著燈的“手術中”燈牌很快滅下,從臃腫肥碩變得干癟瘦小的危險物安靜乖巧地躺在病床上,被蘇婉像是燙手山芋般地朝著裴野望手中一塞,然后逃也似地跑回手術室。
同時交接給他的,還有裝在密封玻璃器皿里的異化能量結晶。
裴野望和病床上模樣大變的危險物大眼瞪小眼。
這危險物變成了干癟瘦削的模樣,原本滿身鼓脹的漆黑肉瘤全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遍布軀體的、七橫八豎的細密縫線。
而那有融合趨勢的細密復眼也重歸密恐人士懼怕的狀態,顆顆分明。
確定躺在病床上的它確實非常老實后,裴野望輕笑一聲,慢悠悠地推著病床往三樓而去。
手術都基本圓滿成功,晏綏終于能松口氣,這驚險一夜總算要結束了。
在查看過ICU病房里的三位傷患,確認他們的情況都穩定可控后,他的心情不可抑制地開始上揚。
只是,副本世界里的“絕望之基”怎么會出現在副本世界之外的地方?甚至還被彌霍斯當做某種“藥物”……
雖然現實世界里一直有副本化現象,但是他問過裴野望,現實世界目前還從未出現過副本世界里的道具或是危險物。
晏綏手伸進自己白大褂的口袋里,把那顆自從結晶化后一直無聲無息的心臟拿了出來,仔細端詳。
這似乎是個極其不祥的信號,先是出現副本化現象,然后是副本玩家回到現實世界,現在則是副本世界的東西出現在了混蒙界。
還有那個所謂的“邪神復蘇,毀滅世界”的預言……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晏綏看得久了,那顆結晶心臟突然在他掌心亮起妖異的紅光。
它憑空跳動了起來,“咚咚”、“咚咚”。
晏綏的視線像是被它吸引住了,根本無法移開。
他胸膛劇烈起伏起來,耳邊聽到了自己的心臟也隨之咚咚地劇烈跳動起來。
這種感覺很熟悉,視野也突兀地蒙上一層血色,強勁熾烈的能量在四肢百骸滾滾流動,又轟轟倒流回心臟,仿佛有什么東西在皮膚下涌動著,蠢蠢欲動地幾欲勃發而出……
“晏綏!”
匆匆的腳步聲突然從身后響起,晏綏的手腕一把被用力握住。
他回過頭,臉頰就被大手掐住了,一抬頭就對上了裴野望冷凝的眼神。
發現了裴野望眼底沉冷的戒備,晏綏眨了眨眼,艷紅的色澤和光芒從眼底褪去,再次恢復成清透的琥珀色。
裴野望怔了怔,眉頭微松,松開手問道:“你這是……”
晏綏揉了揉臉,伸出手,那顆亮著光芒的心臟依舊安靜地躺在他的手心。
他緩緩說:“我好像,可以操控它了。”
第27章 第 27 章
在這顆結晶心臟亮起光芒的瞬間, 晏綏其實想躲開,然而他卻像是被攝住心魂一般根本無法動彈,只能任由能量和某些信息灌輸而入。
但這次的能量卻并未讓晏綏感到痛苦, 甚至正相反,他感受到熟悉的、強大到可怕的力量在他體內流動, 可堪毀天滅地。
甚至不用動動手指, 仿佛只需要一個意念, 這片空間連帶著這座四層樓高的急診大樓就會轟然崩塌。
裴野望安靜聽完, 直接探手從晏綏手里拿過這顆結晶心臟, 垂眸開始嘗試接觸它。
然而試了數次, 剛剛還妖異古怪的結晶心臟在他的大掌里安靜如雞,仿佛只是個單純的水晶工藝品,毫無反應。
晏綏探頭看過來, 說:“這東西現在應該是只對我有反應, 估計是因為它在我身體里轉過一圈, 我能感覺到我和它之間似乎生成了某種獨特的鏈接。”
裴野望抬頭看向晏綏:“你確定?”
晏綏點頭, 又有些遲疑地補充:“目前來說是這樣,但我不知道其他副本世界的玩家會不會有類似反應。”
裴野望看著手里的結晶心臟,若有所思。
晏綏眼睛亮亮地看著那顆結晶心臟,興奮地繼續說:“現在有了這顆‘絕望之基’, 我就能再現剛剛的力量,說不定還能利用它維持住手術刀的狀態, 在某些手術攻堅的時候就能幫上大忙。”
裴野望沉吟著問道:“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你能維持那種力量多久?”
“……”
見晏綏沒說話, 裴野望不由抬眼看向他。
晏綏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 聲音低了下來,老實地說:“……大概十秒。”
聽起來時間很短, 但這已經是他可操控的極限了。
如果說之前的能量傳導如海嘯拍岸,這次就如江河奔騰,還算勉強可控。但這股力量畢竟暴烈非常,其中的污穢邪惡之感雖然已經減淡很多,但依舊如頑固的沉積一般在能量中如影隨形。
晏綏不僅只能利用這短短十秒,而且用完之后還會很遭罪,估計還得虛弱一段時間。
片刻后,晏綏又挺起胸膛:“那種級別的能量,十秒也可以做很多事了。”
“十秒。”裴野望重復,他垂眸看向晏綏,緩聲開口說:“晏醫生,你該知道,特處局是不允許這種高危物品流落在外的,特別還是這種不知緣由,突然從副本世界里出現在混蒙界和現實世界的高危物品。一旦發現,必須將其收容封印研究,力求將其的危害性降到最低。”
晏綏一怔,抬起頭看他。
什么意思?特處局要將它收走?
“所以把它藏好,謹慎使用,別讓特處局知道了。”
裴野望抬手一拋,將結晶心臟拋回給晏綏,瀟灑地一揮手,閑適地轉身走了。
晏綏眨了眨眼,看了看手里艷紅的結晶心臟,又看了看裴野望走遠的背影。
片刻后,他勾唇一笑,若無其事地將結晶心臟塞回衣兜里,腳步輕快地走了。
時針穩定地轉動著,在一切塵埃落定后的近三個小時里,幸而再也無事發生。
太陽照常升起,光熱大地。
蘇婉昨晚堅持完成所有手術后就倒下了,現在還在值班室里休息。晏綏也不勞煩她起來,自己拿過記錄本,上樓去查房。
他先去看了看那幾位躺在搶救室里昏迷不醒的醫護和司機,然后上樓看了看ICU病房里的三位傷患,記錄下他們目前的狀況。
在他轉向普通病房,在推開病房門時卻猛地頓住。
他又退后幾步,看了看周圍,再看了眼門牌,確認這里是病房。
可病床上躺著的怎么是裴野望?
清晨的陽光撒入病房里,映亮了病床上閉著眼的男人。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換上了藍白條紋病號服,微微敞開的領口露出利落的鎖骨和結實的胸肌,在病床上閉著眼睛沉靜呼吸。
這家伙怎么在這里睡覺?
而且……
晏綏目光微微下移,落在他胸前異常隆起的被子上。
那團白被子上鼓出一個圓圓的團狀物,一條可疑的黑色毛絨尾巴從被子里伸出,軟軟地搭在了裴野望的右胸口上。
晏綏瞇了瞇眼,上前毫不猶豫地直接“嘩”地一掀被子。
幾根黑色貓毛在空中飄飛,一只團著身體黑貓赫然暴露在空氣中。
它趴在裴野望胸肌上,閉著眼睛同樣睡得正香。
晏綏目光閃爍了一瞬,腦海中不可抑制地飄出一個想法。
據說貓會找最舒服的地方睡覺……
有這么舒服嗎?
咳,不對,這哪來的黑貓?
晏綏的目光落在黑貓毛茸茸的圓屁股上,雙眼微亮,鬼鬼祟祟地伸出手。
黑貓尖尖的耳朵一動,睜開淡黃色的眼睛抬頭,一下對上了晏綏伸下來的手。
“喵!”
黑貓飛快地彈了起來,尾巴一甩就從晏綏手下竄了出去。
“還想跑?”
晏綏手如閃電般一伸,撈住黑貓柔軟的肚子一把將它拎了起來。
“喵嗷!”
黑貓揮著爪子拼命掙扎,卻依舊被抓住上下其手,從頭到尾擼了一遍,毛茸茸的圓屁股還被戳了好幾下,被狠狠蹂躪了一番。
裴野望終于被這亂七八糟的動靜吵醒。
他揉著頭發睜開眼,就見毛發亂七八糟的黑貓和雙手卡著黑貓肋間的晏綏一同扭頭看來。
顏色形狀都略有相似的琥珀色眼眸讓他動作頓住了。
他眉梢微挑,嗓音里含混著還未睡醒的沙啞笑意:“這么快就和它成朋友了?”
晏綏:“朋友?它?”
黑貓耳尖一動,小小的腦袋扭頭看了晏綏一眼,隨即用力嗤了一聲,扭著腦袋極力后仰身體,全身上下寫滿了抗拒。
晏綏對此的反應是不顧抗拒,毫不客氣地狠揉了幾下它毛茸茸的腦袋,然后把它往裴野望的方向一丟。
黑貓嗷了一聲,在半空中靈巧地一扭身,精準地落入裴野望的胸懷里。
它沖著晏綏兇巴巴地喵嗷一聲,然后扭過身舔起了身上亂七八糟的毛。
晏綏丟了手中的黑貓后,一臉義正言辭地說:“醫院里不能有動物,病床更不能隨便睡人,麻煩裴大你下次注意點。”
裴野望隨手揉了一把蹲坐在胸口的黑貓,問:“穿病號服也不行?”
晏綏:“不行。”
裴野望:“花錢也不行?”
晏綏一頓,慢吞吞地說:“不……咳,也不是不可以。”
裴野望懶洋洋一笑:“很好,給我弄一個豪華包月套餐。”
說完,他抱著黑貓下床,繼續說:“小咪不是我帶來的,它的嗅覺很靈敏,估計又是自己撬窗找過來了。”
還能這樣?這到底是貓還是狗?
晏綏看了眼裴野望懷里皮毛油光水滑,身形優美、矯健有力的酷貓小咪,對金主的起名品位不予置評。
他看著裴野望將黑貓放到一邊,點著它的腦袋懶散地教育它不能亂跑,然后踩著拖鞋到洗手間洗漱。
……這人怎么連拖鞋都有。
晏綏在洗手間的水聲中和黑貓大眼瞪小眼片刻,扭頭去找他的病人了。
然而他轉了一圈,都沒找到那個手術后身材變得干癟瘦巴的危險物。
他回到裴野望的病房,一把推開門,揚聲問道:“裴大,我的病人呢?”
裴野望正巧在換衣服,病號服上衣的紐扣全部解開,西裝褲松垮地搭在腰間,露出了一圈灰色的內褲邊。
他飽滿健美、線條流暢卻并不夸張的胸肌、腹肌、腰肌全都暴露在陽光下,甚至半開褲鏈里形狀明顯、分量不容小覷的隆起陰影,都被晏綏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更引人注意的,卻是胸前大面積猙獰的傷疤。
是時間很久的陳年老傷疤。
裴野望一點都不介意晏綏如有實質的目光,動作從容地拉起褲鏈,然后脫下病號服,彎腰拿起搭在一邊的灰黑襯衫套上。
肌肉隨著他的動作起伏,身軀被襯衫重新包裹,被撐起有形的線條。
裴野望一邊扣著扣子,一邊態度隨意地說:“你的那位001號病人?它跑了。”
晏綏豁然回神:“什么?它還沒到能出院的時候,誰批的它出院?”
裴野望聳了聳肩:“剛剛戰員們去看,它已經不見了。”
“怎么一個兩個都這么不聽話。”晏綏皺眉。
裴野望散漫地道:“這你就有點冤枉它了,畢竟你還沒來得及親口吩咐它。而它要是再晚一步,就要被我們的戰員抓進小黑箱里了。”
晏綏:“……”
那確實怪不了它哈。
天光徹底照亮大地,第二天一早,搶救回來的病人被秘密轉移到市人民醫院里,由其他科室接手后續的治療。
昏迷了一晚的120隨車醫護和司機們被戰員們用特殊手段處理模糊了昨晚的記憶,也秘密送回了調度中心。
“晏醫生,回去記得早點休息。”
換下白大褂的晏綏不明所以地望向倚在導診臺邊的裴野望。
裴野望笑了笑,只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褲袋里開始震動的手機。
晏綏拿出來一看,發現是個陌生來電。
他心里升起莫名的預感,不動聲色地接起電話,對面是個彬彬有禮的男音。
“請問是晏綏先生嗎?麻煩您于今天下午四點,到特處局主樓三樓的多媒體會議室參加會議。關于昨晚A市人民醫院夜班急診科發生的暴亂襲擊事件,我們需要您的視角從旁協助調查和還原。”
掛了電話后,晏綏疑惑道:“是有戰員將情況告訴特處局了?”
裴野望笑了:“哪有那么快,特處局一直都有對各個副本化區域進行監控,昨晚這么大動靜,以及有副本世界的東西出現的事都是瞞不住那些高精儀器的。今天下午的會議就是需要我們對昨晚的事情做一個答疑。”
晏綏一愣,這人昨晚不是才說了讓他藏好嗎?這么快就改變態度了?
他覷著裴野望的神色,突然意識到什么,問道:“沒有能糊弄過去的辦法嗎?你也不想讓特處局的人知道這件事吧?”
不然,裴野望怎么有家不回,在急診科的病房睡覺。
裴野望看了晏綏一眼,饒有興味地笑了:“確實是有,但是需要晏醫生配合才行。”
晏綏松了口氣,開始不負責任地想著,如果真的隱瞞不過去,就說是彌霍斯腦子有坑路過急診科,然后被裴野望一拳打哭,掉頭就跑好了。
反正最終解釋權在他倆手里嘛。
第28章 第 28 章
從急診科病房內倉皇逃出后, 重回瘦小姿態的怪物小心翼翼地將自己化為虛影,極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在虛空宇宙中飛快地朝著自己的巢穴前進。
但很快, 它渾身一僵,定在虛空中動彈不得。
下一瞬, 它身形不受控地一個扭曲, 驟然穿越了無數空間, 落在了一個不知名處。
虛空之中, 無數存在投下視線, 龐然又恐怖。
怪物被巨力拉扯著, 來回在無數存在面前翻滾著,它僵著身體,掙扎著說:“不……我……不會說……保護他……”
視線的主人們漠然無言, 怪物毫無反抗之力地被來回擺弄, 在身體即將崩潰之前, 被一甩而出, 隨意地丟在宇宙某個空曠的角落。
龐然的身影們動了,含糊不清的古怪囈語層層疊疊地傳出,在空蕩廣闊的宇宙間回蕩。
“……出現了。”
“快……”
“我要……”
……
下午三點,晏綏提前了一個小時出現在特處局, 然后跟著裴野望去了一趟研究與收容中心。
裴野望帶著晏綏乘坐熟悉的電梯,一路來到層層門禁封閉的收容區域。
燈光亮起, 晏綏看到厚重玻璃后血紅一團的血肉污泥。
他仔細打量了一下血肉污泥,發現它體內的能量并不算少, 而且軀體狀態也頗為強健, 有些意外:“它狀態還不錯啊。”
裴野望好笑,調侃道:“你以為這里是什么地方?而且有晏醫生為它爭取權益, 它自然會活的好好的。”
說著,他在玻璃上的電子屏幕上按了什么,玻璃變得更加清晰,顯然是打開了雙向透視。
安靜待在里面一動不動的血肉污泥瞬間激動起來,柔軟如流體般的身軀抖出一層又一次的血浪,卻始終乖乖待在原地不動。
晏綏不明所以:“這是要干什么?”
裴野望敲了敲玻璃,說:“做個小實驗驗證一下。你對它說句話,就說可以移動之類的。”
晏綏詫異:“你的意思是它在原地不動,是因為我說了讓它手術后別動彈?”
這也是在見了幾個手術后的危險物狀態后突然生出的想法,裴野望揚揚下巴:“試試?”
晏綏見裴野望是認真的,便轉頭看向血肉污泥,試探性地對著玻璃外的麥克風說:“你恢復了,可以動了。”
話音一落,血肉污泥真的瞬間彈跳而起,“啪”地一下糊在了玻璃上,蠕動著不斷調整位置,試圖靠晏綏更近。
居然是真的……
晏綏無言片刻,問道:“所以這跟待會的會議有什么關系?”
裴野望笑道:“幫大忙了,現在我們就需要晏醫生和它溝通,借助這位聽話孩子的力量。”
……
四點,兩人準時到達會議室。
晏綏跟著裴野望進入會議室時,發現會議桌一側齊刷刷地坐滿了一排人,這群人里晏綏只見過之前給他頒過錦旗的邱姓副局長,其余人晏綏都很陌生。
他瞄了那幾個領導一眼,發現他們面色嚴肅,只看了他一眼,便擰著眉頭看向裴野望。
裴野望動作相當隨意,在眾人的對面拉開擺放著他姓名牌的位置坐下,還示意晏綏在他旁邊同樣擺有姓名牌的位置落座。
整個場面,就是兩人單獨面對一排的領導。
見兩人坐下,首座上兩鬢斑白的特處局局長開口說道:“人都到齊了,那就開始吧。”
他放下手中的總結材料,雙手交握,神情嚴肅地問道:“外神級別的存在侵入急診科,還有副本世界的東西出現,當時具體發生了什么,你是怎么解決的?”
裴野望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抱著雙臂平靜地說:“祂叫彌霍斯,昨晚是派個分身來求醫問藥,但因為不懂規矩醫鬧,所以我把祂打了一頓,趕走了。”
晏綏差點沒崩住。
裴野望還真這么說啊。
這位龐局長點了點桌上的材料,緊接著問道:“那個來自副本世界的東西呢?這么危險的東西為什么沒有將它提交給研收中心入庫管理?”
來了。
晏綏眨了眨眼,略有些心虛。
他今天脖子上多了一條紅繩,那顆結晶心臟就被他穿在紅繩上掛在衣服里面。
“我把它帶來了。”
裴野望依舊從容,他抬起手,將緊握的手掌在眾人的面前攤開。
在座的領導一驚,沒想到裴野望就這么拿了出來,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下意識地后仰身體,眼睛卻又忍不住往裴野望手里看過去。
在裴野望的掌心里,是一團由筋肉扭曲構成的一個形似心臟的東西,其上透出一絲妖異的淺淡紅光。
他開始睜眼說瞎話:“這東西之前被我打散了,我昨晚一直在嘗試修復重組,好不容易才將它修好。重新組合后這東西的力量衰弱了很多,估計可能是副本道具一類的東西。”
見眾領導戒備又難掩好奇地打量著,特別是那位研究與收容中心的白主任,他打量的目光尤為專注認真,讓晏綏心跳略略加快。
這玩意是他用結晶心臟的一絲血液跟血肉污泥換來它的部分軀體,再借助血肉污泥高速增生和重組的特性生造出了這個仿冒品。
其實他們也不算說謊,因為這個仿冒品是借助結晶心臟催生而出,已經可以說是結晶心臟的伴生物,說是來自副本世界的東西也并不算錯。
那位白主任看了片刻,沒看出什么問題,點了點頭說:“好,麻煩裴大會議結束后送去危險物材料研究小組。”
一旁的余姓副局有些沉不住氣,拔高聲音說:“下次這種東西直接送去研收中心得了,別拿到這種場合來。”
很好,計劃完美執行,順利過關。
晏綏抿出一絲微笑,貼著胸口的結晶心臟仿佛也能感受到他的心情,也在微微發熱。
主座的龐局長看著裴野望手中的“心臟”,眉眼間難掩憂慮。
他沉聲說:“各位,現在情形越來越嚴峻,既然我們坐在了這個位置上,就必須承擔起相應的責任,我們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邪神復蘇預言。”
會議到此算是結束了,大家起身準備離開。
那位余副局突然冷不丁地開口:“裴大去上傳檢測儀數據了嗎?”
他隱蔽的掃了一眼裴野望脖頸間的檢測儀,繼續說:“對付外神也很不容易吧?”
會議室安靜了一瞬,氣氛登時有點古怪。
裴野望笑了一聲,語調懶洋洋的說:“我既然好端端地坐在這里,相信結果已經很明顯了。”
被他一句話頂了回來,余副局的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
晏綏見過的那位邱副局咳了一聲,開口說:“對了裴大,我這有點事要找你商量,急診科的招聘傳單又出現了,這次招聘的是麻醉醫生。”
晏綏和裴野望同時一頓。
晏綏難得有些心虛,難不成真的是被他念叨出來的吧?
龐局長拿起保溫杯喝了一口水,也開口說:“邱局,這事你和裴大處理好,不要再卷入更多普通民眾了。”
邱副局應了一聲:“好的龐局。”
這話一出,面色有些扭曲的余副局就算還想說什么,也只能閉嘴。
離開會議室后,裴野望送作為旁證出席會議的晏綏先離開。
晏綏開口問道:“這事很麻煩嗎?不能攔截傳單,或是我們指定一個人?”
裴野望搖頭:“沒用的,這招聘傳單具有某種程度篩選功能,傳單到了戰員手中會變成毫無作用的白紙。而且這傳單很麻煩,除非真的招到人,否則會一直隨機出現,直到找到倒霉蛋為止。”
前任“倒霉蛋”晏綏想了想,問道:“再怎么篩選也無非是選擇篩選專業醫護,特處局十幾萬的特殊稀有人才,就算沒有麻醉學專業的醫生,難道連普通醫學出身的人都沒有嗎?”
裴野望:“有是有,但我們也試過了,哪怕是這些人接觸到傳單也會變成白紙。”
晏綏不解:“難道傳單完全是隨機的?”
裴野望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倏地笑了起來:“也不是真的沒人,有個人選可以試試。”
晏綏:“誰?”
裴野望散漫一笑:“如果他愿意去的話,你就會知道了。”
晏綏歪了歪頭,對裴野望說:“我會努力修復手術刀的,等那位麻醉醫生上崗后,就可以安排醫科研組的病人來做手術了。”
裴野望對他一笑,認真地說:“多謝,幫大忙了。”
結果當晚,這位新入職的麻醉醫生就來到醫院上任。
人還是裴野望親自送來的,他介紹道:“這位以后就是急診科的麻醉醫生了。”
晏綏和蘇婉看著這位新任麻醉醫生,一時無言。
蘇婉緩緩張大嘴巴,表情逐漸驚恐。
眼前套著一件白大褂的“人”根本是一副空蕩蕩的骷髏骨架,他帶著花里胡哨的招聘傳單,兩只手骨在身前交握,略有些局促地接受晏綏和蘇婉的目光。
還是晏綏先反應過來,他主動上前友好地握了握對方的手骨,微笑道:“徐醫生是吧?歡迎重回急診科,你有麻醉相關的專業知識嗎?”
徐青山連忙舉著兩只手骨抓著晏綏的手晃了晃,下顎骨張張合合,傳出一道靦腆的男音:“上次實在不好意思,還沒來得及跟晏醫生道謝。我大學專業學的就是麻醉學,只是碩士轉到臨床了,不過相關的知識基礎還是多少記得一點的……”
眼見著兩人相談甚歡地走遠,看起來是上樓去辦理入職了,蘇婉馬上白著臉撲到裴野望跟前,語無倫次地說:“裴大,他,他不是……為什么他會來急診科啊?”
裴野望解釋道:“雖然他現在看起來這個樣子,但他實際上還是以前那個徐青山。我問過他的意愿,他愿意回到急診科工作,而傳單也接納了他。”
蘇婉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表情古怪地不再說話了。
特處局的重建工作效率極高,一個白天過去,亂七八糟的急診大樓就基本修復得七七八八。
急診科也隨之恢復正常的秩序,比如蘇婉神神叨叨地拜神行為。
蘇婉:“昨晚就是因為沒拜神才會這么慘,今晚所有人必須都給我拜!”
晏綏手里被塞了三炷香,就連骷髏架子徐青山也被強硬塞了香,那光滑的手指骨差點都沒能捏住這細細的三根香。
他們擺上貢品,虔誠地跪拜完夜班之神。
然而,香還沒燃燒完,大廳里突兀地響起了熟悉的機械女音。
“叮咚,請,001號,到急診1室就診……”
“什么?!”
蘇婉臉色大變,目瞪口呆。
晏綏皺眉:“這么又是個沒給掛號費的?”
徐青山適時地保持沉默,裴野望卻好笑道:“都說了,拜夜班之神不如拜我。”
蘇婉抓狂地哀嚎:“不要啊——!”
第29章 第 29 章
機械女音剛播報完, 叫號系統上“唰”地出現六條掛號信息。
下一秒,古怪詭異的冰冷氣息攜著細碎瘋狂的囈語從急診大樓的大門里吹拂而來。
很快,一個粗壯的爪子“啪”地搭在門邊上, 長滿了數個尖銳口器的恐怖腦袋從大門擠了進來。
其上的布滿紅血絲的巨大獨眼咕嚕嚕一轉,定在大廳里的眾人身上, 所有口器猛地張開, 震天的尖嘯赫然在大廳里來回震蕩。
“救命啊——!”
蘇婉尖叫一聲, 扭頭就往導診臺后的特殊安全艙的方向沖去。
然而有個身影跑得比她更快。
“啊啊啊——!”
蘇婉只覺得眼前一道白影飄過, 套著白大褂的骷髏架子同樣瘋狂叫嚷著, 一下越過了她。
徐青山邁著“大長腿”率先抵達安全艙, 連滾帶爬地打開艙門飛快鉆了進去,然后回頭倉皇地張著下顎拼命招手:“快,快進來!”
“……?”
蘇婉在安全艙前一個急剎車, 臉色一時五彩繽紛。
但危險近在咫尺, 她也管不了這么多了, 彎腰鉆進去后也連忙回頭:“晏醫生, 你快點……”
“你們在干什么?”
晏綏雙手插兜,站在導診臺外探出頭,莫名地看著全速沖入安全艙里的兩人。
蘇婉:“……躲起來啊。”
晏綏和守在艙門處的蘇婉大眼瞪小眼片刻,就聽急診大廳的大門方向傳來“轟”地一聲巨響。
晏綏回頭看了一眼, 揚聲道:“麻煩裴大把它拖到候診區。”
裴野望單手扯著這個不知名危險物的爪子,將如同一座小山倒在地上的它一路從大門拖到候診區前, 揚手一丟。
巨型危險物“轟”地一聲砸在地上,動靜極大。
晏綏走過去, 打量了一下這個古怪的危險物, 問道:“你怎么掛的號?”
這個危險物巨大的獨眼神經質地四處瘋狂轉動著,聽到問話, 它那顆獨眼艱難地聚焦,凝在穿著白大褂的晏綏身上,腦袋上的無數猙獰惡心的口器一同張開,厲聲尖嘯。
亂七八糟重疊在一起的混亂音調里,滿是令人心驚的哭嚎、慘叫、囈語。
當中還夾雜著幾句混亂的、勉強可以聽懂的人類語言。
“醫生,救救我……”
它渾身顫抖著,伸出尖銳鋒利的粗壯爪子,極力往晏綏身上抓。
“救救我!”
無數口器開始同時呼喊著“救救我”,古怪的聲音在大廳里仿若山呼海嘯,不斷重疊回蕩,就像是用指甲用力刮擦黑板一樣,狠狠地刮在理智上。
扒著艙門偷偷觀望的蘇婉瞳孔驟縮,她呼吸不暢地劇烈喘息起來,青筋可怖地從她脖頸上綻起。
所剩不多的理智催動著她用力拖動手臂將艙門關上,然而軟綿綿的手臂使了半天力,艙門還是敞著一條縫隙。
這時,一只白骨手掌飛快地從她身后伸出,“嘭”地一聲關上了艙門。
裴野望擋在那只伸向晏綏的尖利爪子前面,抬起手朝著危險物長著口器尖嘯的腦袋就是一拳。
危險物的尖嘯驟然一斷,整個腦袋連帶著身軀重重地砸在地板上,然后又彈了起來,咕嚕嚕地轉了幾圈。
但即便如此,它還是瘋狂地揮舞爪子扒拉地板,一邊痛苦地嗆咳著,一邊張大口器混亂地叫嚷著求救。
裴野望回頭看了安全艙一眼,看向晏綏問道:“怎么樣?”
晏綏盯著危險物看了片刻,搖頭:“它被巨量的異化污染力量侵襲,異化程度太深了,估計已經失去了意識,得趕緊給它安排手術……”
話音還沒落,急診科二樓突然傳出“哐啷”一聲巨響。
他們一扭頭,就見大量的粘稠暗綠色液體從二樓的樓梯呼嘯而下,就像是開閘放洪的漫天洪水般轟隆隆地飛濺狂涌,鋪天蓋地淹沒過來。
于此同時,熟悉的機械女音再一次大廳里響起。
“叮咚,請,001號,到急診1室就診……”
響了一次還沒完,機械的叫號音在狂猛奔涌而來的液體浪潮中一直“叮咚、叮咚”地響,仿佛在告訴他們,這個快要淹沒到急診大廳天花板的暗綠色液體才是他們今晚需要率先問診的“001號”患者。
晏綏剛握手里凝出的手術刀,就見裴野望上前一步半擋在他身前,龐然恐怖的氣勢轟然碾壓而出。
懶洋洋閉目蟄伏著的兇獸自漆黑無光的深淵中睜開兇戾的眼眸,向著不自量力、膽敢挑釁自己的羔羊發出一聲震天的咆哮!
洶涌著撲面蓋來的深綠色液體僵了一瞬,頓時如同摩西分海一般在裴野望身前分開,飛濺到其他地方去,甚至把候診區尖嘯哀嚎的口器危險物都給淹沒了進去。
被牢牢護在后方的晏綏還是第一次真正的感受到裴野望這種氣勢。
他雙眼睜大,不受控制地看著裴野望的背影。
直到眼睛干澀到不得不眨眼,晏綏才發現自己已經看了好一會。
他安穩地待在保護圈內,再次用力地眨了一眨眼,像是想要眨掉眼里景象一般。
是了,他是一個需要被保護在后方的醫生。
裴野望掃視一圈周圍泛濫奔涌,將他們周圍徹底包圍淹沒的暗綠色粘液,找尋著什么。
拳套上的圓錐尖刺扭動著,貪婪地往樓梯上方伸去。
裴野望眼里閃過一絲了然,他轉頭問道:“晏醫生,我們先去看看這位001號病人?”
晏綏清了清嗓子,努力咽下咽喉里泛起的癢意。
他保持著平穩的聲線,若無其事地說:“走吧,它在二樓。”
……
晏綏和裴野望去二樓找今天的“001號病人”了,導診臺后安全艙里的蘇婉也慢慢緩過來了。
她蜷縮著倚靠在艙門邊,低著頭不看徐青山,也不說話。
艙里逐漸蔓延開一陣尷尬的氣氛。
安全艙內的面積很大,他們之間隔著很寬的距離,足以再塞下四五個成年人。
艙內鋪滿了柔軟的淺棕色皮質軟墊,柔和的米黃色燈光自頭上打下,很能安撫人們的情緒。
徐青山抱著雙膝坐在安全艙最里側,他扭過頭,黑洞洞的大眼眶看了看全身緊繃的蘇婉,默默地將自己挪得離她更遠一點。
蘇婉察覺到了徐青山的動靜,飛快地抬頭瞄了他一眼,然后又像是被刺到一樣飛快地低下頭,將腦袋埋得更深了。
“……”
沉默之中,氣氛更尷尬了……
徐青山撓了撓自己光滑的頭骨,尷尬地想著要不干脆主動提議自己出去換個安全艙算了。
他小聲地開口:“那個,要不我……”
這時,蘇婉突然開口了:“我去看過叔叔阿姨了。”
徐青山一愣,安靜下來。
蘇婉依舊埋著腦袋不看徐青山,自顧自地繼續說:“他們憔悴了很多,雖然提起你還是會悲傷,但是精神狀態已經明顯好了不少。保險賠償款已經到他們賬上了,我也偷偷給他們塞了點錢,雖然這些都彌補不了什么……你弟弟小安看起來也很健康,已經會喊爸爸媽媽了。有他在,想必二老也能更快走出悲痛。”
徐青山溫和地開口:“謝謝你,蘇護士。”
“你不用覺得難受或是愧疚,這又不是你的錯。而且至少現在我還活著,哪怕是以這種形式。”
蘇婉依舊低著頭不說話,發白的指尖在衣服上扒出一條條褶皺。
徐青山說的沒錯。
但看到曾經鮮活的人變成現在這幅樣子,滯澀的情緒還是從她的心底蔓延上來,沒過咽喉……
徐青山繼續說:“不過我是獨生子,沒有親弟弟。”
蘇婉一愣,豁然抬頭看去。
骷髏架子抱著膝蓋,下頜骨張合著,語氣很平靜:“你見到的可能是我二姑家的孩子,估計是過繼過來了。我爸媽以前只有我一個兒子,現在我不能在他們身邊盡孝,能過繼一個養在膝下,也挺好的。”
“……”
蘇婉抿緊唇,別過臉抹了一把眼睛,粗聲粗氣地說:“至少你還活著……我不是嫌棄你,只是需要點時間調整和接受……以后你就在急診科里好好呆著吧。”
徐青山溫和地笑了笑,說:“那以后就請蘇護士多多關照了。”
……
另一邊,晏綏和裴野望如同在海底穿行,破開淹沒急診科的暗綠色液體在二樓搜尋。
甚至不用他們怎么探查,那些逐漸粘稠嚴實的暗綠液體就已經提示了方向。
在幾乎形成堅韌膠質的二樓手術室前的等候區,他們發現了液體的主人。
那是一大團墨綠近黑的蜂巢狀膠質流體,它龐大的身軀幾乎占據了大半的等候區,那滿是細小格紋的身軀還在劇烈地鼓蕩著,無數氣泡從其中的孔洞蒸騰,再在表皮上爆開。
深濃的紫在氣泡中一閃而過,隨后無數暗綠色的粘稠膠質就從它軀體里爆開的氣泡從流出,擠入周遭粘稠緊密的膠質中,最后又凝實成蜂窩狀的軀體,讓它的軀體的更為龐大。
所有流溢而出的深綠色液體都可以說是這個危險物軀體的一部分,而晏綏和裴野望他們一直在它的身軀內移動。
雖然看似是在壯大自身,但它明顯非常痛苦。
它身軀上所有的蜂窩都在顫抖著,絕望瘋狂的情緒隨著溢散的液體傳播,仿佛嗚咽呼號的嘯聲震蕩著,侵吞污染著所有觸及之物的神志。
晏綏琥珀色的眼眸里流光微閃,在看清這“蜂巢”的狀況后,忍不住嘶了一聲。
又一個被異化污染力量重度侵染的可憐蟲,那一直在瘋狂增生的軀體簡直千瘡百孔。
他手術刀才在彌霍斯那里受損嚴重,在特處局開完會后他回去忙活了好半天,才勉強修復些許,結果現在又來了這么多棘手的病患?
蘇婉的夜班之神到底有沒有在好好工作啊?
這有些熟悉的軀體構造讓裴野望挑了挑眉,語氣隨意地問道:“是彌霍斯又來了?”
晏綏也說不好是不是彌霍斯在暗中搞鬼。
但彌霍斯有一點還是和這些危險物病患不一樣的,雖然彌霍斯在汲取“絕望之基”的力量,但祂的病情不是由異化污染力量造成。
“算了,既然它剛好在手術室門口,那就直接開始手術吧。”
晏綏擼起袖子,干勁滿滿地說:“把蘇護士和徐醫生叫上來,要開始做手術了。”
第30章 第 30 章
說是這么說, 但還得先想辦法,把這位身軀過于龐大的001號病患弄進手術室里。
晏綏在裴野望的掩護下逐步靠近這位001號患者蜂窩狀的丑陋軀體,他目光微凝, 盯著這個龐大的軀體看了片刻,瞳孔里似有光華明滅。
周圍深綠色的流體膠質被解構排除, 蜂窩狀的軀體上的每一個孔洞和結構在他眼里清晰可見, 隨后飛快地分解成一個個細胞和粒子, 暴露出蜂窩軀體下潛藏著的核心結構和其中肆虐的破壞性能量。
找到了。
晏綏嘴角一勾, 指出幾處蜂窩軀體上的節點, 說:“裴大, 麻煩你朝著這里轟幾拳,將它和周圍的部分徹底分離。”
裴野望閑適地扭了扭手腕,輕笑一聲。
笑聲的尾音還未落下, 他驟然揮拳出擊!
只聽“轟轟轟”如同爆炸般的巨響, 數個巨大的圓形空腔赫然擊穿了龐大的蜂窩軀體。
強勁的拳風呼嘯席卷, 那龐大的蜂窩狀軀體連帶著周圍的流體膠質劇烈震蕩著, 在粘稠堅韌的膠質海洋里被隔絕出一個完整的中心軀體。
晏綏趁此機會扭身撲上去,他微微瞇起眼,右手凝聚而出的手術刀飛快地在這個不規則的中心軀體上滑動,交織出一片閃亮的銀網。
隨著手術刀的刀鋒不斷游移, 這片軀體上的隱約紋路和經絡被一刀刀改變,形成了新的奇異的紋路符號。
而原本空洞殘破的蜂窩狀軀體竟然也隨著這種改變而改變, 它瘋狂外溢的能量層層收斂,周圍墨綠的肉壁仿若鱗片般一片片閉合, 形成了一個封閉的肉球。
突然, 裴野望探手抓住晏綏的手臂,將人一把扯回來。
幾乎是同時, 周圍的深綠色膠質倒灌而回,將這塊模樣大變的軀體重新淹沒。
晏綏卻沒有一點氣餒,他反手將手術刀收起來,笑道:“好了,可以讓他們上來做手術了。”
話音還未落,就在流體膠質淹沒這個肉球的瞬間,一股龐大的吸力驟然從肉球上傳出。
原本鋪天蓋地奔涌而出的暗綠色膠體和粘液呼嘯反卷,倒旋而回,瘋狂涌入肉球之內。
晏綏竟是生生改變了能量流動的方向,將增生的特性改成了凝聚!
眨眼之間,所有奔涌而出淹沒急診大樓的液體通通回收,隨后龐大了數圈的沉重肉球“轟”地一聲重重地墜地,其上新鮮刻畫的血色紋路微微閃爍著,恐怖的經絡從其下突起,仿若隨時爆炸的巨型炸彈。
晏綏推著近乎一人高的肉球快步走向手術室,遠遠丟下一句:“時間有點緊急,麻煩裴大趕緊叫他們上來,我先去準備。”
手術室的無影燈“啪”地亮起,照亮手術臺上扭曲丑陋的墨綠色巨大肉球。
蘇婉面色怪異,人雖然站在手術臺旁,然而口罩露出的眼神呆滯又崩潰。
同樣穿著手術服的徐青山略顯局促地站在一旁,黑洞洞的眼眶茫然地看著晏綏,顯然有點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
畢竟徐青山本科麻醉學的應用對象都是人類,他也從未想過有一天要給這些怪物打麻醉。
至于什么生命體征檢測和搶救指揮……對這些怪物講這些,未免有點太可笑了。
晏綏對著光摸索著這顆經絡綻起的肉球,然后指著其中一個微不可覺的細小孔洞說:“徐醫生,麻醉打這里。”
徐青山口罩下的下頜骨張了張,弱弱地問:“打,打多少啊?”
晏綏想了想,回道:“大概能麻翻五十個成年人的藥量吧。”
徐青山:“……”
真是淺顯易懂的解釋啊。
他按了按肉球周圍的“皮膚”,套著特制手套的手骨一推,利索地將麻醉針扎入那個孔洞里。
在打麻藥的時候,徐青山突然福至心靈,比晏綏所說的藥量還多打了幾支。
隨著麻藥打入軀體中,肉球上綻起的可怖經絡肉眼可見地收縮萎靡了下來,那幾欲爆炸的壓迫感也減弱下來。
晏綏眼睛一亮,盛贊道:“不愧是專業麻醉醫生,打的麻醉效果就是好。”
徐青山嘿嘿一笑,看起來頗為高興,拿著針管后退,站在了一助的位置繼續協助晏綏操作。
畢竟他們只有可憐的三個人,又不需要監測病人體征,只能讓徐青山也頂上一助的位置了。
蘇婉忍不住眼神怪異地瞟了徐青山一眼。
這人,接受度也太高了吧?
晏綏接過蘇婉遞來的手術刀,再仔細觀察片刻,刀鋒貼上墨綠色的肉球,提示道:“小心了。”
他拖動手術刀一劃,一大團深綠色流體膠質物體猛地噴濺而出,差點濺了徐青山和蘇婉一身。
蘇婉嚇得唰唰唰后退,看著巨球上仿佛無窮無盡噴涌而出的暗綠色噴泉,驚恐地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徐青山倒是接受良好,伸手扶著肉球方便晏綏下刀。
“它無限增生的特性只是暫時扭轉了,如果不給它開幾個口子疏通一下,恐怕整棟樓都會被炸毀。”
晏綏頭也不抬,手術刀又劃一刀,又是一大股深綠色流體膠質“噗”地噴濺而出。
就這么幾秒的功夫,手術室地板就已經被淹沒了一層厚厚的深綠色的液體。
手術開始得匆忙,她完全沒想到這次手術臺上的居然會是這種“炸彈”。
還是什么她聽不太懂的什么無限增生……
蘇婉齜牙咧嘴地跳著躲了幾下,然而根本沒有“安全”的落腳處,她只能生無可戀地踩在這片深綠色液體里。
難怪讓他們穿上水鞋……
這種東西,真的能處理嗎?
她抖著嗓子問道:“晏醫生,你,你打算怎么辦?”
晏綏眼神明亮,理所當然地說;“當然是把它大卸八塊,全都切掉啦。”
說完,他朝著蘇婉伸手:“剁骨刀。”
“……”
蘇婉絕望地閉了閉眼,然后伸長手臂將剁骨刀遞給了晏綏。
手術室里“哐哐哐”地一陣巨響,又是“滋滋滋”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響。
粘液和肉塊四處飛濺。
等動靜徹底平息下來的時候,蘇婉和徐青山也看得出了一身的汗。
雖然徐青山已經沒有汗腺,手術服里的骨頭架子也很干爽,但剛剛的場面依舊讓他覺得汗流浹背。
晏綏終于滿意地放下手中粗暴的工具,重新換上手術刀。
他撥開那些肉球被剁下來的軀體殘塊,在最后被剁出來的、臉盤大小的核心膠塊上下刀,眼疾手快地將其中深深嵌著的、拳頭般巨大的剔透紫色晶體切割而出。
在這顆異化能量結晶暴露在空氣中的瞬間,一個玻璃盒子凌空而下,穩穩地將它罩住。
晏綏心里松了口氣,努力忽略體內再次升起的渴望,生怕這顆結晶當場活化給他吸收了。
小心翼翼地將這顆巨大的異化能量結晶在特殊玻璃盒子里封裝好,晏綏才放松下來,然后一邊用鑷子撥弄梳理核心膠塊里的脈絡,一邊繼續提刀唰唰唰切割。
在接過晏綏放下手術刀和鑷子后,蘇婉余光不小心瞥到了手術臺上又縮小一大圈的核心膠塊,頓時驚訝地睜大眼睛。
原本墨綠色的丑陋肉團變成了個大概香瓜大小的淺綠色透明團子,細細的綠色絲絡散發著微光,像是一顆小樹般從團子透明身軀的底部展開。
那柔軟Q彈的軀體,仿佛蘇婉手機解壓游戲里圓潤可愛的小史萊姆。
晏綏將最后一道切口縫合好,隨手將它拋入先前接了一大盆的暗綠色膠質液體里。
團子暢快地在里面游了一圈,然后又游到貼近晏綏的桶壁上,圓潤軀體扭動著,體內的綠色絲絡急促地閃動著,隨后腦袋上緩緩升起兩個小小的細長凸起。
這個凸起甩了甩,然后彎起來,朝著晏綏比了個小小的愛心。
蘇婉:“……”
她居然有一天會覺得一個恐怖的危險物可愛,她一定是離瘋不遠了。
然而被比心的晏綏鐵石心腸,他看了努力比心的團子一眼,眼睛彎起,嘴里卻吐出冰冷的話語:“謝謝,但是這樣不利于恢復,你還是把能量留著修復自身吧。”
說完,他便毫不留戀地回過頭,一邊忙碌著收拾手術室里亂七八糟的暗綠色液體和四處散落的墨黑肉塊,一邊說:“可以將它送去病房了,待會做002號病人的手術。”
而一旁的蘇婉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團子乖乖地收回細小凸起,游到大盆的中心不動了,綠色絲絡一閃一閃的,不僅看不出任何不滿的情緒,甚至還能在它身上感覺出了一絲滿足。
隱約聽到了一些傳聞的蘇婉小小地倒吸了一口氣。
堂堂一急診科醫生,竟恐怖如斯……
全程協助完手術,但實際沒出什么力的徐青山自告奮勇,端著大盆走了。
晏綏注意到蘇婉忍不住往手術室門外瞄的眼神,開口了:“別看它那個樣子,哪怕是虛弱成現在這樣,它的危險性也可以在特處局評到A級以上。”
蘇婉心神一凜,迅速收回目光,給自己的警惕心再次繃緊。
好不容易活到現在,可不能因為一點大意而翻車。
剛清理完手術室,機械女音仿佛掐著點,開始冷冰冰地播報002號病人的問診叫號。
晏綏:“……”
這也卡得太精準了吧?
真是連軸轉,一點不能休息摸魚啊。
他剛下樓要去找下一位002號的病人,就發現裴野望和戰員們已經非常貼心地將所有候診的病人們料理得服服帖帖。
它們一排排躺在候診區里,“乖乖”排隊等候問診。
晏綏一出現,原本死魚狀躺在地上的危險物們登時激動起來,身體扭動著就要撲上去。
在眾危險物前方,拉了張椅子姿態隨意地坐鎮著的裴野望抬起頭,恐怖的氣勢一放一收。
危險物們登時蔫了,期期艾艾地重新趴下。
裴野望滿意地笑了笑,轉頭沖著晏綏揚了揚下巴:“喏,002應該是它,我讓戰員給你拖上去。”
這簡直就是幫了晏綏大忙。
只是……
晏綏看著危險物身上幾個巨大的凹陷,笑瞇瞇地開口說:“裴大,麻煩下次你下手輕點,這是在增加我的工作量。”
裴野望懶洋洋地一攤手:“抱歉,下次我盡量。”
002號就是剛開始正面沖入急診大門,長滿了一身口器的危險物。
這個家伙的病情和昨晚那個黑瘦子危險物差不多,都是被異化污染力量異化,長出了過多不受控制的口器。
它的意識也被影響著切割成出許多難以凝聚的細碎小意識,讓它每分每秒都活在意識分裂的痛苦中。
相似的病情自然也是相似的處理方法。
晏綏提起剃肉刀,沿著邊緣將口器切開,利索地切下其中一圈圈的利齒,然后割掉多余的組織再徹底縫合。
隨后他給它開了個顱,將其中木瓜大小的異化能量結晶剖出來,最后將它被攪得混亂破碎的腦袋重新聚合理順,縫合后這手術便完成了。
連軸轉地接連做完六臺手術,晏綏白天折騰著修復手術刀的那點進度又給霍霍沒了。
他脫掉手術服,慢吞吞地游蕩回導診臺的椅子上,然后身體前傾,整個人癱在了導診臺上。
一杯奶茶被放到他的腦袋邊,裴野望帶笑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我們的晏醫生辛苦了,給你點個酸辣粉外賣?”
“別了,我現在不想聞到酸辣粉的味道。”
晏綏起身薅了面前的奶茶,戳開喝了一口,忍不住瞇起了眼睛。
唔,好甜。
他攪了攪奶茶,又喝了一大口,開口問:“你說,到底是誰給我們突然送了這六個大禮包?”
以前的病人體內的異化能量結晶都是米粒大小,這次最小的都有拳頭大小,還一來就來六個,簡直古怪至極。
初時他懷疑過是彌霍斯,后來又感覺不像。但要說沒東西在背后搞鬼,他一點都不信。
手里同樣拿著奶茶的裴野望懶懶地倚在導診臺邊,思索著說:“我之前說過,急診科背后有東西,包括整個急診大樓的副本化和守則恐怕都是這個東西影響形成的,而彌霍斯是外來的。”
晏綏一頓。
也就是說……
“叮咚,請,007號,到急診1室就診……”
機械女音突兀地再次響起。
兩人豁然抬頭。
怎么突然又來了一個?
裴野望耳機里沙沙作響,傳來戰員緊繃的聲音:“裴大,特處局監測部發來警示,那個……那個出現在急診科了!”
裴野望目光微頓,動作停滯住了。
晏綏注意到裴野望的異樣,抬頭看向他:“怎么了?”
裴野望扭頭看向晏綏,緩緩開口:“這個007號病人……是一個接近S級的高危危險物。”
“她以前,是個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