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霸總の柔弱
一旦謝昭君撞上去,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上面的古董肯定是大寄特寄,碎得拼不回來,謝昭君還沒成為霸總呢到時候直接欠謝家億筆成游戲首負了。
裴京郁是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fā)生的。
千鈞一發(fā)之際,裴京郁使用扭轉(zhuǎn)乾坤之術(shù),伸出兩根手指按上屏幕中的兩個小人,將大局直接逆轉(zhuǎn)吧!
畫面里,謝昭君的Q版小人直接以一個反人類的移動速度被挪動到了旁邊,躲開了謝聽瀾的襲擊,而謝聽瀾因為慣性的緣故剎不住車,瞪著一對眼睛直直往著博古架上撞去。
如果游戲有聲音,屏幕里謝聽瀾的Q版小人肯定是bia唧一聲撞到了博古架上,上面放著的各種價值連城的盤子罐子瓶子等古玩像雨點一樣向下掉,落到地上碎成一片一片。
還有一個位于架子邊緣沒掉下來的盤子,裴京郁心情好,動動小手指幫了它一把,謝聽瀾Q版小人被嚇到了趕忙往著旁邊躲去,然后直接使出了就地一坐,失魂落魄全套連招。
蒼白的手很快就顯現(xiàn)出了一個腫起來的水泡,裴京郁看了一眼,不留痕跡地收回了手,抬頭對上謝昭君的目光,很釋然道:“很早了,娘胎里帶的病!
謝昭君:“除了換心臟沒別的方法么?”
裴京郁反應(yīng)過來,應(yīng)該是裴衡跟他說過,緩緩搖了搖頭:“試過了,就靠吃藥吊口氣。”
謝昭君眉心微微蹙起來:“那你怎么辦?”
裴京郁一怔:“什么怎么辦?”
謝昭君耐著性子填句:“你以后打算怎么辦?假如心臟一直沒匹配到呢?”
他說完,又頓了頓,像是覺得這話太過直接,對生著病的當事人來說有點太冒犯了,更何況他和裴京郁也算不上太親近的關(guān)系,于是又補了一句:“我不是這個意思!
裴京郁輕輕笑了一下,第一次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倒覺得有些稀奇:“就這么湊合著辦,我沒什么太多舍不得,誰說人一定要活到八十歲才是好結(jié)局!
謝昭君聽他說的這么淡然,一時間不知道是該替他欣慰還是該覺得這樣想太消極,嘴唇動了動,半天只憋出來一句:“行!
裴京郁抬眼看他說:“你問了我五個問題。”
“?”
謝昭君心說那要我夸你數(shù)學很好?
裴京郁:“我都告訴你了,所以禮尚往來,你也得回答我?guī)讉才對吧。”
“……”謝昭君說,“又不是我逼你說的!
裴京郁笑說:“我不是也在和你和你商量么?給點面子?”
謝昭君忍無可忍:“你說。”
裴京郁看上去有些愉悅,眉目舒展,聲音低低沉沉地重復了一遍先前的問題:“對方怎么招惹你了?”
謝昭君想了想事情經(jīng)過,先在腦海中一刀砍了那些冗長的前序,又一刀砍了復雜的背景,再一刀砍了無關(guān)的人物,最后一刀一刀砍下來,只剩下了兩個字:“嘴欠!
裴京郁被他逗笑了,但是這個原因也不在他的設(shè)想范圍內(nèi)。
在他這兩三天看來,小孩雖然性子冷得扎人,但是實際上心沒那么硬,大多時候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做事也有顧及分寸。他構(gòu)想了諸多可能,卻沒想到僅僅是因為口舌之爭,倒讓他有些訝然。
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枯枝上那盞微弱的驅(qū)蟲燈的光,此時融在天光里,成了昏黃一個點。再過半個小時,陳姨就該起床了。
謝昭君熬了一晚上,已然困得有些蔫了吧唧的,瞥了一眼裴京郁,語氣冷淡:“行了?”
他也不等裴京郁答,兀自從秋千上起來,抓了抓被風吹得凌亂了的劉海,往屋子里走。
裴京郁看著煮了一個多小時的茶,問:“茶不喝了?”
里頭人都走到樓梯了,聽了這話聲音遠遠地傳過來,語氣很不怎么樣:“你自己留著喝吧。”
裴京郁無可奈何,從陶盅里舀了勺茶進杯子里,抿了一口已經(jīng)溫了的茶水。
他打開了院子門,靠在門框上望著布了日光的無際松林,無聲地輕輕笑了一下。
少年人的敵意就像只會撓人的幼虎,鋒芒畢露的爪子里也會藏著一塊軟肉,在一來二往的試探中判斷世界的善意。
他們張牙舞爪的對抗,在屢屢撞上一堵輕飄飄的棉花墻后,會顯得無力又茫然,有時會愈演愈烈,成了顆憋在心口無處發(fā)泄的火星子。
而這時候,就需要有人伸伸手,給這只四處亂撞的幼虎順一順毛。
那一道糾結(jié)不出的政治題,和這一晚勉強融洽的談心,就好像是裴京郁主動伸出來順毛的手,讓小老虎炸起來的毛開始不那么扎手。
十七八歲的的男孩大多都有點傲氣在身上,覺得全世界都在自己腳底下,帶著一股所向披靡的中二。
這種傲氣雖然張揚,但是也純粹,囂張又放肆,尖銳又軟和。哪怕是因為一道自己寫不出別人卻能寫出的題,就能悄悄生了一種惺惺相惜的欣賞,而對對方多看幾眼。
更何況裴京郁受到的敵意,本身就算是受了裴韻的牽連。
兩個男人在一起,這種小糾結(jié)往往解決得更干脆,不會有過多彎彎繞繞的心思。
這樣的變化很微妙,特別是在性子比較冷的謝昭君身上,就變得更微不可察。
但有些痕跡還是很明顯,比如說同住一個屋檐下,前幾天謝昭君會特意避開裴京郁的作息,除了吃飯,幾乎只有在每天下午裴京郁在茶室待著的時候才會出房間門。
現(xiàn)在少了這些故意形成的邊界,有時兩個人會一上一下撞面在不算寬敞的樓梯道上;有時裴京郁去客廳時,會看到小少爺睡懵了下樓來透口氣;有時他在院子里煮藥,謝昭君就盤在秋千上玩手機。
又比如,他們在一個桌子上吃飯時,可以順嘴聊上幾句不算硬邦邦的天;裴京郁拋出來的問題,小少爺心情好的時候還會回上一兩個。
陳姨拽著謝昭君忍不住絮絮叨叨的時候,看著小少爺強忍著煩躁吃癟的模樣,裴京郁會笑吟吟地在旁邊添火補刀。而謝昭君會冷笑一聲,面無表情地將冰箱里少了瓶冰可樂的事情說出去,讓陳姨的怒火瞬間轉(zhuǎn)移。
但是也僅限于此。
只算得上是勉強熄火相安無事,并不代表謝昭君給什么好臉色。
唯一不變的,就是裴京郁每晚依舊很難進那扇門。
他每晚都要在那張瀟灑飄逸的“閑人勿擾”前,進行一場大型面試,面試裴很嚴肅,每天對他的措辭進行嚴格審核,從雞蛋里挑骨頭,不通過的話他還得臨時臨刻換一種說法。
時間一長,實在讓他的靈感有些枯竭,只能舊酒裝新瓶,三天兩頭用鳥當借口。
好在某個對人沒有愛心的小孩對小動物還會多看兩眼,縱是他那只鳥自由程度都快趕上野生的了,小少爺還是會在一番冷嘲熱諷之后打開門,威脅道:“如果你今天不從我房間里把鳥找出來,那么我建議你最好把自己塞進籠子里!
找不出,實在找不出,但是門已經(jīng)開了,裴京郁進去了以后就什么話都好說了。
謝昭君覺得裴京郁真的很懂什么叫蹬鼻子上臉,有些人你給他點顏料他就能開染坊,能在你發(fā)火的邊緣線上就地搬來一臺跳舞機。
不過他最近沒心情搭理裴京郁,因為他很忙,非常忙,忙得腳不離地。
練口語是一個方面。
更大的方面是他找到了人生新的挑戰(zhàn)。
他年紀小,脾氣又差,在這偏僻的荒郊野嶺,在這死氣沉沉的院子,他成了陳姨,杜叔,和那個初印象很差的司機李叔的焦點。
他們都是自己有家庭有小孩的人,看到個和自己家孩子差不多的叛逆期少年,就少不了會泛起一些長輩的關(guān)愛。而正好這個小孩還是別人家小孩,并且敢于面刺他們佛口蛇心的王八蛋老板。
這種關(guān)系成了一條莫名和諧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讓謝昭君莫名其妙地就變成了平蕪護宅小分隊的自己人。
平蕪是這座松山的名字,某個萬惡的資本家買下這塊地皮后自己瞎幾把取的名字。
謝昭君那天坐在秋千上玩手機,君宇航發(fā)來信息問他住的山具體在哪,他就順嘴問了一句裴京郁。
裴京郁說:“平蕪,平蕪盡處是春山!
酸唧唧的,沒給謝昭君弄出一身雞皮疙瘩。
最煩搞文化的臭嘚瑟,取個山名還要整點文縐縐的意境。
不過謝昭君想了想自己小時候去過的郊邊的山,什么“牛頭山”“威虎山”“龍馬山”。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覺得,平蕪山其實也不錯。
總之,山叫平蕪山,院子叫平蕪處,誘騙青少年沾染賭博惡習的牲口叫平蕪護宅小分隊。
謝昭君以前沒打過牌,一開始是因為他媽媽在世的時候,一直竭力灌輸黃賭毒是非常惡劣的東西,危害青少年的身心健康,讓謝昭君一定要堅守底線遠離黃賭毒。
所以謝昭君人緣最好的時候,不少人晚自習打撲克缺人就想扯他補位,但都被他拒絕了。
后來就完全是因為沒人敢叫他一起了。
他身邊三三兩兩的就圍著君宇航孟瑤那些人,他們本來有嘗試帶他玩撲克,但是孟瑤手不干凈,總是出老千,并且出老千的水平非常的差,每次都被君宇航抓個正著。
她一被君宇航抓住小辮子,君宇航就逮著她大肆嘲笑,而孟瑤會惱羞成怒,下一次也還是照舊不改。
一來而去,這兩人每次一把都打不完就開始吵,到后面給謝昭君弄煩了,看到他們兩個聚在一起拿著撲克過來,就二話不說冷著臉叫他們滾蛋。
陳姨他們都是老牌手,沒有這臭毛病,并且技術(shù)過人,三下兩下就把謝昭君教清楚了。謝昭君試了兩把以后覺得有點意思,莽著頭上桌了。
不過他的新手保護期消失得很快,起先練手的局贏了幾把,開始打正式局的時候,他覺得自己被狗了。
絕逼他媽被狗了。
他懷疑練手局是這幾個老東西拿他找樂子,放了不少水,就等著把他練會了哄上桌來虐渣。
打撲克這種東西,有輸就有贏,一般來說看運氣,總不能有人手氣差到一手電話號碼,里頭還正好總是少幾個關(guān)鍵數(shù)字,比如“7”和“J”之類的吧。
不巧,還真能。
不僅能,還可以次次能。
永遠順子缺一個,永遠炸彈少一張,永遠別人三帶二他只有三帶一。
謝云行一看不是謝昭君的錯,先是松了口氣,還好自家的名聲保住了,緊接著內(nèi)心才涌起一點方才不相信謝昭君直接呵斥他的愧疚。
謝云行走過去對謝昭君說:“小君,沒事了,不是你的錯!
謝昭君紅著眼睛與他虛與委蛇,跟謝云行上演父子情深,嘴一癟,委屈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對不起,爸,都怪我!
他垂下頭認錯:“都是我不好,今天我不該來這里的,礙了堂哥的眼,惹他不高興了。”
“我下次不會來了……”
“你可不可以讓時堯別叫人去砸了我兼職的地方?”
第 42 章 霸總の??
本來謝時堯自作主張的行為就已經(jīng)讓謝云行十分惱火,他動腦子也能想得到謝時堯一定使了什么手段威脅謝昭君來參加家宴,只是沒有點破。
此刻聽到謝昭君這樣說了,到底還是自己的兒子,謝云行心頭忽地一軟,那點愧疚和疼愛趁機就占領(lǐng)了高地,搶盡了上風。
謝云行伸出手摸了摸謝昭君的頭,看著這張和故人幾分相似的臉,微微有些失神,隨后回過神開口對他說道:“小君,別怕,等會回去我會和時堯說清楚的。”
謝昭君小聲囁嚅了一句:“好!
這虛偽的謝老登直接被拿捏了啊,裴京郁看著這畫面露出會心一笑。
還是他兒砸聰明。
他的手掌挺大,根根指頭都像玉竹一般線條溫潤又利落,蒼白得只在關(guān)節(jié)掌心處才能見著一些薄薄的血色。
謝昭君對著他這只突然伸出來的手一臉茫然:“干嘛?”
裴京郁含笑說:“你不是在等人請么小少爺?”
……
謝昭君沒忍住:“你是不是瞎?從哪看出來的?”
裴京郁哂笑了一聲,收回手,沒頭沒尾地問了句:“喝不喝茶?”
謝昭君沒吱聲。
他本來以為裴京郁要帶他去茶室,卻不想裴京郁讓他在院子里等著,自己鉆進屋子里不知道干什么。
謝昭君把院門打開,坐在秋千上望著底下的松林,沒了隔音門,此時風聲清朗,葉片摩挲聲也細膩安寧。
他被山風吹得緩緩爬上些睡意,又聽到腦后有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回頭去看,見裴京郁從屋子里走出來。
他低著頭擺弄著手里的東西,謝昭君目光順著他的視線掃下去,見他不知道從哪里又摸出個陶盅。
這和他煮藥的那個陶盅不一樣,那個是土色的,一看就用了很久,而裴京郁手里的這個是白陶的,看上去還挺新。
“你不是煮茶么?”謝昭君問。
“聽過圍爐煮茶么?”裴京郁在他不遠處,坐在枯樹前的矮凳上,低著頭在往他煮藥的小爐里點火。
謝昭君當然聽過,都是一些附庸風雅的酸文人炒出來的那點事,他說:“人家都是在冬天,你在夏天圍爐煮茶是要燒山?”
裴京郁沒抬眼,繼續(xù)著手里的動作,語氣很平常:“沒關(guān)系,這地皮是我的!
“……”
行。
謝昭君偏開了頭,不打算理這個不講道理的家伙,卻又聽見按打火機的“啪嗒”聲一直在響。
他斜睨過去,裴京郁手上的打火機火舌被風吹得一直亂顫,不僅不往爐里飄,還幾次要反方向舔上裴京郁的手背。
謝昭君看了一會兒,幾秒鐘后木著臉起身去把剛打開的院門又砰的一聲關(guān)上,不想力道不小,把旁邊屋子的杜叔吵醒了,屋子里頭驟然亮起燈,杜叔在里面?zhèn)}皇喊了一聲“誰”。
這一聲在這樣平靜的夜里像打破水面的石頭,顯得有些突如其來,謝昭君還扶在門上的手指一顫,莫名其妙地生起了一點心虛,咬著舌頭沒說話。
“沒事杜叔!迸峋┯籼崃寺曇魩退卮鹆。
杜叔“噢噢”了兩聲,像是抱怨又像是關(guān)心,嘟嘟囔囔地說了一聲“小以啊,早點睡覺,別吹風”就又熄了燈。
院門關(guān)上那一刻,爐子里的火正好點燃了,謝昭君一回頭就面對著那一小簇惶惶的火光,顯得他去關(guān)門的動作很多余。
謝昭君抿了抿唇,看見裴京郁抬頭望著他,微微彎著嘴角:“裴裴,點著了!
算你懂事。
小少爺驕矜地從嗓子眼里擠出個哼聲,又坐回秋千里,把腿盤了上去。
明明只是差了一扇門,院門開的時候就顯得這院子和屋外聯(lián)接,好像空闊得望不到邊,謝昭君尚且還可以望著山下的松林出神,像小時候和外公乘夜涼一般。
可是這扇門關(guān)上去以后,這院子就成了小小一方,有邊有角,幾步就能走到頭,連風聲都被一同隔絕在了門外。他就只能聽見裴京郁似有似無的呼吸聲,這樣的靜謐卻給人一種聒噪。
謝昭君不能望松林,也不想對著裴京郁眼巴巴地看,就只能又打開手機百無聊賴地掃視。
這個點,連君宇航那樣晝夜顛倒的人都睡了,還發(fā)了個朋友圈——一張慘不忍睹慘絕人寰慘無人道的戰(zhàn)績截圖,配上一句讓人看了意味深長的話。
“一個人的峽谷,孤獨,寂寞,冷。求一個火熱的安慰@某人”
……
這個神經(jīng)兮兮的“某人”還真炸出了好幾個人在底下問是誰,君宇航那逼神秘地回了句“一個帶著我的星星遠走高飛的臭男人”。
臭男人:“……”
謝昭君咬了咬發(fā)酸的后槽牙,深切地思考了幾分鐘,是不是自己最近脾氣太好,真的給人一些不切實際的錯覺。
他想起君宇航說他最近兩天心情看上去很好,他自己一點也沒感受到。如果真要說最近有什么變化的話,那也只有被裴京郁三番兩次弄得一肚子氣。
有人恃病行兇,仗著自己不能打只能罵胡作非為,偏偏年紀大還不要臉皮,隨便謝昭君怎么罵都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
謝昭君下意識地抬起眼沖他那兒看了一眼,正巧裴京郁剛加完水,一抬頭,與這束偷看的目光對上了。
“……”他轉(zhuǎn)過來后謝昭君才發(fā)現(xiàn)這道鬼影是誰,怪就怪他太過清瘦了,個子又高,影子被拉得瘦瘦長長的,被謝昭君當成鬼一點也不過分。
“什么背后,你不在么?這是當面。”謝昭君緩了口氣,這會兒松懈下來了才感受到遲到的丟人。
他回憶了一下自己的反應(yīng),應(yīng)該不是很明顯,但不妨礙大少爺嘴一抿開始倒打一耙:“你大半夜不睡覺在這扮什么鬼?”
裴京郁失笑:“當面罵人也不是什么好習慣!
他說完,又悶悶地咳了兩聲,山風夜涼,這股寒意能鉆進皮肉里。他又不像謝昭君年紀正好,身體健朗,大晚上在這喝西北風不是找罪受么。
謝昭君剛想出口諷刺,卻倏忽想起來剛來的時候陳姨和裴韻說的話,說是裴京郁晚上因為生病睡不好覺,會來院子里透氣。
謝昭君抬起眼打量了一下他的臉色,那抹繚繞身君的病氣顯得更濃郁了,他的唇角本就沒有血色,現(xiàn)在受了涼近乎與臉頰同色,是一派同出的蒼白。
“怎么這么晚不睡?”裴京郁看他不說話,出聲打破了這片沉默。
謝昭君想說剛寫完題,但是話到嘴邊又覺得也沒必要跟他解釋,沒好氣地說:“你不也沒睡!
裴京郁問:“睡不著?”
“差不多吧!
謝昭君敷衍應(yīng)聲,正準備走了,卻聽見裴京郁在背后開口。
“那來聊聊?”
“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謝昭君咕噥了一句,可是不經(jīng)意地一偏頭,余光看著他單薄地站在院子里望過來,眼睛里映著那盞小燈淺淺的光,將影子拉得那樣長,那樣寂寥,又無聲地止住了腳步。
這個每天眉目帶笑的人,穿著一身白色的長衣長褲,風一過,描繪出瘦削的身形,見著骨骼顯著。
他就那樣孤孤單單地站在院子里,唇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讓人看著,覺得他一個人,太冷清了。
裴京郁笑說:“不試試怎么知道?”
不用試也知道。
謝昭君心里想,卻微微側(cè)過了身子,遠遠地面對著他,褲子的衣料垂在腳踝處,顯得雙腿筆直,一點想要挪腳的意思也沒有。
裴京郁笑了一聲,從外頭走進來,在他身前立住,伸出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攤在謝昭君眼下。
裴京郁頓了頓,看了他一會兒,若有所思地說:“你在心里罵我呢?”
“……”你他媽是蛔蟲么?
謝昭君語氣很差:“你不被罵就難受么?”
裴京郁眉梢挑了挑,放下了挽起的袖口,起身走過來,靠在秋千的木架子上,垂著眸子看他,帶著一種打趣的審視:“真在罵我?”
大少爺不承認:“沒有。”
裴京郁不相信:“真的?”
謝昭君不耐煩了:“說了沒有!
“行!迸峋┯粜α艘宦,“那我們來聊聊?”
謝昭君瞥他一眼:“聊什么?”
裴京郁想了想,說:“聊聊某個不聽話的小孩的叛逆期?”
謝昭君心說你是早就想開口問了吧。
還難為他硬是拖了一個星期才開口。
“就你聽到的那樣,有什么好聊的!彼X得自己果然是腦子進水了,才大半夜不睡覺來跟他聊天。
“偏聽則暗啊,我比較喜歡多維度了解事實,特別是從當事人嘴里聽到的,就更喜歡了!彼曇艉茌p,話音似笑非笑,總覺得說話像在逗弄人。
很遺憾,被逗弄的那位不喜歡這樣的語氣,扯了扯耳輪沒好氣地說:“能不能好好說話。”
裴京郁欣然應(yīng)聲:“好好說話你就告訴我?”
……做夢。
謝昭君:“好好說話也不告訴你!
“嘖,這么冷漠!迸峋┯羝似^,額就頂在秋千架子上,目光斜斜地投下來,不依不撓,“那你為什么打架?”
謝昭君懷疑他聽不懂人話。
他想起,君宇航有一天很認真地跟他說過,人這一輩子,有什么問題都可以用兩個萬能的句子解決,一個句子叫“關(guān)你屁事”,另一個叫“關(guān)我屁事”。
謝昭君當時沒留意,現(xiàn)在覺得非常有道理,信口拈來就吐出一句:“關(guān)你屁事。”
裴京郁思考了一下,笑說:“我覺得我還是比較有必要,要了解一下要教育的小孩的生平往事!
謝昭君:“關(guān)我屁事!
……
謝昭君在心里給君宇航記了一功,覺得這傻逼平時不靠譜,關(guān)鍵時候還挺能派上用場。
裴京郁似是無可奈何地笑了一聲,也不惱,耐心和脾氣都是一等一的好,彎著眉眼,換了一種方式問:“那對方怎么招惹你了?”
“關(guān)……”謝昭君剛想用公式回過去,卻突然發(fā)現(xiàn)裴京郁問的是別人怎么招惹他,他疑惑地看了裴京郁一眼,“為什么不是我招惹別人?”
就他這性子,連裴衡一上來都是小心翼翼地把他拉到一旁,連哄帶勸地求饒說:“祖宗,人家是哪里讓你不滿意了,有什么不能好好說呢,怎么可以和同學相處得這么粗魯呢!
因為都默認,就他這臭臉,和一身冷冰冰的刺,肯定不會有人活得不耐煩來主動招惹他。
不想裴京郁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說:“誰這么榮幸?我都努力一個星期了都沒能讓某位臭脾氣小孩正眼看我,是哪個朋友這么有本事,還能讓你主動招惹?要不你給個聯(lián)系方式,我找他取取經(jīng)?”
……
被虐妄想癥吧。
謝昭君難以言喻地看了他幾秒,然后無可救藥地轉(zhuǎn)過了頭。
裴京郁估計著今天是沒什么進展了,看著小孩冷冰冰的后腦勺,只能坐回枯樹前伺候他的茶。
茶煮起來很快,剛剛說了半天話,這會兒陶盅里已經(jīng)咕嘟咕嘟地開始沸騰了,熱氣從縫隙里鉆出來,在壁沿上留下了晶瑩的水珠。
裴京郁看了眼天,夏天天亮的早,天際已經(jīng)有些微弱的曉光了。
他用枯枝挑著爐里的火,火勢被他撥弄兩下漸漸變小,陶盅里的水也逐漸平靜了下來。
裴京郁正打算蒙著布去掀壺蓋,卻聽見不遠處安靜了許久的人,突然含著聲音有些犯懶開了口。
“你這病多久了?”
裴京郁晃了晃神,一不小心,指尖碰著壺蓋,泛起了一片紅。
“我要怎么做?”謝昭君抑制住心中酸楚,看著謝時堯小人得志的臉,問道。
“要不你先跪下來給我道個歉吧,我再想想后面的條件!
“怎么樣?”謝時堯挑眉。
謝時堯拍拍謝昭君的肩膀,輕笑一聲:“我們有太多把柄能拿捏住你了,謝昭君!
“弱點簡直明顯得讓人發(fā)笑!
“而你還覺得是自己贏了,更可笑了!
剛上線的裴京郁:?
誰可笑?是謝時堯你嗎?
第 43 章 霸總の??
懶得噴了,謝時堯這個跳梁小丑整天就在這里跳來跳去的,哪天等到天天神劵不膨脹就老實了。
謝時堯Q版小人的頭上又冒出來一個氣泡,那張小小的臉上是令人作嘔的大大的頤指氣使小人得志:“你還不趕快給我跪下道歉?”
我看你是把左臉臉皮撕下來貼到右邊臉上了,一邊不要臉一邊臉皮厚,還想讓謝昭君給它下跪“道歉”?
讓我看看謝昭君怎么打它的臉!
令裴京郁驚訝的是,謝昭君的Q版小人聞言攥緊了拳頭,但是也沒有做出反抗的意愿,好像在忍耐著什么。
我兒咋回事?剛剛他到底又錯過了什么劇情!
謝昭君覺得自己好像被人訛上了。
裴京郁那只死鳥好像換了窩,三天兩頭地從籠子里跑出來,起初在他陽臺上待了幾次可能是給待爽了,后來一個星期要來個三四天。
并且這鳥比人還精,拿他的陽臺當鐘點房,他一過去就跑,以至于這么多天了,謝昭君還沒看清楚那死鳥長什么樣子。
他都要懷疑是不是姓裴的騙他,懷疑實際上鳥安安穩(wěn)穩(wěn)地被關(guān)在籠子里,結(jié)果裴京郁到他陽臺上逛了一圈,攤手在他面前的時候掌心里真有根鳥毛。
他粗略地掃了一眼,那鳥毛雪白的,絨羽柔順油亮,指甲蓋大,看上去應(yīng)該是珍珠鳥之類的小觀賞鳥。
但是他莫名覺得很眼熟,想了想,他小時候外公也養(yǎng)過不少鳥,應(yīng)該是以前見過這品種。
謝昭君忍不住問他:“你能不能把你的鳥關(guān)好?籠子能不能鎖上?”
裴京郁剛放下每日份的牛奶,遠遠地倚在他房間的墻上,望著他眉尖蹙起來的燥氣,笑說:“不太能,我個人比較提倡開放教育,得給孩子一點自由才有助于成長!
謝昭君心里想,你那個天天迷路的破鳥有個屁的成長空間。
他翻了個白眼,懶得理某位胡攪蠻纏的人,手背對著他很不耐煩地揚了揚指頭,示意他可以麻溜地滾蛋了。
裴京郁這兩天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正試探著呢。
他發(fā)現(xiàn)謝昭君心情好與不好非常好判斷,心情還不錯的時候嘴角會微微張開一點,會無意識地用犬牙咬著舌尖,這時候找他說話十有八九能得到句語氣還算好的回復。
而不高興的時候薄唇就會率先閉上,嘴角一拉,等到完全拉直,甚至微微向下撇的時候,恭喜,這會兒再不補救就會榮幸體會到小少爺?shù)某羝狻?br />
此時謝昭君唇間的那條縫還沒完全合上,裴京郁便得寸進尺地無視他的驅(qū)逐令,對著桌上的牛奶開口:“你打算什么時候喝一口?”
“我說了我不喝。”謝昭君低頭擺弄著手機,君宇航正叫他打游戲。
裴京郁故作訝然:“這么硬氣?”
“……”
裴京郁看他不是很想說話的樣子,過了一會兒又找話道:“你這兩天晚上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
山里一到晚上就一片死寂,特別是他房間關(guān)上門隔音還很好,靜得和公墓一樣,哪里有什么聲音。
謝昭君瞥了他一眼:“什么聲音?”
裴京郁:“有人哭,那種悲怮的哀哭聲,一陣一陣的,就三更半夜從院子里頭飄進來,那么大聲你沒聽到?”
陽臺上的玻璃門沒關(guān),裴京郁這話說完,外頭就傳來一陣陰風,呼嘯而過時帶起一片梭梭作響的松浪,
樹葉枝椏之間摩挲著,發(fā)出的細碎的聲響,順著夜風的寒涼一起裹挾進屋子里。
謝昭君被他說得背后發(fā)涼,不自覺地聳了聳肩,皺起臉看他:“什么時候的事?”
“你住進來以后!
謝昭君一次也沒聽見這種哀哭聲,他上下掃了裴京郁一眼,想起來小時候外公跟他說過,身體弱的人陽氣也弱,容易招惹不干凈的東西。而且他們這地方還比較偏僻,坐落在山里,陰氣更重,可能多多少少會有些晦氣的臟東西。
謝昭君握著手機,想了想措辭,委婉地提醒道:“你們這種搞風雅的人不是喜歡什么參禪禮佛么,我看他們手上都帶串佛珠,你要不也弄一串?”
裴京郁搖了搖頭:“佛珠不太有用,可能鎮(zhèn)不住這種東西,這東西哭得挺慘的,怨氣又大,一看就是有怨主,得從源頭上斬斷!
謝昭君聽著這意思,像是他有點眉目,知道個大致情況,眨了一下眼:“你知道是什么東西?”
裴京郁:“知道一點風聲!
“?說!
“好像是被某個不珍惜糧食的小孩倒進下水道的牛奶在哭泣!
“……”
謝昭君想打人。
他被裴京郁這段時間接二連三的逗趣弄得都快有了抗性,耐心被連連試探,讓他有一種太監(jiān)被勾引的無力感,盯了裴京郁幾秒,一臉無語地開口:“你是不是沒事干?”
他話一出口又覺得這問題根本沒必要問,因為答案顯而易見——不是很閑,是非常閑,閑得發(fā)慌。
裴京郁本來就是來山里養(yǎng)病的,拖著病體冷冷清清待著,跟半個出了家的和尚一樣,平常也就是在院子里坐坐,又去茶室里寫寫字。
謝昭君自己走到哪手機帶到哪,出門人都可以忘帶但是手機不能忘,可是他來的這幾天,發(fā)現(xiàn)世界上還有這樣的現(xiàn)代人,可以一天不碰一下手機。
他覺得就是這人悶太久了,悶成變態(tài)了,現(xiàn)在看到個新鮮血液就拿來找樂子。
裴京郁看他那副想發(fā)脾氣又有些氣堵的模樣,笑了一聲,溫聲說:“也不是,還是挺多事干的,但我畢竟幫人家養(yǎng)著小孩呢,不能不負責啊——”
誰要你負責。
謝昭君嘴角開始抿了。
裴京郁見勢反應(yīng)很快,兩手舉起來豎在臉側(cè),對著他投降道:“走了,真走,早點休息!
……
怎么世界上會有這種人。
謝昭君真的服了,覺得自己門上那句“閑人勿擾”貼了的效果比沒貼還差。
房門輕輕地被關(guān)上,謝昭君把手機關(guān)了扔在桌子上,從一堆資料里把英語題翻出來,左手撐著下頜,右手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轉(zhuǎn)筆。
他已經(jīng)練了有一段時間,但是成效低微,因為他這種靠推敲技巧做題的,還是和那些日積月累形成語感的學生不一樣——
他不僅不少高級詞匯不認識,并且讀的時候會下意識地在不熟悉的單詞上語調(diào)放快,想含糊代過去,但越是想悄悄混過去就越顯得刻意,更別提他本來念得就不算清楚。
張揚和他不一樣,他是后天追上來的,張揚是穩(wěn)扎穩(wěn)打爬上來的。他一直在年級前四十徘徊,而張揚其實是領(lǐng)先他的,只不過成績波動太大,好的時候年級前十也進過,不好的時候能掉到六十多名。
張揚六科里最好的就是英語,在班里還是英語課代表。每天早讀謝昭君塞了耳機從桌肚里摸本數(shù)學題寫的時候,他就站在講臺上抑揚頓挫地帶讀。日積月累下來,讀音又漂亮又流利,所以老劉才特意點名叫他好好準備。
如果是別人的話可能覺得和張揚爭這個名額是自討苦吃,但是謝昭君自認可以一年將四年的數(shù)學補回來,現(xiàn)在一個月快馬加鞭惡補英語有什么不行。
只是真的學起來就沒有想象的那么輕松,不僅不輕松,還有些吃力。不過現(xiàn)在后悔也來不及了,因為君宇航那個傻逼不知道低調(diào)兩個字怎么寫,直接跑到班群里去顯擺了——
一中扛把子:不是我說,就張揚,還參加英語競賽?真是癩蛤蟆娶青蛙——長的丑玩的花。勖倒澹
一中扛把子:君哥說了,這一個名額他必拿下,非他莫屬,絕配頂配天仙配你懂么!!讓張揚趕緊找地方準備哭吧,別被我君哥閃瞎了狗眼,到時候孔雀尾巴毛都掉光了!
我為君哥舉大旗:顫抖吧人類,準備好紙巾,馬上要被我君哥帥哭了。
一中扛把子:Fighting,君ser。
……
謝昭君想把這兩個傻逼摁回娘胎里。
他被逼上梁山,為了自己的面子不讓君宇航孟瑤兩個傻逼糟?,也為了和張揚爭一口氣,捧著英語資料念得不知道時間。后頭覺得口舌發(fā)干,聽到念出來的聲音里有些沙啞,才驀然反應(yīng)過來有點用力過猛了。
謝昭君掐了掐喉嚨,望了眼玻璃門外重重疊疊的松林,夜色之下是一片恬靜的墨色,山風掠過,掀起一層層溫柔的浪。
這拂溫柔的風,好像透過緊閉的門窗,吹到了他身上,讓他倏忽安靜下來。
怪不得養(yǎng)病要跑來這么偏僻的深山里,這種隱居的逸然的確能撫順從城市里帶來的燥氣,把節(jié)奏拉慢。
他舔了舔發(fā)干的唇,順手拿起來桌邊的玻璃杯,濕意碰到了嘴唇才發(fā)現(xiàn)這是裴京郁送來的那杯牛奶,已經(jīng)涼了很久,上面還浮了一層薄薄的奶皮。
……
他盯著牛奶看了幾秒,又把杯子原模原樣地擺回去,抽了張紙把嘴上沾上的奶擦得干干凈凈,拿了手機從座位上起身趿拉拖鞋下樓找點喝的。
他低頭解鎖了屏幕,左上角顯示的時間是3:48,君宇航那夜貓子還在峽谷斗智斗勇,還給他發(fā)了條信息。
一中扛把子:老大,我四連跪了,你什么時候回來帶我上分X_X
謝昭君打開冰箱,從里面拿了瓶冰可樂,撬開拉環(huán)的那一刻,里頭滋滋騰起的氣泡挾帶著一種鋪面的涼意,讓人在盛夏的中段感受到了些冷。
他抬起來一口氣喝了半罐,涼涼的觸感濕潤了唇齒,從舌尖滑入喉腔。少年青澀的喉結(jié)滾了一下,這份暢快的涼意又從身體里四散開來,趕走了體內(nèi)最后一點焦躁,讓人浮上種偷閑躲靜的懶意。
謝昭君動了動手指,靠在冰箱門上大發(fā)慈悲地回了他一條。
對面發(fā)來幾個熊貓臉表情包,諂媚得像近侍大太監(jiān)。
謝昭君喝完最后一口可樂,把易拉罐摁扁了扔進垃圾桶里,以為對面不會再發(fā)了,打算收了手機回去。結(jié)果手機又振了一下,君宇航的信息杵在通知欄上,格外醒目。
一中扛把子:老大,你這兩天看上去心情挺好啊,怎么回事?是不是你那獄警小舅舅知難而退了?
謝昭君看了幾秒,不知道他是從哪里得出來這個荒謬的結(jié)論的。
裴京郁還知難而退,他天天不迎難而上就不錯了,一天比一天煩人,甩都甩不掉。
謝昭君嘴角又拉直了,手在屏幕上戳了幾下,語氣非常惡劣……:哪只眼睛看出來的?戳瞎。
他把手機扔回兜里,轉(zhuǎn)身準備回房間,卻從敞開的大門里,望見院子里有一道孤零零的背影。
屋子坐落在山里,平常到了夜間只象征性地把院門的栓帶上,杜叔的屋子靠著院口,不怕有賊能摸進來。夏天悶熱,別墅的大門總是大敞著,讓夜風從外面吹進來散一散暑氣。
而那道背影就這樣立在大門口的枯枝前,被掛在枝梢的一盞昏黃的驅(qū)蟲燈拉得頎長,像一條漆黑的巨蟒一樣,幽幽靜靜地從門外延展進來。配著山間呼嘯的朔風,陰祟地落到謝昭君腳底,讓他第一時間倒吸了一口涼氣,差點沒咬著舌頭。
操……
玩這種山村老屋的恐怖片戲碼。
謝昭君平時膽子不小,但是幾個小時前剛被裴京郁給渲染好了基礎(chǔ)氛圍,私下演練和貼臉開大完全是兩回事,這一會兒臉對臉面對視覺盛宴,直接將實切的真實感咻地一下竄上了好幾個度,后背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都怪裴京郁,好好的扯一些神神鬼鬼的嚇唬人,這會兒真召來了個臟東西。
謝昭君腳僵在原地,聲音哽在喉嚨里,低聲咒罵了一句:“傻逼裴京郁。”
那臟東西好像愣了一下,然后微微側(cè)了側(cè)身子,眸光緩緩地望了過來。
有人嗓音含笑,帶那么些無奈:“背后罵人?我聽見了!
他在水洼里看清了那把開在他身后的透明之花。
哪怕對方什么也沒有說,此刻卻也好像勝過千言萬語。
冰冷的雨意好像侵入四肢百骸,謝昭君忽然很想哭。
這是裴京郁第二次在雨天為他撐傘。
忍住淚水,謝昭君緩緩牽起已經(jīng)僵硬的唇角,桶里的紙錢已經(jīng)燒了個干凈,只剩下青煙裊裊。
在婆娑的視野里,謝昭君朝著母親的墓鞠上一躬:“媽,我走了,清明再來看你!
而后握上那只鐵桶的把手將它提起,他接過那把懸在他身前的傘,神情又哭又笑。
“阿郁,下雨了,我們回家吧!
第 44 章 霸總の笑意
Q版小人壓抑著情緒的樣子誰看誰心疼,揪心了老鐵。
QAQ。
系統(tǒng)提示:【謝昭君】對您的好感度+20。
乘車回到市區(qū)后,謝昭君去超市買了些菜和日用品,走在回家的路上。
市區(qū)的雨相比起墓園更小了,但是風卻更猛烈,吹到臉上也更潮更冷,像刀子似的呼呼刮,謝昭君皮膚上都是濕潤的涼意。
他撐著傘,雨珠順著同色的傘面滑落下來,胡亂掉進路旁的水洼,水洼里倒映著他被漣漪扭曲錯亂的影子,光怪又陸離。
雨水也順著路旁行道樹上樹葉的紋路滴滴答答落下水來,掛著的彩色飄帶被洇濕,顏色變深,濕漉漉地墜著。
走到出租屋樓下,謝昭君將透明的傘收起,垂下眼便抖落一場新雨。
夜晚,謝昭君在桌子上拿著白紙寫著什么,看著也不像是在做作業(yè),好像有些苦惱的樣子。
時不時在本子上劃出幾道黑色的橫杠來,還頗有些欲蓋彌彰地拿了另外一張空白的紙遮住已經(jīng)寫過的部分。
謝昭君難道是有心事?怎么有點遮遮掩掩的,一副見不得光的樣子。
身為新時代玩家,裴京郁對他推這樣反常的舉動表示非常擔心,其實主要是他好奇心作祟,非常想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屏幕上的Q版小人在房間里低著頭寫字,頭上一個氣泡包著的省略號靜靜地懸浮著,裴京郁就這樣觀察了他很久。
此刻的小人正在一張紙上比比劃劃,還時不時露出苦惱的神情。
「小昭,你在干什么呢。」大年初一時,闔家團圓日。人們各自走親訪友,但這一切都和謝昭君無關(guān)。
烏黑的眼眸里充斥著落魄的神色,眼底一片烏青,紅血絲蜿蜒在他的眼球上,唇色蒼白,像個破碎的孤魂野鬼。
他抬眼看著窗外落下的薄薄白雪,瑞雪兆豐年,怎么看今天都是個好日子,只可惜不是他的。
謝昭君不禁在想裴京郁現(xiàn)在在干什么。
那個女聲或許是他的姐姐或者妹妹之類的角色,總之是他的親人。
他一定家庭美滿,今天也定然是和家人待在一起,去親戚家串串門之類的,一定會很幸福開心吧。
指尖摩挲著手機屏幕,輸入數(shù)字打開密碼鎖,謝昭君的目光落到手機備注的幸運的聯(lián)系人上,忐忑地點擊那個通話記錄,回撥過去。
果然還是嘟嘟嘟的忙音。當即購買一本《卷王攻略》,屏幕上的總金幣還剩下20,并以每秒2.08個的速度增加。
第一個上場的是LV.1謝云行,血條99,他站在雜物間門口咚咚咚敲門,一邊敲還一邊說“我是你爹怎么會害你,小君你快開門!痹圃。
裴京郁在雜物間里種了幾個售價15金幣的仙人掌,仙人掌三秒釋放身上所有尖刺攻擊一次謝云行,充能時間也是三秒。
仙人掌把謝云行扎成了刺猬,野怪頭上的血條也蹭蹭蹭蹭地向下掉,在說出第五句“我怎么會害你”的時候,謝云行的Q版小人轟然倒地。
還從身上爆出50個金幣,金幣總額一下來到250。
門的耐久不高了,裴京郁花了50金幣升級,順便買了三個20金幣的創(chuàng)口貼給門回血。
接下來登場的是LV.2,簡蘭,血條666。
妝容精致的貴婦人前來砸門,一口一個“媽媽和心疼堯兒一樣心疼你”。
“你這么多年沒媽媽,以后我和你媽媽一樣來心疼你!
逆天,這人比謝云行還虛偽。
仙人掌攻擊力逐漸不夠,裴京郁點擊花費40金幣升級,提升了仙人掌的攻擊性,從一次扣一點血到一次扣三點血。
金幣一個個上升,裴京郁一邊給門貼創(chuàng)口貼,一邊購買耳塞。
創(chuàng)口貼的恢復速度終究快于簡蘭的攻擊速度,此消彼長之下,Q版小人倒下了,并爆出75個金燦燦的大金幣。
花費金幣升級了大門,購買了《厚黑學》x1,耳塞x1。
第三個上場的是LV.3季雨微,血條已經(jīng)來到了驚人的999。
Q版小人一邊貶低謝昭君的身份一邊還不忘了掄起拳頭砸門,一點也不像個貴婦人該有的樣子。
“你不過是個沒ma的種,還不快開門。”
“野種,你怎么敢的!
購買耳塞x1。
裴京郁翻到武器最后一欄,點擊了一把非常在人意料之外的武器。
打開消息界面,明知道迎接他的永遠都是紅色的感嘆號,卻還是躊躇半天,在信息框里刪刪改改,最后發(fā)出兩個字,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紅色感嘆號。
謝昭君頹然地坐在沙發(fā)上,使不起任何力氣,他靠在沙發(fā)上,茶幾上是他合上的筆記本。
他很想現(xiàn)在就不管不顧地沖去C市找人,能否找到暫且不論,C市那么大,他要在茫茫人海里找,這樣盲目地找無異于大海撈針,他從何找起呢?
于是他停下了腳步。 裴京郁又往下翻了一節(jié),看完后來到了最后一頁。
『相逢即是緣分,您與謝昭君已經(jīng)結(jié)緣109天!即將迎來新的一年,希望玩家1008611能再接再厲!』
好嗎?好的。
關(guān)閉年度回憶錄,裴京郁看到了正在清理房間擦桌子的謝昭君,他一個人掃完揚塵后又進了廚房忙碌,他同樣買了很多菜在處理在做,看起來很是豐盛,看來在游戲里年夜飯也是至關(guān)重要的一環(huán)啊。
爹の守護還剩下最后一關(guān),他想先試著通關(guān)了拿buff。
LV.7謝時堯(血量68888)
血量爆炸式增長,攻擊力也很強,捶一下房門就掉三分之一的血,創(chuàng)可貼有點頂不住了。
還好裴京郁現(xiàn)在不差金幣,直接購買二十本《厚黑學》,一本就能減少野怪20%攻擊速度。
還有三個鍵盤滿級被動技能亮鍵精神,一下-150%攻擊速度,無腦疊加起來直接給謝時堯攻擊速度整成半分鐘揮不出一拳,整個人慢得跟樹懶似的。
這下成活靶子了吧,小子。
穿著機甲的仙人掌容嬤嬤附體一直扎扎扎扎扎,鍵盤不停王負鍵王負鍵王負鍵,裴京郁直接點擊了主動技能【萬鍵齊發(fā)】。
滿屏的垃圾話被攻擊出去,一下就對謝時堯造成了不可逆轉(zhuǎn)的傷害,血量直接少了近十分之一。
HP-5888。
裴京郁又買了十本《厚黑學》,這下謝時堯是一分鐘都揮不出一拳了。
活靶子真能抗,五分鐘后才硬生生倒地。
系統(tǒng)提示:“恭喜玩家通關(guān)!獎勵玩家幸運值+5”
系統(tǒng)提示:“玩家當前幸運值:0!
裴京郁:?
合著我買了這么久的彩票,我幸運值一直是負的啊,難怪我從來不中獎。
裴京郁無語凝噎地看著背包里六十多張落空版彩票,再次點擊了選數(shù)字。
買完彩票,裴京郁忽然想起很久之前成就點抽綠色轉(zhuǎn)盤抽出來的功能,初始冷卻時間兩個月,算起來應(yīng)該就是這幾天cd結(jié)束。
知道對方不是鬼,還活著,他首先的反應(yīng)應(yīng)該是高興的才對,但這樣才讓人細思恐極。
謝昭君心中忽然升起一種荒謬之感。
玩家的行為不可控……那他呢?
他的這些行為難道也在“游戲”的意料之內(nèi)?
就連他的這些感情難道也是被設(shè)定好的嗎?
打開床頭小柜子的抽屜,謝昭君拿出放在里面的那些他的珍藏,幾大摞小紙條,一堆糖果,掛著貓貓頭掛件的黑色雨傘……
那些被他視若珍寶的東西此刻就擺在謝昭君面前,回憶歷歷在目,他顫抖著用手一個個觸上,心里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他曾經(jīng)以為得到了神明的垂憐,如今看來卻只是上天贈給他的一場綺夢。
干澀的眼睛再落不出一滴眼淚,就連沒有走到他腳邊,蹭著他的褲腿他都沒有發(fā)現(xiàn)。
裝貓糧的碗又空了,小貓被餓得饑腸轆轆,睜著那雙綠色的瞳孔看著他,前來覓食。
多鏟了些貓糧貓糧到碗里,謝昭君站起身來,忽然感覺頭有些眩暈。
疲憊后知后覺地涌上四肢百骸,熬了一整晚夜的他才想起昨晚還開著窗吹了半夜的涼風,混雜著席卷而來的雪片,就這樣把他掩埋在泥土里。
伸手觸上額頭,謝昭君不出意外地感覺到了燙,他應(yīng)該是生病了。
謝昭君喝了口水,生病帶來的不適感愈演愈烈。
還好他平時有準備,打開藥箱,找到感冒和退燒的藥,混著已經(jīng)冷得不能再冷的水吃了下去。
發(fā)絲凌亂,頭下枕著不算柔軟的枕頭,謝昭君望著天花板,忽然想起昨晚對方給的壓歲錢,現(xiàn)在還放在他的枕頭下面。
伸出把硬質(zhì)的紅包從枕頭下抽了出來,謝昭君看著紅紙上面的清雋字跡發(fā)呆。
小昭,新的一年,祝你萬事順意,得償所愿。
謝昭君忽然揚起唇笑了一下,極盡無力。
不只是新的一年,或許他這輩子不會再得償所愿了。
明明距離裴京郁的出現(xiàn),也不過才三個多月。
說起來不過是一個季度而已。沒有撲空x99。
謝昭君清理完廚房,脫下圍裙,關(guān)燈走出廚房后就看見這樣笑人的一幕,一鬼一貓正在客廳玩追逃游戲玩得有些不亦樂乎。
一只鬼操縱著逗貓棒憑空移動,貓每次要撲到的時候距離都會被拉遠,一直撲卻撲不到,不斷喵喵喵,急得跳腳。
雖然看不見他的實體,但謝昭君甚至可以想象到此刻裴京郁的表情,于是難言的開心忽而席卷了謝昭君,唇邊揚起一抹小小的弧度來。
茶幾上的幾個水果一不小心被急躁的沒有撲得骨碌碌地滾落一地,謝昭君蹲下去幫忙收拾狼藉,再笑著將它們撿回來放到桌上。
緊接著再掉落的是被擠到角落邊緣沒來得及放回去的書和紙頁,謝昭君正準備伸手去撿,那本書就已經(jīng)自動飄起來回到了桌上,比他手速還快。
心頭微微被觸動一下,謝昭君忽然彎起眉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是發(fā)自內(nèi)心敞開心扉的暢快笑意。
因為謝昭君這突然的一聲笑,沒有和裴京郁同時停下了玩鬧的心思,看向他。
謝昭君克制起那壓抑不住的笑意,將地上剩下的幾張書頁撿起,放在茶幾上仔仔細細地疊好,神情平靜得仿佛方才那聲笑不是他發(fā)出的。
“不是我在笑,你們繼續(xù)玩!
你小子,剛才屏幕里這么大一個寫著“噗嗤”的氣泡冒了出來,使用排除法排除他自己,和不會說話的它,絕對是謝昭君在暗笑。
不對,是明笑,絕對是!
眼看著謝昭君的Q版小人坐到了沙發(fā)上,裴京郁心想絕對不能讓他置身事外,接著腦子里突然靈光一閃。
謝昭君原本想看他們繼續(xù)玩的追逐游戲的,卻不知道什么時候,那根逗貓棒竟然聲東擊西,驟然改變了方向,徑直朝他飛來!
他沒有一點點防備,只能瞪大眼睛看著那根逗貓棒輕輕飄飄地墜落進他懷中,綴著的羽毛還得意地晃了幾下,他下意識伸出手接住。
緊接著,沒有也隨著逗貓棒的變換方向靈敏地朝他撲了過來,爪子一閃,整只貓也撞到謝昭君懷里。
一個蠻力沖撞差點把謝昭君撞暈過去。
謝昭君掂量著貓咪的爪子,發(fā)現(xiàn)沒有重了一點,輕輕笑了一聲:“阿郁,你好壞。”
『你不準笑,也不準看著,我們一起來玩!
謝昭君飛快壓下斂不住的笑意,從沒有沒有手中搶回逗貓棒,不斷地揮舞了起來:“好。”
一人一鬼一貓就這樣玩了一會,也都玩累了,實際上謝昭君是因為憋笑累壞的。
喝了口水,謝昭君緩下雀躍的心緒,放下逗貓棒,他從書包里拿出寒假作業(yè)和筆,準備開始寫作業(yè)。
裴京郁想起裴鏡嫣給他發(fā)的信息,心念一動。
又一張紙條。
『沒過多久就快到春節(jié)了,小昭,要不要去買福字和春聯(lián)?』
謝昭君想起門口和家里空空蕩蕩的房門和墻壁,覺得裴京郁的想法是個很好的提議,眼睛一亮,點了點頭。
“阿郁,好啊,過幾天休息我們一起去買吧!”
看著謝昭君已經(jīng)開始在桌子上掛機做作業(yè)了,裴京郁看了一會也下了線。
他為什么會怎么想呢?
他想不明白。
也許是感冒藥還沒起效的緣故,謝昭君反而感覺頭越來越暈暈乎乎了,連帶著沒頂?shù)睦б饫顺毕矶鴣怼?br />
思緒被熔斷。
謝昭君淡定地放下筆,不著痕跡地擋住那張草稿紙上的字跡,眸光微閃了一下:“沒什么,阿郁,我之前不是幫別人代寫作業(yè)嗎?”
“今天又來了一個新客戶,我在模仿他的筆跡呢。”
裴京郁“哦”了一聲,繼續(xù)寫道:「這么神秘,我還以為你在寫情書呢!
孩子正值青春期,芳心萌動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差點就以為錯了。
謝昭君為了掩飾情緒剛喝下去的水差點噴了出來,好不容易咽下去,又劇烈地咳嗽起來,連著嗆了好幾聲。
他連忙辯解,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是的!
「那你是在寫什么?」
【鏡子】:在嗎?(小心翼翼探頭.jpg)
【鏡子】:你明天有空吧?
裴京郁腦中警鈴大作,當即打字。
【郁】:哎喲,你干嘛。
【鏡子】:快過年了,去超市買點春聯(lián)和福字什么的,今年吱富寶我要狠狠地集五福。
【鏡子】:順便買點年貨啊,不光自己吃,到時候去吃席那些得送點出去。
【郁】:行,明天去。
第 45 章 爹の守護
兩人走進超市里好一頓掃蕩,買了許多年貨、禮品之類的,又買了牛奶,食用油和水果,還挑了副春聯(lián)和幾張福字,結(jié)賬后兩人費力地搬到了車上。
裴京郁坐上駕駛座系上安全帶,裴鏡嫣在副駕駛坐下,連接好車里藍牙,魔性帶電音的音樂再一次響徹整個車內(nèi)。
“心、在、跳是愛情如烈火,你在笑,瘋狂的人是我,愛如火會溫暖了心窩,我看見愛的火焰閃爍!
急促的鼓點格外抓人耳蝸。
裴京郁專心看著前面的車和路,余光瞥到這首歌的名字,愛如火。
“裴鏡嫣你口味真獨特。”他隨口說了句,“喜歡的每一首歌都有種精神失常的美!
“謝謝你!睂Ψ綇澲友酆俸僖恍,也不反駁,直接認下這一“夸獎”。
屋子里頭傳來悶悶的咳嗽聲,咳得非常厲害,隔著門謝昭君都好像能聽到胸腔震動,其中還混雜著一些清脆的器皿碰撞聲。過了好一會兒,謝昭君才聽見里頭傳來有些發(fā)干的聲音。
“陳姨,放著吧,我晚點吃!
誰跟你陳姨。
謝昭君臭著臉又叩了兩下門,加重了力度,敲出來的聲音比先前那幾下更響。
里頭的人好似察覺到了什么不同,愣了一會兒,隨即謝昭君聽到步調(diào)一致的腳步聲從門后傳過來。
謝昭君退后了一步,拉開了距離,下一秒門從里面被打開,露出門后人白得不正常的臉。他那張唇平時就沒什么血色,這會兒近乎蒼白得和紙一樣,只隱約看得出來一絲微弱淡粉的固有唇色。
謝昭君已經(jīng)很高了,并且個子還在長,將來還有不少余地,但是裴京郁還要比他高半個頭。
和對方比個子其實很簡單,不用兩個人背貼背站在一起還要找個人來評判,只需要對上對方的眼睛,看他的眼皮是耷拉著還是全然張開。
裴京郁的眼眸現(xiàn)在就是微微垂著的,目光從薄薄的眼皮下透出來,溫和地望著他。
裴京郁眸光掃向他手里還在氤氳著熱氣的白粥,又轉(zhuǎn)到少年抿著嘴角的臉上,彎了彎眉眼:“輪到你送外賣了?”
滾。
謝昭君在心里罵了一句。
他覺得陳姨是好心辦壞事,別說讓他跟裴京郁多相處這五六分鐘的,就是再相處個五六年,他和裴京郁的關(guān)系也不會有更好,只有更壞。
“接著。”謝昭君沒好氣,端著粥的手往前一遞,想送進裴京郁手里就走。
結(jié)果他遞過去的時候才看見,裴京郁右手捏著筆,空出來的左手手心上沾了一手的墨漬,濕漉漉地粘在他手上,顯得非常突兀。
“你這怎么回事?寫個字還能弄一手墨。”
謝昭君看著他那沾滿墨的掌心,把自己遞著碗的手又收回來,邁了幾步越過他,打算把碗直接放在書桌上,走到書桌前卻腳步一頓。
他上一次來的時候桌上整整齊齊,筆墨紙硯、一樽筆洗,幾本書,還有裝著枯枝瓷瓶,放在這樣大的方桌上干凈得有點空。
而這會兒瓷瓶斜倒,枯枝從瓷瓶里甩脫了一半,只留著一截根莖在瓶內(nèi)。枯枝旁墨碟傾灑,濃稠的墨汁洇了半邊紙,正在往枯枝下擴散。
“沒扶穩(wěn),不小心碰著了。”裴京郁解釋道,從謝昭君背后走過來,坐回了書桌后。
謝昭君想起來在門外聽到的脆響,大概就是瓷瓶倒的碰撞聲。
他把手里的碗放在干凈的桌角,冷著臉對著裴京郁說:“你還坐那干嘛,沒看見墨往你那流?”
裴京郁本是想扯幾張紙簡單擦一擦,聽這些話抬頭看過去,眼見著少年骨節(jié)分明的手摸上了腕子,繼而往上一推,將袖口撩至了手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
“你這是……?”裴京郁看著他的動作,有些意外。
最后一次做好事。
謝昭君臭著臉想。
這一桌子的狼藉,還不是得等陳姨來收拾,弄了半天,還要陳姨上來的話,那他豈不是白來一趟。
算了。
送佛送到西。
謝昭君手已經(jīng)拿起抽紙了,下巴沖著不遠處的沙發(fā)揚了揚,沒好氣地開口:“滾過去吃飯,我還得把碗帶下去。”
裴京郁輕笑了一聲,沒說話,聽著大少爺?shù)闹笓]起身坐到了沙發(fā)上,一邊喝粥一邊遠遠地望著他的動作。
裴京郁本來以為,謝昭君平時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金貴主兒,可能來給人送送飯已經(jīng)算得上是紆尊降貴了。但看他收拾的動作行云流水,做事細心熟練,甚至連枯枝上零星的墨跡都沒忘了沾了水擦干凈,倒讓裴京郁有些訝異。
“經(jīng)常做家務(wù)?”裴京郁問。
謝昭君瞥了他一眼,言簡意賅:“沒!
“那怎么這么熟練!迸峋┯艉孟駥δ橙瞬幌氪罾硭哪訙喨徊挥X,含笑接著問。
“有……”
有一段時間經(jīng)常做。
謝昭君下意識就想回答,但是話到嘴邊又好似想起了些不好的回憶,眉尖微不可察地擰了擰,又馬上收回了話音,改口道:“關(guān)你什么事!
他把枯枝往瓷瓶底壓了壓,凌亂的桌面被他恢復了第一次看見時齊整的樣子。謝昭君抽了幾張紙,細細地擦指縫里沾染的濃墨,走到離裴京郁最遠的沙發(fā)邊角坐了下來。
裴京郁望過去,就見著這小孩像是在躲什么窮兇極惡的洪水猛獸一樣,離得他有小半個房間遠,變扭地偏著頭望向書桌后的落地窗外。
謝昭君此刻的確變扭,干坐著覺得身上哪哪都不舒服,怪就怪他下來的時候有點著急,忘記把手機一起帶上。
這屋子里安靜得過分,姓裴的吃飯也沒什么聲音,他背著身子還可以感覺到有人的目光從背后似笑非笑地望過來,讓他覺得自己像動物園的猴子。
看個屁。
謝昭君心說。
但是這話說不了,因為他也沒回頭,但他就是感覺到了。
說實話,謝昭君雖然性子又冷又獨,看上去和熱鬧半點關(guān)系都沒有,但他實際上是沒怎么清靜過的。
在家有絮絮叨叨永遠不會冷場的裴衡,在學校有沒事找事嘴一刻不停的君宇航,哪怕他不用回話,這兩個人都能左臉和右臉說到天荒地老,所以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感受到和人這樣獨處一室裝啞巴的尷尬了。
他有點后悔在這里等著,就該讓裴京郁吃完放門口,等估摸著時間再來收。但是現(xiàn)在肯定不能退,這個時候退了,就好像誰先動誰就輸了一樣。
謝昭君咽了咽口水,突出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兩下,覺得屁股底下安了針氈。
他以前看到過一篇帖子,說人在感到尷尬的時候會有一些無意識的小動作,比如摸鼻子,比如眼睛亂瞟,比如扣手。
他快把落地窗望出洞來了又突然意識到這種行為太傻逼,像關(guān)在籠子里的鳥一樣伸長脖子,于是又收回眼神,低下頭去擺弄自己瘦長的手指。
食指指側(cè)還有塊沒擦干凈的余墨,那塊小小的墨漬很淡,被紙巾蹭掉了大半,現(xiàn)在只剩一點點鉛灰色的影,浮在謝昭君凈白的皮膚上,顯得突兀無比。
他望著這熟悉的顏色一頓,身軀一瞬間有些僵硬。
這樣的顏色泛著一股枯朽的死氣,像命不久矣的病人的臉色。
配著凹陷的眼窩臉頰,突出的顴骨,渙散的瞳仁,和怎么也抬不起來的手指。
那時候謝昭君剛上初中,個子還沒抽條,一雙金貴的少爺手除了寫字留下的筆繭,可謂是干干凈凈,什么多余的都沒有,漂亮得能去當手模。他每天最大的煩惱頂多是明天穿哪件衣服帥一點,和今天被迫收下的情書要怎么給小姑娘一個不傷人的回復。
媽媽總是笑吟吟地站在門口等他放學回來,接過他的書包順手往書包側(cè)兜一摸,總能摸出幾張包裝精致的散著淡淡香味的粉色信紙,然后打趣道:“我們家小君這么受歡迎,今天又收到了同學的小禮物。”
謝昭君經(jīng)不起玩笑,臉唰唰地泛紅,那抹紅能從臉頰爬至脖頸,悶著腦袋眼巴巴看著開玩笑的人,誓有一種“你再說我就把自己憋死”的意思。
媽媽就會忍俊不禁地揉揉他的腦袋,推著他的背帶回屋子里,然后下一天還是一模一樣的動作和話術(shù),逗得謝昭君像煮熟了的蝦。
女人的笑永遠是像蘊了日光的泉水一樣,溫柔又軟和,飽滿的臥蠶伏在眼下,一雙眉目笑起來彎得像月牙,配著嘴角邊深深的兩道長窩,像一陣暖洋洋的風。
謝昭君明明可以在回家路上的最后一個拐角,就偷偷把信紙拿出來轉(zhuǎn)移陣地,卻還是老老實實地放在原地,每天接受他媽的揶揄。
可能就是想看看這樣的笑。
但是還是沒留住。
后來也再沒看到過。
女人像腐朽的枯木,灰敗地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她的頰肉深陷,平時正常說話都會帶起嘴角的窩,那時的臉上只能看得見緊貼著骨骼,描摹出冷硬輪廓的灰白皮膚。
她虛弱到連說話都是一種消耗,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幾乎連指頭都動不了,呼吸近乎沒有起伏。大多時候,走廊上路過探病的人,只能通過隆起的被子看出來這床上有個人。
謝昭君在那段時間學會了很多,起初鋪個床都不會,煮個雞蛋能把鍋燒黑的小少爺,到了后頭能親手做一份豐富的藥膳,推拿按摩比多年的護工還要熟練準確,并且從不叫苦叫累。幾個月的時間,光滑的手上驟然生出了厚繭,也一聲不吭。
但即使是這樣,也沒有留住想留住的人。
謝昭君望著手的時間有點久,恍惚間聽到裴京郁連著叫了他好幾聲才反應(yīng)過來,回頭望過去,蹙了蹙眉尖:“干什么?”
“你在想什么?”裴京郁那雙狹長的眼睛望著他的眼,眉梢微微下壓,好像能透過他的眼睛猜出來他在想什么。
“我媽!
謝昭君還沒緩過神,此刻渾渾噩噩的,脫口而出就把真實想法說了出去。說出去后立馬覺得后悔,舌尖抵在齒間被咬破了一小塊肉,疼得吸了一口涼氣。
裴京郁沒想到他會給這么個答案,這一下讓他有些不知道該怎么辦。
這個問題對謝昭君來說本就是很隱私的事情,特別是裴京郁的身份還是他后媽的弟弟,怎么來說這個話題都太過越界了。
謝昭君口腔里泛著一股濃厚的鐵銹味,他咽了咽口水,看著裴京郁怔愣的模樣,說不出來是該不高興,還是該有一種惡劣的壞帶來的爽。
就好像將自己心里的刀突然拔出來戳了個討厭的人,哪怕這個人實際上什么也沒有做,只是因為血緣關(guān)系被連坐了。
裴京郁動了動嘴唇,好像是想說點什么,但謝昭君最不想聽到的就是姓裴的來安慰他。
“你的鳥找到了么?”他偏開了頭,生硬地扭開了話題。
“什么鳥?”
謝昭君把食指上那點墨漬徹底蹭干凈,頭也不抬:“你說什么鳥?昨天飛我陽臺的鳥!
裴京郁懂了:“找到了,籠子里呢。”
“哦!
謝昭君一點也不想跟他多聊,看著他把最后一口粥喝完,接了碗轉(zhuǎn)頭就走,關(guān)門前還不忘威脅道:“那你今天晚上就別來煩我!
裴京郁挑了挑眉,繼而門口傳來“砰”的一聲響,倉促得像逃竄一樣。
謝昭君走到樓梯口就見著陳姨站在門口往上張望,陳姨看他臉色不正常,探著腦袋問:“怎么了?他不吃嗎?”
謝昭君搖搖頭,快步下樓把空碗遞過去。
“呀,今天竟然吃完了!标愐炭粗牒荏@喜,自顧自地嘟囔,“是不是小以今天還行,不算那么難受!
謝昭君完成任務(wù)立馬就要撤退,聽到這話還是腳步一頓,沒什么起伏地扔了一句:“也沒,備著藥吧,看上去不像個活人!
陳姨“哎喲”了一聲,教育某個說起話來總犯讖的小孩:“怎么這么說話,那是你舅舅,說話要講忌諱的,有些話不可以說,特別是對親人。”
謝昭君心說哪門子的舅舅,輕飄飄地丟下句:“我上樓了!
這一早上沒一件好事,還讓他想起了一些往事,心里像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沉悶得喘不過氣,以至于吃飯都拖得菜都涼了才肯下樓扒拉幾口。
謝昭君一天都沒怎么搭理裴京郁,裴京郁大概也因為身體不舒服,一直待在他那茶室里。
謝昭君本來覺得這樣也挺不錯,某人可能終于意識到了自己不討人喜歡,聽了他的告誡終于望而卻步就此放棄。
但他沒想到,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不長眼色不依不撓的人,簡直可以原地和張揚拜把子做沒長眼睛兄弟組。
每日定時定點的節(jié)目又如約放映,姓裴的上午剛被他警告完,這會兒又站在門口拖腔帶調(diào)嗓音帶笑地說:“小孩,開門——”?玩?zhèn)游戲還有獎勵?
系統(tǒng)提示:謝云行、謝時堯、簡蘭、謝云暮、季雨微、謝聽瀾運氣值-10。(debuff持續(xù)時間:一個月)
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某個無人在意的角落,謝云行不小心把謝家三代單傳的發(fā)財樹掰折了幾根枝丫,謝時堯走路時踩到香蕉皮摔了一跤,簡蘭丟了自己的戒指……
屏幕里謝昭君Q版小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絲毫不知道裴京郁又坑了那些人一下。
裴京郁寫了張紙條詢問他道:“小昭,你什么時候放假?”
一個小小的氣泡從謝昭君頭頂冒了出來:“阿郁,還有兩天,到時候老板和老板娘要回去過年,能歇幾天。”
“你有什么安排?”
“嗯……我們要先去買福字和春聯(lián)貼上,剩下的到時候再說吧。”
第 46 章 爹の微醺
和謝昭君聊了一會,他就去寫作業(yè)了,裴京郁只好繼續(xù)通關(guān)爹の守護,一關(guān)關(guān)的打過,還差最后一關(guān)謝時堯的時候差不多花了快一個小時,又解鎖了野怪們本體財運-5這個持續(xù)一個月的buff。
“小郁,小郁。”鄒文昔喊道。
裴京郁被喊了好幾聲才反應(yīng)過來,轉(zhuǎn)過頭回道:“。繈專趺戳恕!
裴望山道:“你媽說讓你玩游戲別玩太晚了,明天我們家和你張伯伯他們家約好了,要去他們家串門,不然你睡晚了,明天早上起不來!
“好!迸峋┯酎c點頭。
“你這疤怎么回事?”謝昭君皺起眉。
“嗯?”裴京郁一下沒反應(yīng)過來。
謝昭君伸手指了指他的右手,言簡意賅:“手腕上。”
那道疤很淡,和正常的皮膚顏色差不了多少,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要不是裴京郁蒼白得不正常,和這只手正好伸到他眼皮子底下,謝昭君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你說這個?”裴京郁知道他說什么,也不遮掩,反著手腕讓那塊疤暴露在謝昭君視線下,語氣聽上去很輕松,“一點以前的小傷,沒什么大不了。”
這也叫小傷。
謝昭君沒忍住,嘴角抽了一下。
這會兒裴京郁大方地把腕子顯露出來,他看得更清楚了。那疤橫過手腕,是積年的舊痕,比君遭皮膚還要色淺一個度。一眼望去不是那么駭人,但是在他白瓷一樣的皮膚上就顯得非常突兀。
裴京郁看著他表情變化,開玩笑說:“羨慕了?這種男人的勛章建議你這種小朋友還是別想了。”
“……”傻逼。
謝昭君白了他一眼,沒興致搭理他,轉(zhuǎn)回了頭,將息屏了的手機打開,解鎖之后就見著那道變態(tài)政治題。
他伸手抵著手機往旁邊推了一下,不耐煩地說:“行不行,不行直說。”
“行——”裴京郁散漫地應(yīng)了一聲,將他面前那張白紙往面前拉了拉,微微弓下了腰,拔了筆蓋直接開始寫
他背上衣料裹著脊骨清晰的線條,像清雋的青竹,呼吸比正常人要微弱很多,明明挨得這么近,但如果旁邊坐著的人聽力一般,可能根本聽不見他的鼻息。
可是謝昭君偏偏是聽力超群的那一波人,小時候別的小孩一放學就長在了電視機面前,但他從不怎么看電視。因為他離電視近了,就能聽見滋滋的電流聲,那種聲音鉆進耳朵里,會弄得耳蝸很癢,身上也會有些酥酥麻麻。
而裴京郁就在他頭頂,因為過近的距離,對方的呼吸聲像是那股電流一般,鉆進謝昭君耳朵里,讓他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裴京郁剛列出幾個式子,突然看見身邊的少年突然站起來,語氣很不怎么樣地開口:“你坐,我站著!
裴京郁笑說:“不用這么客氣吧?”
少年冷著臉看他,動也不動,完全只是通知他,沒有一點想和他商量的意思。
“行吧!迸峋┯糁缓米聛,卻發(fā)現(xiàn)謝昭君站得很遠,隔空瞟著他手下的紙,甚至還因為距離要微微瞇一點眼精,跟他快隔出一條銀河了。
“我會吃小孩么?”裴京郁問。
謝昭君:“?”
“那你站那么遠干什么?”
謝昭君從嘴里擠出一句:“我樂意!
裴京郁看了他幾秒,沒想出哪里有地方惹著他了,只好回過頭來繼續(xù)寫,等他式子寫到一半了突然發(fā)現(xiàn)身側(cè)多了道陰影,某個嘴硬的小孩還是偷偷挪腳站近了。
裴京郁眼里摻了點笑,沒吭聲,將步驟有條有理地豎行寫下來,還貼心地在關(guān)鍵步驟的后頭用五角星標出來。
謝昭君起初以為他就是沒什么本事又想裝一下,結(jié)果看著紙上的東西發(fā)現(xiàn)還真他媽被他裝到了。
謝昭君本來也不是寫不出來,只是文科題目里的文字繞,有時候不僅需要琢磨計算部分,還得去仔細推敲題干里面是不是有陷阱,是不是埋了坑。
他先前好幾個思路都是在正確答案身邊擦邊而過,被繞進了坑里,漏了信息,所以才沒做出來,這下看著裴京郁條理清晰的步驟自然什么都懂了。
裴京郁正落下最后一筆,字跡干凈利落,他的字體有些四不像的美感,把端正的顏體和瘦金的風骨融合在一起,還不會顯得奇怪的,謝昭君也是第一次見。
裴京郁的指尖壓上紙面,把答案往身側(cè)一推,抬眼望向謝昭君:“我行嗎?”
這什么鬼問題。
謝昭君想罵人,但是這個話是他自己先前說的,裴京郁這么問的確也沒什么問題。
有人嘴硬,非咬死牙不松口,要爭最后一口氣:“你行個屁,你又沒寫完!
他伸了手,在手機屏上兩指一拉,對著被放大的一個滿屏的“(2)”叩了兩下。
第二問是陳述題,根據(jù)第一問已經(jīng)得出A公司效益更好,要求給A公司提一些發(fā)展建議。
謝昭君雖然政治不是很好,但好歹也是上過學的,知道像這種題叫模板題,給出的答案全都是書上的套路,考的就是一個死記硬背。
他就仗著裴京郁都不知道畢業(yè)多少年了,就算會肯定也忘了,在這里耍無賴。
謝昭君耳尖一動,從這么一大段話里捕捉到他話里蹊蹺:“什么叫按常理答?還能不按常理?”
裴京郁把筆蓋扣回筆尖上,放下了筆:“當然,具體要看實際情況!
“什么實際情況?”
他往后靠上了椅背,抬頭猝然對上謝昭君的目光,含笑說:“假如我管A公司,占了這么大的市場份額,還對B公司有壓倒性的優(yōu)勢,我就不這么干!
謝昭君微微皺眉:“那你怎么干?”
“我選擇搞垮B,壟斷市場!
很可以,用最和善的表情說最狠的話。
謝昭君忍了忍,沒忍。骸澳憔徒涛疫@種事?”
“不是你問我么?”裴京郁輕輕笑了一聲,“那你當做沒聽見?”
裴京郁看著對方嘴角又一點點拉直了,立刻見好就收,勸哄道:“好了,讓我滾出去之前,再讓我說句話?”
謝昭君瞥他:“你說!
“我行嗎?”
某個一而再再而三在大少爺臨界點試探的人,終于不出所望,被人揪著胳膊上的衣料,親手拽著趕了出去。
門“砰”地一聲摔在他面前,繼而接著一聲比昨天還要響亮不少的上鎖聲,裴京郁站在門前沒忍住,低低地笑了一陣,打算回去了。
人走到走廊的時候,他又聽見背后傳來清脆的開鎖響,緊跟著“啪”的一聲,裴京郁回頭的時候就看見一只手從門縫里收了回去,門又被重重地關(guān)上了。
裴京郁閑庭信步地走回去,立在門前一看,房門上貼了張紙,上頭龍飛鳳舞地寫了四個大字——閑人勿擾。
裴京郁笑得扶上了墻,差點沒換過氣來,胸口都被這樣突然的起伏扯得有些疼,笑到最后手抵在嘴邊咳了半天才堪堪收住了。
謝昭君聽著外面的笑煩得想踹門,剛起身想要實踐,就聽見笑聲成了悶悶的咳嗽,又坐回去,沒好氣地咕噥了一句“本來就不行”。
他現(xiàn)在做出了題心情還不錯,大發(fā)慈悲地把王謙虎拉回好友列表,將裴京郁那張條理清楚的紙拍了一張照片發(fā)過去。
王謙虎秒回。
備戰(zhàn)高考,學習勿擾:裴同學,不愧是你!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做出來,果然沒有辜負我的期待,你就是這樣優(yōu)秀又心地善良熱于助人的好同學!
備戰(zhàn)高考,學習勿擾:感恩!我今天終于可以睡一個酣暢淋漓的好覺了!不過裴同學,你偷偷練字了嗎?。∠衲氵@樣十全十美的人,果然不會給自己留下任何一個不足,我要向你學習!
備戰(zhàn)高考,學習勿擾:但是你的字進步得也太快了吧,完全看不出以前的樣子,是不是有什么速成的秘訣?裴同學,如果有的話,請一定要告訴我!我們是永遠的學習路上的好伙伴,雖然追逐的過程很疲憊,但是我愿意緊跟你的步伐,和你一起進步!
……
謝昭君蹙起眉,扯過那張紙看了兩秒,快打了一行字發(fā)過去……:你瞎?。:這有我字好看?
對方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發(fā)過來了一張圖片,上面把兩張照片拼在了一起,一張是白紙上裴京郁蒼勁有力的字跡,字字如青松蒼竹,挺拔雋逸。
另一張不知道是王謙虎從哪扒來的一張圖,看上去像是物理題,字跡潦草到字與字之間抱在一起難舍難分,很勉強才能認出來寫的大概是“A在O''點前勻速運動”……:?。:什么東西,你p張丑字過來干嘛?
片刻后對方弱弱地回了一句。
備戰(zhàn)高考,學習勿擾:裴同學,這不是我的字……
備戰(zhàn)高考,學習勿擾:這是你借我的那本物理題上你自己寫的字。
……
王謙虎發(fā)完這條信息很久都沒有等到回復,他糾結(jié)了一下,還是想知道這個字是誰寫出來的,想向字主請教一下寫好字的經(jīng)驗,又發(fā)了一條信息追問。
備戰(zhàn)高考,學習勿擾:裴同學,所以這是誰的字,可以介紹給我認識嗎!
他的綠色消息框旁邊彈出一個醒目的紅色感嘆號,底下排了一行灰色的小字——。開啟了好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朋友。
……
被裴同學踹進學習的死海里了。
“那我會盡我所能不被欺負,過得更好!
謝昭君頓了頓:“成為霸總……搞垮謝家,拿回母親的遺物。”
看著手機上跳躍減少的倒計時,謝昭君心里急切起來,傾訴的欲望更加迫切:“阿郁……以前我不許愿望,是因為我知道那些愿望根本不會實現(xiàn)。”
“但我發(fā)現(xiàn),我是個貪心的人。”
“一旦嘗到了溫暖和甜蜜的滋味,就不饜足地奢求更多,于是心中又生出了更多愿望!
謝昭君嘆了口氣,垂下眼睛,眸中全是小心翼翼和無可奈何,他握住手機的雙手松開一只,放在冰冷的窗沿上,卻凍不了他那顆雀躍的心。
“我的愿望自始至終……和元旦那一天許的一樣……”
“我希望……”
“你能永遠在我身邊。”
看著畫面里還有十秒的倒計時,裴京郁正準備開口,門外卻忽然傳來一道聲音:“裴京郁!你玩游戲怎么不開燈?快出來,爸媽要發(fā)壓歲錢了!
第 47 章 霸總の困惑
裴京郁回了聲“知道了,馬上就來”,這才重新看向手機。
手機屏幕方才因為被嚇到,不小心被他按熄滅了,于是深黑色的玻璃上映出夜空中微弱的月色伴著他隱隱綽綽的影。
輸入密碼把手機解鎖,三分鐘倒計時果然已經(jīng)結(jié)束,他話都還沒說完!
謝昭君Q版小人站在臥室里看著窗外的月色,剛才裴鏡嫣的聲音很大,這下看Q版小人仍然開開心心一副無知無覺的模樣,裴京郁心里那點小小的不安也被放了下來。
寫了張小紙條給他,裴京郁就下了游戲,走出了臥室的門。
那聲音離得近,從腦后攀上耳尖,不輕不重地,像一陣溫溫潤潤的霧,激得人直打激靈。
謝昭君頭皮發(fā)麻,手差點沒拿穩(wěn)手機,怒目望過去:“你干嘛?”
裴京郁望著他,調(diào)笑似的開口:“看看是哪個小孩不好好吃飯,吃兩口又拿手機,是不是對身體不好?”
謝昭君心里想,你這身體還能說別人身體好不好?
“你懂個屁!彼麤]好氣地回了一句,也沒把裴京郁的話當回事。
碗里沒剩幾口飯,他利落地吃完了就放了筷子回了房間。
三個巨大的塑料袋堵在門前,像三座山一樣,饒有一種他不帶進去就能一直死磕在門口的架勢。
謝昭君瞥了眼另外兩個司機拎過的袋子,里面全都是各式各樣的零食。
這個份量,謝昭君懷疑是裴京郁不知道這個年紀的小孩愛吃什么,就把貨架上每款零食都拿了一份。
他沒有回個房間還要翻山越嶺的興趣,也并不怎么喜歡吃零食,腳抵著袋子,將這兩座裝零食山堵在了裴京郁茶室的門口,只留下了裝生活用品的那個踹進了房間里。
因為這些東西挑的人用了心思,里面的款式和樣子的確是他喜歡的風格,有幾樣就是他自己看到了也會買下來。
謝昭君抽了張白紙,把那道題的幾個重要數(shù)據(jù)抄了一遍,然后就開始推算。
按理來說文科的數(shù)學題不會出得太繞,更何況這還是政治,一般用幾個公式代一下就可以了,可是這道題有好幾個彎,讓人寫一半又突然意識到不對。
謝昭君連做了好幾遍,用了好幾個不一樣的思路,每一個都是在白紙上寫了長長一列算式,最后又用一條干脆的直線在字跡上面蓋上去,像一把穿胸而過的劍,把一條思路給否定了。
這個過程循環(huán)往復,直到他一面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數(shù)字,都無不例外地死在一條直線之下。那條線起初還畫得筆直,頭尾一樣重,到了白紙右下角那一塊的時候開始變了,變得頭重腳輕,尾巴被拉出長長一道筆鋒,凌厲得要劃破紙。
謝昭君皺著眉將紙一翻,想就著背面繼續(xù)寫,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背后被零零星星的墨跡滲透了,甚至可憐兮兮地被戳出不少傷疤。
這張紙算是光榮告退了。
他又摸了另一張紙,抬筆往上寫,寫出來一道斷斷續(xù)續(xù)的線,黑墨里帶著水油。
……
大少爺不耐煩了。
食指關(guān)節(jié)勾扣著筆頭,筆尾壓在拇指蓋上,煩躁地將拇指一挑,這支筆就從他手里被挑飛了,不知道砸在哪發(fā)出“砰”的一聲響。
謝昭君摸起手機,點開王謙虎的信息欄,摁下了右上角的三個點,手一滑。
屏幕上彈出了一條提醒——
加入黑名單,你將不再收到對方的消息,并且你們相互看不到對方朋友圈的更新。
謝昭君毫不留情地點了確定,然后點開了游戲。
君宇航正好在線,他們兩個人開了幾把,結(jié)果都不怎么樣,謝昭君聚不攏神,心里裝了事,總覺得被吊著胃口,打幾把越打越煩。
這樣慘不忍睹的局勢,偏偏有人看不到自己的問題,一條一條地發(fā)信息進行精神霸凌。
[我方]我也不想贏:野區(qū)有靈芝么?你要不試試往手機上撒把米,可能雞的走位都比你好。
[我方]我也不想贏:奇跡暖暖下了嗎?能玩么?我有點怕你玩奇跡暖暖都沒滿八歲。
[我方]我也不想贏:白內(nèi)障,看不清,莎普愛思滴眼睛。
……
君宇航看著自己一顆顆變少的星星,眼睛都黑了,顫抖著手,不顧死活地發(fā)了條信息過去。
[我方]峽谷扛把子:老大,求求你了,不要辣手摧星了。
[我方]峽谷扛把子:我和你打了半個下午了,一把都沒贏!
[我方]峽谷扛把子:哦不對,也不是這么說,是自從你搬進山里,我和你打游戲就再也沒贏過!!!
[我方]峽谷扛把子:是不是風水限制了你的發(fā)揮,環(huán)境操縱了你的雙手??要不然在你回來之前,我們先暫停一下游戲搭子的關(guān)系吧我的哥π_π
謝昭君手一頓,望了一眼窗外,果然看見外頭的天已經(jīng)暗了下來,他竟然被這一道鬼題耗了一下午。
他想了想,回了兩條。
[我方]我也不想贏:不是。
[我方]我也不想贏:是更好的自己,美好的明天,全新的挑戰(zhàn)污染了我的靈魂。
[我方]峽谷扛把子:……???
謝昭君突然覺得有點沒意思,也沒興趣繼續(xù)禍害君宇航了,懨懨地回了句“下了”,就摁滅了手機。
他踩著地板往后一靠,椅子“滋”一聲地摩擦過地板,騰出一段空間。謝昭君起身打開行李箱,打算從里面再摸支筆出來,與那道題不死不休,又瞥見箱子旁邊還沒收拾的塑料袋。
塑料袋里東西錯落地交雜著,一堆垃圾似的癱在墻邊。
總不能要什么就從塑料袋里翻吧,又亂又麻煩。
謝昭君停了手,先去把袋子里的東西拿出來擺放了一下,雜物都還好放,但里面還有幾套衣服。
他的行李箱是裝滿了的,起初就沒打算從這里帶東西走,所以一點位置也沒留。
這幾件衣服行李箱是肯定放不了,只能放衣柜里,既然用了衣柜,那也沒必要把自己帶來的衣服單獨塞在箱子里,于是他又花了點時間把自己的衣服也理進了衣柜。
最后收拾完天都全部暗下去了,外頭黑漆漆一片,白天里留下的熱氣還蘊在林子里,與溫度過低的空調(diào)房撞在一起,留了一玻璃的水霧。
謝昭君氣息稍微重了一些,額上有些濕,正面對著收拾完以后,被遺留下來的最后一個東西束手無策。
是個粉色的毛絨娃娃,這一下被單獨拎出來了謝昭君才發(fā)現(xiàn)它是只穿著公主裙的兔子,耳朵上還縫著個熒光粉的綢緞蝴蝶結(jié),兔牙呲在嘴前,兩邊嘴角被往上挑拉出個詭異的弧度,展現(xiàn)著牙下殷紅的口。
……
有點恐怖谷效應(yīng),看久了怪可怕的。
謝昭君看得牙根發(fā)酸,真摯地認為裴京郁應(yīng)該去看一看眼科,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會有這樣的錯覺,覺得他會適合這么個丑東西。
門突然被敲了敲,外頭傳來陳姨的喊聲:“小君,吃飯時間到了。”
謝昭君應(yīng)了一聲,四顧了一圈,將兔子扔在了三角櫥最頂上,只要不特意抬頭就看不見。他決定等再過半個月中元節(jié)的時候,把這娃娃親手扔裴京郁房間里,讓他感受感受自己超凡的審美。
陳姨又催:“小君,快點,菜要冷了。”
謝昭君這才趿著新鞋下去。
下樓的時候裴京郁又在喝藥,眉尖微微蹙著,見他下來抬起眼望了他一眼,目光順著眼尾又輕輕地往下掃,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眉目舒展開,眼底好似摻了些笑意。
謝昭君這頓飯吃得索然無味,腦袋里有一臺挖掘機,以那道政治題為中心,往四面八方開了好幾條分岔口,其中有的岔道剛挖兩鏟子地就驟然塌陷了。
謝昭君想把王謙虎埋進那個塌陷的坑。
成績好的學生大多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對于一些做不出來的題會很執(zhí)著。
這種特性在謝昭君這種后來追上來的學生身上就會更明顯,因為這種學生本來就是一兩年學完了別人四五年的內(nèi)容,沒點恒心毅力下不來,說的難聽點就是都犟得跟驢似的,難免會養(yǎng)成一些傲氣。
謝昭君不像王謙虎一樣能花一個月死磕一道題,他做題分能做和不能做兩種?匆谎塾X得做不出來的果斷就放棄了,但是只要是覺得自己能做出來的,卻沒有做出來,就會開始熬,就會有意無意地去想。
他覺得今天不把這道題搞出來,他就算是死不瞑目了。
“不合胃口?”裴京郁見他一直走神,不打斷的話嘴里一口飯能嚼一輩子。
謝昭君愛搭不理地搖搖頭,沒吱聲,腦子里的挖掘機還在轟隆隆地揮著鏟子。
裴京郁掃了一眼他面前的幾個菜,都沒被怎么動過,又問:“讓陳姨給你添個菜?”
“沒那么矯情!敝x昭君耷拉著眼皮,回神夾了塊魚,順口問了一句,“陳姨他們不跟我們一起吃飯么?”
他來這兩天都是和裴京郁兩個人一起吃飯,陳姨每次端了飯菜就走,等他們吃完了又來收碗。謝昭君自己家以前請的阿姨是和主人家一起吃飯的,更何況陳姨杜叔他們跟著裴京郁很多年,該是沒什么必要分得太過涇渭分明。
裴京郁愣了一下,好像不知道怎么回答,過了一會兒才溫聲開口:“他們不習慣。”
好奇怪的話。
要不習慣也應(yīng)該是主人不習慣,怎么說他們不習慣。
謝昭君雖然疑惑,卻也沒心思深究,囫圇咽了幾口飯,就放了筷子。
裴京郁抽了幾張面巾紙遞過去,問:“在這兒會無聊嗎?”
無聊肯定是無聊的,但這不就是裴衡送他來的原因么。
謝昭君抬眼看他,聽出了點別的意思:“你要騙我跟你出去給你當幌子?”
裴京郁一怔,隨后反應(yīng)過來了他說的什么意思,失笑道:“你刺探敵情的速度挺快!
謝昭君想起來杜叔那句氣急敗壞的“王八蛋”,本來都轉(zhuǎn)身要上樓了,卻又腳尖一轉(zhuǎn),轉(zhuǎn)過身居高臨下地望著坐著在面前的裴京郁,面無表情地對他說:“我勸你,想都別想!
“這么不近人情?”裴京郁逗人似的拖長了調(diào)子,“不能商量商量?”
謝昭君:“我命還夠長!
意思是,命短的人不要說話。
裴京郁也不惱,肩背往后一靠,擺出一副“我等你后悔”的無賴模樣:“那行吧,你要是想出去,記得和我說一聲!
謝昭君沒理他,打開冰箱拿了瓶罐裝的可樂,上樓時還沒好氣地咕噥了一句:“人不行癮還大!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盡收裴京郁耳底。
裴京郁聽了那句“不行”眉梢挑了挑,不知是覺得好氣還是好笑,無可奈何地笑罵了一句:“沒規(guī)矩!
筆記本紙在手心捏出幾道難看的褶皺,紙張發(fā)出破碎吱呀的求救聲,謝昭君握著筆的指節(jié)近乎泛白。
回憶了所有裴京郁之前跟他說過的那些線索,還有和那邊“現(xiàn)實”相同名稱的東西,例如梳云花。
雖然游戲里和現(xiàn)實里相同名的東西也不少見。
但他不相信,不相信這個世界是假的,不相信他經(jīng)歷過的所有東西是假的。
他不想相信。
謝昭君提筆在紙上寫出那剩下兩個字的拼音,他不知道對方名字中前兩個字到底是哪兩個字,只能暫且擱置。
他整理出根據(jù)只言片語提煉出的不算多的線索,不管能不能在這個世界里找到裴京郁,但只要能找到他,也許就會有答案了。
第 48 章 霸總の噩夢
謝昭君太累了,半夜睡著了不到兩個小時,就做了個可怕的噩夢醒來,頓時困意全無,就這樣睜著眼睛枯坐到了天明。
大年初一時,闔家團圓日。人們各自走親訪友,但這一切都和謝昭君無關(guān)。
烏黑的眼眸里充斥著落魄的神色,眼底一片烏青,紅血絲蜿蜒在他的眼球上,唇色蒼白,像個破碎的孤魂野鬼。
他抬眼看著窗外落下的薄薄白雪,瑞雪兆豐年,怎么看今天都是個好日子,只可惜不是他的。
謝昭君不禁在想裴京郁現(xiàn)在在干什么。
那個女聲或許是他的姐姐或者妹妹之類的角色,總之是他的親人。
他一定家庭美滿,今天也定然是和家人待在一起,去親戚家串串門之類的,一定會很幸福開心吧。
不管怎么說,這事也算是定下來了,謝昭君背負著人民群眾殷切的厚望,被迫在每日行程里加了一個練口語。并且因為這幾位人民群眾被激得異常興奮,渾身熱血沸騰有氣沒處撒,硬是拉了他和備戰(zhàn)高考的書呆子在峽谷殺紅了眼。
這導致他第二天醒的時候日上三竿,都快中午了。
他起來時太陽正好,陳姨正在院子里曬被子,他從陳姨嘴里知道了這院子里并不是只有他,裴京郁,陳姨三個人。還有兩個人,一個看門的保鏢,一個來去市中心采購送貨的司機,都是看著裴韻裴京郁長大的。
謝昭君本來以為,裴京郁就是被流放在山里養(yǎng)病的,這種病秧子基本上就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風吹一吹就能病個十天半個月。
謝昭君在冷氣里呆了一晚上,正坐在門外透口氣,聽到這話想都沒想就說:“這還不簡單,你去告狀唄!
告狀這種事,非君子所為,很令人鄙夷,但是反正又不是他做,能給裴京郁找麻煩,何樂而不為。
誰知道杜叔一說到這個,立刻露出一副又氣又惱的表情,手往大腿上一拍:“你以為我沒想過!但……這……就是……那什么……”
謝昭君看了他一眼,了然于心:“你說,我嘴嚴。”
杜叔支支吾吾,臉頓時漲紅了,脖子都紅得有些腫,他聲音細若蚊蠅:“我勸了兩次沒用,打算再有第三次就告訴小韻,讓小韻好好治治他。但是小以心思細,眼睛瞥過來就能看出來人在想什么,我還沒想好怎么跟小韻開口呢,他第三次就叫我和他一起出去了。”
謝昭君問:“你去了?”
杜叔羞惱:“當然去了!這也怪不了我,我是退役兵,當兵的誰不想去看看天|安|門,這是一種情懷!你小孩子懂么?!”
謝昭君:“……”
他勉強能懂這種中年人的情懷,又說:“那后來呢?后來他不還出去了么?”
言下之意就是,該告的狀,欠了一回還是得告。
杜叔捂著臉:“后來那王八蛋每次都拿這件事威脅我,他說我要是說出去了,他就和小韻說是我想出去透口氣,他是被我拉著一起的。”
“……”
服了。
謝昭君覺得自己火眼金睛,裴京郁果然就是一只生了顆黑心的笑面虎。
裴京郁那帶笑的嗓音就夾在這里頭,不時低低地“嗯”一句,就算是在聽。
某個脾氣又大又難養(yǎng)的叛逆期小孩,自覺地把這段對話套用在自己身上,先入為主地覺得肯定是裴京郁跟別人說他小話,太陽剛?cè)诨说睦淠樳@一會兒又凍上了。
裴京郁一進院門就剛好對上一雙從里到外都透露著不爽的眼睛,怔了一下,然后笑了笑:“剛醒?”
謝昭君臭著臉理都不理他,掃了他一眼,見裴京郁手里提著一大袋東西。并且不止于此,他身后那個穿著條紋polo衫,挺著啤酒肚的男人手里大包小包的也拎滿了。
那男人聲音大,山里靜得能聽見回聲,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剛剛那番話全被大少爺聽見了,這會兒大眼瞪小眼免不了有些尷尬。
他應(yīng)該就是司機。
謝昭君心里留了個印象,收回眼,無視他們,打算在門口再待一會兒,等到吃飯再進門。卻不等他扭過頭,突然感覺腿上一重,他錯愕地低頭一看,裴京郁提的那一大袋東西被放進了他的懷里。
一眼望去里面全是一些新購置的生活用品,應(yīng)有盡有,什么睡衣,家居鞋,眼罩,甚至還有個小姑娘喜歡的毛絨娃娃。
這里面除了毛絨娃娃,其他東西的款式都是純色的,黑色居多,頂多再帶點幾何圖案。這種風格又冷又酷,和裴京郁的打扮大相徑庭,一看就是照著某個青春期的少年選的。
好家伙,這架勢弄得他好像以后是要在這里定居了一樣。
謝昭君看著毛絨娃娃嘴角一抽,又聽見裴京郁對著那司機說:“你放上去吧,二樓,茶室斜對面那個。別進去,這小孩不喜歡,放門口就行!
“好。”司機應(yīng)了一聲,臉上還殘留著尷尬,一聽吩咐馬上溜進去了。
謝昭君心里想,既然知道顧及別人的不喜歡,那有沒有可能最不喜歡的就是你。
裴京郁掃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來他心里想的話了,不輕不重地扶上他的肩膀,聲音帶笑:“當然,有些不喜歡還是得克服一下的,畢竟同居一個月呢。”
謝昭君聽到“同居”的時候額心一跳,這種字眼本來就奇奇怪怪的,從他嘴里低低沉沉地說出來,哪怕是開玩笑也顯得半真半假的,像有鵝毛在耳朵里撓。
大少爺把懷里東西往旁邊一扔,站起來,面無表情地對著裴京郁,動了動嘴唇:“滾!
杜叔:“?”
謝昭君轉(zhuǎn)身就進了客廳,徒留杜叔一頭霧水地看著不知道怎么突然發(fā)脾氣的小孩背影,和完全沒脾氣的裴京郁在原地。
杜叔心里想的是罵得好,這王八蛋該被人罵兩句,但和裴京郁正面對面呢,就想著要不要開口為剛剛一起聊了半天的小朋友說兩句。
沒等他開口,就聽見當事人絲毫沒有不高興,還輕輕地笑了一聲。
裴京郁看了他一眼,垂在身側(cè)的手抬了抬食指,沖著地上那袋東西挑了挑,說:“也拿去二樓吧。”
“噢噢……”杜叔抱著東西進了房門。
陳姨飯也做好了,時間正好,將菜端上了餐桌。
昨天她為了試謝昭君的口味摻了幾道辣菜,結(jié)果收碗的時候發(fā)現(xiàn)小孩碗里頭干干凈凈,連一滴紅油都沒粘,反而是某個作大死的人,碗壁上一片鮮艷。
陳姨氣得不行,于是今天端上來的菜淡得嘴里沒個鳥味,連調(diào)色的燈籠椒也沒了。
謝昭君無所謂,這樣還更合他的胃口,他余光撇過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人矮子里面拔高子,竟然喪心病狂地連放了花椒的豬骨湯也不放過。
……
得,您就作死吧。
謝昭君沒有裴衡那么頑強的毅力,說了一遍不聽又說第二遍第三遍,他收回眼睛去劃手機,剛好屏幕上彈出一條信息。
備戰(zhàn)高考,學習勿擾:裴同學,請問你看了我給你發(fā)的題嗎?
備戰(zhàn)高考,學習勿擾:這道題雖然有些難度,但是我相信以你的天資一定能夠做出來。不做出來這一道題,我實在是吃不好睡不好,我相信你也一定是這樣!
備戰(zhàn)高考,學習勿擾:裴同學,讓我們一起暢游在學習的海洋里,攜手研究出來這道題!讓我們的成績水平,思想深度,和睦友誼,都通過這一道題一起升華吧!
……
謝昭君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給君宇航彈了條信息過去……:把王謙虎拉回去。
君宇航秒回。
一中扛把子:怎么了?怎么突然要拉他回去?。:他在荼毒我的聊天框。
下一秒群里彈出條信息。
備戰(zhàn)高考,學習勿擾:各位同學,我又回來了,大家今天也有好好學習嗎?
……
這位朋友一心沉迷學習,語數(shù)英物化生門門均衡,……均衡地徘徊在中游水平,雖然不夠拔尖但是精神可貴。
謝昭君覺得他是真的會因為做不出題而吃不好睡不好,吃了幾口飯,還是又在手機上劃了兩下,找到了他發(fā)的那道題。
看了幾秒之后實在沒忍住,放了筷子,雙手點了行字私發(fā)過去……:你是不是找事?。:你做政治題干嘛?
謝昭君文科也就語文英語花了心思勉強看得過去,不用學的政史地早就被他丟到九霄云外去了。中考的時候這三門每門分值一百分,謝昭君三門加起來一百分,這種丟人的事讓他一看到這些題就煩。
偏偏有人沒有眼色,并且不依不撓。
備戰(zhàn)高考,學習勿擾:非也!裴同學,你這話就說的不對了,知識是沒有疆界的!雖然是政治,但是講的是經(jīng)濟與生活,將我們的數(shù)學知識和政治知識融合在了一起!是多么精華的一道題!
備戰(zhàn)高考,學習勿擾:為了更好的自己!美好的明天!我們一定要敢于面對這種全新的挑戰(zhàn)!。:……
不跟傻逼計較。
謝昭君摁滅了手機,又扒了幾口飯,不到五秒心里就癢了,冷著臉又點開了那道題。
這的確是一道跟數(shù)學有關(guān)的題,里面分兩個小題,一道選擇一道概述。謝昭君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題意是AB兩個公司是競爭關(guān)系,需要通過給的數(shù)據(jù)算出盈利額度和市場占有率,最后對效益更好的那個公司給出一些發(fā)展建議。
這道題變態(tài)的地方是,明明是一道政治題,卻給了一堆有小數(shù)點的數(shù)據(jù),算出來的過程冗長又復雜。
謝昭君正想找只筆算一算看看,卻聽見有人的聲音從背后傳過來。
“我覺得選C!
裴京郁看著在床上縮成一團的Q版小人,十足的疑惑。
『怎么了?還是很不舒服嗎?要不要去醫(yī)院?』
Q版小人抬起有些倉惶的神色:“我已經(jīng)好多了,阿郁!
“我只是,做了個噩夢。”
“本來很害怕的!盦版小人頭上的氣泡閃了一下。
“好在……”
“夢醒了,我發(fā)現(xiàn)那只是一場噩夢而已。”
第 49 章 霸總の釋懷
而后的幾天,謝昭君都有些懨懨地提不起精神,切菜時還不小心切到了手指,精神一看就很萎靡不振。
問他什么都不說,說也只是說可能生病引起的,好不容易盼到生病負面狀態(tài)消失,裴京郁忽然發(fā)現(xiàn)……
他盯著手機里的Q版小人發(fā)呆。
最近他的三好兒砸好像迷戀上了玩手機游戲,手機屏幕被橫著放起來,手勢是他再熟悉不過的點位。
不是說兒砸不能玩游戲,只是以前的謝昭君自律到可怕,根本不會拿著手機玩游戲,裴京郁有點驚訝罷了。
Q版小人神情十分嚴肅,微微皺起眉頭好像是在研究什么世紀大難題,但一玩起游戲就是一整天,像吃了炫邁根本停不下來。
但裴京郁感覺謝昭君好像并不開心,甚至也不是為了得到某種正面反饋的價值而玩游戲。
裴京郁愣了一會兒,沒想到謝昭君會突然開口說這個問題。
他這幾秒的沒說話,在謝昭君眼里成了一種心虛的默認。
謝昭君自問不是什么喜歡管閑事的人,但是想著裴衡說的他的情況,配著這人那樣劇烈的陣陣咳嗽,還見他不知好歹地做些損害身體的事,實在沒忍住。
謝昭君:“嫌命太長了?”
裴京郁笑了。
他挑了挑眉,筷子本懸在湯汁紅亮的菜上頭,聽言轉(zhuǎn)了個彎,夾了根素凈的青菜,虛心開口:“嗯,我錯了!
他聲音一低,謝昭君耳蝸里那陣惱人的癢又泛起來了,他捏了捏耳輪,嘴比石頭硬,沒好氣地懟了一句:“誰管你錯不錯!
他說完就放了碗上樓,腳步有些快,徒給人一種躲逃的錯覺。
謝昭君摔了門進房間,先花了一個小時把今天要做完的題給順完了,扣了筆蓋估摸著時間,果然見君宇航掐著點在微信召喚人了。
彈出信息的是個小群,群名非常神經(jīng)病,叫“一中扛把子管殺不管埋”,除了君宇航還有幾個他在學校能玩在一起的,人不算多,剛剛好五個人能湊一把游戲。
謝昭君點進去就見著好幾條艾特自己的信息,他往上翻了幾下,大概地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他們談的都是一個事——
一中扛把子:@。老大,你看了班群嗎?老劉剛剛發(fā)了,開學有個英語競賽,我們年級有一個名額,他讓我們好好準備。
一中扛把子他爹:?
一中扛把子他爹:你說這個干嘛,你想?yún)⒓樱?br />
一中扛把子他爹:還要特意艾特我君哥見證?是不是要聯(lián)合國為你開個會??
我為君哥舉大旗:喜之郎,我勸你撒泡尿。
備戰(zhàn)高考,學習勿擾:+1
一中扛把子:……你們有毒。
一中扛把子:我是那么上進的人么?這個比賽誰愛參加誰參加,和我鳥毛關(guān)系都沒有,我還比英語,比漢語我都捋不直舌頭。
我為君哥舉大旗:真尿了?你這泡尿挺有用,尿得好,以后多尿。
我為君哥舉大旗:[強][強][強]
一中扛把子他爹:[強][強][強]
備戰(zhàn)高考,學習勿擾:+1
一中扛把子:……
一中扛把子:孟瑤我勸你做個人。。
一中扛把子: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老劉還特意點名了張揚那逼好么。≌f他要好好利用這個月的暑假,爭取能拿到名額給學校爭光。
一中扛把子他爹:?讓他死。
我為君哥舉大旗:這事好辦,你替我君哥奉獻一下,去教教他怎么撒尿,努力尿得通透一點,照清楚他那張碧蓮。
備戰(zhàn)高考,學習勿擾:低俗。
……
謝昭君指尖一頓,看著屏幕,眸子暗了暗,嘴角牽起抹冷笑。
謝昭君雖然打架次數(shù)兩只手都數(shù)不過來,隔個幾天就有傻逼上門找茬,但是在他豐富的動手經(jīng)歷里,有一個人,被揍的次數(shù)多到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人當成了找虐的工具。
那個人,就是張揚。
張揚這人,名副其實,像一只開屏的公孔雀,自認為個人魅力飄揚方圓十里,走在路上就是一中的野生形象代言人,背負著千百一中學子的榮光與尊嚴。
這樣的人,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有人風頭壓過他。
好巧,謝昭君從小到大輾轉(zhuǎn)過不少地方,最不缺的,就是風頭。
小少爺前幾年脾氣還好的時候,是喜歡笑的,笑起來眉眼彎彎,臥蠶飽滿伏在眼下,自帶許脈脈的情意,望過去能惹得一片小姑娘臉紅心跳。
后來長大了,性子變了,嘴角總是冷冰冰地抿著,看人只涼涼地掀一半眼皮,愛搭不理的,五裴輪廓也更加凌厲,但不變的,就是一如既往的帥。
長得帥,成績好,還能打架,這種BKING類別的小男生,簡直就是能靠臉在學校里橫著走,排隊來班里偷看的小姑娘不僅沒少,反而還更多了。
孔雀和帥比在同一個班,那叫一個天雷動地火,誰輸誰贏高下立見。
張揚本來也算得上是收情書沒斷過的,開學第一天的時候班上人還沒來齊,教室外面就圍了幾個小女生,手里拿著粉紅色的信。
張揚很自然地認為肯定都是來看他的,畢竟他名聲在外又風流倜儻,他自己都愛自己愛得不得了,世界上還有誰能抗拒他的魅力。
孔雀一甩頭,撩了撩劉海,在走廊上走出六親不認的步伐,昂著腦袋在進門前瀟灑地一回頭,露出在心里排練了一百遍的完美笑容,說:“這才剛剛開學,你們這樣會打擾到其他同學吧?今天就算了,我就收這一次,下次別這樣了!”
他說完就伸手接了小姑娘手里的信紙,不過這小姑娘力氣有點大,他一下沒拿過來,還得拽了一下才拿到了手里。
……
正常。
面對面見到心上人的少女,有點激動,很應(yīng)該。
張揚打算再安慰幾句,他捏著信紙正要開口,突然聽見背后傳來一聲嘲諷至極的冷嗤。他面對著的幾個小姑娘原本表情奇奇怪怪,這一下倏忽不約而同地抬起頭望向他背后,眼睛里亮得能比過星星。?
欲擒故縱?
有把戲。
張揚還沒反應(yīng)過來呢,就聽到身后有個涼涼的聲音,不耐煩地開口:“能不能別堵門?”
張揚面前的小姑娘摟著旁邊人的胳膊,說話聲音很小,但張揚聽得清清楚楚,她說:“我靠,帥死了。”
張揚臉一黑,轉(zhuǎn)頭去看,眼前人校服都不穿,一身連帽黑色沖鋒衣,帽子松垮地兜在頭上,細碎的劉海下露出雙懨懨的漂亮眼睛,還高他半個頭。
背后一群小姑娘在看著呢,張揚惱羞成怒:“你誰啊,拽個屁,能不能好好講話!
謝昭君來的路上被裴衡念叨得正煩的不行,一聽這話,掀起了眼皮望過去,冷諷道:“沒受過義務(wù)教育?不認字?你手上那紙沒寫名字?”
“當然寫了名字,這不清清楚楚寫了張——謝昭君???”
張揚展開信紙,隨便掃了一眼就想把他的勛章懟到面前人腦門子上,剛抬起手突然發(fā)現(xiàn)不對,壓根兒不是他的名字,手舉在半空中猛然停住,人剎那間在原地變成了孔雀標本。
“呵。”謝昭君冷笑了一聲,看都沒看他一眼,撞著他的肩膀回了教室。
這個梁子,就算是這么結(jié)下來了。
張揚那傻逼挺厲害,按裴衡的話來說,就是做人能有這種毅力,將來必有大作為,他堅持不忘初心,鍥而不舍地給謝昭君找茬。
謝昭君起先還秉持著剛進高中呢,留點同學之間美好的回憶,在忍了兩天以后終于忍無可忍,給了孔雀一頓此生難忘的友好切磋,讓孔雀滾回家哭了兩天才回來。
沒想到才過了幾天,孔雀又不長記性,又來招惹人,君而復始,屢敗屢戰(zhàn),到后頭直接成了一班定期文藝匯演節(jié)目——孔雀拔毛。
謝昭君覺得,他在學校被推到人見人怕的位置,實在受之有愧。
因為誰他媽當校霸,靠揪著一個人刷分。
謝昭君最煩拉拉扯扯糾纏不清的事,像身上貼了塊甩不掉的狗皮膏藥,他沒那么大興趣一直揪著不放。但是他又想到了上次在一模的時候,張揚干的傻逼事,考慮了一秒不到,利落在輸入框里打字。
[讓他做]
夢字還沒打出來,聊天框就瘋了一樣唰唰彈了幾條新信息。
我為君哥舉大旗:我哥呢?@。怎么都說這么多了還不出來?莫不是已經(jīng)在摩拳擦掌,開始準備拿下英語競賽打臉逼崽子了?!
一中扛把子他爹:我認為。
一中扛把子他爹:那必然。
一中扛把子他爹:我君哥人狠話不多,人在江湖混,靠的就是一個鐵血手腕。
備戰(zhàn)高考,學習勿擾:呃,其實像裴同學這樣優(yōu)秀的人,也有可能在刷題。
備戰(zhàn)高考,學習勿擾:@。裴同學,最近發(fā)現(xiàn)一道很有意思的真題,與君分享,希望今天晚上能有幸在私聊里與你一同探討。[微笑]
備戰(zhàn)高考,學習勿擾:[圖片]
一中扛把子:書呆子再發(fā)題搞這種精神污染就把你踢出去。
一中扛把子:@我為君哥舉大旗讓我們放下手機,集體為老大默哀一分鐘。[合十]
一中扛把子:你君哥生前風風光光十七年,也是個體面人,現(xiàn)在淪落到這境地,他值得。[玫瑰][玫瑰][玫瑰]
我為君哥舉大旗:這是什么意思?他怎么了?什么境地?
一中扛把子:蹲大牢。
我為君哥舉大旗:?
一中扛把子他爹:??
備戰(zhàn)高考,學習勿擾:???
謝昭君硬了。
拳頭硬了……:你想死?
話題中心出來了,群里頓時炸開了鍋。
我為君哥舉大旗:君哥,雖然我一直都擔心有這么一天,卻沒想到這一天竟然真的這么早到來了,你在里面,好好的!
一中扛把子他爹:君哥,我們會想你的!
備戰(zhàn)高考,學習勿擾:裴同學,希望你早日自由,但是希望你在進去之前,能把我上面發(fā)的題做一下。[微笑]
……
一群的神經(jīng)病。
謝昭君打算把話題繞回來,再問問英語競賽的事,卻聽見門外有人笑意漾漾地喊了一聲,聲音隔著門傳進他耳朵里。
“小孩,能進來么?”
……
服了。
真打報告。
謝昭君瞥了一眼瘋狂震動的手機,在群里交代了一聲……:等一下,來人了。
一中扛把子:誰?
我為君哥舉大旗:誰?
一中扛把子他爹:誰?
備戰(zhàn)高考,學習勿擾:@。裴同學,記得看題。
[備戰(zhàn)高考,學習勿擾被移出群聊]
……
謝昭君想了想,回了一句……:獄警。
【李涵涵涵涵】:郁啊,我跟你說這游戲爆率是真的高,比傳奇還高,平時三四十發(fā)就出金了,我平時不輕易當自來水的,這次我把它鄭重推薦給你,我的good friend。
【郁】:什么游戲?
【郁】:涵啊,介么夸張?
【李涵涵涵涵】:自從我下了這個游戲,這個人物就是我唯一推的角色了,我始終堅信一句話。
【郁】:什么話?
【李涵涵涵涵】:二次元的盡頭,不是屏障,而是相遇,當我們看著手機屏幕的時候,在屏幕的對面,我推也正在與我對視。
【郁】:那個,“推”是什么意思?
【李涵涵涵涵】:大概就是說明特別喜歡這個角色的意思。
【李涵涵涵涵】:可惡,我是佛羅格爾的狗。!千萬不要小看我們二次元的羈絆和廚力啊。
【日常軌跡】里的未來事件分支又有小紅點了。
第 50 章 霸總の真心
轉(zhuǎn)眼之間,距離裴京郁上班,謝昭君開學也有一段時間了,時間過得是真的快。
游戲畫面里,謝昭君在旁邊的桌子上看書。是一本詩集,是他開學后不久去謝家拜訪謝老爺子和謝老夫人的時候帶回來的。
謝老爺子和老夫人一直都很喜歡詩,書房里放著許多名家著作,國內(nèi)外的詩人都有。
以前謝老爺子沒把手頭事務(wù)分出去的時候,忙得腳不沾地,他也沒時間靜下心來欣賞,現(xiàn)在空閑下來,和謝老夫人平時一起品品茶,讀讀詩,也算是一大樂趣。
那天下午Q版小人經(jīng)過允許后從書架上抽出來幾本,一看就看入迷了,謝老爺子一高興就讓謝昭君把喜歡的書都帶回去,謝昭君最后挑了一本離開。
做完作業(yè)之后多看點其他書陶冶情操,每個人都這樣想,而且謝昭君喜歡看是更好的事情。
裴衡一向?qū)λ@個兒子沒招。
他這一趟來也就是看看裴京郁人怎么樣,看完了覺得的確不錯,滿意得不行,又和裴京郁在茶室里說了半個小時的話。
直到裴京郁咳嗽的次數(shù)開始多了,裴韻嘆氣打斷他的話,他才突然意識到這位難得談得很來的朋友,身體差到連說久了話都是一種消耗,這才悻悻地止住了嘴。
裴京郁本還想將他們留下來吃晚飯,裴衡哪里還好意思再麻煩人家,擺了擺手說:“飯就下次吃吧,我們先回去了,待會兒天黑了車走山路不好開!
裴京郁點頭。
裴衡從茶室里出來,走了幾步又到謝昭君房間前,敲了敲關(guān)緊了的門,怕他不開,又補充道:“小君,是爸爸。”
門“哐”的一聲響,里頭人沖門扔了個什么東西,就算是給了張通行許可證。
裴衡回過頭來,摸著臉不好意思地看了眼裴京郁,把門開了一半蹭了進去。
地上癱著個小抱枕,想來這就是“通行許可證”上蓋的章,因為底下墊著絨毯也不怕臟,裴衡撿起來扔回床上,說:“小君,爸爸和裴阿姨先回去了,你在這里乖一點,有什么事你就找小以舅舅!
“嗯!敝x昭君兩手捏著手機,眼睛盯著屏幕,頭也不抬,顯然不當回事。
裴衡恨鐵不成鋼,又走近了幾步,膝蓋微曲抵著床邊,彎下腰平視他:“你別光顧著玩,爸爸跟你說話呢,小以舅舅身體不好,你別當他是爸爸一樣去折騰人家。畢竟不是親生的,你在人家家里也客氣點,將脾氣收一收,留個好點的印象好不好?”
他一湊近了,身上那股淡淡的香煙味就明顯了,謝昭君不喜歡這股味道,嗆人又刺鼻,捏著鼻子甕聲甕氣地敷衍:“知道了,你走吧!
裴衡滿意,臨走前還不忘把著門鎖回頭,再次強調(diào):“記得答應(yīng)爸爸的話啊,對舅舅客氣點,不準耍大少爺脾氣。”
謝昭君嘴上應(yīng)了兩句。
裴衡不指望他會記得多少,只是心想這小子畢竟是初來乍到地到一個新地方,怎么樣也會有些束手束腳,至少前幾天裴京郁肯定能過上一段安生日子。
但是他沒想到,等他的車一離開別墅,就在這初來乍到的當天,謝昭君就身體力行地將他的期待給粉碎了。
謝昭君聽見樓下傳來的細語聲,他把手機往床上一拋,站在小陽臺上看著裴衡裴韻和裴京郁告了別,躬身鉆進了車里。
裴京郁的背影挺拔清瘦,肩胛的弧度凌厲好看,站在院子里像一顆蒼勁的青松,如他的字一般帶幾分清風朗月的風骨。
謝昭君瞥了幾眼,又移開了目光。
送他來的那輛車從山腳悠悠晃晃地駛出去,在空曠無人的山道上漸行漸遠,從謝昭君的瞳仁里慢慢地變成了一個小點,又慢慢地消失。
不大的院子里剛興旺起的人煙,這會兒沒了裴衡喋喋不休的聲音,一下子沉寂下來,只聽得見山間傳來的斷斷續(xù)續(xù)的蟬鳴聲,和過往林風。
他這才后知后覺地真正意識到,他是真的要留在山里過一個月了。
裴京郁轉(zhuǎn)過身,好似察覺到了頭頂有束直白的目光,驀然抬起頭望過去,正好看見小少爺手臂抵著欄桿,垂著眸子,冷淡的眸光從薄薄的眼皮下投下來。
謝昭君本來就沒什么表情,半闔著眸子看人挺冷的,這會兒因著俯視,那雙冷清的眼睛里又給人平添了一段不小的距離。
他看著裴京郁望過來了,沒有表現(xiàn)出一點偷看被抓包在場的不好意思,就這么面無表情地盯了對方幾秒,見這人還不挪腳,就那么含著笑和他對視著,誓有一種謝昭君要一直看著,那他就能和他對望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
謝昭君沒有吃飽了飯和人大眼瞪小眼的癖好,率先做出了動作,冷著臉轉(zhuǎn)身回去,將玻璃門一摔,門框連著門板一同顫動,這聲摔門聲就算是裴京郁站在樓下也聽得清清楚楚。
謝昭君又聽到一聲笑,距離太遠了,隱隱約約的,還沒底下鳥叫聲大,但他就是聽得清清楚楚。
這一聲笑讓他臉色又臭了幾分。
好像他的脾氣在那人眼里覺得很有意思,不僅不以為然,還以此為樂。
傻逼。
謝昭君沒好氣地在心里罵了一句。
床上手機癲癇了一樣振個不停,他點開一看,果不其然都是一個人發(fā)的。
一中扛把子:老大,你剛剛那一下太帥了!
一中扛把子:這一個二技能,直接把對面血砍了一半!
一中扛把子:我簡直要為你折服!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人這么優(yōu)秀,成績好打架牛,游戲還玩得這么棒!
謝昭君面對著這一段話看得牙酸,手背上都起了一層寒顫。
這二百五是他后桌,叫君宇航,一個班的,是個奇人。
哪怕每天面對著謝昭君一張凜冽凍人的死人臉,還能鍥而不舍地頂著寒霜蒙頭直上。
不為別的。
就因為跟著一中閻王爺倍兒有面。
謝昭君一開始沒當回事,之前也遇到過這種的,聽了他的名字死乞白賴地要來做小弟,但是基本上被謝昭君盯幾眼就自己退縮了。
世上傻逼千千萬,一個兩個不算事。
可是君宇航這傻逼,格外的傻逼。
不僅沒退縮,竟然還跟在他屁股后面特別中二地一口一個“老大”,聲音可謂是洪亮有力振聾發(fā)聵,喊出口的時候整個走廊的人都要側(cè)目多看幾眼。
……
謝昭君只是脾氣不好,不是不知道什么叫丟人。
在君宇航長達一個星期的尾隨騷擾后,不管怎么警告威脅甚至恐嚇都無濟于事后,他終于忍無可忍,壓下想動手的沖動,難得提起了耐心,說了一大段話循循勸導。
“我不是什么愛打架的小混子,我非常愛好和平從不主動惹事,不到迫不得已從不動手,先前那些破事是因為別人過來招惹我,所以我不收小弟也不當大哥你懂么?”謝昭君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有一口氣說這么多話過。
二百五點頭如搗蒜:“嗯嗯,嗯嗯!”
“……”
你懂個屁。
謝昭君臭著臉想,要不然還是給這傻逼來一頓毒打吧,圓他一個完整的青春。
但到底沒動手,不為別的,因為這傻逼有點過分孝順。
不知道君宇航對他親爹有沒有這么殷勤,反正謝昭君想了想,自己對裴衡是肯定沒有的。
有了這小跟班以后,不僅他以后打架有人專門盯著政教處放哨,打飯也不需要親自去,甚至有時候心情不好不想寫作業(yè),這位孫子都自覺接過去幫他解決,還振振有詞道:“老大,你看你名字里有個君,我名字里也有個君,我們也算同源啊!”
照這個邏輯,你和莎士比亞也是同源。
謝昭君有托于人,沒忍心把這句話說出口。
但是第二天他就很后悔沒把這句話再加工加工摻幾個臟字說出來。
因為君宇航一手.狗爬字,十道題一百分他只能拿十分,那十分還是因為每道題前寫了個解,一個解一分。
……
但這個朋友,也算是這么交下來了。
謝昭君一看這滿屏的諂媚,就知道他肚子里頭沒憋什么好水,指尖動了幾下……:……。:有屁快放,別講惡心話。
對面回得很快。
一中扛把子:Yes ser!
謝昭君看得頭疼,六個字母還能錯一個……:sir……
一中扛把子:小細節(jié)小細節(jié)。
一中扛把子:我是想說,老大你暑假作業(yè)打算寫嗎?
一中扛把子:如果你打算寫的話,你寫完了給我拍一份唄,老劉太變態(tài)了,這次留的作業(yè)好多題難到我搜都搜不到。
他像是怕謝昭君拒絕,又馬上跟了個跪地磕頭的火柴人表情包,配了句神經(jīng)兮兮的話。
一中扛把子:求陛下憐惜……:……。:滾。
謝昭君想把他拉黑。
他把手機摁滅,沒回行還是不行,從床上起來將行李箱攤開在地。
他這一趟沒帶什么東西來,因為謝昭君自覺住了一個月以后,不僅他不會再來,對方也肯定希望他再也別來。
箱子敞開分兩半,一半全是衣物,一半全是作業(yè),慢慢一摞,疊在一起能像座小山。
君宇航說得對,他們班班主任老劉的確是個變態(tài)。他們馬上升高三,暑假才只放一個來月,這布置的作業(yè)能堪堪塞滿半個二十四寸行李箱,謝昭君光是把書搬到書桌上都得分四趟,這是人干的事??
他抓了支筆,拉開凳子坐下來,隨便扯了幾本書過來翻了翻,掃了幾眼,筆在食指關(guān)節(jié)瀟灑地轉(zhuǎn)了一圈,尾端完美地落進了掌心里。
怪不得君宇航搜不到題,就這幾本書里就不少新編題,除了新編題就是排得齊齊整整的競賽題。
謝昭君想起放假前老劉站在講臺上,露出抹自信又詭異的微笑,非常親和地說:“你們放心,我保證你們這個暑假一定過得很充實。所謂一寸光陰一寸金,難買寸光陰,別說是寸光陰了,就是絲光陰也不會讓你們浪費的!
的確很充實,充實到普通學生一道題要他媽抓耳撓腮地想一個小時,最后說不定還只能寫個解,然后對著下一道題再抓耳撓腮一個小時。
謝昭君不算太吃力,平均十分鐘一題,在腦海里構(gòu)思個兩三分鐘就可以動筆了。
他雖然打架鬧事名聲在外,被人說是一中一霸,但是成績還可以,一直穩(wěn)定在年級前五十。一中的年級前三基本上是清北后備軍,前二十就是穩(wěn)穩(wěn)的985,前六十211不用愁,所以裴衡才說他不擔心兒子成績。
但是這也是為什么裴衡每個月都得來政教處的原因,如果是成績爛透了還鬼混的學生,老師反而不會管。正是因為他成績好,又穩(wěn)定,政教處的老師就總提著口氣,想救他回歸正道。
謝昭君刷了幾頁紙,作業(yè)旁邊草稿紙上的字比書上還多。
天色漸漸暗下來了,外頭日藏遠山,松林的顏色沉了幾分,余光從玻璃門照進來,房間里變得晦暗。
謝昭君放了筆,揉了揉酸脹的手腕,起身按了下燈光開關(guān),淡淡的黃色柔光從頂燈上灑了下來。
他習慣性開了門想下樓逛一圈,家里一樓寬敞,客廳落地窗可以看見遠方小廣場燈火通明的夜景。
可是他走到樓梯口了,才突然反應(yīng)過來,這里不是他熟悉的地方。本是寫久了題出來逛逛,可是在這陌生的地方有什么好逛的。
他倏忽有些悶,腳跟離地,打算打道回府,目光卻正好從玻璃護欄越過去,望見了從門外進來的人。
裴京郁手里握著陶盅的把,陶蓋的孔隙里正裊裊地騰著煙靄,熱氣氤氳在他面前,襯得他眉目更舒展溫和。
裴京郁端著剛煮好的藥往客廳走,卻突然聽見頭頂有人不咸不淡地喊了一聲。
“病秧子!
『現(xiàn)在想起來只覺得挺好笑的!
裴京郁彎起唇笑了笑,點觸了一下屏幕里還在呼呼睡大覺的貓咪,看見它炸毛,笑得更開心了。
沒有一下攀上桌子邊沿,爬上桌子喵喵叫著,看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來進行有聲地抗議。
雖然你是鬼,也不能這么對本貓大人。
貓可愛。
謝昭君也摸了一下貓貓,表情也同樣很可愛。
裴京郁忽然注意到Q版小人黑色的發(fā)絲有點長了。
『小昭,你頭發(fā)長了一些,要去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