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倒刺
一只貓爪好奇地伸向隨意搭在椅背的黑蕾絲手套, 歪頭撥了撥,在主人的巴掌落向屁股前,乖乖地縮回懷里揣好, 伺機等待下一次行動。
可惜現在無人注意它們的小動作,寧知夏低頭神情專注, 皺眉打量著擺在桌面那雙手。
“我知道你們一定沒見過這些玩意兒,這其實是一種很嚴重的皮膚病!我嘗試過無數種方法, 任何魔藥都無法將它從我的甲緣根除!”
魔女的聲音充滿困擾,她實在太久沒有當著旁人的面將手套脫去。
“嗯……額……”曲半青摸著下巴, 嘴唇囁喏著想要插話,“其實——”
“其實這在魔法師中很常見, 每一位善于制作制作魔藥的魔法師永遠擺脫不了它的困擾……”
摩琳露出我都懂的表情,摸出一根小棍子揮了揮,憑空浮現的絲巾飄來臉頰揩了下眼淚, “或許我一輩子都只能戴著手套度日, 唉, 它太難看了, 難道這就是成為魔女的宿命……”
“打、打斷一下。”
在她暗自神傷的第二十三分鐘,寧知夏再也忍不住了, 捏住她的指尖左看右看,嚴重懷疑自己的認知是否在對方夸張的描述中出現偏差。
他納悶地看了一陣,無比茫然地嘀咕, “這不就是長了點倒刺嘛!”
“天吶, 這種皮膚病叫倒刺嗎?”
摩琳驚訝地感嘆完,又煞有其事地點點頭, “果然聽起來就很邪惡,看來你們這里也有人深受其擾。”
寧知夏心累地強調:“沒有你想得那么嚴重!”
魔女的十指與她的漂亮外表不同, 也許是經常接觸藥劑的緣故,短圓的甲床周圍布滿了許多冒白邊的倒刺。
其中有幾個手指看起來情況嚴重,指縫上翹的三角狀尖端像是被撕扯過,雖已結了血痂,還一直殘留著倒卷的毛刺。
事實上長倒刺是很常見的現象,尤其是干燥地區或者是秋冬時都會出現。
一般來說為了照顧客人的情緒,直接安排合適的前置步驟就好,一直吧啦吧啦念叨“哎呀您的手好多倒刺”這類推銷話術更容易招人煩。
不過寧知夏萬萬沒想到,這位魔女小姐自己的話匣子開了就沒合上的意思,簡直就像百度問診,快給自己診出絕癥。
“聽說你可以裝飾指甲殼,就像貴族小姐們涂抹花汁一樣,我的使魔知道后一直勸我來試試……”
摩琳說著有些不好意思地卷縮起手指,大抵還沒有那位魅魔擁有如此糟糕的手部情況。
她觀察著寧知夏的神色,真摯的請求著,“我也想做次美甲,至于這些丑東西……就請你盡量忽略它們……”
寧知夏一愣:“忽略?”
“是的。”摩琳有點難過,她曾經找過位貴族服務的美容師,可對方看見她手部的情況認為會傳染,死活不愿意為她服務。
她害怕寧知夏也拒絕,連忙做出保證,“你別害怕,它們真的不會傳染。”
“我當然不怕。”寧知夏甚至被她嚴肅的語氣弄得有些想笑,坐到工作臺里,自顧自地翻找工具,一派輕松地說,“如果你想讓手指變得好看,那就得解決問題。”
摩琳驚愕道:“你的意思是……能治療?”
“他當然能,因為這壓根就不是什么皮膚病。”曲半青慢悠悠地倒了杯花茶,推到她手邊,轉身去衛生間打了盆溫水過來讓她泡手。
這就要開始泡藥水了嗎?
摩琳湊在水盆邊緣,蹙眉細致地觀察片刻,又用手扇聞,疑惑道:“這是什么藥水,看起來和普通溫水沒有區別……”
“對,對,因為它本來就是一盆普通的溫水。”
再磨蹭下去水都涼了,曲半青和寧知夏直接一人抓一只手,利落地按進盆里。
大概泡了七八分鐘,寧知夏從把她的手撈起來擦干,開始處理已經發軟卷曲的倒刺。
“你是想拔掉嗎?”
摩琳一臉擔憂,“我拔過,那些肉皮就像生根似的,越拔越往下裂開……”
“停停停……”曲半青齜牙咧嘴地顫了顫,捂住耳朵趕緊跑開。
寧知夏聽得手指幻疼,推開她擋光的羊角,拿出指甲剪同她保證:“是剪掉,一點都不疼。”
“好吧……”摩琳不是很相信,還是安靜下來,因為趴在腿上的小貓看起來很困,已經把腦袋埋進了兩爪中醞釀睡意。
寧知夏的指甲鉗是很薄的弧形刀面,貼與起皮部分的根本直接剪斷只留下一層兩三毫米翹起的殘余毛邊。
這時就該用到小圓柱狀的打磨頭了,但為了保護鉆頭,不能直接沾水,寧知夏挖了坨香膏讓摩琳自己搓勻。
等到甲床周圍微微泛起油潤的光澤時,鉆數調整到2萬,沿著指緣逆著修剪的方向橫向打磨。
因為泡水和涂過香膏的緣故,周圍不再干燥,就算看著嚇人的鉆頭磨擦而過,也沒有絲毫痛感。
摩琳迫不及待地問道:“剛剛涂的是什么?”
“護手的香膏而已,是其他位面的一群狐貍崽做的,等會兒你拿一罐走,記得每天都要涂。”
寧知夏說著,覺得是時候催催白竹別只顧著吃零食,最好再出點指緣油之類的新品出來,等到入秋應該能排上用場。
摩琳露出一副謹遵醫囑的表情,身邊自動飄出一卷羊皮紙,剛才寧知夏所說的話頃刻間浮現在紙頁。
寧知夏一愣,不禁喃喃:“好智能的魔法,用來做會議記錄該多爽!”
曲半青恨鐵不成鋼地瞅著他嘆氣,都是魔法了還想著當牛馬!
除了一些破皮后的血痂,處理完倒刺的十指細膩光潔。
摩琳萬萬沒想到就這么輕而易舉地解決完自己口中的皮膚病,驚喜地感嘆自己總算不用戴手套遮遮掩掩了,決定等回去就把十根手指都戴滿珠寶戒指去上城區嘚瑟。
寧知夏又囑咐她幾句注意保持手部抖動不要清潔過度,得到保證后這才進入正題設計起美甲款式。
魔女的本甲太短,想要做出花樣就得延長,不過她的手型細長漂亮,加上混血立體的妖冶五官,可以說與長水滴甲型堪稱絕配。
“嗒嗒嗒……”
摩琳貼好了一手甲片,五指湊到胖橘面前合攏又張開,像朵食人花似的將胖乎乎的貓腦袋“一口”包住。
胖橘咕嚕了聲,扭頭瞄向寧知夏,圓溜溜的貓眼寫滿了疲憊——
你們看她啊……
“乖,讓讓客人……”寧知夏敷衍地哄了哄,將另一只手的甲片貼好后,全部刷上透灰色打底。
接下來他取出一坨雕花膠,在調色紙用銀色小撥片展示什么叫徒手生花,一溜串姿態萬千的花瓣很快擺滿一排,像小餅干似的送去照燈。
凝固后的花瓣還需要上色,曲半青順手接過來,鑷子夾住海綿蘸取色膠,一點點輕輕拍打在花瓣,這樣染出的黑紫漸變過渡自然,可以算是噴槍的平價代替。
大的花瓣在下,小的在上,參照花朵盛放的姿態,將這些每一片形態不同花瓣疊了兩層,不多時,帶著一絲神秘的黑紫色菟葵花在食指與小拇指逐漸盛開。
光是這一套操作下來,精致度就勝過貴族小姐們的指尖百倍。
然而當得知這不過是這套美甲最簡單的操作時,摩琳倒吸一口氣,并在自己屁股底下塞了個坐墊。
寧知夏又找出完全沒用過的軟鏡子,拿著小彎剪修成一小片橢圓,用粘鉆膠固定在食指中央。
孤零零的一塊,看起來簡直像粘了顏色古怪的口香糖那般糟糕。
“額……”摩琳欲言又止,難道這個世界的審美有如此大的偏差。
寧知夏在對方不解的目光中,用拉線筆粘著造型膠繞著一圈鏡片填滿空隙,又稍稍抖動筆尖,待到蹭上銀色魔鏡粉后,剛剛的流痕逐漸有了莨苕葉雕花的質感。
“魔鏡!”
等到烤燈結束,摩琳驚喜地看著甲面的縮小版魔鏡,精致程度顯然超乎她的想象。
寧知夏又在底部貼了水滴狀的碎鉆,這才開始下一個甲片。
為了貼合詭異神秘的氛圍,寧知夏找了白色貝母在甲面中央拼湊出長方形,剛開始摩琳還以為他是想做自己的眼睛,等周圍的造型膠繪制出繁復的花紋再蹭粉之后,從驚覺原來是城堡的彩色花窗。
想要這些裝飾保持光亮,一是要照燈時長足夠,二是要蹭粉力度均勻,寧知夏為了避免斑駁,抿著嘴刷刷用力,忙活一通下來,好在效果對得起快搓充血的指頭。
等到最后的無名指,寧知夏糾結片刻,又開始對流麻蠢蠢欲動。
曲半青表示他是人,不是肝上長了個人,真的大可不必,寧知夏嘆氣,只能選擇用造型膠描畫花卉纏繞的三頭燭臺。
這沒什么難度,燭臺是這類風格常用的元素,為了增添精致感,寧知夏換了最小號的拉線筆瞇著眼畫了許久。
正當曲半青松了口氣時,就見這家伙停下筆,歪頭看著甲面一陣,轉身開始翻箱倒柜地找小燈珠。
曲半青滿臉警覺:“你干嘛?”
寧知夏小聲嗶嗶:“都是燭臺了,蠟燭上面總得發光吧?”
曲半青大為離譜:“你干脆裝電路板算了!”
“也不是不行……我剛學了一點……”寧知夏為難道,“不過甲片可能就得改改……”
為了保證不會亮著亮著就熄燈,甲面背后得附帶插紐扣電池的電路板。
曲半青發現他沒開玩笑,心道這不就和流麻美甲差不多麻煩嗎!
“如果是想要亮燈的效果,倒也不必麻煩。”
摩琳聽他們討論許久也來了興趣,掏出魔杖揮了揮,桌面憑空出現一粒石頭,“這是擁有魔素的黃水晶,或許能達到你想要的效果。”
“這樣啊……”
寧知夏一般感嘆著好神奇,一邊直接用小錘子“啪嗒”砸下去。
他選了三粒形狀合適的固定在蠟燭之上,銀器燭臺仿佛在靈動搖曳的光影之下更加奢華逼真。
另一只手也是差不多的操作,只是魔鏡的材質由軟鏡子改為了中空模具,中間填滿了歐珀粉再用最小的珍珠在周圍點綴。
接下來還有細節需要完善,然而位面的通道早就關閉。
他們仗著奧德羅沒在,一直忙活到后半夜,中途休息著趴沙發上任由小貓踩背,曲半青甚至去廚房煮了幾袋方便面招呼兩人一起解饞。
方便面總是在凌晨之后變得美味加倍,寧知夏呼呼嗦著面,余光瞥見儲物間,鬼使神差地扭頭貼在門板。
隱隱約約的水流聲在耳畔回蕩,寧知夏盯著門把手片刻,最終選擇轉身走開。
如果以后這棟樓出現漏水反潮,他一定會拿著賬單找奧德羅那家伙算賬。
一通忙活下來,天光微亮,仿佛是要把摩琳從前沒有享受到的美甲服務一次滿足到位,寧知夏在保持風格配色統一的情況下盡情炫技,保證讓她不白來。
在西格大陸的貴族們還用花汁蜂蠟染色時,水滴尖甲獨有的冷傲與詭秘繁復的裝飾搭配得極其融洽,足以與皇室的工藝品收藏媲美。
摩琳感動不已,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向那些自視甚高的美容師工藝者炫耀,在利用魔法卷軸傳送回去之前,交給寧知夏一袋金幣。
“賬戶到賬,5萬元!”
仙樂響起,寧知夏和曲半青高呼搞錢萬歲,頂著黑眼圈,心滿意足地回樓上補覺。
與此同時——
堆滿卷軸與魔藥瓶的紅頂小屋里,溫暖的金黃色火焰在壁爐跳動,一頭毛發雜亂的小狼俯臥在地毯呼呼大睡。
隨著腳步聲響起,其中一只耳朵像是條件反射般,從頭頂自動升起來。
它困頓地抬頭,雙眼緊閉著嗅嗅,苔綠色的裙擺拂過鼻尖,瞬時精神地睜眼站起來。
“主人你回來啦!”
小狼簌簌搖著尾巴追在魔女身后,有些低落地撇著耳朵說,“對不起我睡得太熟,沒有去門口迎接你……”
“沒關系,皮皮還在長身體,需要大量的睡眠。”摩琳脫掉斗篷,笑嘻嘻地摸著小狼的腦袋,“我不在的時候,有沒有乖乖吃飯啊?”
“有、有的!”
小狼蹲坐下來,一雙眼睛灼灼發亮,“我有吃掉兩條火雞腿,還用你教的魔法洗了碗!”
“哎呀,皮皮真厲害。”摩琳撓撓它的下巴,神色一頓,注意到毛毛里夾雜著一些石頭渣。
“我趴窗口看小孩子玩球……被他們發現了……”小狼低落地壓低耳朵,“沒有砸疼我,只是窗戶碎掉了,對不起……”
半獸人總是很難被接納,摩琳嘆了口氣,很快又笑起來,把手指展示給小狼看:“皮皮快瞧,我手上的病好了,還做了美甲!”
“哇!是那位住在魔法玩具屋的大人嗎?他好厲害!”
小狼用爪子小心翼翼地碰碰,瞬間興奮起來,嘴筒子一個勁往她手心□□,討要摸摸頭。
“漂亮吧?”摩琳捏了捏它頭頂的大耳朵,瞇著眼笑道。
小狼高高地支棱著大耳朵,很誠實地大聲說:“嗯!好看!就像施了魔法一樣!”
“對啊,就像魔法,他就拿著奇怪的鉆頭……”摩琳激動地向自己的使魔描述著,忽然聲音漸漸慢了下來,低頭看向自己的指尖低聲喃喃,“魔法……”
小狼歪頭:“主人?”
摩琳盯著指甲發呆許久,倏地起身,大步流星地往魔藥室走去。
她身后的小狼疑惑地眨眨眼,很快聽見主人的呼喊,立馬開心地搖著尾巴顛顛地跟上前去……
寧知夏睡到下午,記起還有預約的客人上門,起身開工干活。
經過昨晚的各種炫技,客人想要的漸變珍珠甲簡直就是小菜一碟,可以輕松拿捏。
等送走客人差不多又快七點半了,寧知夏伸了個懶腰宣布:“晚上讓我來做曲奇吧!”
曲半青面露糾結,半晌才說:”也……行……吧……”
寧知夏抱著手臂不滿:“我有進步的,上次波波就吃了一塊。”
“是啊……”曲半青充滿無限感慨地說,“所以我這輩子頭一次知道海怪中毒會全身黢黑……”
寧知夏:“……”
就在他低頭心虛地玩小貓尾巴時,一聲呼喊傳入屋內。
“寧先生!”
他打開門,瞧見摩琳頭發散亂滿臉興奮地說,“我有個實驗,想請你幫忙!”
“我?實驗?幫你?”寧知夏迷茫地指著自己,真是好小眾的連接詞。
“聽我說啊……我用魔素藥水制作了幾瓶色膠,利用甲面的黃水晶作為做媒介,然后——”摩琳略微激動地提高了聲音,她舉起自己的手說道,“你瞧!附魔成功了!”
曲半青震驚:“什么?!”
寧知夏看著燭臺頂端流光轉動的光點,不禁張大了嘴:“哇……”
曲半青疑惑扭頭:“你知道附魔?”
“不知道,但是好看。”寧知夏老實巴交地回答,順手戳了戳摩琳甲面的黃水晶。
“很簡單,就相當于儲存在指甲的便捷魔咒。”在曲半青還未來得及阻止之前,完全為實驗成果上頭的魔女隨意地一揮手,“就像這樣——”
“砰!”
伴隨著一道紅光從她指尖閃過,他們面對的廚房發出爆炸般的巨響,鍋碗瓢盆四分五裂,揚起的余波差點將寧知夏掀飛——
“咔噠。”
混亂之中,儲物間的門忽然被人打開,黑乎乎的煙霧使得隨余波浮動的銀灰色長發格外顯眼。
奧德羅扶住門框,在死一般的寂靜后,緩緩看向站在三人中滿眼無措的青年,語氣里竟帶著一絲篤定地開口——
“寧知夏又炸廚房了?”
第42章 手繪
憑什么?!
清脆的響指聲后, 寧知夏抱著手臂氣鼓鼓地站在原地,再次近距離觀摩自家廚房一鍵復原。
擁有奧德羅的最大好處,大概就是永遠不用擔心非人生物們造成的離譜后果, 所以他大度的原諒了對方對自己的刻板印象。
“真棒。”曲半青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心愛的骨瓷餐具,強壓住笑意發出感慨, “我還是頭一次見有人可以用修繕房屋來抵房租的。”
摩琳驚訝掩嘴:“那這樣看來,你們這兒房租還挺貴的呢!”
寧知夏又抱著手臂轉過身來, 重重地哼了一聲——你還好意思說!
“抱歉抱歉,是我興奮過頭……”摩琳摸出魔杖一點, 房門瞬時打開,扭頭露出微笑邀請寧知夏, “現在有沒有興趣參與我的美甲附魔實驗?”
她嘴上這樣說著,視線掠過青年的肩頭看向他身后的那道身影,好在對方面容平靜, 似乎沒有反對的意思。
寧知夏搓搓手, 有些心動, 走了幾步想起什么似的回頭看向奧德羅。
“去吧, 注意時間。”
隨著一道聲音輕柔的囑咐,寧知夏樂顛顛地跟在摩琳身后走向門外白光——
“哇哦!”
寧知夏沒有想到自己會從一個精致的魔法玩具屋離出來, 入目飄浮在半空翻動得嘩啦作響的魔法書讓他不禁發出很沒見識的驚呼。
畢竟電影里的場景刷的一下出現在眼前,很難有人淡定地目不斜視。
西格大陸的季節與他的世界并不相同,窗外樹枝掛滿了冰花, 放眼看去白茫茫的一片, 溫暖的火光在壁爐里煜煜生輝,柴火燃燒時偶爾發出的噼啪爆裂聲。
灰發男孩聽見動靜, 提著茶壺來到方幾前倒了杯熱茶,烏溜溜的眼睛打量著陌生青年, 在摩琳的輕笑聲中,捧起茶杯小心遞過來,結結巴巴地說:“您好,請、請客人喝茶!”
“謝謝哦。”寧知夏接過茶杯,低頭吹吹,余光注意到男孩腳邊不停搖擺的尾巴。
他愣了一下,往后退了幾步,借著壁爐映照的火光看清男孩發頂那對尖尖的三角耳。
“他叫皮皮,是與我簽訂主仆契約的使魔。”
男孩大概七八歲的模樣,個子剛剛好,蓬松柔軟的腦袋只需一抬手就能摸到,摩琳很自然地挼了兩下,輕笑著說,“雖說擁有魔物血統,不過性格很可愛,也不會隨便傷害人。”
“嗯,不傷害人。”
皮皮滿足地瞇起眼重復主人的話,柔軟的耳朵被壓向兩旁,看起來乖順得像只大耳朵兔子。
“你好,皮皮。”寧知夏從兜里摸出一顆水果糖送給他,心里有些嫉妒地嘆了口氣。他沒有可以甜甜問好的使魔,只有幾只像祖宗似的豬咪!
皮皮知道他們還有事要忙,開心地拿著糖果跑去壁爐旁繼續看書,寧知夏的視線跟著看過去,耳邊聽見叮叮當當的玻璃瓶碰撞的動靜。
“再怎么看他也不會跟你走的,況且你家可已經被有的家伙圈地盤了……”摩琳低聲嘀咕著,等青年投來略帶疑惑的目光時,興致勃勃地搖晃起手中的小瓶子,“來來來,先看我做的附魔甲油!”
瓶子里的透明甲油是由魔法植物提煉,照摩琳的說法,只需要涂抹在作為媒介的水晶石表面,再念附魔咒語,就能進行儲存自己想要的魔咒。
“使用時只需要念出簡短的釋放咒語就好了。”摩琳語氣十分輕松地講解道,“不需要那些一長串的吟誦,這種白癡都能學會的短咒很方便普通人使用。”
寧知夏一下子就明白了摩琳的意思,比起實戰時,扯著嗓子急吼吼地向光明神吟誦一大串彩虹屁,還是蹦個單詞更有效率。
比如指尖一點,來上句昏昏倒地什么的……哦,簡直隨時隨地大小裝!
就在寧知夏自娛自樂地發散想象力時,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照你這樣說……”寧知夏疑惑道,“那只需要隨身帶顆涂了藥水的水晶不就好了?”
“但即使是一粒魔素水晶,它的價值也太過昂貴,況且又容易破損,只能當做一次性消耗品。”摩琳無奈地展示自己甲面不再閃光的燭臺,“恐怕需要換一種方式才行。”
寧知夏聽著聽著,臉色有些蒼白,忍不住抖著聲音插話道:“你說水晶很貴?”
摩琳知道他回想起了什么,咯咯輕笑起來:“當然,獵殺高等級魔物才有幾率擁有,做美甲的那塊黃水晶就值上千枚金幣呢。”
寧知夏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真行啊,一錘子還挺能砸的!
他記不起來那些留下的水晶渣有沒有被自己丟進垃圾桶,情緒失落地窩進墊了羊毛毯的扶椅,雙手撐著臉嘀咕,“確實得換一種媒介,干脆用甲油繪制圖案如何?這能有效果嗎?”
“有的,而且理論上講,釋放后只要再次儲存魔力,就能重復使用。”
摩琳沒想到他和自己的打算一樣,很快端出裝滿小瓶子的鎏金盒子示意:“所以我煉制了其他顏色的甲油,想請你來幫幫我……是否能設計些與魔法陣融合的圖樣。”
一開始她也用紙筆嘗試過,只可惜她并不是善于繪制的那類魔法師,花費了半天時間除了浪費紙張,一個完整的魔法陣都沒有畫出來。
“這樣啊……我來康康!”
滿屋子都是從沒見過的稀奇玩意兒,寧知夏早就對那些厚實的魔法書蠢蠢欲動。
他埋頭翻看了幾頁,發現這里的魔法陣除了由星符與光環圓組成,還有不少花植和動物圖樣,疑惑道:“這些是什么魔法?”
“一些的召喚術和攻擊魔法。”皮皮搖著尾巴湊過來解釋。
“那干脆就畫這些吧!”寧知夏很快就有了主意,樂顛顛地回店里拿了工具箱回來,迫不及待地做樣本。
摩琳沒想到對方這么高效,甚至不問報酬,說干就干,連忙把煉制好的甲油擺在他面前,供他隨意使用。
寧知夏迫不及待地想看附魔效果,于是涂完透明底膠照燈后,一個甲片利用浮膠鋪平不同顏色的片狀歐珀粉,另一個甲片選了貼近鹽湖色系的貓眼涂滿,即便不吸光,甲面也如同童話仙境般的天空之鏡。
畫布準備妥當就要進行繪制,只是魔素甲油的顏色不多,形態與液體丙烯比較接近。
寧知夏在調色紙上嘗試幾次后,又回去了一趟,再回來時手里多了支蘸水筆。
蘸水筆的筆尖與鋼筆類似,能根據壓感勾勒出不同粗細的輪廓線,配合著摩琳調制的甲油,比拉線筆更容易掌控線條的流暢性,畢竟每一筆都關乎著魔法陣是否能成功釋放。
摩琳怕光線不夠亮,揮揮魔杖,幾個發光的小圓瓶瞬間拍打著半透明的晶石翅膀,安靜地停駐在青年身邊。
寧知夏只蘸取了黑色的甲油,借著明亮的光線半瞇著眼在甲面勾勒。
很快,歐珀粉做底的甲面中央繪制出了干凈清晰的荊棘玫瑰,筆尖繞著周圍利索地用短線條填制出花窗格子,再微微壓筆,以較粗的線條給甲面勾勒包邊。
歐珀粉細碎的片狀形態加強了光線折射效果,五彩繽紛的變彩效應在光線流轉,將荊棘玫瑰填滿絢爛色彩,整個甲面看起來就像陽光透過教堂玻璃的花窗,映照在墻壁的迷離光影。
而另一枚貓眼做底的甲片照舊用黑線勾勒出圓拱形花窗,在畫面重心偏左的位置填出黑豹的剪影,又輕提手腕,在窗欞下方以極細的筆觸照著魔法書寫出咒紋單詞。
每一根線條粗細均勻流暢,不能出絲毫差錯,寧知夏暗想要是能成功,以后干脆打樣刻制小鋼板,試試用刮刮樂的方式會不會影響魔法效力,畢竟這樣細致的描畫下來,實在是費手又費眼。
時間在滿腦子碎碎念中度過,桌面一堆沒有見過的工具在青年手中來回擺弄,記滿筆記的魔法課本早被隨意丟到地毯。
不知何時,皮皮背著小手,一步一步地蹭來桌邊,歪著腦袋迷茫地看了半晌。
寧知夏扭頭看他一眼,忽然停下筆,從兜里掏掏,摸了顆糖塞給獸耳男孩,大方道:“吃叭!”
“謝謝……”
皮皮害羞地揣著糖果,徑直一屁股坐到青年身旁,沒一會兒,寧知夏就聽見了窸窸窣窣剝弄糖紙的聲音。
在糖果被男孩的尖牙咔嚓咔嚓嚼碎時,寧知夏順利封層完工,又在羊皮紙上單獨畫了一份圖樣交給摩琳。
“這就好了嗎?真是比我想象得還要快!”
摩琳夸張得像對待珍寶般用絲絨方巾從寧知夏手中接過那兩枚甲片,余光注意到羊皮紙上整副款式的設計稿,驚喜得連連感嘆,“看來找你做生意真是個絕妙的好主意。”
哦!生意!賺外匯!
寧知夏順滑地將凳子的方向轉向摩琳,很感興趣道:“你說你說!”
“很簡單,附魔美甲一旦成功,我打算出售這些魔素甲油,哦對了……”摩琳展示著手里剛拿到的設計圖稿,開心道,“現在還多加一樣,圖稿配方!”
寧知夏指了指那份圖稿,好奇道:“你打算怎么賣?”
“每月的魔法報刊或許得給我留出個專欄刊登款式圖樣,你信我,上升的銷量絕對能有資格讓我們和報社那□□商討要到可觀的分成。”摩琳信心滿滿,同面前聽傻的青年描述自己的商業藍圖。
寧知夏忍不住鼓掌:“你真是搞錢的能手。”
“沒辦法,搞魔法是很耗錢的。”摩琳聳了聳肩,向寧知夏保證會按照以后的銷售所得給予他應得的酬勞。
作為技術入股的唯一合作方,寧知夏光想想就覺得很爽,只是又忍不住提醒這位即將冉冉升起的奸商新星:“前提是,這玩意兒真的能成功。”
“……你說得對。”摩琳托著手里的方巾,決定等會兒就試驗一下,因為現在到了皮皮吃茶點的時間。
她起身朝著廚房走去,一個精致的銀器茶壺慢悠悠地飄了過來,皮皮踮腳抓住它,重新開始燒水泡茶招待客人。
寧知夏活動著手腕,目光逐漸轉移到男孩頭頂那對柔軟的大耳朵,偷偷朝著廚房的方向瞄了一眼,飛快地伸手捏了捏。
“唔!”
皮皮一下子捂住耳朵,發現是寧知夏在摸,又慢慢松開手,眨巴著眼睛小聲問:“你喜歡我的耳朵嗎?”
灰色的毛毛有些粗硬,是和狐貍崽是不一樣的手感,不過也很好摸。
寧知夏誠實地點頭:“喜歡!”
“嘿嘿……”皮皮摳了摳臉,抿嘴露出有點羞澀的笑容,不好意思道,“除了主人和媽媽,沒有人這樣說過呢……”
寧知夏一愣,低聲問道:“因為你是半獸人嗎?”
“嗯嗯。”皮皮給他倒好茶,又乖乖地坐好,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捧著茶杯埋頭斯文地抿著喝,只是沒喝兩口,就會像小狗似的把舌頭伸出來卷水。
半獸人由魔物與人類結合,兩方種族都對這類生物視作低賤的血統,皮皮低聲說著自己平常表現得很好,但是月圓之夜時總是忍不住搗亂,經常弄壞農戶的雞舍,嚇到羊圈的小羊,所以不太受歡迎。
“不過主人是大陸最厲害的魔女……之一。”皮皮夾雜私心的把最后兩個字說得含糊不清,很快又繼續說道,“她教我魔法,還幫我處理月圓之夜后的爛攤子,所以我還沒有被鎮民們趕走。”
寧知夏捏了捏他軟乎乎的小臉,岔開話題道:“那你和摩琳是怎么認識的?”
“噢噢,很久以前啊……媽媽被魔獸擄走,后來帶著我逃回隔壁小鎮,可是我吃得有點多,媽媽快要養不起我了,所以我來這里的魔法協會,想問問有沒有魔法師需要學徒或者使魔……”
皮皮似乎很喜歡這段經歷,先才的萎靡一掃而光,“那天來事務所報名的人有好多!可是哦,主人一眼就選中了我!”
寧知夏捧著臉,笑瞇瞇地捧場:“哇!”
皮皮的耳朵筆直地支棱起來,驕傲地對新交的人類朋友說起自己成為使魔的故事,聽見熟悉的腳步聲,眼睛閃閃發亮地看向從廚房走來的摩琳,“對吧對吧?”
“當然,因為皮皮是最特別的。”
寧知夏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香噴噴的奶油蛋糕飄浮到長桌。
摩琳揮動起魔杖,使喚餐刀分出精致的三角切件擺放進金邊餐碟,帶著笑意附和小狼就算說一百次也說不膩的故事。
皮皮有些害羞了,一下子拱進寧知夏懷里,烏溜溜的眼睛朝著摩琳的方向偷瞟。
柔軟又有彈性的大耳朵就在眼前,寧知夏借機用拇指和食指夾在一起輕輕揉搓,熟練的手法瞬時讓皮皮揚起腦袋,發出呼嚕嚕的引擎震動聲。
就在這時,不遠處出現一道光屏,令人鼻尖發涼的冰冷氣息侵入屋內。
“奧德羅?”
看見來人,寧知夏第一反應是位面時間快結束了,但摸出手機的計時器看了看,發現還能多玩一陣呢。
于是他有些驚訝地問道,“你怎么來啦?”
奧德羅腳下一頓,淺色的眼瞳微微瞇起,掃了一眼青年快要沒入絨毛的手指,可以想象得到剛才摸得有多起勁。
“剛出爐的蛋糕,香味總是能飄很遠,然后引來一些迷戀這股味道的客人……”
摩琳的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滿嘴奶油的青年,露出有些揶揄的笑容問道,“所以您是來品嘗蛋糕的,對嗎?”
“嗯,對。”奧德羅面容淡漠地坐下,一塊頂著漿果的三角蛋糕朝著他落座的位置,穩穩地停在餐碟。
摩琳端著茶杯,發出一聲沒克制住的嘲笑。
“那你來對了,摩琳做的蛋糕味道超級棒!”寧知夏見他不是來催自己回去的,立馬開心起來,嘟囔著等會兒給曲半青也帶一份走,起身樂顛顛地去拿茶壺倒茶。
事實上這種瑣事,只需要揮動魔杖又或是一聲響指就能代勞,不過桌上的兩位大人都沒有要提的意思。
奧德羅朝著青年忙碌的背影看了一眼,默不作聲地摸向自己發間耳后的位置。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的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然后在摩琳壓抑不住的笑聲里,屈指用力彈了下皮皮軟乎帶毛的耳朵尖。
干嘛呀!
皮皮有些委屈地瞅向面前這位看起來很冷漠的青年,用小手抱頭捂住耳朵,不滿地踢了踢無辜的桌子腿。
直覺告訴他——
這個大人,很壞!
第43章 大魔法師
涂滿奶油的漿果蛋糕消耗得很快, 寧知夏胃口大開吃了一塊半,舔干凈銀叉沾染的果醬,將碟子往旁邊推推。
奧德羅慢條斯理地解決起半塊掏空漿果夾層的蛋糕, 余光里的青年正迫不及待地下桌去看摩琳給甲片附魔。
“附魔其實很簡單……”摩琳似乎有種企圖把寧知夏這個麻瓜也教會的打算,每一個步驟都說得很詳盡, 舉著附魔成功的水晶石往窗外一丟——
尖子生皮皮興奮地念動短咒:“爆破!”
轟隆一聲巨響,不遠處被白雪覆蓋的大石頭頓時四分五裂, 揚起簌簌白雪。
麻瓜寧知夏捧著臉感嘆:“臥槽!”
水晶石本身就蘊含魔素,想要附魔成功難度不算大, 接下來就是給甲片附魔,摩琳揮舞著魔杖, 淡紫色的光點從魔杖尖端緩緩流入甲面勾勒的精美線條。
在那一瞬間,甲面驟然亮起來的明亮光芒隨著圖案隱隱流動,耳畔甚至回蕩著黑豹壓低的嘶吼聲, 皮皮和寧知夏驚訝哇了一聲, 臉龐全然映照在明艷的光影之中。
“是成功了嗎?”寧知夏扭頭, 瞧見了同樣滿臉不可思議的摩琳。
“當、當然!它比高級卷軸還棒!說不定能儲存更多的魔力!”
摩琳震驚得快要呼吸不過來, 激動地捧起甲片追問道,“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透明的甲油打底……然后翻開魔法書, 照著上面的圖案臨摹,哦,對了!”寧知夏茫然道, “有些歪歪扭扭的字符挺好看, 所以我把它們描進了花窗的線條里當花紋……”
他說得一派輕松,這點本事, 隨便抓個臨時抱佛腳打微縮小抄的學生崽也能做到。
“我簡直不敢想象這些甲片在魔法師眼中會多受歡迎……”
借著明亮的燈光,摩琳完全能夠看清比芝麻粒還小的咒語字符, 挑起細眉發出由衷感嘆,“從某種角度來看,你還真是個學魔法的好苗子……”
她像是拿到了珍貴的魔法材料,縮在桌邊小心地朝著甲片輸送魔力,想要看看能儲存的極限。
被魔女毫不吝嗇的夸獎戳中心巴,好苗子有些嘚瑟地抱著手臂繞著她轉悠了一圈,又昂首挺胸地來到窗邊。
他用肩膀撞了撞正在看風景的權能者,擠著眼睛說:“聽見了嗎?我快要學會魔法了。”
奧德羅:“嗯。”
寧知夏驕傲宣布:“那以后請叫我大魔法師。”
奧德羅挑了下眉:“嗯。”
寧知夏很滿意他的配合,摸著下巴嘀咕:“你覺得我以后該用魔法做點什么?”
“疊被子吧。”
奧德羅微微垂眼,將目光落到青年臉上,“至少每天早上,就不用聽見曲半青踹你屁股的警告聲了。”
“……”
寧知夏倏地沉下臉,用力撞向對方的肩膀,得到了一聲慵懶的輕笑。
窗外寒風陣陣,飄起鵝毛雪花,寧知夏把人擠開后自己霸道地獨占整扇玻璃窗,湊近哈了口白氣。
他握緊拳頭印在白霧中央,手指往上點了五下,留下了個滑稽的腳印。
“我也會畫。”
一道甕聲甕氣的聲音傳來,皮皮踩著凳子,腦袋往兩人中間一擠,發頂升起來的大耳朵正好擋住了青年轉過來的半張側臉。
他對身后的視線渾然不覺,也學著寧知夏的樣子哈了團白霧出來,認認真真地戳了幾下。
小巧的犬類爪印浮現在玻璃窗,他扭頭給寧知夏描述:“月圓之夜的時候,我的爪印就長這樣!”
寧知夏捧場:“可愛可愛!”
皮皮開心地抖了抖耳朵:“以后會更大!”
寧知夏笑瞇瞇地“哇塞”一聲,目光又開始往上游走,可惜有只手先一步伸過來,將那對煩人的耳朵像垂耳兔似的壓向兩邊。
“哎呀……”
皮皮笨拙地晃了晃腦袋,剛想扯扯身邊青年的衣角告狀,余光卻瞥見對方出神地望著窗戶外面。
“那是什么?”寧知夏指著白雪里的一粒黑點。
“我來看看呀!”
皮皮好奇踮起腳,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視線略過小鎮層層疊疊的矮屋,那粒上下躍動的黑點忽然涌動成一整排,正鋪天蓋地地朝著石墻壓來。
皮皮的大耳朵從頭頂升起來,尾巴瞬間炸毛,瞪圓眼睛大叫道:“是魔物!好多好多的魔物!”
“什么?!”
摩琳丟開甲片,起身一把將窗戶推開,遠處傳來一陣可怖的咆哮,隨著風雪隱隱約約在大雪紛飛的天空回蕩。
“該死,我以為今年這些家伙會消停一點!”摩琳顯然對這些不速之客充滿厭惡,拎起掛在衣架的魔法袍披在身上。
寧知夏還沒有從一系列狀況中回過神來,急忙問道:“這是怎么了?”
“冬日物資匱乏,深山的魔物總是要來覓食的。”
摩琳語意里的食物意味著什么自然不言而喻,她打開門,在周圍施放幾個保護咒。
皮皮搖著尾巴,看樣子很想跟上前去,卻被摩琳的一個眼神止住腳步。
“在家里待著,我一會兒就回來。”
“哦……”皮皮低落地搖著尾巴嘟囔道,“主人再見……”
“乖狗狗。”摩琳摸了摸他的腦袋,與倚靠在窗前的奧德羅視線交匯。
她當然能理解權能者不能插手的原則,于是什么也沒說,至少對方沒有立馬將滿臉慌亂的青年帶離,就證明把皮皮留在這里是最安全的選擇。
“多謝。”
摩琳輕笑了一聲,很快的,衣袍的一角也隨之消失在茫茫風雪之中。
向圣騎士求援的空靈鐘聲從教堂向小鎮四周回蕩,許多鎮民拿出武器沖向防御石墻,從地勢較高的小屋往下看,如長龍般的火焰在一陣陣魔法余波中洶洶燃燒。
“奧德羅,你說摩琳不會有事吧……”
寧知夏幾乎在混亂發生的那刻起就坐立不安,盯著窗外每看幾秒,就要搖著他肩膀問一嘴。
“不會,她比縮在圣殿里打盹的白胡子老頭要強得多。”奧德羅表現得極有耐心,伸手拍了拍沙發。
等他與乖巧等候主人回家的男孩排排坐好后,奧德羅歪頭看了他們一陣,忽然抬起手,很滿意地挨個摸摸頭。
寧知夏對他這類小動作習以為常,只是當那只有些冰涼的大手從頭頂移開的剎那,皮皮瞪圓眼睛,震驚無比地看向神色淡漠的長發青年。
充裕的魔力正在全身流轉,然而對方什么也沒說,瞥了他一眼,非常平靜地坐回沙發,垂眼翻看隨手抓來的魔法書。
小屋里安靜下來,壁爐里干燥的柴火“噼啪”作響。
然而就在這時,屋外爆發出一陣稚嫩尖細的哭嚎清,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一大一小不約而同地沖到窗口前——
“天吶,你們快看,是那些魔物!”
小鎮南邊的石墻不知何時已經搗毀,滴著腥臭唾液如同蜥蜴般的魔物發出興奮嘶吼,目標明確地直奔不遠處的居民矮屋。
那被遺留在屋中的可憐孩子頓時發出驚恐的尖叫,聲音清晰地傳入到皮皮的大耳朵里。
“我、我要去救他們!”
皮皮支棱起耳朵,勇敢地大聲宣布,等到青年呆愣愣地點頭后,倏地打開門朝著聲源地奔去。
呼嘯的風聲吹得耳朵快要翻過去,兩條小短腿跑著跑著,逐漸變成有力的四肢,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漂亮拉風的爪印。
“快去魔女小屋!那里有主人留下的保護結界!”
還未成年的魔狼一頭撞開貼在矮屋周圍的魔物,比起那些丑陋的怪物,一只毛茸茸的灰狼簡直猶如神兵天降,孩子們掛著眼淚愣了一下,紛紛開門,從殘破的屋子里跑出來。
從怪物爪下逃出來的小孩越來越多,皮皮身體里的魔力格外充盈,他仰著腦袋發出長嘯,一邊喊著一邊在人群里逆向飛奔。
寧知夏看著源源不斷的黑鱗怪物從石墻防護的魔法屏障穿過,朝著那些矮屋四腳并用地爬去,立馬推開門,大喊著:“這邊!快過來!”
十來個陷入恐慌的孩童聽到這聲呼喊,瞬間找到了逃命的方向,又哭又喊朝魔女小屋撒腿就跑,仿佛潛能被激發,小短腿硬是在雪地里飆出殘影。
孩子們身后黑漆漆一片,看得叫人頭皮發麻。
然而不遠處,寧知夏眼尖地看見皮皮被困在一棟紅房子屋頂,齜牙咧嘴地朝著向往上爬的怪物嘶吼,緊緊護住身后強忍淚水的男孩。
“皮、皮皮……要不你還是走吧!”
男孩睫毛掛滿了冰花,紅著鼻子打了個哭嗝,“我用石頭砸過你家窗戶……嗚……我是壞小孩……”
他仰著腦袋悲傷地大哭,“就讓我被吃掉好了!”
皮皮被他突然的哭嚎嚇得耳朵往后貼,呼呼甩開兩只剛爬上屋頂的怪物。忽而一口叼住男孩的后領往背后一甩,背著他飛身躍起,在驚呼中踩著怪物的腦袋躍出重圍。
快跑!快跑!
皮皮跑得飛快,眼看著離自己家越來越近,突然被藏著雪里的石頭絆著栽進冰雪,那些嘶吼的怪物瞅準時機瞬間蜂擁而至。
“皮皮!”
就當他翻身把驚慌失措的男孩藏到肚皮底下時,一聲短咒壓過怪物們的嘶吼,強烈的光芒隨著爆破聲乍現。
皮皮疑惑地升起耳朵,后背卻突然傳來涼意,碩大的黑影裹挾著凜冽冰雪從他頭頂飛馳而過,氣勢磅礴地沖入那群怪物之中。
“皮皮!快來快來!”
寧知夏抱著一袋水晶石在幾米外朝他們招手,手里還揮舞著光芒正盛的附魔甲片,他神色焦急道,“還有一個我不會用,你快點念念!”
半瓶水麻瓜向尖子生小狼發出緊急求助。
于是又一聲炸響!
翻涌而出的黑藤已經纏上怪物們的脖子,如鋼針般的毒刺穿透身體堅硬的鱗片,把他們扎成刺猬。
進屋的孩子們看不見隱藏身形的奧德羅,呆愣地望著屋外的景象,本能地抱緊屋里唯一的成年人,齊齊仰頭發出得救了的嚎啕大哭。
寧知夏掛了一溜串腿部掛件,像座雕塑似的動搖不得,喃喃道:“我畫的甲片那么厲害?”
“唔……是的呢……”
皮皮的聲音含糊不清,將目光悄悄瞟向一旁。
屋外尖利的嘶吼響徹長空,骨骼擠壓斷裂,內臟從尖牙密布的獸口中噴出。
而那位主人口中的權能者仗著普通人看不見自己,蹲在那群小孩身邊,捉弄似的挨個戳了戳他們哭得通紅的臉蛋。
掌心里握著的附魔甲片還殘余著冰如寒霜的力量波動,皮皮打了個寒顫,趕緊將目光移開。
“砰!”
石墻外的怪物在臨死之前,揮動著強壯有力的尾巴劈砍向尖端發光的魔杖,摩琳憤怒地罵了一聲,指尖一點,怪物的腦袋爆出血花,糊滿了周圍皚皚白雪。
匆匆趕來的圣騎士們及時勒住馬韁,驚恐地看向魔女流光溢彩的指尖。
光明神在上,現在的魔法師難道已經進化到干架不需要魔杖了嗎!
此時援軍來臨,討不到便宜的魔物倉皇逃竄,然而人群有人指著灰煙彌漫的方向,近乎崩潰地呼喊:“不好,南邊的石墻防護已經破損了!家里的孩子們都在那兒呢!”
“什么!我的孩子們還在家呢!”
“這些狡猾的魔物,我要殺光它們!”
“天吶……”
宛如被驚雷砸中,鎮民們驚慌失措,有的人甚至不敢想象那過于慘烈的畫面,無力地暈了過去。
嘈雜聲中,摩琳的心臟已經快提到了嗓子眼,她當然不希望皮皮逞強,但實際上心里很清楚,勇敢的小狼絕不會見死不救。
一群人與圣騎士們馬不停蹄地朝灰煙升騰的放向趕去,入目盡是焦黑殘破的魔物肢體。
魔素充盈的荊棘纏繞起不斷嘶吼的魔物,幾個起落,重重摔打得毫無聲息,圣騎士腳步一頓,看得眉頭緊蹙,一時分不清這些魔物是來送菜還是來覓食的。
此時魔女小屋門口,孩子們像群尋求庇護的小雞崽,緊緊地圍擠在一位陌生青年身邊。
眾人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向完好無傷的孩子們,仿佛被驚喜砸暈了腦袋,半天說不出話。
“主人!”
皮皮從孩子們手里抽出大尾巴,張開小手飛撲進摩琳懷里。
摩琳沖出人群欣喜若狂地接了個滿懷,抱著轉了一圈,揉著皮皮軟乎乎的腦袋直夸:“好寶寶!”
余下的小孩也哭兮兮地跑出來與家人們擁抱在一起,大人們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不斷安撫彼此的情緒。
想象中的慘狀沒有發生,圣騎士長舒一口氣,握拳抵在心口,壓抑不住激動地感謝:“尊敬的魔女摩琳,感謝您庇護了這么多生命……”
“不只是魔女姐姐!”
摩琳還沒來得及開口解釋,那些被保護的孩子們急吼吼地呼喊出聲。
他們指向寧知夏,也指向摩琳懷里的半獸人男孩,嘰嘰喳喳地喊道,“是這位偉大魔法師先生和皮皮一起做到的!”
“他們用了很厲害的魔法!”
“是畫在指甲殼的魔法陣,可是超級厲害!”
“不需要魔杖,魔法陣刷的一下就出來啦!”
“水晶石砰砰砰!”
皮皮羞紅了臉,不好意思地把頭埋進主人的頸窩,眾人又轉頭看向小屋前的陌生青年。
巨大的召喚獸黑豹乖順地俯趴在一旁,尾巴漫不經心地拍打地面,神情警惕地看向眾人,仿佛稍有異動,尖利的爪牙就能挖破喉嚨。
而即使被諸多目光注視,相貌精致的黑發青年一言不發,如同睥睨眾生的神明般站在臺階,高冷地垂眼俯視眾人與一地尸體殘骸。
多么穩重,多么淡然!
鎮民們與圣騎士被對方的氣度折服,發出真摯的感嘆:“您一定是位偉大的魔法師吧!”
啊不行了想吐……什么!他們夸我是大魔法師……啊不行還是想吐……嘿嘿大魔法師……可惡,忍住……
寧知夏滿腦子都是血肉模糊的尸塊,胃里翻江倒海,緊抿著蒼白的嘴唇,生怕一開口就吐個昏天黑地。
在他很沒氣勢地癱坐在地之前,一只有力的臂彎及時攬住了他的腰,清爽的氣息驅散一切不適。
寧知夏立馬繃緊臉,像只小孔雀般高傲地揚起下巴,很不要臉地承認:“對,沒錯,就是我!”
第44章 時尚芭莎
冬日里的一場突襲由魔物的狼狽逃亡落幕, 在寧知夏離開以后,魔女與她的半獸人使魔,連同一位神秘的大魔法師救援小鎮的事跡, 隨著吟游詩人的傳頌飄遍西格大陸每一座城池。
“那是無比強大的魔法陣!沒有吟誦,沒有繁重的卷軸, 就是個亮晶晶的小物件!刷的一下,黑豹就殺出來了!”
“圣騎士大人親眼看見魔女摩琳沒有使用魔杖, 手指頭一點,就爆掉了魔物的腦袋!”
“還有那只叫皮皮的使魔!他是最勇敢的小狼, 是他救下了二十三個孩子,圣殿應該在小鎮為他建一座紀念雕像!”
摩琳從未想過會因此聲名大噪, 更值得慶幸的是,鎮民們接納了作為半獸人的皮皮,甚至為他頒發了英雄徽章。
每天都有小孩子乖乖地蹲在門口, 等待學習完魔法的小狼一起出門堆雪人。
魔法協會派人前來詢問那位神秘的年輕魔法師的蹤跡時, 摩琳當然知道這些家伙想打聽什么, 于是適時向協會展示了魔素甲油與寧知夏制作的附魔甲片。
寧知夏雖不會魔法, 但他描摹在甲片的咒紋與圖案無比精細干凈,足以令在場的魔法師震驚得捧著甲片挨個傳看。
更有資歷深厚以繪制法陣聞名的魔法師老頭感嘆, 如果這個小甲片能成功召喚巨獸黑豹,那他哼哧哼哧用黑曜石刻刀在硬土地里畫大半天算什么?
摩琳安靜微笑,算你冤種。
有抓住重點的魔法師急切詢問道:“這些繪制甲片的材料是什么?”
摩琳眼里閃過一絲精光, 端出精致的盒子用魔杖打開:“當然是我親自制作的魔素甲油啦!”
在魔女溫柔無害的笑容里, 眾人有那么一小會兒沉默,因為在這一秒, 他們很有默契地預見口袋里的金幣即將源源不斷飛走的事實。
摩琳如愿以償地與寧知夏達成合作,出售魔素甲油的同時, 由后者設計甲油色系與款式圖稿。
她將最初的兩枚甲片作為樣本送去圣殿存放,魔法報社自然不會錯過如此值得紀念的事跡。
不僅為附魔甲片的設計圖稿開設了專欄,還高調報道宣傳,很快新一期魔法小報賣到脫銷,連帶著摩琳推出的魔素甲油也在大陸掀起熱潮。
魔法師們丟掉了沉重繁雜的卷軸,而貴族或普通民眾也自有辦法。
很快,擅長繪制的魔法學徒或初級魔法師們多了一條積累資金的門路,制作附魔甲片可比接獵殺魔物的委托輕松多了。
只需要花費點購買魔素甲油和其他配飾工具的本錢,就有源源不斷的客人找上門。
他們起床向光明神祈禱時,總會不約而同的捎帶上魔女摩琳與那位大魔法師,感謝他們為窮逼魔法師創造了一條致富路!
這玩意兒美觀又方便應急,不是誰都有資本購買儲物戒攜帶一大堆卷軸,況且,這還是由一位神秘大魔法師與魔女合作完成。
就算是普通人,面對魔物攻擊時只需來上句簡單的短咒,也能瀟灑無比地裝個大的。
因為甲片過于精美,根據魔法陣強度與儲存魔力的能力,價格也是一金幣起步,比一次性的魔法卷軸劃算,但更多的人需求不大,只想買一個比工藝品還精致的小甲片打孔掛在身上當配飾。
“這樣下去,豈不是會影響銷量?”摩琳來寧知夏店里催他設計下一期款式時,有些犯愁地嘀咕。
有了能多次使用的附魔甲片,有誰還會想著買新的呢?
“不用擔心。”
寧知夏嘩啦啦翻看著魔法書,很快有了主意,“我們可以出個系列,之后時不時來點典藏版啦,限量版啦,最好再來款高奢版本,讓貴族們知道,好看的甲片永遠是下一件。”
摩琳雙眼頓時閃閃發亮:“對對對,掏空他們的錢包!”
曲半青聽得心神具震,好一個屠龍少年終成惡龍,他透過現象看本質,立馬扭頭問奧德羅:“你最近都教了他些什么?”
奧德羅隨手搶走狐貍崽手中的威化餅干,淡淡地瞥他一眼:“放魚鉤還用教?”
曲半青秒慫,抱著委屈巴巴的狐貍崽走開,嘴里嘟囔著“我看你最近就放得不少……”之類的話。
奧德羅顯然不以為然,他慢條斯理地舔了下殘余在指尖的餅干渣,輕聲道:“人魚一般是直接掀船。”
寧知夏完全游離于狀況外,像條掉進錢眼里的小魚在賺外匯的致富路上快樂游蕩。
只買一個甲片是吧?那也沒關系!
他直接選了長T的甲片,魔素甲油打底后再用暗紫色的珠光水彩暈染,為了增添氛圍,又利用仙粉膏抖動著筆尖隨意點綴疊加。
圖案部分選了半蝶狀的召喚魔法陣,只是寧知夏并沒有急著完工,以菱形的水晶石為蝶身,另外拿起了當做畫板的塑料紙。
他蘸取塑形膠,在紙面描繪出兩層蝶翅,再用銀紫色貓眼膠點涂翅膀縫隙暈出漸變效果,將立體的小翅膀固定在水晶石的另一邊。
仿佛仙境蝴蝶停駐指尖,夢幻得讓摩琳有些失神。
然而寧知夏還未停筆,用銀色珠光貼合著立體蝶翅的邊緣描摹,當筆尖繞過最后一道弧線,瞬間讓這枚甲片有了工藝品般的掐絲質感。
“天吶……”
在摩琳的驚嘆聲中,他又做了半扇掐絲羽翼,小心貼合著甲面中央的鴿子蛋水晶石,握住蘸水筆在金色魔素甲油里輕點兩下,繞著水晶石周圍繪制咒文當做裝飾花紋。
它們屬于花里胡哨的祝福魔法,釋放咒語后,會有仙境蝴蝶或是圣潔的羽毛在周身環繞,注重實用性的客人當然不會購買,但貴族們就不一樣了。
摩琳心滿意足地帶著這兩枚甲片回到西格大陸,她把圖稿送去報社準備下一期專欄,甲片直接送去拍賣行。
果然,新一期魔法小報發售后,精美華麗到極致的甲片瞬間吸引了貴族的興趣。
然而數量只有兩枚,越是稀少越是能掀起轟動,于是乎,拍賣行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競價爭鋒。
“我必須戴著它出席社交季的每一場舞會!”
“暴殄天物的貴族,這可是那位大魔法師親手制作,這應該留給軍團作為戰前的祝福儀式!”
“偉大的摩琳,求您告知您友人的下落,我愿意向他重金定制一整套甲片!”
“沒有任何一位淑女能拒絕跳舞時,被亮晶晶的仙境蝴蝶環繞!”
“要死了,客人拿著圖稿讓找我定制一模一樣的,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與貴族民眾的熱烈討論不同,魔法師們腦袋都快要撓禿,本想責怪那位魔法師先生只管設計不管制作的死活,但是看見拍賣行展出的成品時,立馬起了好勝心。
經過每晚不停練習,硬是練出點成效,雖說不能原版完全吻合,至少在努力之下,能保證七八成美貌還原。
就在摩琳帶著皮皮去上城區見證拍賣會的熱鬧場面時,又遇見了那群曾經把她拒之門外的美容師。
這些失去貴族寵愛的勢利鬼們堆起笑容,搓手上前微微彎腰:“尊敬的摩琳小姐,您有空來試試我們這兒新到的花汁嗎?”
“你覺得我還需要嗎?”摩琳展示自己華麗絢爛的手指,每一根手指細長漂亮,沒有丁點血痂倒刺的痕跡。
她高傲地揚了揚下巴,隨口朝身后喊道,“走了,皮皮,給這些悠閑的姑娘們說再見。”
“好哦!”
皮皮聲音甜甜地應了一聲,揚起腦袋做了個鬼臉,隨后尾巴一搖一擺,從那群臉色漲紅的美容師面前大步離開。
拍賣會果然是貴族們大型互扯頭花現場,與報社給予的圖稿銷售分成加起來,快有兩千金幣,這是一筆大數目,足夠一位小貴族整年的開銷。
摩琳又調配了一套沒有魔素的甲油,派遣皮皮連同那匣金幣給寧知夏送去。
皮皮還是頭一次來店里,抱著金幣匣,背著一大包甲油瓶子,站在門口好奇地轉著腦袋張望,被其他小貓簇擁的胖橘邁著小碎步湊上前,與烏溜溜的大眼睛對視著眨了眨眼。
沒過多久,皮皮坐在沙發,捧著一碗紅糖冰粉喝得吧嗒吧嗒,身邊掛滿了不停嗅聞的大膽貓咪,小三花甚至攀到了頭頂,滿足地趴在耳朵中間咪咪叫。
“哎呀,來就來唄,還帶這么多東西做啥……”寧知夏快樂地捏了捏他毛量豐厚的大尾巴。
最近狐貍崽們制作了一種新的護毛油,他請摩琳帶回去給皮皮用,果然效果不錯,毛毛油光水滑,甚至還帶著暖洋洋的香氣,就連胖橘都無法抗拒,不停撲玩著小狼抖動的尾巴尖。
寧知夏傻乎乎地看了一會兒,抱著那盒甲油準備涂個色板。
這些甲油有五瓶打底裸色,也有五瓶貓眼,他挨個刷了一遍,流暢平滑的甲油鋪平甲片,驚訝地發現表現力比那些幾百一瓶的貴婦膠還要好。
市面的甲油膠都是由色粉與樹脂在各種化學溶劑下調和而成,越是廉價的甲油膠揮發時有害物質含量也越高,即使是新人練手,也絕不能亂用三無牌子湊合。
寧知夏舉著色板湊到等下仔細瞧。
很好,沒有顆粒,沒有回縮,甚至沒有丁點刷痕,即使還未封層照燈,顏色就已經透亮飽和,簡直是甲油膠里的極品!
“先生,你喜歡嗎?”不知何時,皮皮來到了工作臺前,下巴墊在桌面,歪頭眨了眨眼“主人說這是感謝合作的禮物。”
“替我謝謝她,恐怕是向我推銷新成功才對。”寧知夏還能不知道這位魔女打得什么算盤,拿出一枚甲片固定在甲托,神秘兮兮地對皮皮勾了勾手。
“來,我給你做個好玩的。”
摩琳做的甲油具有溫變能力,于是寧知夏選了個短圓甲,在三分之二的部分描畫黑藍色描畫出火焰形狀,再用貓眼膠疊加了一層火苗。
只是這次的范圍要小一圈,做出內外焰的不同效果。
他又點了兩顆眼睛,看起來就像是只散發幽幽藍光的火焰小惡魔。
皮皮看得愣神,忽然瞧見寧知夏把做的甲片“噗”一聲丟進水杯,霎時間,貓眼的寬光如璀璨星輝般流轉,逐漸升溫變成灼灼奪目的紅色火焰。
“哇!”
皮皮一瞬不瞬地盯著水杯沉浮躍動的小火苗,驚喜地大叫了一聲,猛地轉頭,小手捏住寧知夏地衣擺扯了扯,“它變色了!刷的一下!”
“嗯,是你主人做的。”寧知夏顯然對效果很滿意,把甲片撈起來用紙擦干丟道皮皮窩起來的手心,贊嘆道,“她可真厲害。”
簡直像科研狂魔似的。
皮皮自豪地點了點頭,用手指頭戳戳逐漸變藍的小火苗甲片問道:“這只小火苗惡魔叫什么名字呀?”
“卡西法。以后我給你看關于它的故事。”
“它厲害嗎?”
“很厲害,很勇敢,也很幸運。”
寧知夏搓了搓皮皮軟乎的小臉,“它也和皮皮一樣,擁有非常在意它的主人和朋友。”
皮皮一愣,圓溜溜的眼睛睜得更大了,直到眼眶傳來一絲濕潤,倏地點頭重重地“嗯”了一聲,撲進了青年溫暖的懷里蹭蹭。
差點哭鼻子的小狼揣好小火焰甲片,扛起一大袋零食與寧知夏揮揮手,又大包小包的消失在了白光閃爍的大門,留下的一匣子金幣還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嘩啦……嘩啦……”
寧知夏像玩超市的大米似的,把手指插進金幣堆里,很沒出息地攪來攪去。
他瞅著曲半青還在廚房忙活,嘿嘿一笑,摸了一枚丟到二維碼處。
“賬戶到賬,1000元。”
噢噢噢,美妙!
寧知夏又丟一枚,電子音女聲再次響起,他眼睛發亮,丟一枚,爽一下,再丟一枚,再爽一下,再再丟——
“哎呦!”
后腦被人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寧知夏捂住腦袋,有些茫然地扭頭。
下屬們看得眼暈的告狀不斷從屏幕里彈出,奧德羅握著震動的手機,半瞇著眼道:“一次性兌換完。”
“哦……”
寧知夏心虛地低下頭,乖乖地把整個分量十足的匣子朝著二維碼推去了過去。
“吃飯了吃飯了!”
曲半青從廚房出來,敲著碗朝他們剛喊一聲,就見寧知夏飛快蹭起身,洗手、拿碗、落座,動作相當麻溜。
“什么時候你起床也能有這效率?”曲半青發出感嘆。
寧知夏嗦著可樂雞翅,滿足地邊嚼邊說:“如果你明天早上做排骨面,我可以考慮再表演一次。”
曲半青趕緊往碗里夾了幾塊急速減少的雞翅,哼哼道:“想得美。”
最近天氣熱,奧德羅的胃口似乎變得更差,隨便吃了點生魚片,整個人就懶洋洋地窩進了寧知夏身后的沙發。
他推開貼來的小貓屁股,對它們不滿的呼嚕聲選擇偏著腦袋裝沒聽見。
沒過一會兒,淺色的瞳孔轉動,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向青年毫無遮掩的后頸。
他抬起手,手指又輕又緩地觸上白皙細膩的皮膚,半瞇著眼戳了戳。
寧知夏都不用回頭看,直接彎著手往后拍了拍,壞手,走開!
奧德羅撇了下嘴,在胖橘死不要臉繼續貼來的時候,學著它主人的模樣,往它不停扒拉自己的開花肉墊上拍了拍。
為了不被打擾干飯,拿著遙控器打開電視,準備給他放海綿寶寶。
就在他切換屏幕時,新聞頻道恰好正在播放最近的一則重要新聞——
【今日下午,由海外回歸的三件國寶級重要歷史文物在余城博物館正式展出……】
畫面里,三件精美的文物逐一亮相,寧知夏頗感興趣地多看了一陣。
他忽然想起博物館離清溪路這邊不算太遠,興致勃勃地提議道:“要不咱們找個時間去看看吧?”
“那也行,不過……”
曲半青有些幸災樂禍地說,“我記得你答應了平臺那邊要直播的,希望你擠得出時間。”
“哦對,直播!”
就像暑假臨近開學,卻發現還有一堆作業沒趕完,寧知夏如夢驚醒,摸出了手機點開。
那場面真是紅點集合,官方與粉絲都催了好些天,寧知夏越刷越心虛,滑動屏幕的手指忽然一頓,點進了一個同城官號的私信框。
“怎么了?”
曲半青目睹他瞳孔變大的全過程,伸長了脖子想看,“轉發抽獎終于中獎了?”
“不不不,額,不對,差不多吧!”
寧知夏轉過手機屏幕,在他和奧德羅眼前嘚瑟地晃了一圈,充滿驚喜地喊道,“是余城博物館找我們合作啦!”
第45章 博物館
流落在外的文物不少, 但這三件文物保存完整,更是來自于歷史上一個短暫神秘的王朝,余城市委宣傳部與文物局統籌指導下, 將本次展出交由余城博物館開展。
博物館自然對這次展覽無比重視,往日的冰箱貼與雪糕等周邊已經被其他博物館玩了個遍, 領導們決定搞點別出心裁的宣傳方式。
各種方案里,有人列出了殷拂柳與藍血品牌的例子, 而這家名氣漸盛的怪物美甲店一直以來口碑載道,這下算是絕佳的合作對象。
于是乎, 寧知夏收到了博物館的聯名邀請。
博物館官方希望能制作文物系列的穿戴甲作為本次展覽的紀念周邊,甚至邀請他與曲半青在第二天閉館后單獨參觀。
“好耶!”
寧知夏叼著雞翅快樂搖擺, 由于興奮過頭,褐色的醬汁飄出優美的弧度,“啪嗒”一聲甩到了曲半青的新白T。
房間驟然安靜下來, 連貓貓們都不約而同朝瞳孔震動的青年看去。
三秒后, 曲半青抄起拖鞋, 憤怒地拍桌而起——
“寧啰啰!”
“嗚嗚哇哇!”
凌亂的腳步聲在地板響個不停, 寧知夏嚼著雞翅猛然躥起,靈活地繞著沙發秦王繞柱, 嘴里含糊不清地喊著,“救駕!救駕!”
奧德羅慵懶地靠坐在沙發,朝他體貼地張開手臂。
寧知夏大喜過望, 一頭扎進去, 油乎乎的嘴巴開心地一張一合:“嘿嘿,小奧你真好!”
“當然。”
奧德羅卷了卷唇角, 余光注意到衣服被蹭出的一團油漬,神色忽然一頓。
他盯著咧嘴傻笑的青年看了兩秒, 大義凜然地把人推向拿著拖鞋獰笑的曲半青,淡聲囑咐,“揍完還我。”
曲半青爽快點頭:“好說。”
“咩???”
寧知夏眨眨眼,隨后一只手揪住衣領將他往沙發一壓——
拖鞋啪啪啪地落向屁股,他瞬間反應過來,氣得不停撲騰四肢,“奧德羅!你這個壞東西!壞東西!”
奧德羅充耳不聞,甚至繞有興致地摸了摸青年亂蓬蓬的腦袋。
事后,寧知夏在洗手間,哼哧哼哧手搓完兩件衣服。
他把濕衣服扔進烘干機,從陽臺探頭出來,用手指比出手槍,對準客廳的兩顆腦袋“叭叭”兩下,這才心滿意足地縮去工作臺直播。
欠債是要還的,不少粉絲一聽他又要開教程了,就像整日癱瘓在床的大學生聽見要劃考試重點,急吼吼地沖進直播間,求知若渴地嚷嚷——
“嗚呼寧老師總算開課啦!”
“老師老師,今天我們學什么呀!”
“上次排小鋼珠的視頻超級有用,已經刷了好幾遍啦!”
一群人一改在學校里學術草履蟲的模樣,積極提問,適當吹捧,把屁股挨揍的寧老師捧得飄飄然。
“今天咱們學個簡單又常用的花卉款式。”
寧知夏知道大家對水彩這類技法感興趣,但想要幾次就達到控筆自如的水平很難。
于是展示時沒有選擇水彩,反而用了白色彩繪膠做示范。
彩繪膠比水彩濃稠,可以作為水彩美甲的底色,也能更好的練習筆觸。
等到熟練后與水彩融合,不需要他再講解,只要認真練習過的人就能玩出更多花樣,就算是想繪制出工筆效果,也不是難事。
總體來說,這是一項回報率很高的技法。
因此這類教程就算有不少美甲大佬講解過,大家依然很感興趣催促寧老師開課。
“咱們先打個深一點的底色,這樣方便看清待會兒的筆觸。”寧知夏沒有在亞克力板隨便敷衍的意思,拿出甲片,順便把底色涂勻的技巧又說了一遍。
幾個學霸課代表也很配合,刷刷發出重要技巧點,方便后來直播間的小白補課。
“蘸膠一定要少,不過多蘸了也不用擔心,先在干凈的亞克力板蹭兩下,還能順便把筆刷暈均勻……”
下壓力度決定花瓣大小,隨著筆尖重壓輕提,不同姿態的花朵躍然而起。
寧知夏一邊畫一邊說,“筆刷可以選萬能筆,不過想要繪制圓潤一些的花瓣,建議選擇小圓頭的雛菊筆。”
“老師老師你用的什么牌子的筆”
“看起來好好用呀!”
“筆有鏈接嗎?”
寧知夏瞄了眼屏幕,就知道肯定會有人不停問,直接立了個小卡片,表明所有筆都是買甲油膠贈送的配套筆,不是什么高價工具。
在他看來,對筆觸技法都還很陌生的時候,其實區分不出工具好壞帶來的影響,隨便挑平價的也用著就行,甚至也可以去海鮮市場收退坑的材料包。
等技藝熟練了,對自己的用筆習慣也有了一定了解,這時怎么挑選工具心里自然有了桿秤,不用跟風哐哐花錢,卻買一些不適合自己的產品。
曲半青正收拾著這家伙買的一堆廚具,最后這些玩意兒都落到了奧德羅手里。
聽見直播的動靜,他不免哼笑:“這套理論不錯,可惜你做甜品時怎么就記不住?”
寧知夏皺了皺鼻子,小聲蛐蛐著“我有進步的”之類的話,半閉起一只眼,手指槍對準曲半青的身影又是一下——“叭!”
“寧寧可愛死了!”
“吼吼吼知道寧老師是烹飪苦手啦!突然有種掰回一成的爽感!”
“怪不得直播頁面這么干凈,連一個購物鏈接都沒有!”
“媽的,剛剛去穆林那邊的直播間,賣貨就賣貨,還打著教程的旗號,全是推銷話術,半天等不到重點!”
“就是,亂糟糟的,氣氛一點也不好,問問題還要被奚落,還是這邊適合小白。”
“說實話,我是同行我也愛看寧老師講課!”
寧知夏的鏡頭清晰,聲音干凈,講解清晰明了,即使有基礎的粉絲聽完也覺得受益匪淺。
他沒有炫技的意思,展示完幾種花卉的繪制方法后,重新擦干凈甲片,用海綿蘸了點比底色稍淺的色膠,拍出顆粒感增添層次,再握著雛菊筆比較隨意的點壓。
花瓣留膠深淺不一,看上去有些斑駁,等到再疊第二層時,仿佛籠了層朦朧月色的濾鏡,質感完全不同。
“懂了,怪不得老師畫得隨意,這是在模擬新手掌握不好筆觸力量,但是通過配色慢慢造景的過程,也能描畫出更隨性靈動的花朵風格!”
“淦,課代表厲害,不像我只能哇哇叫。”
“哇好簡單,我感覺我能學會這個!”
“老師好厲害,這是什么花呀?”
寧知夏想了想,認真道:“這是瞎幾把亂畫就能裝杯花!”
話音一落,屏幕突然黑屏,觸發敏感詞匯的直播間瞬間顯示暫封兩小時!
下班下得猝不及防。
寧知夏傻愣愣地眨巴眼睛,茫然道:“不是,我、我下播了?”
與此同時,粉絲們的悲喜與他并不相通,他們還是頭一次見美甲圈有老師被封的,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紛紛去平臺官方嚷嚷——
“死鬼!快點把教我們裝杯的寧老師還回來啊!”
雖說下播下得突然,還是有盡職錄屏的課代表把重點內容拆分出來,得到寧知夏同意后發布在平臺供大家學習。
粉絲們暖心至極,積極地在評論區交作業,還有熟手對個人玩家耐心指點,友愛的氛圍吸引著更多人入坑。
“嗚嗚嗚總算沒有人說我畫得丑了,在穆林那邊交作業還要被冷嘲熱諷,我要是會畫,我買你家課程干嘛?”
“這樣一對比,寧老師真是寶藏博主!”
因為直播的熱度,平臺話題區里將這次教程放入加精課程里,隨著新入坑的小白觀看,播放量持續上漲。
不斷的好評似乎引起某些人關注,話題區里頓時吵嚷不斷。
“你們干嘛拉踩穆老師啊?自己學不懂怪誰?”
“對呀,花卉教程到處都有,這種教程也能吹上天?”
“付費教程整得就像賣貨合集,在他那里一學就廢,在寧老師老子一學就會!”
“穆林我都不想提,說是教程,一到關鍵點就加速或者鏡頭不聚焦,生怕別人學會似的。”
“建議去看他的朋友小曲老師的流麻美甲教程,很詳細,如果他的手有鏈接就更好了嘻嘻。”
“這是鏈接[流麻美甲教程],劃重點,免費、高清,無虛焦,無快進哦~”
“剛剛吵嚷的朋友有看清嗎?我可以再發一次鏈接哦!”
“希望你們的老師也多多學習,精進手藝呢!我替寧老師曲老師說一聲不用客氣~”
“嘻嘻誰懂我的快樂呀,最喜歡的美甲老師和手工圈大佬居然是好朋友!多坑玩家狂喜!”
“悄咪咪說一句,他們店里還有個銀灰色長發的混血帥哥,店里好多甜品都是他挑的,每一種都不踩坑!”
“什么!甜品腦袋求一個匯總清單啊!”
“都說是帥哥了,你就求個甜品清單?”
“噢噢,是要叫帥哥才能發嗎?求帥哥發個匯總清單!”
“……”
*
寧知夏第二天忙完,收拾好小挎包和曲半青開車去了博物館。
余城博物館重新修整過,與兒時的舊憶全完不同,唯一相似的,就是進門后迎面而來的,承載歷史的厚重感。
博物館的領導對于這次合作很重視,負責接待講解員等候多時,但心中并不覺得對方真的會認真了解文物背景。
畢竟這種活動,曾經的合作明星名人也只是走個過程拍點照片立人設。
因此,當眾人看見寧知夏乖巧地捧著筆和畫本時,有些意外地張了張嘴。
講解員倏地偏頭笑了一聲:“兩位隨我來吧。”
“好的好的!”
寧知夏想著很快要見到幾件國寶,拉住曲半青難掩興奮地跟上去。
此時已經是閉館時間,兩位受邀而來的青年沒有如想象般,驚叫著拍攝視頻或者夸張直播。
隨著講解員的聲音響起,他們像學生崽似的在本子上寫寫畫畫,偶爾向對方輕聲詢問幾個問題。
沒有連篇廢話,專業性又高,一聽他們說話就知道提前做過功課。
隨行的員工很喜歡這類專心低調的合作方,互相對視一眼,都覺得這次的周邊會是很不錯的選擇。
歲月的銹蝕難掩文明煜煜之光,路過眾多展品,寧知夏總算看見了靜靜安置在玻璃柜的三件文物。
柔和溫暖的燈光灑落,講解員在兩人壓抑的吸氣聲驕傲地一一介紹:“青花瓷梅瓶,鎏金三足蓋爐,仙鶴白云緙絲扇……它們流落異鄉已久,幸好在各方人士努力下歸回故里。”
曲半青看得失神,連聲音也放輕了許多:“啰啰啊,它們比照片里看起來還要好看……”
“嗯嗯!”
寧知夏不停點頭,注意力完全被青花瓷梅瓶吸引。
梅瓶口小項短,青花濃艷,向來有天下第一瓶的美稱,花紋通常按區域分上中下部分繪制。
只是眼前的瓶子卻與眾不同,中部并非花鳥典故,也非展現好意頭的仙翁祥龍,反倒是位在繚繞云霧里舞弄水袖的女子。
寧知夏看得專注,忽然之間覺得被有道視線直視,手上記錄靈感的畫筆隨之一頓。
他用力眨了眨眼,狐疑地打量起周圍,扭頭的剎那,瓶中女子收斂起充滿神性的表情,輕輕地挑起細眉……
一旁的講解員顯然是喜歡自己的工作,沒有用提前撰寫的講解詞。
他摸著下巴說道,“三件文物都出土于一座古墓,從隨葬品來看,墓室主人身份貴重,但因為這個王朝的資料太少,考古學家沒有辦法確定他的身份。”
曲半青有點可惜:“難怪呢,我就說怎么沒搜到多少資料。”
“網上肯定搜不到的。”
講解員左看右看,壓低聲音有點神秘地說,“倒是有風水學家提出過,墓主人應是早亡,親朋惋惜至極,才在墓址花了諸多心思,意寓來生平安康健無憂。”
曲半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心里感嘆了一聲,余光忽而瞥向久沒動靜的身旁。
不知何時,寧知夏的鼻尖都快貼上了玻璃柜。
曲半青連忙拉他衣角:“啰啊,你看什么呢?”
“哦哦…我覺得……”
寧知夏像剛回過神似的,忽然腦子一空,忘了自己要說什么,“算了沒啥。”
他抓了抓頭發,隔著玻璃壁指道,“就是覺得圖案和其他梅瓶挺不一樣的。”
“那肯定的,研究價值擺在那兒呢。”曲半青見講解員已經走到了下一件文物的位置,對他說,“走了走了,去看那個三足鼎。”
哦!那個大金坨子!
“行嘞!”
寧知夏飛快應聲,朝那個金光閃閃的展柜大步走去。
其余兩件展品精妙絕倫,將冶煉與刺繡技術展現到極致,寧知夏大致有了點想法,懷里捧著的畫本從白紙變得滿滿當當。
為了不走回頭的原則,展廳的出口與進口并不在一起,兩人就當是多參觀一會兒,跟著講解員去了走進了偏廳。
偏廳主要是宗教展品,室內光線偏暗,走廊兩道的陳列壁里展示著各類佛像,仿佛每一步都由神佛們垂眼注視。
曲半青邊走邊聽講解員介紹,忽然想到自己要是做個佛祖的流麻擺件,也不知道算不算冒犯。
他正想問寧知夏要不要來,扭頭卻見寧知夏背著包,腦袋無精打采地耷拉著,就算踩在平地也一副走路吃力的模樣。
“咋了,不舒服?”曲半青停了腳步,低聲問他。
講解員也扭過頭來,關切道:”寧老師沒事吧?”
“也沒啥事。”
寧知夏身體倒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就是有點說不上來的心慌,抬頭瞄了一眼陳列窗里巨大的佛頭,又很快避開視線,嘟囔道,“你們就沒有一種感覺嗎?”
兩人疑惑道:“什么?”
見有異樣的只有自己,寧知夏更是不好意思地摳摳臉:“就是看見這些佛像有點壓抑心慌,明明我以前去佛寺也不會這樣的……”
“原來是這個呀,我剛來上班時也有過同感。”
講解員松了一口氣,語氣輕松地安慰道,“可能是閉館后的燈光加強了你對巨物的恐懼,也可能是磁場不合,就像我去藏區佛寺參觀時也有些不適應。”
寧知夏倒是也聽去藏區旅游過的同學提起過,或許對于太過神圣又承載信仰的事物,人類本身心存敬畏。
想通以后,他當即神情稍緩:“噢噢……”
曲半青見他精神了,沒走兩步,突然打趣般說道:“當然也有一種說法,就是害怕神佛的不是你,而是壓在你肩膀的某些東西。”
“唔!”
這下不只是寧知夏,就連講解員后背發涼地抖了一下,瞪眼看過來,“曲老師,我以后還要在這兒上班呢……”
“抱歉抱歉。”曲半青趕緊捂嘴,出門后請他們一人吃了根三足鼎冰棍當做安慰。
冰棍是綠豆沙味的,寧知夏美滋滋地舔完冰棍,對博物館的負責人說道:“今天就到這里吧,我回去后會按時把效果圖發來你們郵箱,等確定好了款式,再把樣品做出來。”
“好的好的,那就拜托您了。”光是參觀了一遍展品,負責人就看見了粗略版的草圖,對他們的效率滿意至極。
幾人又商定了其他細節,等簽完合同,雙方都滿身輕松地下班。
因為這次出行沒有帶上奧德羅,寧知夏繞路買了一盒銅鑼燒當小禮物,等回到清溪路時,天已經黑了。
院子里的植物們剛被澆了水,悠閑地用枝條給小貓們當逗貓棒。
透過窗戶里不斷變化的光影,寧知夏不用猜,就知道奧德羅又在看海綿寶寶。
“哈嘍,小奧我回來啦!”
寧知夏推門進屋,揚了揚手里的甜品盒。
溫暖的光影照射在那張完美的側臉,寧知夏猜錯了,對方專心致志地翻看著新買的高階甜品制作集。
不過聽見熟悉的聲音,圖文并茂的書本被砰的一聲毫不留情地合上。
奧德羅抬眼看來,青年的身影映入眼瞳的那一刻,那雙淺色眼眸里的神色忽而冷淡下來。
他像是看見了令人極度不悅的一幕,起身對著寧知夏的方向,冷聲道——
“滾出來。”
第46章 展品出逃
“咋、咋了的?”
曲半青哆哆嗦嗦地抱著貓走進屋, 心道不就帶大寶珠出門溜了幾小時,不至于一副被偷家的模樣吧。
奧德羅少有如此怒氣蓬勃的神情,看都沒看曲半青一眼, 直勾勾地盯著面前的青年,活像他心愛的甜甜圈被人啃了一口似的。
“你突然兇什么呀……”寧知夏無措地愣在原地站樁, 嘴里還沒嘀咕幾聲,抬眼瞧見奧德羅寒氣逼人地快步走來, 朝他抬起了手——
“誒、誒你干嘛!”
涼絲絲的氣息貼近鼻尖,寧知夏條件反射般縮了縮脖子想躲, 卻被冰涼的手指捏住他亂動的下巴扭了過來。
奧德羅放得輕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別動。”
寧知夏低低地“唔”了聲,身體變得放松了些, 剛想問怎么了,就被他另一只手擦過臉頰,倏地伸向背后。
“嗬——”
曲半青猛地吸氣, 一臉驚恐地叫道, “我的天!啰啰你背上冒青煙了!”
一陣濃郁的花青色煙霧沿著背脊騰起, 繞著頭頂盤旋不散, 不斷有余煙從寧知夏的皮肉里快速抽離。
寧知夏只聽說過祖墳有這待遇,還不知道原來能自燃, 茫然地扭頭朝后背看去,裊裊青煙逐漸化為面容模糊的人形輪廓,屋內隱約回蕩起令人頭皮發麻的泣音。
隨著奧德羅用力一拽, 一個水袖長裙的女人被丟到地上。
她抬起頭來, 眼睛、鼻子、嘴巴……與人類極為相似的面容宛如玉瓷,花青色描摹的五官有些僵硬, 仿佛突破一個臨界點,極度的不適沖擊視覺感官——
“臥槽臥槽!這什么!”
寧知夏臉都嚇白了, 瞳孔盛滿驚恐之色,一個勁兒往奧德羅懷里躥,“我身上他大爺的背了只鬼!”
奧德羅單手摟著人,神色稍緩,低頭用鼻子輕輕嗅了嗅,青年身上的氣味變得混雜,頓時聲音有點悶的小聲嘀咕。
不香了。
“奴家不是鬼……”女人趴著地上,凄凄慘慘地哭了一會兒,又是委屈又是幽怨道,“二位公子先才還夸過奴家好看呢。”
她像被紈绔子弟戲弄的良家子,可憐兮兮地又抽噎了一聲。
奧德羅剛回暖的神色瞬時一沉,將懷里發抖的人推出來,半瞇著眼問:“你夸她好看?”
“沒、沒……”
質問般的口吻讓寧知夏莫名生出點心虛,與茫然搖頭的曲半青對視一眼,瞬間來了底氣,叉腰道,“沒有的事,你不要亂說,我什么時候夸過——”
女人又抬頭看來,淚水滴落在水袖,寧知夏忽然記起什么似的,未說完的話卡在了喉嚨里。
壞了,好像真的夸過。
“原來是舊相識。”
輕飄飄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奧德羅瞥了一眼他的表情,冷不丁丟了一句,作勢就要走。
寧知夏頓時頭大,連忙把他拉住:“嗨呀,小奧你別、你別……”
奧德羅垂眼盯著他,忽而勾起唇角笑得意味不明:“別無理取鬧?”
“不是不是!”寧知夏把頭搖得飛快,嘆氣道,“我是說,你沒必要和國寶瓶子計較。”
“她?瓶子?國寶!”
曲半青瞳孔里流露些許震驚,忍住怪異感湊近了仔細瞧,發現果然是她,不可思議道,“還真是,你怎么從博物館跑出來了?”
“奴家并非梅瓶,只是瓶中畫而已,那瓶子曾開過光,又在福地吸收了千年氣運,才讓奴家生出了靈智。”
女人避開那道冷冰冰的視線,輕聲解釋道,“之后墓穴被盜,奴家隨諸多珍寶重見天日,偶然遇見被一個有些本事的道士發現玄機,他說奴家氣運祥和,當得起瓶中仙,帶著奴家游覽千里河山。”
曲半青來了點興致,追問道:“后來呢?”
瓷仙一邊回憶一邊說道:“道士也是凡人,后來他老了走不動了,將奴家放入道觀,又是好多好多年,戰火紛飛,奴家輾轉于不同人之手,現在又到了這里,只是再沒有那些年看遍山河風光的趣味了。”
“原來是這樣啊……”
寧知夏聽完有些感慨,忽然又皺眉道,“等等,所以你是想出來逛逛,所以附在我身上?”
“倒也不是。”
瓷仙起身站起來,慢悠悠說道,“奴家覺著公子氣息親切,又得知您是館內請來能在指尖作畫的畫師,便好奇想跟來看看。”
寧知夏了然:“哦!你是想做美甲!”
瓷仙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公子聰慧!”
寧知夏還沒開口,奧德羅忽然淡聲說道:“你沒錢。”
“錢……”如一道驚雷劈過,瓷仙頓時陷入迷茫。
奧德羅見狀,又告狀般說道:“她還想白嫖。”
“奴、奴家——”
瓷仙被他說得又羞又氣,歪頭想了想,就往發間的釵子摸去。
“不行不行!”
曲半青連忙阻攔,“你是從古董誕生的靈異,稍有變化,瓶身畫像也會改變。”
今天釵子一拔,明天博物館的員工瞧見了不發瘋才怪。
瓷仙一愣,有些失望地把手放下:“也對呢,我是瓶中仙,不能有變化的。”
奧德羅點了點頭,隨手劃了道白光閃爍的大門,淡聲道:“慢走。”
曲半青:“……”
寧知夏:“……”
“是奴家叨擾各位了。”
瓷仙垂頭喪氣,拖著長長的水袖就要離開,忽然聽見身后有人開口喊道——
“等等。”
寧知夏靠坐在沙發扶手,手指捏住一撮銀灰色的發梢搓了搓。
奧德羅朝身旁的青年看了一眼,緊抿著唇,片刻之后揮手讓光門消散,神色淡淡地往沙發靠去。
只是手指動了幾下,也沒有把發絲從對方手中抽走。
“公子可還有吩咐?”被突然叫住,瓷仙有些不安地轉過身來。
寧知夏看著她的衣裙,那雙水袖飄逸靈動,將雙手完全遮擋,就算做了美甲也看不見。
他忍不住問道:“你為什么想做美甲呀?”
“其實當年遠渡重洋,被困于藍眼睛的地界時,我常與一幅生了靈智的雙燕迎春圖隔窗而望。”
每晚閉館后,她總會和那對燕子出來溜達溜達,日子倒也不嫌枯燥。
瓷仙愁眉不展地嘆息了聲,面容凄凄道,“如今我已歸來,卻再不見雙燕……若是公子能將雙燕繪于指尖,也算是留了個念想。”
寧知夏被她說得動容,低頭想了想,小手一揮:“算了,我給你畫。”
瓷仙欣喜:“當真?”
好歹也是流落他鄉的文物之間的情誼,寧知夏爽快點頭:“嗯嗯,你想要啥樣的小燕子我都給你畫!”
“不是……”
曲半青一愣,手指噠噠噠地快速點擊手機屏幕,忽而眉頭緊蹙:“你這也……”
“多、多謝公子!”
沒想到還能峰回路轉,瓷仙喜出望外地飛快道謝,“公子大恩,奴家銘記于心!”
寧知夏笑嘿嘿地擺著手說不客氣,心想就幾只雀雀能有啥麻煩的。
結果等到曲半青將雙燕迎春圖的圖片塞到他眼底,瞬時兩眼一黑,無力地往沙發倒去,半個身子壓進了奧德羅的懷里。
奧德羅半垂著眸子,看了他一眼,偏頭在他發頂蹭了蹭。
不怪寧知夏眼前發暈,他倒是沒想到雙燕迎春圖是一幅沒骨畫,嘴里“哎呀哎呀”低聲嘆氣,顯然是后悔剛剛吹了個大的。
古人丹青技法里,以墨線勾勒為骨,以墨色暈染為肉,沒骨畫直接以彩色圖之,對畫者要求極高。
何處留白?何處暈染?畫者的筆尖一落,即要考慮全景全貌,意蘊行筆缺一不可,若非對萬物觀察入微,一氣呵成的把握,倒不如棄筆不畫。
而那副雙燕迎春圖幾乎將沒骨畫的色彩與神韻展現到極致,雙燕靈動輕巧,想要復刻臨摹在甲面,顯然能要寧知夏半條命。
瓷仙瞅他煩惱的模樣,喉嚨里發出一聲泣音,以長袖掩鼻憂愁道:“公子可有為難?”
“沒有沒有……”話已經說出口,寧知夏咬咬牙,起身坐到工作臺,拍桌道,“來,給你畫!”
瓷仙心下一喜,輕輕地把手搭在手枕,看著一個個小瓶子擺上桌面。
她許是很久沒有痛快說過話了,安靜不到三秒,機關槍似的彩虹屁張口就來——
“此屋陳列與眾不同,今日一觀,實屬榮幸之至,想來公子當是云中白鶴才貌雙全,清風高節如昆山玉,才藻艷逸比蒼山海……”
“哎呀,嘿嘿嘿……”
寧知夏嘴巴笑得就沒合攏過,曲半青更是聽得一愣一愣,心道不愧是國寶文物肚子里有墨,不像某些人,肚子里全是甜點。
奧德羅長腿交疊倚靠在沙發,繼續翻看甜點教程,身邊只有一群忠實的小貓信徒又貼又蹭。
聽見工作臺的動靜,連頭都沒抬一下,倒是面無表情地把書頁翻得嘩啦響。
一通彩虹屁沖擊波嗶嗶發射,剛剛還泄氣的寧知夏瞬間充滿藍條,握住了筆刷。
瓷仙的手指也如瓷器般光潔,壓根沒有前置的必要,用酒精棉擦擦指尖給她走了個儀式感就算完事。
沒骨畫多用熟宣,色膠底色自然也得適配,寧知夏按色板找出裸色膠里淺灰黃色調的甲油。
這種打底色膠涂一遍太透,等涂完兩層,甲面效果飽和透亮,底色便與仿古熟宣的顏色極度貼合。
他很少畫鳥雀,一時不敢落筆,抬手在練習卡紙了大半張紙有了點感覺,這才拿起一根萬筆用手捏扁筆頭。
模仿劈筆撕毛的方法,寧知夏借著散開的毛刷畫出燕子頭頸與鳥身的絲狀羽,又換了更小號的筆沾取彩繪膠開始描畫羽毛。
落筆即是一筆一羽,層層疊疊又要注意深淺虛實變化,待到整具鳥身出具雛形,寧知夏避開燈光可勁兒眨眨眼睛。
“公子技藝無雙,落筆皆是神韻……”瓷仙看著指尖惟妙惟俏的燕子,贊美之詞源源不斷地從嘴里蹦出。
情緒價值被拉到頂峰,寧知夏不斷回血,覺得自己還能再畫,就連曲半青也聽得津津有味,坐下來幫著一起動筆。
他們在雙手各畫了一對燕子,只是畫完覺得有點單調,于是蘸了碎銀般的珠光水彩,順著實部的羽翎邊緣輕輕勾勒幾筆。
其余甲面用藍青色水彩繪制山巒,再用金色珠光不規則的暈染點綴。
霎時間,輕燕飛光躍然眼前,全然彌補了甲面操作的限制。
寧知夏心滿意足地拍了拍手:“好了,你看看喜歡嗎?”
“奴、奴家喜歡!”
瓷仙舉著雙手在燈下細細觀賞,幾乎是快要喜極而泣,連聲音都在顫抖不停,“當真是妙手丹青繪春色,尺幅千里點河山……二位公子一出手就是非同一般!”
被國寶級文物滔滔不絕的贊揚,寧知夏紅著臉搓衣角。
嘴上喊著哪里哪里,手指很誠實地點開了手機錄音器,內心瘋狂叫囂——more!more!
“奴家能完成心愿也算是此生無憾了。”
瓷仙心滿意足地轉了兩圈,飄起的裙擺拂過幾只貓貓頭,惹得幾只小爪子蠢蠢欲動,她過足了癮,瞧見墻上的時鐘,漸漸放緩了動作,停了下來。
曲半青還打算拆點零食讓她喂貓玩呢,見狀不由問道:“國寶你咋了?”
“奴家該回去了……”瓷仙雖是這個位面的靈異,不受連接點的時間限制,卻也不能離開瓶身太久。
她也算有點道行,并不需要奧德羅幫忙,來時認了路,自己也能原路悄無聲息地飄回去。
寧知夏摳了摳臉,挪到沙發坐下,偏頭去看一直悶不吭聲的奧德羅。
奧德羅坐在沙發,看著他最近很感興趣的甜品烹飪書。
當對方坐下時,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指腹在停止多時的頁角滑動,又翻過一頁,轉了個方向繼續看。
寧知夏又追著湊過去,笑瞇瞇地看著他的側臉不說話。
奧德羅不翻書了,漫不經心地問:“看什么?”
寧知夏飛快回答:“你好看。”
奧德羅挑了下眉,示意他關于這個話題可以多說兩句。
剛剛才上了幾小時的彩虹屁大師課,寧知夏自覺滿腹經綸。
可惜被對方直勾勾地盯著,瞬間腦袋空空,他抓了抓頭發,憋了半晌,嘴里還是吐出來一句樸實至極的——
“小奧人美心善。”
哎呀,好老土。寧知夏自覺沒發揮好,抓耳撓腮地想再找補,忽然被人拉住一直摳來摳去的手指。
對方俊美的面容忽然湊近,寧知夏被迫與他習慣性地蹭了蹭臉,快要被熟悉的氣息包裹時,耳邊響起的聲音帶著一些無奈的縱容:“你是這里的主人,隨你說了算。”
寧知夏“嘿嘿”笑了聲,頂著被蹭得亂蓬蓬的頭發扭過身去。
此時,瓷仙正在同曲半青和小貓拂身告別,順便抓緊時間往嘴里塞了點雜七雜八的零食。
寧知夏怕她被撐得變形,連忙揚聲說道:“如果以后你想來玩,晚上7點28分,我會給你開門的。”
“啊!公子你人真好……”
幸福來得太突然,瓷仙又是驚喜又是感激,臨走前眼疾手快地抓住小三花高高舉起,得寸進尺道,“那奴家還想帶只小貍奴回去!”
一想到瓷瓶畫面會多只貓,眾人瞬間變了臉色,異口同聲地大吼:“不行!”
第47章 聯名穿戴甲
寧靜的深夜, 瓷仙在天上飄,寧知夏他們開車在后面跟,岔路口時幫忙帶了幾次路, 有驚無險地將她送回博物館門口。
“奴家記住了,下次來時一定不會飄錯!”瓷仙嚶嚶道謝, 轉身化做一縷青煙從門縫鉆了進去。
回家后,客廳沒了動靜, 只有貓貓搖著尾巴興奮跑酷。
曲半青仗著自己不是人精力充沛,盤坐在客廳決定再打會兒游戲:“啰啰來玩嗎?”
“不了不了……”寧知夏忙活了大半晚, 早就困倦得不行,準備趕緊上樓洗洗就睡。
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路過儲物間, 水花波動的聲響隱隱約約穿透房門。
曲半青氣定神閑地操作著游戲手柄嗖嗖沖關,余光瞟了兩眼,猛地扭頭看去, 眼珠子都快驚得瞪出來。
此時, 寧知夏像團年糕似的貼在人家房門, 甚至將手搭在門把試圖往下壓——
“!!!”
就像看見白白凈凈的小香豬一個勁兒往水坑里拱, 曲半青大驚失色,麻利地蹭起身, 一腳踹過去把他從門口趕開。
“去去去,睡你的覺去!”曲半青朝他揮揮手,最近這段時間還真是一刻都不能放松。
“我就看看嘛……”寧知夏委屈地揉了揉屁股, 嘴里念叨著水費超標好貴的, 一步三回頭地磨蹭上樓。
等人影消失在樓梯轉角,曲半青松了口氣, 站在儲物間門口看了一會兒,轉身去客廳盤腿坐下繼續玩起游戲。
博物館那邊給的時間很寬裕, 再加上本就畫了草圖,寧知夏沒多久就把稿件發給甲方爸爸,對接過程還算順利,修改了區區八次,就可以開始動手制作成品。
既然是文物周邊,那就得與特色貼合。青花瓷梅瓶因為鐵含量少,不及蘇麻離青藍艷,但色澤淡雅清麗,做成的美甲更好駕馭。
寧知夏照舊選了水彩,以瓷白做底色,食指與無名指模仿梅瓶的花紋結構,上下部勾勒雜寶紋,中部很有私心的畫了瓷仙和枝頭雙燕。
小拇指不必多想,直接調和青亮色做暈染,這類款式就不適合使用亮晶晶的華子鉆和寶石了,于是末端粘著的,是一朵水晶粉做成的清雅瓷花。
中指繪了梅瓶本身,由曲半青用噴槍一排接一排的給花瓣染色,然后徒手捏花,點綴在瓶口處。
寧知夏很少用噴槍,見他拿著輕輕一晃,材料就像自動化量產一樣成批完工,連忙嚷著要玩。
“給你給你。”曲半青被他纏得煩不勝煩,填好了色膠遞給來。
“讓我看看啊,是按這里對吧?”寧知夏迫不及待地將手指卡在開關處。
“誒等等,你還沒調膠量!”曲半青一愣,急急忙忙地忽然開口,把人嚇了一跳。
“啊?”
寧知夏舉著噴槍茫然回頭,澆花回來的奧德羅剛好從工作臺路過,如絲如霧的青花色甲膠全然噴在了對方銀灰色的發尾。
“嗬——”
曲半青瞳孔地震,仿佛全身只剩下閃避鍵,閃退到逃跑沒有半秒猶豫。
寧知夏拿著噴槍像拿了個燙手山芋,整個人精神恍惚,僵在原地陷入良久的沉默。
他鼓足勇氣,顫顫巍巍地問:“小奧啊……你介不介意,換個發色呢?”
奧德羅眨了眨眼,一個巨大的問號出現在他頭頂。
略帶困惑的目光順著寧知夏握在手里的奇怪工具逐漸下移,落到了自己被迫挑染的那撮頭發。
神情素來淡漠的眼瞳微微一縮,奧德羅危險地半瞇起眼,抬手按住了想要逃竄的犯人。
“哇啊啊啊!”
一聲慘叫后,奧德羅面如冰霜地回了儲物間,給呆滯的兩人留下一個往外滋滋冒著寒氣的背影。
曲半青這時才湊過來,仔細瞧著寧知夏白皙軟嫩的小臉上頂著一個清晰無比的牙印。
曲半青用面巾紙擦了擦:“噗。”
寧知夏捂著臉憤憤扭頭,嘴唇顫抖氣得說不出一句話。
“沒事沒事……”曲半青忍笑輕撫狗頭,貼心的安慰道,“牙口挺整齊的,漂亮著呢。”
寧知夏悲傷不已:“好疼哦……”
“疼什么,都沒破皮。”曲半青捏住他的臉仔細看看,忽然覺得天賜良機。
于是話鋒一轉,像在教育手賤逗狗被咬的熊孩子一樣,語重心長地說,“沒事別招惹他,以后躲得遠遠的,咱不和他玩。”
寧知夏聞言,有些神色閃爍。
曲半青敏銳道:“咋了?”
寧知夏不舍地喃喃:“不了吧,他那么好看……”
曲半青痛心疾首,暗道真是扶不起的阿啰,直接黑化成曲扒皮,把人踹回工作臺干活。
三足鼎修復后金光燦燦,但總不能給大家出十片金瓜子蓋在指甲蓋。
于是用黑膠打底,將鼎身的盤龍紋用造型膠描畫在中央,再用偏古銅金的魔鏡粉滿滿蹭勻。盤龍氣勢磅礴,足夠吸引眼球,其余甲面便不再做立體款,用水彩與色膠繪制山河云紋,意味風調雨順,太平興旺的好意頭。
最后一款仙鶴白云緙絲扇起初以為最省心,沒想到前后與博物館商討了好幾版,都沒有滿意。
又要展現文物特色,又要創新,寧知夏氣得哐哐撞墻,被退稿八次后,已經開始琢磨往甲片安置縮小版團扇流蘇。
最后還是曲半青設計了一版,交給博物館的負責人。
對方拿到效果圖震驚道:“不是用ai生成的吧?真的能做到?”
曲半青保證所見即所得,很快搞定了這版穿戴甲的款式。
所有成品確定好最終款式后,鹿瑤光拿到了與博物館的合作資格,作為手模拍了一組效果圖。
不過寧知夏不太滿意,畢竟穿戴甲需要考慮不同手型和膚色,加上售出的價格不便宜,只有一個參考對象肯定不夠。
博物館接受了他的建議,于是又請了幾位文物修復的老師作為手模多拍了幾組,這些幕后工作的老師們皆是一臉意外,但看見穿戴甲成品的那一刻,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很愿意參與文物們的新形象。
在正式官宣前,寧知夏按照博物館的提議,準備先在賬號發布了自己拍的成品圖作為活動預熱。
三件文物回歸是近期大熱點,平臺眼花繚亂的話題區不少同人二創如雨后春筍般冒出,燙得叫人錢包微縮。
作為在美甲圈混得比較早的一類人,穆林除了售賣穿戴甲,更多的便是賣自產品牌的色膠工具和款式教程。
他和他的團隊自然不會放過這次機會,一早就發文表示要做幾款文物美甲,勾起了不少粉絲與路人的興趣。
可就當還在慢悠悠放勾子吊胃口時,寧知夏直接發布余城博物館聯名穿戴甲。
眾人還沒來得及細想聯名二字,就被三串長圖驚得眼睛都看直了。
梅瓶款白瓷梅花斜倚小軒窗,又有青花水墨點綴;三足鼎盤龍款氣勢雍貴凌厲,身姿矯健,仿佛下一秒就能騰云駕霧躍然而起。
但最令人震驚的還是仙鶴白云緙絲扇。
一寸緙絲一寸金,作為古人的頂奢自然典雅至極,尋常水彩技法已經不能展現它的獨特魅力,于是整套款式皆是米色底,將扇面繡樣拆分至每片甲面。
蘸水筆勾勒線稿為一步,石膏膠鋪色又為一步,接下來再耐心疊一層水彩暈色,工序完成后才用最細的拉線筆蘸取彩繪膠,沿著圖案一筆一筆拉出繡線的質感。
之后還要輪廓描金與背景暈染造景……光一枚甲片,手速再快就要五小時,整套下來是個大工程,自然定價最貴,貨量最少。
“繡、繡面……不是,美甲進化速度是不是有點太逆天啦?”
“我的天,這真的是畫出來的嗎?”
“嗚嗚嗚是小曲老師做的誒,我的天,老師在每個賽道都強得可怕?”
“定價在哪里?購買鏈接又在哪里?老子這次必須allin!”
“做得就像工藝品似的,我怎么舍得戴啊!”
“不戴了,要是能搶到,以后這就是我的痛包C位!”
隨著熱度不斷上漲,穆林這邊擠牙膏似的新品消息無人在意。
被搶占了先機不要緊,還能用實力再吸引眼球拉回熱度。
但穆林手底下的助手和學徒看著他準備的作品,又再看向寧知夏那邊發布的成品,尷尬得不知道該說什么。
一個天一個地,對比太過慘烈,用心設計還是單純用于賺錢賣貨,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來。
一時間整個工作室被架在了火上烤,穆林氣得不行,翻來覆去地把寧知夏的圖文看了幾遍,注意到配文里的“聯名”二字,瞬間嗤笑了聲。
不過是今年開業的小店,就算有點人脈又如何,博物館這類非盈利的社會機構,背后還有政府文化局主導,是隨便想聯名就能聯名的嗎?
他像是找到了突破口,立馬在評論區留言——
“款式做得不錯,年輕人很有悟性,不過建議你提升自我認知,凡是都要有自知之明,不該蹭的別蹭,這里面水很深,牽扯到很多東西,懂?”
寧知夏盯著評論區一頭霧水:“他說得是個啥意思嘛?”
曲半青也搖搖頭:“好濃的GPT味兒。”
可是對方說了一大堆不回不太好,于是寧知夏為了照顧這位人機前輩的心情,斟酌著回復——
“[點贊][點贊][點贊]”
穆林等了半天,等來幾個大拇指,頓時冷笑連連。
好一個四兩撥千斤,仗著有點本事還敢挑釁。
就在他噼里啪啦打字準備反擊時,幾個學徒忽然大叫了一聲:“臥槽!真是聯名!”
此時博物館用官號發布了本次古墓三美的系列周邊,除了冰箱貼和帆布包,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三款聯名穿戴甲。
官號不僅轉發了寧知夏的圖文,甚至為此單獨發了宣傳視頻。
視頻里,幾位手型膚色不相同的手模全方位展示,鏡頭將甲片細節展現得無比清晰,手模雖未露臉,但一旁配有流光溢彩的小字標注著對方的職業身份。
視頻結尾發布眾人最關心的價格信息,前兩款定價為1999,緙絲扇款則是2999,每款限購一份,并且庫存只有300份,進行分批發貨。
高昂的價格大大超出文創產品比較熱門的消費區間,然而看完視頻的觀眾完全無法冷靜,熱情高漲得像是可以立馬拿下。
“沖沖沖!我買爆!”
“天吶,太感動了!好多都是在紀錄片里修補文物的老師!”
“這次宣傳細節好評,每款穿戴甲還有服裝穿搭建議!”
“等等我沒看錯吧,所以真的是和怪物美甲店的聯名?”
“很正常吧,雖說是新店,完全當得起我心目中余城第一美甲店啦!”
“完犢子了,每款限量三百份我怎么搶得到!”
“以后會復刻嗎?求求了,我真的很需要盤龍款,搭配黑色旗袍拍照真的超出片!”
這時不少人通過博物館轉發的圖文,樂顛顛來到寧知夏的頁面欣賞實物圖時,瞬間瞧見了穆林留下來的一大串評論。
穆林這時再想刪評已經來不及了,等他翻回頁面一看,剛才的評論被頂至最高樓,無數路人和粉絲嬉皮笑臉來評論下方打卡合影。
“吃了幾個爹啊?味兒那么重?”
“凡是都要有自知之明,不該蹭的別蹭,懂?”
“沒想到吧,人家真的有資格和博物館合作?氣不氣?”
“好耶,有一種我討厭的人總算被人發現的快樂!”
“曾經的老粉都知道,就是沒文化的二流子,學了點手藝自吹自擂,款式沒做幾個賣貨營銷搞得飛起,養了一堆助手又壓榨學徒,你看看他親手做的款式拿出來哪一個能打?”
“感謝學姐補充課件,現以加入穆學豪華文件夾,歡迎各位新生入學!”
“別的不說,咱們寧老師的大拇指真是越看越有靈性!”
穆林氣急敗壞地刪除了評論,然而不少人的冷嘲熱諷仿佛穿透屏幕像耳刮子似的,扇得他臉上又紅又燙。
學徒和助手們若有若無的目光飄來,他惱怒地踹了一腳桌子,轉身往工作室門口走,摸出手機給人打了個電話……
“哦他是在罵我呢!”
寧知夏一直到晚上刷評論時才回過味兒來,又刷了會兒,忽然笑出聲,把手機遞到奧德羅面前嘚瑟,“瞧見沒,幫我說話的粉絲罵了他幾百樓!”
“喵……”
奧德羅還沒說話,胖橘倒是仰著腦袋叫了一聲。
它像個乖寶寶似的,趴在腿上給奧德羅當平板支架,諂媚討好的模樣看得寧知夏有些嫉妒,用手指頭戳它腦袋:“到底誰是你主人啊?怎么就這么聽他的?”
胖橘甩了甩尾巴,揣手打了個哈欠,藐視的態度引起寧知夏不滿,欠欠地把手指戳它嘴里。
“喵喵!”胖橘不滿地躲開,壓在身上播放甜品教程的平板也跟著歪倒,被一只大手及時按住。
一分鐘后。
寧知夏接替了胖橘的工作,懷里捧著平板,窩在奧德羅身邊,任由對方將腦袋靠在他肩頭安靜地觀看視頻。
這也沒辦法,最近又有瓷仙常來做客打游戲,電視機的歸屬權被寧知夏按時間段劃分,好在有平板可以用,奧德羅還算遵守規則。
看完一集教程,奧德羅像是完全掌握技巧的尖子生,扭頭問道:“吃蛋糕嗎?”
不說還好,一說還真有點想。
寧知夏點點頭:“吃。”
奧德羅:“什么口味?”
寧知夏指著視頻說道:“就和教程一樣,奧利奧芝士可以嗎?”
“可以。”
奧德羅偏頭蹭了蹭青年的發頂,起身就往廚房去。
他買了不少材料隨取隨用,又是攪拌奶油奶酪,又是搟碎奧利奧,動作慢條斯理卻弄得有模有樣。
寧知夏守在門前,鼓掌夸夸:“小奧你好厲害!”
奧德羅有點開心,勾了勾唇角低聲道:“嗯,當然。”
因為寧知夏急著想吃,奧德羅做了免烤箱版,雙手貼著模具不到一秒,直接冷藏到位脫模可食。
奧德羅顯然對自己的成果很滿意,在只可供兩人落座的小方桌蓋了蕾絲餐布,才把蛋糕和餐碟擺了過去。
寧知夏咂了咂嘴,眼巴巴地看著他慢悠悠地擺餐具,繞了兩圈,有些蠢蠢欲動地伸出手指頭。
奧德羅捏住他快戳進蛋糕的手指,微微瞇起眼:“我去拿餐刀和甜酒,不許亂動。”
寧知夏立馬背著手點頭:“嗯嗯嗯,你放心吧,等你一起吃!”
得到青年的保證后,奧德羅又盯了他兩秒,這才滿意離開。
與此同時,曲半青和瓷仙玩得熱火朝天。
瓷仙游戲天賦異稟,看著弱不禁風一口一個奴家好怕,結果拿著手柄咔咔亂殺,把打算裝一波的曲半青襯得像個萌新。
又打通一關,曲半青興奮地扇著小翅膀嗷嗷亂叫,翻找著另一款游戲準備再戰。
瓷仙繞有興致地聽他介紹游戲規則,忽而余光有黑影閃過,她愣了愣,扭頭朝窗前走去。
屋外黑沉沉一片,有兩個身影鬼鬼祟祟地翻墻進來,貓著腰繞去小屋側面。
剛準備把手里的東西潑出去,窗戶被人推開,冷不丁地探出一個腦袋,聲音幽幽地問:“何人在此?”
兩個混混本就被拂動的枝條弄得惴惴不安,聞聲倏地抬頭看去,瞧見月光里一張瓷化僵硬的臉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異笑容。
“鬼啊!有鬼啊!”
兩人一臉驚恐,瞬間嚇得破音。
“什么鬼!都說了奴家不是鬼!”
瓷仙凄聲大叫,誰料對方壓根不聽解釋,她羞惱地揚起長袖一揮,連拉帶拽地將混混從窗口揪進來。
胖橘咚的一聲從沙發落地,伏低身子撲了過去,寧知夏大吃一驚:“臥槽你們誰啊!誒胖橘你別動別動!”
屋里頓時響起零碎混亂的腳步聲,陰冷的布料拂過面容,還夾雜一絲香燭氣息,幾個混混愣了一瞬,扭頭看見耳后扇動翅膀的曲半青,頓時嚇得鬼哭狼嚎,不停扭動著身體作勢要跑。
“起開吧你!”
小貓拱起身子喵喵尖叫,寧知夏急得去哄貓,毫不客氣地踹了一人腳。
那人又扭頭就跑,腳下一個趔趄就要摔倒,慌亂之余撞到了同伴的后腰,同伴跟著往前一栽,揮手亂刨幾下,猛地拽住了垂在桌角的餐布——
“嘩啦——啪嘰!”
精心制作的蛋糕非常精準地砸落下來,把人砸得又發出幾聲哀嚎,奧德羅拿著餐刀出來時,恰好見證了這一幕。
這時,寧知夏總算抓到了被嚇壞的胖橘,剛一起身,見到奧德羅面色冷如冰霜,站在一地狼藉中把玩著餐刀。
他與胖橘同時咽了咽唾沫,吸著氣緩緩挪到了墻角。
啊,完、完蛋了……
第48章 本能.上
屋內氣溫驟降, 就像西伯利亞冷空氣大肆入侵,凍得叫人五臟六腑都在發顫。
“那個叫穆林的賣課博主有點關系,找了這兩個毛賊搗亂并對瓷仙進行額……仙格侮辱, 從而引發了一系列混亂事件……”
曲半青凍得哆嗦,強保持鎮定立在沙發旁, 像個狗腿子師爺描述案件經過。
瓷仙垂著水袖哭哭啼啼,兩個黃毛混混魂不守舍癱坐在地, 窗口的吊蘭卷著兩桶紅油漆進來放下,張牙舞爪地揮舞枝條充當刑具, 啪的一下甩在混混背脊,嚇得對方想叫不敢叫。
看著眼前三堂會審的景象, 寧知夏摸不清自己拿了個什么角色,茫然無措地在原地愣了愣。
隨著一道視線掃來,他放下貓, 無師自通地捏起小拳頭, 很有節奏地在對方肩頭敲敲捶捶。
奧德羅面無表情, 盯著只剩下殘骸的受害者小蛋糕, 心中自有一桿秤,毫不猶豫地將手中把玩的餐刀像斬立決般丟出去——
“通通殺掉!”
眾人吸氣, 好一個青天大老爺!
“別殺、別殺我,大人饒命啊!大人!”
兩個混混不覺得面前的封建場面有哪里不對,痛哭流涕地趴地上咚咚磕頭。
他們不哭還好, 一哭起來奧德羅面色更加陰沉, 曲師爺很有眼力見兒地拍了拍手,幾根藤蔓瞬間纏住兩人的四肢, 一鞭又一鞭地開始行刑。
寧知夏看得嘶嘶吸氣,壓低聲音提醒別真的搞出人命。
奧德羅冷冷道:“我的蛋糕。”
寧知夏趕緊開口:“咱們再做一個, 我幫你一起做!”
奧德羅神色一頓,竟然沉默了兩秒,隨后有些遲疑地回道:“……再、再說吧。”
寧知夏:“???”
可惡!我的手藝就那么招人嫌棄嗎!
兩個混混挨了八十大板趴倒在地唉唉低嚎,奧德羅給小蛋糕報仇,這才指揮藤蔓收手,緩緩朝他們走去。
在滿目驚恐的神色中,他手中有白光閃過,很快失去一段記憶的混混們靠在墻壁,傻呵呵地流口水。
“噫!”寧知夏發出嫌棄的聲音,直接打電話報警。
警察來得很快,直接將他們和那些油漆帶會警局,寧知夏也跟去做了筆錄。
到了警局,眾人看見滿身狼狽的混混,詫異道:“他們身上的傷是……”
“翻墻掉進了我院子里的花圃。”寧知夏垂眼道,“我種了不少玫瑰和三角梅,估計把人弄傷了……”
兩個混混應和:“啊對對對……”
青年神色清澈坦然,說話時還有些受驚后的強行鎮定,讓不少警察都心生憐憫。
他與博物館合作的熱度可是讓余城最近出盡風頭,真是樹大招風引來無妄之災。
警察們聽完大致原因,有些同情地安慰面前一看就遵紀守法的好青年:“沒被嚇著吧,之后游客多起來,每個街區會安置巡警臺,有事就給我們打電話。”
寧知夏老實巴交地點點頭,因為人贓俱獲無從抵賴,沒一會兒就在各位民警的關切聲里開開心心地回來了。
混混供出穆林是幕后指使,很快,這人進局子的消息傳了出來。
就在吃瓜群眾討論真假時,警方效率飛快地發布了通告。
“我去,這出圈的方式真是別具一格!”
“好粗暴的商戰!他腦子怎么想的啊?怎么不偷砂糖橘?”
“笑死,你們還嫌寧老師不夠倒霉嗎?”
“人家的顧客富婆明星一大堆,又是博物館主動邀約的手藝人,你說你惹他干嘛?”
“我可憐的寧老師,一定被嚇壞了吧!”
此時,被粉絲和網友們同情的寧老師正窩在沙發,美滋滋地享用一塊慕斯蛋糕。
而做蛋糕的人卻有些慵懶地靠坐在一旁,面容困頓地閉目養神。
小貓們被推得遠遠的,他不受打擾躺得很舒服,甚至呼吸平緩到讓人忍不住想試探鼻息。
這太不正常了,連小蛋糕都不吃了。
“小奧你不吃嗎?”寧知夏皺起眉,剛推了推他,手腕倏地被人攥緊。
奧德羅偏過頭,那雙瞳孔此時變成如冷血動物般的豎瞳,平靜地映照出青年茫然的面容。
冰涼的觸感讓他顫了一下,但對方沒有松開的意思,寧知夏忍不住磕磕絆絆道:“怎、怎么了嘛?”
奧德羅握住他的手湊近,微微伏低頭顱,挺翹的鼻尖輕輕地順著青色血管滑動,隨后頂.弄至掌心。
由始至終,那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面前的青年,直到他面容浮現一絲淡淡的粉色——
“寧知夏!你怎么又不疊被子!”
曲半青暴躁的吼聲穿透力極強,從樓上隔著房門傳來。
寧知夏嚇得一聳,指尖忽然傳來一絲刺痛,貼合著尖牙,被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
奧德羅松開唇齒,又恢復了平常淡漠慵懶的模樣,看了呆愣愣的青年一眼,起身回了自己的儲物間。
什、什么個意思,寧知夏低頭又抬頭,難以理解地看向已經關攏的房門,氣悶地想著自己又不是小蛋糕,怎么還一口又一口!
“發什么呆?”
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寧知夏被人拍了拍肩,扭頭茫然道:“啊?”
“我叫你好多聲都不答應。”曲半青抱著臟衣簍,大拇指朝身后一指,“這兩天日頭好,去把屋里的四件套換了,被芯正好拿去陽臺曬曬。”
“噢噢……”
寧知夏連忙點頭,蜷縮著手指,不停搓著指腹的牙印就要起身,但他的小動作很快就被曲半青眼尖地發現了。
曲半青表情不自然地凝固起來,仿佛意識到了什么,朝緊閉的儲物間看了一眼,連忙將人叫住:“啰啰啊!”
寧知夏:“嗯?”
曲半青壓低了聲音道:“最近幾天不管晚上聽見什么都別出門。”
寧知夏一愣,立馬問道:“是屋子里又有臟東西了嗎?”
有,好大一條。
可惜曲半青還是委婉道:“入秋了天氣干燥,奧德羅的種族不喜歡這種天氣,很容易克制不住他們的本能。”
寧知夏呆呆道:“什么本能?”
對方的表情實在太過純潔茫然,曲半青一時變得有些神情復雜,抖著嘴唇半天也沒說出口,只是摸摸他腦袋嘆氣:“可能只是我想多了,你記得我剛說的話就行。”
“好哦……”寧知夏乖乖應下。
晚上不出門而已,這還不簡單!
*
奧德羅回房后一直沒有出來,最開心的還是晚上來做客的狐貍崽。
沒有人搶遙控器,舒舒服服地窩在寧知夏懷里,一邊看動畫片一邊聽他講西格大陸皮皮大戰魔物蜥蜴的故事,臨走前還嚷著下次要和使魔小狼比劃比劃。
“我家里可沒有給你們鬧騰的地盤,最多打打游戲。”寧知夏彈了彈他們的耳朵尖,把一群嘰嘰喳喳的崽子送出門。
聯名穿戴甲還需要趕工,就算有波波庫拉幫忙也足夠他們忙活一通,直到深夜,寧知夏才伸了個懶腰進屋洗漱睡覺。
他累壞了,幾乎一沾枕頭就秒睡,房間陷入安靜的夜色,墻壁鐘擺一下一下走動的聲響格外清晰。
很快,時針與分針剛好重合,帶有某種魅力的歌聲恍若天籟,如煙如霧縈繞耳畔,床上的青年緩緩睜開眼睛。
“咔噠。”
房門打開了,極輕的腳步聲落在地毯。
寧知夏走得晃晃悠悠,從睡得四仰八叉的一地小貓旁路過,又扶著樓梯下樓,目標明確地停在了儲物間的門前,腦袋“咚”的一聲撞上門板。
縹緲的歌聲微妙地頓了頓,而后又重新響起。
寧知夏神情恍惚,捂著撞紅的腦袋,毫不猶豫地打開了門——
嚴重的眩暈感襲來,他整個人都趴在隨波逐流的木板,四周翻涌著漆黑不見底的海水,仿佛隨時都會被吞噬進去。
引誘人心的歌聲越來越近,無數漩渦與暗流之間,巨大的礁石宛如夜色里格外濃厚的墨珠,隱隱綽綽浮在海面。
寧知夏沒有力氣思考,海面中央為什么會有奇怪的礁石出現,因為他失去焦距的瞳孔里映照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剎那間,冰冷咸濕的水珠嘩啦濺起,銀色的魚尾沒入浪花,那道歌聲也隨之戛然而止。
寧知夏慌神地四處張望,卻不想越來越大的黑影輪廓貼近木板。
下一秒,木板徒然翻動!
涌動的海浪里探出了一雙手,將墜海的獵物緊緊摟入懷里,悠長動聽的歌聲再次響起。
如月華般的魚尾揚起完美的弧度,嘩啦一聲帶出大片水花。
寧知夏無濟于事地用手向著天空亂抓了下,水花穿過指縫,隨后被一股大力扯往更深處。
耳畔縹緲的歌聲被充滿歡愉的輕笑替代,仿佛冰涼滑膩的魚群劃過皮膚,窒息掠奪熱肺里最后一絲氧。
下墜……下墜……
快要失去焦距的瞳孔里,銀灰色的長發隨水波拂過面容,寧知夏無聲地張了張嘴,緩慢艱難地念出了一個名字……
“咳、咳咳咳咳……”
還帶著涼意的空氣就像氣泡水噴出的氣體,一股腦地躥進鼻腔。
寧知夏猛地一個激靈,驟然驚醒,捂著鼻子翻身坐起來咳得面色漲紅。
他呼吸急促而粗重,環顧四周是自己房間熟悉的陳設,閉眼長舒了一口氣。
“還好嗎?”
一個輕飄飄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寧知夏倏地睜眼看去,發現奧德羅長腿交疊,慵懶地坐在飄窗,半瞇著眼打量著自己的表情。
仿佛還沒回過神,寧知夏搓了搓臉,開口問道:“你怎么在這里?”
奧德羅起身坐到床邊,輕描淡寫地說道:“你夢游進了我房間,然后我又把你送回來了。”
活了二十多年,平白無故在今日確診了夢游的毛病,寧知夏木著一張臉點點頭,也沒說信不信,就定定地瞅著奧德羅不說話。
奧德羅笑了一聲,伸指撥開他額頭散亂的發絲:“怎么了?”
寧知夏幽幽道:“我好像做了一個夢……”
“嗯。”奧德羅挑起眉,聲音出乎意料的溫柔,“夢見了什么?”
寧知夏鼓起勇氣道:“掉海里,差點被你溺死。”
撫摸在臉頰的手指一頓,良久的沉默之后,奧德羅親昵地偏頭和他蹭了蹭,貼在耳邊如安慰般說道:“你說了,只是夢。”
寧知夏嘴唇動了動,還想再說什么,冰涼的手指劃過嘴唇,隨后毫無預兆地分開牙齒。
寧知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溫暖潮濕的口腔任由那根手指長驅直入,就像炎炎夏日探入喉嚨的冰棍,唾液源源不斷溢出,喉結隨著吞咽上下滑動。
“不用吸。”
奧德羅像是變了一個人,語氣輕柔又平靜,很耐心地對羞恥得看上去快要哭出來的青年說道,“我為白天的事道歉,所以——”
“你可以咬回來,或者,怎樣都行。”他貼向青年通紅的耳廓,如同吐出愛語般呢喃。
第49章 本能.下
那根作惡多端指節, 很不客氣地被留下一點泛白的痕跡,奧德羅只是挑了挑眉,抽出手指時, 指尖與水光瀲滟的唇瓣拉出一條銀線。
冰涼的觸感殘存在舌尖,劃過上膛如電流躥過的癢麻還未消散, 清楚地提醒著自己在對方快要望入靈魂的視線里做了什么。
寧知夏從床頭刷刷抽了幾張紙丟過去,連與那雙淺色眼瞳直視的勇氣都沒有, 直接像顆皮球似的團進被窩。
片刻后,房門打開又合攏, 優雅從容的步調逐漸消失在走廊盡頭。
他都不是人,言語舉止難道也能納入人類關于“性”的劃定范疇?
漲紅著臉的青年緩緩吐出一口氣, 仿佛這樣就能為剛才羞恥的行為,找到一個完美的借口。
不斷默念著這只是一場“以牙還牙”過于直白的道歉方式,他兔子蹬鷹似的在床上撲騰兩下, 強迫自己進入夢鄉……
“喲, 今天起得還挺早!”曲半青準備來叫人吃早飯, 臥室門咔噠一聲打開, 寧知夏抓著亂蓬蓬的頭發出來了。
“嗯嗯,早上吃啥呀?”
“魚香肉絲面。”
“哇!”
寧知夏朦朧的睡意瞬間清醒, 笑瞇瞇地從曲半青身邊經過,拉著他就要下樓嗦面。
殘余的氣息隨風飄過,曲半青抽著鼻子嗅了嗅, 表情瞬間變得有些古怪。
寧知夏人還沒走到樓梯口, 后領一緊,被人逮回浴室, 用毛巾給他哼哧哼哧地旋風洗臉。
十分鐘后——
“哎呀,哎呀, 你手也太重了吧……”
寧知夏覺得自己快被擦掉一場皮,嗦兩口面就要停下來,耷拉著眼皮搓搓臉。
曲半青聞言氣不打一處來,他朝沙發的方向掃了一眼,面無表情地端著碗嘀咕:“某些生物為什么不能改掉亂標氣味的毛病,一點禮貌都沒有。”
“什么?流浪狗嗎?”
寧知夏從碗里抬起頭,嚼著面條含糊不清地說,“這是一種本能反應,它們通過信息素宣告自己的領地不可侵犯,比如——”
“吃你的面!”曲半青敲敲他的腦袋,很意外沒有聽見水聲,恨鐵不成鋼地哼了一聲,端著碗離開。
寧知夏目瞪口呆,疑惑地看向蹲坐在窗臺的小貓們:“你們誰惹他了?”
胖橘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換了個姿勢睡回籠覺,還是小三花貼心,撅起屁股蹦到寧知夏肩頭,親昵地蹭了蹭腦袋。
夏天雖然結束,還有短期回熱的秋老虎籠罩整個余城。
奧德羅大約是真的厭惡最近干燥的天氣,除了偶爾出來看海綿寶寶,整天大多時間都縮在儲物間。
一直到了傍晚,他突然打開門走出來,對正在清點穿戴甲的青年說道:“我要出去一陣,晚一點回來。”
“嗯?是去管理局還是買小蛋糕?”寧知夏抬起頭,瞳孔因為驚訝而微微放大。
“都不是。”
奧德羅看起來情緒平靜,與往常沒什么兩樣,耳后隱隱約約泛著半透明的銀光,藏在長發里看不真切,倒是手肘后方突兀將襯衫里撐起一道奇怪的輪廓。
就像是單純在位面通道打開前來對保護對象請個假,他沒有再說是去哪兒,隨手劃拉出一道光門,神色疲倦地走了進去。
“所以,也就是說今晚奧德羅不在家?”當分針停在熟悉的刻度,曲半青壓低聲音緩緩問道。
寧知夏點了點頭:“是的。”
曲半青了然:“哦,那可真是——”
“太好了!”
如山巒般俯臥的半人馬與躺在他們肚皮的狐貍崽發出雀躍的歡呼。
似乎是早就察覺到小屋里那股冰冷的氣息格外淡薄,今晚的客人來得很齊全,足夠開一次小型宴會。
“有點遺憾,皮皮還想給那位大人展示自己新學會的魔法呢。”摩琳脫下斗篷,蓋在小狼使魔的頭頂,笑盈盈地看著他披起這件過長的衣物,走路帶風地湊到狐貍崽面前炫耀。
“姐姐我也要!”狐貍崽們禁不住誘惑,嘰嘰喳喳地叫嚷起來。
蘇秋水用尾巴按住耳朵物理屏蔽,頭也不抬地與殷拂柳翻看店里的新款式。
“要什么要,快點來幫忙打包。”曲半青端著果盤從廚房出來,隨手撈起一顆被小貓們扒拉的絲帶球丟出去。
一根粉色的觸手瞬時卷住,抽出長長的金邊綠絲帶,在包裹上呼啦啦系出精致的蝴蝶結。
“哎呀,波波好厲害!”
其余人拍拍鼓掌,殷拂柳也跟著抬頭,推了推身旁的狐貍,朝一個方向使了個眼神。
窗口的吊蘭晃動著花花最多的枝條,伸到主人眼前扭來扭去,寧知夏嚼著水果塊,有些敷衍地摸了摸那些純白漂亮的花瓣。
“親愛的大魔法師先生,您在想什么呢?”
摩琳得到了兩位女士的眼神示意,用魔杖揮出一些絢爛光點在他面前放了個小煙花,善解人意般溫柔說道,“如果有困惑之處,我們很樂意解答。”
“唔……”
漂亮閃爍的光點漸漸消散,寧知夏往嘴里塞了一塊水果嚼了嚼,疑惑中帶著一絲篤定地問道,“奧德羅……他其實是人魚吧?”
霎時間,眾人停下了手里的動作,略顯驚訝地齊齊望了過來。
摩琳意外地“啊”了一聲,米利屈起蹄子想要起身,裹著魔法袍快在他背脊登基的小狼一腳踩空,咕嚕嚕滑進狐貍堆……最淡定的應該是殷拂柳,她只是挑起了一邊細眉,隨手撥開腿上不停搖擺的狐貍尾巴。
“你問他做什么?”曲半青充滿警覺地盯過來。
寧知夏像個在禁忌邊緣來回游走的叛逆青年,悶悶地嘟囔道:“干嘛啦,不能問嗎?”
摩琳樂不可支地與殷拂柳靠在一起,幾位女士發出古怪的笑聲:“不,我們只是意外你居然現在才發覺他的身份。”
“哦,那倒也不是……”
寧知夏摳了摳臉,莫名有些心虛地避開她們的視線,含糊道,“只是最近確認了一些猜測而已……”
殷拂柳定定看著他,忽而又輕笑了聲,意味深長道:“看來你需要發現的還有很多。”
話音剛落,幾位女士就再也忍不住地笑做一團,曲半青意識到一不小心喂了飯塞了糧,怒氣沖沖地收走了她們桌前的果盤。
什么個意思?
寧知夏郁悶地撐著臉說:“我其實很好奇他算什么級別,為什么你們都怕他?”
雖說偶爾有點小脾氣,不過好看的人任性一點也沒什么關系,至少對他來說,相處得很不錯。
“怕?不過是狡猾的冷血生物……”
灼灼燃燒的鬃毛變得更加明亮,哈帕斯不爽地蹬了蹬蹄子,扯著脖子喊,“哼,我才不怕他呢!”
“就是就是。”米利這次難得地與不對付的兄弟達成一致。
殷拂柳與蘇秋水默契地翻了個白眼,一邊搖頭一邊重新看起了款式圖。
“即便是沒有主神賜予的權能,直覺幫助我們感知到那位大人身上不足以抗衡的權能,規避風險是任何種族的本能……”
摩琳撫摸著皮皮的腦袋,聳了聳肩補充道,“當然,除了一些沒腦子的小馬駒。”
半人馬們怒目而視,揉了小紙團打算朝魔女的背影丟去,察覺到青年不贊同的目光,心虛地扭頭轉向,最后裝模作樣地丟到哈帕斯的鬃毛,展現只是兄友弟恭的玩鬧而已。
寧知夏滿意地點點頭,回過神地思考摩琳的話,腦海不禁回想起塞壬們曾經唱過的歌謠。
摩琳觀察著青年的神色,發出短促的笑聲,她摸出自己的水晶球,纏繞的魔素如霧氣般縹緲不定,她卻露出有些意外的神色。
在這場與朋友們熱鬧的茶話會臨近結束時,眾人起身準備離開。
摩琳是最后一位離開的,臨走前她神思不定,似乎猶豫了很久才問寧知夏:“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我們沒有在你面前表現得那么無害,你會失望嗎?”
寧知夏問:“包括奧德羅嗎?”
寬大的兜帽遮擋魔女的大半張臉,紅唇勾起一抹弧度:“當然。”
“唔……”
貌似這樣的問題他昨晚也思考過,寧知夏倚靠著墻壁,仔細回憶著與各位非人類朋友們的相處,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很快地又得出了答案:“我不知道。”
摩琳很感興趣地停住了腳步,側臉目不轉睛地盯著青年。
“我清楚我是人類而你們不是,無法用這個位面的善惡標準衡量你們,當然也無需抱有恐懼。”
寧知夏越說越輕松,重新揚起笑臉說道,“至少現在,我們是好朋友。”
“我很高興聽見你這么說。”
摩琳仿佛松了口氣,與他擁抱了一下,抱住犯困揉眼睛的小狼轉身離開。
熱鬧褪去后的房間只有吸塵器嗡嗡工作的動靜,隨著時針咔噠走動,寧知夏抬起頭向外看了看。
今晚的月色很美,映照在黑亮瞳孔里的圓月灑落柔和清澈的光輝,白亮亮的橫在水面,轉眼間碩長魚尾劃破海浪驟然躍出,沖散了涌動的一片光華。
濕漉漉的長發搭在肩背,如同一層潔白朦朧的輕紗薄綃,奧德羅微弓著背,水珠順著流暢緊實的背肌滾落,嗒嗒滴入漆黑的礁石。
他挑了一塊還算平滑的礁石,如孩童時期那樣懶洋洋趴好,安靜地半瞇著眼曬月亮。
銀光閃爍的魚尾沒入海浪,無所事事地攪弄起泛白的浪花,不長眼的游魚路過,隨著尾鰭輕輕一拍,竟然騰空躍起,砸落在礁石,驚慌地用尾巴拍打礁石。
尖銳鋒利的指甲溫柔地撫摸過鮮活跳動的小魚,倏地利落地嵌入魚腹,順著輕輕一劃,魚鱗如碎銀般撒落。
他慢條斯理地剝出肥嫩柔軟的部分,送入口中,夾雜著甜美的血腥味浸潤口腔,淡銀色的扇形耳鰭愉悅地扇動。
四周除了翻涌的海浪,沒有其余聲響,遠處黑影高聳,也許是殘破的城堡,也許是寂靜的島嶼,與孤零零倚靠在礁石的身影共同沐浴著月亮的清影……
*
深夜里跑酷的小貓被突然出現的光屏嚇了一跳,當瞧見熟悉的身影從里面走出時,親昵地貼過去蹭蹭。
殘余在空氣中的味道過于雜亂,奧德羅垂眼避開它們,走向了通往二樓的樓梯。
厚重的云層里悶雷滾動,當他剛熟門熟路的進入寧知夏的臥室時,并沒有空調涼爽的氣息襲來,因為停電而熱得淺眠的青年剛好被一個驚雷嚇醒。
“你出場還要自帶BGM嗎?”
借著夜色微弱的光影,寧知夏迷迷糊糊地看清了來人,嘀咕道,“這么晚才回來啊……身體恢復了嗎?”
“嗯。”
奧德羅隨口應了一聲,在床邊坐下,忽然聲音輕輕地問,“害怕嗎?”
寧知夏打了個哈欠:“你指什么?打雷嗎?”
奧德羅笑了一聲,覺得有趣般看著耷拉腦袋的青年許久,伸手撫上他昏昏欲睡的臉龐。
掌心冰涼的氣息傳來,寧知夏舒服得瞇起眼哼哼了兩聲,軟綿綿地重新倒回被窩,出于對移動空調的留戀,甚至掀開薄毯拍了拍。
奧德羅去換了睡衣,順從地躺到了熱烘烘的青年身旁,很快得到了樹袋熊般的擁抱。
當溫暖的體溫隔著薄薄的布料覆蓋皮膚,不同于食欲的渴求與本能交織,整個身體都出現了不可言喻的顫栗。
奧德羅垂著眼,愜意地偏頭蹭了蹭青年的發頂,輕輕地說:“寧知夏,明天來房間找我吧。”
“嗯……好啊……”
意識到今晚的大美人魚心事重重,寧知夏半睡半醒地低喃,“我明天去找小奧……”
奧德羅滿意地“嗯”了一聲,第一次學著人類的模樣,安靜地閉上眼睛睡覺。
第50章 儲物間
天光朦朧亮時, 奧德羅睜開了眼,懷里的人為了貪涼,整個身體趴到了他胸口, 大約又覺得太涼,背上又裹了層軟被。
奧德羅露出了然的表情, 難怪他夢見自己變成了那顆住在石頭房的粉色海星。
他動了動,呼呼大睡的青年順勢裹著軟被滑到床上。
寧知夏不開心地唔了一聲, 又拱了拱,鼻尖觸及到對方柔軟好聞的睡衣, 再次陷入深眠。
奧德羅安靜地陪他躺了一陣,當空調重新吹起冷風, 他翻身起來。
“真行,什么破暴雨害得大晚上停電……”曲半青整晚都像住在蒸籠里,好不容易來電了鬧鐘又響了, 只能罵罵咧咧地出來做早飯。
這時, 另一道打開的房門飄出一絲冷氣, 奧德羅的身影出現在房間門口, 反手輕輕地把門合攏。
曲半青頓住腳步,臉上還掛著惺忪的睡意瞬間煙消云散:“臥——”
一束冷冷的目光掃來, 曲半青吸了一大口空氣,硬生生地止住話頭。
等奧德羅慢悠悠地離開,曲半青警惕地看了眼樓梯間, 確認這家伙沒有殺個回馬槍的打算后, 連忙跑進對面的臥室。
被窩里的青年翻開肚皮,大字狀霸占整張床, 昏昏沉沉睡得像只小豬崽,倒是省了查探鼻息的功夫。
“啰啰你可真厲害啊……”曲半青烙餅似地推著他翻身, 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圈,松了口氣般嘆息了聲,但很快他的表情變得有些憂愁。
被占有欲過強的生物盯上并不是什么好事,曲半青聽過太多關于人魚失控的故事,祂們熱衷追逐為好奇心引發的一切渴求,隨后將之掠奪占據。
他很慶幸奧德羅克制住了惡劣的本能,如果非要從堪稱反常的行為尋找一個原因,那只能是寧知夏對于他來說是足夠特別的存在。
“叮。”
蛋奶烤吐司的香氣撲鼻而來,寧知夏用小刀“嘎吱嘎吱”切開又香又脆的外殼,搭配一杯冰牛奶,舒服靠在椅背感嘆又是美妙的一天。
曲半青撐著臉問:“好吃嗎?”
“好吃!”
“吃飽了嗎?”
“飽啦!”
“那就干活吧。”曲半青抱出今天要用的材料,堆到了工作臺旁邊的位置。
寧知夏一陣眩暈,仿佛手里拿的不是香軟的吐司,而是一堆牛馬特級草料。
這都是與博物館合作引起的一系列牛馬綜合癥,寧知夏為了保證穿戴甲的質量,所有制作全權有他們店負責,得虧有那群非人類朋友幫忙,不然可真是做夢都在搓甲片。
因為文創周邊很少有超出千元的定價,這三款聯名美甲從宣傳視頻發布以來,就引起不少熱議,就連博物館的領導們也在擔憂,到時候賣不出去可就丟臉了。
誰料等正式開售后,余城博物館向來冷清的商城頭一次迎來高漲的熱潮,無數人加入購物車等著付款,每款三百份的庫存不到一分鐘全部售罄,夸張的速度令眾人傻眼。
說好的只是美麗廢物看看就好呢!敢情都是買來看看吧?
大批沒搶到的客人已經被勾起了興趣,越是買不到就越是想要,哭唧唧地摸到怪物美甲店的官號下面要預約,甚至有旅游博主出了余城旅游攻略,把這家美甲店的打卡日程納入其中。
于是,戴著聯名穿戴甲去余城博物館打卡成了最近的熱點,瓷仙每天最大的樂子就是觀察有沒有出現戴著自己款式的游客。
突然的爆火完全超出博物館的預期,項目負責人特地送來周邊點心和擺件,喜滋滋地約定以后有機會繼續合作。
寧知夏整個人都麻木了,干笑著說再議再議……
私信里還有數不清的官方賬號拋來合作意愿,可惜品牌質量參差不齊。
個別還有辱女虐寵的前科,氣得曲半青大罵一幫刁民不安好心,讓寧知夏挨個回絕。
寧知夏想著自己現在反正又不缺錢,每過十天還有來自西格大陸上百萬的外快,干脆在穿戴甲全部交貨之前,暫停了線下預約,于是每天兩眼一睜,就是吭哧吭哧搓甲。
塑形的配飾很多,除了瓷瓶款的花瓣,其余的配飾都被曲半青翻模制作了模具,效果完全一樣,等粘好蹭粉封層就算完工。
寧知夏吃飽喝足后,坐在工作臺完成了今天的工作量,滿意地看著成果伸了個懶腰,視線越過屏風,看向了儲物間緊閉的房門。
“咚咚。”
他屈起指節,正準備在門板敲敲,房門卻先一步自動打開。
寧知夏愣了一下,毛茸茸的腦袋從門縫里擠了進去:“奧德羅?”
入目的景象有些出乎意料,地板光亮干凈,上面擺放整潔得像從未使用過的家具。
“在這里,過來吧。”
水花攪弄的聲響從臨近飄窗的屋角傳來,寧知夏壓抑不住心底的好奇,沒有絲毫猶豫地快步向前,一下子繞過遮擋的床角。
“啊!我的天!”腦海中的猜想得到證實,寧知夏表現得就像屋外那些可愛的貓咪,黑亮的瞳孔因為震驚微微放大。
屋角散發著藍瑩瑩光芒的,竟是被漂亮的貝殼堆砌圍繞的一塊水池。
銀灰色的長發緊貼袒露結實的胸膛,過長的發尾飄浮在水面,奧德羅慵懶地靠坐水池邊緣的貝殼堆,尖銳的利甲敲擊著一枚可憐的貝殼,發出清脆的“嗒嗒”聲響,透過清澈的水波,隱約可見藏入池中的那條長長的魚尾。
余光瞥見青年的身影,淺色的豎瞳驟然轉動,奧德羅仰頭與他對視,滿意地看見自己的面容映照在那雙亮晶晶的眼里。
奧德羅全身危險地散發著,屬于海域頂級捕獵者的氣息,發梢滴落的水珠留下一道水痕,順著窄腰寸寸滑下,沒入小腹邊緣的細密鱗片。
不同于童話故事里的脆弱,也并非香艷傳說里的魅惑,結實強勁的上身肌肉里藏著足以與水流與壓強對抗的骨骼,哪怕這并非他們最拿手的武器。
如果萬千世界與生靈都由主神創造,那么人魚一定是祂最出色的杰作。
寧知夏毫不吝嗇對他的夸獎:“小奧你好漂亮啊……”
“謝謝。”
奧德羅似乎心情不錯,尾巴末端的魚鰭揚起一抹完美的弧度,有意無意地輕輕拍打了下水面,濺起的水珠不端地從如薄紗般的尾鰭滾落。
寧知夏垂眼看著房間里多出來的一汪池水,熟悉的咸濕氣息縈繞鼻尖,他捏著衣擺扯了一下,緊張時的小動作被面前的人魚盡收眼底。
“這是我創造的芥子空間,不影響房子的地基。”奧德羅先一步開口說道,“遇見不喜歡的天氣,待在這里會讓我舒服一點。”
“哦……”寧知夏點了點頭,心里莫名松了口氣,還好還好,家沒被掏空,“你考慮得真周到。”
奧德羅眨了眨眼:“不客氣,應該的。”
“所以……你騙了我,是嗎?”寧知夏蹲下身,伸手越過貝殼堆,嘩啦啦地攪出一點水花,悶聲悶氣道,“我那天不是夢游,而且一開門就趴海面了。”
“嗯,我把你引去了我的位面。”奧德羅痛快地承認道。
寧知夏沒想到他承認得還挺快,好奇道:“你想溺死我?”
“想的。”
輕飄飄一聲回答,讓寧知夏的眼睛瞬間瞪得更大。
奧德羅半瞇著眼,視線細細地描摹青年驚訝的神情,在對方快要炸毛之前,似是回憶般慢悠悠說道,“你趴在木板,小小的一團,跟著海浪輕輕地晃動……就像貓看見桌邊的茶杯,也會毫不猶疑地伸出爪子。”
他的聲音比風還要輕柔,寧知夏聽得一顫,不禁吞了吞口水,小聲問道:“但你沒有那樣做。”
“嗯,我忍住了。”奧德羅擺動著魚尾離他更近,出神地凝望著青年。
“還好你忍住了。”寧知夏發自內心,無比慶幸地感嘆道,“我還有幾百份穿戴甲沒有交貨呢。”
有些出乎意料的反應讓奧德羅笑了一聲,他開始確信那晚回來后,通過權能所感知到青年與魔女對話的景象不是錯覺。
日光映入水面,泛起粼粼波紋。
一只腕骨還長著半透明魚鰭的大手忽然伸過來,朝著茫然的青年抬高了些,奧德羅仰頭看向池邊的青年,問道:“要下來嗎?”
“現在嗎?”
寧知夏面對突然的邀請,在原地有些遲疑地站了片刻,蹬掉拖鞋,伸腳在水面沾了沾。
水池是柔和的藍青色,卻一眼望不見底,寧知夏抖了一下,嘀咕道:“水看起來好深啊……”
腳尖一點一點,圈圈漣漪推向了那具赤.裸光潔的胸膛,
忽然,冰涼的手指圈住了他的腳踝,奧德羅垂著眼,托起他的腳挪回地毯。
“算了。”他低低地說道。
寧知夏一愣,仿佛沒有理會徒然僵住的氣氛,徑直穿好拖鞋,啪嗒啪嗒開門走了出去。
熟悉的腳步聲漸漸隔開在門外,奧德羅擺動著魚尾,下巴擱在水池邊緣。
“人類也是小騙子。”
長發后的耳鰭扇了扇,一浪接一浪的水波瞬時蕩漾不停,奧德羅低頭掃了一眼,空蕩蕩的胸膛莫名傳來一絲抽痛。
突然——
門砰的一聲打開!
“我來啦!”
一束明亮的光芒從客廳射入房間,寧知夏急吼吼地沖了個澡,穿著浮力背心,一手脖子面罩,一手氧氣瓶,可謂全副武裝地全出現在門口。
雖然不知道曲半青購買的雜物里為什么有這些東西,不過好在派上了用場!
寧知夏樂顛顛地來到水池邊,卻發現奧德羅浮在水池中間,半瞇著眼神情淡漠地注視自己。
“咋了嘛,你生氣了嗎?”
寧知夏喊了兩聲沒得到反應,心里念叨著真是一條小氣魚,抬腳輕輕地踹了下奧德羅的肩膀,“我游泳技術不好,去搞點裝備又不是故意磨嘰的,你氣什么?”
奧德羅偏過頭,看了眼踩在肩膀的腳背,再次圈住微微泛紅的腳踝,忽然一扯——
“嘩啦!”
巨大的水花四濺,寧知夏還沒來得及再踹一腳,被失去平衡般被大力拽入水池。
“斯多普!斯多普!奧德羅我不會游泳!”
寧知夏手腳并用,毫無安全感地掛在壞魚身上,崩潰地想著等會兒爬起,就要對他唱一百遍壞魚之歌。
他還想說自己沒有做熱身活動,剛一開口,腰際被緊緊攬住。
奧德羅溫柔小心地撩開貼在臉頰的發絲,托住了青年的后腦,垂眼深深地吻了下去。
“嘴再張開一點。”
寧知夏的大腦一片空白,順從地照做了,于是柔軟微涼的觸感入侵齒關,區別于人類的細長舌頭如游蛇般劃過上顎,伴隨著淡淡的血腥氣反復糾纏。
身下魚尾輕輕擺動,冰涼滑膩的觸感若有似無地撩過繃緊的腳背,如同一張大網將他包裹。
寧知夏的睫毛在顫抖,甚至整個身體也在抖,冰涼的手臂在背脊安撫般的來回滑動,卻不容掙脫地越收越緊,直到溫暖與冰冷的胸膛緊密貼合。
分不清隔了多久,寧知夏睜開迷茫的雙眼,喉嚨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意識到自己吞咽了什么,耳根紅得滴血。
奧德羅抹掉他眼角的一點水光,神色平靜道:“喝了我的血,暫時可以在水里自由活動。”
很有用的能力,可是……
淫.靡的水聲仿佛回蕩在耳畔,寧知夏裝作很忙地拍了拍水花,支支吾吾道:“也不需要接吻吧。”
奧德羅眼睛都沒眨一下,淡定補充道:“還有唾液。”
“是嗎……”
非人類的能力總是奇怪又特別,寧知夏狐疑地盯著他,意圖區分吐露的言語是否存疑。
但奧德羅神色淡然,完全看不出任何情動的模樣,甚至緩緩松開了環在他腰間的手表示:“你可以試試。”
寧知夏扶著水池邊緣,倏地沉進水里,沒過一會兒呼啦啦冒出水面,驚喜道:“真的誒!”
好耶,一下子進化成兩棲生物了!
“嗯,能維持一天。”
奧德羅晃動著他漂亮的魚尾游到他身邊,聲音很輕地道歉,“剛才對不起,弄疼你了。”
“沒、沒關系……”
既然都這么說了,寧知夏也不好再矯情地死抓著不放,他故作淡定地抹一把嘴,“下次記得提前打招呼就行!”
“好啊。”
奧德羅很爽快地答應了,重新圈住青年的腰,仿佛在教導一條游泳技能不熟悉的幼崽,帶著他慢悠悠地往水池深處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