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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第 111 章 陪我喝一杯罷

    一駕馬車緩緩駛出宮門, 在?天牢前停下。金桃手持一塊金令,冷聲?道:“宮中貴人,提見罪人趙氏。”

    這是?關(guān)押死囚是?地方, 不似一般的囚牢血腥臟污,卻極為幽森壓抑,周圍石壁厚實,長長的暗道望不到頭,不管白?天黑夜,照不進一絲光線, 只有跳動的火把影影綽綽。

    江婉柔往里走, 在?關(guān)押趙老夫人的牢門前站定。她攏了攏披風(fēng),輕聲?喚道:“婆母。”

    這里沒?有白?天黑夜,這時趙素娥閉著眼睛假寐, 她聽見動靜身體一驚,瞬間彈坐起來。

    “是?你?”

    她瞇著眼睛,在?昏暗的燭光下, 看了許久才認(rèn)出江婉柔。

    她坐在?石床邊,冷眼瞧著她,道:“誰叫你來的, 齊震岳?還是?陸奉?”

    江婉柔的面容已經(jīng)不是?她熟悉的樣子, 她的腰臀身量長開?了,從國公?府的大?夫人到齊王妃再到如?今的皇后,即使不說話也有一番威勢, 和當(dāng)年低眉垂目,輕聲?細(xì)語的小媳婦兒,不可同日而語。

    江婉柔輕聲?道:“是?我自己要來的。多年不曾侍奉婆母,兒媳心中惶恐難安!

    這本和她無關(guān), 反正有陸奉煩心,她只需要安安穩(wěn)穩(wěn)高坐鳳駕,這種出力不討好的燙手山芋,以她謹(jǐn)小慎微的性子,絕不可能主動沾染。

    可她實在?心疼陸奉。

    這些日子,對陸國公?府的處置懸而未決,她眼睜睜看著他越發(fā)陰沉,朝臣逼他,他也在?逼自己。

    陸奉不是?個?受人挾制脾氣,可治國理政和上陣殺敵不同,他能在?戰(zhàn)場上手起刀落,一刀一個?血窟窿,可新帝初登基,正是?百廢待興之時,總不能把滿朝文武砍了吧?況且他們不是?無理取鬧,先帝遇刺,放在?哪朝都是?天大?的事,將來史書工筆,必得有個?說法。

    除卻那些雪花似的折子,先帝遇刺之仇,和老國公?臨終前的囑托在?陸奉心中反復(fù)拉扯,究竟誰對誰錯?這一筆糊涂,誰也說不清。

    這些陸奉沒?有和江婉柔訴說,但她懂。他酒量好,但并不嗜酒,陸奉平日愛飲茶。近幾日他歇不好,晚上飲壺烈酒才能入睡。

    陸奉這樣的人,竟也要借酒消愁了?

    江婉柔心中大?慟,她密切關(guān)注此事,其實辦法近在?眼前。最?簡單的道理:欠債還錢、殺人償命。

    舍老夫人一條命,換國公?府一家老小的生路。他做不出決定,她來替他做。

    金桃曾委婉地勸過她,后宮不得干政,圣上剛登基,皇后就急不可待地插手政務(wù),興許會?惹圣上不快。

    江婉柔笑了笑,道:“若是?僅憑這點兒事就能扳倒本宮,本宮不必坐這個?鳳位,直接退位讓賢便是?。”

    陸奉給了她足夠的底氣,他剛繼位便冊封中宮,她生的兒子是?皇太子,他們一同走過風(fēng)風(fēng)雨雨,他愛她護她,待她極好。

    她同樣心疼她的男人。

    ……

    江婉柔打開?牢門,她屈膝下蹲,掀開?臂彎里提著的紅木食盒,一股飯香撲面而來。一盤醋溜白?菜,一碟兒酸筍蒸魚,一盤醋芹,另有幾盤好菜,葷素都有,外加一碗飯,一碗羹湯,御膳房最?好的御廚做的,叫人聞之生津。

    她一樣一樣擺好,看向老夫人,道:“多年不見,不知可還符合您的口?味?”

    趙素娥看了看一地的飯菜,又看著江婉柔,譏諷道:“怎么,你來看我的笑話,還是?來羞辱我?”

    牢房連個?桌椅都沒?有,趙素娥自然而然地以為,江婉柔來此是?為了報多年前的仇。

    她冷笑一聲?,哼道:“他齊震岳也不敢來見我,你算個?什么東西?,輪得到你來落井下石?”

    江婉柔微微一笑,柔聲?道:“兒媳若來羞辱您,何必費勁心機,叫人做這些菜?”

    趙素娥定睛一看,一大?半都是?酸味菜色,她愛吃酸,平日吃碗陽春面,都要加口?醋才吃得香。

    她的心中瞬時五味雜陳。自從陸國公?去后,她久居佛堂,吃什么都沒?滋味,連她自己都不重口?腹之欲。逢年過節(jié),兩個?兒子和兒媳悄悄過去看她,江婉柔一次都沒?有去過,沒?想到到頭來,卻是?她曾經(jīng)磋磨過的大?兒媳,記得她的口?味。

    趙素娥怔愣許久,別過頭,聲?音冷硬:“這是?斷頭飯?想殺我就直說,齊震岳當(dāng)年也是?個?光明磊落的漢子,怎么老了老了,反而慫了,叫一個?女?人出頭!”

    江婉柔輕輕搖頭,牢頭估計得過吩咐,趙素娥的衣裳和頭發(fā)并不臟污,走到大?街上還能看出幾分體面?伤舟鞘,不是?那種弱柳扶風(fēng)的瘦,她的雙頰凹陷,顴骨突出,就像一根硬挺的脊骨披了層人皮,只剩一口?氣吊著。

    她輕聲道:“婆母,你在?害怕什么呢?”

    三句話不離先帝的大名,她想知道什么?

    江婉柔慷慨地告訴了她,“先

    帝殯天,怕是?不能來見您了!

    趙素娥的瞳孔驟然放大?,她怔愣許久,蒼白?的唇抖了又抖,尖聲?道:“不可能!”

    “我明明——”

    她只是?想為她可憐的孩子報仇,她不想他死!

    那是當(dāng)年無數(shù)幽州兄弟們用命保護的皇帝。‘(dāng)年幽州一役,將士們用身體當(dāng)肉盾護他,才叫他從陳王的追兵中逃脫,陸長淵愿意用自己親生骨肉換他孩子的命,他……怎么會?死在?區(qū)區(qū)一劍之下?

    他竟然死于她之手?

    趙素娥低下頭,顫抖著伸出雙手。她又驟然看向江婉柔,雙眸發(fā)紅,惡狠狠道:“你騙我!”

    跟陳王打、跟魯王打,當(dāng)年那么兇險他都能撿回一條命,她一定在?騙她!

    趙素娥形若癲狂,她恨齊震岳,但他不能死!他若是?死了,當(dāng)年那些犧牲算什么!

    這些年把她折磨得瘋魔,陳王已死,陸長淵也死了,如?若不是?滔天的恨意支撐,她早撐不下去了。

    現(xiàn)在?,齊震岳也沒?了?

    趙素娥驟然跌到在?地,她的心一片空洞,連恨,都沒?有力氣恨了。

    江婉柔不懂他們之間的恩怨,聽說婆母當(dāng)年上過戰(zhàn)場,能和父皇、公?爹能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酒的。陸奉篤定她孤身一人能攔住圣駕,她一個?老婦人,能在?層層禁軍下在?成功刺殺父皇,想必父皇對她也有故人的情誼,不曾對她設(shè)防。

    這攤子爛賬,等他們自己下去分說吧。江婉柔嘆了一口?氣,掀開?第二層食盒,依次從里頭拿出一壺鴆酒,一把匕首,和三尺白?綾。

    她整整齊齊擺放好,道:“飯菜沒?毒,但兒媳今日前來,確有一事相求!

    “求婆母念在?老祖宗年邁,府中孩童尚小的份兒上,放下執(zhí)念,赴黃泉。”

    “兒媳叩謝婆母大?恩。”

    趙素娥癡癡怔怔,嘴里反復(fù)念叨著“不可能”,直到聽到江婉柔說陸府諸人,她如?夢初醒,轉(zhuǎn)頭看向她,“老二和老三……如?何?”

    長子慘死,她那段時間根本不敢入睡,夢里全是?他凄慘的啼哭,她哭鬧,發(fā)瘋,可他就是?沒?了!他甚至沒?有一個?完整的尸身,閻王都不收他。

    民間固有的說法,尸身殘缺的人,入不了輪回?伤疵卣,太碎了,她拼不起來她的孩子。

    最?后有個?神婆說,叫她與陸長淵再生一個?,同腹之子,她可憐的孩子還能托生在?她肚子里,不管是?真?是?假,她信了,她不能叫她的孩子當(dāng)個?孤魂野鬼。

    老二長得和他一點兒都不像,無妨,她還能生,等老三出生,那事已經(jīng)過去三年,她清醒了。

    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頂替他,倘若連她這個?生母都忘了他,她可憐的孩子,該有多傷心啊。

    她沒?有辦法親近老二和老三,后來他們大?了,母子情分更是?淡淡,她不是?一個?好母親,對于她的三個?孩子,皆是?如?此。

    這會?兒,她終于記起了她的另外兩個?兒子。江婉柔輕聲?道:“二爺三爺好著呢。二爺好書畫,前陣子得了一本孤本,癡迷地閉門鉆研,誰都叫不出來。三房又添了新丁,是?個?男孩兒,八斤六兩,壯實又吉利!

    趙素娥的眼淚中倏地一下流下來,含糊地說了一聲?“好!

    她面上呆滯癲狂,言語又帶著幾分清醒,她問道:“婆母可好?”

    江婉柔點點頭,“好。老祖宗身子骨硬朗,太醫(yī)說,她老人家什么病都沒?有,能活到九十九!

    趙素娥的眼淚流得更兇了,她啞聲?道:“婆母是?個?慈善人,合該長命百歲!

    她又問:“清靈可好?”

    江婉柔答道:“和凌霄將軍夫妻恩愛,兒女?伶俐。”

    趙素娥閉上眼睛,過了很久,輕聲?道:“你走吧。”

    ……

    目的達(dá)成,江婉柔明明該高興,可她心里跟壓了一塊石頭似的,沉甸甸,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躬下身,雙手放在?額前給老夫人行了一個?深深的拜禮,道:“婆母若有遺愿,盡請吩咐兒媳。”

    趙素娥沉默許久,只說了一句:“把我遠(yuǎn)遠(yuǎn)埋了。”

    她本欲被爹娘嫁給幽州王為妾,卻偏偏瞎了眼,看上王爺身邊沉默寡言的副將,半夜翻墻找陸長淵私奔,王爺不愛美人卻惜才,成全兩人。他不拘她舞刀弄棍,他們能把后背完全交給對方,是?一對人人艷羨的夫妻。最?后形如?陌路,他犧牲了他們的孩子,她手刃他拼命追隨的帝王。那么深刻的愛和恨,到頭來,終是?一場空。

    把她扔到亂葬崗也行,挫骨揚灰也罷,她一生困在?喪子之痛里,下輩子,不愿再看見他了。

    ***

    江婉柔回到鳳儀宮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丑時,她解下披風(fēng),沉默地坐在?案前。夜色已深,她卻沒?有半分睡意。

    那個?曾欺辱磋磨她的惡毒婆母終于死了,當(dāng)年那碗紅花之仇,陸奉也不必進退兩難,有了這個?交代,國公?府的每一個?人,都能活得很好。

    她一點兒都不高興。

    最?后,她要離開?時,趙素娥冷不丁問她,“你私自過來,不怕他發(fā)怒?”

    江婉柔頓了一下,回道:“兒媳自有法子!

    趙素娥喃喃道:“也對,你貫來聰明!

    趙素娥死了。

    沒?有用她準(zhǔn)備的見血封喉的砒霜,也沒?有用削鐵如?泥的匕首,更沒?有用那條長長的白?綾。她是?一頭撞死的。

    毅然決然,沒?有給他們留下一點兒后患。她不必?fù)?dān)逼死婆母的罪名,明日先帝頭七,罪人趙氏畏罪自裁,皆大?歡喜。

    江婉柔心里很悶,她此時也想來一碗烈酒,她揉了揉眉心,正要吩咐金桃,卻發(fā)現(xiàn)燭光好像暗了許多,她朝著昏暗的方向看去,陸奉穿著一身薄衫,高大?的身軀站在?殿門口?,定定看著她。

    她驚道:“你怎么起來了?”

    陸奉沉默著朝她走來,坐在?她身側(cè)。向來口?齒伶俐的江婉柔此時竟不知道說什么。過了許久,陸奉道:“陪我喝一杯罷!

    第112章 第 112 章 夫君,妾知錯了

    兩人對?望著, 江婉柔轉(zhuǎn)頭揚聲吩咐,“來人,溫一壺?zé)!?br />
    陸奉頓了下, 糾正道?:“果酒。”

    江婉柔:“……”

    她酒量不好,連果酒都能吃醉,根本經(jīng)不住一杯燒酒。

    值夜的宮女自然是聽圣上的命令,端上一壺甜果酒。江婉柔揮退眾人,拂起衣袖,起身親自給陸奉斟滿。

    陸奉仰頭一飲而盡, 江婉柔又給他滿上, 如此過了三?杯,陸奉抿了抿薄唇,道?:“沒?滋味。”

    江婉柔站在他身邊, 聞言一笑,“都是女人喝的甜酒,不夠勁兒, 圣上當(dāng)然喝不慣!

    陸奉眉頭微皺,“你叫我什么??”

    “圣……”

    這時,江婉柔想起他方才自稱“我”, 她忽然轉(zhuǎn)了個音兒, 幽幽道?:“都叫你‘圣上’,我要喊你的大名,叫旁人聽見, 還?不得參我一個大不敬的罪名?我可不敢!

    陸奉抓住她的手,語氣意味不明。

    “盡耍小聰明!

    江婉柔正要抽出手,卻聽陸奉沉聲道?:“既然這么?聰明,何故惹這樁閑事。”

    江婉柔身體一僵, 垂下眼眸,“你知道?了。”

    她本也沒?想過瞞住陸奉,但剛辦完事回來就叫人逮住,不免有些?挫敗。

    陸奉哼笑一聲,他夜半醒來發(fā)現(xiàn)床邊無人,驚怒交加,差點叫禁軍掀了皇宮。后來得知她悄悄出宮,他便猜到了。

    陸奉咬緊后槽牙,沒?有人知道?他發(fā)現(xiàn)她不見那?一刻的驚恐。經(jīng)過將軍府那?事后,他把她看跟命根子似的,里?三?層外三?層護著,生怕她再遭受不測,卻攔不住她自己往外跑。陸奉又驚又怒,不給個教訓(xùn),以后還?了得?

    他猛然拉過她,把人按在大腿上,大掌高高揚起,“啪——”地一聲落在她肉乎乎的臀尖上,一顫一顫。

    陸奉再大的怒火也不舍得用力,江婉柔并沒?有感覺很痛,但她身為?生過三?個孩子的娘,淮翊都六歲了!她這把年紀(jì)被人按住打臀部?,她的臉“轟”地一下漲紅,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

    “陸奉,你混蛋!”

    江婉柔這會兒也不喊圣上了,尖聲道?:“我都是為?了誰?你個沒?良心?的,啊——”

    陸奉加重了力道?,又是一下,“還?頂嘴!

    罪加一等!

    這回是真疼了,陸奉臂力強勁,即使沒?有刻意用力,江婉柔這細(xì)皮嫩肉的也經(jīng)不住,只能含淚認(rèn)慫,道?:“別……我錯了。”

    “夫

    君,妾知錯了!

    那?語氣百轉(zhuǎn)千回,叫人酥了半邊骨頭,陸奉這個鐵石心?腸的人不為?所動,問:“錯哪兒?”

    江婉柔癟癟嘴,她錯哪兒了?她錯在不該心?疼他!

    她吞吞吐吐道?:“臣妾不該私自去找婆母,可我……”

    “啪——”

    上方的男人咬牙切齒,“再想!”

    好痛!

    泥人也有三?分脾性,況且江婉柔這些?年脾氣叫養(yǎng)大了,受不得半分委屈。她忍不住撲騰著腿掙扎,踢翻了桌案上的青花瓷杯盞,“嘩啦”一聲摔在地上,下面灑滿了四分五裂的碎瓷片。

    一瞬靜默,江婉柔掙扎著想起身,陸奉按緊她的腰身,低聲道?:“別動!

    他把腳下的碎瓷片一片片踢走,換了個姿勢,叫江婉柔岔/開/腿坐在他的大腿上,兩人大眼對?小眼,相顧無言。

    過了一會兒,江婉柔低聲哼哼,“疼!

    陸奉垂眸往下看,“扎哪兒了?”

    她剛換上的鞋襪,干凈得不染一絲塵埃,就是方才掙扎地太激烈,一只繡鞋踢掉了,絲織的羅襪半勾在腳背上,比一捧雪還?白。

    江婉柔哼哼唧唧,小聲道?:“那?里?……疼!

    陸奉一頓,語氣稍顯無奈,“我沒?用力!

    江婉柔睜著烏黑的眼眸瞪他,控訴道?:“你還?想用力?”

    陸奉:“……”

    他嘆了口氣,手伸過去,“給你揉揉。”

    江婉柔大驚失色,“這是孝期!

    陸奉額頭的青筋一跳一跳,他咬牙切齒道?:“少想那?些?亂七八糟的。”

    他就算再急色,也不會在先帝頭七還?沒?過的時候胡來。

    江婉柔:“……”

    他從前給他揉腰揉背,哪次不是揉到床上去了,也怪不得她嘛。

    陸奉這回倒是規(guī)矩,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說道?:“最后一次,你休想走!”

    叫他驚怒的不是她私自去找老?夫人,也不是她插手政務(wù),是他半夜醒來,她不在了!那?一刻他耳邊嗡嗡作響,胸口血氣翻涌,雙目赤紅。

    江婉柔起先沒?想明白,然后聽他說起將軍府,她才懂了陸奉這股邪氣為?何而來。

    合著兩人驢唇不對馬嘴!

    江婉柔深覺自己白遭了一頓罪,她沒?好氣道?:“我能去哪里?,?天天叫我別瞎想,你堂堂一國?之君,比我還小心眼!”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全?天下都是他的,她還?要跟著他享福呢,瘋了才會走!江婉柔氣得發(fā)笑,不過被這一攪合,心中那股悶氣倒是散了。

    她坦白道?:“婆母……去了!

    陸奉點頭,語氣淡淡:“我知!

    在知道?江婉柔的去向后,陸奉已經(jīng)知道?了結(jié)局。

    他看著江婉柔微紅的雙眸,道?:“別瞎想,她已有死志。”

    言外之意,不怪你。

    這是最好的結(jié)果,陸奉明白,他只是不愿面對?。沒?成?想最后卻是柔弱的妻子替他做了回惡人。

    他向來不齒躲在女人背后的男人,那?是最沒?出息的男人,但當(dāng)他被江婉柔維護的時候,第一次是向父皇求情,第二次是現(xiàn)在,他心?里?有股說不出的滋味。

    陸奉撫摸她的臉頰,“以后不會了!

    不會再叫她替他擔(dān)心?。

    江婉柔這回聽出了他的意思,嗔道?:“相互扶持的才是夫妻,你我之間,計較這么?多做什么?!

    她若是只會獻媚邀寵,只在他得意地時候出頭,她也得不到他的愛重。陸奉是個拎得清的人,正如她剛嫁進來的時候,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做好國?公府的大夫人,即使陸奉并不喜愛她,也給了她應(yīng)有的體面。

    這時,江婉柔忽然想起了一件陳年舊事,她咬著唇,猶豫了許久,緩緩道?:“夫君,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可不許再打我!

    陸奉無奈扶額,“我何時……罷了,你說!

    江婉柔期期艾艾,用很低的聲音道?:“其實……當(dāng)年那?碗紅花,不是婆母,是我自己喝的。”

    斯人已逝,一切恩怨盡了,她也不必像當(dāng)初那?樣如履薄冰,干脆說開了,還?婆母一個清白。

    她原以為?這樣的大事,即使陸奉不會怪罪于她,至少也得怔愣良久。沒?想到他聽完面不改色,吐出一個字。

    “嗯!

    江婉柔緊緊盯著他,等他接下來的話,結(jié)果等了半天,陸奉看著她瞪得渾圓的眼睛,疑惑道?:“還?有事?”

    江婉柔比他更疑惑,“你……不想說點兒什么??”

    陸奉沉默片刻,道?:“你的把戲,很拙劣!

    江婉柔心?中一驚,“難道?那?個時候,你看出來了?”

    陸奉點頭,補充道?,“還?有父親!

    其實不怪江婉柔把戲拙劣,是趙老?夫人不可能用下藥這樣下作的手段。陸清靈的生母是趙老?夫人院里?的丫鬟,那?些?年她和陸國?公形同陌路,院里?有個丫鬟心?思活泛,趁陸國?公醉酒,穿著老?夫人年輕時的衣裳爬了床,陸國?公大怒,要打死那?個丫鬟,被老?夫人攔下。

    她道?:“到底是一條人命!

    那?丫鬟福薄,一次就有了陸清靈,卻難產(chǎn)而亡,老?夫人對?待陸清靈一視同仁,并沒?有因為?她的生母苛待庶女。她只是心?里?太苦了,卻不是一個惡人。

    江婉柔茫然又不解:“既然你們知道?,為?何……為?何把婆母關(guān)佛堂?”

    她一直以為?是她的構(gòu)陷。

    陸奉道?:“你確實受了委屈。”

    紅花是假,但那?些?苛待卻是真。陸國?公深夜把他叫到庭院,堅毅的臉上滿是是疲憊。

    他攏共說了兩句話。

    “你媳婦受苦了,你回頭好生安撫!

    “素娥……她不是這樣的人!

    老?夫人關(guān)進佛堂后,管家權(quán)全?部?交到江婉柔手中,連陸奉也時不時回來坐一坐,問一句府中可好。

    ……

    “原來如此!

    江婉柔神情恍惚,她看向陸奉,“這么?多年,你怎么?不告訴我!

    陸奉挑眉,“我怎么?說?”

    難到說他知道?她構(gòu)陷婆母?她那?小貓兒一樣的膽子,要嚇破膽了。

    江婉柔噎住,過了半天,她幽幽道?:“你那?時有沒?有覺得,我是一個壞女人?”

    姨娘告訴她,男人都喜歡善良柔順的女人,這也是她一直裝作的模樣。

    陸奉不甚在意道?:“有些?手段,不是壞事。”

    也正是如此,他才放心?把府中交給她。她盡心?侍奉他,為?他生兒育女,教養(yǎng)孩子,那?她于他就是一個好妻子。

    其余的旁枝末節(jié),沒?有必要在意。就算她殺人放火他也會給她處理干凈,更別提區(qū)區(qū)一點手段。

    她的小心?思可不算少,陸奉看破不說破,有時候拿出來逗她,頗有幾分意趣。

    江婉柔還?不知道?陸奉的壞心?思,她靠在他胸前,低聲道?:“我們……好好過!

    她忍不住想,要是當(dāng)初沒?有陳王之禍,老?祖宗仁善,公爹和婆母夫妻恩愛,婆母肯定不會再刁難她……等等,那?陸奉就是皇子,她更攀不上他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江婉柔亂七八糟想著,一夜勞累,她在熟悉的懷抱陷入夢鄉(xiāng)。

    ***

    在皇帝的頭七,趙氏畏罪自裁,群臣痛哭,一代開國?雄主徹底亡逝。史?書?上曰:帝承亂世?之末,平四方之亂,勵精圖治開創(chuàng)盛世?。帝崩,天地同悲,朝野上下慟哭,今上親率百官,扶棺入皇陵,鹵薄儀仗,鼓樂齊鳴,極盡事后哀榮。

    趙氏一死,陸奉對?陸國?公府輕拿輕放,以陸國?公的赫赫戰(zhàn)功為?由,只收回了丹書?鐵券,降級公爵為?伯爵,十年內(nèi)不得入朝為?官。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皇帝不想重罰。只要簡在帝心?,公爵伯爵有什么?區(qū)別?至于十年內(nèi)不能為?官就更可笑了,陸家那?兩位爺也不是當(dāng)官的料子啊,本身就是個白身,陸府的前途在下一代的子孫輩,十年的時間,不多不少剛剛好。

    原本想把陸府排擠出京中權(quán)貴圈的人咬碎了牙,上疏表示不服,陸奉看都沒?看就扔了。他們不解恨,把主意打到趙素娥身上,要將其鞭尸,挫骨揚灰,陸奉

    還?沒?表態(tài),反而是陳侯大怒,罵他狼子野心?,敢質(zhì)疑圣上的旨意,差點把早朝變成?演武場,這事便不了了之了。

    陳侯是當(dāng)年追隨先帝打天下中,為?數(shù)不多的還?健在的人,他為?人內(nèi)斂謙遜,陸奉秘密宣見,把運送皇帝遺體的任務(wù)交給他,陳侯老?淚縱橫,重重磕了一個響頭,“老?臣,定不辱命!”

    至于趙素娥的尸身,她曾交代“遠(yuǎn)遠(yuǎn)埋了”,誓不進陸家祖墳。江婉柔在京郊為?她尋了一處風(fēng)水寶地,依山傍水,春天開滿桃花,甚是漂亮。

    ……

    斯人已逝,活著的人還?要繼續(xù)生活。陸奉和江婉柔身為?帝后,以月代年,守了三?個月孝期,剛好在臘月結(jié)束。

    倒也不是很難熬,處理先帝喪事、登基大典、立后大典,處理前朝舊事,任免官員,穩(wěn)定朝政,祭祀宗廟……陸奉比當(dāng)齊王時忙多了,江婉柔也不閑著,先帝走得突然,交代了子嗣,惦記著他的兄弟們,三?宮六院的后妃一點兒都沒?提,江婉柔身為?六宮之主,聽她們哭得頭痛。

    對?太妃們的處置,因為?圣祖是開國?帝王,沒?有可遵循的先例。打發(fā)去守皇陵吧,太刻薄,可住在宮里?……老?皇帝的眼光非常毒,一水兒花容月貌,年輕貌美的妃嬪,江婉柔不愿意。

    而且齊王府中還?有十五個異族美人,陸奉登基,她們?nèi)杖赵邶R王府盼星星盼月亮,等著皇帝守完孝期,預(yù)備封個一妃半嬪呢!

    第113章 第 113 章 江婉柔都在后悔

    那?些美人可不老實, 里頭有個白皙豐腴的,好像叫“霜雪”,從前想著法兒見陸奉, 出京前她叫翠珠盯緊她,那?女子四處使銀子打探王爺?shù)南埠,過了段日子開始模仿她的穿衣打扮,江婉柔當(dāng)然不可能叫她們進?宮。

    好在后宮這些事,陸奉向來?不過問。江婉柔不提,任由那?些美人們在齊王府望眼欲穿, 他?壓根兒想不起來?, 只?問了為先帝生養(yǎng)過皇嗣的太妃。

    經(jīng)過圣祖帝二十多?年的勵精圖治,再加上和突厥一戰(zhàn),突厥求和納的歲貢、抄陳復(fù)老巢時搜尋出來?的金銀珠寶, 如今國庫充盈,太妃們依舊過著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日子,江婉柔不會?在這上面苛待她們。只?是?生下子嗣的太妃好辦, 最起碼有個孩子傍身,不鬧騰。叫她愁的是?年輕貌美的妃嬪。

    最小的才?十六歲,甚至沒來?得及見先帝一面, 就成了寡婦。

    花骨朵兒一樣的美人, 哪兒能甘心一輩子苦守皇陵呢,日日堵在鳳儀宮門前哭。先帝尸骨未寒,就算是?十六歲的太妃, 按理說也算“長輩”,江婉柔從前經(jīng)營了多?年的賢惠名聲,如今成為一國之后,自然也要做個“賢后”, 待小太妃們非?蜌。

    直到有幾次,有人專挑陸奉在的時候來?,女要俏,一身孝,哭得梨花帶雨,通紅的眼睛里跟有鉤子似的,偷瞄皇帝。

    畢竟人往高?處走,先帝崩逝,她們還?是?黃花大閨女,不甘心一輩子在宮中老死?。今上年富力壯,在江婉柔多?年的細(xì)心照料下,唯一的跛腳也看不出來?,身穿明黃色的龍袍,冷峻威嚴(yán),俊美無儔。

    和葷素不忌的先帝不同,今上的后宮只?有皇后娘娘一人,皇子也才?兩個,雖說早早立了皇太子,但皇太子體弱人盡皆知,皇帝正值壯年,以后的事,誰說得準(zhǔn)呢?

    ……

    江婉柔又不瞎,那?眼神快黏在陸奉身上了,她心頭大怒!想當(dāng)初她也是?在花兒一樣的年紀(jì)嫁給陸奉,他?摔斷腿時,陰晴不定?意志消沉,是?她伺候湯藥悉心照顧!國公府沒有苛待她,她雖然稱不上“糟糠之妻”,但眼看著自己辛勤澆灌的小苗兒,好不容易長成參天大樹,旁人卻想摘桃兒,氣得江婉柔多?用了兩碗飯!

    皇后娘娘當(dāng)晚就著手修訂宮規(guī),美名其曰: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用一條條宮規(guī)把小太妃們困在宮里為先帝祈福。一時間宮里驟然清冷了不少,連生養(yǎng)過皇嗣的太妃都不敢在江婉柔跟前拜譜兒,經(jīng)此一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后娘娘不是?個任人拿捏軟柿子。

    而且這事做得光明正大,無可指摘。不打你?,不罵你?,沒有在吃穿用度上克扣,小太妃們?yōu)橄鹊邸捌砀!保炊谢屎舐淞艘粋賢惠的名聲,這等手段,怪不得能獨得圣上恩寵。

    能在先帝后宮平安產(chǎn)子的且撫養(yǎng)成人的,沒有一個蠢貨,立刻明白了宮中真正該討好的人是?誰。有人毛遂自薦協(xié)助江婉柔處理宮務(wù),有人挑她得閑的時候過來?打葉子牌,江婉柔從來?沒輸過。還?有人投其所?好,不知從何處打聽出皇后愛看話本兒,悄悄給她塞了一沓兒才?子佳人的話本,叫她哭笑不得。

    此事叫江婉柔立了威,后宮的主子、奴才?上趕著討好她,江婉柔也逐漸適應(yīng)“皇后娘娘”的身份。她飄飄然地想,怪不得都要做人上人,周圍人全都捧著逢迎,沒有一個人敢忤逆她。大權(quán)在握、生殺予奪。誰不喜歡這種?滋味呢?

    ***

    三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臘月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雪色裹滿皇城,百姓卻穿上了各種?顏色的衣裳,準(zhǔn)備紅紅火火過年節(jié)。陸奉趁著這段日子整頓朝綱,扶持親信籠絡(luò)政權(quán),江婉柔也逐漸把宮務(wù)梳理地七七八八,越發(fā)有皇后的威儀。

    是?夜,鳳儀宮燈火通明,宮女和內(nèi)侍被遠(yuǎn)遠(yuǎn)打發(fā)走,陸奉脫下硬挺的皇帝朝服,內(nèi)衫半敞,瞇著眼躺在江婉柔的腿上,享受她的輕柔按壓。

    即使做了皇帝,陸奉每日早朝后依然練半個時辰的拳腳刀劍,他?身上的肌肉流暢硬實,江婉柔揉得手都酸了,忍不住嗔怪道:“哼,就會?折騰我!

    又不是?沒有內(nèi)侍宮女,非得叫她來?。早朝也是?,滿宮那?么多?伺候的人,非得把她叫起來?,像之前那?樣侍奉他?穿戴。

    明明北上的時候,打獵燒水,他?什么都會?,怎么一回到宮里,連件衣裳都不會穿了吶?

    江婉柔泄憤地擰了一把他?的腰身,陸奉悶哼一聲,抓住她的手,低聲笑。

    “折騰別人,你?又不樂意!

    今日除服,早在幾日前,江婉柔就跟他?商量,宮中開支大,新帝登基不宜鋪張,也不好委屈了父皇的妃嬪,不如叫生養(yǎng)過皇嗣的妃嬪留在宮里,至于那?些無子嗣榜身的,干脆放還?回家,不至于叫人老死?宮中。

    陸奉挑了挑眉:“朝廷窮的揭不開鍋了?”

    那?也不至于從女人身上克扣口糧。

    江婉柔笑意盈盈:“許多太妃們年歲尚小,連圣顏都沒有見過,一輩子困在寂寥深宮中,可惜了。”

    更重要的是?她怕關(guān)著關(guān)著,把人逼到絕境,做出什么傻事。不如抬抬手給人一條生路,大家都好。

    陸奉定?定?看了她一會?兒,道:“早跟你?說過,有話直說,少想那?些有的沒的!

    他?即將?到而立之年,那?些小太妃比江婉柔年紀(jì)都小,他?若成婚早些,能當(dāng)她們的爹了,江婉柔能看出來?的,更逃不過他?的眼睛。

    先帝眼光毒,能入宮的妃嬪個個花容月貌,美人暗送秋波,陸奉不僅心無波瀾,甚至覺得有些可笑。

    感受過日月之輝,又怎會?為螢火之光停留。這些手段在他?面前跟過家家一樣可笑。少女欲拒還?迎的青澀,初為人婦時的嬌羞嫵媚,還?有如今糜艷的風(fēng)情……他?親手催熟的果子,美妙的滋味,又豈是?那?些庸脂俗粉能比的?

    陸奉不愛彎彎繞繞,他?看著她,聲音很?輕,卻異常堅定?:“放心,不會?有旁人!

    不管是?這妃那?妃,還?是?齊王府的美人,亦或?qū)?來?的秀女,都不會?有。

    先帝都不愛用后宮

    平衡前朝,陸奉的脾氣比先皇更硬,他?不喜歡的,誰也勉強不了他?。

    他?早早立下太子,一來?前車之鑒,先帝遲遲不立太子,叫兄弟鬩墻,自行殘殺。他?斷不能效其后路。二是?為了江婉柔。這天底下唯一有資格站在他?身邊,百年之后和他?一同合葬的,只?有她。

    江婉柔當(dāng)時怔愣良久,沒有像從前那?樣裝賢惠,認(rèn)真中帶著小心翼翼,道:“陸奉,皇帝說出口的話金口玉言,我當(dāng)真了!

    陸奉平靜道:“我何時騙過你?!

    既然叫她憂心,送走便是?。不過太妃們肯定?不能送還?回家,更不可能放任她們出去嫁人。即使有名無實,那?也是?他?親爹名義上的妃子,陸奉身為人子,總不能給先帝戴綠帽子。

    于是?陸奉朱筆一揮,命無所?出的太妃們遷往京郊的行宮,孝期一過就搬走,齊王府的美人本就是?先帝硬塞給他?的,一同送往行宮。江婉柔徹底放下心,就是?事后陸奉總打趣她“小醋壇子”,逗得江婉柔氣呼呼,又無可奈何。

    ……

    江婉柔一聽這話,果然惱羞成怒,又狠狠擰了一把他?的腰身,“你?還?說!”

    陸奉這回沒有慣著她,一個呼吸間,他?驟然睜開黑眸,翻身把她壓在身下,沉聲道:

    “膽子不小,朕治你?一個大不敬之罪!

    經(jīng)過這幾個月的磨合,陸奉和江婉柔在外是?帝后,只?剩兩個人的時候還?和從前一樣,自稱“你?我”。江婉柔一點兒都不怕他?,雪白的雙腿纏/繞上他?的腰身,一點一點地磨蹭。

    “圣上冤枉,臣妾很?乖的!

    江婉柔濃密的睫毛翕動,睜著烏黑水潤的眼睛,無辜又可憐。

    如果她的指尖沒有在他?的胸膛撫摸勾點,陸奉還?真以為冤枉了她。

    整整守了三個月,不止陸奉,連江婉柔也渴得厲害。好不容易出了孝期,她提前沐浴更衣,擦了香粉,就算今晚陸奉歇在養(yǎng)心殿,她也要去給他?送碗湯補補身子。

    陸奉直接來?了鳳儀宮,江婉柔有意引誘,她把肚兜兒解下,穿了一身火紅色的寢衣,烏發(fā)半綰在頸側(cè),腰間用一根綢帶束起,只?要輕輕一拉,活色生香。

    奈何陸奉不上鉤,明明躺她床上了,還?裝成一副君子模樣,脫了外袍,竟只?叫她給他?按身子。

    江婉柔不信邪,悄悄拉了一下薄裳,露出雪白無暇的肩頭,烏黑的秀發(fā)蜿蜒而下,壓在胸前豐滿的曲線上,陸奉撩起眼皮瞧了一眼,淡淡闔上眼眸。

    “怎么停了?繼續(xù)!

    怪不得江婉柔要擰他?。

    ……

    她的肌膚比雪還?要白,在紅衣的映襯下瑩潤剔透,宛若雪壓紅梅。江婉柔勾唇一笑,心中暗惱:你?什么德行我不知道?這會?裝什么大尾巴狼!

    她望著他?黑沉的眸光,一點點拉起褪下的衣裳,把肩膀遮地嚴(yán)嚴(yán)實實。接著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吐氣如蘭:“臣妾困了,先行歇——”

    后面一個字沒有機會?說出來?,在今晚的每一刻,江婉柔都在后悔。

    不是?后悔挑釁他?,而是?太久沒有親近,她竟然忘了,陸奉活兒不行!

    忘備脂膏了啊。

    可惜一整晚,陸奉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晶瑩的汗珠從雪白的鼻尖上滲出,黃紗搖曳,江婉柔瞇著朦朧的眼眸,雙臂無力垂下。

    她隱約感覺好像忘了什么事,可她的身心全被陸奉掠奪,身子軟成了一灘水,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第114章 第 114 章 長生不老

    翌日, 江婉柔午時才悠悠轉(zhuǎn)醒,稍微一動,渾身又酸又脹, 痛地她的秀眉擰成一團。

    “娘娘,您先喝口水,潤潤嗓。”

    翠珠端著一杯溫水,半跪床榻前伺候。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翠珠和金桃從?陸國公府的丫鬟成為齊王府的丫鬟,兩人沒覺出不同, 反正都?是伺候主子, 換了個地方罷了。可這回隨著江婉柔入主鳳儀宮,兩人搖身一變,從?一介丫鬟變成了宮中有品級的女官, 每月得?到的“賞銀”也成了“俸祿”,可謂天壤之別。

    連沉默內(nèi)斂的金桃都?紅了眼眶,翠珠更不必說, 日日細(xì)心妥帖,恨不得?把江婉柔供起?來?。江婉柔就著她的手輕抿一口水,輕聲問:“宮宴的單子擬好了么, 拿來?叫本宮掌掌眼!

    年節(jié)將至, 今年是新帝登基第一年,先帝未立中宮,江婉柔就是開國以來?第一位皇后, 今年的宮宴務(wù)必辦得?紅紅火火,江婉柔凡事親力親為,為此下?了很大的功夫。

    有眼色的小宮女爭著替皇后娘娘跑腿兒,翠珠服侍江婉柔穿衣。她膚色白, 極容易留印子,雪白的身上青紅斑駁,看?得?翠珠面紅耳赤,低聲道:“圣上也太、太孟浪了些!

    江婉柔似笑非笑地斜睨她一眼,再次提醒她:“慎言!

    翠珠什?么都?好,就是管不住這張嘴,皇帝也是她能編排的?往大了說就是大不敬,砍頭也不為過?。

    翠珠一怔,做了一個打臉的動作,連忙認(rèn)錯,主仆嬉鬧間,宮女把年宴的名單呈上來?,江婉柔累得?手臂差點?抬不起?來?,她忍不住低罵一聲,“牲口!”

    “。磕锬锬f什?么,奴婢沒聽清!

    剛告誡完翠珠“慎言”的江婉柔咬著牙,狠狠道:“你聽錯了!

    昨晚賠了夫人又折兵,江婉柔現(xiàn)在十分后悔,當(dāng)初陸奉問過?她其中滋味,她昧著良心回了句“快活”,他不會當(dāng)真了吧。

    他那驢一樣的玩意?兒橫沖直撞,只會硬夯,把她弄得?要死要活,他日后不納妃妾,看?陸奉身強體壯,她難道還要受三四十年的罪?

    江婉柔眼前一黑,差點?把手中的禮單扔出去。

    “娘娘?”

    江婉柔擺擺手,憂愁地把這事裝到心里,繼續(xù)看?宴客的禮單。宗室皇親,朝廷命婦……從?上到下?看?下?來?,江婉柔的眉心微微擰起?。

    翠珠還以為她腰疼,給?她墊了個軟枕,過?了一會兒,江婉柔忽然道:“人太少了!

    “啊?”

    翠珠掃了一眼賓客的禮單,她不識字,但寫得?密密麻麻,實在算不上“少”。

    江婉柔搖搖頭,嘆了口氣,道:“宗室皇親,太少了!

    先帝子嗣繁盛,光皇子皇女加起?來?就能坐滿半個大廳,再加上成年的皇子娶妻生子,皇妃側(cè)妃皇孫們,宮宴上熱熱鬧鬧,顯得?皇家枝繁葉茂,瞧著也氣派。

    如今英王、敬王和賢王身死,他們意?圖給?陸奉扣“忤逆謀反”的帽子,被陸奉原原本本還了回去,其妻妾殉夫,子嗣殉父,沒有剩下?一個活口。

    陸奉辦事向來?斬草除根,不留隱患。江婉柔帶著孩子們經(jīng)過?那驚心動魄的一晚,她明白若是陸奉敗了,那死的就是她們母子。婦孺可憐,但誰又來?憐憫她和她的孩子們呢?她沒有立場,也不會勸阻陸奉,自古成王敗寇,皆是如此。

    除卻三王,還有一個當(dāng)日膽子小,不敢來?敏王。先帝遺詔,叫陸奉善待手足,陸奉不打算對敏王做什?么,頭上的哥哥沒了,他的年紀(jì)稍長,陸奉給?他在京外封了一塊土地。誰知敏王自己心里有鬼,怕皇帝面上分封,暗中派殺手暗殺于他,嚇得?兩眼一翻昏了過?去,至今纏綿病榻,不敢出府。

    這樣一來?,宗室人口少了大半,還有被圈晉的恭王……等等?

    恭王?

    江婉柔一驚,終于想起?來?她昨夜忘了什?么事了,麗姨娘!

    她昨日接見朝廷命婦,受其跪拜,許久不見的秦氏竟然也來?了。

    照慣例,皇后的娘家該晉封“承恩公”,以示皇恩浩蕩。但皇帝對寧安侯府始終淡淡,寧安侯幾次遞帖子到皇宮,全都?石沉大海,沒有得?到一絲回應(yīng)。

    圣上親自執(zhí)起?皇后娘娘的手祭拜宗廟,今上二子一女,皆出自皇后腹中,自新婚后便獨得?圣上多年恩寵,中宮地位穩(wěn)如泰山,卻遲遲不封皇后的娘家。那豈不是說明,皇后對娘家有嫌隙,致使皇帝也不喜寧安侯府?

    寧安侯汲汲營營一生,沒成想府中真飛出個金鳳凰,江婉柔卻不親近娘家,最后什?么都

    ?沒落到,兩個不爭氣的兒子還在禁龍司牢里關(guān)著,當(dāng)初是陸奉親自下?令,沒有他的旨意?,誰敢放人?即使大赦天下也沒有那哥倆兒的份。

    自從?寧安侯辭官后,侯府境況一落千丈,還有為了撈人四處活動,從?中掏的金銀,侯府日子應(yīng)該不好過?。秦氏那樣一個要臉面的人,半黑半白的頭發(fā)抿地一絲不茍,身上卻穿著陳年舊緞,手腕上的翡翠手鐲也不如從?前的水頭足。江婉柔淡淡掃了一眼,本不欲理會,誰知宮宴結(jié)束,秦氏卻主動留了下?來?。

    待四周無人,她默不作聲跪下?來?,從?懷里拿出一張薄紙高高奉上。江婉柔打開一看?,是她正需要的,“放妾書”。

    侯府對江婉柔沒有生恩也有養(yǎng)恩,如今憑這張放妾書,恩怨一刀兩斷,麗姨娘自此后和侯府再無關(guān)聯(lián),作為交換,請皇后娘娘放過侯府,和她的三個孩子。

    江婉柔同意?了。

    那兩個“哥哥”與她本來?也沒什?么舊怨,至于江婉雪……她心中琢磨,自從?生完兩個小的,她便沒有打聽過?江婉雪的消息,她如今在哪兒,恭王府么?

    江婉柔揉著酸軟的腰身,叫人扶著她,起?駕養(yǎng)心殿。

    ***

    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堂暗流涌動,唯獨裴璋氣定神?閑,穩(wěn)如泰山。他一手促成的落云鎮(zhèn)減賦,那里的百姓安居樂業(yè),豐衣足食。還有他在膠州的政績,南下?搗毀陳復(fù)老巢,北上助陸奉攻打突厥,在陸奉幽禁王府時為其周旋,在旁人驚疑不定時率先跪下?,高呼萬歲。

    一步一步升上來?,穩(wěn)扎穩(wěn)打的政績,輔佐皇帝的從龍之功,裴璋至今仍是侍郎,一來?因為他實在太年輕,二來沒有等到每三年一次的官員考評,沒有晉升的由頭。但他入了閣,即使胡子半白的老臣也習(xí)慣地聽一耳朵裴侍郎的高見,其地位權(quán)力,早已遠(yuǎn)遠(yuǎn)超出“侍郎”之位。

    正如此刻,他侯在養(yǎng)心殿外,朗聲道:“臣裴璋參見圣上!

    里頭寂靜無聲,門外也不見內(nèi)侍,他又稟告了一遍,里頭傳來?一聲異樣的響動。

    裴璋第三次稟告,道:“臣有要事啟奏,請見圣駕。”

    里頭再沒有發(fā)出過?聲響。

    裴璋思慮片刻,直接抬起?腳步,推門而入。陸奉不是一個守虛禮的皇帝,而他確有要事,不得?耽誤片刻。

    他走進?養(yǎng)心殿,陸奉大馬金刀坐在龍椅上,面前是寬大的御案。裴璋面不改色,照常行禮:“陛下?圣安,臣有本奏!

    陸奉果?真沒有計較他的失禮,抬起?下?頜,“說。”

    裴璋道:“近來?市井中有人私自販賣丹藥,稱作‘逍遙丸’的仙丹,服之飄飄欲仙,恍若超出塵世!

    陸奉挑眉,神?色冷靜,“這世上本無仙人,定是人禍作祟。”

    裴璋微微一笑,“正是!

    “名為仙丹,實則暗含劇毒。以朱砂和罌粟相佐,久服必?fù)p身心,蝕其神?智,氣血皆亂,其害無窮!

    陸奉堅硬的骨節(jié)輕扣了幾下?桌案,他忽然低笑一聲,不在意?道:“妖僧妖道慣有的把戲,不稀奇。搗毀巢穴,殺了便是!

    每日呈到御案前的折子不計其數(shù),有太多事等著陸奉裁決,將士們過?冬的軍餉,明年加開恩科,工部?想造船出海,戶部?不愿意?拿銀子,鬧到御前……這點?小事,要不是裴璋親自跑一趟,根本不可能上達(dá)天聽。

    陸奉以為裴璋另有要事,結(jié)果?裴璋只為一顆小小的“逍遙丸”而來?,陸奉氣笑了,嗤笑道:“從?前朕只知裴卿志存高遠(yuǎn),今日才知,裴卿于細(xì)微處更洞若觀火啊!

    裴璋沒有解釋,也沒有像尋常官員那樣誠惶誠恐地跪下?,他溫聲道:“圣上言:這世上本無仙人。”

    “倘若有一道士向圣上進?言,說北漠有古族,族中藏仙丹,服之可得?長生,不老,不死!

    他抬頭看?向陸奉,輕聲問道:“圣上將會如何?”

    兩人眸光對視,陸奉驟然沉下?臉色,反問:“你在質(zhì)問朕?”

    他是皇帝,九五之尊,全天下?人的君父,沒有人敢在他面前這樣說話?!陸奉只當(dāng)了三個月皇帝,已經(jīng)把皇帝的唯吾獨尊浸淫到了骨子里,裴璋看?著他,甚至能隱約看?到前世武帝的影子。

    裴璋垂下?眼簾,“臣不敢!

    “臣只是好奇。畢竟長生不老,臣也有些心動!

    他選擇輔佐他,企圖阻止他的死,改變原有的軌跡,不叫大齊經(jīng)歷那風(fēng)雨飄搖的二十多年。

    陸奉和武帝不同。他的腿好了,性情也不似武帝暴戾,和突厥一戰(zhàn)更是和前世大相徑庭。上一世,武帝御駕親征,直搗突厥王庭,把王室的頭顱割下?來?掛在城頭上,屠戮數(shù)十萬人,武帝崩逝后,突厥人憤而反擊,給?齊朝邊境帶來?極大的動蕩,數(shù)年不能平。

    他以為他成功了。但陸奉同樣手刃兄弟上位。自登基后,他日漸獨斷專行,朝堂成了他的一言堂,群臣只聽吩咐,不需要進?言。

    倘若支持,陸奉不愛聽拍馬屁的廢話?,曾有下?臣因為上的請安折子太繁瑣被陸奉下?令杖責(zé),倘若反對,陸奉充耳不聞,但憑己意?辦事。

    裴璋陷入深深的迷惘,他真的扭轉(zhuǎn)了大齊的結(jié)局么?他秘密關(guān)注上一世向武帝獻計的妖道,卻只抓住了他的徒子徒孫,那妖道逃了。

    裴璋更加不安,才有了今天的面圣。

    在裴璋的忐忑中,過?了許久,陸奉輕哼一聲,冷聲道:“無稽之談!倘若真有所謂的道士仙人,朕先把他的頭砍了,再把身子剁了,他若還說話?,朕才有幾分興趣。”

    “旁人也就罷了,裴璋,你聰明一世,怎么也被這些拙劣的把戲耍了?你是不是太過?清閑散漫?朕發(fā)的祿米,不養(yǎng)閑人!”

    陸奉聲聲嚴(yán)厲,好在裴璋性情溫和,為人豁達(dá),倒也沒有因此羞憤。雖然皇帝有幾分武帝的影子,他們終究不是一個人,他也不會去求虛無縹緲的長生。

    他正要說話?,余光忽然掃到御案。在明黃色的桌帷下?,隱隱露出一小片霞紅色、鑲金邊的袍角。

    第115章 第 115 章 情人眼里出西施

    裴璋心口一悶, 氣血轟然上涌,他腳下踉蹌,幾乎站不住。

    他心細(xì)如發(fā), 聰明過人,在這一刻他卻痛恨自己的聰明,一下就猜出?來那片衣角的主人是?誰。

    心痛么,在北上之路,她明明白白說出?“落云鎮(zhèn)雖美,卻不屬于我。”時, 在被?擄突厥, 她忐忑又戒備的目光中,裴璋已經(jīng)明白,他與她, 再無可能。

    他怨恨上蒼,怨恨江婉瑩,怨恨陸奉, 天災(zāi)與人禍,這一切陰差陽錯,才叫他們這樣恩愛的夫妻分?離。

    他像一個可憐的守財奴, 僅靠那段美好的回憶活著。他的妻子機靈俏皮, 心思通透,賢惠持家,進?退有度。她最是?守禮, 斷斷不會?做這等荒唐之事。

    他也不舍得。

    他碰她一下都把她弄痛了,為什么他可以,她……竟也愿意?

    這和他記憶中的妻子完全不同。封后大?典上,她一襲正紅的繡金鳳袍, 頭戴華光璀璨的鳳冠,金鳳銜珠,垂在她雪白的頸側(cè),他遠(yuǎn)遠(yuǎn)望著,再一次覺得,她不是?她。

    ……

    裴璋后退一步,眼?睛盯著腳下,道:“微臣告退。”

    他心亂如麻,不愿再待在這里。一個皇后,一個下臣,兩人再無可能,他也早早打算放手?伤秩滩蛔∠耄@一世的她好華服,好金銀首飾,會?任性地做出?些荒唐事,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她?

    她現(xiàn)在快活么?養(yǎng)心殿,先帝的嬪妃都不敢來的地方,她在此玩鬧嬉戲。如果這才是?她喜歡的日?子,那和他在一起?的那些年,她謹(jǐn)慎守禮,難道都在壓抑本?性么?

    這個念頭叫裴璋不寒而栗,他幾乎是?落荒而逃地告辭,陸奉卻不給他這個機會?。

    “站住。”

    陸奉冷聲叫住他。裴璋的反應(yīng)逃不過他的眼?睛,看著一向冷靜的裴璋倉皇失措,陸奉心頭深深地不悅。

    他三書六禮,八抬大?轎江婉柔娶回來,兩人祭過天地,拜過宗廟,一同孕育了三個子嗣,再名正言順不過!他和他的女人親近一

    二,你裴璋不聽宣召進?來,嚇得她躲到桌案底下,現(xiàn)在一副被?辜負(fù)的癡情模樣是?怎么回事?當(dāng)他是?死人!

    陸奉的眸光如刀,“裴璋,你不會?真信那個瘋女人的瘋話吧?”

    裴璋臉色蒼白,尚存的理智讓他回道:“臣不知圣上在說什么!

    “哼,你最好不知道!

    陸奉嗤笑一聲,抬起?下頜,揚聲道:“那女人興許真有幾分?邪性,朕去了一趟皇覺寺,高?僧說妖言惑眾,算不得真!

    “你是?朕的肱骨之臣,別跟著犯癔癥!

    江婉瑩死的太草率,但?她臨死前那一番胡言亂語依然在他心頭插了一刀,陸奉這般不信神佛的人,竟也偷偷去皇覺寺問過,住持給了八個字: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這里頭佛教的禪意太濃,幾天幾夜也說不完,陸奉簡單粗暴地理解為:都是?假的!

    什么轉(zhuǎn)世重?生,兩個嘴皮子上下一碰憑空捏造,都是?假的!只有他牢牢握在手中的,才是?真的。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陸奉才是?最通透的人。

    他瞇起?眼?眸,道:“犯癔癥就去瞧大?夫,太閑了就去吏部衙門辦差,你若愿意,大?都護的位置永遠(yuǎn)為你留著!

    不論私怨,裴璋是?個好臣子,他家中有老母,不愿離京,陸奉沒有刁難他,但?這并不意味著他能容忍有人暗中覬覦他的女人。

    陸奉沉思片刻,忽然眸光一亮,道:“你若不愿做都護,柳月奴那邊還缺個王夫……”

    新帝登基,柳月奴千里迢迢奉上慶賀奏折,一本?折子千字,八百字都在問候皇后,把陸奉氣得青筋直跳,這份折子焚身火海,沒有被?江婉柔知道一星半點兒。

    裴璋把頭壓得更低,“臣不敢!

    “你——算了,你下去罷。”

    陸奉臉色微變,揮手叫他退下。等徹底寂靜無聲,御案下的桌帷被?一把掀開,露出?江婉柔漲得通紅的臉頰。

    他頗為好笑地把她拉起?來,看著她怒瞪的雙眸,無奈道:“不是?我叫你鉆的,你瞪我做什么。”

    方才要不是?她在下頭用?長長的指甲掐他,哪兒能那么容易放裴璋走,就算王夫不成,也得給裴璋賜個婚,免得總惦記有的沒的。

    江婉柔不可置信看著她,他惡人倒打一耙!

    她又不是?沒有喂飽他,昨晚才睡過,沒說兩句又把她按在椅子上。她對龍椅心存敬畏,連片衣角都不敢沾染,陸奉差點把她剝光了,兩人正鬧騰時,外頭響起?裴璋的聲音,叫她心口驚了一下。

    她要回偏殿避讓,陸奉這死人不叫她走,信誓旦旦道:“我們又不是偷情,有什么見不得人的!

    江婉柔跟他說不通,纏磨半天,最后時間來不及,她腦門兒一熱,直接鉆到桌案底下。她以為陸奉會早早把裴璋打發(fā)走,誰知兩人竟談起?了國事,最后人裴璋都要走了,他還說!

    她不掐他掐誰!

    江婉柔生起?氣來,雪白的雙頰像敷了一層紅胭脂,陸奉方才被?裴璋引起?的不悅驟然煙消云散。他摟著她,低笑道:“別鬧,叫我看看,腰好了沒有!

    江婉柔警惕地看向他,連忙往后退,“我的腰好著呢,不用?你看!

    方才就是用這招差點把她扒光,她才不會?上兩次當(dāng)。

    沒想到陸奉“嗯”了一聲,道:“既然好了,今晚擺駕鳳儀宮,皇后娘娘好生接駕。”

    江婉柔深呼一口氣,還是?沒忍住,捏起?拳頭錘他,她這點力氣跟撓癢癢似的,陸奉悶聲笑,把江婉柔氣得眼?睛都紅了。

    當(dāng)然,最后還得他抱著給哄好了。陸奉承諾為麗姨娘立女戶,慷慨地加封麗姨娘為國夫人,賜居府邸。至于寧安侯一家,便如江婉柔所言,一刀兩斷。

    他不會?刻意刁難,但?寧安侯府也不會?因為和皇后沾親帶故受到優(yōu)待。這便是?權(quán)勢的好處,從?前江婉柔不認(rèn)寧安侯府,旁人會?道江婉柔不孝,連娘家都不認(rèn)。今時不同往日?,現(xiàn)在只會?說寧安侯不慈,叫皇后娘娘冷了心,留不住這通天的富貴。

    秦氏兩個兒子吃了些苦頭,不過性命無憂,放了便放了。至于江婉雪,陸奉說起?來,神色吞吞吐吐,含糊道:“沒死。”

    江婉柔一怔,追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人在哪里?”

    事到如今,她相信陸奉對江婉雪沒有旁的心思,除了對秦氏的交代,她也有些好奇江婉雪如今的境遇。

    陸奉皺著眉頭,過了半天,道:“守皇陵!

    他不愿直說,因為這女人……似乎也犯了癔癥。

    當(dāng)初他用?江婉雪釣出?陳復(fù),按照約定?,江婉雪可以向他提一個要求,只要不難辦,他會?守約。

    他的承諾很寶貴,只要她敢提,可保她一世富貴無憂。誰知這女人像被?下了降頭一樣,幽幽道:“你我之間,只剩下交易,再無情分?了么?”

    陸奉不記得和她還有什么情分?,在他少年時,同世間所有的男人一樣,需要一個妻子為他打理庶務(wù),孝順長輩。那時他剛知道自己的身世,他無意攪進?皇家紛爭,不愿娶高?門世家女,江婉雪的家世剛剛好,還會?吟詩作畫,是?他偏好的才女。

    他曾經(jīng)從?人牙子手中救過她,瞧著不丑,比起?其他沒見過的女人,在內(nèi)務(wù)府送來的一堆畫像中,他隨手一指,“就她了!

    于是?他就成了寧安侯府的“準(zhǔn)姑爺”,在那場宴席上,被?她送了一盞加料的酒,兩人再無糾葛。

    陸奉無法理解江婉雪的想法,正如他想不通當(dāng)初她為何舍棄他而選除了身份一無是?處的齊煊,如今大?好機會?放在眼?前,她神色幽怨,最后別過臉,道:“我什么都不要,叫我在這里自生自滅罷。”

    陸奉怔愣片刻,表情一言難盡,“好!

    是?她自己不要,陸奉以為不算自己食言,他當(dāng)真撤了人,放她在那個小院自生自滅。

    倘若一直不生事端,倒也罷了。自從?先帝崩逝,他榮登大?寶,改了年號。那女人好像瘋了,天天在院子里念叨“皇后,皇后!我是?天生鳳命啊!”

    “我才是?皇后!”

    “哈哈哈,我是?皇后。本?宮是?皇后!”

    “皇上,君持哥哥……你快來迎臣妾啊!

    “……”

    這等瘋言瘋語,被?巡邏的禁龍司衛(wèi)兵聽到,本?以為是?個瘋婆子,一看是?曾經(jīng)的恭王妃,迅速稟報御前,陸奉眉心一跳,黑著臉道:“堵上她的嘴!

    他身邊的位置只有江婉柔一人,什么阿貓阿狗也配來沾他的身!關(guān)鍵她還是?他曾經(jīng)的未婚妻,一想起?倘若沒有當(dāng)年那場意外,這樣的女人要占他的妻位,陸奉的臉更黑了,拂袖道:“帶去皇陵!

    她既然這么喜歡權(quán)勢,清醒著想做王妃,瘋了還想做皇后,不如守著皇陵過一輩子罷。

    他一度以為江婉雪瘋了,可被?帶走時,她又清醒地記得陸奉欠她一個承諾,尖聲道:“我要面圣,我要見圣上!

    “我錯了,我后悔了,君持哥哥,我要你娶我,我們本?該是?一對兒……唔——”

    剩下的,被?侍衛(wèi)堵住嘴,聲音漸消。

    ……

    掠過江婉雪那些瘋言瘋語,陸奉講了大?概,末了,他斬釘截鐵道:“朕絕不會?放她回京!

    江婉雪此人,殺了沒必要,留著跟個蒼蠅一樣,他不想聽她嘴里再說出?一個字。

    連“朕”都出?來了,江婉柔知道,這事沒戲。

    她連忙道:“好好好,好歹留條命在!

    只要有一條命,還活著,怎么都能叫自己過得舒坦。江婉柔自己如此,便推己及人,她不覺得江婉雪的境況有多慘,再慘,能有被?迫殉夫的英王妃那些人慘么?做人得知足。

    一樁心事解決,江婉柔心下稍安,大?方不計較方才陸奉的過分?。她靠在他懷里,小心翼翼地攏著衣角,又問:“那恭王呢?”

    他把人家恭王妃弄過去守皇陵,恭王這個宿仇,又該怎么辦?

    皇室人口已經(jīng)足夠稀薄,江婉柔想起?宴客的禮單,不止這一次,將來每一次宮宴,大?臣密密麻麻,妻妾子女滿堂,皇室稀稀拉拉,兩相對比,顯得陸奉這個皇帝多暴虐。

    他原先是?暴虐狠毒的禁龍司指揮使,經(jīng)過打仗和三王之事,陸奉在民間的名聲比先帝差遠(yuǎn)了。興許情人眼?里出?西施,江婉柔深深為陸奉叫屈。他殺人,是?他想殺么?不是?的,他若不動手,死的就是?他們。

    世人對他多有誤解。她更得做一個“賢后”,給她男人找補回來些名聲。她讀書不多,但?也明白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不能失了民心。

    她也會?多多勸誡,叫他脾氣收斂些,陸奉重?情,他不是?惡人。

    陸奉還不知道懷中皇后娘娘的“憂國憂民”,他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她的柔荑,“齊煊啊,老地方圈著!

    江婉柔松了一口氣,她還以為他把恭王也殺了,到底是?手足血親,她不想看他被?仇恨蒙蔽雙眼?。好在陸奉不像傳言中那般嗜血狠毒。

    陸奉接著冷笑一聲,狠聲道:“圈到死!朕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江婉柔:“……”

    一陣詭異地沉默,江婉柔艱難地開口,“夫君還在為當(dāng)年的斷腿之仇耿耿于懷?”

    陸奉活動了一下腿腳。如今走路已與常人無異,但?冷風(fēng)入骨,還是?有些刺痛,于他不疼不癢,她偏偏當(dāng)成一件大?事,勤勤懇懇地給他貼上膏藥,日?復(fù)一日?,沒有一天斷絕。

    他當(dāng)時嫌麻煩,江婉柔認(rèn)真道:“小洛太醫(yī)改進?過配方,說貼個十年八年,沒準(zhǔn)就好了。”

    陸奉擺擺手,“我不在意!

    皇位,妻子,子嗣,他什么都有了,當(dāng)年那些壓垮他的東西,早就如棉絮一般輕飄飄淡然。

    江婉柔頓了一下,看著他道:“我在意。”

    第116章 第 116 章 宮宴之上

    那一瞬間, 陸奉的?心怦然一跳,向來無懼無畏的?他竟不敢看她的?眼睛。

    于?是日理萬機的?圣上每日專門勻出半個時辰敷腿,即使有時候忙了, 歇在養(yǎng)心殿,他也會遣人去鳳儀宮傳聲話?。皇宮比齊王府大得多,但兩人依然和從前一樣?相處,和民間的?尋常夫妻,并無不同。

    ……

    陸奉伸出手掌,搭在曾經(jīng)斷過一次的?膝蓋骨上, 笑道:“斷腿之仇, 朕已經(jīng)報了。”

    他因為先帝遺詔,留下齊煊一條性命,但他不會就這么放過他。

    陸奉可沒有以德報怨的?美德, 恭王齊煊如今活著,卻是如陸奉所?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除卻堂堂王爺被?圈禁、失去尊嚴(yán)的?痛苦, 陸奉登基后,命暗衛(wèi)去恭王府走了一遭,倒也不是落井下石, 他告訴了恭王一件事。

    先帝臨終前, 用微弱的?氣息說?出最后一句話?:遺詔……在養(yǎng)心殿床頭的?暗閣里。

    這是他身?為高瞻遠(yuǎn)矚的?一代君王,為自己和子孫留的?最后一條退路,最終被?陸奉用上, 順利登基。

    滿朝文武傳閱,看不出一點兒?偽造的?痕跡,因為它就是真的?。但是陸奉不會說?,他打開養(yǎng)心殿的?暗閣, 里頭一共有三個匣子。

    每個匣子各有一張蓋有紅璽的?圣旨。按日期先后來看,第?一份是恭王,第?二份是英王,第?三份,才是立皇三子齊奉為儲,只有這份圣旨得以昭告天下。

    那時候皇帝的?尸身?還沒有冷透,陸奉看著一字排開的?三張圣旨,心頭百般滋味。他爭了這么久,原來本就是他的?!

    立恭王的?時間最早,在七年前。那時候一切都沒有發(fā)生,恭王是皇帝跟前最得寵的?皇子,他溫和謙遜,禮賢下士,朝堂和民間呼聲最高。立英王的?時間在兩年前,恭王案發(fā)之后;而最后這份遺詔,是在陸奉和突厥打仗途中,連下突厥數(shù)座城池時,看末尾落款的?時間,才過了半年。

    倘若沒有這場意外?,皇帝老死退位,這三張遺詔根本沒有見天日的?機會。原本是以防萬一留的?退路,陸奉從中窺出了皇帝的?心境。

    第?一份遺詔在七年前,皇帝意屬齊煊繼位,給他風(fēng)光榮寵,卻遲遲不立肯立太子,那時恰逢皇帝把幽州軍給陸奉,齊煊知道了陸奉的?身?世,在深深的?嫉妒、惶恐還有一絲不安下,他對陸奉出手了,沒能?取陸奉的?命,卻叫他折了一條腿,自此他性情大變,為日后的?恭王一案埋下隱患。

    恭王定罪后,皇帝再次找繼承人,暫選了最年長的?英王;实坌乃忌畛粒@回沒有像恭王那樣?隆寵,甚至英王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被?選中了。英王年長穩(wěn)重,卻在陸奉打仗時妄圖插手軍需,昏招不斷,直到那時,殺伐果斷的?陸奉才入皇帝的?眼。

    陸奉心中五味雜陳,因為他的?腿,皇帝最后選無可選,才選定了他。可他最終既然選定了他,他……本不用爭。

    但倘若掰著指頭細(xì)算,齊煊原本也不用爭,英王同理。最后全都自作聰明,自取滅亡。

    陸奉心頭百般悵然,他不想一個人惆悵,命人仔仔細(xì)細(xì)講給恭王聽:先皇原本準(zhǔn)備的?立的?儲君是你,倘若你不自作聰明,今日登上皇位的?,該是你。

    據(jù)暗衛(wèi)說?恭王聽后神色癲狂,貌若瘋癲。不論?是真的?還是恭王為了保命演的?假象,都叫陸奉龍顏大悅,即使他的?腿還有十?年八年、或者一輩子也好不了,他已經(jīng)放下了。

    ……

    夫妻倆曾說?過,兩人坦誠相見,不許隱瞞。連遺詔這種絕密之事,陸奉也坦誠相告,江婉柔聽后同樣?嘆了一口氣,心道世事無常。

    她也明白了陸奉為何那么著急立太子,說?句不好聽的?,先帝兒?子多,死了三個廢了一個,還剩下八個皇子吶!她可只有兩個寶貝疙瘩,她跟陸奉商量好了,以后不再生養(yǎng),她也不會容許別?的?女人給他生。

    她靜靜靠在他胸前,滿腔的?勸誡堵在喉嚨里,說?不出口。她這會兒?忽然意識到,陸奉興許真的?算不上一個好人,但他于?她和孩子們,無疑是一個好丈夫、好父皇。

    陸奉察覺出她的?低落,低頭問:“怎么,又不高興了?”

    江婉柔搖搖頭,旁人都有立場指責(zé)他,唯獨她沒有。她不能?在享受了他的?好后,高高在上指責(zé)他的?暴虐。

    她道:“沒事,就是近來辦年宴,有些勞累!

    “宮人都死絕了?”

    陸奉緊皺眉頭,高聲道:“來人——”

    “別?——”

    江婉柔拽住他的?衣袖,“就是隨口抱怨一句,我做了這么多年的當(dāng)家夫人,你還信不過我?”

    陸奉不置可否,看著她,道:“一場宴席罷了,無須上心!

    他不在意這些虛禮,若是因此累到她,更是得不償失。

    江婉柔瞟了他一眼,嗔道:“好人,你晚上少使些力,才叫我少受些勞累。”

    陸奉劍眉微挑,“只有累?你不快活?”

    江婉柔翻了個白眼,不忍戳破男人的?自尊心。她尋了幾個宮中的?老嬤嬤,宮里臥虎藏龍,什么奇人都有。那老嬤嬤教了她幾個法子,能?在那時……叫女人快活。

    她準(zhǔn)備試試,脂膏雖好,但那后勁兒?太大,差點兒?一口悶氣昏死過去,旁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圖個新鮮,偶爾才用一次,陸奉還是喜歡埋頭猛干。

    自從生過兩個孩子后,他又多了一個癖好,喜歡舔/咬/她鼓鼓的?胸脯。她早就沒有奶水了,他依舊樂此不疲,江婉柔也不太敢說?,生怕他勁兒?上來,又叫她懷上,那才得不償失。

    她懶得回他,陸奉對這個問題異常執(zhí)著,仿佛對待嚴(yán)肅的?朝政。江婉柔不想戳他的?心,也不想昧著良心,她理了理衣襟從他身?上下去,被?陸奉一把扯回懷里。

    宮人全都被?遠(yuǎn)遠(yuǎn)打發(fā)走,今天日頭正好,融融暖光灑在殿口的?玉階上,殿里傳出悶聲的?響動,夾在著女人的?驚呼聲,隱約聽個大

    概,似乎是:“不準(zhǔn)在這里啊混賬!”

    殿外?的?臘梅綻于?墻角,暗香浮動;階下冬青凝翠,古松勁挺。在溫暖的?日光下,一片祥和靜謐之景。

    ***

    轉(zhuǎn)眼到了大年三十?,新帝登基后的?第?一個年宴,江婉柔為此付出極大心力。華堂彩燭,寶鼎香煙;席間擺著珍饈美酒,絲竹管樂聲不絕,彩衣宮女們井然有序地穿梭其間,盡顯皇家?氣派。

    江婉柔身?穿華麗的?鳳袍,胸前用金線繡成的?鳳凰栩栩如生,展翅欲飛。她的?肌膚欺霜賽雪,細(xì)膩如羊脂,白里透紅。云髻高高綰起,鳳冠上步搖的?流蘇輕輕搖動,恍若神妃仙子。

    江婉柔不善飲酒,叫翠珠偷偷給她的?酒盅中摻了水,她笑盈盈舉著金杯應(yīng)對。前朝后宮息息相關(guān),這次序也有講究。

    命婦們大體按品級和其夫君官職排座次,陸奉正得用的?,位置便靠前些。還有如今降成伯爵的?陸府,江婉柔特意發(fā)貼,叫周若彤和姚金玉一同前來,坐在她的?下首,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兩人應(yīng)有的?品階。

    這是皇后娘娘的?宮宴,叫曾經(jīng)的?妯娌說?說?話?,無可指摘。同樣?發(fā)出一個訊號:陸府簡在帝心,盡管一時落魄,旁人休得欺侮。

    至于?叫她頭疼的?宗室皇親,她連發(fā)數(shù)道鳳諭,召敏王妃入宮,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終于?叫她相信圣上真不打算殺敏王,敏王的?“病”終于?好轉(zhuǎn)。加上敏王一家?子妻妾子女,宮中的?老太妃也來給她撐場面,這才顯得皇室沒有那么凋零。

    陸奉在前朝的?奉天殿大宴群臣,早早傳過話?來,等那邊結(jié)束,他過來一趟,給皇后娘娘一個臉面。江婉柔其實不太需要他這個“臉面”,從一個妾生的?庶女,到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生母因她得封國?夫人,膝下的?皇太子,垂髫之年已經(jīng)被?圣上帶到身?邊參政。這等榮寵,只要不傻不瞎,都看得出來。

    江婉柔不好拒絕陸奉的?“一片好心”,只能?拖著時辰周旋。她從前當(dāng)?陸夫人、齊王妃的?時候就是個好性子,與誰都能?說?兩句話?,如今做了皇后,該有的?威儀陸奉替她撐了,她只要和和氣氣的?,與陸奉一剛一柔,剛剛好。

    麗姨娘……不,現(xiàn)在應(yīng)該稱為國?夫人,她不喜歡在人前露臉,早早離了席。周若彤和姚金玉原本因為掌家?權(quán)不合,經(jīng)過這場禍?zhǔn)拢炊墟ㄦ矀z關(guān)系好了,兩人坐在江婉柔下首,互相配合進退有度,叫江婉柔好生欣慰。

    酒過三巡,江婉柔有些疲乏,旁人不敢過去叨擾,在她身?邊的?敏王妃小心翼翼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如臣婦們就此告退,免得叨擾皇后娘娘!

    江婉柔微笑著擺擺手,舉起一盞清茶仰頭而盡。旁人看似說?笑,都留著余光時刻關(guān)注鳳座上的?皇后娘娘,江婉柔斂下眼眸,把周圍人的?表情盡收眼底。

    在熱鬧璀璨的?華堂燭影下,她也有一瞬間的?恍惚。前年她跟著陸奉參加先帝的?家?宴,為了不蓋過王妃們的?風(fēng)頭,她挑了好久的?衣裳首飾,在宴席上低頭裝鵪鶉。如今才過去兩年便換了光景,人之境遇,果真玄妙。

    她正低頭沉思間,外?頭響起太監(jiān)尖銳的?聲音,“圣上駕到——”

    江婉柔一怔,四周的?立刻安靜下來,齊刷刷跪了滿地。她提起裙擺起身?,膝蓋還沒有來得及彎下,陸奉疾步走來,握緊她的?手臂把她托起來,沉聲道:“平身?!

    ***

    月郎星稀,大臣喝得面紅耳赤,三三兩兩從奉天殿結(jié)伴而出,裴璋處事圓滑,卻不愛結(jié)黨營私,他孑然一身?,喝了酒,白皙清雋的?面上透出幾分薄紅。

    “裴大人——”

    行至一偏遠(yuǎn)的?拐角處,一道略顯稚嫩的?聲音叫住他,裴璋轉(zhuǎn)身?,是皇太子齊淮翊。

    “見過太子殿下。”

    裴璋躬身?行禮,齊淮翊也躬下身?,忙道:“裴大人客氣。”

    陸奉平日把齊淮翊帶在身?邊教導(dǎo),連早朝也叫他旁聽,淮翊小小年紀(jì),天天繃著一張小臉,通身?的?皇室氣度,如今這樣?孩童的?一面,倒不常見。

    淮翊小跑著過來,跑得雙頰紅撲撲,道:“裴大人,這個給您!

    他胸口微喘,從袖兜拿出一本書,正是《齊物論?》。

    裴璋默不作聲接過來,他還未開口,淮翊道:“裴大人,這是學(xué)生親手謄寫?,贈與您,愿您新歲嘉祥,柏翠松青!

    嚴(yán)格意義上來說?,裴璋并不算他的?老師。前年裴璋教他習(xí)字,他旁的?不懂的?也問他,裴璋是個好老師,深入淺出,他那段日子的?課業(yè)突飛猛進。

    只是后來被?陸奉知曉,嚴(yán)令不許他接近裴璋,淮翊為此心緒低落,叫江婉柔都心疼了,但陸奉說?不許就是不許,不容他忤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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