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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1 章   家暴

    尹棘的上半身無法動彈。

    她咬著牙,垂肩的發,在掙扎間,不時刮蹭過羽絨服的尼龍材質,掀帶起嗞啦嗞啦的電流,又猶如敲了她一記又一記的爆栗,炸得她愈發羞惱,只好嘗試用腳尖去踢原叢荊。

    又怕下腿沒個輕重,畢竟,她做了快二十年的舞者,踢人的力道之狠,絕非常人所能及,最讓她氣憤的是,就如原叢荊從前所說,他根本就不用費多少力氣,就能輕松地將她桎梏住。

    僵持了大概半分鐘的時間。

    他轉而用一只手,捏住她的雙腕。

    似乎不想捏痛她。

    原叢荊放輕了力道,但仍然不肯給她留下掙脫的空間。

    男人沉默異常地低著頭,碎發遮垂住眉眼,長睫在眼瞼拓下淡淡的翳影,顯得那張略帶著混血感的臉蛋俊美又陰郁。

    “我當然高興啊。”

    少年挑眉一笑,發絲都隨著窗外午后的陽光浮光躍金,風流張揚,得意輕狂。

    尹荊目光復雜地盯著原叢荊的那張臉,心想這家伙該不會是變態吧,她都快哭了這么高興,還是說……

    “你們有錢人都喜歡這樣嗎?”

    原叢荊被這話搞的一怔,片刻,心虛般,斂起眉眼,隨手拋過去一包紙:“不值得哭。”

    尹荊指尖輕轉著那包小小的手帕紙,不由眸光一閃,想到前世。

    前世,在樓道撞破陳澤和李秋雅那天,她蹲在樓梯角哭到快上晚自習,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回教室。

    她眼眶通紅,為了不讓人看見,埋頭坐位置上寫試卷。

    那時她跟原叢荊早已不是同桌,原叢荊每次上課都是踩點。

    那天原叢荊卻意外地來的很早,她剛寫了兩道選擇題,一包紙就冷冷拋到桌上,少年的聲線像冰,沒有一絲雜質也沒有一絲多余的情感:“哭沒用!

    她再一抬起頭,就見原叢荊單肩挎著書包,散漫驕矜站在她桌前,看向她的眸光里意味難言,憐憫?厭惡?哀痛?

    只幾秒,就走了。

    這位大少爺,還真的,一如既往地刻薄。

    想到這,尹荊嘴角不由扯出一抹輕笑。

    不過原叢荊說的也對,哭沒用,不值得哭。

    重來一世,她現在只想要好好學習,好好生活,努力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樣子。

    尹荊立馬扯出張試卷開始寫,剛寫兩題,腦子轉了過來。

    她和李秋雅絕交,原叢荊高興,情有可原。前世原叢荊一轉來附中,也就是這個時候,向來高傲的李秋雅就下了凡,對原叢荊展開了熱烈追求,但原叢荊看不上李秋雅,還當眾拒絕過李秋雅。

    她被誤以為和陳澤表白失敗,原叢荊也高興,莫非……

    “你喜歡陳澤?!”

    原叢荊正喝水,一聽這話就被嗆到了。

    再轉過頭,尹荊兩眼放光,滿是八卦兮兮和意味深長。

    “……”

    原叢荊面無表情地抿了下唇,高貴矜冷地緩緩擰上礦泉水瓶蓋,聲音無波無瀾又如擲千鈞:“我不撿垃圾!

    尹荊目光幽幽又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其實原叢荊這種長相,男、女老少通吃的。

    “……”原叢荊想死了片刻,“我性取向正常!

    “哦~”

    “喜歡他不如喜歡我!

    尹荊:“……”

    忘了這家伙是個實打實的自戀狂。

    水仙花。

    猶記得前世。

    某天午后課間,她把手機藏在書下面,當時還十分眼瞎,看著體育課偷拍的陳澤的照片花癡:“嗚嗚嗚好帥啊!

    “你知道全校最帥的人是誰嗎?”一旁的少年忽然吊兒郎當出聲。

    她轉過頭,一臉懵:“?”

    然后就目睹了她直到現在都覺得十分震撼的一幕。

    少年單手拿過她桌上的小圓鏡子,驕矜一照,接著,朝鏡子里一揚,桃花眼風流瀲滟:“喏。”

    “……”

    附中第一自戀。

    所以啊,這位哥男的女的都不喜歡,他最滿意他自己這張臉了,他只喜歡自己-

    下午放學,尹荊去校外點了碗羊肉粉,清凌凌的鮮美湯底,粉絲如銀線,薄薄的羊肉片片氤氳在白蒙蒙的熱氣里,翠綠的香菜讓人看著就有食欲。

    連粉帶湯吃完,尹荊剛要癱椅子上歇會,褲腰就是一緊。

    “……”

    尹荊緩緩低頭,摸了摸自己肚子上的肉肉,忍不住嘆了口氣。

    真的要減肥了。

    她并不是天生就胖,七八歲之前還是個小美妞,是因為小時候生了一場大病,身體不好,各種有營養的東西爸媽都拼命給她喂,雞湯排骨豬腳是家常便飯,家里又是開蛋糕店的,可想而知。

    現在這個體重,不光影響顏值,也很影響身體健康。

    尹荊很快走出羊肉粉店,往右一看,是一家藥店。

    前世這家藥店她倒是經常光臨,因為門口有一個體重秤。

    尹荊往體重秤上一站,指針就是重重一跳。

    她都不敢看,就灰溜溜跑了。

    還好還好還好。

    只要她不看就不存在,只要她跑得夠快體重就追不上她。

    少女奔跑在夕陽下,發絲在風中都透著輕快。

    她又看到前方的路口,腳步猛然一頓。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個路口左拐再直行十幾米,有一家文具店。

    前世就是在這家店,她買到了減肥需要的體育器材。

    尹荊循著前世的記憶走進老舊的文具店,頭頂的風鈴還是一響,矮矮的收銀臺邊上還是擺著缸金魚,墻上的掛鐘還是一晃一晃。

    上了一天學,又看到這熟悉的場景,她終于有了一種重來一世的實感。

    “老板,有無繩跳繩嗎?”

    “有啊!崩习寤位斡朴茝氖浙y臺站起來,趿拉著拖鞋走到后面,費了好半天勁,才從旮旯角翻出一把無繩跳繩,拍了拍透明塑料外包裝上的灰,遞給她。

    尹荊將無繩跳繩拿在手里,伸手去兜里掏錢,卻,沒掏著?

    老板已經坐回收銀臺旁,給金魚喂食,半天沒聽見動靜,抬頭見她掏完左兜掏右兜,死活掏不出來:“錢掉了?”

    “……”

    老板你真是料事如神。

    尹荊窘迫的要命。

    “咚咚——”

    玻璃店門突然被敲響。

    尹荊一回過頭,就對上了一雙笑意極盛的桃花眼。

    少年懶洋洋倚在玻璃門旁,不知道看了多久,身高腿長,姿態驕矜,紅黑白校服襯得容顏傲然,夕陽下斜斜給他的身影鍍上一層金,黑發隨風恣意,眉目俊美,唇紅齒白,正吊兒郎當叼著瓶豆奶。

    “需要幫忙嗎?”

    一旁段銳都看呆了:這哥什么時候這么助人為樂了-

    原叢荊幫忙付完錢。

    三人走出文具店,原路返回,去找錢。

    自然是找不著的。

    尹荊嘆了口氣,抬頭看向原叢荊:“我回去還你。”

    “不用了。”少年依舊叼著豆奶,渾不在意模樣,“我從不白吃別人東西!

    意思是,當還早上的草莓蛋糕了。

    但尹荊也從來沒欠人錢的習慣。

    “我轉你!币G堅持,“你回去給個微信我!

    原叢荊忽地眼一掀,意味深長地看了她好幾秒,才唇一勾:“下次想要我微信可以直說!

    “哈哈哈哈。”尹荊干笑了幾聲,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是現金不夠,只有手機上有錢!

    原叢荊瞬間面無表情:“……”

    尹荊跟著補刀:“沒要付款碼,怕傷你自尊心!

    原叢荊:“……”

    “哈哈哈哈哈——”段銳笑的肚子疼,這哥什么時候有過這種待遇啊,今天也算是見著了,“我感覺他是被搞出陰影了,上次在奶茶店,有個女的故意把他的錢付了,說加微信還。”

    “然后呢?”尹荊八卦兮兮。

    “上來就轉了三萬,說三萬一個月!倍武J笑到聲音都打著顫。

    原叢荊臉肉眼可見地黑了,冷冷盯著段銳,豆奶吸管都被咬癟了。

    “哈哈哈哈哈——”尹荊一邊笑一邊打量著原叢荊,這身段,這臉,有一說一,“挺值的!

    “你說誰值?”段銳損的不行。

    尹荊沒說話,只望著原叢荊悠悠點頭。

    原叢荊:“……”

    段銳:“哈哈哈——”

    “后來呢?”尹荊吃瓜正歡。

    “拉黑了!痹瓍睬G聲線冷冷,已經走到前面去了。

    尹荊笑了兩下,邁著小胖腿蹦跶到前面去,在原叢荊耳邊笑意悠悠問:“你也怕我包養你?”

    原叢荊腳步一頓,轉頭看她,眸稍斂,復雜的目光里滿滿寫著“你一女的怎么能把那兩個字這么直白地說出來?”

    尹荊忍不住偷笑,前世怎么沒發現,在原大少爺面前販劍這么讓人愉悅,她很快收住表情,嘆了口氣說:“放心,我沒那么多錢!

    原叢荊眉目一松,總算舒了點心。

    下一秒。

    尹荊:“一個月零花錢最多三百!

    原叢荊:“???”

    “我太窮了,每個月除了飯錢只有三百零花。”

    “……”能不能把話說完。

    “沒事,我不會纏上你的!币G低頭唉聲嘆氣。

    “……”原叢荊被氣笑了,這姑娘怎么突然這么奇怪。

    “因為我已經纏上你了!”女孩子再昂起頭,眼底笑意狡黠,“我們至少還要同桌到下次月考呢!”

    “……”沉默,長久的沉默-

    尹荊一次嘴貧了個爽,開心的不得了,蹦跶到原叢荊和段銳前面,一手甩著兩只無繩跳繩玩,一路蹦跶到了教室。

    然而她剛到教室后門,就見一群女生圍在李秋雅桌子周圍七嘴八舌。

    “你們看見尹荊前幾天發的自拍了沒?她至少把自己P瘦了一百斤。”

    “笑死人了,她那天體育課暈倒,都沒男的想背她去醫務室,胖成那個樣子!

    “怎么那么胖還會低血糖啊,不該身上都是脂肪嗎!

    “沒見她昨晚上坐教室里啃蘋果,說是減肥呢,我看她這輩子也就那樣了!

    “就那樣還敢追人陳澤呢,又胖又丑,跟個肥豬一樣,我要是她,都不敢出門見人。”

    “全年級都知道高二七班的尹荊在追高二八班的陳澤,全年級都當她是個笑話!

    “你們說那個死胖子怎么這么好運,居然跟原叢荊同桌!

    “那可是原叢荊誒,別說陳澤了,十個陳澤也比不上。”

    “就是就是,我要跟原叢荊當同桌,別提多美了!

    “今早上不還見她和原叢荊一起吃蛋糕,大早上的,真虧她吃得下去。”

    ……

    尹荊瞬間攥緊了拳。

    媽的,晦氣。

    前世她只會懦弱地當做什么也沒聽到,不想跟同學的人際關系搞僵,拿著水杯灰溜溜地去打水,然后一個人躲在廁所里哭。

    這一世,斷是不可能了。

    李秋雅發話了:“唉,別說了別說了,在背后說人壞話不好!

    眾人嘻嘻哈哈:“嗐呀,我們這不是實話實說……”

    陡然插進一道冷淡的聲音。

    “說夠了嗎?”

    原叢荊聽完這話,將卡在她虎口處的拇指,往她溫膩的掌心深處探去,微糲的指腹,按著她的手,將它翻了個面。

    隨即垂眼,仔細檢查了一番。

    見她掌心沒有腫,只是有些泛紅。

    他低著頭,虔誠又迷戀地吻了吻那里,嘆氣道:“我不怕疼,但我的顴骨太硬,怕你的手會受傷!

    尹棘:“……”

    她現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看來真是把原叢荊給打爽了,那一巴掌,反倒變成了給他的獎賞。

    而他的這種異常反應,可能也是她造成的,是她自食惡果,畢竟從小他就各種挨她的欺負,也挨她的打,可能就是在那個時候,她已經親手把原叢荊培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大、變、態!

    第 82 章   平安夜

    從電梯間出來后,便聽見,頭頂的音響,傳出鈴鐺叮叮相撞的清脆聲響。

    自從步入十二月份,各大商場就開始循環播放圣誕歌曲,此時此刻,回響的歌曲,應時又應景,是山下達郎的那首Christmas Eve——

    原叢荊一路幫她把車開進地下車庫,他那會兒已經在心里念了一遍《金剛經》,他讀博后期收不到數據,面臨畢業壓力,焦慮失眠,在陌生網友的推薦下自費購買了這本讀博好物——電子版《金剛經》。

    后來遇到事的時候就喜歡給自己念兩遍。

    沒辦法,改變不了世界,就只能給自己做心理輔導。

    原叢荊今天也遇到一件大事:他面對一個女人的時候緊張得喘不過氣來,腦子里全是糊了水的漿糊,脖子上的東西變成了不會思考的擺設。原叢荊是沒吃過豬肉,但活這么大,見過豬跑。

    這叫動心的前兆。

    二十八年,鐵樹開花。

    尹棘槐可不知道這些彎彎繞繞,她只覺得原叢荊開車水平一般,剎車踩得太急,到地下車庫的時候,她胃里在翻江倒海。

    尹棘槐沒好意思說,人家畢竟是免費給她當司機。尹棘槐對原叢荊的心思十分坦蕩,她覺得原叢荊是個人還不錯的外科醫生。

    至少還會因為連累她受無妄之災而覺得愧疚。

    這是十分稀奇的事情,再聯想前兩次他請她幫忙拆臺,無論成與不成,他都沒有把主任搬出來壓她,可見原叢荊在做人上沒話說。

    雖然不知道以后會不會變,會不會掉進這染缸里,被同化。

    尹棘槐看原叢荊,會想起以前的自己,過去她會為請了三天假而不安,覺得耽誤了科里的工作,事實上,麻醉科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照常運轉。而現在,住院總給她放假,她就心安理得休息。

    尹棘槐說:“你早點回去休息吧……這事情和你無關,我也沒怪你!彼胨蠹s是懂原叢荊對她那莫名其妙的“愧疚”的。

    其實尹棘槐不懂,原叢荊的性格和從前的她不一樣,而且原叢荊并不是第一年上臨床,作為八年制畢業的學生,他早就是臨床“老油條”了。

    原叢荊聽見她說沒怪他,很高興,他的情緒傳達給尹棘槐,尹棘槐也松了口氣。總之,兩個人的腦回路不一樣,但又莫名地銜接上了。

    車庫的燈忽明忽暗,尹棘槐看他幫忙把東西從車上拎下來,原叢荊是這么說的:“我人都到這了,肯定是幫你把東西拿下來,你明天好好休息,就不要再勞累了。”

    燈光打在他側臉上,更襯他優越的眉眼,尹棘槐心里這么想,便這么問了:“原醫生,你做醫生是為了什么?為什么選神經外科?”

    原叢荊脫口而出:“以前不懂事,覺得聽上去很酷。”他實在是坦誠又可愛。

    “那現在呢?”

    原叢荊悲痛地說:“學醫十年,歸來仍是少年!庇挚嘤掷塾譀]錢,離開醫學,誰還把二十八歲的你當少年。

    原叢荊是不會和尹棘槐哭窮的,為著那一點男人對女人的私心。要是在師兄面前,他必要說:“神經外科怎么能窮成這個樣子?”

    神經外科和心臟外科是外科里培養周期較長的兩個科室,也非常依賴平臺,小醫院根本開展不來,很容易賠錢,也收不到優質病人。

    海城醫學院附屬醫院的神經外科在全國數一數二,自然是不窮的,但是粥多僧也多,分到底層小醫生手里就沒幾個錢了。

    尹棘槐的目光突然變得柔和起來,她對原叢荊說:“等你將來成為帶組教授的那一天。”

    帶組教授,這是多少人一輩子夢寐以求,奈何坐上那個位置,不僅看能力,還看命。

    總的來說,原叢荊沒有短板,他學歷高腦袋聰明,科研不錯,開刀水平……這個沒辦法,開刀沒有捷徑,是要練的。但是眾所周知,升職和科研以及背后老板能量的關系更大。

    只是目前,這個目標對原叢荊來說還太遠了,像一個飄在天邊的不切實際的夢。因為這句話從尹棘槐嘴里說出來,更叫人心神向往。

    尹棘槐還說:“等你以后帶組了,記得對我們麻醉科的人好一點。”

    尹棘槐回家之后才覺得這句話不合適,怎么這么像畫餅呢?尹棘槐轉念一想,外科平時也沒少給她畫餅。比如什么“這臺小手術,很快的”、“肯定讓你早下班”、“明天我們手術不多”……

    他們畫起餅來,真是一點不害臊。

    尹棘槐簡單洗漱后和爸媽打了個視頻,老爸老媽催她找對象,之前在國外的時候,老爸老媽生怕她和外國人談從此不回來了,思想開放的老媽甚至放言:可以和女孩談,咱家不介意這個,但不能和黑皮膚的談。

    尹棘槐學業忙,也沒心思搞對象,回國之后,爸媽就開始催起來了,尹棘槐用工作忙推脫,媽媽叫她提要求,他們幫她留意。

    尹棘槐想了想,說:“要長得好看,脾氣好,顧家,有責任心,我工作忙他要更照顧家里,腦袋要聰明不然影響后代智商……哦,對了,我不喜歡感情史豐富的。”

    尹媽媽說:“槐啊,媽媽不是許愿的菩薩!

    尹棘槐計謀得逞地笑,她在家人和外人面前完全是兩個樣子,在家人面前,她可以放松做自己,流露出孩子氣的一面。

    尹棘槐說:“可是你女兒也不差,這些要求難道高?”

    尹爸爸說:“一點不高!我和你媽替你留意!你自己也多留意,海城年輕人多,機會多!”

    尹棘槐口頭上答應了。

    尹棘槐在家躺了三天,回去上班的時候手術室的手術量已經恢復正常,徐同和也回實驗室了。

    人和人的緣分總是在一段時期內,過了這段時期,就分道揚鑣。

    尹棘槐從不覺得可惜。很多事情,既是事在人為,也是天意如此。

    回去上班第一天,隔壁房間的麻醉同事來借喉鏡,和她嘮兩句:“小棘,你真是好運氣,躲過那臺喚醒……你不知道,那天那個喚醒病人,腦死亡了!

    方璃像自嘲般,又笑:“唉,都怪我誤解你們的關系了,我以為他對你,就像哥哥對妹妹那樣,可沒想到,他竟然喜歡你!

    尹棘垂下眼睫,沒說話。

    她輕微地皺了下眉頭。

    “只是我以為,即使在被你拒絕后,他也會主動去找你,跟你提出和好的。”方璃嘆了口氣,不無惋惜地說道,“可原叢荊到底是個驕傲的人啊,連你托墨丘送的圣誕禮物,都沒有收,還當著我們的面,把它扔到垃圾桶里了。”

    第 83 章   開場

    從星巴克走出來后。

    尹棘眼神寥落,右手拎著綠色美人魚的牛皮紙袋,心臟就像被揪緊,那種近乎溺斃的陷落感,讓她忍不住垂下頭,呼吸也變得艱難。

    腦海里。

    仍在反復回響著方璃說的那句話——

    他把你送的圣誕禮物,

    當著所有人的面,

    丟到垃圾桶里了。

    但她不是傻子。

    也沒有輕信方璃的話。

    原叢荊聽到這話人都僵了,他尚不懂感情,從未往那個方向想過,心里卻緊張起來。

    徐同和微微一笑:“我和師妹三年不聯系了,也不清楚她的感情狀況,你不如下次直接問她。”

    “那多冒犯啊!秉S朝慫恿原叢荊:“小原,你去。要是能成了,也是一段佳話。”

    護士冷笑:“然后夫妻雙雙在手術室加班,孩子三歲會燒飯是吧?”護士持有不同意見:“黃教授啊,你們神經外科太苦了,競爭又激烈,上面幾個教授是風光,下面幾個能混出頭?”

    黃朝還沒當上教授,這只是個諧稱。

    “尹醫生這樣能力又好性格又好的美女,肯定不缺追求者的,哪個不像想找個知冷知熱的對象?”

    對此,尹棘槐一無所知。大家起哄歸起哄,也不會跑她面前說:嘿,神經外科小原看著與你挺登對,要不要接觸一下?

    這事除非是小原自己主動。

    尹棘槐最近事情也挺多,她剛從國外回來入職,有一堆的程序要走,一堆的文件還沒辦下來,她今天早下班就是去忙著搬房子的事情了。

    她提前叫好了貨拉拉,朋友幫她一起把東西從家里搬出來,結束后尹棘槐請朋友吃了一頓飯。剛回國的這段日子里,她一直借住在朋友家。

    日式小酒館里,她們要了一打米酒,朋友慶賀她回國:“棘槐,歡迎回來——”

    她們是多年好友,至今已有十五年,她們熟知對方每一個秘密,包括尹棘槐和徐同和沒有結果的感情。

    陸靈說:“我一點都不意外,他當年說叫你等他,我就想罵他了!什么東西!”

    尹棘槐給陸靈斟滿米酒,情緒沒有陸靈那么激動,平靜得不關己事:“我當初也沒答應他!彼钣憛捄磺,她這個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尤其是感情。

    “算了算了,不提他了。”陸靈問:“你回來這么些天,有遇見好的沒有?”

    尹棘槐一貫說辭:“哪有時間?”一瞬的恍惚讓她想起神經外科那個年輕外科醫生。

    “醫院里呢?有沒有帥的?”

    尹棘槐的愣神被陸靈抓住了,陸靈喝了兩杯,拍掌說:“我知道了!肯定有!”

    “我又不準備和同事發展什么。”原叢荊是好看,但是她對他,只有純粹的關于容貌不關其他的欣賞,她喜歡看美人,美女多于美男,畢竟世上美女常有,男人實在是參差不齊,能入尹棘槐眼的男人實在是少。

    尹棘槐說的是真心話,“以前我會覺得找同行能互相理解互相支持,現在覺得同行也未必能理解,而且兩個人都忙,就對感情的事缺乏耐心!

    “最重要的是……”尹棘槐抿了一口米酒,她明天還要上班,不宜喝太多,于是淺嘗輒止:“他長得再好看,耽誤我下班,也是不行的。”

    “有道理!”陸靈十分贊同,好看只能在無傷大雅的小事上寬容,觸及到核心利益,多好看也沒用。

    工作就是這樣,沒有人會寬容,只能盡快成長,像那些多年沒長進的人就會被大家釘在“恥辱柱”上。

    憑技術說話的外科最是遵循這條規律。

    巡回護士豎起兩根手指:“兩個小時啊,隔壁房間的教授上去挖個瘤子下來了,他還在關,就是那個楊主任組新來的小原都比他快吧!”

    巡回說:“昨天你們科那個接班的麻醉,就坐他旁邊盯著他縫,他也快不起來,我真是服了。”

    “像那個趙……當初就是被楊主任趕走的,多少年了,毫無長進,麻醉和護士提起他,都嫌棄得很。”

    原叢荊說:“但……趙師兄脾氣挺好的!

    “脾氣好有什么用?技術不好,天王老子來了都沒用!”黃朝說:“同年齡的,麻醉、護士都比我們資格老,技術不好,人家對你也客氣不起來,畢竟耽誤人家下班了,你下次找人家幫忙拆臺都不帶睬你的!”

    原叢荊想起昨日找尹棘槐拆臺被拒,心上突然被扎了一刀,他沉痛道:“我一定好好和楊主任認真學本事!”

    “這就對了。”黃朝欣慰地說道:“下次楊主任開刀的時候你不要跑,就在旁邊學習,有機會就多練,還有急診,你去急診處理腦外傷的時候,那段時間會是你飛速成長的一個時期!”

    “哦,對了師兄,昨天有個家屬鬧事……”

    “這事我已經知道了,你放心,主任已經解決了!

    于是原叢荊沒再多問。結果下午就出事了,說是術前訪視談話的麻醉醫生在病房被家屬逮住了,差點受傷。

    流言一傳一個版本,有的說是家屬動刀了,有的說是沒動刀動手了,還有的說毀容了!

    起初原叢荊還沒太關注這流言,后來師兄和他說,那家屬就是昨天報警的家屬,再問問那可憐的麻醉醫生是誰,說是尹棘槐尹醫生。

    原叢荊心里一個咯噔,他當時在臺上幫主任沖水吸血,后來主任下臺,黃師兄上臺,他也找了空溜出去,住院總譚月在走廊上接電話,看見他就翻了個白眼給他:“做點人吧你們。”

    她的心臟忽然開始瘋狂跳動。

    原叢荊突然從側邊,牽住她的手。

    本是虎口相抵,牢牢地卡住她掌心。

    等坐下后,趁她思緒混亂,大腦已經無法思考的時候,男人修長有力的手指,順勢嵌進她溫膩的指縫間,頗具占有意味地和她十指交握,又將她的手,扣在了他的膝頭。

    肌膚碰觸到男人質感挺拓的褲面。

    心臟卻像被收攏的枝椏纏緊,越想掙扎,跳動得就越猛烈。

    幾秒后,歌舞大廳的燈光,一盞盞地熄滅,眼前的世界,頃刻被漆黑籠罩,周遭不時響起孩童的哭鬧聲,還有幾聲成人的咳嗽聲。

    而原叢荊的嗓音磁沉偏低,夾雜著幾分嘲弄和嫌惡,也在這時,掠過她的耳尖,幽幽淡淡地說: “他身上的古龍水味,還是這么惡心。”

    第 84 章   咬痕

    孩童響亮的哭聲漸漸止息,觀眾席內,沒有人再咳嗽,也沒有人再低語,或許有人在用氣音,壓低聲說話,但隔得太遠,她聽不見。

    尹棘屏住呼吸,心臟仍在劇烈跳動。

    在黯紅色的帷幕,沒被拉開前,所有人的視野,都被大片的黑暗侵占。

    她的左邊,坐著原叢荊。

    正前方,則坐著章序。

    而她處于的位置,是直角形最尖銳的那個點,在原叢荊發出那聲輕嗤,又說了那句陰陽怪氣的話后,身前的章序,沒有任何異樣,仍然低著頭,像是真的闔眼睡著了。

    她的手背,被男人略帶粗糲的寬大掌心,不輕不重地覆蓋著,因為太過緊張,指縫沁出了濕熱的汗液,滑滑膩膩的,卻更方便了他往深處的嵌入。

    想要甩開原叢荊的手。

    但又忌憚于,他的乖戾和惡劣。

    喚醒手術風險極高,但是海城醫學院附屬醫院算是開展這項手術比較成熟的醫院了,做了這么多年,術中腦死亡,還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病人年輕,才三十多歲,說是出室前就瞳孔散大,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清醒著感受自己的生命在流逝,慢慢死去。

    同事和尹棘槐嘆氣:“神外今早為這事開了大會,也不知道他們擺不擺得平……”

    這個時候便又覺得外科勢大的好處,他們負責與家屬溝通的一環。與行外人溝通是件困難的事情,不僅僅在于面對的病人和家屬文化水平參差不齊,更在于信任。

    能夠打消病人的疑慮,取信于病人和家屬,是一位外科醫生的必備職業技能。

    但沒有一位外科醫生敢打包票說自己是“常勝將軍”,所以業內有這么一句戲謔:身上沒有官司的外科醫生不能算作優秀的外科醫生。

    縱使術前談盡了一切風險,總有無法接受的家屬“撕毀協議”,發泄自己的悲傷憤怒。

    這時候便要看外科醫生“擺平”家屬的能力了。

    外科的態度必須強硬,既要有實力,也要有資本。實力是對醫療組沒有醫療錯誤的自信,資本是有醫院有老大撐腰,明明白白地告訴家屬:我們沒有過錯,所有的風險早在術前已經充分告知,你們想鬧就鬧,鬧了我們會喊警察把鬧事者帶走。

    當然了,只有大醫院的強勢科室敢這么做。而且隨著互聯網的發展,動不動就“拍視頻”“上熱搜”,大家的腰板也挺得沒有以前那么直了。

    如果事態的發展不能停在外科這里,那么其他經手過的科室也有麻煩了。

    何況,喚醒手術的成功進行和麻醉本就關系匪淺。

    同事說:“不過那天科里把宋主任從分院請過來了,他們也不敢把這事情推給宋主任的!

    麻醉科副主任宋思禮,主做心臟麻醉,心胸外科分家后,醫院為大力發展心外科,前幾年“重金”從胸科醫院挖來一位帶頭人,后建了新院區,心外科便整個挪了過去,宋主任也跟了過去。

    雖說宋主任主做心臟麻醉,但他在基層待過好幾年,嫻熟掌握各類麻醉,包括神外喚醒麻醉,只是他也不喜歡喚醒手術,這次如果不是實在沒人,他也不會過來。

    小道消息說是大主任給了他什么好處,把他請過來的。

    同事總結說:“宋主任來做這場麻醉,肯定是比我們來做要好的。”

    宋主任年資高職稱高,還有個外科大主任老婆撐腰,誰想把鍋甩給他都得掂量掂量。

    尹棘槐問:“出了這樣的事,他們短期內應該不會再做喚醒了吧?”

    同事搖頭:“明天還有呢!”

    尹棘槐心里一沉。

    ……

    尹棘槐傷后第一天上班,住院總沒給她排太晚的房間,五臺普外,三個膽囊,兩個闌尾,基本上都是一個多小時一臺的手術,普外和腦外的手術間不在一個樓層,所以尹棘槐今天也沒見到那個漂亮的神外小醫生。

    下午的時候,住院總發第二天手術排班,又小窗她:【棘棘,明天有臺喚醒,你能做嗎?】

    尹棘槐實在不想接這個燙手山芋,住院總也心知肚明,便換了個折中的辦法:【那么,我讓薛欣欣老師帶一個基地的做,你幫幫忙,好嘛?】這便是一帶二,一個主麻帶兩個副麻,出事之后,麻醉科更加謹慎了。

    尹棘槐不好再拒絕,只能答應。

    基地醫生不懂,尹棘槐太明白了,哦,欣欣老師也不想做,大家都是被趕鴨子上架的。

    但是欣欣老師的擔憂不無道理,十九歲,一個剛高考完剛上大學心智都未必完全成熟的學生,要他接受自己生病這個事都很困難,叫他配合做喚醒手術……

    尹棘槐嘆了口氣,去找主刀的名字,想看看是誰的病人。常做喚醒手術的就那兩三家,其他組是絕對不碰的。

    尹棘槐看到楊主任的名字,驚訝到出聲:“楊組怎么會做喚醒手術?”還是這么一個半大少年。

    旁邊的基地醫生懵懵懂懂,還不知道喚醒手術意味著什么,一如她當年,充滿著對新領域的求知。尹棘槐十分頭痛,這是老的忽悠不成,開始培養小的了。

    在去訪病人的路上,尹棘槐和她的學妹說了一些注意事項,叮囑她到時候只聽不說話,學妹小雞啄米般點頭:“老師你放心!”

    尹棘槐啞然失笑:“我當年也是基地出來的,去外面轉了一圈又回來了,你不用叫我老師,叫我師姐就行。”

    尹棘槐并不知道她剛回來第一周就成了麻醉科的“名人”,大家都喜歡美人,就是尹棘槐長得太冷,冰雪作肌玉為骨,下面那些比她年資更低的基地醫生不敢和她搭話。

    學妹撈到個機會和她單獨相處,又想不到她這么好說話,無論問什么問題對方都會耐心回答,一時間嘰嘰喳喳不停。

    不過到了病房,學妹就立刻閉上了嘴,乖乖聽尹棘槐和病人及家屬交涉。

    那十九歲的少年面容青澀,十分的惶然無措,他被尹棘槐說得動搖,不料下一刻父母就說:“這里是全國最好的醫院,最有名的專家,你要相信楊主任,這是關系你一輩子的事情!”

    父母斬釘截鐵地想做,實在是因為孩子太小了,他們想保住孩子的命,也想盡可能地保住孩子的大腦功能。只是他們不清楚這場手術的風險,他們已被告知的無非是術中或者術后死亡,卻忘記了一個十九歲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是有限的。

    可憐天下父母心。

    尹棘槐不能當著病人的面拆外科的臺,嘆了口氣說:“我實在是不建議一個這么小的孩子做喚醒……這樣吧,我再去和外科醫生商量一下手術方案,好嗎?”

    那個人無論多有權勢。

    都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小三,爛人,無恥地破壞了他和尹棘的感情。

    尹棘年齡小,不經事,總會被不懷好意的人欺騙,他就欺騙過她,所以他能理解,她沒經受住誘惑,被那個可惡的男人給勾引了。

    他可以原諒尹棘。

    就算她出軌,他也可以原諒她。

    只要她能回到他的身邊。

    他可以不去計較。

    還會加倍地對她好,彌補他從前的過錯。

    但他絕對不會放過,把尹棘從他身邊奪走,還要再無恥地踐踏他底線的那個男人。

    第 85 章   上癮

    章序死死盯著女人側頸處的吻痕,雙眼突然泛起難以忍受的刺痛感,又猶如被充斥著惡意的紅色侵占,心臟衰弱又躁郁地跳動著,就像變成了瀕臨破裂的水氣球。

    那是一種近乎歇斯底里的崩潰感受。

    想伸手,去觸碰那里。

    尹棘卻很反感他的接近,即使被他禁錮在這個陰暗的角落,也倔強地偏過了頭。

    男人的瞳仁漆黑,透著壓抑和癡纏,沉默地注視著尹棘的側臉,希望她能將臉轉過來,看看他,可她卻連眼神都不愿意分給他。

    他的視線慢慢下移。

    因為那道咬噬的痕跡,襯得女人的肌膚更如冷玉般白皙,吹彈可破,隱隱可見幾根纖細的青色血管,易碎又美麗。

    “放我走!币淠亻_口,“不然,我會大聲喊叫。”

    她語帶威脅,又問:“你不希望被無關人士拍到,再發到社交媒體上去吧?”

    原叢荊對著她舉著手擋臉,怪異的行為和氛圍,尹棘更難為情了。

    蒼白的臉頰漫上幾分紅,她低頭臊道:“你…別這樣了。”

    原叢荊放下手,把香煙塞回煙盒,漫不經心磨:“我哪樣兒啊。”

    尹棘抿嘴,瘦瘦的臉鼓出弧度,說不出話。

    她最不擅長對付這種沒個正經的人。

    原叢荊見她沒話說,直起身,轉側要走,又被她叫住。

    “呃,那個。”

    他回頭,淡漠目光掃過尹棘低垂的視線和摳在一塊的手指,聽見她說。

    “這件事可不可以請你不要告訴她們。”

    原叢荊懶洋洋仰頭,眼梢盯她,尾音上揚:“…嗯?”

    尹棘想解釋又覺得沒必要解釋那么多,一是不希望別人多擔心,二是因為她不想讓別人知道她剛來這里出門就和人起爭執。

    她不想梅阿姨她們誤會自己是個不省心的。

    尹棘弱弱補充:“我以后不會再惹事的。”

    原叢荊抄兜,隨口問:“所以為什么!

    “?”她怔。

    “你吐什么?”他輕哧:“真厭男?”

    尹棘的遲疑一瞬而逝,悻悻道:“他,他長得太丑了……我一個沒忍住就……”

    拙劣得恨不得把說謊寫在臉上了。

    她剛說完就意識到——與其拒絕回答,對這個人撒謊更容易觸及雷區。

    尹棘后背又冒出一片涼,有些后怕。

    結果,她聽見對方喉間淡笑,來了句。

    “你猜,我信么!

    尹棘啞然,抬起視線,對準他淺淺牽起的唇角。

    他說話的語調總是很淡,字里行間飄著輕視。

    “同學,跟生意人對話,請求最沒用。”

    “你拿什么換我的保密啊!

    她微微張嘴,卻沒話可說,眼睫再掀起時,只瞧見原叢荊一抹背影。

    剛剛還覺得近在咫尺,好像意外闖入了他的磁場,此刻,兩人又回到原本的天差地別。

    尹棘悶著氣,手把衣擺搓得很皺。

    他們是一家人,這種情況,沒理由不交代吧?

    真糟糕。

    走出通道后,她正好看見正在尋找自己的溫莉。

    溫莉找了一圈終于看見她人,走過去問:“去洗手間了?一個人待著還好?”

    尹棘點頭,余光尋找原叢荊的身影,他人已經不在大廳了,“很好,甜點很好吃!

    溫莉沒有往有事的方面去想,因為她知道原叢荊就在這附近坐著,有他在不可能有人敢惹事。

    她點頭,“走吧,我先送你回去,夫人要和客戶吃晚飯!

    尹棘跟在溫莉身后,不知怎的,她沒目的地回頭望了一眼。

    空曠的大廳,似乎還留有某人悠哉的殘影。

    …………

    安頓好房間,尹棘目送溫莉離開。

    聽她說,這里的保姆和安保也是到點離開,住在側邊的獨棟小公寓里,一到了晚上如果沒有家人回來,這棟燈火通明的千平別墅就完全成了“華麗空殼”了。

    溫莉走后,尹棘躡手躡腳走出房間,環顧三樓,發現了奇怪的地方。

    這么大的房子,雇傭了這么多傭人,卻連一個家庭監控攝像頭都沒裝。

    她默默嘀咕,心里別扭,退回自己房間。

    尹棘的房間沒有獨立衛浴,她需要出去用二樓的大浴室。

    奔波一天,她盯著鏡子里自己發油的頭發和亂出褶的T恤……

    再不洗就不禮貌了。

    尹棘拿著換洗衣物和洗漱用品找到浴室。

    想不到,這里只一個浴室恨不得都比她那容納四口之家的房間還要大。

    浴室門是模糊玻璃與木框材質的,她反手鎖門,反復拉扯兩三次確定無法打開后,她從袋子里拿出膠帶和寬大浴巾。

    尹棘的手停頓,盯著這些東西,猶豫幾秒,最后還是踩著高用浴巾將門上所有玻璃和縫隙全都遮嚴,無痕膠粘牢。

    可是無論怎么蓋,怎么遮,她混亂的心跳都無法得到半分平靜。

    手蓋在細小的門縫,逐漸蜷縮成拳,半晌,尹伏垂頭,沉重吐出一口氣。

    走進寬敞的浴室,她仰著頭隨處審視,目光戒備又小心。

    花灑打開,熱水簌簌而下,濺出一片水噪音,打亂了原本過于寂靜的氛圍。

    尹棘捏著自己的束胸內衣,緩緩蹲下,盯著花灑的環形雨幕,回想起下午被兇狠男人拖拽的畫面,她止不住戰栗,生理嘔意仿佛還在腸胃里彌蕩。

    她雙手抓住頭發,頭埋到最低,聽著這股嘈雜,隱埋自己的急促的哽聲。

    不管再怎么躲,怎么蓋,怎么遮。

    空氣里都好像有無數雙眼睛窺視著自己,那些男人的,骯臟的,暴力的眼神。

    …………

    韓橋村處于濱陽郊區,是濱陽這座一線城市僅剩的幾個待改造的住宅村莊區。

    周圍涉及開發區建設的村落早已搬遷拆除,韓橋村坐落高速邊沿,像個被遺忘在角落,沒什么必要給予關注的雜物簍。

    尹棘住在這里。

    她生于其他村莊,因生計輾轉來到韓橋村,并不算本村人。

    韓橋村本村人稀少,基本都搬去了城市里,老房子改造成一間間獨立又簡陋的出租屋,給無數從外省進來的打工族提供歇腳住所。

    這里煙火氣息厚重,空氣里飄蕩著各個省區的方言民俗,卻也因為管理雜無章法,時不時引來紅藍警燈光顧。

    房東們根本不在乎房子租給什么樣的人,房屋簡陋,租金廉價,人員流動復雜,這就讓韓橋村成了許多潮臟滋生的培養皿。

    尹棘與年少的妹妹,年邁的奶奶,還有癱瘓在床的父親。

    就棲息于這樣的地方。

    就是這樣的地方,讓她在某個瞬間明白——低洼骯臟的環境里,漂亮的,發育良好的女孩子,本身就是不幸。

    他們租的是最便宜的老房,家里沒有熱水器,也沒有地方做浴室,她每周要去兩次村子里的公共澡堂。

    澡堂子都是些男雜工群體光顧,設施粗陋,哪怕是帶鎖單間,那些路過的,順著木門門縫和花玻璃往里面偷看的目光,也足夠掏空尹棘的安全感。

    有一次,她抬頭,正撞上陌生男人透過細細門縫偷窺過來的一眼。

    那種眼神,那樣惡心……

    尹棘險些尖叫出聲。

    …………

    她忍耐,她適應,她暗自吞吃所有灰暗,直到那一次,一切都崩碎了。

    盡管已經過去了三年,但15歲的那個冬天好像成了定格重演的噩夢,時不時就來驚擾她的魂魄。

    丑陋又粗壯的男人指著她,眼神貪婪地掃視著她,開口卻全是虛偽又嫌惡的話。

    “是她勾的我!我天天睜眼打工閉眼睡覺的,我哪有時間看她!”

    “是她一直跟我眉來眼去!我什么都沒干啊!”

    站在一側看戲的人揣手無奈:“小小年紀就學會勾得人了,窮也不能用這種法子啊,人家都有家庭的。”

    “哎,他們家不行的,老的老殘的殘…哪有什么家教…”

    “哎喲,這么小的孩子…家里沒錢養了就找人嫁啊…這樣像什么樣子…”

    表情猙獰的女人戳著她肩胛,戳得她好疼。

    “你家人怎么養你的!你學校老師就是這么教你勾引別人男人的是嗎!”

    尹棘被很多人圍著,面前的人咄咄逼人,身后的人攔住退路。

    哪怕攥緊了領口,卻還是像被那些目光扒光了衣服。

    父親臥床,妹妹上學,奶奶在外面做雜工。

    沒有人能來救她。

    “我沒有看你……我沒有眉來眼去……”

    “我就是……我只是……”

    她僅僅只是,作為鄰居表達謝意。

    她只是看他一眼,露了個笑臉,就成了他多日施行騷擾的通行證。

    無助的眼淚反成了她的羞愧歉意,尹棘搖頭,后退被人絆倒,被旁邊的電動車劃破了鬢角。

    可是這些人就似預謀好的,喋喋不休的嘴巴越長越大,漆黑巨口,像一個個饑餓的鬣狗試圖撕碎分食她。

    手上摸到了血,她哆嗦著空喊報警,卻連個手機都沒有。

    好怕,怕得無處可逃。

    “爸爸……”

    “奶奶……”

    尹棘懼怕又怒恨,抬眼卻撞進那男人得逞又惡心的目光,他帶著笑逐漸藏在妻子身后,藏進人群里,繼續侵犯著她的尊嚴。

    那瞬間,她腦海里有什么崩壞了。

    腸胃扭曲翻涌,她捂住嘴,卻攔不住猛然的嘔吐……

    尹棘猛地睜眼,驚坐起來。

    原本安靜的臥室被女孩的一聲低呼打破,她倏然抱緊自己發抖的身體,后背洇出一層冷汗。

    她撩開頭發,抓上右鬢那道淺淡的月牙疤痕,忍著想摳撓的沖動。

    它又在發作了,又癢又疼,可又不能碰,讓她恨不得想撕爛自己的臉。

    磕傷的臉早就痊愈了,是精神陰影的軀體化在作祟。

    讓尹棘誤以為是傷疤裂開的痛癢。

    越安靜,越駭人。

    四面八方的昏暗像那些惡鬼不分黑白的嘴,猥瑣邪惡的眼睛,逼近啃噬她的身體。

    她想抹去額角的汗,卻摸到眼角的淚。

    骯臟的事疊加在一起刺激神經,她漸漸地不敢看男性的眼睛,只要多看數秒,身體反應就會本能想起那些瞬間。

    尹棘知道自己沒有錯,可是那片陰影就像沒有結束的寒潮,不斷病染她的心。

    她知道,自己不正常。

    來到霄粵灣,她試圖遮蓋自己這樣的不正常。

    可是,似乎很失敗。

    她知道接受資助合約,只身來霄粵灣很冒險,可這是求學的必經之路,也是她的愿望之一。

    尹棘什么都不想,她只想逃出那個村子,她要好好念書,掙很多錢,永遠地離開韓橋村。

    她緩緩從凌亂的發絲里抬起眼,哭過的眸子在漆黑房間里熠熠如星。

    尹棘翻身下床,帶著噩夢后虛弱的步子出了臥室。

    她有些害怕,想去寬闊透氣的地方待一會兒,正好屋子里沒有飲用水,尹棘下樓去找水。

    她腳步很輕,踩在鋪了地毯的樓梯上幾乎沒有聲音。

    正如溫秘書所說,這等不到主人歸來的別墅到了晚上,空得讓人有些落寞。

    尹棘忽然在此刻有些想念妹妹和奶奶地震天動的鼾聲。

    想著這些,她步伐一停,視線下方落點——有人躺靠在客廳沙發上。

    原叢荊還穿著下午那套衣服,黑金襯衫解開了大半扣子,在一樓大片月光下盡顯半遮半掩的胸肌鼓壑。

    他姿態懶散,敞著腿窩在沙發里,手腕擋著眉眼,遮著月光渾寐。

    尹棘像壓低身子的小動物,慢吞吞走下樓,觀察他胸膛平穩的起伏,猜測是睡著了。

    茶幾上擺著水和杯子,那是她的目的地。

    尹棘摟著樓梯桿子,傻站在原地盯著那人,猶豫很久。

    在這片寧靜中,她被噩夢驚擾的心緒竟一點點平穩下去。

    是因為多了個喘氣的在房間里嗎?

    她確實很怕一個人待著。

    下一秒,尹棘試著一步步走向沙發。

    走近有水的茶幾,她聞見一股淡淡酒氣,眼前的原叢荊大幅度仰著下頜,突出的喉結起落滾動,似貪吃醉意的獸。

    他脖子虬起的青筋脈絡,捂眼的結實手骨,禁錮又升溫著雄性荷爾蒙。

    明明沒有不適,尹棘卻莫名躲開了視線,有點口干。

    她對著他隔著茶幾蹲下,摸到了玻璃水壺。

    尹棘剛端起倒扣的水杯,傾斜水壺的瞬間,面前忽然響起男人含糊賴勁的嗓音。

    “給我倒杯水。”

    她一驚,水壺搖晃,灑了一片水在桌面。

    尹棘抬眼,看向原叢荊。

    他維持原狀,眼睛都沒睜開過,估計根本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誰。

    明顯是習慣使喚人了。

    這人醉得不省人事,尹棘想起白天被這人捉弄的來回,她端起杯子,小口啄著解渴。

    直接無視他。

    原叢荊像聽覺敏感的犬科動物,對方細小的飲水聲被他精準捕捉。

    他口干得緊,使勁吞了下嗓子,喉結壓得很低。

    對方遲遲不動彈,他蹙眉,再次啟唇。

    “渴。”

    單單一個字,竟讓尹棘聽出了幾分醉后難受的央懇。

    天然的蠱惑隱于無形之間,一個字,擾得她心緒不寧。

    尹棘握杯子的手指動了動,身上不知道哪里泛癢。

    這樣的聲線,讓她真的有一瞬間想要立刻給他水。

    醉透的人透著一股頹靡,像灘爛泥,原叢荊卻不似別的醉鬼那樣狼狽,反而像株夜間散香的花,讓人窺見他露出可乘之機的模樣。

    尹棘端著自己的水,小心翼翼湊近。

    真醉迷糊了?

    她站在他身側,單膝跪上沙發,用杯壁撞上他的手指。

    原叢荊半闔的眸子瞄見玻璃杯的反光,伸手要接,尹棘卻突然拿遠,讓他接了個空。

    近在咫尺的水沒喝到,他脫力掉下胳膊,語氣有種醉后耍賴的感覺:“找死啊。”

    手里的水是她喝過的,怎么可能給他。

    對方說話的口吻逐漸變明,尹棘有些不好的預感。

    她端著水杯剛要跑,下一秒,面前窩著的男人睜了眼。

    客廳的寧謐,月光的赤忱,為兩人交接視線掃清所有障礙。

    尹棘眼角怔開,身形僵在原地,被他半瞇的目光抓得無法動彈。

    原叢荊的丹鳳眼迷離渾厚,用幾秒認清了人,“還看?”

    女孩還紅腫的眼眸在視線里逐漸清晰,他勾唇嘲弄:“這回見著人不吐,改哭了?”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但是不可能放棄尹棘。

    而世人對鬣狗這種野獸,也向來存有誤解,其實它不靠團隊作戰,也可以靠著強大的咬合力,讓對方瞬間斃命,它比草原上的獵食者,要狡猾得多。

    他不打算和那個男人硬碰硬。

    而是準備伺機而動。

    尹棘畢竟還要繼續待在這個圈子里,從事她喜愛的演藝事業,他總可以找到合適的機會,趁虛而入,成功接近她。

    他不會強取,

    而是要巧取。

    他要把他的女人奪回來,

    再把對方的骨頭,狠狠咬碎。

    第 86 章   生日

    李瑞剛從舞臺下來,還沒來得及脫戲服,臉上夸張的妝容,也因出汗而變花。

    他跟著尹棘,往化妝室的方向走,不解地問:“你之前的那個飛行員男友,該不會只是個說辭,好幫章序打掩護吧?他演的那個飛行員,特別出圈,當時吸了好多女粉啊!

    “嗯!币X得沒必要再對李瑞遮掩什么,但也不打算過多地解釋,便說,“我跟他談過,后來分手了!

    李瑞:“那他也有點兒太不厚道了吧?”

    尹棘疑惑地看向他。

    李瑞回憶起往事,接著說:“你都是他的女朋友了,他不公開關系也就算了,你那么喜歡演戲,他又在娛樂圈挺有勢力的,也開了自己的演藝公司,干嘛找你做別人的舞替?正常的男朋友,會讓自己的女朋友,去做別人的替身嗎?”

    尹棘垂睫,沒說話。

    心臟沉鈍鈍的,泛起一股濃重的無力感,現在的她,沒精力再去跟李瑞轉述,她和章序,以及蔣冰嫣之間的種種恩怨。

    “看來他也是個渣男。”李瑞憤恨地說,“還是個難纏的渣男,剛才那一幕,怕也是典中典的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師姐……”他是不是喜歡你啊?

    “嗯?”

    師姐的眼睛里干干凈凈的,學妹識趣地吞下了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換了一個話題:“那明天的喚醒還做嗎?”

    尹棘槐對科里后輩的態度一向很好,她耐心地說:“我會和住院總、主任再商量,如果有變動,住院總會通知你!

    學妹懂了,回去等通知。

    “那……那我下班了?”在得到尹棘槐點頭后,學妹像只快樂的小鳥飛出了手術中心的門。

    “在看什么呢?”譚月剛從外面會診回來,問:“明天的喚醒病人情況怎么樣?”

    “年輕真好!币睕]來由地感慨了一句。

    譚月看看她的臉,打趣道:“棘槐,你說這話,就有點拉仇恨了哈!鼻魄迫诵〖@個皮膚狀態,說是二十出頭都不為過,只是比起初出茅廬的二十歲,尹棘槐的眼睛里有成長的痕跡,她站在那里,便讓人知道她是可信任、可依賴的。

    尹棘槐只是在剛才一瞬間想起自己的基地生活,她第一次做喚醒麻醉,只覺得興奮、期待,提前做足了功課,只想著不給自己的導師丟臉。

    那會尹棘槐還不懂喚醒麻醉所需要背負的責任之重,就像現在懵懵懂懂的學妹,她不會像尹棘槐這樣憂心忡忡,因為她頭上還有兩位擔責的麻醉醫生,而她,只是個連證還沒發到手的基地學生。

    等到能夠獨立執業、獨立擔責的時候,尹棘槐才愈發明白生命是多么沉重的兩個字。于是她的眉宇間染上和她的老師們一樣的憂愁,笑容也慢慢少了。

    “哎。”尹棘槐回過神來,淡淡說:“你們讓基地的開始做喚醒,也太揠苗助長了。”

    譚月道:“沒辦法,總要培養新人,而且有你和薛老大在,她給你們打打下手嘛!”老的不好忽悠了,只能培養新的了。

    尹棘槐說:“我正要和你說這件事,明天這臺喚醒我做不來!

    譚月的笑容有些消失了,為難道:“棘槐,我也很難辦。這……總要有人做的,排班表已經定了是你,臨時換人其他人也不愿意!彼謩褚保骸懊魈煳野才帕搜π佬览蠋熀湍,欣欣老師不是那種甩手不管的老大,她很認真負責……”

    譚月隱晦地表示,就算真出了事,薛欣欣也不是那種甩鍋的上級。

    “我不是這個意思!币敝币曌≡嚎偟难劬,把她看得一愣。

    “我的意思是,這臺喚醒手術能不能取消?”

    譚月懵了:“啊?”眾所周知,麻醉科勢弱,很少真的停外科手術,手術方式幾乎完全由外科說了算。

    尹棘槐說:“我去看了那個病人,是個十九歲的小孩子,剛上大學,家里養得很好,沒怎么經過事,他怎么能做得下來這臺喚醒手術?”

    要是那種意愿很堅決的也就罷了,可是尹棘槐和他交談下來,只看到一個茫然無措的孩子。

    “十九歲,也不小了……”譚月說完就跟著嘆氣:“這實在是……”她心里清楚尹棘槐說得對,可這要怎么才能說服外科停手術或者說改喚醒為全麻?

    尹棘槐心里措辭后才又開口:“我并不是怕擔責,如果害怕擔責,我就不會回來做麻醉了,喚醒確實是個大家都不想沾手的燙手山芋……但這一回,我實在不覺得這臺手術應該用喚醒來做!

    如果是其他理由,譚月還能找“官話”,可正因為她知道尹棘槐說的是內心真實的想法,她反而不知道怎么回復了。

    她干住院總快一年了,如果說剛上臨床的時候還有滿腔熱血,這一年住院總干完,熄得也七七八八了。譚月早就認清現狀了,外科要做,就做唄。

    譚月頭疼道:“那這樣,我再請示主任!

    譚月補充說:“可我們現在這位主任,百分之九十五不會拒絕外科的要求!

    尹棘槐問:“那么,再去問問外科呢?”

    譚月嘆了今天第八百遍氣:“楊組很少有停刀的,楊主任那個脾氣你也知道……算了我再去問問吧!

    尹棘槐知道這是又給住院總增加了工作量,住院總可以不去做這些事,她真心地道了原:“原原!

    “這算什么?”住院總已經開始給各方發消息,她擺了擺手,說:“我也是不忍心。”

    譚月做住院總的時候剛休完產假,做了母親的人總是格外心軟和容易共情。一個孩子,被父母辛辛苦苦養了十九年,查出了腫瘤本就很不幸了,要是做喚醒手術出了意外,對父母來說更是致命打擊。

    尹棘槐也沒閑著,她去手術間找了楊主任,那會兒楊主任剛下臺,他笑瞇瞇的,顯然是今天的手術一切順利。

    “小棘醫生啊,你好你好,有什么事嗎?”

    尹棘槐跟著他走出術間,走廊上人少也方便說事,她放低了聲音:“楊主任,是這樣的……明天那臺喚醒手術,是個19歲的小孩子……”

    楊主任這樣老一輩的外科醫生,對麻醉都還蠻尊重,加上尹棘槐說話慢聲細語的,讓人十分能聽進去,楊主任并未有任何不悅,還一口就答應了:“多大點事,既然你們麻醉科覺得不合適,那就全麻做好了,我沒意見的。”

    楊主任是真沒把這事放心上,他本來對科研就不上心,而且他都快退休了,對他來說,全麻開瘤子還更省事。

    尹棘槐也是沒想到這事這么容易就解決了,她和住院總譚月在那糾結老半天,沒想到人楊主任壓根就無所謂。

    尹棘槐沒忘夸人兩句:“是,病人畢竟太年輕了,要是能全麻做對他來說是最好的,而且楊主任的水平,那在整個神經外科都是不容置疑的!

    楊主任開了一輩子的刀,最以手上本事為榮,他雖有些脾氣,但為人質樸,沒有那么多彎彎繞繞的心思,也瞧不上現在鉆營科研本末倒置的風氣,他被這么一夸,咧開嘴哈哈大笑。

    “其實這事,我剛聽小原說過了,正想和你們說。你們麻醉覺得什么方式好,就怎么來,好吧?”

    尹棘槐大腦有剎那空白,她見多了敷衍她的外科,剛才學妹說外科醫生通情達理,她還覺得原叢荊說的不過是客套話。

    外科和麻醉的臨床理念本來就不同,外科冒進,麻醉謹慎,大家有沖突的地方,但是尹棘槐沒想到,原叢荊聽進去了她說的話,也認可她。

    YJ:【你到哪了?】

    阿荊:【已經下立交橋了,還有十分鐘,就到酒店了!

    YJ:【你準備那個了嗎?】

    阿荊:【哪個?】

    YJ:【算了,我干脆叫個外賣吧!

    阿荊:【?】

    阿荊:【尹丸丸,你最近是不是又變笨了?】

    尹棘:“!!”

    被他說笨后,她才反應過來,原叢荊已經做完結扎手術了。

    但她還是不怎么了解,男人在結扎之后,會和從前有什么變化。

    那頭又發了條消息。

    雖然是文字,但她卻仿佛聽見了他狂妄的輕嗤聲:【都結扎了,我以后都不用戴了!

    第 87 章   gift

    尹棘從沙發站起身,踩著那雙Jimmy Choo鉆石緞面高跟鞋,朝落地窗處走去,如美人魚尾般拽地的裙尾,蹭過銀灰色的印度絲地毯,發出嘶嘶的聲響。

    她目光寥落,越過明凈的玻璃,看向CBD繁華的夜景,高樓海廈,燈火輝煌,紙醉金迷,雪勢越下越大,和霓虹交相輝映,發生某種散射效應,籠出大片大片昏芒的橘光,城市的輪廓也像被火焰燒紅,透著股靡麗的美感。

    尹棘站在燈帶下,胸前綴滿的碎鉆,也泛著熠熠的輝芒,神情卻透著淡淡的哀柔,頗像耶穌受難像旁,被七劍穿心,正遭受痛苦洗禮的圣母瑪利亞,霜雪為膚,骨玉為肌,五官精致,充滿了神性美。

    只是她的頰邊,沒有沾落淚珠。

    落地窗外的風聲,越來越大,像在咆哮,漫天飛揚的暴雪讓黑夜亮如白晝,從她的視角,向下俯瞰,偌大的四九城,就像被猛烈搖晃過后的玻璃球,充滿了童話般夢幻的氛圍感。

    紛紛飄落的雪花,就像她泛濫的情欲,無聲無息,在心間融化,即使身處28攝氏度的室溫中,也難以抵御這種夾帶著寂寞的焦灼感,她已習慣被他施予的潮熱侵襲,再也無法獨自面對嚴寒。

    馬上就要到深夜十一點。

    她已經開始擔憂,原叢荊乘坐的車,會被大雪困住,他本來答應她,會早些回京,也讓私人飛機預約了早些的航線,但因天氣原因,被迫推遲,拖到了晚上。

    留給她給他過生日的時間。

    只剩下了一小時。

    護士給原叢荊拆手套:“小原這幾個月在哪?”

    原叢荊說:“在急診!

    護士笑著說:“怪不得好久沒看到你……小原最近談戀愛了沒?”

    小原:囧。

    在急診的時候,急診多給他排的晚上的班,他白天要參與自己科醫療組的各項事情,晚上各種腦外傷腦出血,人十分想死,并不想談戀愛。

    小原長得著實帥氣,劍眉星目,個高腿長,最重要的是年輕,當之無愧地當選為新“神外四帥”之一。他剛來手術室那一會兒,來了一波又一波的小姑娘看他,不到半天的工夫,手術室就知道來了個巨帥的大帥哥。

    “比宋主任年輕時還帥?”

    “嗯!”

    “比小周還帥?”小周大名周陵游,是邵華教授的學生。

    “不分伯仲!”

    倒也不是人人都有那個意思,只是上班么,多看點帥哥美女有利于情緒穩定。

    原叢荊是臨床八年制的學生,后三年大部分時間在臨床上,三年前他博士畢業,留本院規培,他是專博,減免考試通過后只需要規培兩年,一年前他順利結束規培,開始專培。

    神外專培是四年,四年結束,才能決定原叢荊能否最終留下來。沒辦法,大熱門科室,都這樣。不過從專培起,就算是本院正式職工了,各種薪資福利待遇,都是一樣的。

    這樣算下來,原叢荊已經在醫院打工第六個年頭了。

    仍單身著,問起來沒談過,誰也不相信。

    原叢荊真是有苦說不出來,他哪有時間談戀愛?

    其次么,便是沒遇到喜歡的。

    小原眼光頗高,不過他并不承認。

    護士早已成家,她這么問,是想給小原和科里的妹妹撮合:“今年我們科來了不少漂亮妹妹,要不要姐姐給你介紹一個?”

    “別閑聊了,快來幫忙!睅熜旨皶r把原叢荊從這尷尬的局面里撈出來。

    原叢荊喊一聲師兄,實則這位黃師兄比他大了將近二十歲,今年已四十多了,手上技術尚可,科研稍遜,加上神經外科的培養周期本來就長,至今不過一個主治醫師的職稱。

    黃朝說:“師弟今年28歲,你們科里那些妹妹才十七八歲,這怎么談得起來?”

    護士咦了一聲:“奇怪,你們男人不是都喜歡年輕的?”

    手術室之間的玩笑話,本不用當真。原叢荊卻認認真真為自己辯解:“不,我覺得還是同齡人比較好!

    護士遺憾道:“那好吧。”

    護理進臨床早,干到二十七八歲,在手術室都有一定資歷了,要么已經成家,要么打定主意不進婚姻的“墳墓”,自己過瀟灑日子。

    確實沒有合適的介紹對象。

    護士說:“要么你看看麻醉科呢?今年也招了不少人,算上四證、規培的、入職的,麻醉科的美女也很多……”

    尹棘槐在角落寫麻醉單,任外科和護士聊得熱火朝天,她也一概不插話。

    麻醉人向來是手術室的透明人,小板凳一搬,誰也不愛。

    只可惜今天她這個透明人被人想起來了。

    “小棘今年是不是也28歲?”護士看看尹棘槐,再看看原叢荊,突覺兩人般配,后又想起人尹棘槐是有自己緣分的,及時打住。

    原叢荊第一回仔細看她,方才談話室她不厚道地把自己留給了“如狼似虎”的病人家屬,他本該討厭她這種“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做法,卻又生不起來氣。

    尹棘槐的五官很清淡,她習慣畫眉毛,用帶一點青色的眉筆把眉尾畫得鋒利,皮膚因為常年照不到太陽悶得雪白,襯得眼睛極黑,幾年的國外生活讓她完全褪去了過往的青澀。原叢荊覺得她像霜雪,冷冷的。

    忍不住再看一眼,真好看啊。

    不知道她的名字怎么寫。

    這場手術進行得很順利,開關顱一個半小時,清血腫一個小時,凌晨兩點半的時候,手術結束了。

    黃朝先下臺,把關顱掃尾的工作留給了原叢荊,護士問他手術名稱怎么記,黃朝說:“就顱內清血腫吧,這個人家庭條件一般,也沒醫保,能少收的部分就少收點!

    “知道了黃教授。”護士說:“你一開始就說過了。”

    蓋頭骨的時候,原叢荊再次聽到了她的聲音:“你要關多久?”

    開關顱不算個技術活,一般教授們挖瘤子,小弟們負責開關顱,原叢荊當這樣的小弟當了兩年多了。他給了一個保守的估計:“五十分鐘吧。”

    尹棘槐“哦”了一聲,原叢荊被她“哦”得心里不上不下,難道是嫌自己太慢了?他小心地不露痕跡地看了她一眼,她神色里有種淡淡的厭倦和不耐。

    快半夜三點了,任誰這個點不是躺在床上,心情都不大好。

    尹棘槐壓根就沒注意原叢荊,她隨口問那一句,只是想看著時間停藥,她腦子里想的是領導布置的ppt任務。

    想罵人,但還是要微笑。

    護士說:“骨頭都蓋好了,你還要五十分鐘?我給你三十分鐘,趕緊關好!”

    原叢荊悲傷地想,可見長得好看是沒什么用處的,涉及到大家的核心“利益”,比如下班,誰也不會寬容他,讓他慢慢縫的。

    終于縫到皮下了,原叢荊感冒剛好,又超負荷工作到這個點,難免有點頭暈眼花,手套破了。

    護士拆了副新手套給他:“你沒戳到自己吧?”

    “沒。”手背上有個傷口,是前幾天在家里被水果刀劃上的,不過已經結痂了。

    最后直接釘皮,護士出去叫師傅過床,尹棘槐把七氟烷一關,問原叢荊:“備呼吸機了嗎?”

    原叢荊說:“有!

    尹棘槐說:“那做完CT直接送ICU打呼吸機。”

    尹棘槐讓他蹲一點下來,幫他把衣服后面的結解開。

    原叢荊聞到了她身上的香味,耳朵微紅。

    很甜很重的香味,一點不像她的品味,原叢荊又心里笑自己,其實他和尹棘槐也不熟悉,怎么就因為人家長得清清冷冷構想出她的性格乃至習慣?

    打住打住快打住。

    師傅也有值班表,每天一個人,今天值班的這個師傅大家叫他老孫,他在醫院里有些年頭,竟然也“倚老賣老”起來,護士出去叫了好一會兒才把他叫過來。

    其他類型的手術多是麻醉醫生抱頭,畢竟麻醉醫生管氣道,便把頭脖子那一塊也管了。而神外手術是外科醫生來抱頭,尹棘槐提醒他:“瞳孔看了沒?”

    原叢荊揭開眼貼膜:“瞳孔好的。”要是瞳孔一大一小,那就大事不妙。

    最最不妙的是瞳孔散大,意味著這人已經沒氣了。

    尹棘槐注意到他的手在流血,說:“原老師,你去處理一下傷口吧。”

    原叢荊一開始都沒反應過來,“老師”是醫院里的尊稱,在不清楚對方年資、職稱的情況下,叫老師準沒錯。

    可他原叢荊哪有過這個待遇?

    老板心情好的時候叫他“叢荊”,心情不好的時候叫他“小原”;“小原”幾乎是他在醫院里的代號,師兄、病房護士、手術室護士、ICU護士都叫他“小原”。

    哦,有時候他也被叫做:“值班醫生”、“小伙子”、“那個大高個”。

    原叢荊說:“尹老師叫我小原就行了。”

    尹棘槐提醒他:“我剛才在電腦上查過,這個人上一回住院的時候沒查術前四項,這次查的結果還沒出來……應該也快了,你關注一下!

    大齡無業游民,搞不好真有什么傳染病。

    對方睜著眼睛看她,尹棘槐想起他剛才站在那里低頭挨主任罵的樣子,十分的清澈……愚蠢。

    又有點可愛。

    尹棘槐忍不住多話一句:“你干外科的,這點自我保護意識沒有嗎?”她說完就后悔,人家肯定也知道,但是做急診,事事都匆忙,職業暴露這種事情,夜路走多了總能不幸碰到。

    做CT的時候,原叢荊還在和尹棘槐解釋,大約是想證明自己是個“穩重”的外科人,“是剛才下頭架的時候……”

    他稍微用勁了一點,手上的舊傷口裂開了。

    他沒碰到病人的血。

    他還帶著手套呢。

    對方明顯沒在聽,原叢荊有點失落。

    CT掃完了,沒有新發出血,尹棘槐看了一眼電腦上的片子,問:“送ICU?”

    原叢荊也松了口氣:“送!”

    出手術中心再同樓層拐兩個彎就是ICU,護士在手術中心出口等他們:“患者梅毒可疑陽性,和你們說一下。”

    尹棘槐沒什么反應,她全程帶著手套,而且除了穿動脈的時候,她并沒怎么接觸到患者的體液、血液。

    原叢荊想的則是:我的一世清白。

    原叢荊被她迷糊的模樣逗笑了。

    他無奈道:“尹丸丸,這東西,可以喝,但是不能多喝!

    “準確的說,它不是用來喝的。”男人唇邊的笑意收斂了些,“而是可以舔食的!

    尹棘詫異地瞪大雙眼,又問:“你是給我買了瓶果醬嗎?”

    “再猜猜。”他用食指刮了下她的鼻子,“丸丸最近,怎么變得笨笨的!

    她不忿地瞪了他一眼。

    隨即將小瓶子舉起來,仔細去看上邊的英文字母——clitoral  arousal.

    隨即大腦嗡的一聲。

    臉頰也變得燒燙起來,她又羞又惱,憤恨地攥起拳頭,朝他的肩膀處砸去,他已經低低地笑出聲,氣息都在輕微地顫。

    尹棘小聲埋怨道:“原叢荊,你真的好色!

    “嗯!彼,捧護起她的腦袋,閉眼蹭了蹭她的鼻尖,“丸丸比我更色。”

    尹棘:“……”

    第 88 章   紅溫

    男人蹭著她的鼻尖,又低低地笑出聲。

    此時此刻,穿著一身黑的他,特別像條狡獪的狼,就連尾巴,都在來來回回地搖。

    尹棘氣惱地瞪向他。

    右手捏握瓶子的力度緊了緊,將那用來助興的粘稠液體,重新塞進他大衣的口袋里。

    原叢荊在這種時候,簡直壞到沒邊。

    他順勢抬起手,握住她纖細的腕骨,略帶薄繭的微糲指腹逐漸下移,從手背上方,罩住她比他小了很多的手,牢牢地握緊。

    尹棘還捏著那個小瓶子。

    他略微俯身,偏過頭,找好角度,作勢又要去吻她的唇。

    尹棘卻選擇扭臉躲開。

    她的雙頰依然有種燒燙的感覺,想起他惡劣地說出,舔食這兩個字,雙腿就開始發軟,就像被泡在鹽酸里,不斷地侵蝕。

    自打上臨床以來,原叢荊總是被人調侃相貌,他還記得第一回正式進手術室,上臺的那種,不是來送個標本干跑腿的雜活,許多人來看他,到后頭,巡回護士笑得直不起腰,說:“今天得來了有十幾波人了吧?”

    他不喜歡被人關心他的感情狀況,他想要成為一名優秀的神經外外科醫生,只想沉下心來學習。

    不過沒人在意他的想法,他資歷太輕,他師兄四十多歲還在臨床上熬著呢,他一個臨床新人能得罪誰。

    而且外科練的是手上功夫,要在臨床上實打實地“練”,問題來了,新手速度都慢,同一個手術間的護士和麻醉都想早點下班,他縫得慢了,人家當然不高興。

    有的人只是臉上不高興,但有的人會直接說:“哎,黃朝,等會兒你不會留給小原吧?他一個人不行的,索性你一個人搞完,別耽誤我們下班!

    所以在手術室當“小弟”,要會做人,嘴放甜一點,請大家喝奶茶,技術菜,脾氣要好。

    可原叢荊并不是沒有自己的脾氣,他不喜歡別人調侃他的臉和感情狀況,雖然目前他的脾氣也僅限于默默生氣。

    他說自己沒談過的時候,他看見對面的女醫生明顯是有些詫異的,他以為她會像其他人一樣問兩句,他都準備好要回答什么了。

    尹棘槐說:“那你挺危險了。”

    這下輪到原叢荊提問:“為什么?”

    尹棘槐收回視線,她總不好說,原叢荊臉上寫了“人傻好騙”四個字,像這種在學校里讀了許多年書沒談過戀愛的人,開竅開得比別人晚,到了工作的時候才碰上初戀,總是容易更傷心一些。

    他們交情不深,再說下去就不合適了。

    “原醫生,早點休息。”

    原叢荊看著她站起來,往休息室走,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才覺出一些些郁悶出來。

    他才不是什么戀愛腦,他十分理智。

    原叢荊從小就有個認床的壞毛病,不過后面上了臨床,被迫常住醫院,勉強治好了這個毛病,但是睡不踏實。

    尹棘沒想到會在這里碰到原叢荊,更沒想到他竟然成了律師。

    她怔了幾秒,轉身離開。

    律所,張宜看到尹棘從門口進來,連忙走過去,“你跑哪去了?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嘶!你手好冰,很冷?”

    “還好。”尹棘笑了笑,把手抽回來,“你見到朋友了?”

    張宜:“是啊,她在我后面。”

    話音剛落,身后有人遲疑地喊了聲。

    “……阿棘?”

    一個穿灰色西裝套裙的短發女人走近,手里拿著一杯咖啡,臉上布滿驚愕。

    “顏月。”尹棘看到她怔了一下,道:“你也當了律師?”

    顏月點頭:“我研究生念的法!

    張宜訝然:“你們認識?”

    尹棘道:“大學室友。”

    “巧了不是!”張宜拍掌,“顏月就是我要介紹給你的律師朋友,她接過很多離婚案,經驗豐富……”

    說著,她正前方的玻璃電動門應聲而開,一個男人慢慢走進來。

    尹棘見張宜突然吸了一口氣,眼神變得直勾勾的,似有所感轉頭,果然看到了原叢荊。

    燈照亮大廳,他的臉一覽無余,眉眼漆黑沉靜,比白光更清冷,他很高,地上影子也長,身型清瘦,他五官極其清俊,表情卻寡淡得要命,很有距離感。

    “清軌。”顏月越過尹棘,笑著迎過去,“訴訟部馬上要開會了。”

    尹棘聽到原叢荊淡應了聲。

    她看著他們親密的樣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時五味雜原,突然想回去了。

    虹峰的律師費貴得離譜,她本就不該來。

    不等尹棘付諸行動,張宜早已被帥哥迷昏心智,硬是扯著她到原叢荊面前,興奮道:“律師你好,我們是來咨詢的,先介紹一下,她是……”

    “不用!痹瓍睬G看向尹棘,表情波瀾不驚,“我和尹小姐認識!

    張宜:“?”

    逃不掉了,尹棘只好微笑,“好久不見,原……律師。”

    原叢荊垂眼盯著尹棘的臉,語氣尹和疏離,“你要咨詢什么!

    來都來了,尹棘整理了一遍思緒,問了幾個問題:“我想要起訴離婚,想問一下這個周期會很長嗎?是怎么收費的?還有……”

    尹棘問完,發現他一動不動也不說話,抬眼看他,“原律師?”

    “這取決案子的復雜程度!痹瓍睬G半晌才緩緩開口,仿佛剛才的靜默只是幻覺,“你丈夫有離婚的意向嗎?”

    尹棘:“不是我……”

    還沒說完,顏月手突然顫了顫,啪嗒一聲,紙杯咖啡掉到地上,液體飛濺。

    張宜叫著躲開,只被濺到了一點,尹棘就沒這么幸運了,雖然原叢荊反應很快地拉了她一把,她的鞋子還是被打濕。

    “抱歉抱歉,我手滑了!鳖佋铝⒖棠眉埥磉^來,把尹棘從原叢荊手中拉出來,“你們沒事吧,快擦擦!

    她動作自然地站到他們中間。

    兩人被分開。

    *

    人事小姐姐領著尹棘和張宜去衛生間,給了她們兩條毛巾。

    尹棘謝過,打開水龍頭擰濕毛巾。

    她衣服沾到不多,就是小白鞋臟到不能看,許淑見了,想了想道:“我這兒前天到了雙皮鞋,忙得還沒試穿過,你要不要換上頂一下?你的鞋我們會送到干洗店,洗好寄還你。”

    尹棘道:“這怎么好意思……”

    “本來就是我們的失誤!痹S淑不給她拒絕的機會,轉身走出去,說這就去拿。

    衛生間只剩她們,張宜擰了下毛巾,打開話匣子:“怎么感覺虹峰都是你熟人,連原叢荊都認識!

    尹棘聽她直呼其名,道:“你也知道他?”

    “嗯,我剛想起來,他和我們一個高中,還是同一屆!

    張宜回想道:“他可有名了,有錢長得帥成績還好,是全班女生的白月光,天天夢著和他早戀,他真是一點沒變,還是那么好看!

    尹棘彎腰擦牛仔褲,偶爾應一聲。

    “你們在聊原律?”

    沒多久,許淑回來了。

    “你看看能不能穿。”她把皮鞋給尹棘。

    尹棘道謝,蹲下身換鞋。

    鞋很好看,鞋帶細細的,休閑英倫風。

    張宜掛起毛巾,趁機問:“原律師是不是很受歡迎?”

    “何止。”許淑目光從尹棘身上收回來,“我們所大部分女客戶都是沖他來的。”

    “我懂!睆堃它c點頭,“他這種姿色,我要有錢也想買…咳…請他。”

    “那你估計請不到!痹S淑笑,“排隊預約原律的客戶都有三位數了。”

    張宜不信:“給錢也不接?”

    “他哪里缺錢,虹峰都是他叔創辦的,他自己就是合伙人!痹S淑說。

    張宜咋舌,“以前就聽說他背景深,沒想到這么牛逼!

    “是啊!痹S淑道,“不過他本身就很厲害啦,虹峰幾個大案子都是他打贏的,”

    張宜:“我怎么記得他以前不是學法的,我記錯了?”

    “也沒錯,他和顏律一樣,都是法碩非法本!

    “他本科讀的什么?”

    “忘記了。”

    兩人想半天都沒想起來。

    “醫!

    一直沒說話的人,輕聲吐出一個字。

    許淑轉頭,看到尹棘換好鞋,慢慢站起來。

    她挽起了褲腿,露出一截纖細腳踝,皮膚雪白如玉。

    柔軟黑發松垮垂落,尹棘抬手把發絲勾到耳后,朝許淑一笑。

    “真的很謝謝鞋子,我穿過了不好還你,你把鏈接發我,我重新買一雙。”

    “不用!

    許淑對著她,聲音不自覺軟了,尹棘臉小,聲音細,漂亮得沒攻擊性,她身上有種浸潤到骨子里的尹柔,是女生也會喜歡的類型。

    尹棘很堅持,“你在哪兒買的?”

    張宜截住許淑推拒的話頭,“你還是告訴她吧,她就這性格,一分便宜也不占!

    許淑和尹棘加了微信,發鏈接時又聊了幾句,知道尹棘的來意后,道:“我們馬上下班了,等會兒有個聚餐,你們要不要來?剛好可以和律師們咨詢一下!

    張宜:“免費的?”

    “當然!

    尹棘有些遲疑,“原律師會去嗎?”

    許淑:“不會,他從來不參加同事聚餐!

    尹棘這才應:“那就先謝謝了!

    *

    七點,虹峰訴訟部才開完會,有些人要留下加班。

    說到底,律師都很忙,特別是虹峰這樣的頭部律所,加班到十一二點是常態,有時間聚餐的人比較少。

    所以,當尹棘看到原叢荊出現在同行隊伍中時,愣了一愣。

    男人被圍在中間,長身玉立,西裝領口微敞,漫不經心聽身旁律師聊案子,只有被問到了才會回一兩句,比在律所里多了幾分隨性懶散。

    夜冷風大,黑發揚起他額前的碎發,看似尹和,一雙眼淡漠透明。

    他仿佛沒看到她,或者看到了也不在意,臉上從始至終都沒有波動。

    剛才他和她說話,應該只是出于律師的工作職責,沒有其他含義。

    直到顏月過來了,尹棘的視線才從他身上離開,感官遲鈍地發現腳后跟好疼,新皮鞋磨腳。

    “沒想到原律師竟然來了。”張宜看了原叢荊一眼,興奮地對許淑道:“你不是說他不來嗎?”

    “我也納悶,他以前都沒來過!痹S淑搖頭,“可能正好沒事,他平時很忙的。”

    張宜見顏月往原叢荊旁邊擠,八卦道:“顏月和原叢荊是不是有一腿?”

    尹棘沒作聲,見她看著自己,才道:“你問我?”

    張宜道:“你和他們一個大學,又是顏月室友,沒聽過什么嗎?”

    尹棘低頭看著地面,語氣平常,“不清楚!

    “我好像聽說原叢荊大學交過一個女朋友,”張宜想起什么,道:“不會就是顏月吧?”

    “你這么一說,真有可能!痹S淑壓低聲音,“我之前無意間看到原律的手機壁紙,是一輪月亮!

    “真的假的?這么明顯。”

    ……

    腳跟越來越疼,每走一步都像是剜肉,尹棘臉逐漸蒼白,腳步緩下來,漸漸跟不上她們。

    張宜八卦到興奮處發現另一邊沒人了,回頭喊:“阿棘?”

    她這一叫,所有人都看過去,只有原叢荊腳步停了。

    “我去便利店買點東西,不用等我,你們先去。”尹棘小跑向便利店。

    “清軌,我們走吧。”顏月見原叢荊不動,叫了聲。

    他心情似乎很差,比平時還要話少,這條街沒路燈,光線暗,他半張臉陷在陰影里,陰沉沉地很壓抑。

    顏月叫了兩次,原叢荊才收回視線。

    *

    便利店竟然沒有創可貼。

    尹棘詢問店員無果,不得已,一瘸一拐坐到店外的長椅上。

    她挽起褲腿,忍疼半脫鞋襪,腳跟處磨掉了一塊皮,露出嫩肉,很紅,隨時會滲血。

    尹棘又檢查另一只腳,也是一樣的情況。

    她嘆了口氣,仰望夜空,月明星稀,云淡似霧。

    就這樣吧。

    她平靜地想。

    和張宜說一聲,然后打車回去。

    反正律師聚餐,她在不在也不打緊。

    尹棘下定決心,剛從包里拿出手機,頭頂突然落下一道清淡低磁的聲音。

    “創可貼要嗎?”

    尹棘微僵,抬起頭。

    原叢荊不知何時來到她面前,安靜地看著她,瞳孔是柔軟的茶褐色,卻絲毫沒有尹柔的感覺,臉孔淡漠。

    尹棘半晌才問:“你怎么在這里?”

    “買煙。”

    說著,原叢荊遞來兩片創可貼。

    “……謝謝!

    尹棘沒有拒絕,撕開創可貼,彎下腰。

    他似乎在看她,深沉的目光有若實質,寸寸落在她的臉上,存在感極強。

    尹棘眼睫顫了下,可能光線太暗,傷口面積有點大,她手抖得厲害,總貼不好。

    “我來吧!

    陰影逼近,尹棘聞到熟悉的青檸氣味,夾雜著陌生的煙草味,原叢荊竟然單膝著地半蹲下來。

    他們靠得很近,氣息混在一起。

    尹棘再次僵住,“你……”

    原叢荊拿走創可貼,目光落在她腳跟,“腳挪過來一點!

    尹棘縮起腿,“我自己可以!

    原叢荊沒有動,淡淡道:“我學過醫。”

    “我知道。”

    原叢荊掀了掀眼皮,“還以為你忘了!

    他語氣沒起伏,只是原述事實,尹棘卻好像聽出了幾分諷刺。

    尹棘抿了抿唇,直起身把腳伸過去,“麻煩了。”

    原叢荊垂下眼皮,捏住她纖細的腳踝,拇指擦過腳側肌膚,創可貼對準傷口貼過去。

    他掌心很燙,尹棘的手指緊緊抓著椅沿,止不住顫,感覺腳后跟好像沒那么痛了。

    取而代之的是癢,密密麻麻的癢。

    她想起以前,在酒店,他也這么捏過她腳踝。

    那是一個夏夜,夜晚約會時突遇暴雨,他們不得已在外開房。

    洗完澡,她躺靠沙發玩手機,一只腳不設防地搭在他腿上。

    腳踝忽而被捏住,傳來濕潤柔軟的觸感。

    尹棘下意識一掙,原叢荊的手掌紋絲不動,他輕輕細吮,親得很慢,灼熱的吻沿著柔嫩的肌膚一路往上。

    白色吊帶裙被扯落,她顫抖地抓著他的頭發,每當受不住想躲開,又被他抓著腳腕拖回去。

    那晚,她第一次知道,被吻遍全身是什么感覺。

    *

    夜色寂靜,樹枝掠過兩只麻雀,發出清脆的啼叫。

    長椅邊,空氣快要凍住,靜默無聲。

    尹棘看著一言不發的原叢荊,若無其事道:“聽他們說,你和顏月好像在交往,恭喜呀,終于修成正果了!

    腳踝一痛,原叢荊掌心忽然用力。

    尹棘輕吸口氣,“你干嘛?”

    原叢荊問:“疼?”

    尹棘點點頭。

    “那就別說話。”他貼完放開她的腳,又撕了一片創可貼。

    “……”

    貼好她另一只腳后,手機響了,原叢荊起身接電話。

    “原律,你買好創可貼了嗎?顏姐的手指還在流血,紙巾止不住。”

    對方嗓門大,正在穿鞋襪的尹棘也聽到了,動作一頓,隨后,原叢荊的聲音淡淡響起:“就來!

    ……

    心像是被針刺了一下,尹棘看著腳跟處貼好的傷口,思緒忽而飄遠。

    以前原叢荊也經常給她創可貼,她體質虛,皮膚很容易受傷,生活中不注意被紙張劃破手指是常有的事。

    他們還未親密時,原叢荊就隨身攜帶創可貼,每當她流血了都會給她一片,尹棘一直以為因為他是醫學生才這么細心。

    很久以后,她才通過別人知道,原叢荊其實并不尹柔,待人也不親和,甚至都沒有醫者最基本的憐憫之心,他連自己受傷都不在乎,哪里會在乎別人。

    他會隨身攜帶創可貼,只是為了她。

    尹棘也是那時,才知道,他很早以前就喜歡她了。

    胸口泛起一絲抽痛,傷疼都掩蓋不住的酸澀溢滿心臟。

    直到現在,她才清晰地意識到,原叢荊不再是她的了。

    五年前,她親手把他扔掉了。

    今夜也是一樣,他做了一宿光怪陸離的夢,夢見主任罵他,夢見自己辛辛苦苦造的動物模型失敗,夢見自己投的文章被拒,夢見自己開刀的病人在臺上沒心跳了……

    最后一幕太真實了,原叢荊嚇醒了。

    他還記得夢里,麻醉醫生的怒聲:“你碰到哪里了?快停下!”

    如果在腦干附近操作,容易造成呼吸心跳驟停,所以手術醫生也會提前和麻醉打好招呼:“到腦干附近了,你注意一下!

    一有不對勁,麻醉就會出聲提醒外科停下。

    噩夢的后遺癥讓原叢荊的心臟砰砰跳,手表提示他此時壓力過高,鬧鐘隨之響起,他要趕去病房參加查房。

    今天是他們組大查房,查完房還得再來手術室,他們組今天有刀,還是大刀。

    往外走的時候,原叢荊路過麻醉辦公室,他只是很隨意地往那個方向瞥了一眼,一眼就瞧見她。

    她穿著紅色的洗手衣,頭發披散開來,一邊和身旁的同事說話,一邊剝雞蛋,她手指纖長,動作十分優雅好看。

    洗手衣寬松,女醫生常用膠布粘住領口,但是尹棘槐剛起床,衣領口松散,原叢荊飛快地挪開了視線。

    他什么也沒看見。

    原叢荊也不知道麻醉科的人正在聲討他們。

    尹棘槐一起床就被拉進了這場“批斗大會”。

    同事情真意切地痛罵:“一幫王八蛋,天天有開不完的刀!知道自己做不完也不少排一點,只想著每天找房間拆臺,不見得手術費分我們多少!”

    不怪同事怨氣這樣重,昨天傍晚剛發了上個月的績效,錢少,事還多,麻醉科的老大臉色一個比一個差,下面小的就更不用說了。

    尹棘槐隨意附和兩句:“是挺混蛋的!毕氲浇裉熳⒍ㄗ龅匠瑫r的刀,尹棘槐也帶了幾分真情實感。

    “你今天在幾號?”同事問。

    “19號!币闭f:“兩臺內鏡一臺開顱!

    尹棘槐說:“請過心內、麻醉科會診了!币馑季褪峭饪畦F了心要做,為防止他們找理由停刀,該做的檢查,該請的會診都有。

    同事說:“祝你好運!

    同事想了半天,安慰說:“他們家嘛,不是有個小帥哥……”至少和帥哥一起干活養眼。

    尹棘槐知道她說的是誰,雖說昨晚才和原叢荊一起吃過夜宵,尹棘槐也沒留情面:“他動作太慢,還是算了,我寧可黃朝趕緊關完讓我下班!

    同事會意,打趣道:“你好狠的心,人家畢竟年輕,技術總要練出來的嘛,你要是當著別人的面說,人家就該傷心了。”

    尹棘槐不傻,這些吐槽的話就是私底下說說,她倒也不是對原叢荊有什么意見,只是就事論事。

    尹棘槐說:“工作是工作。”

    七點半麻醉科開早會,尹棘槐開完會正好去準備麻醉物品。

    病人的資料她提前一天就看過了,這是她的習慣。

    病人八點鐘入室,尹棘槐給他連上監護,一切準備工作就緒后坐在旁邊等外科來。

    護士說:“他們家今天大查房,至少要十點才會來,要不先麻吧,早點開始,也好早點結束。”

    尹棘槐說:“三方核查,他們不來人,我怎么麻?”

    她語氣淡淡:“今天房間結束遲,是他們排得多做得慢,我麻醉能花多長時間?”

    護士說:“也是!庇谑谴螂娫挻撸骸澳銈兪裁磿r候來?至少派一個人過來,要不然麻醉怎么搞?”

    三方核查,是規矩,是制度。

    但是有時候也執行得不徹底,碰上好說話的麻醉醫生,便先麻了,等外科過來。

    沒多久,原叢荊匆匆過來,他當時正在病房被主任拷問,聽說麻醉要外科到場,如釋重負,一溜煙跑了,留下其他師兄面對主任的疾風暴雨。

    “尹老師?”他見到尹棘槐,十分意外,又有些開心。

    尹棘槐心情一般。

    原叢荊為她們帶來一個小瓜:“病人家屬在病房錄音,被楊主任發現了……”

    護士急問:“然后呢然后呢?”

    原叢荊說:“楊主任十分生氣,讓病人出院,不愿意開他的刀了!

    尹棘槐插了一句:“那么我們今天少掉一臺?”

    原叢荊說:“哦,那倒不是,那是明天的病人。”

    “是補給你的!彼÷曊f,“分開的這幾年,都沒有陪你過生日。”

    原叢荊的眼神透著疑惑,又問:“那為什么是四件,不應該是五件嗎?”

    “嗯!币Ρ镒⊙劭舻臏I意,輕聲說,“沒給你補18歲的!

    男人垂眸,濃長的鴉睫在眼瞼下方,拓下了淡淡的陰翳,嗓音低沉地問:“為什么不給我補18歲的?”

    “你扔掉了!币恼Z氣透著哽咽,眼淚也不受控制,啪嗒啪嗒,落在手背,她無助地埋下頭,哽聲說,“我就不會再給你補了!

    說完,她仰起頭,咬住唇瓣,調整著失控的呼吸,在男人詫異目光的注視下,又說:“如果你再敢扔掉我的禮物,以后我也不會再送你任何東西了!

    那頭沉默了良久。

    偌大的總統套房里,只留下了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原叢荊的臉色稍顯陰沉,在尹棘起身,想要離開這里時,突然伸手,將她用力地抱入懷中。

    他將額頭抵在她的頸間,聲音卻夾雜著隱隱的怒火,費解地說:“可是我從來都沒有扔掉過你送的禮物!

    尹棘的淚水,沾濕了他硬朗的頜角,沒有回答他,他的嗓音突然顫抖起來:“丸丸,當年,你來找過我嗎?”

    第 89 章   deeper

    男人的手指瘦削而修長,從女人的腰間,移向她后頸的肌膚,微糲的掌心,覆在脆弱的脊柱,帶著些許憐愛的意味,慢慢地摩挲起來。

    又偏過頭,去吻她的臉頰。

    他吃掉她許多溫熱又咸濕的淚水,想借此安慰她失控的情緒,心臟卻像被一寸寸地撕開,泛起擴散般的痛楚。

    終于找到了丸丸難過的緣由。

    竟然,是因為他嗎?

    她的眼淚那么多,是不是早就想哭了。

    “丸丸。”原叢荊放輕聲音,像在哄著尹棘說話,和她額頭抵著額頭,濃長的睫毛也沾染了她的淚珠,耐心地問,“你是把我的禮物,轉交給誰了嗎?”

    尹棘呼吸紊亂,顫聲問:“你沒收到我的禮物嗎?”

    “我真的不知道那件禮物!彼难鄣淄钢鴿獾没婚_的憐惜,雙手順勢捧起她巴掌大的臉蛋,用拇指的指腹,幫她揩拭起淚水。

    尹棘掀睫,盯住他的眼睛。

    原叢荊掃了一圈,教室里就沒幾個人。

    他再皺起眉,往奶茶袋子里一看,也沒有便利貼什么的。

    根本不知道是誰送的。

    他自己是不可能碰的。

    丟了吧,又浪費糧食。

    原叢荊一如往常,朝段銳使了個眼神:“給你!

    “我才不幫你擋這桃花!”段銳十分嫌棄,“上次幫你喝了那杯芋泥波波,人廣播站孟秦語還來找我哭。”

    尹荊在一旁直樂。

    原叢荊忽然轉過身。

    尹荊指了指自己:“又要我幫你喝?”

    前排。

    趴桌子上的女生忽然緩緩轉過頭,看向這邊。

    是李秋雅。

    原叢荊對上那目光,立馬眉一凜,拎起奶茶起身:“不了,我怕你喝了惡心。”

    接著,他就當著李秋雅的視線,大步走出教室,將那杯奶茶放到了垃圾桶旁的地上。

    尹荊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情況,就對上了李秋雅冰冷的目光。

    得,無妄之災。

    記得前世,李秋雅雖然追求原叢荊,但從不會借她之手。

    說不定就有李秋雅送原叢荊奶茶,但被她喝了的情況。

    怪不得李秋雅那么恨她,原來源頭在這兒。

    不過她實在想不明白,她能有什么威脅。

    她樣貌、成績和家世都不如李秋雅,不過是跟原叢荊當了幾個月同桌。

    原叢荊又不可能喜歡她,她對李秋雅完全不構成競爭關系。

    難不成跟原叢荊當過同桌就能成為她嫉妒的理由?

    太可怕了吧……

    戀愛腦達咩!

    我不想當你們play的一環啊啊啊。!-

    時間還早。

    原叢荊要跟段銳去書店買點資料。

    尹荊掀開桌板一看:“等等,我跟你們一起去,我也要買套新卷子了!

    段銳一聽:“啊我突然想起還有作業沒寫,你們去吧你們去吧……”

    原叢荊&尹荊:“……”

    去書店走大路要拐很遠,穿小樹林則很近。

    尹荊一下教學樓就扎進了小樹林里,原叢荊在后面緊緊跟著。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不要輕易走小樹林。”原叢荊忽然說,少年的聲線在昏暗濃翠的林間格外清幽。

    “會碰見臟東西是吧?”尹荊全不在意。

    結果,下一秒,目光就觸及了不遠處亭子里的兩抹身影。

    “憑什么!我處處比尹荊好!原叢荊為什么會喜歡她!”

    尹荊腦子“轟”的一聲炸了,緩緩回過頭,目光復雜地看著原叢荊,不敢想象一樣,慢慢開口。

    “你喜歡我?”

    少年的身影在傍晚的暗色里不甚清晰。

    原叢荊似乎也出神了幾秒,眸光明滅不定,接著,極為散漫地扯唇一笑:“我自己都不知道。”

    “……”

    小亭那邊,陳澤已經開始安慰李秋雅。

    “沒事的,原叢荊把你買的奶茶丟了,你買給我,我喝。”

    尹荊:“……”

    好的,閉環了。

    前世一開始。

    她暗戀陳澤,陳澤舔李秋雅,李秋雅追原叢荊。

    然后,李秋雅誤以為原叢荊喜歡她???

    喂!天大的誤會啊!

    后來。

    李秋雅當眾表白原叢荊被拒,陳澤趁機舔狗上位。

    而她,被塑料閨蜜撬了渣男暗戀對象,被傷害的只有她。

    再后來。

    她考上全校第一,減肥成功驚艷眾人,陳澤又開始倒追她。

    推導的沒錯的話。

    李秋雅估計也就是玩玩而已,但不甘心原叢荊和陳澤一個個的都喜歡她,于是對她恨之入骨,以至于找小混混在巷子里堵她。

    尹荊:“……”

    無語無語無語死了,現在就是十分無語非常無語無語至極。!

    都說了高中生不能早戀……-

    去書店的一路上。

    尹荊都很安靜。

    “怎么,你塑料小姐妹把你那人品差的前表白對象撬了不高興?”原叢荊悠悠問。

    “沒有,我就是覺得惡心!币G皺眉。

    “確實。”原叢荊勾著眼,語氣漫不經心,“下次長點心吧。”

    “沒有下次了!币G眉目冷淡,“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

    原叢荊腦子里瞬間就響起了尹荊上次對羅雨晴說的“我這個人向來心胸狹隘,睚眥必報……”

    真的不能惹女生。

    尤其尹荊……

    “煩死了!币G擰著眉,“李秋雅喜歡你的事兒憑什么要扯到我身上啊!

    “……”原叢荊默了片刻,“我也不想被李秋雅喜歡啊……”

    “那你想被誰喜歡?”尹荊回過頭,挑起眼。

    原叢荊悠悠看著她的眼睛,抿了下唇,沒說話。

    尹荊被盯的有些不自在,閃了下睫,轉頭繼續往前走:“不過你也挺怪的,李秋雅公認的大美女,班上男生都喜歡。”

    原叢荊眉一挑:“誰規定了,別人都喜歡的我就一定要喜歡!

    “不是你喜歡的類型?”尹荊還在好奇著。

    “喜歡的從來不是類型,是人!痹瓍睬G其實從來沒思考過這個問題,話就這么脫口而出了。

    尹荊回頭看了原叢荊一眼,覺得他的話跟他的人一樣令人費解-

    來到書店。

    尹荊隨手挑了幾套卷子,其實她都刷過,保險起見,再復習復習。

    再看原叢荊。

    少年站在書店暖黃的燈光下,輪廓透出柔和與專注,微低著頭在書堆上挑挑揀揀,最后拎了一本數學一本物理。

    “其他科目不買嗎?”尹荊抱著卷子問。

    “寫不完。”

    原叢荊回過頭,看到她抱著的一大摞,眉一挑:“你怎么買這么多?”

    “當飯吃!

    “……”

    原叢荊看了她幾秒,很擔憂的樣子:“會不會消化不良?”

    “放一百個心!币G將卷子放收銀臺上結賬,“我每天要寫很多。”

    原叢荊回憶了下,尹荊最近確實每天不是刷題就是刷題,咖啡都是致死量,課間睡會還要讓他五分鐘后叫醒她……估計晚上也熬到很晚,睡不了幾個小時。

    半晌,他終于忍不住開口。

    “其實吧,輸了也不丟人!

    “我一定會贏!”

    少女笑容張揚,神色堅定。

    “……”

    “你知道吧,你現在正是長身體的年紀!痹瓍睬G平靜說,“借用你的一句話,不睡覺會猝死,不學習也就菜一時。”

    “喂,”尹荊揚眼一笑,“人這輩子,總得為了點什么努力一回吧,浮名也好虛榮也罷,我都想閃耀那一次!

    前世,在那個最虛榮的年紀,想要變美早上只吃一個蘋果,想要變瘦晚上繞著操場跑一圈又一圈,想要考全校第一每天熬到兩三點,她從未后悔過。

    重來一世,她依舊只有十六歲,依舊是那個想要得到所有人贊賞目光的小女孩,只不過這一世,她想要一世榮光,也想要恣意張揚。

    原叢荊看著她,很半天,笑了笑。

    “那你一定可以的!

    走出書店,晚霞染透了半邊天。

    尹荊忍不住好奇:“你每天幾點睡?”

    原叢荊:“十一點之前!

    尹荊轉頭定定盯著她:“你真的是高中生嗎?”

    原叢荊:“……”

    “怎么,高中生睡覺犯法?”

    “……有道理。”

    “你高一在哪上的?”

    “國外!

    尹荊又隨口問了幾句,竟發現,原叢荊現在的想法與前世最后的結果完全不一致。

    到底是什么讓他做出這一改變?

    “打算考什么大學?”

    “臨大!

    “想學什么專業?”

    “天文!-

    下了晚自習,籃球場。

    原叢荊縱身一躍,投了最后一個三分球,球“嗖——”的一聲落入籃網,在地面彈跳了幾下,越來越低。

    球場邊緣卻忽然闖進來一道長長的影子。

    最先聽到的是聲音。

    “班長,喝水。”

    “……”

    原叢荊一轉頭。

    就見段銳那狗逼從尹荊手中接過瓶礦泉水,但朝他耀武揚威:“荊妹兒,原原啊!”

    尹荊表情明顯就是一怔,又把另一瓶礦泉水遞給原叢荊:“你也喝水!

    原叢荊接過擰開,仰頭喝了口,喉結凸出滾動,聲線清冷,說段銳又像是說尹荊:“人家有名字。”

    段銳一天不欠不舒服:“哦,尹荊!

    尹荊:“……”

    見場上再沒其他人,尹荊忍不住問:“每天就你們兩個人打球?”

    “他那個樣子,也就他爹我肯天天陪他玩兩下!倍武J說。

    “為什么你是他爹!币G忍著笑問。

    “因為我比他大!倍武J賊得意。

    “……”原叢荊面無表情,“要點臉吧,有本事等下別搭我家車回去!

    “哥哥哥我錯了!”段銳立馬認輸。

    “你們這關系好亂啊!币G笑。

    “惹不起惹不起,真得叫他聲哥。”段銳說,“小學的時候吧,當時咱倆一起放學回家,路上遇到小混混打劫,他比我小,當時還比我矮半個頭,眼都不眨一下,一板磚就下去了,從此他就是我哥。”

    “……”

    尹荊忍不住轉頭看了原叢荊一眼,心想,校霸都是有前科。

    原叢荊喝著水,揚揚眉,渾不在意。

    “所以他打球很菜,沒人跟他玩嗎?”尹荊回到正題,問。

    原叢荊一口水差點嗆到,心想他形象就這么不堪嗎?

    段銳笑得要死,揚揚眼:“你等下就知道了!

    原叢荊已經一把攬過球,壓腕拍了幾下,吊兒郎當站那兒,笑意散漫模樣。

    “一起玩嗎?”

    他的語氣夾雜著痛苦的意味,突然扯向不著邊際的話題:“我好想知道,十八歲那年,你到底送了我什么禮物。”

    “是Pink Floyd的黑膠唱片!币G訥地說,“不過那款應該停產了,我再補個別的禮物,給你吧!

    原叢荊目光幽邃,注視著她,詢問道:“那我可以自己提要求嗎?”

    “嗯。”尹棘大方地點頭,絲毫沒聽出他話間夾雜的危險意味,說道,“剛才的那個愿望不算,你再許一個吧!

    男人毫不猶豫地提出要求:“那我想要丸丸,陪我兩天兩夜!

    尹棘的眼皮跳了跳。

    原叢荊在這種時候,總是溫柔又有耐心,完全窺不見平日的暴戾和征伐,就像是只緩慢蠶食獵物的美人蛛,在她毫無防備時,給她注入會使大腦漲熱的毒液。

    等她反應過來。

    他已經成功將她網羅,白白的絲線,就像麻醉劑般,消解著她殘存的意志,到了最后,她只能在昏眩中,被他貪婪地拆吃入腹。

    “而且。”男人抬起修長的右手,摩挲起她禮服外的那根脊柱,掀帶起陣陣的顫栗感,尹棘不禁發起抖,他的薄唇已經貼向她的耳廓,嗓音低低地問,“可能比前兩次更深一些,丸丸會滿足我么?”

    第 90 章   夜宵

    深這個字眼。

    讓尹棘的雙腿發顫。

    她身體最隱秘的,那個圓小的核芯,也泛起股異樣的酥軟感。

    這感覺像什么呢?

    就像水母用纖細的觸須,奮力地浮游時,海水會從它傘蓋的眼點,灌入它的內腔,而孕育生命的腺體,也會體會到近乎融化的酸痛感。

    尹棘踩著Jimmy Choo的高跟鞋,往后退了幾步,那陣蝕骨的酥軟感漸漸擴散,讓她扭到了腳腕,也險些摔倒。

    幸而男人及時伸手,托握起她脫力的小手,抓住她后,便從側邊牢牢地握緊,拇指卡住她白皙的手背,和她虎口相抵,不愿松開。

    因為要穿晚宴服,她今天難能穿了丁字形的蕾絲內-褲,本就不是很舒適,眼下更是沾上了不知名的黏膩濕液。

    尹棘長睫輕顫。

    躲避著男人灼人的目光。

    他果然壞心地盯上了那里。

    她的縱容,加劇了他步步緊逼的掠奪,既要和她進行更深的連結,又要更貪婪地對她頻繁索取。

    尹棘調整著紊亂的呼吸,問道:“兩天 兩夜?你要我怎么陪你兩天兩夜!

    他這話一出,尹棘后背立起一層細毛,臊得額角冒汗。

    果然還是被他聽到了!

    她悄然懊惱。

    尹棘沒打算狡辯,在這人面前說謊應該是最愚蠢的選擇,“對不起”仨字都蹦到嘴邊了,這時不遠處傳來溫莉及時救場的聲音。

    “尹同學。”

    像是橫空一根救命稻草,尹棘唰地起身,一頭扎向溫莉所在的方向。

    女孩迅速過去,帶過一陣皂香的風,廉價的香精花香在她身上釀過后留有獨特的甜味。

    無形的味道繞過他舉杯的指間,有些癢,原叢荊輕搖茶杯,睨著水面晃動,頗感荒唐地勾了下唇。

    跑得夠快。

    尹棘嗖嗖溜到溫莉身邊,看她的眼神急切又清亮,像走失的小鴨子終于找到了媽媽,下一秒就要哭了。

    溫莉往沙發那邊看了一眼,大概能想象到那人是怎么為難小女孩的了。

    她懶得理原叢荊,跟尹棘交代:“夫人一會兒要去高爾夫球場走一圈,談些事情,想帶你一塊去玩一下,你需不需要洗澡換衣服?”

    尹棘訝異:“帶我去嗎?”

    “談事情,為什么要去高爾夫球場…?”她腦子一時間處理不清楚這些。

    溫莉淺笑:“球場是她的,是作為老板去視察一圈!

    她悄然瞪大眼,聽話點頭:“我不用了,就這樣出門…”問了一半,尹棘詢問對方:“可以嗎?”

    溫莉知道尹棘在顧慮什么,點頭:“沒什么不可以的!

    說完,她看向那邊老神在在喝茶的原叢荊,“小原總,夫人讓您跟著!

    原叢荊品茶,悠悠道:“如果是打算把球場轉給我,我勉強可以走一趟。”

    “夫人說讓你跟著學些基本禮節,別再出去丟人現眼了!

    尹棘嗓子尖瞬間一癢,想笑憋得唇線扭成了個“v”,一扭頭,撞上原叢荊慢悠悠偏頭過來。

    原叢荊胳膊搭著沙發背,耷拉的眼神似乎在威脅:又笑?

    她倏地低頭避開,慫了,嘴巴抿成了拱形門。

    …………

    等梅若梳妝好,司機帶他們去到近郊,霄粵灣最盛名的港躍府休閑度假區,梅若的高爾夫球場就在其中。

    尹棘坐在后面,眼睛幾乎沒從窗外的景色挪開過。

    霄粵灣近郊被旅游化治理,一路風光大好。這邊挨著暗香山,有溫泉有山林,近些年被開發得很完備,成了這座城市紙醉金迷背后的后花園。

    原叢荊自己開車去,車上除了司機只有梅若和溫莉,她自在得多,她們兩人一直在聊生意上的事,沒人注意她,尹棘放開膽子趴在窗邊去看。

    綠草如茵,廣袤無垠,司機降下窗戶,清風掀起她薄薄的劉海,湖光映入視線,尹棘小心翼翼架在窗邊,枕著胳膊享受風光。

    他們進入vip停車場時,原叢荊懶洋洋靠在車前蓋,等待已久。

    明明是他們先出發,這人竟然先到了。

    尹棘一直跟在溫莉身邊,那對母子走在前面,球場的總經理帶著一群人烏央烏央過來迎接,屬實讓她見了世面。

    怎么跟電視劇上演得一模一樣。

    梅若的球場定位高端會員制,能在這里休閑談事的非富即貴,尹棘一直在打量周圍,她掃了一圈,最終將視線落在走在前面的原叢荊身上。

    這里進出的男性客人基本都穿著POLO款高爾夫運動裝,而原叢荊卻獨樹一幟,他穿著一身松垮的絲質黑金紋理襯衫,將前端掖進寬松西褲,白板鞋一塵不染。

    青年成熟中不失松弛少年感,細節穿搭里彰顯檔次與品味。

    難以襯托體態的絲質衣服,卻被他的精壯身材淋漓表現。

    原叢荊襯衫領口的扣解了兩三顆,側身時盡顯立體鎖骨與深壑,說話間喉結滾動,彌漫雄性荷爾蒙。

    尹棘收回視線,咽了咽喉嚨,有點口干。

    明明剛剛才喝過水。

    雖然在家里梅阿姨說怕他出去丟人現眼,可是…她看著梅若和合作方介紹原叢荊時自信飛揚的表情。

    尹棘彎動唇線。

    這分明就是驕傲得不行。

    前面簡短談了十幾分鐘,梅若要和其他人去品茗間坐下詳細聊,她回頭,低聲和溫莉交代了一些。

    而在這時,原叢荊率先自顧自離開了這里,他抄著兜,舉著手機左右張望,似乎在聯系其他朋友。

    溫莉回來跟尹棘說:“有沒有想玩的項目?我安排人帶你去!

    尹棘搖頭:“我都不會…就不麻煩了!

    “你們是要談事嗎?那我就找地方等你們。”懂事得不行。

    溫莉知道她客氣有分寸,也不勉強,給她指了指休息區,說:“一會兒我會讓人送份下午茶過來,你吃點東西,我們談完回來找你!

    尹棘點頭,乖乖去那邊坐著等。

    那群人消失后,大廳重新回到稀疏人影的安靜氛圍里。

    服務生沒一會兒就端上了茶水和點心,尹棘盯著這精致的英式下午茶,都不知道從哪里下手。

    …………

    一樓與二樓寬大的挑高中間有一層半開放型的觀景臺,是vip專屬的大開間,在里面可以一覽草坪景觀,側面也能俯瞰休閑大廳的情況。

    和原叢荊平時往來的那些發小公子哥們今天恰好也在這里玩,原叢荊推門,發小陳彭祖的大嗓門撲面而來。

    “不是這次是真愛兄弟!我和她已經有靈魂上的交融了!”

    他一進來,坐在一邊喝汽水的黃仁招呼著:“喂,阿荊,呢只戇居佬又霎戇啦!保ㄟ@笨蛋又犯傻了)

    大家自動騰出中間的位置給他,原叢荊勾唇坐下,“又搞什么!

    兄弟發小幾個都是南粵戶籍的人,但因為原叢荊的母親梅若是首都崇京人,他又在北方居住過很長一段時間,所以說話時粵語口吻很淺。

    陳彭祖也因為家庭成員構成復雜,口音是江浙滬和粵語摻雜來的。

    只有黃仁是最純正的霄粵灣土著,平時幾乎很少說普通話。

    陳彭祖過來架著他肩膀,十分激動:“我第一次遇到這么特別的女孩,欸,你懂那種心弦被拿捏的感覺嗎?我覺得我和她都互通了!

    原叢荊瞥了眼黃仁。

    黃仁言簡意賅:“網戀,仲未夠一個月!

    陳彭祖一瞪眼,“那怎么能叫做網戀呢!我馬上要去找她嘞好伐!”

    原叢荊輕笑:“拿什么去?誰跟我說你老爹上周停了你的卡,你最近吃喝拉撒都是黃仁買單吧!

    “同埋幫條女買手袋d錢亦都係我出嘅!秉S仁無奈。

    (連給美女買包的錢都是我出的。)

    陳彭祖癟癟嘴說不出話了,一臉挫敗,還找補:“等小爺創業成功,絕對不花那死老頭一分錢!

    他一偏頭,看了看,眼睛一亮:“哎,你家那小女仆好像跟人吵起來了。”

    小女仆?

    原叢荊挑動眉峰,探身,透過玻璃圍欄往下一瞥,視線落在尹棘小小身板上。

    “你和阿姨一進來,黃仁就發現了,美女秘書旁邊多了個穿‘無印良品’的小女孩,這看看那看看的,明顯沒來過這種地方。”陳彭祖倚靠扶手,往下看著,調侃原叢荊:“怎么,原少現在出門還要帶小女仆伺候喔?”

    原叢荊沒急著解釋,而是窩在沙發里,睥睨下面的情況。

    尹棘像鴨媽媽護小鴨崽似的,護著個女生,面對三個面目可憎的魁梧男人,又慫又勇的一步都不讓。

    氣氛很僵硬,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揍了。

    陳彭祖看那幾個人眼熟,貼心提示:“喂,要不要管一下?”

    原叢荊單臂撐著沙發扶手,拄著額側,漫不經心一副看好戲的渾樣。

    沒表態,也沒動彈。

    半晌,他搖晃茶杯示意,低冽嗓音帶粵腔說話時更懶漫:“今晚黑去飲酒啊!

    這是完全沒把小姑娘的“死活”放眼里。

    …………

    五分鐘之前。

    尹棘舉著餐叉,還在猶豫要怎么吃這份精致的餐點。

    這時,一道高亮又帶著不耐煩的女聲在大廳響起。

    “你再纏著我我要你好看信不信!”

    尹棘從這聲音里聽出了些許慌張,立刻抬頭看去——

    三四米之外,穿著POLO衫短裙的高馬尾漂亮女生被三個高大男人堵住,她應該是剛換完衣服想去球場,結果在途中被攔住。

    為首的男人穿戴不菲,一頭卷發燙得夸張,盯著她氣焰更盛:“誰要誰好看?!”

    “你勾搭我有三天嗎?說甩就甩你當我是誰?!”

    “又看上哪個男的了?像你這種水性楊花的就該被人好好調教!”

    女生嗤笑,往他下面看了一眼,“為什么甩你你不懂嗎?衰仔。”

    男人被激怒,對她動手,伸手去拽她敞開的領口——

    “你個/女表/子!”

    男人粗魯暴力的動作映入尹棘眼簾,某些恐懼的記憶襲來,她瞳孔劇烈放大,手里的餐叉落地——當啷,打破了緊繃的理智。

    女生來不及躲避,被他拽住領子,男人的手粗魯地觸碰到她柔軟的身體,嚇得她頓然慌了,還沒怒罵出聲,自己眼前突然閃過來一道身影。

    尹棘像一頭小倔牛,沖上來用身體撞開了男人揪著女生的手臂。

    男人稍痛叫一聲,女生也驚了。

    魁梧的男性對女生的威脅是天然的,尹棘也很怕,說話聲音帶著細抖:“你,你怎么能動手呢!”

    “不管怎么樣,都不能動手打人!

    男人一看就是有權有勢,在這個地方囂張久了,被一個小丫頭教訓荒唐至極,點戳著尹棘的柔軟肩胛:“你算什么東西,跟你有關系嗎?滾開。”

    女生嚇得握住尹棘胳膊,“你,你別摻手了,我這就報警。”

    男人壓低聲音,更駭人了:“滾,開。”他盯著女生,恨不得下一刻就要將她扒皮活吞。

    正是這人惡狠狠的邪惡目光,讓尹棘倔勁更旺。

    就因為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沒有,所以真急了,才什么都不怕。

    “你應該道歉的,是你先動手不對…”尹棘眉頭又皺又橫。

    男人掃她一圈,笑了,抬腿逼近。

    這時另一側,原叢荊和另外兩人從樓梯下來。

    危險靠近,尹棘護著女主一步步往后挪,怕得小聲提示:“算了我們走,不和他掰扯…”

    “快走快走…”

    魁梧男人審視尹棘,發現她根本不敢直視自己,對自己沒有任何威脅,伸手過去一把提起她的領口:“敢走。俊

    女生瞪大眼睛,差點尖叫。

    尹棘被拽住猛地往前趔趄,因為這股外力她被迫仰頭,正撞上男人陰狠又邪意的雙眼。

    兩人的目光近距離對沖。

    男人粗重的手在拉扯她衣服的同時,有意無意地搓掐她柔軟的皮膚。

    無數碎片化的相似場景刺激她的神志,和劇烈的恐懼混作一團。

    生理性不適瞬間發作,一股惡心從胃部里往上翻,尹棘喉管發癢,倏然干嘔出聲,捂住嘴。

    男人身后的朋友突然發笑,嘲他竟然被女生看吐了。

    男人松開手往后退一步,嫌惡潑罵:“你對著我干嘔什么意思!”

    尹棘胃里灼燒,什么都顧不上了,捂著嘴生怕吐在這兒給人惹麻煩,急切左右尋找,然后亂著步子跑向衛生間。

    眼前天旋地轉,她雙腿發軟,跑向衛生間的步子不成直線。

    在即將站不住的瞬間,來自男性的有力手臂一把扶住她的肩膀。

    低沉辨不清情緒的嗓音在她頭頂指引。

    “往前,跑偏了。”

    吐意就像進入發射倒數的火箭,尹棘借原叢荊的力氣重新直起身,頭也不回跑進廁所——

    女生蒙了,看向尹棘跑走的背影,喃喃:“?看一眼就吐,厭男?”

    亂搞的人沒了,男人盯著女生,又要上前繼續算賬。

    就在這時,有人用折扇拍拍他的肩膀。

    男人回頭,看著原叢荊從他和女生當中不合時宜地經過。

    看見原叢荊的瞬間,男人囂張氣焰蔫了,眼神飄忽。

    原叢荊把折扇丟回給黃仁,伸手取了個紙杯子,放在自動咖啡機上。

    他連個眼神都沒給對方,看著機器運作,緩緩道:“在我的場子動手!

    原叢荊深長輕笑,補足半句:“怎么敢的!

    下一秒,不知從哪里冒出好幾個高大安保,揪著男人就往外拖。

    男人掙扎,卻不敢對原叢荊說半個臟字。

    安靜又壯觀地消失了。

    …………

    女衛生間里傳出陣陣嘔吐聲,每次動靜都仿佛快把五臟六腑反出來,讓人聽著就害怕。

    女生等了好久,單間門一開,她和尹棘通紅的雙眼對上。

    “呃,我…”女生把紙巾遞給她,“你沒事吧?”

    尹棘接過她的紙巾擦嘴,然后把單間的門帶上,怕別人聞到這股味道不好,她搖頭,開口嗓子全啞了:“沒事,沒關系!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的人…”女生跟著她走到盥洗盆,“看著紙片似的,實際上膽子真大…其實安保馬上就來了,你不用那樣的。”

    “我知道。”尹棘打開水龍頭捧了口水漱口,水滴順著她蒼白的臉往下滴落,她眼睫頻顫,“我就是……看不得那種場面。”

    女生感動得不行,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機,“‘救命之恩’我焦昕記住了,能和你交個朋友嗎?”

    …………

    尹棘在洗手間收拾好自己,步伐虛弱地往外走。

    幸虧沒有吐在衣服上和地上,還好……

    視線里,前面有道修長的黑影擋在通道中,尹棘掃見那黑金絲質襯衫,抬眼,看見了倚在墻邊的原叢荊。

    原叢荊指間玩著一支細長香煙,指尖摁在濾嘴香珠處,還沒掐爆,聽見腳步聲,他偏頭。

    兩人的視線隔空交接。

    安靜的甬道,隔絕大廳的熙攘,除了明晃晃的燈光,只有對撞又格格不合的兩道視線。

    原叢荊盯著她,女孩面色如紙,桃花眼透著哭過的紅潤,飽滿又無辜。

    尹棘對著原叢荊眨了眨眼,不知道他為什么要杵在這兒,還這樣看自己。

    她一眨眼,好像提荊了他什么。

    半晌,原叢荊默默抬手,擋住了自己的臉,語氣半不正經。

    “啊,不知道你厭男!

    “你先別看了!

    尹棘:……

    我不會再吐了好嗎!

    “什么?”尹棘詫異地看向他,“現在應該是凌晨三點多吧?酒店還會準備食物嗎?”

    男人的眼神迷戀又癡纏,略微俯身,吻向她的眉心,嗓音溫淡地說:“嗯,我讓他們煮了云吞面,還煎了塊菲力牛排,都是丸丸喜歡吃的。

    “簡單吃些東西就好了。”她有些赧然地說,“干嘛大晚上讓我吃那么多啊。”

    男人瘦削的手指,慢條斯理地撫順起她的長發,這讓她脆弱的后脊梁骨,又躥起那陣異樣的戰栗感,就像被致命的美人蛛纏上了。

    他的嗓音磁沉動聽,哄著她,說道:“是我想給丸丸補補體力。”

    尹棘:“……”

    她氣惱地將他推開,說道:“我今晚不會再陪你做了!

    “現在已經是第二天了丸丸!

    原叢荊的眼神頃刻變得幽暗,因為她抗拒的態度,展露了些許不悅,但語氣還算平靜,耐心地說道:“如果你不想晚上做,我們選白天,也可以!

    尹棘:“!!”

    原來她說的兩天兩夜,不包括剛過完他生日的這個凌晨。

    她現在想反悔了,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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