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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1 章   耳孕

    步入主臥的空間后,光線愈發(fā)昏昧。

    男人的牛津鞋,踩在煙灰色的長絨地毯,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步伐沉穩(wěn)而有力,攔腰抱著她,往King-Size大床的方向走。

    地沿的熱敏燈帶一盞盞亮起。

    盡頭的落地窗,軒敞又寬闊,可以俯瞰京市繁華的夜景,隔著那層玻璃去看,漫天飛揚的大雪仍在下,數(shù)不清的雪粒子,折射著霓虹光影,將半空籠出了大片大片的橘黃暖芒。

    原叢荊之前是單身漢,回京后,將這里的套房當公寓住,不失為一種便利的選擇。

    酒店24h都有專人提供各種服務,每天都有保潔阿姨打掃房間,三餐可以直接在行政酒廊吃,C家還提供更大的會議間,可以容納數(shù)十名員工,辦公也方便。

    尹棘被男人動作輕柔地放在床邊。

    他則站起身,點開旁邊的一盞落地燈。

    投下的昏黃光線,即刻照亮了尹棘的半邊身體,視線也逐漸清晰起來。

    情感戰(zhàn)勝了理智。

    尹荊一邊無地自容:啊啊啊啊啊剛剛那句話一定不是她說!都是原叢荊的錯!都是他勾我我才會這么饞的!

    一邊在內(nèi)心說服自己:最后一次!吃完這塊蛋糕就減肥!

    原叢荊低笑了聲,已經(jīng)切了一大塊蛋糕放置到紙盤里,懶洋洋遞到她面前:“給。”

    尹荊雙手端過,客套禮貌:“原原。”

    再將這塊香甜可口的草莓蛋糕輕輕放到桌上,尹荊定定看著,目光不由復雜。

    草莓蛋糕曾經(jīng)是她最喜歡的食物,她喜歡草莓,更熱愛烘焙。一個人靜靜待在廚房里,和面粉雞蛋奶油在一起的無數(shù)時光,就像午后的陽光一樣和煦。

    親手制作出美味的甜品,會讓她不那么閃閃發(fā)光的人生里多出許多成就感。再一口咬下去,全部進到她圓滾滾的肚子里,那種心滿意足沒有任何事物可以比擬。

    可后來被人嘲笑“胖”“丑”“肥豬”,她能做出世界上最美味的甜品,卻再也高興不起來。

    于是她再也沒打開過烤箱,厭惡一切讓她變胖變丑的食物,甜品是罪魁禍首,草莓蛋糕成了她心底最避之不及的事物。

    尹荊猶豫了片刻,還是捏起叉子,小心翼翼取了一小塊,慢慢放入口中。

    清甜的草莓香,糖霜和黑巧碎的沙沙口感,絲滑又綿密的奶油,冰涼沁人的果醬流心,大顆粒的黃桃菠蘿芒果,微酸不膩,像貓和老鼠動畫片里一樣柔軟誘人的戚風……

    還有淡淡的檸檬味道,像夏日的翠綠葡萄藤蔓,在藍到像水的天空下,風一吹,陽光就肆意耀眼。

    一瞬間,尹荊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于甜蜜的海洋里。

    好滿足,好幸福。

    果然,人還是要吃飯!

    如果沒有碳水所提供的多巴胺,那么人生的一切都將毫無意義。

    尹荊忽然覺得很高興,一種久違的激情、熱烈以及產(chǎn)生幸福快樂的一切又在身體里重新涌動。

    她以為她心理是厭惡的,可味覺告訴她,她仍然熱愛。

    她仍然熱愛這世間所有美味的一切。

    原叢荊見她一臉被拋上云端的幸福表情,輕輕咬著塑料叉,不由失笑:“有這么好吃嗎?”

    “嗯,不夠甜,我下次得多放點糖。”尹荊微微彎起唇,用心品嘗,用心回答。

    回過頭,少年唇紅齒白,臉頰沾了點奶油,像梨渦,眸光稍斂淌著水色,端的是笑意無邊。

    尹荊下意識閃了下睫,問:“你覺得好吃嗎?”

    這世上沒有廚子不想得到夸贊。

    “你自己烤的?”原叢荊很給面子,“還不錯。”

    尹荊才揚起笑。

    下一秒,原叢荊:“不是只會吃。”

    “……”-

    認認真真重溫了一上午課程,很快放學。

    一打鈴,尹荊就收拾好書包去了食堂。

    重來一世,身心對食物的渴望都恢復如初。

    這讓她既欣喜又新奇。

    轉(zhuǎn)了半天,尹荊最后點了一份鐵板飯。

    “滋啦滋啦”,飽滿的白米飯在鐵盤里彈跳,翠綠的蔬菜和黑椒牛柳裹著濃稠湯汁。

    高油高熱量。

    但,嗯,她喜歡。

    尹荊一邊津津有味吃著飯,一邊從書包里摸出手機來看。

    長按開機,解鎖,一打開通訊軟件,就看到了她那十分震撼的頭像和昵稱——不瘦到100斤不改名。

    她身高174,再瘦到100斤……真要上天了。

    尹荊自我反思了一陣兒,順手把頭像改成了一個卡通草莓奶油小蛋糕,昵稱則是——好好吃飯。

    吃完飯要午休。

    她家離學校有點遠,公交車要四五十分鐘,高中生的時間就是生命,所以她申請了寢室,中午在寢室午休,晚上則回家。

    尹荊撐著太陽傘離開食堂,又收起太陽傘走進寢室樓,經(jīng)過樓道,消火栓的鏡面映過她的身影。

    尹荊走到樓梯口,又退回去,站在消火栓前,細細打量自己現(xiàn)在的模樣。

    女孩穿著紅黑白校服,草莓發(fā)圈扎著高馬尾,174的個子,青春又活潑。

    身材豐滿,將寬松的校服撐起,像一顆成熟的蜜桃。

    臉也是圓潤可愛,眉毛俊俏,荔枝眼純凈的像水洗過,鼻子挺翹,飽滿鮮紅的嘴唇無論怎么揚都是微笑的模樣,天生就會讓人覺得有親和力和快樂。

    尹荊頭一低,在自己雙下巴下比了個V,看起來傻氣又靈動。

    雙手又在自己氣色紅潤的臉蛋上戳了戳,柔軟又富有彈性。

    明明很可愛,很漂亮呀。

    所以為什么要不自信。

    這世間的美從來不止一種。

    不是瘦到100斤不到,擁有直角肩、A4腰、漫畫腿就是最美的。

    又或者說,是誰在定義美。

    如果可以,她希望是自己定義,所有讓她覺得舒適愉悅的樣子就是最美的樣子。

    她覺得,她現(xiàn)在這個樣子就挺好的。

    身體健康,能吃能喝,就挺美。

    尹荊一邊盡力說服自己,一邊不自覺抬起手來看。

    她現(xiàn)在的手腕,完好無缺,手臂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大大方方地露在短袖校服外。

    前世,因為病痛的折磨,她的手腕早已傷痕累累。

    她不敢穿短袖,害怕別人異樣的目光,即使是炎熱的夏天。

    她太沒有安全感了。

    她也太在意別人的目光了。

    因為肥胖,自初中起,她的衣服絕大多數(shù)都是黑色,因為這樣可以讓她看起來瘦一點。她害怕同學的指指點點和嘲弄。

    然而前世最瘦的時候,她只有八十斤不到,胸前可以看到肋骨,手臂和大腿細到似乎一掐就會斷掉,她自己都覺得丑。她就像一只游走在世間的鬼,見不得光。

    好像無論如何,她都活在別人的目光里,她都對自己的外貌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羞恥和焦慮。

    可重來一世,很多事情都能想清楚。

    與其內(nèi)耗自己,不如指責別人。

    她說了算。

    微胖就是極品,欣賞不來的都是沒品的東西。

    尹荊嘴角不由揚起一抹笑,轉(zhuǎn)身離開消火栓的鏡子,抬步上樓-

    爬上四樓,尹荊氣喘吁吁。

    她現(xiàn)在這個體質(zhì),真的要多多鍛煉了。

    回到寢室后,她完全睡不著。

    所以強迫自己躺到13:30,就悄悄爬下床背上書包來教室了。

    教室里只有零荊幾個人,尹荊從后門進來,掃了一眼,目光觸及前排長卷發(fā)的女生背影,瞳孔驟然一縮。

    她很快走到最后一排自己的位置上,放下書包,就拎起水杯出去了。

    走廊一側,飲水機前。

    尹荊剛打完一杯水,肩膀就被人拍了下。

    “你打水怎么不叫我呀?我早上從床上醒來都九點了所以干脆請假沒來。”

    女生聲音親昵柔美,帶著笑意。

    尹荊整個人一定,半晌,才轉(zhuǎn)過身。

    長卷發(fā)精致,校服扎進腰里勾勒出優(yōu)美的身材曲線,一雙眼清柔如秋水。

    尹荊第一次撞進這一潭秋水里,是在高一開學第一天。

    由于沒繳空調(diào)費,白色吊扇呼呼吹著,卻怎么也趕不走燥熱,教室里坐滿了人,個個都在跟自己相熟的初中同學攀談,吵吵嚷嚷,距離通知的報道時間已經(jīng)過了半個多小時,新班主任還沒來。

    尹荊坐在最后一排,原因無他,她身高太高,又胖,像一堵“墻”,會擋著后面同學看黑板,所以她每次都坐最后一排,她都習慣了。

    桌上的小風扇馬力很足,她趴下打算睡一覺。班上也有她的初中同學,但并不熟,又或者說,她從小到大都沒什么朋友,所以她沒有人可以聊天,就一個人坐這兒,邊上還空了一個位置。

    突然。

    “報告!”

    教室里瞬間安靜了。

    尹荊也被驚醒,抬起頭朝門口看去。

    長卷發(fā)的女孩子穿著碎花連衣裙外搭鵝黃小衫,似乎是剛沖到教室門口,正抱著書包低頭喘氣,整個人透著匆忙。

    待女孩抬起頭,全場目光瞬間凝滯。

    這實在是過分傲人的一張臉,像是清晨的第一縷陽灑下雪山,孤高明媚。

    是一個精致到頭發(fā)絲的絕世大美女。

    安靜了有好幾秒,不知誰吹了聲口哨,教室里才重新恢復吵吵嚷嚷。

    尹荊也很快收回目光,拿紙擦了擦額頭的薄汗打算繼續(xù)睡,畢竟這等春光明媚與她從來不沾邊。

    一旁課桌卻忽然落下一個書包,那抹鵝黃小衫晃了過來,少女的聲音依舊柔美明亮。

    “你好,我叫李秋雅。”

    尹荊一轉(zhuǎn)頭,就驟然撞進了那汪秋水里。

    就這樣,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和班上最平庸的女生成為了最好的好朋友。

    有過無數(shù)個瞬間,她們親密無間。

    清晨的大課間廣播里響著運動員進行曲,她拉著她下樓梯:“尹荊,我們?nèi)プ霾伲 ?br />
    午后的陽光曬得人懶洋洋,她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宣布:“荊荊,走,小賣部去。”

    晚自習的白熾燈刺眼,紙條從前排傳到她桌上:“葵葵,陪我去廁所好不好~”

    在那時,李秋雅可以說是她生命里的一束光。

    可前世校慶那天,她表演完獨自回家,被小混混堵在小巷子里。

    后來才得知,那群小混混是李秋雅在社會上找的。

    親手將她推入深淵的也是她,李秋雅。

    尹荊心頭一時愛恨交織,不知道用怎樣的情緒,也不知道用怎樣的語言。

    李秋雅見她出神,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傻了?”

    尹荊目光暗了暗,看不清有幾分真幾分假,就要別開李秋雅離去。

    迎面卻走來一個人,是陳澤。

    陳澤在高二八班,就在她們班隔壁,出現(xiàn)在這里不稀奇。

    可李秋雅又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荊荊,你怎么了?”

    尹荊站在那兒,進退兩難,感覺自己的腦子快要炸了,那些痛苦的記憶控制不住涌了出來。

    前世,也是這條走廊,也是飲水機旁。

    那天是周末,要上晚自習,她為了多寫一張試卷,早早就來了學校,為了減肥,晚飯是一個蘋果,一邊啃著蘋果一邊拿著單詞書看一邊上樓。

    結果就撞見李秋雅和陳澤在飲水機的角落里接吻。

    前幾天還說她胖胖的也很可愛鼓勵她追陳澤幫她送情書的女生,話語是那么刺耳:“尹荊那只豬還在追著你跑嗎?”

    平日里永遠溫和有禮的男生,語氣也十分輕蔑嫌棄:“她又丑又胖,誰會喜歡她。”

    那天她站在原地很久,腦子里什么也沒有,她想不明白。

    還是兩人從飲水機角落出來,她才落荒而逃。

    她咬了兩口的蘋果還掉了,她的晚飯沒了。

    她用盡此生最快的速度跑下樓,不想回教室,也回不了家,只能蹲在堆放雜物的樓梯角里哭。

    她想不明白,究竟是為什么,是她哪里做的不好,小雅才會那樣說她,是不是她曲奇餅干做的實在是太難吃,陳澤才會討厭她。

    那是她一整個高中時代毀滅的開始。

    就因為這兩個人。

    當時想不明白的事,現(xiàn)在早已明了。

    是她瞎了眼,才會真心被人踩碎。

    如果人一生中要有一個信仰,那么她選擇永遠忠于自己。

    永遠忠于自己的良知,也永遠有報有還。

    尹荊忍下眼眶中的酸意,陡然眉目一冷,攥緊拳。

    她果斷甩開李秋雅的手:“我見了你們有點不舒服,先走了。”

    李秋雅和陳澤還愣在原地。

    尹荊已經(jīng)抬步往教室去了。

    少女的身影越來越遠,路過的走廊墻上貼著陶淵明《歸去來兮辭》里的一句話。

    ——“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

    尹荊回到教室時,原叢荊剛拽拽把書包往椅背上一挎。

    少年跟著坐到位子上,看著她氣勢洶洶回到座位上,更拽地把水杯往桌上一丟,然而坐下去翻書包的表情,卻快要哭了。

    原叢荊不由起了一絲興味,懶洋洋問:“怎么了?”

    尹荊不想說話,沒答。

    “跟你那好姐妹掰了?還把人手一甩。”

    “……”

    “跟那個陳什么的表白失敗了?”

    “……”

    “不會都有吧?”

    尹荊受不了了,轉(zhuǎn)頭兇巴巴:“沒有!”

    “那你怎么?”少年桃花眼一挑,悠悠看著她那微濕的眼眶,意味深長。

    “你怎么這么八卦?”尹荊眉一皺。

    “就問問。”少年依舊是那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嘴角輕勾。

    尹荊盯著原叢荊那瀲滟的桃花眼,分明興致盎然,分明透著幾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愉悅,她不由眼微瞇。

    “你怎么這么高興?”

    “嗯。”尹棘點點頭,探尋似的問,“那就設置成,阿荊好嗎?”

    原叢荊剛熄滅手機屏幕,背脊明顯僵硬了一瞬,他沉默了幾秒,沒有說話。

    男人的領帶不知何時,已經(jīng)被摘解下來,或許是襯衫最上的扣子,系得太緊,連喉結都被遮住,一絲不茍不適合他,所以他坐起身,抬起雙手,松解起來。

    在解襯衫紐扣的時候。

    男人的瞳仁漆黑深邃,仍在不聲不響地注視著她,尹棘的心臟像被攫獲住,真的有一種要被他用眼神吃掉的錯覺。

    “可以。”他的嗓音低低淡淡,突然傾身,將尹棘圈在懷里,右手的食指曲起,沿著她纖瘦的背脊,不快不慢地向上劃動。

    在她發(fā)起抖時,男人用掌心及時扣住她的肩膀,偏過頭,咬了下她的耳廓,不無威脅意味,說道:“如果你能做好三天都下不來床的心理準備,我可以同意,你將它設置成我們的專屬safe word.”

    第 72 章   Caesar

    男人的嗓音,太過磁沉磨耳。

    想起剛才大腦像被燒壞的異樣感覺,尹棘薄薄的鼓膜又泛起一陣難耐的酥麻,真的好怕他再使壞,對著她的耳朵吹氣,再配合著那句三天下不來床,威懾力成倍地疊加,她不禁發(fā)起抖來。

    見狀,原叢荊終于將她松開一些。

    他略微低頭,用高挺的鼻梁,不斷地去蹭尹棘的肩窩,頗像頭大型的犬科動物,邊迷戀般地嗅著她身上好聞的味道,邊淡淡地說:“尹丸丸,再想個別的詞。”

    尹棘推不開他。

    總有一種,他馬上就要用犬齒去啃咬她皮膚的錯覺,她不無憤恨地抿起唇瓣。

    原叢荊真的好可惡。

    單一個耳朵,就能這么拿捏她。

    別的地方,可想而知。護士問:“那你們明天開幾臺?”

    巡回護士有固定的房間,她明天仍在這里,常年做楊組的手術。

    原叢荊說:“本來排了3臺,現(xiàn)在應該是2臺。”

    護士無語:“老楊最近怎么回事?瘋了吧?”

    尹棘槐提醒他們:“病人還醒著。”

    回頭一看,病人快要從手術床上坐起來,雙目炯炯有神,一臉八卦的模樣。

    護士趕緊把他按下去:“不要亂動,小心掉下去。”她快去回憶,確認自己沒說什么“不該說”的話,重新變得底氣十足。

    核對完病人身份信息后,尹棘槐開始上麻醉,和往常一樣,她今天的上級讓她自己搞定。

    一般來說,房間里有兩個麻醉,一個推藥,另一個扣面罩,但是尹棘槐一個人也能干完這個活。

    她用四頭帶固定氧氣面罩,給病人預吸氧,這個過程叫做“給氧去氮”,是為了讓病人有充分的氧儲備。

    在插好管連上麻醉機打機器之前,病人有一段時間沒有呼吸,所以麻醉前的預吸氧非常重要,充分的“預吸氧”可以幫麻醉醫(yī)生爭取更多的插管時間,也能減少缺氧對病人的損傷。

    “幫我計個時。”尹棘槐快速地推了藥,等病人自主呼吸消失后,用手托住了病人的下頜,使面罩緊緊扣在病人的口唇上。

    原叢荊以為她在和自己說話,卻不知道該干什么,坐在手術室控制屏旁邊的護士已經(jīng)熟練地點開電子面板,開始計時。

    護士往病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已經(jīng)倒了,可以導尿了,是個男病人。”

    時間長的手術都要給病人插導尿管,手術室有個心照不宣的規(guī)定:男病人外科來,女病人護士來。

    麻醉醫(yī)生在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手術間的“透明人”,他們也不愛說話。

    是原叢荊沒話找話,主動和尹棘槐說話:“尹老師,你剛才計時是為什么?”

    他之前也在手術開始前,看見房間里的麻醉醫(yī)生讓護士幫忙計時,但從沒問過。

    尹棘槐說:“在等肌松藥起效我插管。”這個時間通常在一分半到兩分鐘。

    神經(jīng)外科手術常規(guī)監(jiān)測動脈血壓及需要術中血氣,對于病情較輕的病人,尹棘槐習慣麻醉后再穿動脈,畢竟穿動脈是個很疼的事情。

    實在不行才穿橈動脈,再再不行就肱動脈。

    尹棘槐退了針,放一根軟管進病人的動脈血管里,留在外面的部分接動脈血壓換能器,這樣麻醉監(jiān)測屏幕上就會顯示一個實時動脈血壓,可以更直觀地看到病人的血壓變化,比老式定時袖帶血壓更加靈敏。

    尹棘槐還可以從這根管子里抽動脈血,進行術中血氣分析,手術時間一長,血糖乳酸容易高,電解質(zhì)容易紊亂……這些會影響術后恢復。

    一位優(yōu)秀的麻醉醫(yī)生,絕不只是讓病人活著進來活著出去以及術中不要醒不要動這么基本的要求。

    手術做完了,病人送去ICU了,ICU打來電話,說病人血糖26,k+2.8,人是醒了管也拔了,但吐得死去活來,一直叫痛……這些都是麻醉醫(yī)生術中管理的失職。

    “尹老師,膠帶。”原叢荊自覺地幫她撕膠帶,他由衷地贊美她:“尹老師的動脈打得真好。”這夸獎是真心實意的,他以前在ICU和急診輪轉(zhuǎn)的時候,也扎血氣,深知這是一項技術活。

    不過ICU和急診的病人都重,有時候遇到那種休克的病人,只能扎股動脈,股動脈在大腿內(nèi)側,長得非常粗壯,摸到差不多位置,一針扎下去。

    護士笑著說:“你小子也拍起馬屁來了!我和你說,你們今天要搞這么遲,什么馬屁都不管用,手上動作快點,讓我們麻醉老師快點下班才是正理!”

    “還有!”護士說:“今天讓我們干這么多活,請我們吃飯!”

    這也是手術室一個約定俗成了,組里要開大刀,已經(jīng)知道要干到很遲,主刀就會自掏腰包,請一個房間的麻醉、護士吃飯或者點奶茶。

    原叢荊說:“這是應該的,今天我們有飯的,中午十 一點到。”

    原叢荊偷瞄了一眼尹棘槐,她已經(jīng)坐下來開始寫麻醉記錄單了,原叢荊說:“主任包飯,我請你們喝奶茶。”

    護士嘖嘖道:“誒喲,小原,最近股市賺了不少嘛?”

    于是話題又轉(zhuǎn)到最近的股市上面,不過也沒聊幾句,師傅到了,師傅抱頭,原叢荊在病人腦袋下塞了一個頭圈,肩膀下墊了一個枕頭。今天前兩臺都是內(nèi)鏡做,不開顱不上頭架,仰臥位。

    這樣,病人就算擺好了。

    原叢荊下來準備洗手,從麻醉機一側過去,和尹棘槐說:“尹老師,你想喝什么?你先點,我等會兒發(fā)紅包給你。”

    尹棘槐也沒客氣,外科要洗手上臺,所以點外賣的活一般會隨機交給臺下的人,比如巡回護士或者麻醉醫(yī)生。

    尹棘槐問他們想喝哪家,他們都隨便,于是選了一家離醫(yī)院最近的奶茶店。點好之后,尹棘槐告訴他們:“我定了十一點到,等會兒讓師傅拿飯的時候一起拿一下吧。”

    吃人嘴短,本來大家對于今天遲下班都有些意見,但有了中飯和奶茶后,手術室的氣氛肉眼可見地緩和了起來。

    其實也沒辦法,主任要開,她們的火氣總不能對主任發(fā),對下面小的也沒有用,何況小原也挺慘的。

    小原今天負責暴露,經(jīng)蝶垂體瘤,鏡子進去,剪骨窗,暴露腫瘤位置,然后喊主任上。

    小原嘛,臨床經(jīng)驗有限,速度肯定是慢的,主任今天是自己來的,沒要人叫,這個時候原叢荊還在剪骨窗,被罵了一頓。

    對于挨罵,原叢荊也是熟練工,低頭聽訓,尹棘槐看了兩眼,想起了那天晚上急診,像鵪鶉一樣的年輕外科醫(yī)生。

    尹棘槐也不知道自己會開口,她說:“楊主任,我們快點開始吧,你們第三臺那么大,不抓抓緊明天要被護士長罰了……”

    話落,那邊果然響起一聲無奈的低嘆,透著縱容的意味,他即刻翻了個身,伸出修長有力的手臂,將泛著馨香的女人,攏進懷里。

    尹棘剛要說,你果然是在裝睡。

    發(fā)頂上方忽然拂過一道溫熱的氣息,男人嗓音低沉,提了個要求:“可以抱著你睡,但不許亂動,如果你亂動,我會立即把你推出去。”

    好不容易壓下心頭的那股子酸澀,又涌了上來,甚至比之前更強烈。

    雖然他全程的服務態(tài)度都很好。

    但眼下的嘴臉,確實冷淡到讓她心寒,都有點兒拔-吊無情了。

    尹棘憤恨地咬了下唇瓣,不肯依著他的心意來,還按從前的習慣,將兩只冰冷的小腳,往他雙腿之間塞去。

    柔軟的腳心,剛貼上他的皮膚。

    一道漆黑又凌厲的身影也壓覆下來,她眼神驟變,剛要躲閃,男人已經(jīng)抬起青筋暴起的手,扣住她的腕骨,并將她雙手置在發(fā)頂上方后,他聲線沉沉地說:“尹丸丸,這是你自找的。”

    第 73 章   After

    套房窗簾的遮光性太好。

    以至于,尹棘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也分不清到底是白天,還是黑夜。

    裹身的那件白色浴袍,在漫長又磨人的時間里,被原叢荊墊在了她的身下,沾滿了不知名的黏膩稠液,已經(jīng)無法再穿。

    她直接從國貿(mào)街頭,被他帶到這里,也沒有準備貼身的衣物,現(xiàn)在穿的,是原叢荊那件男士浴袍,布料的每個纖維,仿佛都浸滿了男人存在感強烈的荷爾蒙氣息,也夾雜著海洋和蕨類的洗發(fā)液味道,將她深深地纏裹。

    他的身形比她高大太多。

    她甚至不用蜷縮身體,那件浴袍就能將她雙腳都包住,就像個舒適的睡袋。

    尹棘皺了皺眉,處于半夢半醒間,指縫仍有被深深嵌入的密實感覺,到最后,為了安撫她的情緒,男人一直都握著她的手,并和她十指相扣。

    即使說出了safe word。

    男人也只是會哄她,親她,或是盡量輕柔一些,但并不會停下,當他伏在她耳邊,深深地長嘆時,側頸會暴起一根比她小指還要粗的青筋,那時的他,真的很像頭危險又殘忍的獵豹。

    尹棘渾身上下的每一根骨頭,都泛著輕微的脹痛感,這種感覺好熟悉,也好久遠。

    尹棘槐從他的眼睛看到了茫然。

    都說眼睛是窗戶,尹棘槐看到了一雙還未浸染世故的眼睛,她忽覺自己說得不好,或許對方并不求錢財?shù)匚唬菢诱f多少有些功利了。

    她也能看得出來,原叢荊的家世應當不錯,否則養(yǎng)不出這樣一雙眼睛。

    學醫(yī)是很苦的,五年臨床本科,三年碩士研究生,四年及以上的博士研究生,博士畢業(yè)后有的要先做博士后,然后規(guī)培專培,剛開始工作錢不多,人卻已經(jīng)三十多歲,更不好意思開口向家里要錢,尹棘槐知道不少人的日子都過得緊巴巴的。

    在郊區(qū)租個一兩千的單間,早上趕一個多小時的通勤到醫(yī)院,晚上太遲了就住醫(yī)院,還能省水電費,這是單身的過法。要是結了婚,多半靠另一半救濟。

    在這種情形中,整個人的生氣慢慢被耗盡,眼睛里是數(shù)不盡的疲憊。

    但是原叢荊的眼睛里沒有這些東西,仔細看,只有一些委屈和不服氣。

    這場景似曾相識,也有一個人曾對尹棘槐說:“師妹啊,看得出來,你家里條件應該不錯,你呀,還是太單純了。”

    專碩三年,國外三年,尹棘槐再回過頭來看,許多事情清晰了然。她經(jīng)歷了一些事情,也成長了。

    想來,當年師兄看她,也和她看原叢荊差不多吧。

    當年的她,現(xiàn)在的原叢荊,都是這樣一眼看到底,還帶著學生的稚氣。

    尹棘槐不像師兄那樣“好為人師”,人教人教不會,事教人一教就會。

    尹棘槐改口說:“哦,我的意思是說,假以時日,你也能成為像楊主任那樣技藝精湛的外科醫(yī)生。”

    不料原叢荊撓撓腦袋,不好意思地說:“我離楊主任還是太遠了,將來……給我多發(fā)點錢也不錯……”

    尹棘槐沒想到他這么“接地氣”,看他那張臉,倒是十分不食人間煙火。

    原叢荊小聲說:“將來找女朋友,談戀愛結婚,總沒有讓女孩子出錢的道理。”

    尹棘槐吃驚地看他一眼,夸他好覺悟,一時間竟起了做紅娘的心,說會幫他介紹。

    原叢荊連忙婉拒,又說不著急了,說自己現(xiàn)在時間忙,沒錢沒時間,不好耽誤人家姑娘。

    尹棘槐被他搞得一頭霧水,再抬頭看一眼,心說有這張臉在,多的是女人不在乎他的物質(zhì)條件。

    尹棘槐是被夜班老大放下來休息的,不過時間不多,夜班老大顧著所有房間,她最多下來喝口水上個廁所就要上去了。

    原叢荊倒不急著上去,等到手術快結束的時候,自然會有人打電話叫他上去收尾,他也不想那么早上去被主任逮到,到時候又是一頓拷打,他索性鉆到手術室值班室去躺了一覺。

    一覺醒來,被主任罵的郁悶一掃而空,原叢荊神清氣爽地爬起來,他打開手機,想問問尹棘槐現(xiàn)在的進度,才發(fā)現(xiàn)并沒人家的微信。

    今天得把微信加上。

    原叢荊發(fā)消息給巡回,巡回很快回他:【你上來吧,老楊走了。】

    原叢荊帶好口罩帽子,往手術間去了,他沒急著進去,先在門口往里張望,確認主任不在里面,才踩腳控開關走進去。

    尹棘槐正倚在麻醉機上瞌睡,她早上六點起床,七點到醫(yī)院參加早會,七點半進手術室查房,除卻吃飯喝水的時間,她幾乎沒有休息,現(xiàn)在是晚上十點,人已經(jīng)困倦到極致。

    但是她耳朵是醒著的,麻醉醫(yī)生對聲音十分敏感,監(jiān)護儀的聲音聽上去雜亂無章,但是麻醉醫(yī)生可以聽出任何一個微小的變化,她們的耳朵甚至比眼睛更靈敏。

    原叢荊進來的時候,尹棘槐就坐直了身體,電生理已經(jīng)結束,她加了肌松,改全憑靜脈為靜吸復合,病人的生命體征和血氣都平穩(wěn),她這才稍稍松了神。

    麻醉醫(yī)生總是看上去“無所事事”,在外人看來不過是打一針和玩手機的角色,只有內(nèi)行人才知道,麻醉醫(yī)生多有神經(jīng)衰弱和睡眠的問題,這是因為她們長期高度精神緊張所致。

    尤其神外常做電生理測試,不能用肌松藥和七氟烷,只能用丙泊酚和瑞芬太尼走全憑靜脈的麻醉,更容易發(fā)生術中體動和術中知曉,做神外麻醉的麻醉醫(yī)生需要更加集中注意力。

    尹棘槐坐在手術室的頂燈下面,光打在她臉上,原叢荊只覺得她臉色異常蒼白,忍不住關心了一句:“尹醫(yī)生,你沒事吧?”他想起剛才護士說她急著來上麻醉,沒吃晚飯,心里有些愧疚。

    巡回也說:“呀,小棘,你臉色好差!”

    現(xiàn)在手術間只剩下19號一間沒結束,巡回也由角1史老師接班。

    尹棘槐揉了揉額角:“沒事。”剛才有中班來接她,尹棘槐拒絕了,說手術也快結束了,干脆她自己做完,過十一點她還有一天補休。

    只是最近人手緊張,這個補休不一定能第二天兌現(xiàn),大概率是先存著。

    史老師一直盯著他們,黃朝到底沒跑掉,趕在十點半前結束了手術,原叢荊也沒幫上什么忙,留在最后做個CT。

    這個病人他們備了呼吸機,畢竟病人歲數(shù)大了,又進行了這樣一場大手術,因此尹棘槐也沒醒病人醒呼吸,直接過床,帶上氧氣瓶監(jiān)護儀三件套去掃了個術后ct,確認無新發(fā)出血后和原叢荊一起把病人送去了神經(jīng)外科監(jiān)護室。

    麻醉結束是23:30,尹棘槐去住院總電腦上記了個補休和超時費,才來得及看第二天的排班。

    最近的人手是真不夠用,如她所料,住院總沒給她第二天的休息,不過排了個早結束的房間,能看得出來確實盡力了。

    實驗室脫產(chǎn)的博士也被叫回來兩個干活,尹棘槐在其中一個名字上頓了好久,一時竟牽動了心緒。

    “尹丸丸。”男人輕嗤一聲,語調(diào)有些惡劣地說,“你這叫耍賴,知道么?”

    尹棘:“……”

    原叢荊每每上來那種乖戾又難馴的勁兒,真的特別混蛋,再一想起,她昨晚只是想讓他抱著她睡,他卻以此為借口,纏著她,弄了次狠的,濃重的委屈自心臟深處,頃刻蔓延開來。

    尹棘眼眶泛紅,咬著牙,無力地說道:“原叢荊,我真的好討厭你這樣。”

    討厭這兩個字說出口后。

    男人如被觸及逆鱗般,眼神頃刻變得沉黯,如映了團幽微的火焰,看得她心臟像被燙了下。

    尹棘慌亂地向后退步,忽然想起,小時候,原叢荊曾經(jīng)被她欺負哭過。

    男孩只哭過那一次。

    不是因為她拿抖空竹的長桿,狠狠地敲了他的腦袋,覺得疼才哭,而是因為,她說了她討厭他這幾個字后,覺得委屈,才哭了。

    “討厭我?”男人果然很在意這個詞,嗓音也變冷幾分,他抬起牛津鞋,對尹棘步步緊逼,那道凜人的氣勢將她迫壓到鏡前,在她用手撐住冰冷的鏡面時,他抬起胳膊,將女人桎梏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輕嗤道,“你還真敢說。”

    第 74 章   上藥

    尹棘眼睫微顫,纖手仍然撐著鏡面,卻越來越?jīng)]有力氣,雙腿也開始變軟。

    為了防止她亂動。

    男人抿起薄唇,又往前走了半步,沉黑且考究的牛津鞋,熟練地別住她腳底的酒店拖鞋,偏硬的鞋跟,隨之刮蹭過那截纖細凝白的腳腕,那里殘存著一圈如鐐銬般的淡紅指痕,激得女人突然發(fā)起抖。

    尹棘很怕從鏡前滑倒。

    恍然想起,17歲那年,在舞室里,她也是被原叢荊如此對待,同樣的,被他強勢地禁錮著,同樣的,身后是一面寬大的落地鏡。

    伴隨著羞恥感的異樣快意。

    如敲骨吸髓般,心里越是抗拒,卻越對這種感覺上癮。

    原叢荊不知道的是。

    自那天過后,她總會做春-夢,夢里的主角,自然是他,地點也大多是在舞室,醒來后,她的內(nèi)-褲也總會有不知名的濕濘水澤,惹得她面紅心跳。

    這個工作強度和工作時長實在太違反人的生理了,可是在臨床上,似乎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要是誰表現(xiàn)出不適應來,并不會得到理解,而會得到一句不適合臨床的評價。

    原叢荊并沒有訴苦的心思。好吧,他只是……在深夜被這么突如其來的關心了一下,人有點破防。

    不過原叢荊也不可能對外說主任的壞話,只說:“第2臺刀的瘤子大,到后面越靠近神經(jīng)、血管,做得越慢。”

    尹棘槐沒戳穿他,說:“還好幫你們拆臺節(jié)省一點時間,否則你們不是要超時?”

    手術結束時間超過晚上十點半即為超時,超時的組要罰錢,還要停半天刀。

    作為麻醉人,尹棘槐對此不說“喜聞樂見”,也很難有什么同情心。

    誰叫他們(外科)排了這么大的手術?如果沒有能力開兩臺,只排一臺大刀或者兩臺小刀不就行了?一次兩次還好,一直這樣……整個麻醉科都被搞得疲憊不堪。

    麻醉按臺數(shù)算錢,一臺神經(jīng)外科的麻醉費比一臺骨科也多不了多少,可是骨科一天能做十臺關節(jié)鏡,快的組也就到下午六七點;而神經(jīng)外科一天最多兩臺,有些大手術的能一臺做到半夜四點。

    科里都沒人愿意做神經(jīng)外科麻醉了,賺錢的事情先放到一邊,手術時間長,實在熬人,寧可少發(fā)點錢早點下班。事實是錢少活多教授脾氣大。

    更可恨的是,有時候這些腦外科知道一個房間做不完,卻抱著有房間可以拆臺的想法來排手術:兩邊同時進行,不就不會超時了嗎?

    于是原本禍害一個房間的麻醉,變成了禍害兩個房間的麻醉。

    尹棘槐說句心里話,她從前在這讀專碩的時候,就不怎么拒絕拆臺,一是資歷輕沒資格,二是抱著互相幫忙的態(tài)度……今天她幫別人拆臺,明天別人幫她拆臺,總歸是為了一個科室(麻醉科)的人早下班。

    她最恨又菜又愛開的外科。

    當然,外科大部分直腸子,直來直去,有人也聽不出拐彎抹角的話。比如原叢荊,他根本沒聽出尹棘槐在損他們組,他只覺得尹棘槐看上去冷冰冰的,實際上是個熱心腸。

    原叢荊特別真誠地感原她:“是啊,今天真的原原尹老師,要不然我們組肯定要超時……”他的感原之情一點不作偽,要是今天超時,他們明天就要被罰停半天刀,主任肯定得發(fā)火。

    主任一發(fā)火,全組遭殃,第一個挨批的就是他,必要訓他基本功不扎實,開關顱太慢,浪費時間。

    而且他們組明天也排了大刀,要是停半天刀,從中午開始做,肯定又要超時,然后繼續(xù)被罰,繼續(xù)超時……直接惡性循環(huán)。接下來半個月他就不要想有好日子過了。

    原叢荊只覺劫后余生,他看了一眼手表,要請尹棘槐吃外賣:“原原尹老師今天幫我們拆臺,我請吃夜宵。”他已經(jīng)套起近乎:“說不定日后還有勞動尹老師的時候……”

    他跟雛鳥似的,尹棘槐幫了他一次,他就覺得她是個大好人,不自覺地想要“黏”上她。

    原叢荊這時候的想法還比較單純,他想和尹棘槐打好關系,和一位好說話的麻醉醫(yī)生打好關系總歸沒壞處,以后可以求人辦事(拆臺)嘛!

    “別別——”尹棘槐不愛聽這不吉利的話,“還是少點比較好……昨天夜里我在家備急診班,被叫過來做你們那臺可開可不開的刀,今天又幫你們拆臺……這夜宵我不敢吃,要不然以后拒絕不了你們。”

    原叢荊肉眼可見的“失落”,他小聲說:“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嘛。”雖然他確實有這樣的想法,可被她戳穿還是覺得難為情。

    ……

    一個人,原叢荊有些懶得點外賣了,他在自動售貨機面前站著,思考自己是吃紅燒味的還是酸菜味的泡面。

    “還沒吃晚飯?”

    “從中飯到現(xiàn)在。”原叢荊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語氣有些可憐。

    “麻醉辦公室里有吃的。”尹棘槐拿了兩桶泡面過來,還有一些餅干:“主任買的。”

    辦公室里有電鍋有冰箱還有熱水,甚至還有雞蛋,畢竟麻醉科就是手術室的一部分,整個麻醉科的大本營就在這里。

    于是原叢荊的“請吃夜宵”變成了尹棘槐請他吃麻醉科的泡面,熱氣氤氳上眼鏡,原叢荊索性把眼鏡摘了下來。他右眼下方有一顆淚痣,在眼尾,長在他臉上,有些無辜。

    尹棘槐少見男生長淚痣,偏偏原叢荊這顆淚痣長得十分漂亮,她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原叢荊說:“家里人也覺得淚痣不好,高考后本來想帶我點掉,不過我覺得都是封建迷信的說法,而且太靠近眼睛了,所以我就沒點。”

    說到封建迷信,尹棘槐想起原叢荊的微信名:原無殊,再看看原叢荊胸前口袋的飯卡,飯卡套殼上是“夜班之神”。

    看來唯物主義已經(jīng)是高考之前的事情了。

    胃里有了熱食,人也放松下來,原叢荊對尹棘槐充滿了好奇心,他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尹老師,你博士在哪里讀的?”

    “你怎么申請到的?”

    “……”

    尹棘槐覺得他是個帥哥,但有些聒噪。

    不過到底人吃飽了心情好,尹棘槐耐心地回答了他。

    原叢荊說話說得更起勁了。

    原叢荊坐她對面,主動收拾餐后垃圾,尹棘槐有了充足的時間仔細打量他,何況他這時候摘了口罩帽子,不像在手術間只露出一雙眼睛,尹棘槐不得不承認他有副好皮囊。

    她能夠想象得到護士說,原叢荊剛進手術室的時候,一波又一波的小姑娘來看他。長這樣一張臉,確實很有說服力。

    尹棘槐看著他那顆淚痣:“原老師,關于淚痣,我倒是聽人說,長淚痣的男生比較戀愛腦,真的嗎?”

    是一句調(diào)侃的話。

    大家剛吃過飯,氣氛放松。

    原叢荊一愣,很認真地回答:“不知道,還沒談過。”

    男人的上半張臉,被她的小手遮住,更襯得頜骨的線條硬朗分明,輪廓深雋而俊美。

    他勾了勾唇角,笑得又痞又壞,嗓音低淡地說:“當然是在想丸丸色色的樣子。”

    尹棘:“!!!”

    她咬牙切齒,近乎惱怒地說:“我不許你想!不許你想!”

    “尹丸丸。”他沒費什么力氣,就將她的手推開,無奈地嗤笑,“你怎么還是這么笨?把我眼睛遮上,就能讓我不想了嗎?”

    尹棘:“……”

    原叢荊是真的好可惡!

    她當初怎么就沒用抖空竹的長桿,把他的腦袋給敲傻了呢?反倒把他敲得越來越聰明了,變成了整天只會說她笨的大、聰、明!

    第 75 章   愛馬仕

    初雪過后,京市的氣溫升了幾度。

    自從來京市生活后。

    尹棘就不是很喜歡冬天這個季節(jié),總覺得它漫長又難捱,一進入十二月份,滿城都窺不見半抹青綠,她只能祈盼這苦寒的日子快些過去,春天快些到來。

    但今年,卻變得不一樣了。

    她開始嘗試去喜歡冬天。

    眼前的景象,不再是枯澀寒冷的北國風光,而是被她通過零星的種種細節(jié),重塑成了新的回憶。

    這是十八歲之后,第一次有原叢荊陪在她身邊的冬天啊。

    人在遇到緊急危險受驚時,交感神經(jīng)敏感,瞳孔放大,腎上腺素飆升,所有感官都會比平時敏感數(shù)倍。

    尹棘從小到大幾乎沒怎么被抱過,于是此刻,原叢荊的懷抱像溫熱海嘯般填滿了她的感官信號。

    掌心的摩擦觸感,鼻息間他心跳的味道,還有護著她后腦磕向車窗玻璃的,他手的力度。

    每一寸都足以讓她眩暈。

    幾乎忘記,自己正處危險邊緣。

    車子被撞出劇烈悶響,她雙手扶著原叢荊的肩胛,嚇得閉眼縮進他懷里,指尖隔著衣服嵌入對方的皮膚。

    天旋地轉(zhuǎn)間,對死亡的恐懼從未如此清晰。

    車身被撞得整整轉(zhuǎn)了一周,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原叢荊那邊側邊與前面的氣囊全部炸開。

    被撞擊的跑車被安全裝置塞滿,隔絕了與外界的勾連,蒼白又彌漫著煙味的車廂里只剩下呼吸急促的二人。

    尹棘大腦一片空白震感,恍惚是確定自己還活著,她睜開眼,對上他臉頰被玻璃碴劃傷的血跡。

    原叢荊臉上的那道猩紅緩緩往下流,后知后覺的恐懼襲來,她忽地熱了眼眶,嗚咽出聲。

    扶著他肩膀的手指抖動難止,尹棘都不敢動,只覺得身上好幾處肯定骨折了,結果一抖身子發(fā)現(xiàn),只有后背有些磕疼,其他都沒事。

    反而眼前的人摟著她,自從車子穩(wěn)定下來以后就一直沒聲音,尹棘扭頭,發(fā)現(xiàn)他始終閉眼靜止,動也不動。

    她哪里見過人在自己面前死掉,一下慌得六神無主,哭腔涌出:“……你,你。”

    抬起手指,伸向他臉上還在流血的劃傷。

    她指腹即將觸碰到鮮血的剎那,面前半昏的人忽然睜開了眼。

    尹棘腦袋嗡得一下,松了弦。

    原叢荊僵直的眼神足足停滯數(shù)秒,從怔到回神,皺低了眉,應是在忍痛。

    半晌,他偏頭,兩人近在咫尺間對撞視線。

    原叢荊凝視她,笑了,“表情不錯。”

    對方嗓音沙啞得厲害,應是生理性疼痛在發(fā)作。

    尹棘盯著面對生死脅迫竟如此閑適的原叢荊,震撼得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因為他們的車和肇事車輛都處于堵塞街區(qū)里,車速沒有很快,并未造成過于劇烈的撞擊。

    車子私下進行過加固改造,而且原叢荊在分秒間努力調(diào)轉(zhuǎn)撞擊位置,對方車頭撞到他們的側后方,尹棘這邊成了車子安全指數(shù)最高的位置。

    哪怕不是猛烈的撞擊,原叢荊那側的車門還是被撞得變形,尹棘看著腿都軟。

    更讓她驚訝的是,原叢荊檢查了一番確定沒有筋骨上的損傷,等之后再做全面體檢。

    尹棘暗自感嘆:這人怕不是鐵打的。

    …………

    派出所小房間的燈光一打,刺得兩人皆是一瞇眼。

    肇事者已經(jīng)被控制,那個中年男人半暈著被交警從車里揪出來的時候,他看見踉蹌出來的原叢荊,頓時清荊,瞪大了仇恨的眼眸罵著:“怎么沒撞死你!!”

    他臉上還流著血,雙眼充紅,像個從地下爬出來的厲鬼,嚇得尹棘下意識往車門后躲了一步。

    “原叢荊!別讓我出來!你遲早死在我手里!”

    “我要把你碎尸萬段!丟山里喂狗!”

    被咒罵的原叢荊云淡風輕,他虛虛撐著冒煙的車前蓋,眼梢一勾,爽朗笑出聲,伴著微弱的咳嗽,更顯病態(tài)又邪魅。

    明明是受害者,他卻露出一副反派角色的恣意樣兒,斜視對方似乎在說:你先有那個本事再說,廢物。

    這樣的原叢荊,在尹棘眼底展出異常扭曲的魅力。

    “說說吧,怎么回事。”警察的聲音打破了她的回想。

    城市里車輛之間的剮蹭相撞每天都會發(fā)生,但是這樣的惡性傷害事件并不常見,警方一定會查干凈。

    原叢荊懶洋洋坐著,往上瞟了眼正對他們的監(jiān)控攝像頭,偏開視線摸摸鼻梁,無奈道:“他罵得那么狠您不也聽見了,看我不爽啊。”

    吊兒郎當?shù)模瑓s沒油嘴滑舌的意思,純粹實話實說。

    尹棘經(jīng)歷一場事故臉色還慘淡著,被驚的魂魄一半還吊在半空。

    一對比,原叢荊的坦然自若就顯得特別詭異。

    他的敷衍讓民警不快,民警瞪他一眼,接過同事調(diào)出來的資料,對比一看,抬頭看原叢荊。

    “你和肇事者都姓原是吧。”

    “什么關系?”

    尹棘一愣,悄悄打量身邊人。

    原叢荊垂眸,細密的眼睫遮住大半情緒,如實說:“我三叔。”

    說完,他扭頭,抓住尹棘偷看的目光,倒著大拇指跟警察指指她,“如果非要往下說……無關人員能先出去么。”

    …………

    尹棘就這么被趕出去了。

    派出所靠近灣區(qū)街道,一到晚上夜風徐徐,混著海邊的咸味。

    關于事故,自己的那部分已經(jīng)配合警方完成,民警姐姐本來要給她安排房間待著,但尹棘總覺得室內(nèi)憋得慌。

    她在院子里最粗壯的那棵椰子樹下坐下,陸地的風經(jīng)過浪潮吻過,卷著回來,略過少女白嫩的臉頰。

    烏黑的發(fā)飄動,鬢角的月牙疤痕露在椰樹羽尹眼底惹人憐惜。

    尹棘回頭望向燈火通明的派出所主樓,回想起方才原叢荊和警察的對話,在這暑夏夜里涼了后背。

    “三叔”的意思……

    她回想原叢荊說的那句。

    【是啊,恨我的人很多。】

    事發(fā)的地方,是霄粵灣繁華街區(qū),到處都是攝像頭,車輛堵塞得毫無逃竄之處。

    在這種地方闖著紅燈撞人,罪量多得疊加數(shù)不清,更有可能讓自己葬身在碰撞當中,即便是這樣。

    那個人,還是鐵了心把油門踩到了底。

    尹棘抿了抿下唇,不敢相信,他究竟做了什么,竟讓自己的血親恨得不計后果想弄死他。

    她一面覺得這人恐怖深沉,一面又想起他在緊要關頭把她擁進懷里的那股溫度。

    她心思細膩,猜測萬種,在腦海里深深探究下去,恍然皺起眉。

    撞車后他初荊的那個滯停的僵直眼神,還有從車里出來,撐著車蓋虛弱的那抹笑。

    竟讓此刻冷靜下來的尹棘品出幾分……

    遺憾。

    尹棘望向那個亮著燈的小窗子,任由風吹亂她的神情。

    她以為原叢荊是只自由恣意的鷹,現(xiàn)在看,倒像是一座迷霧重疊的山。

    …………

    原叢荊出來的時候,派出所院子里空蕩蕩不見小姑娘的身影。

    失去用處的車鑰匙被他拋著玩,原叢荊走下臺階,又環(huán)顧一周,嘆了下氣。

    他接通電話,一邊往外走,一邊說:“先別動,等我找著人。”

    原叢荊眼神冷淡,壓著眉心出了派出所大門,轉(zhuǎn)身拐角,一下子撞上一抹溫軟。

    尹棘步速很快,一下撞上他胸膛,往后踉蹌好幾步。

    手里攥著的塑料袋咯吱作響,她抬頭對上原叢荊的眼睛,意外開口:“……你,完事了?”

    …………

    兩人從小街道往外走,走向燈火通明的主街區(qū)。

    尹棘跟在他身邊,頻頻看手里的東西,又看他,感覺到對方身上的陰沉,好幾次都沒敢開口。

    “我不是故意跑出去的……”她先解釋。

    原叢荊盯著手機屏幕,“我沒問。”

    尹棘抿嘴,更不敢說話了。

    原叢荊突然高冷,平日那股子紈绔氣一絲沒剩,她看得出,這人心情很差。

    直到走到高聳路燈照耀的地方,一個街邊拐角,他突然停下,尹棘嚓地止步,抬頭。

    原叢荊把手機收了,盯著她眼巴巴的模樣,問:“有話說?”

    尹棘嘴角動了動,最后拆開手里的塑料袋,把里面的消毒藥品展示給他,然后指了指自己額頭示意他的臉,“你這里,還破著口子。”

    “傷口消毒…要趁早。”

    原叢荊盯著她手里的藥,靜了幾秒,又問:“哪兒買的。”

    尹棘回頭,恰好,指了指后面的那家百姓藥店,“就那里買的。”

    “離開幾分鐘,你跑這么遠?”原叢荊丈量這里到派出所的位置,笑話她:“百米冠軍啊?”

    “費勁買這干嘛。”這些玩意,醫(yī)院有,家里有,哪里都有。

    尹棘臉皮很薄,又開不起玩笑,一下被臊熱了臉,左右偏閃的眼神透著不樂意。

    她說:“謝謝你救我。”指他車禍時護住她的那一下。

    她不喜歡欠人人情。

    別的補品什么的她沒錢買,但至少這些她可以。

    路燈燈光在尹棘濃密的睫毛下投了一片顫動的陰影,難為情的時候桃花眼又亮又靈動。

    她把藥袋揉得很皺,又緊緊攥著。

    原叢荊睨著小姑娘的臉,開口平靜反問:“我救你了嗎?”

    一臉冤枉,竟然不承認。

    尹棘被他這回答弄懵了,她因為原叢荊這一個舉動亂了一個晚上,鼓起勇氣給他買東西回來,結果卻得了這么一句話。

    對方的毫不留意,弄得她這些像成了自作多情。

    她臉更紅了,帶著不敢外露的怒氣,說話都磕巴:“我,好,我,你等我去退掉。”

    說完轉(zhuǎn)身要回藥店。

    非把人逗急了,原叢荊才滿意。

    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將人拽了回來,“哎。”

    尹棘轉(zhuǎn)臉回來時,那難堪的眼眸亮得快能擠出水了。

    手上帶著勁,不愿意他拉著她。

    原叢荊唇邊弧度更深,往旁邊高石臺上一坐,塌下肩膀,懶漫開口:“幫我。”

    尹棘抬眼,“什么?”

    “我不是救你了么,你不是買藥了么。”原叢荊點點自己臉上磕破的地方,十分直白:“給我抹上。”

    結果對方這么一接受,尹棘反而有點局促,兩人之間半米的距離滾燙起來,他像塊強悍的磁石,扯著她進入他的場子,讓尹棘掙扎不得,心跳受對方控制。

    尹棘走到他身邊,發(fā)現(xiàn)站著的自己竟和坐著的他平視,此時原叢荊的目光格外近,在亮堂路燈下濃郁又深邃。

    像一座浩瀚宇宙,一眼能吞下無數(shù)個渺小的她。

    她有意躲避對方直勾勾的視線,低頭拆開消毒用品。

    擦藥的話,她不得不要靠得更近,尹棘咽了下喉嚨,小心挪近,亂晃的目光找準他的傷口。

    車窗碎掉的玻璃隨碰撞慣性亂飛,將他臉頰側邊劃破,看著那些干涸的口子,尹棘更發(fā)怵,不敢想如果扎在自己臉上會有多疼。

    她舉著棉簽,近距離對話下嗓音更軟更輕,提荊:“如果疼,你告訴我。”

    原叢荊的目光從未從她臉上挪開過,像看著什么好玩的東西。

    “告訴你我就能不疼么。”

    明明認識才不過三四天,尹棘卻有點習慣這人的抬杠口吻了,她動動嘴角,“……你試一下?”

    說著,她用沾水的棉簽擦去他臉上干掉的血跡。

    氛圍安靜和諧。

    一天的跌宕起伏在夜晚街角這一隅得到休憩,撫平了所有膽顫不安。

    碘伏棉簽沾上他外翻的傷口,原叢荊眉頭都沒動,她的手卻顫個不止。

    尹棘回想起什么,低頭,看向他搭在膝蓋上的手。

    因為事發(fā)時他的左手護著她腦后,此刻一看,腕表表盤裂了,關節(jié)處也都青紫嚇人。

    對方溫熱的鼻息打在她手腕的脈搏,亂掉尹棘所有心緒。

    下一秒,手腕突然被對方握住,她一驚抬眼。

    視線里,原叢荊捏著她細腕,看一眼她的手:“這都能走神兒?再抹都快抹到我下巴了。”

    尹棘愧疚更深,“對不起。”

    原叢荊松手,任由她換根棉簽,敏銳的洞察力幾乎能將她盯透,笑了:“琢磨什么呢。”

    “想問什么就問,不收你錢。”

    尹棘握著碘伏瓶子的手停在半空。

    如蝶翼般的眼睫上下微動,數(shù)十秒后,她開了口:“如果你不是為了救我……”

    “如果不是……你為什么要解開安全帶,壓住我,把后背對向那邊。”

    原叢荊額前的黑發(fā)隨風微動,挺直鼻梁與丹鳳眼完美結合如鋒利美刃。

    他散漫盯著尹棘,聽她犀利發(fā)問。

    “是想死嗎?”

    頃刻,原叢荊的眉峰神經(jīng)性抽動。

    他望著她,勾動薄嘴唇,笑得濃稠。

    男人的手指明晰而修長,剛將漆黑的羊毛大衣,掛在落地衣架上,耳邊就拂過一道溫軟的嗓音:“阿荊。”

    他淡淡轉(zhuǎn)眸,看向尹棘。

    便見她還穿著那身power suit,下邊是包臀裙,上邊是用幾股皮帶束縛住的緞面襯衫,襯得本就纖細的腰肢,更加不盈一握,今天應該噴了香水,不知名的味道,淡淡的,亦不濃烈,但就是讓空氣都浸著股無言的誘惑。

    女人的眼圈有些泛紅,纖美白皙的食指,伸進了項圈的圓環(huán)里,往外扯拽著,不無委屈地看向他,催促道:“你快點幫我把項圈解開吧。”

    第 76 章   軟飯

    原叢荊認識徐同和,徐同和剛做完麻醉科的住院總,也就前幾個月才脫產(chǎn)去實驗室,他們打過不少的交道。

    原叢荊根本沒看清楚這兩人之間的情況,也不怪他,他沒談過,在感情上當然遲鈍,他因為看到尹棘槐開心,笑容掛到了臉上,也沒忘了和徐同和打招呼:“同哥,你回來了?”

    徐同和點頭致意:“科里忙,我暫時回來幫忙。”

    “辛苦辛苦。”原叢荊又看向尹棘槐,問她喝不喝奶茶,“我們組點多了奶茶,要不要來一杯?”其實是他自掏腰包,今早他總想起她白得沒有血色的唇,竟心神不寧,擔心她會低血糖。

    他注意到她盤子里那些寡淡的菜色。

    原叢荊出于客氣順帶問了一句徐同和,不料尹棘槐以喝了犯困的原因婉拒,徐同和卻欣然接受。

    原叢荊稍郁悶,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同哥是老熟人,還是壓下了心里那股別扭。

    原叢荊匆匆吃了口飯,就被打電話叫回去,尹棘槐看他臉上并沒有不悅之色,只是似乎有些戀戀不舍。

    奇怪得很。

    尹棘槐對原叢荊并沒有壞的觀感,相反,她有時候被原叢荊身上那股活勁感染。

    也許這就是外科和麻醉的區(qū)別,麻醉醫(yī)生都是淡人,外科醫(yī)生不管熬了幾個夜,總是看上去血氣充足、活力滿滿。

    徐同和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一切,原叢荊走了,他才開口:“師妹和他……”

    原叢荊是神經(jīng)外科年輕一輩中出了名的好看,能力也不差,雖說現(xiàn)在還被嫌棄速度慢,可是哪個神外醫(yī)生不是這么過來的呢?

    楊主任對他最嚴格,罵得最兇,也是老一輩教授寄予厚望的方式。

    尹棘槐生得一副冰雪容貌,心思也像冰雪般剔透,她看了徐同和一眼,只覺得自己當年還是太年輕,初入臨床,難免有雛鳥情節(jié)。

    今日方覺,不過如此。大家都是俗人,是動心的人為對方蒙上了一層濾鏡。

    今日的手術進行得異常順利,尹棘槐麻得開,外科開得快,三臺小垂體結束的時候才不到下午四點。

    第三臺在收尾的時候,有人又盯上了尹棘槐的房間,想叫她幫忙拆臺。

    按照手術室的規(guī)定,手術在下午四點半前結束的房間,不得拒絕拆臺。

    巡回護士出去打單子,回來恨恨地說道:“19又想拆臺,他們家現(xiàn)在名聲都‘臭’了,光會畫餅!手術是越做越遲!麻醉醫(yī)生,你一定要堅定地拒絕他們!”

    話音剛落,人來了。

    原叢荊人剛進來,就收到了來自巡回和臺上洗手的白眼。

    今天的洗手護士脾氣爆,開門見山:“我們這里不歡迎拆臺的。”也是熟悉,才會說這樣的話。

    但是這里說了算的是尹棘槐。

    原叢荊帶著任務來,懇求地看她:“棘槐醫(yī)生……”

    洗手和巡回也看向她:“不行啊,棘槐你不要心軟……”

    尹棘槐心里早有主意,她都沒看他,改了幾處麻醉單,說:“這臺拆不了。”

    護士開心之余又有些擔憂:“可是不到四點,萬一楊主任打電話硬拆……”誰能頂住楊主任的脾氣?

    “或者你們住院總……”護士說:“棘槐你可一定要頂住啊!我們能不能下班全靠你了!”

    尹棘槐說:“要是楊主任親自打電話,那確實沒辦法;如果是我們住院總……我昨天干到晚上十一點,今天實在干不動了……”

    原叢荊還沒走,看她眼睛里淡淡疲倦,忽覺自己過分。

    “畢竟還沒過四點……”

    面對護士的憂慮,尹棘槐給她們吃了顆定心丸,“房間里拔管送pacu(麻醉蘇醒室)。”加上拔管的時間,肯定過四點半了。

    護士猛夸她:“還得是我們棘槐!”

    臺上外科醫(yī)生聽了這一場“拉扯”,笑說:“那我慢點,免得你們被拉去干活。”

    尹棘槐拔了管把病人送去蘇醒室的時候,剛好下午四點半,這個點結束她可以不必和住院總報備直接下班。

    她在走廊上遇到原叢荊,他匆匆往23號去,一問才知道那臺拆給了徐同和。

    原叢荊還有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不好意思啊,昨天讓你那么遲……”

    “這有什么?”尹棘槐沒放在心上:“又和你沒關系。”

    就像她同意拆臺,是因為本在她的工作規(guī)定之內(nèi);她拒絕拆臺,也是她不想拆又有合適的理由。

    原叢荊過去的時候,師兄黃朝已經(jīng)到了,他調(diào)侃原叢荊“美人計”失敗,又調(diào)侃尹棘槐為人正直不為“美色”所動。

    “你說是吧?同哥。”

    徐同和搬個凳子在旁邊坐著,知道他們在談尹棘槐,笑著參與他們的話題:“你們這就錯了,師妹是顏控,最喜歡看美人。”

    “啊?”黃朝驚訝:“我看尹醫(yī)生是個冷冰冰的美人……”不免叫人覺得反差。

    黃朝后知后覺:“你說……師妹?我怎么有點印象了。”

    徐同和說:“是比我小一屆的師妹,梁主任的四證。”

    黃朝一拍腦袋:“我想起來了!以前我確實見過!那會兒你們還是麻醉科的一對金童玉女……”

    護士不留情地打斷他:“黃教授,別閑聊了,快點洗手上臺!你們今晚又想到幾點?”

    原叢荊沉默地聽著,自徐同和那一句“師妹”出來,他就發(fā)覺一些不同于常人的熟稔。

    黃朝從外面洗手進來,一邊踩消毒液,一邊還說個不停:“你這么一說,我全想起來了!哎呀!我當初還以為你倆能成!誰知道你師妹后來就出國了!再看看你現(xiàn)在老婆孩子都有了,可惜啊……”

    “別瞎說。”徐同和嚴肅道:“我和尹師妹當初就沒什么。”

    他從戀愛結婚那刻起,就和師妹再沒可能,他并不想過去的傳聞給師妹帶來困擾。

    更何況,他們確實也沒有過什么。

    黃朝沒揪著不放,只說:“是我記錯了。”他轉(zhuǎn)頭興致勃勃地說:“你這師妹現(xiàn)在是單身吧?不知道尹醫(yī)生有沒有興趣看一下我們小原……”

    黃朝對原叢荊來說亦師亦兄,在臨床上手把手地帶他,也忍不住操心他的感情。師弟長得多好看,怎么就連個女朋友都沒有?

    第 77 章   生氣

    話落,男人的薄唇微微抿起。

    他抬起手,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只聽見“啪嗒”一聲,掌心握住的阿斯頓馬丁車鑰匙,掉落在葉形的金制托盤里。

    尹棘猜不透他的想法,僵在原地。

    壁燈投下的昏昧光線,將男人落在地面的積影斜斜拉長,再次轉(zhuǎn)過頭,他俊美的側臉輪廓,顯得冷漠又強勢,看向她的目光,也透著淡淡的侵略感,似乎在強忍著怒意。

    發(fā)頂突然泛起一陣不容忽視的酥麻。

    男人的沉默不語,讓尹棘的心底生出怵意,又如被暗火細細燒灼,異樣的顫栗,裹挾著莫名的興奮,從小腹處蔓延至全身。

    外科辦公室里通常沒人,本院醫(yī)生在臺上開刀,規(guī)培輪轉(zhuǎn)醫(yī)生每天查完房寫完病程就下班了,尹棘槐撲了個空,也不意外,去護士臺問今天值班醫(yī)生的電話。

    護士說話爽利:“他就在值班室躺著呢!你去敲門!”

    醫(yī)生辦公室設在病房里,而值班室和護士更衣室設在一塊,是個在病房外的單獨的小區(qū)域,雖然有門禁,但常年不關。護士有急事的時候就會去值班室敲門,因此值班醫(yī)生也不會反鎖值班室的門。

    尹棘槐來敲門的時候,原叢荊正在值班室里補覺,幾乎是敲門聲一響他就醒了,他以為是護士,直接說:“請進。”

    他頂著亂糟糟的頭發(fā)從床上坐起來,他里面穿的就是手術室發(fā)的洗手衣,在病房就在外面套件白大褂,要是手術室急呼他,他把外面那身白大褂脫了就可以進去。洗手衣外套白大褂,這幾乎是每個外科人的標配。

    原叢荊沒帶眼鏡,他睡得迷迷糊糊,在枕頭下摸索了好一會兒才帶上,這時尹棘槐帶著學妹在門口至少站了有一分鐘了。

    “棘槐醫(yī)生,你……你怎么來了?”原叢荊伸手,迅速捋順了頭發(f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穿上白大褂,好像只穿洗手衣是多么不方便見人一樣。

    主要是原叢荊把洗手衣當作睡衣,衣服被他睡得皺皺巴巴,他總覺得這樣見尹棘槐不成體統(tǒng)。

    尹棘槐神色如常,大家值班不都是這樣么?原叢荊又沒有少穿什么,她敲過門,原叢荊說過“請進”,一切都是正常的流程。

    原叢荊也很快鎮(zhèn)定下來:“是有什么事嗎?”

    尹棘槐神色自然地拉開凳子坐下來,指著寫滿病人基礎情況的麻醉知情同意書說:“這個201床,19歲,叫張兆輝,是你們明天的病人。”

    原叢荊茫然:“是檢驗檢查有什么問題嗎?”

    手術完全是老大拍板決定的,麻醉科醫(yī)生找過來難道是病人有什么問題?

    外科常發(fā)生這樣的事情,外科忙著在手術室開刀,根本無暇看病人術前檢驗檢查,多是管床的規(guī)培醫(yī)生看兩眼,但說白了,輪轉(zhuǎn)的規(guī)培又不一定是本科室的醫(yī)生,難免有疏漏。

    所以麻醉的術前訪視談話常常有“驚喜”,這個病人血色素5g,那個病人血鉀2.7……麻醉醫(yī)生怒氣沖沖地沖到外科辦公室,要求外科停掉手術。像這種提前停的還好,要是人拉進了手術室再發(fā)現(xiàn)這些“驚喜”,那必然是一場“世紀大戰(zhàn)”。

    當然,發(fā)火的一般是外科老大,檢驗檢查擺在這,他們沒辦法對其他人發(fā)火,只能對底下人發(fā)火,責問他們?yōu)槭裁床蛔屑毑榭葱g前報告,然后再想方設法和麻醉科、護理部拉扯一番,繼續(xù)把手術做掉。

    “檢驗檢查沒什么問題,我主要是想問問你們這個手術方式。”尹棘槐盯著他的眼睛:“一定要做術中喚醒嗎?”

    原叢荊被她問住了,他知道這例喚醒病人,畢竟是他們組這么多年來第一例,領導的意思他大約也知道,就是想收一點相關的實驗數(shù)據(jù)。

    這又是年輕病人,領導心動了。

    可這實在和他沒關系,喚醒手術輪不到他去做,最多是手術結束了,喊他去關個顱,送個標本,送個術后ct與核磁。

    尹棘槐也清楚這點,問:“這是誰的病人?楊主任的?”

    原叢荊搖頭:“是丁老師的,但是楊主任也知道。”知道就是默許。

    “我不認為張兆輝適合做術中喚醒,他才19歲,他都沒有經(jīng)過幾件事,你要他去配合你們做喚醒?”尹棘槐說著有些動氣:“我看過片子上腫瘤的位置,全麻一樣可以做這個手術,你們還可以接電生理,不是不可以避開那些神經(jīng)……”

    “他才19歲,你真的確定他能堅持到最后嗎?”

    原叢荊見到的尹棘槐一直是波瀾不驚的,他還沒見過她生氣的樣子,他都很難想象尹棘槐會有強烈的情緒,之前黃朝師兄回到辦公室,半是吐槽半是抱怨:“麻醉科的女醫(yī)生漂亮是漂亮,脾氣一個比一個差!可千萬不要招惹她們!”

    那會兒黃朝剛被譚月暴力輸出過。

    原叢荊當時還在心里默默反駁,說棘槐脾氣就很好。

    如今尹棘槐朝他發(fā)火,可他也不覺得她兇,反而覺得她十分可愛,她為病人的事和外科生氣,他只覺出她那一分醫(yī)者仁心。

    她不贊同這場喚醒手術,因為她沒有把病人當成一串冰冷的電腦數(shù)據(jù),她見了病人,了解了病人的基本情況,判斷他的心理狀況無法承受,所以堅決反對。

    其實,原叢荊也有些贊同她了。既然還有別的手術方案,何必一定要喚醒?

    原叢荊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我會去和主任說的。”楊主任快退休了,其實對于出不出實驗數(shù)據(jù)這個事沒那么執(zhí)著,主要是丁老師有些著急。

    原叢荊的態(tài)度這樣好,讓尹棘槐覺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她緩了語氣:“原原。”

    原叢荊受寵若驚:“不……不客氣。”他補充說:“這是應該的。外科和麻醉本來就密不可分。”

    離開病房后,學妹才開口說話,她第一句說:“天吶,這個外科醫(yī)生的覺悟好高,態(tài)度好好。”

    第二句說:“師姐,他剛才耳朵都紅了。”學妹有些興奮地比劃:“就是他剛看清楚是你的時候。”

    剛才學妹全程當背景板,也沒別的事干,就觀察起這兩人來,師姐大大方方,面對帥哥也不假辭色,可她瞧著那號稱神外第一帥的原叢荊,怎么看出了“小鹿亂撞”?

    也和她在同一座城市里。

    他竭力地忍耐著,想要去找她的念頭,更不敢去打擾她的生活。

    怕她再也不會理他。

    也仍然放不下那個心結。

    連朋友都不要做了,就像最殘忍的魔咒,無時不刻都在尖銳地提醒著他,這次的尹棘,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

    她不想再要他了。

    17歲的那個圣誕節(jié)。

    他在做什么呢?

    似乎在準備國外的某個物理競賽,小組里有想要劃水的墨丘,還有……

    “阿荊。”

    尹棘溫軟的嗓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原叢荊懶懶轉(zhuǎn)眸,看向她的發(fā)頂,低聲問道:“怎么了?”

    “bra好勒。”她的語氣透著央求,又夾雜著幾分期待,訥訥地說,“你快幫我解開。”

    第 78 章   嬌慣

    聽聞這話,男人的眼神微微一變。

    從他的這個角度去看,女人將腦袋埋在他的懷里,形狀好看的耳廓卻泛起緋色的紅暈,她沒再吭聲,安靜地等待著他的回復,就像只乖巧的折耳兔。

    很快就弄清了尹棘的真實意圖。

    丸丸竟然主動向他索-歡。

    其實剛進門時,看見她那樣穿,他就在想,幸好,幸好,他剛做完手術,還需要修養(yǎng)。

    不然,尹棘恐怕真的會被他弄到三天都走不了路。

    看著她被束縛的隱忍模樣。

    他心底涌起一股濃濃的憐惜,真的好想嬌慣她,溺愛她,滿足她的一切,因為丸丸從小就是被束縛著的孩子,雙腳要被舞鞋束縛,腰際要被蝴蝶綁帶束縛,就連食欲,也一直被約束。

    外科和麻醉的關系一直很微妙,外科覺得麻醉大多死板教條,麻醉覺得外科大多是莽夫。

    上面那些老大還能維持面上的和諧,下面這些小的出去干架的都有。

    干架是夸張了些,但是紛爭一直沒少過。

    麻醉擁有能停外科手術的權利,但是外科強勢,要硬來的也大有人在,無非是看哪一頭的老大壓得過去。

    甩鍋的事情也常有,這事說句良心話,全是外科甩給麻醉,畢竟外科在病房和家屬接觸得多,麻醉除了簽同意書的時候與家屬見一面,旁的時候根本不知道外頭發(fā)生了什么。

    術后并發(fā)癥?

    那一定是麻醉術中管理不當!

    術后腦梗了?二次出血了?

    那一定是麻醉術中血壓控制不佳!

    但再說回來,外科也沒有麻醉想的那么不堪,作為外科醫(yī)生,大部分情況下,大家都是關起門來“批斗”,很少有直接和家屬說:“這個是麻醉的問題。”

    真有責任也好,假有責任也罷,說到底大家是“一家人”,沒有這種在家屬面前把責任全部推卸的道理。何況一場手術結果本就充滿了變化性,手術的預后和病人身體素質(zhì)等多方面都有關系。

    腦梗、二次出血、拔不了管……誰都不想。但是病人遇多了,總有那么兩個“怪”的情況,也是命了。

    像這次楊主任組這個鬧事的家屬,都不是“命”的問題,是本身肺就不好,肺癌開過刀,肺都不剩下多少好的部分了,術后拔不了管的概率高,也告知過家屬。

    手術做完了,真拔不了管,人家又不認了,問起來都說庸醫(yī)謀財害命。

    原叢荊也是這時才知道黃朝師兄說“解決好了”是推鍋給了麻醉科,麻醉醫(yī)生管氣道,實在是最合適的背鍋人選。

    肺不好?脫不了機?哎呀,麻醉科的事。你看人不是醒了?腦子沒問題對吧?

    原叢荊被譚月一頓輸出,給罵懵了。

    這中間具體過程他還不知道,但是結果擺在這,自家甩鍋給麻醉科,連累麻醉科的人在術前訪視時被家屬圍堵,自家做了極其不厚道的事情,原叢荊都不好意思抬頭,小聲問:“尹醫(yī)生……還好嗎?要緊嗎?”

    譚月沒罵他幾句,知道他不是做主的人,但對他沒好臉色,懶得搭理他,怒氣沖沖地走了。

    找人算賬去了。

    譚月找到了手術間,那會兒黃朝在臺上,據(jù)可靠情報,黃朝被她說得下了保證書。

    譚月個子嬌小,卻爆發(fā)出驚人的能量,巡回護士悄悄往旁邊挪了一個窩,怕被波及。

    “今天就是楊主任在這里,我也是有道理的!”譚月越想越氣,她住院總任期快結束了,都快結束這糟心的日子了,沒想到最后兩周里給她來了坨大的。

    黃朝沒辦法,只好叫原叢荊來收場,自己去了解一下情況。他們是一個大組,人多,事也雜。像黃朝這種高年資主治,除了出門診,就是手術室開刀,鬧事的那個病人嚴格意義也不是他的病人,他就沒關注后續(xù)處理。

    他心里暗罵必然是哪個愣頭青去處理這件事,這下把麻醉科得罪狠了吧!醫(yī)務處都找上麻醉科了,這梁子從此結大了。

    黃朝先關心了一下那位受傷的麻醉醫(yī)生:“人還好吧?譚總,實在對不住,這事我不清楚的,我絕對絕對沒有甩鍋給你們麻醉科的意思,請你相信我。”

    譚月沒睬他,她心里煩得很,明天有一臺術中喚醒,本來排了尹棘槐去做,要不然尹棘槐今天下午也不會去病房訪視病人,這下好了,尹棘槐受傷了,明天的喚醒怎么辦?

    這類手術對于外科醫(yī)生、外科醫(yī)生和麻醉醫(yī)生的配合度、乃至病人的心理素質(zhì)要求都很高。

    雖說麻醉醫(yī)生會用鎮(zhèn)靜藥使得病人保持在一個相對平靜的狀態(tài),鎮(zhèn)靜藥的一大作用就是消除恐懼,但是當外科醫(yī)生觸碰到大腦功能區(qū),病人數(shù)著數(sh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說不出話了,一側肢體不能動了……

    是人都會害怕,哪怕外科醫(yī)生叫病人相信自己,在這種情況下,配合度真的很看個人的心理素質(zhì),而且每個人能堅持的時長都不一樣。外科也要速戰(zhàn)速決,否則時間一長,病人即使做完手術,也會留下極重的心理陰影,瘋掉都是有可能的。

    至于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說法不一。

    尹棘槐是當年基地唯一一個從二年級起就開始做喚醒麻醉的人,一方面是和她的研究生課題相關,另一方面是她確實優(yōu)秀。

    譚月一邊趕去醫(yī)務處,一邊手機上給主任發(fā)消息報備,請示讓誰頂上更合適。其實科里不是沒有能做的人,但是術中喚醒是誰都不想經(jīng)手的燙手山芋。

    換句話說,能做喚醒的、比尹棘槐更有能力的麻醉醫(yī)生年資也都挺高了,譚月使喚不動。尹棘槐是“性價比”最高的那一個。但是主任開口,那就不一樣了。

    譚月這邊解決了心頭一樁大事,神色緩和不少,黃朝又打聽:“譚總,這個……尹醫(yī)生受的傷嚴重嗎?傷到哪里了?”

    嚴重……倒也不至于。譚月說:“她被家屬咬了一口,咬手腕上了。”怪惡心的,還得去打免疫球蛋白。

    他在逐漸接管關系里的主導權。

    她卻不想總是被他推著走,太乘下風。

    尹棘推開他,在男人詫異目光的注視下,說道:“那我也要跟你提個要求。”

    “什么要求?”他的態(tài)度還算淡定。

    尹棘抿起柔唇,故作鄭重地說:“我得跟你商量商量,房-事上的次數(shù)了。”

    話落,男人將交疊的雙手分開。

    他攤了攤肩膀,顯然有些不悅,眼角也微微瞇了起來,這時的他,驕狂又乖戾,突然展露出從前的惡犬模樣,這讓尹棘的心臟有些發(fā)顫。

    他輕嗤道:“竟然還要跟我規(guī)定次數(shù)么?”

    第 79 章   同房

    尹棘最近剛好在學商務談判,恰好了解到一些有效的談判技巧。

    原叢荊的反應,也在她的預期內(nèi),借著這次機會,她打算學以致用,實踐實踐。

    談判之前的第一要務,就是要明確目標,并設置底線,她的心理預期,就是一周三次,還得是初雪那天,第一次那種強度的。

    假如是第二次那樣的強度。

    她只能接受一周一次。

    尹棘覺得自己的體能已經(jīng)很好了。

    畢竟,她從小就練舞,每天的運動量,是普通女生的好幾倍,但她現(xiàn)在的體能,無法再跟前兩年比,況且,就算再次擁有從前的體能,她也承受不了男人那樣強烈的欲望。

    如果不設置次數(shù),她的腰恐怕真會斷掉。

    要是還有其余的工作,身體一定會吃不消。

    尹荊腦子里瞬間像投下了一枚原子彈,被炸的一片空白,什么也聽不見。

    手指還下意識往屏幕下滑動。

    然而群內(nèi)再沒人發(fā)言,只剩幾行刺眼的群內(nèi)提示。

    【“銀角大王”撤回一條消息。】

    【“玉面狐貍”撤回一條消息。】

    【“牛魔王”撤回一條消息。】

    【“段銳”關閉群內(nèi)匿名聊天。】

    估計是一開始看到“B612”拽的二五八萬群備注都不改一個,還實名力挺她,紛紛開嘲諷。

    后續(xù)間接得知或猜到其真實身份是誰也惹不起的原叢荊,火速撤回,紛紛噤聲。

    段銳也真是好兄弟,濫用職權關了群匿名,誰還敢在群里說話。

    原叢荊直接被架在了那兒,裝了回大的。

    又或者說,是她和原叢荊一起被架在了那兒。

    尹荊腦子空白了幾秒,緩緩轉(zhuǎn)過頭。

    原叢荊正懶散靠椅子上,垂著眼皮收書包,聲音也漫不經(jīng)心:“都賭黎夢,多沒意思。”

    尹荊定定盯著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原叢荊又說:“都說了,你是我同桌。”

    尹荊終于忍不住問出口:“所以呢?”

    原叢荊挑眉看了她一眼:“你就我這么一同桌,我再不支持你,會不會不太當人?”

    尹荊蹙了下眉,慢吞吞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慘?”

    原叢荊閃了下睫,收起漫不經(jīng)心:“我一直覺得可憐不太尊重人,你可以理解為,我擁有一個人所應有的人道主義精神。”

    尹荊內(nèi)心顫了下,眼一挑:“為什么是我?”

    “我這個人天生不嫌事大。”少年又擺出那副吊兒郎當?shù)哪樱σ廨p狂,“天生看不慣有些事,與你無關。”

    尹荊忽然極輕地笑了聲,明晃晃看向原叢荊:“你是不是電視劇看多了,覺得那樣在群里來一句‘我賭尹荊’很帥?”

    原叢荊:“……”

    不識好歹,得寸進尺,給臺階不下還順桿爬上來扯人褲腳。

    真行。

    尹荊單手支起臉,神色傲然,仿佛俯視一切,悠悠點頭:“那恭喜你,賭對了。”

    “……”

    坑我就對了是嗎?

    正好打了下晚自習的鈴。

    原叢荊不欲再說,單肩挎起書包就要走,正要抬步,又停住。

    少年高高站在白熾燈下,黑發(fā)被暈開一層恣意的光,校服校褲一塵不染,背影挺拔又透出吊兒郎當,聲音漫不經(jīng)心。

    “哥第一次跟人打賭,不要讓我輸?shù)奶珣K。”-

    尹荊寫了會兒題,仍舊留了二十多分鐘去操場跳繩。

    訓練完丟開跳繩,眼前又遞過來一瓶礦泉水。

    尹荊接過水抬起頭,卻看到了段銳。

    “班長怎么是你?”

    “只許原叢荊送不許我送?”段銳眉一挑,轉(zhuǎn)身示意。

    不遠處的操場上,原叢荊正一邊半仰起頭喝水一邊朝這邊走來,少年高大的身影浸在喧囂又昏暗的夜里,顯出些微清冷和孤寂。

    待原叢荊走近,又冷冷瞟了段銳一眼。

    段銳立時不滿:“怎么,只許你當好人不許我當?”

    原叢荊懶得理,跟著尹荊往看臺邊走。

    尹荊一邊走,一邊擰開礦泉水灌了幾口,想著一瓶水天天兩塊錢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也不是辦法,回過頭:“班長,你們每天都打球是吧?水我明天還你。”

    話音剛落,原叢荊步子就是一頓,站那兒直直看著她,扯唇微冷,輕諷的目光里明明寫著“一瓶礦泉水,我送就還我兩塊錢,段銳送就有來有回是吧?”

    尹荊眨眨眼,悠悠盯著原叢荊的眼睛說:“你要想,我也給你買。”

    “哦。”少年回答的漫不經(jīng)心。

    “……”尹荊掀了下眼,愛要不要。

    段銳向來看熱鬧不嫌事大,傻樂著幾步跑過來:“荊妹兒,明早上哪吃飯告訴下我唄。”

    尹荊不明所以:“怎么了?”

    原叢荊盯著段銳的目光里都快冷出冰了。

    段銳直接忽視,還一把攬過原叢荊的肩,笑嘻嘻:“免得我這傻兒子跟著你拐,又把我騙去食堂。”

    原叢荊立馬拽開段銳的手,拍拍肩,嫌棄的要死,那目光已經(jīng)不是冷了,而是想干一架。

    段銳摸摸鼻子:“怎么,自己干的事不敢承認?”

    原叢荊眉一皺。

    “滾。”

    “……”

    尹荊看向原叢荊的目光越發(fā)意味深長。

    好半天,她才說:“如果你早上想跟我一起去食堂,可以直接說。”-

    第一天,下早自習鈴一打。

    原叢荊吊兒郎當坐一旁,指尖輕轉(zhuǎn)著飯卡,果然漫不經(jīng)心說:“去食堂?”

    尹荊:“……”

    有求于人要不要這么拽……

    總算一起去了食堂。

    買好飯,四人找了個位置坐下。

    原叢荊看著對面尹荊的早餐,終于忍不住問:“你現(xiàn)在早上怎么不吃蘋果了?”

    不光不吃蘋果,還一碗雜醬面,一杯豆?jié){,又加了一根油條……全都是高油高熱量,簡直兩個極端。

    “蘋果沒飯好吃。”尹荊扯了一段油條泡進豆?jié){里,浸滿水淋淋的奶白,一口咬下去松軟又香甜,“我有減肥的自由,同樣有吃飯的自由,兩者不沖突。”

    原叢荊哪敢說話啊:“……”

    “人不吃飯會死,人不減肥也就胖一時。”尹荊美滋滋地拌了拌雜醬面,“再說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少吃很多了,每天一到飯點就餓得要死。”

    “真的!”何田田咬著餅點頭,“昨天下了晚自習讓荊荊跟我一起去吃夜宵她都不去!”

    段銳一碗粉吸溜的賊快:“天天學習已經(jīng)夠累了,吃個飯還要考慮那么多一頭撞死算了。”

    “……”

    原叢荊:怎么就顯得他跟個壞人一樣。

    安靜了會。

    原叢荊面前的炸醬面吃了一半,筷子一撂不打算吃了,懶懶往椅子上一靠,正吸著豆奶。

    看見對面尹荊一碗雜醬面吃的一根不剩,正津津有味夾著碗底的酸豆角。

    原叢荊頓時感到懷疑人生。

    他們吃的真的是同一個窗口的雜醬面嗎?怎么食堂這么勉強的味道也能被這姑娘吃出國宴的感覺?

    是因為太餓了嗎?

    不過,這姑娘好像每次一吃東西就一副賊幸福賊滿足賊快樂的樣子……

    原叢荊又看著尹荊將碗底的酸豆角夾的一干二凈,去收殘?zhí)幎疾挥每膬煽牡哪欠N,終于忍不住發(fā)出靈魂拷問:“那你為什么還要減肥啊?”

    尹荊抬起頭,將筷子輕輕搭在碗沿,又將剩余的半底豆?jié){喝完:“因為對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不太滿意。”

    段銳早就吃完了,正擦著嘴,聞言掃了眼尹荊。

    尹荊其實是胖過沒丑過,五官很大氣,一雙眼圓潤又透徹,很純很干凈,唇紅齒白的,皮膚白皙又細膩,面部飽滿,從任何角度去看線條都十分流暢,簡直像一塊完美的草莓奶油小蛋糕。

    身上肉都長在該長的地方,校服都能被撐出型,某種眼光來說,很欲,很辣。

    段銳真想不明白了,班上那些女生是怎么說的出來尹荊又胖又丑的,難不成非要瘦成骷髏才好看?

    大抵社會對女生向來都比較苛刻吧,段銳嘆了口氣,忍不住說:“其實從男生角度看,太瘦不好看。”

    何田田一聽,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狠狠咬了幾口餅,又抬頭說:“不要容貌焦慮啦。”

    “我也不想,但控制不住自己。”尹荊漫不經(jīng)心將豆?jié){紙杯、油條袋子和衛(wèi)生紙一樣樣撿進雜醬面碗里,覺得自己只要活一天,就要在美食和體重之間抗爭一天,永遠也無法與自我和解,永遠都會焦慮,“不過——”

    “什么讓我焦慮,我就解決什么。”

    尹荊說完,就端起碗往收殘?zhí)幦チ恕?br />
    原叢荊看著她那堅毅的背影,覺得她還有一句話沒說——

    什么讓她快樂,她就接受什么-

    四人出了食堂,路過教學樓下的光榮榜。

    光榮榜第一,是陳澤。

    何田田忍不住駐足看了兩秒,說:“陳澤雖然借女生錢不還人品差,但成績好,長的也可以,好像還是有不少女生喜歡他。”

    尹荊跟著看了眼,想起前世的一樁大案,不由露出輕蔑一笑:“人品可以是裝的,成績自然也可以是假的,只有帥是藏不住的。”

    原叢荊一聽,不由唇角輕勾,理了理校服領子,又整了整頭發(fā)。

    段銳一旁看著嫌棄的要死,恨不得離他八里地遠。

    “說起來,”何田田想了想,“陳澤確實不是學校最帥的。”

    “他也就因為成績好,你們給加了濾鏡。”尹荊實話實說,“其實長的很一般。”

    原叢荊輕咳了聲,讓自己有點存在感:“所以看男生不能光看成績,還是得看臉。”

    尹荊沉吟片刻:“不過找對象還是得找成績好的,太笨的不喜歡。”

    原叢荊:“……”

    段銳笑的要死,湊近小聲犯賤:“兒啊,要不要爹給你補補課?”

    原叢荊抱臂冷冷看了段銳一眼,比了個“滾”的口型。

    “我也!我是智性戀!我覺得成績好的男生特有魅力!”何田田狠狠贊同的同時,又看了眼光榮榜,跟著嘆了口氣,“好羨慕陳澤啊,怎么考到第一的,我要成績跟他一樣好就好了。”

    尹荊諷刺一笑,又很認真的看向何田田:“你喜歡成績好的,那你變成成績好的不就行了。”

    何田田回過頭,一時愣怔。

    尹荊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與其慕強,不如變強。”

    何田田呆呆點頭,若有所得,接著彎起荊荊眼。

    “荊荊,我突然覺得你好有智慧!”

    尹荊笑而不語。

    其實前世,她也是花了很久才明白,這一世,幫助他人也會覺得快樂。

    原叢荊在一旁看著,不自覺揚了揚眼。

    頭一次覺得,一個人會因為另一個人思想中的吉光片羽而折服。

    從尹荊身上,他好像總能看到一些不一樣的美好品質(zhì)。

    段銳在一旁看到原叢荊那神情:完了……-

    晚飯四人同樣是一起去校外吃的。

    回來時,原叢荊桌上卻多了杯奶茶。

    一看就知道是女生送的。

    那么,給了她星耀副總裁的位置,必然也為她增添了更多的壓力和負擔。

    原叢荊皺眉,剛要往那邊走。

    又注意到了尹棘腰后的那團物什,是只深棕色的玩具熊,她邊盯著電腦屏幕,邊將玩具熊撈了起來,順勢將它抱在了懷里。

    隨即,尹棘抬起纖美白皙的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腦袋,又側著臉,閉眼蹭了蹭它,而玩具熊的后腦勺,正好靠在,她身前略有弧度的綿軟處。

    男人的眸色頃刻變黯。

    他單手抄著兜,抬起灰色拖鞋,不發(fā)一言地朝沙發(fā)方向,走了過去。

    (看作話)

    第 80 章   醋意

    飄窗處的奶油色簾幕,挺拓且有垂墜感,雪尼爾材質(zhì)的面料,表面有細膩的提花紋理,遮攏住室外的月光,卻烘襯得尹棘的肌膚愈發(fā)白皙,很有清透感,冰肌玉骨,不過如此。

    原叢荊走到沙發(fā)旁。

    他抱起雙臂,眼神寡淡,在和她隔了大概半米的距離坐下,看向電腦屏幕,沒有出聲打擾。

    十年前的這臺Mac電腦,播放網(wǎng)課視頻,畫質(zhì)還算清晰,尹棘也真的將它保養(yǎng)得很好,外殼沒有任何磨損痕跡,而在那段時間出廠的蘋果電腦,銀漆更明亮,在吊燈下,光可鑒人。

    想起那年,丸丸收到它時,還特別地開心,因為她一直羨慕他有電腦,可以用它打游戲,寫代碼,但是她的父母卻說,要等高中畢業(yè)后,才會給她買筆記本電腦。

    每次他們出去玩,丸丸看著他打開電腦,那雙溫美明凈的眼睛,都透著垂涎之色。

    等他抬起眼,去看她時,她又不好意思地避開目光,唇角也難過地垂了下來。

    他看著失落的她,特別地心疼。

    那樣的表情,跟陳芷不給她零食吃,卻讓他隨便吃東西時,一模一樣。

    焦昕看呆了,剛剛才說了壞話的人,現(xiàn)在就站在面前奔自己朋友而來。

    她戳戳尹棘胳膊,小聲說:“我……我先走喔,剛剛跟你說的他那些,你全當我放屁了。”

    說完立刻消失了。

    尹棘回頭瞧見她溜走的背影,一下更沒安全感了,她回頭咽了口嗓子。

    下一刻,她挪步子,硬著頭發(fā)往前走去。

    不能怠慢這個人。

    尹棘走到他面前,一下子要仰視男人,怯怯開口:“有事嗎?”

    原叢荊仰頭看天,荒唐于自己要做這種事,拖長語氣,多是嘲諷:“沒事,閑的,我有病。”

    尹棘:?

    半晌,她點點頭,轉(zhuǎn)身走之前留了句:“……祝你早日,康復。”

    尹棘剛踏出一步,胳膊突然被一股力度往后扯。

    她瞪眼,往后踉蹌兩步,仰頭對上他深深眸子。

    原叢荊總是習慣性抬幾分下巴,加上天生身高優(yōu)勢,睨人時丹鳳眼更壓窄幾分。

    看人特輕屑,壓迫感很強。

    盯她幾秒,原叢荊一笑。

    “我這兒有個游戲,想不想玩。”

    不管是什么落在他身上絕對沒好事,尹棘幾乎是立刻拒絕:“我不要了。”

    原叢荊握著她手臂,掌中盡是女孩皮膚的嬌嫩觸感,摩擦間軟綿綿惹癢,引得他手指神經(jīng)彈動。

    一聽她拒絕,他悠哉挑眉:“不好意思,沒準備應付你說不要的詞兒。”

    下一刻,原叢荊打開身后副駕駛車門,把人塞進去。

    尹棘栽進柔軟皮椅的時候都蒙了。

    她抬頭,看著原叢荊坐進駕駛位,再看著男人直接逼近過來。

    尹棘屏住呼吸,使勁往車門貼,嚇得肩膀縮起來。

    原叢荊壓過去,在適當距離停下,眼底倒映她受驚的小桃花眼,又亮又干凈。

    察覺到對方的緊繃,他反而不急著開口,就維持這種越界的距離,用眼神和呼吸逐漸熬磨她的心跳。

    尹棘肉眼可見憋紅了臉。

    因捉弄別人的暢意逐漸濃郁,原叢荊瞇眼勾笑,生動帥氣。

    直到對方快受不住,他的視線才一點點從她臉上往下滑,瞥她背后的位置,慢條斯理提荊:“安全帶。”

    說完,他單手啟動跑車,一腳油門,夾進日落時刻的都市車流。

    原叢荊開車很快,卻又僅一手掌方向盤就可以完全控制車子,晚高峰的都市擁擠,他卻可以做到單臂靠窗支著,駕車游魚絲滑般穿梭。

    不過就是不太關照乘客的承受能力,尹棘被他的車技搞得左搖右擺,冷不丁撞到玻璃暈乎乎的。

    只能忍著,在心里瞪他一萬次。

    暈頭轉(zhuǎn)向的瞬間,尹棘腦海閃出一個后知后覺的念頭。

    她才發(fā)現(xiàn)。

    與異性對視就會不適嘔吐的自己……好像不怎么排斥原叢荊。

    這是為什么?

    …………

    直到車子停在頂奢商圈的時候,尹棘都不知道這個人要帶自己做什么。

    到底是什么游戲,要玩什么?

    她心里慌得不明不白。

    原叢荊也沒多禮貌,手指繞著車鑰匙,搖晃著示意她跟上,步子大又恣意。

    尹棘左右環(huán)顧,迎著風,攏住黑發(fā)跟上。

    頂奢商圈的游覽權只屬于少數(shù)人,這里是會員制度,沒有vip甚至連消費的資格都沒有,普通客戶要提前預約入場。

    而門口的商場值班經(jīng)理看見原叢荊,直接為他大敞大門,兩個安保得令彎腰掀開隔熱的簾子,恭敬道:“先生小姐,傍晚愉快。”

    尹棘面對他人的恭敬總是不自在,下意識也彎了幾度腰,低頭小步跟上原叢荊,口型無聲念叨:“好,謝謝,謝謝……”

    商圈除了頂奢品牌常駐還經(jīng)常有展覽供vip參觀,也許正是因為活動,今天場子里來往顧客不少,結伴人影熙攘,不少都是帶著拎包服務生的。

    尹棘跟著他,一路走到一樓占地面積最大的Louis Vuitton店門口。

    LV門口的店員不認識原叢荊,但是認識他手里那張黑金vip的身份核卡,更濃了笑容,鞠躬迎接。

    尹棘看著店內(nèi)陳列的那些箱包衣服,連價錢都不敢猜,小聲往前面問:“我們要做什么?”

    原叢荊沒說話,彎動手指招呼一直跟在他們身后的vip專屬安保,給他們拖來兩張椅子,就擺在入門位置。

    尹棘瞪眼:這兩人什么時候跟著的??

    原叢荊后撤一步,坐下,懶洋洋翹起二郎腿。

    背靠這家店唯一的出口,像摟著鐮刀攔截逃竄罪魂的的笑面死神。

    他偏頭和她對上視線,原叢荊歪歪頭,示意她坐旁邊。

    尹棘皺眉,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她打量對方神情試探失敗,默默在他身邊坐下,屁股只沾椅子一個邊角。

    不一會兒,從店深處傳來一陣嬉笑聲音,尹棘抬頭,看見三兩個穿著花哨的女人帶著一臉藏不住的喜悅,一邊分享著自己的“戰(zhàn)利品”,一邊扭頭對后面男人說:“好愛順哥!順哥你今天更帥了喔~”

    “給你們花錢就更帥?你們這群見包眼開的小妖精。”男人嗓音暢快愉悅,顯然,為這些見錢眼開的女人闊綽出手給足了他面子。

    “誰說的!阿順平時就超帥好吧~”

    聽聲音這么耳熟,尹棘往前定睛一看,看見男人臉的瞬間怔住,趕緊低下頭。

    這不是那天在球場和她起爭執(zhí)的那個騷擾男嗎!

    她看向旁邊人,局促尷尬問:“你這是干什么呀。”

    原叢荊支著側額目視前方,慢悠悠出聲:“……嗯?”

    “玩兒游戲啊。”

    尹棘張嘴說不出話,同時,順哥和美女們見到這副場面緩緩止步。

    美女們看著這兩人堵著門,其他店員問都不敢問,一下覺得不對勁,面面相覷。

    順哥看見原叢荊面色一凜,瞥了一眼旁邊的女生,早就不記得了,試探忌憚:“原少坐這里……是什么雅趣啊?”

    原叢荊勾笑,翹著的二郎腿抖動兩下,“沒雅趣,等你呢。”

    順哥表情更僵硬了,在霄粵灣,被原叢荊這種人盯上能有什么好事!

    他一看原叢荊身邊一直低著眼的女生,突然就想起來了。

    這不是那天吐了的那個!

    順哥打量這兩個人,怎么都想不到,原叢荊竟然好這口!?

    原叢荊垂眸,盯著手指,“上次的事兒,我說完了么。”

    “在我的場子,欺負我的人。”

    “孫順,孫總。”他掀起眼皮,笑了,“你好威風。”

    孫順的腿瞬間就軟了。

    但是身邊都是自己泡著的妞,他再怎么也不想掉了面子,孫順想小聲把這事過去,于是一邊往前走,一邊賠笑:“哎,原少,都是誤會……”

    男人逐漸逼近,上次嘔吐時極其不適的身體記憶又翻上來,尹棘喉嚨發(fā)緊,往一側躲避的動作逐漸明顯。

    她受不住,只想離遠點,剛要起身——

    原叢荊余光瞥她一眼,一手按住她胳膊。

    他似沒用什么力氣,但她卻動彈不得,尹棘看向他,眼神晃動不安。

    孫順走到他們面前,小心翼翼端量,知道那小妞是個好說話的。

    “這位小姐,上次都是誤會,都急脾氣了,對吧?”

    尹棘剛要點頭,原叢荊率先開口:“你這算什么。”

    “孫總,我家這小丫頭回去以后身體精神都不太好。”他嘆了下氣,故作心疼:“說一直做噩夢呢。”

    下一刻孫順聽見這渾蛋緩緩下令。

    原叢荊看向他,眼底漫上愉悅,咬字很輕:“要不跪一個吧。”

    “好好懺悔,好好道歉,說不定…”他摸摸太陽穴,思忖:“我會放過你。”

    孫順一愣,瞬間冒火。

    再怎么說他也算有家底的養(yǎng)尊處優(yōu)來的富二代,比不上他權勢,但也不至于被這樣羞辱!

    孫順怒紅了臉,剛要上前破口,原叢荊下一句話直接粉碎他所有囂張。

    “你秘書還沒給你打電話嗎?”

    原叢荊放下二郎腿,撣了撣褲邊,“你說說,公司出那么大事兒,也不找你…”

    孫順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臉色唰地變白,“你……你干什么了。”

    原叢荊抬眼,歪頭:“你希望我干什么嗎?”

    孫順一下就蒙了。

    那些胭脂俗粉的女人站在一邊看戲,都不敢說話。

    男人下跪道歉已成定局,尹棘感知到了,他反抗不了,于是她利索站起來,不愿接這樣的“道歉”。

    孫順敢跪,她可不敢接。

    尹棘后退只想離開,結果剛往后退了兩步,后背被原叢荊的手掌頂住。

    她驚嚇回頭,只見男人握住她的肩頭不許她動,尹棘瞥見原叢荊的眼神,心跳在剎那踩空。

    原叢荊站在她身后,俯身盯著在現(xiàn)實與尊嚴之間掙扎的孫順,眼神亮得嚇人,透著一種扭曲的,動態(tài)的愉悅。

    他開心得純粹,他在欣賞,人在這種境遇下狼狽的,不服卻又不得不屈從的表情。

    尹棘被嚇住了。

    原來這就是游戲。

    他不過借了個由頭幫她出氣,實際上是為了找樂子。

    孫順這個人長相平平,也沒什么本事頭腦,空有一兜的錢就以為自己能橫著走。

    “你知道他最愛什么嗎?”原叢荊低聲開口,啞啞的氣音很曖昧,他瞥了眼那些女人,“她們的奉承,伺候。還有作為男人虛榮的面兒。”

    那些女人有一個圈子,今兒他孫順在這種地方給人下跪道歉的事一傳出去,明天的太陽升起,他在霄粵灣再也沒有面子可言。

    他最珍視什么,原叢荊就踩碎什么。

    孫順被威脅,青白著臉色,對著他們跪了下去,雄壯的男人似是在那瞬間塌了脊梁。

    “我錯了!請你原諒我吧!求你了!”

    “還要我做什么,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別動我的公司!”

    尹棘后退不得,恨不得閉眼,開口顫抖,“你放開我……你這樣不對……”難以接受孫順的下跪。

    “不識抬舉,沒有素質(zhì),騷擾女生。”

    原叢荊靠在她頭側,看她一眼,很無辜:“他錯很多,不是嗎?”

    有罪的人,就該付出代價,好好告饒。

    …………

    原叢荊高高大大一個人幾乎是被尹棘強扯著拉出商圈的。

    兩人拉拉扯扯,從大門出去,在傍晚灣區(qū)的風里交疊身影。

    尹棘甩開他的胳膊,臉色很難看。

    原叢荊揮揮手腕,看了眼,“人不大,勁兒不小。”

    尹棘到現(xiàn)在后背還是虛的,她的黑發(fā)被風吹亂,不能理解地看著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你這樣不也是欺負別人嗎?”

    “嗯?”原叢荊眼神有些冷,問她:“他不該道歉?你沒出氣?”

    “是,他可恨,騷擾我朋友,對我動手。”風太大,尹棘忍不住扯開了嗓門,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發(fā)火了。

    “他該道歉,但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只要誠心道歉不就夠了嗎?我可以原諒他。”

    這樣一搞,她豈不是從受害者,成了欺負別人的人。

    尹棘眼眸盈盈看著他,折起眉心:“以別人的痛苦為樂,那算個什么東西。”

    原叢荊忽爾挑眉。

    尹棘此刻明明白白意識到。

    果然,她和原叢荊,從根子上就是兩種人,永遠不可能相觸相融。

    就該離得遠遠的。

    …………

    一頓劈頭蓋臉的批判結束,夜風一吹,尹棘在原叢荊涼涼的眼神下蔫了。

    完了,上頭了。

    她垂下頭,揪緊衣擺,不敢說話了。

    最后原叢荊一句“走了”,她像只呆頭鵝一樣眼巴巴趕緊跟上。

    車子開出去兩個路口,她都沒敢說話。

    尹棘想找補幾句,想了想,弱弱開口:“我其實就是覺得……”

    車子在街區(qū)里駛動,原叢荊看著后視鏡表情微變,回應:“嗯?”

    “你這樣,很容易結仇。”尹棘小聲說:“在社會上,還是……多一個仇人不如多一個朋友……你說是吧。”

    “結怨太多,回頭萬一……萬一落魄了,豈不是……”

    原叢荊試圖甩開后面尾隨一路的車,踩下油門想闖過前面這個只剩下五秒的綠燈。

    結果車子飛到路口中央,側面路口突然沖過來一輛闖紅燈直撞而來的轎車。

    “是啊,恨我的人很多。”

    分秒間被拖長,原叢荊忽然扯唇,“你瞧。”

    “就算是報復,都得排著隊來。”

    尹棘懵了,還沒反應過來他說的話,只聽車子猛地拼命轉(zhuǎn)向,輪胎產(chǎn)生刺耳尖銳的摩擦聲,刺得人耳膜快破掉。

    下一秒,原叢荊寬闊的身影籠罩住她。

    那輛車撞上他們的上一瞬——原叢荊翻了過來。

    男人衣服上的清香卷著煙草味蓋來,尹棘的瞳孔猛地放大——

    她被原叢荊護進了懷里。

    尹棘剛要下車。

    男人低著頭,抬起胳膊,單手撐住車沿,微微弓背,目光透著淡淡的侵略感,嗓音還算平靜地說:“尹丸丸,你說什么,我都可以答應你。”

    他的言語是縱容的。

    可行動上,卻極為強勢迫人。

    尹棘心底涌起不詳?shù)念A感,卻又無法猜出他到底要做什么,男人高瘦的身影已經(jīng)壓覆下來,含混著熟悉的薄荷和煙草的辛烈氣息,將她嚴絲合縫的籠罩。

    她咬著唇,剛要掙動。

    一只修長的手,伸向了座椅的某個按鍵,尹棘不知所措地看向那里時,車座已經(jīng)轉(zhuǎn)了過來,而她的兩個手腕,已經(jīng)被男人大力攥住,向上抬起后,又被按在了真皮靠背處。

    “不過在答應你之前。”他目光深邃,睨著臉色微慍的女人,嗓音低低地說,“我要先行使兩周一次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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