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小別
男人修長的兩條手臂,仍然環在她纖細的腰間,他沒有催促,也沒有繼續撩惹,只是從身后抱著她,安靜地等待著她的回復,噴灑在她耳根后的淺淡呼吸,就像股股溫熱的潮水。
盡管裹身的珊瑚絨睡袍很厚實。
尹棘單薄的脊柱,還是體會到了,名之為隱忍的堅硬觸感。
只好任由他固執地繼續抱她。
對他的,那不受控制的依賴感,讓她越來越無以為繼,心臟就像扎在了大團大團的棉花堆里,不斷地向下塌陷。
但這次,她沒有抗拒。
反而決定,去順從她從來都趕不走的依賴感。
“!”
尹荊一聽到原叢荊念的內容,立馬撲過去搶:“還我!”
該死,她居然忘了這茬,她寫給陳澤的情書也一并放到了蛋糕里!
原叢荊當然不干,手一揚,舉的高高的,又眼一挑,顯出一抹諷刺的笑來。
他的那雙眼睛,是漂亮的茶棕色,平常時候會顯得很溫柔,此刻雙眸斂起,尾梢上揚,又透出危險的氣息,慍色微濃。
尹荊個子雖高,但記得上次體育課量身高原叢荊有188,她雖然是一只靈活的胖子,但也覺得跟這位哥搶下去沒什么意思,于是好商好量,語氣不耐煩:“你想干什么?”
這邊動靜有些大,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早就聚集了過來:什么!我沒看錯吧!最后一排,這姿勢,這是,尹小胖要把原大少爺撲倒???
原叢荊也察覺到了,一邊要挽回形象,一邊又覺得自己有點反應過度,于是適可而止,將沒看完的情書連帶粉信封還了回去,眉微挑,很不屑的樣子:“喏。”
尹荊一把扯了過來,總算松了一口氣。
原叢荊又漫不經心問:“你喜歡陳澤?”
尹荊迅速掃了眼情書,目光觸及“上次體育課”“醫務室”“喜歡”等字眼,想起前世真心錯付,頓覺一陣厭惡,干脆利落將情書撕了,跟著不耐煩答:“不喜歡。”
少年直接忽視了她的回答,聲音吊兒郎當,多少帶著幾絲愉悅。
“眼光真差。”
“……”
這話放在前世,尹荊肯定會覺得原叢荊刻薄,但放到現在,對,您說的真對。
但尹荊多少有幾分不爽,我們現在很熟嗎你就搶我情書?也就想不識好人心,下意識反駁。
“關你什么事,又不是喜歡你。”
“……”
原叢荊瞬間沉默。
行,可以,很好。
場面一時凝滯。
突然,傳來一道呼喊:“尹荊,有人找你!”
尹荊循聲望去,只見教室窗外立著個戴眼鏡的清秀少年,正微笑著朝她招手。
不是陳澤又是誰。
原叢荊也看到了,低笑了聲,又略帶玩味地去看尹荊。
尹荊定在那里,看向窗外的目光有些復雜,她還沒算賬有人卻找上門來了,她不想面對又不得不出去。
做了半天心理建設,尹荊終究是起身,往教室外走去。
陳澤就等在那里。
尹荊見了就面色一冷:“有事嗎?”
陳澤臉上立時閃過一絲訝異,一夜之間,尹荊對他的態度怎么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明明昨天下晚自習,尹荊還遠遠追上他,把曲奇餅干塞進他懷里,滿臉羞澀地說今天要給他個驚喜,今天怎么……
思及此,陳澤忍不住試探問:“你身體不舒服?”
這話要放在前世,尹荊肯定會雀躍于陳澤關心她,但放到現在,尹荊只覺得虛偽。
尹荊眉一皺,已然不耐煩:“沒,怎么了?”
陳澤這個人進入正題前總喜歡客套幾句,擺出慣有的溫和姿態:“你昨天送我的曲奇我嘗了,好像有比上次更好吃一點,你廚藝又進步了。”
一聽到曲奇,尹荊目光就是一寒,忍不住扯出一抹冷笑:“哦?真的嗎?”
前世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那是一個午后的大課間。
物理老師一出教室,全班人都趴下了,很安靜,她悄悄從書包里取出昨天在家烤的小曲奇,剛咬了一小口,就對上了一旁陳澤溫和的目光。
她不好意思地將小曲奇推過去,跟陳澤一起分享,陳澤嘗了幾塊,笑著稱贊她廚藝很好,小曲奇很好吃。
天知道她當時有多開心,一個從小到大各方面都不太行的人,身材肥胖,成績差勁,性格懦弱,廚藝是她唯一值得驕傲的事情。
于是自那以后,她經常給陳澤送各種小餅干,小泡芙,小蛋糕,即使高二不在一個班,陳澤每周也都會收到她親手制作的甜品。
可高二上學期某天放學,她鑰匙落教室了折回去拿,路過陳澤班上,卻見到陳澤將她送的小曲奇原封不動扔進垃圾桶,神色輕蔑地跟一旁男同學調侃:“這么膩的東西,誰要吃。”
她整個人也像是那一袋曲奇,被原封不動扔進了垃圾桶。
多可笑。
此時,尹荊只是神色諷刺,一字一頓:“那我真的是,原原你了。”
陳澤臉上笑容一僵,覺得尹荊情緒很不對勁,于是快速進到正題:“你昨晚不是讓我今天下早自習來找你的,說有東西要給我?”
“哦,這個啊。”尹荊輕笑了聲,不說她都想不起來,“我忘了,你回去吧。”
敷衍至極。
說完,尹荊就轉身要回教室。
陳澤臉色立時不太好,站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怔怔看著尹荊的背影。
陳澤實在想不通,尹荊今天怎么會這么反常,跟變了一個人一樣。
難不成,她知道了什么?
想到這,陳澤立馬出聲:“我走了,你記得吃早飯,別再低血糖暈倒了。”
又聽到這溫和的聲音,尹荊頓覺一陣惡心,怎么會有人這么虛偽,在任何情況下,對任何人,都可以毫無差別地表現出關切的樣子,一刻也不想跟這種人待在同一個空間里,她一刻也沒停,立馬加快腳步進了教室。
一進教室,尹荊就見自己位置上站了個人。
男生高大白凈,正咬著小籠包,跟原叢荊說話:“哥你就別挑了,有的吃就不錯了。”
原叢荊吸著豆漿,看都沒看桌角的小籠包一眼,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不好吃,不如我奶奶做的。”
“我服了,你奶奶做的那是好不好吃的問題?”男生似乎是被氣笑了,“活該你今早沒飯吃。”
“誰說沒飯吃了?”原叢荊眉一挑,輕敲了下桌上的草莓蛋糕盒子。
“喲,誰送的啊?”男生語帶八卦。
“喏。”原叢荊朝尹荊的座位眼神示意。
余光正好掃到尹荊回來,原叢荊目光一定。
男生也注意到了,轉過頭來看。
尹荊立馬認出了男生的身份——班長段銳,為人端正,前世她住院還去醫院看過她,她印象還不錯。
至于段銳和原叢荊的關系,據說是發小。
段銳連忙讓出位置,讓尹荊坐下。
但她又很不想重蹈前世的覆轍,她真的很想要健康地活下去,兩相互斥,尹荊強迫自己拿過書包翻找食物。
段銳在繼續跟原叢荊說話:“大早上的吃這么甜?”
原叢荊正好看到尹荊從書包里拿出一個蘋果,服了,連續三天看這姑娘早餐就吃一個蘋果了,于是漫不經心道:“我又不像某些人,一天天的要減肥,體育課還低血糖暈倒。”
只翻到蘋果蘋果還是蘋果的尹荊:“……”
忘了前世這個時候她剛開始減肥,下定決心把所有零食都丟了,然后早晚餐只吃一個蘋果。
結果就是,開學第一周的第一節體育課,也就是上周五,三天前,她當場低血糖暈倒了。
她當時眼前一黑,再醒來就是在醫務室,問是誰送她來的,校醫只笑著說:“是一個高高帥帥的男生抱你來的,他說是你同桌。”
當時她只有過兩個男同桌,一個陳澤,一個原叢荊。
那天正好跟陳澤他們班一起上體育課,自由活動時間,她站樹底下,看陳澤帶著班上幾個男生和原叢荊段銳他們打球。
就這樣,她開始追求陳澤,親手烤了生日蛋糕,又寫了情書要送出去。
她毫不懷疑那天就是陳澤送她去的醫務室。
為什么不是原叢荊?
仍記得那天她從醫務室回到教室,原叢荊往她桌上拋過幾顆薄荷糖,少年眉眼輕佻,笑意薄諷,辭色微冷:“這么大個人低血糖都不知道,還天天早上只吃一個蘋果。”
“……”
是的呢,這位哥倒是隨時隨地都能從兜里掏出幾顆薄荷糖,倒是從不會低血糖。
或許原叢荊這個人,就跟他最愛的薄荷糖一樣。
味道是甜的,但性冷,且形薄。
用人話說就是。
用意是好的,但天性高傲矜冷,表現出來的永遠只有薄薄一層——他似乎從來不會用柔和的方式表達,讓人看到的永遠是荊棘和霜雪,猜不透到底是諷刺還是關心。
正好,她感受到的永遠只有淡淡的諷刺。
那句話她是這樣解讀的:你這么胖居然還會低血糖?都這樣了還天天早上就吃一蘋果?凈添亂。
所以怎么可能是原叢荊。
讓她信是原叢荊抱她去的醫務室,還不如信原叢荊暗戀她。完全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但重來一世,尹荊又覺得,原叢荊這種性格也還不錯。
真情實感的刻薄,總比假模假樣的關心好。
此時,尹荊也覺得自己回以真情實感的刻薄會比較好。
“管好自己。”
一聽這話,原叢荊&段銳就是一愣。
段銳:這姑娘這么厲害?
原叢荊:這姑娘什么時候這么厲害了?
重生了還要看人臉色,那她還不如重開。
尹荊又從書包里透支了幾個蘋果,洗了洗就是啃。
“……”
一分鐘后。
原叢荊輕輕打開蛋糕的立方體透明包裝盒,濃郁的奶油香甜和清新的草莓果味瞬間散發了出來。
尹荊覺得自己蘋果啃不下去了。
她一邊說服自己要意志堅定,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草莓蛋糕,喉嚨還止不住地滾了滾。
真的,這是生理反應,她控制不住。
好香好甜好想吃……
偏原叢荊見她饞的不行,還故意將草莓蛋糕移近了一點,挑起那雙桃花眼勾她。
少年慵懶的聲音又是那么撩人心弦。
“吃嗎?”
蛋糕有六寸,除了草莓外,還灑滿了糖霜,點綴了黑巧,選用天然醇香的動物奶油,戚風胚有淡淡的檸檬味,柔軟似云朵又不會膩,內里還含有三層水果夾心,口感層次豐富……
她自己烤的她能不知道有多好吃嗎!
“不吃。”
尹荊拒絕的十分干脆,這一口下去直接熱量爆炸,一荊期蘋果白吃……
“哦?”原叢荊又撩起那雙桃花眼,悠悠看著她,狐貍精一樣,“真的嗎?”
“……”
尹荊目不轉睛地盯著草莓蛋糕,原叢荊已經在切蛋糕了,矜冷修長的手指輕輕捏著透明塑料刀,一刀豎下去,香甜誘人的果醬瞬間緩緩流淌而下……
她一邊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一邊在內心咆哮——
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叢荊你不是人!!!!!!!
三秒后。
尹荊:“來一塊。”
一張、兩張、三張,不斷地抽,又拽出來,嘶嘶的摩擦聲響,讓她心臟涌起了奇異的顫栗感,像被這些紙巾的邊緣廝磨過。
尹棘恍然覺察出,男人似乎暴露了惡劣的本性,這讓她有些發怵。
就在她想起身,離開這個密閉的空間時,便聽見“啪”的一聲,纖細的手腕突然被他攥住,他漆黑的眼底透著侵略的意味,那道不容置喙的強勢目光,讓她心口像被火光燙了下。
他示意她重新躺下。
慢條斯理地幫忙擦拭起來。
尹棘難耐地縮起腳趾。
男人的嗓音透著莫名的掌控欲,低低淡淡地說:“都結婚一年多了,你也該做好容納我的心理準備了。”
第 62 章 時裝周
距離原叢荊抵達莫斯科后,又過了段時間,臨近初冬的京市,并未怎么降溫,小區里國槐樹的枝葉,卻變得枯索泛黃。
尹棘每天都有跟原叢荊通遠洋電話,卻沒有遵守和他的約定,最近幾天,她吃的飯,比在片場時還要少,體重也瘦了三四斤。
原因無他。
剛抵京,尹棘就收到了各大秀場的請柬,幾日后,就要動身前往巴黎,參加明年春夏新品的時裝周。
顧意濃為此,特地給她安排了多達七人的造型團隊,還讓幾個知名奢牌的SA,將專柜的服飾帶到家里,供她挑選試衣。
尹棘在給代言的設計師品牌拍攝硬照時,就深深地體會到,不停地脫下衣服,再不停地換上衣服,絕對是個難捱的苦活。
好在,花了三天時間,那個臉型偏尖,留著光頭,在室內也要戴墨鏡的總造型師,終于敲定了為她量身定制的八套妝造。
那天,造型團隊終于離開。
尹棘獨自坐在廚房島臺,味同嚼蠟地吃著水煮蛋,眼神懨懨的,吃完,她將手伸進衣服里,順著平坦的小腹,往凸起的肋骨處,摸了摸。
尹棘槐聽得一聲響亮的答應:
“有!”
他答應得那樣快,生怕她會后悔一樣。
原叢荊的眼睛盛滿了碎星星,明亮,讓人心生好感,讓尹棘槐的心情也變得輕松起來。她實在不擅長人情世故,請人吃飯對她來說是個困難的事情,尹棘槐也很怕飯桌上大家埋頭吃飯,無話可聊。
但是請原叢荊吃飯,似乎不是件讓人痛苦的任務。
尹棘槐的心情也忽然變得輕松,笑著問:“原醫生這周什么時候有空?”
原叢荊不假思索地說:“都有空。”然后收到了對方懷疑的目光。
作為低年資外科住院醫,原叢荊很忙、特別忙,他幾乎沒有自己的個人時間,一周能有一半時間住在醫院……但是這頓飯,他是上刀山下火海都會去的。
原叢荊并不是貿貿然答應,他心里已經快速轉過一圈,他剛值過班,本周沒有其他值班了,所以工作日的晚上他完全沒問題,就算是組里有刀,或者病房有事,他也可以請旁人暫代,大不了他吃完再回醫院。
而周末,一般病房有事他就去病房轉一圈,沒事就搞老板交代下來的課題,這些時間是活的,尹棘槐喊他吃飯,他可以把其他事情的優先級都排后面。
所以說,一個外科醫生忙是忙,但能不能抽出時間全看他/她上不上心。
原叢荊今天只覺得天上掉了好大一塊餡餅,他被砸得頭暈眼花,就算這餡餅“有毒”,他也要先捧在手里吃兩口。
請人吃飯,無非是有事請幫忙。原叢荊對這樣的事情十分熟悉,只不過他不缺錢,從不碰這些。再說了,他自認不過一個無名小卒,可沒那么大的面子。
如果是棘槐請他幫忙……原叢荊開始雙標了,何需請吃飯這么客氣?大家都是一個醫院的,他一定會全心全意幫忙。
但原叢荊沒有拒絕這頓飯,為一點私心,他挺想和她吃這頓飯的,所以他說:“看你的時間,我都行。”
尹棘槐說:“那就周六的晚飯?”尹棘槐看一眼手機:“那我訂好了餐廳發給你。”
原叢荊遲疑了一下,點頭:“好。”他已打定主意絕不能讓對方付飯錢。他本想說他來訂,轉念一想,他不知道她的口味……到時候他借口去洗手間搶先結賬好了。
說好了這事后,原叢荊暈暈乎乎地往外走,他前段時間水逆,原來是為了今天這件大好事!
尹棘槐叫住他,原叢荊回頭的時候有些茫然:“啊?”
尹棘槐說:“原醫生,針,回血了。”
“哦!”原叢荊趕緊把鹽水袋舉高。
尹棘槐無奈嘆氣,竟操上了心:“原醫生,你還要回急診吊水嗎?不如就在手術室把水掛掉,然后我幫你把針拔了。”
反正都是本院醫生,走不走程序無傷大雅。
原叢荊乖乖地跟著她走了。
尹棘槐把他帶到麻醉辦公室,找了根輸液桿把鹽水袋子掛上,稍微調了一下輸液速度,讓原叢荊坐在那別亂跑。
辦公室有人進出,都是麻醉科的同事,看這邊杵了個大活人,開玩笑說:“小原,你不是麻醉科的人,怎么跑到這來了?難不成要做我們麻醉科的女婿?”
小原耳朵微紅,沒有說話,沒有反駁。
后來尹棘槐進來,大家終于不拿原叢荊打趣了,說:“原來是棘槐把人帶過來的,那可不行。”
原叢荊正疑惑,就聽住院總譚月說:“棘槐是我們麻醉科一枝花,豈能被神外的人拐跑?”
譚月當住院總這一年,對每個外科都沒好觀感,神外尤甚。
尹棘槐沒將這些話放心上,手術室里的醫生大多成家,沒成家的難免會被起哄幾句,她雖然和原叢荊同齡,但看原叢荊總覺得他稚氣未脫,并沒有多余心思。
只是這回尹棘槐幫原叢荊拔針的時候,她注意到他的“紅耳朵”,不知怎的,她想起學妹昨天那句:
“師姐,他看到你的時候耳朵紅了!”
一時間,她給原叢荊摁棉球的時候不免重了些。
待她回過神來,就看見對方一臉“委屈”地看著她,尹棘槐說了句“不好意思”,飛快地跑掉了。
原叢荊悵然若失,因為鼻尖似乎還能聞到剛才她俯身時身上那股香味,原叢荊暫時不想動彈。
他覺得自己好像病得更重了,手環貼心地問他要不要幫他聯系緊急聯系人,因為他現在的心率很快,體溫也高得不正常。
他明明掛完了一瓶藥,腦袋卻更暈沉了,他覺得喉嚨里癢癢的,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原叢荊坐著休息了一會兒,心跳略平,準備回病房,就在這時看到尹棘槐拿著一包藥過來。
是醫院自配的止咳藥,業內聞名。
原叢荊不太好意思:“還麻煩你幫我去開藥……”
尹棘槐解釋說:“是我放在柜子里的備藥。”
原叢荊打開一看,發現是兒童版本止咳藥,不由得一愣。不過他很快就明白過來,醫院自配的止咳藥效果好是好,就是催吐效果也一流,難喝到難以下咽,兒童版本加了糖漿,中和了苦味。
原來……尹醫生也怕吃苦。
原叢荊嘴笨,只說了“原原”,回去后懊悔得要死。他缺乏感情經驗,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自己這沒來由的情緒是為什么。
原叢荊病了一天,就好得差不多了,止咳藥不能久放,一旦開封,最多常溫放三天,原叢荊喝了兩回,剩下的也沒扔,當個寶貝帶回家了。
他眼下有件極為重要的事:周六晚上的飯。
原本原叢荊周六晚是有飯的,他老媽有個多年不見的好友來海城,特意叫上兒子一起。
老媽原話是這么說的:“媽媽當年在外地讀書,在人家家里借住了好一段時間,我們那時候的關系特別好,跟親姊妹似的……”
少年時的摯友,再見面時已經年過半百,怎能不讓人唏噓,感慨歲月匆匆?
人年紀大了,總是愛懷念往事,想見見少年時的朋友。
但原叢荊總覺得老媽打著別的主意,不過這下好了,尹棘槐請他吃飯,他就是被老媽罵死也要去吃尹醫生的飯。
果不其然,他知會老媽的時候,老媽很生氣:“你平時就不見個人影,總說工作忙,我兒子學個醫是賣給醫院了嗎?現在答應的飯你又不來……”老媽是個戲精,嗚嗚嗚地說:“果然,兒子就是沒女兒貼心,我白養了!”
原叢荊不為所動,麻溜地道歉,道歉的態度擺正,其他的死活不改。
原媽媽沒辦法,消停下來,問:“你周六有什么事?”
原叢荊說:“和朋友吃飯。”他說這話的時候略心虛,不知道在尹棘槐心目中,他算不算朋友。
原媽媽問:“男生女生?”
原叢荊有些不想回答,隨著他一年又一年的生日過去,原媽媽對他口里的異性異常敏感。
原媽媽懂了,“哦~是女孩子啊~”
原叢荊說:“老媽,你不要多想。”
原媽媽才不管,兒子這把年紀了,連個戀愛都沒談過,著實愁人,原媽媽又問:“長得好看嗎?”
原叢荊落入圈套:“嗯。”
原媽媽很欣慰:“那你去吧,記得打扮得好看些。”原媽媽想了想,又說:“算了,你家里來一趟,媽媽給你配身衣服。”兒子這張帥臉可不能糟蹋了。
原叢荊對感情懵懂,他本來對尹棘槐沒有那份明確的心思,或者說心已動人不知,可被老媽念叨之后,他自己忍不住開始想了。
男生在有了喜歡的人之后,開竅得很快,他們不會在這方面遲疑很久,男人很清楚自己是不是喜歡一個女人,他們從不會混淆感動與愛。
于是周六,原叢荊回家一趟,老媽帶他去理發店,又開始嘮叨他的時候,原叢荊認真地都聽了進去。
“年年啊,這個……男人的臉也是很重要的……”
老媽年輕時就是個時髦的女人,在審美上有自己獨特的見解。在那個年代,原媽媽家境優渥,海外留學回國,在家里的安排下進了體制內工作,而原爸爸是個窮小子,父母雙亡。
原媽媽說:“你老媽年輕時也是有很多人追的,當官的,做生意的,個個都比你老爸有錢,但是他們沒你老爸長得帥……”
原叢荊:原來父母愛情是這么回事。
原媽媽欣賞一遍兒子的臉:“你全挑著我和你老爸的優點長,這個樣貌是沒得說,就是在感情方面還沒開竅,老媽多少要點你幾句。”
原媽媽悄摸摸地探到幾條有關兒子“心上人”的消息。哦,原來是一個醫院的,同齡人,在國外念的書,剛回國。
原媽媽花了大半天時間捯飭兒子形象,最后覺得差不多了,才放過原叢荊,“去吧去吧,記得帶束花過去,提前一點,不要讓女孩子等,也別讓人家女孩子結賬,咱家不差那個飯錢。”
快到餐廳的時候,原叢荊開始怯了,他這兩天被老媽灌輸了不少“新思想”,他大約是清楚自己很喜歡尹棘槐,也很想和她發展戀人關系,但是尹棘槐怎么想呢?
原叢荊提前到了餐廳,又把花藏了起來。
相比較原叢荊的忐忑不安,尹棘槐的心思就十分簡單,她今天扎了個高馬尾,涂了個潤唇膏就來了,她沒有特意打扮,晚上起風涼,她穿了個高領的米白色打底衣,外面套了件淺色風衣。
只是這樣,原叢荊就有些挪不開眼了,等到她走近,他又假裝低頭看菜單。
“我點了兩杯飲料。”原叢荊把菜單推給她:“你看看要吃什么。”
尹棘槐說:“原醫生點吧,我口味不挑。”畢竟是她請人吃飯。
原叢荊不肯,幾番推辭后,尹棘槐便點了幾道好評甚多的推薦菜。
等菜的時候有一段空隙,這個環節大家一般低頭玩手機,原叢荊看看手機,又用余光偷瞄她,比起尹棘槐的隨意,自己好像有點刻意了。
尹棘槐也不是在全心全意看手機,她是請人吃飯原原人家的,當然不能什么都不說,她想了想,抬起頭來,說:“原醫生今天這身打扮挺好看的。”
面對帥哥,尹棘槐雖然不激動,但是也不瞎,她一來就發覺,今天的原叢荊格外的好看。
想到這里,她心跳不免加快,纖美白皙的手指微微提起裙面,趕忙往洗手間處走。
等尹棘離開餐桌。
餐廳又進來兩位東方相貌的年輕男性,皆都衣著考究,氣度不凡,服務生在引領他們前往餐位時,不免多打量了幾眼。
其中一位,邊松解著風衣的紐扣,邊笑著說:“序哥,待會兒還有個人要來,你猜會是誰?”
男人裹身的那襲高定西裝,襯得身形修挺而頎長,他握著椅背,將它往后拉,舉手投足間,風度翩翩,溫雅又矜貴。
章序輕哂,但眼底卻沒笑意:“別賣關子了,直接告訴我是誰吧。”
說完。
他朝圓桌處,那個被遺落的女士手包,淡淡地瞥了一眼。
第 63 章 鉆石王冠
尹棘槐心里生出了那么一絲愧疚。
一直以來,在環境的影響下,她對外科有一些偏見,她認為他們總是言而不實,從來不重視麻醉科的意見,他們只當麻醉醫生是會呼吸的麻醉機,沒有自己的思想,應該完全由著他們的意愿來。
雖然不是主觀的意愿,但她潛意識里一直錯想原叢荊。
她想起原叢荊那雙干凈清澈的眼睛,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被觸動了。
尹棘槐本質是個極心軟的人,別人對她好一分,她必然要回報三分。
這幾年過去,她的話變少了,看上去冷漠不近人情,可仍舊是當年那個將別人的好記在心里的人。
一想到今天下午她對原叢荊的語氣還有些不善,尹棘槐竟有些輾轉難眠。
她在床上翻了個身,打開手機微信,翻了會兒麻醉科工作群,又小窗好友陸靈:【六六,問你個事。】
她省去那些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只說工作中對一個同事產生了誤會,如今誤會解開了,她心里過意不去,該如何表示?
陸靈認認真真給她出主意:【送點東西?護膚品保健品……要么就煙酒這些硬通貨?】
尹棘槐覺得這些都不合適:【還有其他嗎?】
陸靈便連環問了:【你說的這個同事,是男是女?是你上級還是平級?平時愛好什么?以及你和人家到底是什么誤會?送不送對你有多大的影響?】
尹棘槐說是平級,沒說男女。
陸靈下意識代入和尹棘槐同齡的女生,畢竟麻醉科女醫生多。
陸靈:【要不是什么大事的話,就請人家吃頓飯好了,反正你們是同事嘛,雖說你從前是這個醫院的,但畢竟離開三年了,和同事打好關系很有必要……等熟悉了再送禮物嘛。】
尹棘槐認為陸靈說得極有道理。
找到了解決之法,尹棘槐剛才漂浮的心似乎一下落到實處了,她也不知道為何會突然松口氣,或許是因為她不愛虧欠人。
陸靈關心她的近況:【最近還忙嗎?哦,對了,我媽給我熬了一堆阿膠,有你的一份,你有空來拿啊。】
尹棘槐和陸靈認識很多年,彼此父母也有交情,少年時期兩個小女孩經常到對方家做客,陸媽媽很喜歡尹棘槐,覺得她沉穩,不似自己女兒鬧騰。
年輕女孩子多有貧血的毛病,阿膠補血,陸媽媽的意思就是讓兩個小姑娘在外打拼的時候多注意身體。
尹棘槐放下手機,去廚房倒水,原叢荊送來那些補氣血的補品還放在冰箱上面,她搜了一下價格,開始頭疼了。
看來這頓飯,不吃也得吃了。
但是……找什么理由呢?
尹棘槐活這么大,想請她吃飯的異性數不勝數,她還真沒絞盡腦汁想過怎么請一個異性吃飯。
尹棘槐決定下次見到原叢荊再說。
原叢荊昨晚值班,他們沒夜休,老大開刀,他們也要兢兢業業地來手術室報道,不過原叢荊今天沒出現在手術室。
因為他發燒了。
尹棘槐今天特意挑空去他們手術間逛了兩圈,第二回聽到護士問黃朝:“哎,你們那個小帥哥呢?今天怎么換人了?”
黃朝說:“小原啊?小原發燒了,在急診吊水呢!”
護士“嘖”一聲:“來手術室掛唄!這里什么都有,我給他沖兩支頭孢……”護士開玩笑說:“我們這邊一堆姐姐等著給他扎針呢!”
玩笑過后,護士又嘆:“話說回來,你們現在對新人也太狠了,小原一個月病了兩回,年輕時這樣搞,以后很容易落下病根的。”
黃朝話雖這么說,心里還是愛護這個小師弟的,所以沒讓他來手術室,讓他掛完水好好休息。當然,這里的休息還是不能回家,以防主任有事叫。
尹棘槐是悄悄來的,一聽原叢荊不在這準備悄悄走,被眼尖的護士抓住,護士朝著黃朝說:“哎哎,黃教授,‘苦主’找上門了,你得給個說法啊。”說的是前幾天尹棘槐被他們組病人家屬襲擊的事。
護士私底下也覺得楊組這事不講義氣,人小棘醫生多年輕,又長得這么好看,要是那家屬有什么傳染病或者說被破了相,這賬怎么算!
黃朝面對譚月還能挺直腰板,對尹棘槐是理虧三分,硬氣不起來,十分熱情地關心了一番:“尹醫生身體有什么不舒服啊?那個……我讓小原送了點東西給你,你收到沒有?實在不好意思,沒有下次!”黃朝給出了保證。
若那些東西是原叢荊一個人的意思,那么確實貴重了;如果是楊組的意思,那都有些寒磣了。
“原來是這樣,黃老師破費了。”尹棘槐誤會了,她不知道黃朝雖叫原叢荊送東西,但是送什么送多少全是原叢荊自己掏腰包的。黃朝都不知道原叢荊送了那么多。原叢荊也沒報。
“小事一樁,主要這事確實我們做得不恰當。”黃朝問:“尹醫生來我們這里是有什么事嗎?”
尹棘槐說:“我來找原叢荊。”
黃朝讓護士給原叢荊發消息,尹棘槐阻止了,說:“不是什么要緊事,我下次見到他再說。”
不過護士還是給原叢荊發了條消息:【麻醉科尹醫生來手術間專程找你,好像有什么事情和你說。】
原叢荊當時在急診的水還沒掛完,舉著鹽水袋子就跑過來了,還好他里面穿的還是昨天的洗手衣,把外面的白大褂一換,戴個帽子口罩鞋套就能進手術室。
于是黃朝目瞪口呆地看著小師弟舉著鹽水進來,問尹醫生在哪。
黃朝說:“師弟,你這么著急干什么?”就算是什么要緊事,也不差掛完鹽水這一會兒的時間。
護士給他指路:“尹醫生現在應該在樓下生活區的餐廳。”
于是,這次換成尹棘槐詫異地看著原叢荊舉著鹽水小跑進來,停在她面前:“棘槐,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護士用了“專程”兩個字,想必一定是什么要緊事。原叢荊匆匆趕來,卻忘了,他這個年資,其實沒什么能找他的要緊事。
尹棘槐大腦有些宕機,她直接說出來了:“哦,沒什么事,我想請你吃頓飯,你有空嗎?”
這下輪到原叢荊大腦宕機了。
第 64 章 Phone
來到餐廳的洗手間。
四處的香薰很好聞,像玫瑰精油和燒焦的乳木果味,壁龕上擺著黑陶花瓶,里面插有大朵大朵的白鉆繡球。
在法國境內,單巴黎這座城市,就有135家米其林三星餐廳,餐飲業自然卷到極致,這家餐廳更甚,連衛生間的服務都要做到頂級。
尹棘剛進去,就看見一個金棕發色的女服務生站在浮雕金質鏡臺前,妝容精致,制服儼正,她手里端著銀制托盤,上邊擺有幾塊疊放整齊的濕毛巾,以供客人擦手。
女服務生熱情地說了聲:“Bonjour.”
尹棘眼神輕怔,朝她點了點頭,雖然對方不懂中文,但在這處通電話,還是不太方便,萬一待會兒有客人進來,也會有干擾。
她擺了擺手,禮貌地拒絕了對方的好意,剛要提著裙面,進入某個單獨的區域,那名法國服務生在這時,即刻展現出高超的職業素養。
她禮貌地用英語詢問,需不需要幫她保管皮草外套,尹棘點頭,用英語說了句感謝,將皮草脫下,交給她。
原叢荊覺得自己近來實在水逆,先是上周被不講理的病人家屬摔壞了眼鏡,然后是急診接觸了新冠陽性的病人不幸感染發燒到四十度,在家里躺了半天,又去醫院為人民奉獻了,沒辦法,主要是領導就批了半天假……
再是今天,此刻,和幾位師兄一起,被主任罵了個狗血噴頭。
“當時為什么不開?這種有手術指征的,怎么就讓他出院了?當時要開了,怎么會搞成今天這樣?”
主任是個矮胖小老頭,其實也不算矮,只怪現在的后生太高,襯得主任在這群下級面前像個小土豆。而這群高大的外科醫生在主任面前像排鵪鶉,一聲不敢吭。
“撲哧——”
這畫面實在太有喜感,尹棘槐站在麻醉機后,麻醉機自檢的聲音把她遮得嚴嚴實實。
今天這事還得從幾天前原叢荊急診遇到的那個腦出血病人說起:患者男,36歲,大齡無業單身人士一個,家住海城周邊的一個地級市,時逢中秋佳節,來海城找姐姐姐夫,當天中午喝了幾杯酒,喝完人就意識不清了。
送來急診,CT一掃,基底節出血,出血量約15-25ml,考慮到患者年輕(血腫自行吸收的概率高,沒必要開刀)以及經濟狀況(沒醫保沒錢),住了兩天院,掛了兩天水,見其沒生命危險,讓轉去康復醫院了。
腦袋是個重要的地方,但凡腦袋出血,重者一命嗚呼,輕者偏癱失語,所以命在神經外科這里保住了,出院后還得去康復醫院做治療。畢竟,人也不能只是活著,生存質量也很重要。
壞就壞在這里,主任去康復醫院查房,看見這個基底節出血的病人,再一問,十分生氣,便有了今天手術間里一排外科醫生被訓的場景。
病人從康復醫院再轉過來,送急診手術,人進手術間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半。
距離病人出血已有兩三天,估摸著血腫吸收了一點,人送來的時候意識還算清楚,叫名字能應,但除此之外,尹棘槐再也問不出什么了。
問有沒有高血壓高血糖這些基礎毛病,之前做沒做過全麻手術,病人十分茫然。
得,腦袋出過血的人都這樣,糊涂。
尹棘槐只好出去問家屬,她讓今天一起跟著值班的學生看著房間里的病人,自己打印了兩張麻醉知情同意書去簽字。
家屬是姐姐姐夫,尹棘槐只掃了一眼,便大約知道了情況:家里做主的是男人,姐夫不情愿救,又怕被親戚戳脊梁骨。
尹棘槐和他們談麻醉風險,男人言語之間頗有不滿:“進了醫院,還不是你們醫生說什么就是什么?之前叫我們出院,今天又要做手術,我們還能不交這個錢做手術?”
尹棘槐呵呵一笑,不置一詞,收走簽好字的麻醉知情同意書,走人。
男人叫住她,猶猶豫豫:“醫生,這個手術做下來,一共要多少錢?”
尹棘槐說:“不好意思,我是麻醉醫生,這個問題你問下外科醫生……”
尹棘槐把剛進談話室的原叢荊推了過去。
原叢荊是來找家屬補簽談話條款的,一聽這個問題,略感頭疼。
“保守估計,12-15w。”這還不包括術后ICU的費用。
病人沒有醫保,只能自費,如果有海城本地醫保,可以報銷一大部分。
姐夫一下就動搖了,他是十分不滿的,這可不是一筆小錢!憑什么叫他來出!可是岳父岳母已過世,自己和老婆是小舅子唯一的親人,總不能放棄治療,叫親戚們知道了,不得被唾沫星子噴死!
男人和妻子說:“咱們家兩個孩子,一個要升初中,一個要上幼兒園……”正是燒錢的時候。
家屬不想做,其實原叢荊也不想做,偏偏這病人是主任拉過來要做的,所以他只能用充滿鼓勵的目光注視著家屬。
要是家屬簽字不做了,那是人家的權利,主任也沒辦法,而他這個牛馬就可以下去躺覺了,他好困,他不想開顱關顱下術后醫囑做術后CT。
然而家屬糾結一會兒,還是決定做了。人心肉長成,總不能真看小舅子去死。男人問:“醫生,你知道那個什么水滴籌怎么搞嗎?”
原叢荊說:“不清楚。”
原叢荊回手術間的時候,病人已經麻倒了,這位年輕的女麻醉醫生動作十分麻利,她是個生面孔,他從未在手術中心見過她。
方才發火的主任在病人來之前就已經走了,這樣一個清血腫的急診手術還用不著他來。
師兄已經洗手上臺,護士給他穿衣服,聽他嘆氣:“哎,主任還是老一輩的思想,對于開刀比較激進,而且這都兩天了,血腫吸收吸收也就沒了,哎……”師兄沒再說下去,畢竟是主任要開的。
護士:“呵呵,大半夜的,你們組也挺能折騰,快點搞完結束,這個快的吧?你看我們麻醉老師動作多么迅速麻利,你們不能拖后腿!”
師兄往麻醉機的方向看了一眼:“誒喲,從前沒見過,麻醉老師怎么稱呼?”
護士說:“你別搞,怎么沒見過?人小棘是梁主任的學生,后來去國外讀博了,最近回來的。”
師兄說:“哦!我想起來了……”
原叢荊看師兄明顯還有什么話想說,卻因為當事人在場硬生生吞了下來。
不過原叢荊也知道了這位麻醉女醫生的名字和來歷,尹棘槐,前麻醉科主任的學生,專碩研究生(即四證),碩士畢業后去國外讀博,博士畢業后又回到了自己讀研時的醫院,是今年新入職的員工。
消毒,鋪單,穿手術衣,time out。
“ICU C 4床,王勇,男,36歲,88190321,左側基底節清血腫……麻醉醫生,time out(手術時間)時間寫幾點?”
原叢荊又聽到了她的聲音:“寫0點吧。”
她的聲音很好聽,冷冷的,讓人想起海城才過去的雨季。
她縮起腳趾,現在就想方便一下。
“不要你管。”尹棘平復著紊亂的呼吸,盡量不去被他帶歪,一本正經地解釋道,“因為這里是巴黎啊,無關刻板印象,這里是時裝之都,連我今晚跟顧導吃飯的餐廳,都對客人有服飾要求的。”
男人淡淡又問:“丸丸,你現在有85斤嗎?”
“突然問這個干什么?”尹棘將聲音壓低,隔壁的洗手間,似乎有進來客人。
男人的語氣莫名變得深沉:“你又沒有好好吃飯,瘦了多少?”
尹棘吐槽:“你管得好多啊。”
“不是想管你。”
男人骨感分明的右手,搭在方向盤,綁帶軍靴踩向油門,重型機車的引擎即刻響起轟鳴聲。
他眼眸漆黑,透著野獸獵食前的平靜感,說出的話低低淡淡,卻流露出危險的警告意味:“我只是怕回去后,你的腰會被弄斷。”
第 65 章 貴圈真亂
餐廳內,酒釅夜濃。
章序的臉色稍顯意興闌珊,修長指骨明晰的手,持握著高腳杯,輕微晃動著透紅的酒液,襯衫的袖角斂凈而整潔,壓著塊粽帶百達翡麗定制腕表。
他微微垂著眼皮,邊喝起紅酒,邊沒什么興致地去聽旗下男演員周云初聊起拍戲時的趣事。
周云初對章序的態度可謂曲意逢迎。
這間米其林餐廳,人均消費至少要500歐,位置也緊俏,如果想在晚間用餐,甚至要提前兩個月預約,可見費了多少心思,知道章序愛喝紅酒,周云初還讓服務生,特地開了瓶納帕谷在2000年出品的霞多麗。
可周云初自以為拋的話頭,都是章序感興趣的,實際他根本就沒在聽,心底還有些不爽于他賣那種無聊的關子,竟然說等會兒還有個客人要來。
他根本就不想見那個人。
也懶得去做那些場面上的功夫。
尹棘接到原叢荊電話時候,她正按著韓盈在地上。
韓盈“尖牙利爪”地撲過來,被尹棘一個輕盈轉身躲過去,翻身抓住她的手反剪到背后,疼得她尖聲亂叫。
尹棘不懂打架技巧,純粹是因為常年干活力氣大,按著她不讓她亂動。
說話十分無辜:“我不是要打你,我只是不想再被你撓了。”
兩個保安和焦昕在旁邊都看傻了。
…………
原叢荊開車過來的時候,小姑娘站在商場泊車上客處乖乖等著。
原叢荊把車開過去,到她附近降下副駕駛的車窗,尹棘有些蒼白的臉龐鉆進他視線,他扶著方向盤一歪頭,示意她上車。
尹棘看著他的眼神猶猶豫豫,過去上了車。
坐好后,她拉著安全帶到另一側,一轉頭撞上對方的目光。
尹棘停頓。
原叢荊視線下放,對準她左胳膊的那兩三道紅痕,“怎么回事兒?”
她低頭看了眼被那女生撓的,張嘴思考,訥訥:“不小心磕的。”
原叢荊一腳踩油門,緩緩駛動車子,眼睛還留在她身上,“你逛個街,磕成這樣兒?”
尹棘最不擅長撒謊,直接轉移話題:“回家我會和阿姨解釋清楚,這個跟你沒關系,你放心好了,不會再拖累你挨罵。”
原叢荊看向窗外路況,吐字很輕:“算你懂事兒。”
車子穿梭在街區,光影不斷倒帶般在她臉上循環滾動,尹棘余光悄悄打量開車的人,小聲問:“為什么來接我,我自己可以回去。”
“是啊。”原叢荊皮笑肉不笑,輕叱一聲,“我也想知道為什么。”
尹棘:……
和他交流真困難。
前幾天剛經歷車禍,她攥緊安全帶,有些緊張。
安靜的車廂里,尹棘再次抬眸,看向那張漂亮又淡漠的側臉。
緊張之余,她不禁想起剛剛在商場的事。
半個小時之前,那個叫韓盈的女生對著她歇斯底里的時候,暴露給尹棘大量的,足以震撼的信息。
“你不知道吧?我就是你前面那個住進原家的人!”
“別妄想做什么近水樓臺的美夢了,沒有人,沒有人能在那個地方踏實待住!”
“四個了,四個人了!不管是誰,只要是住進原家的受資助人,原叢荊一定會……你別拉我!原叢荊一定會想方設法把你搞臭!”
“只要他想搞你,你一個眼神都能成為理由,哈哈哈,你瞧瞧你這幅單純的蠢樣!”
“他前幾天那么不計后果地當眾搞孫順就是為了給你出氣吧!?”
“憑什么……憑什么只有你……原叢荊對你那么好……”
“你等著!你給我等著!”
…………
甩開回憶,尹棘覺得呼吸更壓抑了,盡管她一直對自己強調,陌生人說的話不能全信,可是那個韓盈的表情和情緒……實在不像演的。
這時,微信跳出焦昕的消息。
【焦昕:問了一下,這個韓盈是個撈女,外地來的大學讀到一半不讀了,這一兩年玩得可開。我有個兄弟就跟她交往過,上來就是要包要珠寶這種哪怕分手也能折現的東西,挺那個的。】
尹棘將第一次在酒樓遇見的場景和這些信息串在一起,越想越深,越深就越不安。
原叢荊到底對她做什么了?
如果她真的是前一任被資助人,那為什么離開了原家?還不讀書了……
她不敢問原叢荊,生怕一個疏漏惹到他。
不行。
尹棘搖頭讓自己清荊過來,不管是非真假,她一定要在這里拿補助把書讀完,絕對不能出任何差池。
把學上好,未來再讀一個研究生,這樣出來她才能有更好的工作,才有競爭力,改變自己的生活。
所以現在,她一定要留在霄粵灣,踏踏實實完成這一年的交換學期。
想著想著,兩人已經回到原家,停好車,尹棘跟著他身后從花園穿過往別墅大門走。
尹棘還低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沒看見前面的人突然停下的腳步。
原叢荊停下步子轉身想說話,結果開口前一秒,背后突然被她撞上。
少女身子過于柔腴的綿軟懟上他后背,原叢荊身形猝然一僵。
太陽穴抖跳,原叢荊低眸,對上尹棘驚慌的目光。
玫瑰園的花卉盛放,傍晚余暉成為女孩澄澈眼眸里的金輝。
原叢荊抄兜側身,在濃郁香味中攫著她目光,兩人近距離相靠,體溫互遞,尹棘的手指還揪著他衣服。
她難以從他眼底挪開神緒,每一次與他對視的時候,自己都會被原叢荊這雙多情的丹鳳眼吸引得暈暈乎乎的。
他的丹鳳眼鋒利,卻因那折褶的眼皮多添了情。
原叢荊的魅力就在于,你明知道他虛情假意,卻依舊難以逃脫他一眼一笑。
被他俘獲。
就是這樣一個人,此刻正看著她的人。
一個在所有人口中豺狼虎豹,冷血無情的人。
她知道要遠離,卻偶爾壓不住這種莫名的吸引力。
尹棘躲閃目光,“怎么了?”
原叢荊抬下頜,盯著旁邊嬌嫩的紅玫瑰,“你也‘切身’知道我情況了,有些事兒攤開了跟你說。”
“我很忙,也挺招人恨的。”
“接你這兩趟,我不情愿,也不順路。”
艷俗的花看膩了,他把視線挪回她臉上:“以后再有這種……”
尹棘聽懂了,率先接話:“我不會麻煩你了。”
原叢荊停住話語,凝視著她。
她頻眨兩下眼睛,手在背后把衣服揉得發皺,“要我去跟她們說,我不需要你幫忙,你是這個意思吧。”
溫煦的玫瑰園在一陣晚風渡過后,悄然變了氛圍。
安靜又彌漫著一股道不清的僵硬。
原叢荊點頭:“明白就行。”
“各忙各的。”
她不懂自己別扭什么,但是轉念一想,剛剛還在糾結的事現在自然有了解法,只要和原叢荊的交集少一點,就不會存在韓盈所說的那些。
尹棘小雞啄米點頭,率先往前走,與他擦肩而過的時候忍不住抿翹了嘴。
她竊喜的笑落入他眼底。
原叢荊:?
盯著她背影遠去,半晌,他抬手摸下鼻梁,輕哧。
抬腿跟上。
…………
韓盈的話雖然不能全信,但是尹棘一向防患于未然。
自那以后,在家里遇到原叢荊,她全都繞著走,不得不一桌吃飯的時候,原叢荊動筷她放筷,原叢荊吃哪個多一點,她就不去碰。
晚上進了房間就絕對不再出去,防止碰見夜歸的他。
好在原叢荊確實很忙,家里很少見到他人影。
就這樣一直躲著,一周多過去,尹棘心里越來越踏實。
等開了學,見面的時間應該會更少,一切就步入正軌了。
這天,尹棘去學校辦理注冊。
南山大學坐落大學城,是霄粵灣數一數二的工科院校,傳媒類專業并不是強項,更是近些年的新專業,所以與北方的崇京大學傳媒學院聯合辦了這檔雙校雙培計劃,招生分數比純崇大傳媒的分要低一些,南山一年,崇大三年。
尹棘高考的時候分數差一點,幸好還有這個,能讓她順利考進向往的崇大。
學校食堂今日休息,注冊完她只得離開學校。
大熱天早已消耗掉所有體力,尹棘只想趕緊找一個有空調的小店吃點東西,才有力氣換乘公交地鐵折騰回原家別墅區。
大學城附近有不少小巷子盤踞,地道的小吃鋪子都開在里面。
家家都開著空調,室外機在巷子墻邊,墻上堆成排,齊刷刷運作時噪音嗡鳴,吵得人幾乎聽不見其他聲音。
尹棘想尋覓一家便宜好吃,還有空調的小吃店,于是越走越深。
假期的,工作日的大學城住宅老街冷清得像無人區,就算有人也都縮在屋子里。
羊腸扭轉的小巷逐漸吞沒女孩的單薄身影。
在暑熱季節,人類對涼爽的貪婪造就了機械無限旋轉的噪音,像山崩地裂,又如蜂巢傾倒,如堤壩決開的瞬間,屏蔽人所有的聽覺——
尹棘就是在這樣整齊的混亂中被捂住了口鼻,短暫的驚叫聲被吞沒在風扇嘈雜中,隨后被瞬間的昏黑籠罩,失去理智。
…………
尹棘荊來以后獨處了很久。
迷藥帶給人長久的頭疼后遺,肉眼在黑暗的環境下過去很久才適應,唯一的光亮在遠處,高大鐵門的縫隙漏進來幾縷柳尹枝條般細長的光。
手腳都被綁著,捆得很疼,尹棘嘴巴被封著,什么聲音都發不出,鼻息間全是塵土的嗆味,有潮濕的霉味。
現在的自己就像一顆被捆住扔在角落的白菜,任人隨時宰割。
尹棘使勁伸手去摸褲兜,發現手機也不見了。
唯一的求救工具沒了的瞬間,她怕得紅了眼,渾身發抖。
這是個寬闊的倉庫,隱約在空氣里能聞見一些咸濕味道。
在海邊,有鳴笛聲,是碼頭,空氣發腥,不是西海岸無味透徹的海水。
尹棘腦海里調出大致地圖,回想散布霄粵灣走貨的碼頭,判斷自己在大學城的西南,大概二三十多公里。
可是判斷出這些有什么用,只能知道自己離城區越來越遠,希望越來越小。
縫隙的光已然帶上幾分橙色,夕陽了。
尹棘匍匐著,往門口扭,身上蹭上塵土,滾出一片又一片煙霧。
她唔唔發聲很微弱,只求爬到門口隔著縫,能有經過的人倉庫聽見。
這時,真的有人靠近,而且是很多,尹棘眼睛亮起希望,用頭使勁撞門,拼命發出“唔唔”聲音。
鐵門被打開,嘭地一聲,尹棘揚著歡喜抬頭,瞳孔卻在這一瞬間猛放——
孫順俯視著她,眼神渾暗又得意。
他身后,跟著韓盈和五六個男人。
被那兩個粗壯的男人提起來往回拖的瞬間,尹棘的心臟停跳了。
“你不會還等著路人救你呢吧。”韓盈踩著高跟鞋走近她,踢了踢尹棘的白皙腳腕,眼神透恨:“我們是拿原叢荊沒辦法,但是你。”
她看了眼身后坐著的男人,“在順哥眼里,那就是手里的小螞蟻。”
“這座碼頭今天全都聽順哥差遣,你覺得,你還跑得了嗎?”
韓盈叫人撕了尹棘的封口貼。
嘴唇解放的瞬間尹棘猛然咳嗽好幾聲,自下而上瞪著韓盈,想要辯解:“我和原叢荊沒有關系,你說的那些都不是真實情況。”
“用我來報復他,完全沒有效果,他理都不會理的。”
韓盈和孫順對了下眼神,她回頭,紅唇更艷,“那更好了啊。”
“既然他沒那么在意你,那我們更要拿你撒撒氣了。”
韓盈聲音冷下去,恨不得用眼神撕碎尹棘這張小臉,“誰讓你,是我的下一個。”
“誰讓你,是那個特別的。”
“我在霄粵灣活不下去,你也別想留。”
說完,韓盈身后那幾個男人緩緩走向尹棘。
尹棘雙手被綁在鐵柱子上,怎么掙扎都沒用,靠近的男人,他們隱忍欲望的眼神,渾厚又骯臟,讓她瞬間掉進回憶的深淵。
像是又回到了那些年在村子里,被那些男人調戲窺探,甚至騷擾的時刻。
胃里驟然翻涌惡心,尹棘嗓子發癢,“呃”出一聲。
“堵住這娘們的嘴。”孫順惡狠狠盯著她,笑了:“我讓你再吐。”
“拍,全都拍下來。”他啐了一口:“我倒要看看,原叢荊到底有沒把你放眼里。”
嘴再次被堵住,胃里翻涌的酸澀無處宣泄,上下兩種勁頭對攻,幾乎把尹棘折磨瘋,生理性淚水肆溢。
陌生男人靠近,一把抓住她的領口,細膩的小腿被人攥住,揉捏。
腦海里某根線頓然蹦斷,尹棘雙眼沖紅,咬著布尖叫出聲。
無聲的,崩潰的,決絕的。
眼前無數黑暗的重影像夢里的那些骷髏,要把她殘留在人間的最后一抹魂魄吸走,拆散。
此刻,這里就是第二個韓橋村,第二個深淵。
“嘭!!!!”
突然,一聲巨響,沖破了高大的鐵門飛了進來。
帶著發動機轟鳴,破開世界的光亮。
所有人驚愕地齊刷刷回頭,只見一輛高大駭人的路虎衛士直沖進來,勢頭兇猛。
沖破鐵門的車保險杠锃亮無損,堅實恐怖。
駕駛位還穿著黑色西裝的帥氣男人扯開領帶,單手伸出車窗,彈了彈煙灰。
賀醉詞探頭出來,瞇眼掃了下現場,磁性嗓音透著無奈:“我剛下飛機連口水都沒喝,你就為了讓我給你收拾這種臭魚爛蝦?”
“原叢荊,你當我什么人?”
他話剛說完,工廠外響起警鈴聲音。
尹棘早已陷入精神緊繃的半瘋狀態,整個人抖得像赤身睡冰窖,她什么都聽不清,也看不見,就記得有一束光沖進來,然后那些骷髏都放開了自己。
她下意識往后縮,把自己縮成一團,護住胸口,遮住臉不斷搖頭,喃喃,求救。
十指捂住臉,空洞的眼眸在指縫里透露絕望。
尹棘只記得,有一束光,懶散的,慢悠悠地走到自己面前。
那團光蹲下來,嘆了口氣,然后握住了她的手腕。
“尹棘,看一眼我。”
這是原叢荊第一次,正兒八經叫她的名字。
“不關你的事。”男人眼神冷漠,有些厭惡地甩開她攥著他衣角的手。
男人的態度,讓蔣冰嫣心底蔓起一陣尖銳的刺痛感,她自然覺察出,隔壁桌的尹棘,往他們這邊,輕輕淡淡地瞥了幾眼,那股讓她難以忍受的刺痛感,轉而就化為了憤怒。
周云初明顯亂了陣腳。
猶豫著,要不要起身,說和說和。
未料蔣冰嫣勾起唇角,諷聲又說:“章序,你從前教我演戲的時候,總是強調,演員一定要把觀察力培養好,平日要多留心身邊的事物,不要失去對細節的敏銳。”
“可你現在的觀察力,真的蛻化了好多。”
章序沒有回她,表情冷淡,繼續往尹棘餐桌的方向走,直到聽見蔣冰嫣接下來的話,他的眼神微微一變——
“她的金主很寶貴她,就連吃個晚飯都不放心,竟然派了三個保鏢跟著,你斜對角的第三個桌子,就是一個,他一直在盯著你呢。”
“如果你再敢往她的身邊走一步,我估計你就要被電棒擊暈了。”
第 66 章 打臉
尹棘自然覺察出了那邊的異樣,她看見了一襲紅裙的蔣冰嫣,也看見了她和章序的推搡。
畢竟是在時裝周,眾星云集的場面,再者冤家本就路窄,她早就做好了會撞見章序和蔣冰嫣的準備,心里并沒有什么波瀾。
顧意濃和那位美妝總監,還沒到場。
尹棘點了瓶圣培露的氣泡礦泉水,在服務生用白色的餐布,托著綠色瓶沿,幫她將氣泡水倒入高腳杯時,那邊的三個人,也重新入了座。
她舉起高腳杯,喝了口水。
余光瞥見,那三個人的面色各異,心里不免覺得有些可笑。
尹棘不是沒看見,章序要來這邊找她,但或許是被蔣冰嫣告知了什么話,也看見她的身邊有三名保鏢,才打消了念頭。
黃朝不確定地問了一句:“被咬了?”
“是啊,病人他老婆,一個六十歲的老太太,警察都管不動的年紀,我們棘槐就這么被白咬了一口。”要不是快走到醫務處了,譚月真想罵一句瘋婆子。
黃朝該關心的還是要關心:“沒什么傳染病吧?”
“這誰知道了?”譚月沒好氣地說:“又不能把人家抓起來驗個血。”
譚月話糙理不糙,黃朝自知理虧,說:“我叫我們的人去問問,尹醫生年輕,這是關系一輩子的大事。”
黃朝給原叢荊發消息:【師弟,你手術結束后去找一下ICU C 25床的病人家屬,想辦法搞清楚病人老婆有沒有傳染病,或者看看她在我們這里住沒住過院。】
黃朝想了想補充說:【麻醉科尹棘槐被病人老婆咬了一口,你有空去買點東西表達一下我們組的歉意,記得態度要好。】
醫務處常年處理醫患糾紛,醫務處的老大就是神經外科姜教授兼任,當然,醫務處不是只處理糾紛,這是個十分通人情世故的地方。自姜教授接管以來,不曾有鬧大影響醫院聲譽的事情,再大的事情,到姜教授這里也就結束了。
今天也是一樣。
最后醫院和家屬達成一致,家屬把人從醫院接到康復醫院去,醫院免掉ICU的費用,算是一種“賠償”。
“弱勢者”有理,這是叫人無可奈何的事情。
有些腫瘤長得深,血供又豐富,是不能完全切干凈的,只能部分切除,剩下的去化療。臺上醫生急功冒進,沒有及時停手,而是往大了搞,就容易收不了場。一直出血一直輸,麻醉醫生用藥吊著血壓……最差的結果就是人死在臺上。
但大部分時候不會,死在臺上,那太嚴重了。最起碼是在ICU。
“所以我希望在座各組還是能提高對麻醉科意見的重視,這是雙贏。”
醫務處處長的面子不能不給,畢竟大家術中出血,想和血庫要血要不到的時候,還得去求處長的面子。
這一場會開后,神經外科的手術量逐漸恢復到從前,還是不少,但總算不像前兩周那樣讓麻醉科人人都精疲力竭了。
尹棘槐并不知道這中間發生的事情,她只知道住院總大手一揮,給她放了三天假,讓她去打免疫球蛋白并在家休息。
雖然假是從她今年的公休假中扣的。
譚月發消息給她:【你放心,我已經狠狠罵過外科了,外科那邊也問過了,那老太太沒傳染病,你安心。喚醒我找其他人做了。】
尹棘槐收到消息的時候是當天晚上,她人還在醫院沒走,上報了院感,去急診打了一針,急診的護士妹妹給她包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她坐在辦公室,單手打字回復:【收到。】
算是無妄之災,也算是因禍得福。尹棘槐松了口氣,她其實不想做明天那臺喚醒,她一直不喜歡喚醒手術。
尹棘槐收拾自己的電腦,準備下班回家,更衣間外撞上了原叢荊。
倒不算偶遇,是原叢荊去急診去辦公室問了一圈,才在這“逮”到她,他買了一堆補氣血的東西給她,把尹棘槐搞懵了。
原叢荊要送她回去,尹棘槐欲言又止:“我沒事。”她兩條腿還好著,又不是什么斷胳膊斷腿的大傷。
“我自己開車來的。”
原叢荊的視線在她手腕的蝴蝶結上猶豫不定,他誠懇地說道:“這個病人不是楊主任的,也不是黃師兄的,是……組里一個師弟不懂事,不會說話,叫家屬誤會了,楊主任和黃師兄都沒有推給麻醉科的意思。”我也沒有。
“我送你回去……好嗎?”原叢荊那雙漂亮的眼睛看著她,眼睛底下的淚痣好似在頂燈的映照下流轉:“我帶了任務來的,東西你也收下,行嗎?”
主任和師兄不想和麻醉科結怨,而他想得更簡單,他不想她受傷的時候開車。
“好吧。”尹棘槐松口。
打工人都不容易。
不管這事有意還是無意,都是老大們的事情,看在放假的份上,尹棘槐倒沒有譚月那么憤怒。
晚上八點。
海城高架通暢無阻,尹棘槐坐在副駕上,開了半窗,晚風吹亂了她肩上的長發,她伸手,把眼睛前的頭發撥下來。
原叢荊忍不住分心看她,坐進來之后,他的心率就在一路飆升,好幾回,手表都報了警。
換了常服的尹醫生,更好看了,可惜他舌頭打結,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些什么,竟浪費這機會。
尹棘槐吹了會兒晚風又關上窗戶,問原叢荊:“我聽譚總說,那病人家屬血是干凈的,是她住過院,還是你去問的?”
原叢荊老實回答:“我去問的。”
“你怎么問的?”
原叢荊說:“我和她說,她這種行為涉嫌惡意傳播傳染病,要坐牢。”當時原叢荊冷著臉,一半生氣一半擔心,完全是另一副面貌,震住了家屬。
尹棘槐撲哧一聲笑了:“你這不是唬人嗎?”
原叢荊一看臉皮就不厚,剛從學校出來,是個文雅的讀書人。
哦,對,水平也菜得可愛。
原叢荊第一回看她笑,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情況下。
原叢荊已經顧不得手表尖銳的報警聲了,只覺得心快要從胸膛里跳出來。
蔣冰嫣:【盡快通知安排營銷號和水軍的人,明天C家大秀之后的通稿,不要再發了。】
消息剛發送出去。
蔣冰嫣的眼神就微微一變,她忽然想起來,今天她也讓人安排了通稿,是機場的路透照,落地巴黎還不到三小時,她還有將它們扼殺在萌芽中的機會。
蔣冰嫣指尖輕顫,剛要去敲擊鍵盤,對方卻發來數條帶著質問又冰冷的回復。
等看清她發的文字后,蔣冰嫣險些將手機摔落至地——
【那今天的通稿怎么辦???】
【小蔣啊,下次能不能提早說。】
【剛讓營銷號發完。】
【現在是午休時間,白領都在刷手機,#小蔣冰嫣#的詞條已經攀上熱搜后排了。】
第 67 章 初雪
那邊的尹棘,送別完顧意濃和A家總監,便乘專車,返回麗茲酒店,坐在真皮后座時,也翻了翻熱搜的詞條,只是陳芮提醒她看微博時,#小蔣冰嫣#這個詞條,早已掉出了熱搜榜單。
而A家官宣她為全球美妝產品線的代言人的詞條,赫然在熱搜前列。
尹棘點開A家微博官方賬號。
翻了翻最新一條的評論區——
【天吶,A家女總監和顧意濃,還有新人尹棘的合照是生圖吧,就是找店員隨手一拍,都沒有找什么角度,都好漂亮!各有各的風情,各有各的美!!!】
【顧意濃那張臉不當演員好可惜。】
【回樓上:她的長相太艷麗了,如果當演員很容易被框定在胸大無腦的花瓶角色里,能演的角色類別也很有限。】
【顧意濃力捧的這位新人就很演員臉,清冷又高級的長相,可塑性還強,這種長相,一看就特別對A家這種藍血高奢的胃口。】
【真的是辰熙娛樂的皇太女誒,老板親自陪她去巴黎,談下A家的資源,對她也太好了吧,YJ不會是顧家的什么私生女吧。】
【哈哈哈哈蔣冰嫣白買熱搜了!從YJ出道開始,就一直刷到各種舞替、小蔣冰嫣的軟文,說句實話,我看完后非但沒同情蔣,反而更憐愛新人了,誰不知道蔣冰嫣最愛買艷壓通稿了!我們家女寶就被她踩過好幾次。】
【是啊,高下立判,偏要在時裝周營銷美貌,還要踩著新人,暗指對方是她的代餐,結果自己早就放出消息會拿到的代言,被代餐拿到了,蔣冰嫣在巴黎要氣死了吧哈哈哈!】
原叢荊臉皮薄,他本想,如果尹棘槐不愿意,就算了,他既做不到“威逼”,也做不到“利誘”。
誰知對方沒為難他,輕巧應下,說:“動作麻利點,別讓我等太久。”
原叢荊說:“一定一定,原原尹老師!”
回到原房間,護士朝他豎起大拇指:“小原可以。”
原叢荊不明所以,護士笑著說,“姜組也想拆臺,還想插隊,護士長總是偏心姜教授,可誰叫小原說動了麻醉老師!”
原叢荊臉皮稍紅,好在被口罩擋得嚴嚴實實。
護士說:“不過拆我們是最合算的,我們四點就能接到他們,要是拆姜組第二臺微血管減壓,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接到,搞不好要自己做完!姜教授第一臺聽神經瘤,是臺大的,我剛去看過了,姜教授還在臺上沒下來……”
所以并不是尹棘槐為美色所惑,臺是一定會拆的,她挑了個最合算的臺子,只不過剛好是原叢荊所在的組。
原叢荊心里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開心,大約是,活是干不完的,可是和賞心悅目的人搭臺子,總要叫人開心些。
黃朝在19號關顱,原叢荊去20號開場。
20號的巡回護士一見他就說:“我今天下午要去接孩子的,不許耽誤我下班。”
尹棘槐看他來,說:“是你……也好。”
尹棘槐轉頭對巡回說:“隔壁是黃朝在關,應該快的。”
被嫌棄了。
原叢荊有些沮喪。
尹棘槐現在是住院醫師專培階段,還沒當住院總,這個階段最不上不下,雖然名義上有個上級,但是上級基本上不太顧,聽說這里拆了臺,問了下病人基本情況便說:“那你上吧。”
住院總本想安排個實習生給尹棘槐打下手,尹棘槐也沒要,說是自己來更快。
“可以導尿了。”
一會兒的工夫,病人就被麻倒了,尹棘槐在麻醉機前調參數,和巡回說道。
巡回盛贊她動作麻利,說:“等下,我派個單叫師傅。”
導尿很快,幾分鐘就好,導完尿師傅也到了,正好擺體位上頭架。
右側額葉腫瘤,仰臥位,不怎么用擺體位,主要是喊師傅來抱頭上頭架。
上頭架是原叢荊這個小弟的活,這還是個力氣活,頭架有十幾斤重,原叢荊需要先把手術床的前端拆下來,把頭架裝上去,然后用釘子固定在病人的腦袋上。
上頭架的時候,尹棘槐站在他旁邊,洗手衣穿在原叢荊身上短了一截,頭架被他拍得哐哐作響,手臂上的血管微微爆起,清晰可見。
是根好血管。
尹棘槐心想,她在旁邊扶著氣管導管,以防上頭架的時候導管移位,她停留在他身上的視線有一會兒。
原叢荊有些不好意思:“這個頭架不用勁卡不上去。”聲音太大了嗎?
尹棘槐說:“沒事。”
上完頭架后,護士開始綁人鋪單,原叢荊開始給病人腦袋消毒,尹棘槐坐下來記麻醉單子。
到最后一步的時候,原叢荊停下來,重新去外面洗手,尹棘槐看他雙手舉于胸前進來穿衣服戴手套,忽然想起那只很火的網紅貓。
看上去有點乖。
手術開始沒多久,尹棘槐就被隔壁房間的麻醉接了,他們結束了,理應來接她。
尹棘槐下班了,原叢荊距離今天下班還遙遙無期,他得等他們組的手術全部結束了才能下班。
尹棘槐和同事交班的時候,原叢荊悄悄豎起了耳朵,說不清是羨慕還是遺憾。
羨慕她可以下班,遺憾接下來的麻醉醫生是另一個人。
尹棘槐去而復返,她的耳機落在了這里,她朝同事笑了一下,“東西落這了。”她挪開視線的時候撞上原叢荊,也不知作何表情,便也笑了一下。
尹棘槐不笑的時候是有些冷的,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
原叢荊十分受寵若驚。
回麻醉辦公室,尹棘槐坐下來打印精麻藥處方單,辦公室里,麻醉科住院總譚月正對著電腦抓耳撓腮,頭疼明天的排班。
“要死了要死了,明天怎么這么多臺手術……”
排班絕對是個得罪人和需要情商的活,麻醉科尤甚。
麻醉科的大排班和其他科一樣,是每月底出。大排班主要是排值班,麻醉科和其他科室不同的是:每天都會有當天手術的排班表,比方說手術中心一共有30個手術間,每個手術間都要安排1-2位麻醉醫生。
手術是一天一排,麻醉科當然也是一天一排。
手術排班流程大約是:外科醫生前一天提交手術申請,手術室護士長接收整理,安排房間和護士人手;而麻醉科住院總負責往每個房間塞1-2個麻醉醫生。
有的房間結束得早,稱之為好房間;有的房間結束得晚,稱之為爛房間。
大家心里都門清。
住院總譚月的心里也門清,誰不想早下班?可是好房間要緊著資歷高的老師,和自己平輩的也不能太怠慢,至于下面小的,例如規培之類的,也不能壓榨得太狠,要不然沒人愿意干活了。
譚月注意到尹棘槐進來,和她打招呼:“尹老師下班了?”
譚月入職的時候尹棘槐已經去國外讀書,兩人不曾打過照面,譚月摸不準尹棘槐的性格。
對麻醉科住院總來說,摸準每個人的性格是件重要的事情。雖然譚月從前最討厭那種“看人下菜碟”的人,但……譚月嘆了口氣。
排班難啊,實在排不出來的時候,只能去找那些好說話的人,請她們“暫受委屈”,并承諾日后一定補償。
“尹老師——”譚月熱情地和她打招呼,“今天情況還可以吧?”譚月對尹棘槐也并非一無所知,她知道尹棘槐曾經是醫院的四證,是梁主任的學生,也知道尹棘槐科研實力強勁……
小道消息說:等尹棘槐專培第三年做完住院總就升主治……麻醉科升職差不多這個路數,只不過一般人都要排隊升主治,至于副高嘛,就不是排隊不排隊的問題了,看科研,看領導,看命。
總之,對于這一位“前途光明”的新職工,譚月不想在做住院總的時候把關系搞得太糟糕,萬一以后需要抱大腿讓人家幫忙帶科研呢!
寒暄了幾句后,譚月頗為不自在地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意圖:“尹老師,明天19號有三臺刀,兩臺內鏡一臺開顱……”
好端端和自己提這個,尹棘槐心知她是要排自己做19號,且明天多半是個爛房間,爛到不得不提前和自己說一聲以防自己“心存怨氣”。
住院總是個難干的差事,住院總相當于一個科室的管家,沒辦法使所有人都滿意,還有可能所有人都不滿意。
譚月心說:她一低年資住院醫,能管得動誰啊?
尹棘槐知道她難處,說:“沒事,我明天也沒什么要緊事,我都可以。”
譚月松了口氣。沒想到這尹棘槐看著冷冰冰一個人,還挺好說話的,不是那種計較的人。
譚月說:“你放心,我后天一定給你排個早一點的房間。”
尹棘槐這周有個講課任務,是麻醉科的線上小講堂,講的是深麻醉下的拔管,她查閱病例資料要用醫院內網,因此沒著急下班回家,在辦公室修改課件不知不覺到晚上十點半。
已經到了這個點,尹棘槐就不準備回家了,索性睡手術室。樓下是更衣室、餐廳、會議室,還有睡覺的地方,擴建后的手術中心女值班室有十二張床,容納值班人員綽綽有余。
當天下班太遲的人也會住在這里,好處是節省通勤時間多睡一會兒,壞處是不適合淺眠人士,夜間容易被吵醒,而且值班室的床臟,容易過敏。
尹棘槐在通往休息室的走廊里遇到原叢荊,對方摘了手術帽,頭發被壓了一天,壓得亂糟糟,眼神生無可戀,步履蹣跚。
原叢荊顯然是個帥哥,縱然大家都是被生活折磨的臨床牛馬,他也是帥得最突出的那個。
他差點撞上她,他發現是她的時候心臟差點漏跳一拍。
尹棘槐問:“這個點才結束嗎?”
原叢荊忽然有些委屈。
積壓許久的思念,在不斷發酵,情緒也越來越低落,她正猶豫著,是走出這個擁堵的街區,還是找個便利店或咖啡館,暖一暖身體。
一輛陌生的商務邁巴赫,在雪夜凝滯的車流里,緩慢地停在了她的身旁,用余光向左去瞥,就像只靜謐蟄伏的巨獸,透著淡淡的壓迫感。
尹棘沒心思留意這輛豪車的車主。
轉過身,打算先往前面的街區走一走。
國貿的市聲如潮水般此起彼伏,四周像形成了白噪音般的音墻,她瑟縮地往道路的盡頭走,不禁想起,原叢荊遞她協議后,送她回去的那個夜晚,想起了那晚電臺放的歌,也想起了男人懶懶開車時,那張懨然又俊美的臉。
再想起今晚又要獨自入睡,心底忽然涌起濃重的酸脹感,這時,耳邊響起一道男聲,熟悉的,低沉的,喚住她:“尹丸丸。”
尹棘愣住,以為自己幻聽了。
直到一抹漆黑又頎長的身影將她籠罩,男人不知何時,走到她身后,伸出修長的雙手,捂住了她被凍紅的耳廓,溫度漸漸傳遞過來,她緊緊閉眼,身體也暖和起來。
她嗅見他大衣袖角寡淡的煙草味,再次開口,男人的語氣透著罕見的溫和,偏著頭,低低地問道:“是不是好久,都沒陪你看過雪了?”
第 68 章 煮青梅
夜色漸濃,車流卻凝滯住。
尹棘的睫毛沾上了細小的雪粒子,柔順的黑色長發垂至肩際,外套穿煙灰色蘭狐皮草,纖長又柔軟的毛針隨著凜冽的寒風起起落落,和她的呼吸聲漸趨一致。
隔著昏黃暖芒的光,女人的肌膚凝白,眉眼如畫般精致,獨有股遺世獨立的清冷感。
在轉過頭,看向原叢荊時。
她的眼底泛出濕意,唇瓣被凍得打起顫,像是有很多話要同他講,但又什么都沒說,只是不聲不響地注視著他。
看著尹棘如此輕熟嫵媚的打扮。
原叢荊卻覺得,她比今夜飄落的雪花都容易破碎掉,渾身上下的每一處骨骼,每一處皮膚,都特別嬌弱。
他不清楚尹棘到底在想什么。
但真的受不了她那樣看他。
楊主任脾氣大,組里的醫生都怕他,不過楊主任開了一輩子的刀,如今快退休了,手上的技術也是真的好。
看在這一點上,有點脾氣就有點脾氣吧,哪個教授沒有脾氣呢!
就是神經外科公認脾氣最好的姜教授,那在手術間也是發過火的,一貫溫柔的人發了火,那一整天手術間都噤若寒蟬。
不過這些都和尹棘槐沒什么關系,外科教授發火,和底下人發火,和臺上的器械護士發火,很少沖著麻醉去。
老教授們深知麻醉的重要性,對麻醉醫生都十分客氣。
再說楊主任脾氣雖大,但是來得快去得也快,他就事論事,并不記仇,下了手術臺其實是個很有意思的小老頭。
護士們私下叫他老楊、楊老頭、楊師傅,有一回被他聽見了,他也不生氣,笑呵呵的,非常和藹。
楊主任收起了怒火,注意到這位年輕的麻醉女醫生,和她打招呼:“今天辛苦你了,第三臺我們要做電生理,等會兒幫我們麻深一點,原原哈。”
楊主任出去洗手準備上臺了,原叢荊飛快地看了一眼尹棘槐,她的目光并沒有落過來,而是在面前的儀器上。
楊主任進來,護士幫他穿衣服,順便打探“情報”:“楊主任,你們今天真打算開三臺啊?這不得超時了?明天準備休息?”
楊主任對護士的態度也好,笑著說:“超不了超不了,第三臺是個小瘤子,肯定在十點半前結束!”
護士和尹棘槐都沉默,她們提前看過片子,那瘤子一點都不小,位置又深。
不過主任這么說,也沒人反駁他,倒是他自己“心虛”了,說:“這樣,我們前兩臺快一點,第三臺早點開始,讓黃朝來。”
主任的話,也只能聽聽了。
護士和尹棘槐對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呵呵。
真等到第三臺的時候,天都黑了,黃朝才不想來呢,肯定扔給原叢荊,對于主任來說,反正他開完關鍵步驟就下班了,黃朝還是原叢荊他無所謂的。
護士打定主意要盯緊黃朝,絕不能讓他提前溜走。
主任上臺后沒多久,原叢荊就下臺了,這臺手術也不需要太多人,最多再來一個人幫忙扶鏡子,而且今天有進修醫生上臺。
原叢荊也沒立刻離開,他蹭了護士的電腦開醫囑,病房給他打電話,讓他去處理一下鬧事的病人家屬。
原叢荊掛了電話,頭痛地往外走,作為一名外科醫生,他的工作不是只有開刀,確切來說,開刀只占很小的部分。
對原叢荊來說,現在大部分手術,他也只能開個場、收個尾,再核心的部分,主任不會放手給他做。神經外科培養周期長,大約到了四十多歲,他才勉強能“獨當一面”。
當然,也有佼佼者。可是這里是海城最著名的醫院,佼佼者太多,原叢荊在學校里是天之驕子,到了臨床,還是重新來過。
中間的時間,原叢荊就是去干雜活了,有門診的時候看門診,沒門診的時候處理病房的事情,他現在倒是不用再寫病史了,那是規培和實習的活,不過手術記錄他還是要寫。
中間可以休息的時候,他就抓緊時間去值班室躺一覺,誰知道今天的手術會到多晚,老大可以提前走,他一定是陪到最后的。
神經外科病人術后常規躺ICU,大部分人躺一兩天,目的也是觀察,怕有術后出血等意外。本身情況重的病人就不好說了,住上半年甚至更久的都有。
這個病人開完刀人是醒了,腦子很清醒,但是一直脫不了呼吸機,打著呼吸機,氧飽和度也只能維持在八十幾,這種情況哪能出ICU?
家屬就來鬧事了,術前談的好好的,術后就翻臉,這事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但是這次家屬直接報警了,警察也很無奈,一面安撫家屬,一面和醫院溝通……于是原叢荊莫名其妙地站在了醫務處里頭。
他面無表情地心想,這都是楊師傅心軟惹的禍,臨床大忌是心軟,他一定引以為戒,不該救的病人別救。
原叢荊浪費了大半天的時間和家屬掰扯,中途又接了幾個病房和NICU的電話,最后家屬也沒得到他們想要的結果,雖然原叢荊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想要什么結果。
手術室打來電話:“第三個病人接進來了,你來開顱嗎?”
可憐的小原水都沒喝一口,又換了衣服鞋子進手術室。他的心情實在糟糕,他的午覺就這樣被病人鬧沒了,今天也不知道幾點能下班。
尹棘槐都注意到他蔫蔫的神色,跟個霜打的茄子一樣,怕他沒提前看過血報告,開口提醒他:“原醫生,這個病人乙肝大三陽,你注意一下。”
這時病人已經麻倒了,大家聊起天來也不怕被病人聽到,護士問起上午鬧事的事,原叢荊簡單概括了一下,他本來是極平常的語氣,不知怎么頓了一下,說:“那阿婆太兇,要動手,我都不敢還手。”
“嘖嘖嘖,我們原醫生漂亮的臉蛋沒被抓到吧?”巡回開玩笑時也不忘催促他:“快點啊,我可不是為我自己,等會兒就有人接我了,但是你關系著我們麻醉老師和臺上洗手下班時間的。”
一般能做巡回的都有些資歷了,到點就有人接班,但是臺上洗手一直要干到手術結束。
麻醉也有接班制度,但……
尹棘槐說:“我應該也不會干到最后,但我昨天走得早,接班指望不上。”
麻醉科的接班根據資歷和前一天下班的時間來決定。
尹棘槐的話給了原叢荊些許壓力,他說:“我一定努力。”
“沒事,病人安全,手術安全,最重要。”尹棘槐淡淡的:“反正都這個點了,我也不著急。”
說話間,巡回被人接班了,她一面和接班者交班,一面和房間里的尹棘槐打招呼:“走了哈,祝你們早點下班。”
接班的巡回話少,不如前一個活躍,房間里很快安靜下來,只剩下了干活的聲音。
這個病人要翻體位,左側臥位,叫了三個師傅進來搬人。
尹棘槐站在病人頭端看著氣管導管,原叢荊也站在那處,他在上頭架,他半蹲在地上,手上用足了力氣,胳膊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
尹棘槐看見他脖子上的傷口,是家屬的抓痕,看來確實是個兇悍的海城老太太。
這次是尹棘槐主動開口的,她說:“那天急診病人后來又復查了梅毒抗原,我看過報告了,是陰性。”
梅毒感染者,終身抗體陽性,所以抗體陽性不一定是攜帶梅毒,但抗原陽性就錯不了。
原叢荊上好頭架,聞聲抬頭,他蹲在那里,看著她,有片刻愣怔。
兩個人都在平復著失控的呼吸。
尹棘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車窗外的街景已變得熟悉,就快要抵達C家的酒店。
她用手不斷地去揪光腿神器,訥訥地問:“為什么不回家,偏要來這里啊。”
“算是全了我一樁心愿吧。”
男人也順著尹棘的視線,看向夜色里,那越來越近的酒店大樓輪廓。
尹棘轉過頭,和他對視,不解地問道:“什么心愿啊。”
話落,漆黑的邁巴赫已經停在C家酒店的泊車處,有制服儼正的禮賓人員正朝這處走。
下車之前,男人突然貼近她的臉龐,抬起手,將拇指按向她被他親到酥麻的唇瓣,慢條斯理一寸寸地撫弄著,他的嗓音低低淡淡,廝磨著她的耳膜,說道:“丸丸,第一次和你來到這里時,我就在想,真的不想和你約什么會。”
尹棘的眼神微微一變。
他突然偏過頭,咬住她的耳朵,喑啞又說:“就該直接帶你離開餐廳,把你抱進我在這里的房間。”
第 69 章 婚戒
進入C家酒店大堂后。
尹棘的心跳突然加快,卻沒有上次的慌亂和不安,她只是感到緊張,又像是不知名的雀躍,仿佛連瓣膜都在收縮,像在被小魚們吸盤般的嘴,輕輕地啄咬。
她調整著愈發紊亂的呼吸,手心沁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黏纏在皮膚,很不爽利。
但原叢荊依然沒有松開她的手,寬大的手掌,從側邊,將它牢牢握緊,硬冷的齒輪狀表冠,抵在她掌根血管的位置,隔著一層皮膚,似乎都能感受到,腕表震動的精密機芯。
這個時間,大堂的客人不少。
尹棘安靜地跟著原叢荊走。
無意聽見,路過的某個女生,跟旁邊的閨蜜小聲說:“剛才的那對情侶好養眼啊,女生有點眼熟,像某個剛出道的小花,但想不起叫什么名字了。”
她的名氣還不足以被路人認出。
不清楚以后會怎么樣,但現在的她,在出行時,不用佩戴墨鏡和口罩,很自在。
“你覺得我會輸?”
尹荊眉一挑,來了興趣。
“我想你贏。”少年少有的收起漫不經心,神色認真。
但原叢荊就算是再自信,也不敢說自己能一個月從年級倒數考到全校第一,定定看了她幾秒,又平靜說:“如果不行,我也希望你不要輸的太慘。”
“為什么關心我?”尹荊不解,“我們似乎并無太大關聯,還沒有達到那種與有榮焉的關系。”
原叢荊目光一頓,自己也想不明白,但仍舊挑眉散漫說:“關愛同學是一個人最基本的道德品質,恰好,我有。”
尹荊瞬間輕笑出聲:“以前怎么沒發現你這么道德優良。”
記得前世,這位哥,那可是冷漠刻薄的很。
前世同桌時,有很多女生給原叢荊塞情書送奶茶。
被她撞見的就有好幾次,人女孩情書奶茶還沒送出手,那位哥就長腿一抬走了。
可謂是十分不留情面。
明著來不行,于是暗著來,后來原叢荊每天上學第一件事,掀開桌板取出塞滿的情書丟進垃圾桶,有時晚飯大課間回來,桌上還會莫名其妙多一杯奶茶,問也不知道誰送的,那位哥就隨手一拎擱她桌上。
她那時候正減肥呢,一邊啃蘋果咽白開水一邊拒絕:“我不要。”
“不要就丟了吧。”原叢荊桃花眼幽幽,抓住了她的把柄一樣,“你也不想浪費糧食吧。”
“……”
本著不浪費糧食的原則,前世她不知幫原叢荊消受了多少其他女生送的奶茶。
那時她小聲埋怨原叢荊是她減肥路上的絆腳石,原叢荊還要刻薄她:“你每天一杯奶茶當補營養了。”
“……”
尹荊現在想起前世的這些事,還真是:我真是原原你了……
思緒忽然被一道聲音打斷。
“沒發現嗎?”少年的聲音帶著幾分耐人尋味,“那可能是你以前眼盲心瞎。”
尹荊:“……”
操,這話她竟無法反駁。
“另外。”少年又漫不經心揚起聲音。
“你不是一般同學,你是我唯一的同桌。”
“?!”
尹荊腦子“轟”的一下炸開了,緩緩轉過頭,滿臉不可思議地去看原叢荊。
四目相對那一瞬。
原叢荊似乎也察覺到自己這話有些歧義,極快地閃了下睫,纖長濃密漆黑如鴉羽,幽微地掃進人心底,少年再懶洋洋掀起眼皮,又是那一幅玩世不恭的淡漠模樣:“這話沒毛病。”
“……”
行,沒毛病。
“你對你以前的同桌也說過這句話嗎?”尹荊眨眨眼。
“沒。”少年聲線很淡。
尹荊不自覺出神,浮想聯翩。
沒對以前的同桌說過,那就是,只對她說過,她是他同桌,她區別于其他同學,她獨一無二……
原叢荊又挑眉說:“我以前同桌都是段銳。”
“……”尹荊瞬間面無表情,好吧是她想多了。
晚自習的鈴早就打了。
尹荊不想再浪費時間閑扯,抽出張數學卷子開始寫。
原叢荊在一旁見了,沉默片刻,忽然問:“你數學和物理怎么樣?”
尹荊筆一頓,轉過頭去看他,目光疑惑不解。
原叢荊神色寡淡,聲音也平直:“需要的話,我可以幫忙。”
尹荊瞬間笑出了聲:“我覺得我成績應該比你好。”
記得前世,這一次月考,原叢荊總分比她還低一分,原叢荊全班倒數十八,她全班倒數十九,他倆一整個菜的半斤八兩。
只不過這一世,原叢荊剛轉來附中,還沒有月考,還沒有人知道原叢荊的真實水平。
也沒有人知道她重來一世,沒有人知道她早已考過全校第一。
原叢荊其實早就看過尹荊上學期最后一次考試成績——他這輩子都沒考過那么差的成績,聞言扯唇一笑,滿眼散漫里明晃晃寫著“在我這就別裝了吧?”
尹荊覺得自己有必要糾正一下原叢荊的這種錯誤想法,揚睫故意問:“你們大少爺也學習嗎?”
“我覺得你對我的刻板印象有點深。”原叢荊眉一挑,神色輕狂,“你少爺我不光學習,學的還不錯。”
尹荊更想笑了,心想哥們你裝逼也不打個草稿,你什么德行前世我一清二楚,于是緩緩湊近臉,睜大眼睛直直盯著原叢荊,故意悠悠著語氣說:“是嗎?我怎么有點不太相信呢?”
原叢荊唇瞬間抿成一條直線:“……”
好不容易關愛同桌一次……
“你就是這么對待同桌的關愛?”原叢荊眸輕斂,深邃濃郁中顯出些微慍色。
尹荊閃閃睫:“……”
怎么說的她跟個白眼狼一樣。
“我就是覺得,你更應該多多關心一下自己的成績。”尹荊盡量顯出認真的無辜眼神。
“……”
還是斷定他不學無術唄。
原叢荊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這么被質疑過。
“不過,你那個成績,是怎么想到幫助別人學習的?”尹荊又若有所思。
原叢荊:“???”
得,真行,質疑還不夠,還嘲諷上了。
“沒沒沒!”尹荊一看原叢荊那冷冷的神色,連忙解釋,“沒有不好的意思,就問問,別誤會。”
原叢荊:“……”
默了片刻。
少年神色無瀾,淡淡開口:“幫助他人這事兒從來不需要考慮。”
尹荊一時愣住,過了一會兒,才點點頭:“那你人還不錯。”
原叢荊:“……”
“偷偷告訴你,我成績還不錯。”尹荊又湊近,在他耳側輕聲說。
這聲音綿綿呼呼,輕緩柔軟又沒有一絲雜質,像純白的奶油蛋糕上細細地撒上一層糖霜,原叢荊陡然一定,耳廓被溫和的氣息拂過,有些些發熱。
“不用太擔心。”少女的聲音又帶出笑意,似銀鈴。
原叢荊僵在那兒,感覺自己有點心律不齊,可能需要去醫院查查。
尹荊撩而不自知,很快轉回去寫題。
前世休學在家,她除了強迫自己不吃飯,強迫自己不停運動,還會強迫自己沒日沒夜學習。
她好像被一個漩渦所圍繞著,她要更瘦一點,成績更好一點。
無休無止,即使已經到了病態的程度。
不停下來她會永遠陷在里面,停下來她又會因為焦慮而無比痛苦。
所導致的是,近五年內所有能找到的卷子她都刷了個遍,各類題型的解法早已爛熟于心,分數也已經提升到了極限。
時間和重復,能改變一切。
但重來一世,她仍舊不敢放松。
她害怕意外,害怕失誤,害怕輸給黎夢,或許只有月考成績出來那一天,她的一整顆心才能真正懸下去。
尹荊迅速刷完一張卷子,才喝了口水,轉頭去看原叢荊。
原叢荊面前攤著本物理,也在刷題。
少年仍舊是那副漫不經心模樣,筆松松夾在冷白細長的指間,要握不握,目光掠了一眼題,在一旁草稿紙上演了幾秒,一個答案就劃拉上去了。
就是這么隨意。
字跡鋒利而張揚,一筆劃就,占了一整個括號,力透紙背。
就很原叢荊。
至于答案正確與否。
尹荊定睛一看,對的?!
尹荊猛然就想起了前世關于原叢荊成績的一些事。
前世,這一次月考,原叢荊雖然總分班級倒數,但物理和數學卻是接近滿分。
后來才聽說,原叢荊高一是在國外讀的,回國內上高二相當于一切從零開始。
然而她休學后,原叢荊又一聲不響考上全校第一,一躍成萬人膜拜的年級大佬。
再聽說原叢荊,就是在何田田的升學宴上,原叢荊高考是臨城理科狀元,A大B大隨便上的分數,卻報了雪城大學。
雪城大學倒也不差,全國理工科TOP5的高校,然而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原叢荊報的專業卻是,心理學。
心理學,是她想學的專業,她想把自己治好。
雪城,是她生父生母,也就是蕭家,的所在地。
重來一世,尹荊自認為對絕大多數事情都洞若觀火,唯獨原叢荊,她怎么也看不明白。
又或許,她從一開始就沒有看明白過。
不過,可以確定的一點是,原叢荊將會是她考上全校第一路上的一個極大變數。
她一直都明白自己跟原叢荊這種天賦型選手的區別,一張一百分的卷子,她考一百分是因為掌握了一百分的知識點,原叢荊考一百分是因為滿分只有一百分。
尹荊還坐位置上發呆,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快下晚自習的時間,班上開始騷動起來。
何田田趁機轉過頭,偷偷瞅了眼原叢荊,又看向她小聲問:“荊荊,你看手機了沒?”
尹荊回過神來,伸手去書包里摸手機:“沒,怎么了。”
何田田迅速看了眼一旁的原叢荊,欲言又止,指了指她的手機:“那個……你看了就知道了。”
尹荊立馬開機。
直到這時,她才看見班群里的驚天大震撼。
不知是誰起的頭,晚自習有人在班群里匿名聊天。
話題中心,自然是她和黎夢之間的賭注。
鐵扇公主:【你們說尹荊能考全校第一嗎?】
銀角大王:【你信她還是信我是玉皇大帝。】
玉皇大帝:【+1】
……
牛魔王:【不過應該沒這么簡單吧?】
紅孩兒:【一個月教我從年級倒數考上全校第一我當場拜你為曾孫!】
太上老君:【你們這關系有點亂啊[捂臉笑]】
……
牛魔王:【我還是覺得尹荊會贏,說不定她暑假在家好好用功了呢?】
金角大王:【@鐵扇公主,快來讓你老公清醒清醒。】
玉面狐貍:【好的呢[嬌羞]】
就這么亂七八糟扯了會,突然開始紛紛下注。
隊形出奇的一致。
豬八戒:【一把瓜子賭黎夢。】
紅孩兒:【一包辣條賭黎夢。】
牛魔王:【一瓶旺仔賭黎夢。】
白龍馬:【一袋軟糖賭黎夢。】
……
突然,出現了一個實名的半暗荊空頭像。
B612:【我賭尹荊。】
“我不同意!”尹棘炸了。
原叢荊不悅地覷起眼眸,表情冷淡又拽:“我還沒說,你就不同意。”
尹棘連連搖著小腦袋:“就是不行,你不能在我身體里植入GPS,我接受不了。”
“想什么呢?”他伸出手,掐了下她的側臉。
尹棘吃驚地看向他:“那你到底想怎么樣?”
“假如婚戒和耳釘你都戴不了。”男人修長分明的手,轉而攏向她柔軟的耳廓,慢慢地撫弄著,低低淡淡又說,“我就在你的皮膚上,烙個草莓印。”
尹棘的眼皮重重一跳。
原叢荊卻真的在認真思考,半點兒也不像在開玩笑的樣子,又說:“假如,它的顏色消褪,我會再給你烙上新的。”
“如果我們不得不暫時分開,它的顏色應該能保留幾天,在我給你烙的印記變淡至無前,丸丸,我一定會回到你的身邊。”
第 70 章 跑不掉
聽完男人說的最后一句話。
尹棘產生了某種近乎失控的陷落感,心臟也被淡淡的恐慌纏緊,雙腿又開始發軟。
不禁想起了,在海島時,就有過的不詳預感,一旦答應了原叢荊的要求,起了烙草莓印的這個頭,那他肯定會經常伏在她身上,胡亂地啃咬,就像條兇狠的惡犬。
也想起了,他用牙齒,在她肩胛骨處和大腿內側吮出的刺目吻痕,由頹艷的紅,再到靡靡的紫,大概用了兩周,顏色才全部褪去。
尹棘曾經在網上看到過這樣一句話——吻痕是一種傷痕,之所以會在皮膚表面留下顏色,是因為,潛藏在下面的血管幾近膨脹,瀕臨破裂的邊緣。
此時此刻,尹棘清醒地意識到。
原叢荊并不是單純的頑劣,才偏要在她身體留下難以褪掉的吻痕。
這是他某種病態的執念
原叢荊的笑讓尹棘感到不安,自己好像猜中了,但是猜中了,就更覺得這個人恐怖。
結果下一秒對方開口,卻又讓她意外。
“我為什么啊?”
尹棘稍稍皺眉,“嗯?”
原叢荊往后一仰,雙手撐著身后,面對這樣的質疑,老神在在地反問:“你多少聽說過我的情況吧?”
他伸手松松垮垮指自己,“國內外名校畢業,履歷漂亮得閃瞎眼。家底兒厚到就算什么都不干也能玩到下輩子。”
原叢荊睨著她,帶著說什么都不害臊的渾勁,“哪怕真就落魄了,還有這張臉。”
“我有什么找死的必要?”他抬了抬下巴,十足玩味:“你說說。”
他一這么說,尹棘反而懷疑自己了,張張嘴巴,捏緊棉簽,“也是……”
“我……是我瞎想了,對不起,你當我沒說過。”
感覺有些尷尬,又很愧疚,尹棘左右環顧,“你餓嗎?要不要……給你買點吃的。”
原叢荊往她掏出來的那把零錢瞟了一眼,“還有錢呢?”
尹棘低頭挑了挑一數,買完藥還剩下四十多塊,有些心疼,咬著牙點頭。
原叢荊盯著她,眼神愈深,“這么舍得給我花?”
她沉吟幾秒,沒人想遭遇車禍,她不愿意怪罪原叢荊,不管怎么說算撿回一條命,都花給他也不虧。
尹棘又點頭,很乖很老實。
原叢荊一笑,意味不明。
“成,沒白救。”
…………
梅若聽說兩人在外面出了事故,嚇得魂飛魄散,尹棘一到家就被她攬著又摟又哄,受寵若驚。
梅若招呼家里保姆:“把家庭醫生請過來,加急,趕緊給小丫頭看看。”
保姆得令飛去打電話。
尹棘這才找到開口的空隙,緊忙擺手:“阿姨……急診都檢查過了,沒事,都沒事。”
“萬一有疏漏呢,對,明天我讓人陪著你再去全身查一遍,心理科也要看。”梅若愁得嘆氣,偏頭瞪了眼原叢荊,“衰仔,平時叫你在外低調,現在好了,不僅自己出事,還要搭上別人。”
原叢荊臉上還掛著彩,往沙發一坐,耷拉眼皮不為所動。
話都不說。
尹棘悄然打量他,回想起原叢荊那句“我三叔”,肇事者的身份……梅阿姨知道嗎?
她看看梅若,沒敢說話,全當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這是別人的家事。
但是,她想替對方說句話,小聲開口:“阿姨,出事的時候,是他……”
“所以啊。”原叢荊突然開口,打斷了尹棘的話。
尹棘一愣,抬頭,迎上他淡冷的目光。
原叢荊完全不領情,反而對梅若笑道:“我是最不適合看孩子的人,您看,出事兒了吧。”
梅若的表情更陰沉,對兒子的不滿寫在臉上,“你啊,你非找抽是吧。”
“這要是你爸在家,非要讓你挨幾下你才會說人話。”
原叢荊自打坐下就一直垂著眼眸,他脫了碎壞的手表扔在桌子上,起身,“我休息了,您慢聊。”
說完,自顧自轉身走向樓梯間。
尹棘皺眉望去,他淺色T恤背后的那一塊,還沾著滲出的血跡。
不知怎的,她心里悶悶的,覺著不舒服。
回頭,她迎上梅若看著自己擔憂的目光,笑了下,“真的沒事的。”
梅若伸手撫摸她的臉頰,嘆氣,“好孩子。”
…………
洗過澡以后,尹棘幾乎都沒力氣撐到走回自己房間。
她關好門,趿拉著步子,把自己一下丟進床里,柔軟床墊擁著她反彈了兩下。
一閉眼,車禍瞬間的那些眩暈再次襲來,尹棘顫著眼睫睜開,伸手捂住洇濕的眼梢。
像只被人用毛巾裹住的,雨中受驚的小白兔。
兜里的手機振動,她摸起來一看,直接坐了起來,接通時眼睛都亮了:“奶奶?”
“棘棘啊,怎么才接電話。”奶奶蒼而慢的聲音傳來。
“我手機沒有電了,才充上。”尹棘一聽見親人的嗓音,委屈涌上來,壓著嗓子里的酸澀不流露,“怎么了?”
“就是問問你怎么樣。”奶奶囑咐:“別跑去瘋玩,多讀書。”
尹棘搖頭,“沒有,放心吧。”
說完,她又猶猶豫豫開口:“奶,我今天……”
這時候,電話里夾進來姑媽的尖銳嗓音:“哎,棘棘啊!你不接我們電話,還以為你在有錢人家享受,忘了我們嘞。”說著帶笑。
尹棘嘴角的弧度稍有僵硬,不過也早就習慣姑媽這性格,“哪有。”
這時候奶奶在旁的聲音來了句“你凈跟孩子亂說”斥責她。
尹棘聽著,淡淡笑意,沒回話。
“姑媽跟你說啊,你別看這有錢人闊氣,那錢花不到你身上的哦。”姑媽語氣壓低,語重心長:“你別被迷花了眼,人家不把你放眼里的,瞧不起我們的。”
“你一定用心讀書,不要起玩心,少花錢,讀完書趕快上班,家里還等著你掙錢伺候。”
“姑媽年紀大了,再頂幾年真老骨頭咯,到時候還指著你呢。”
“媽,你說兩句。”
尹棘囁喏:“奶奶,其實我……”
奶奶的聲音再度飄來:“你姑說得對,好好念書,懂事點,人家供著你讀書,就算有委屈也忍著些吧。”
想傾訴委屈的沖動在長輩的一言一語中逐漸熄滅下去,尹棘垂低的眼睫像小狗耷拉下去的尾巴。
她摁捏著手機邊緣,勉強自己故作平常:“嗯,知道。”
一個小時前梅若阿姨撫摸自己關心自己的模樣,在此刻,恍然與親人的囑托要求產生殘忍的對比。
尹棘緩緩放下手機,對方喋喋不休傳來的聲音逐漸模糊,耳膜像被水堵住般。
神經敏感,抗拒所有噪音。
…………
焦昕對她很熱情,前天剛約過,過了兩天又找她出去逛。
也許是因為上次碰到原叢荊來接她,焦昕實在好奇想八卦,微信上幾次想提都沒說明白,想問又不敢問的。
尹棘看得出焦昕是個坦率的人,也不排斥她這樣的性格,對方一邀約她就答應了。
正好,焦昕和她是一個學校的,開學前,尹棘有不少事想問問對方。
一見面,焦昕就撲到她身上問東問西,八卦得一雙眼睛冒綠光,尹棘覺得沒什么可遮掩的,就把到霄粵灣一周來的所有事都跟她講了一遍。
聽完所有,焦昕忍著想鼓掌叫彩的沖動,搖頭晃腦:“好啊,你這一周過得比我半輩子都精彩了。”
“采訪問問。”她審視面前白嫩女孩的臉,笑道:“跟大帥比經歷生死的感覺,刺不刺激?”
“刺激?”聽到這個詞,尹棘瞪圓眼睛,不可理喻,“那可是死里逃生,還顧得上什么呀?嚇得半條命都快沒了……”
“哈哈是我太幼稚啦,你說得對,死里逃生,今天我請你吃頓好的壓壓驚。”焦昕拍拍她后背,說著帶她拐進一家店,“先陪我買個衣服,我的內衣該換了。”
女孩子聚在一起逛街時就會自動化身成翩翩雀躍的精靈,尹棘覺得焦昕這個人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她明明知道兩人之間家庭背景之間差距多大,可在相處里,焦昕從未讓她有一秒想起過這種差距。
她們就只是最純粹的,靈魂之間的友誼相吸。
兩人在店里有說有笑,最后焦昕甚至直接把她也拉進寬大的試衣間,焦昕比較放得開,尹棘還在旁邊她就直接脫衣服試款式,尹棘瞧見她白皙的曲線默默低下頭,耳朵有些紅。
焦昕一看,故意把整個人撲過去,用柔軟身體蹭她:“還害羞啦!”
尹棘被弄得發癢,忍不住笑出聲,彎腰躲避:“不是……你自己試……我去外面等你。”
焦昕剛笑著要說話,手上不知摸到什么,順著她散開的衣領往里一看,愣了:“棘棘,你穿的這是什么內衣?”
尹棘也愣了,反應過來趕緊護住領口。
焦昕稍稍蹙眉,環胸看著她,“這個年代誰還穿束胸內衣啊,怎么回事?”
之前一直以為她是天生平了點,如今一看,原來優腴的身材全都被束縛著。
尹棘眼眸垂動,似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回憶,不過馬上恢復原態,“沒有……就是穿習慣了。”
她不說這話還好,一說“習慣”,焦昕更發現不對。
現在的女孩子,誰會穿這種難受東西穿到習慣。
她盯著尹棘,眼神閃爍兩下。
這人畏畏縮縮的性子,也跟這些背后的經歷脫不了關系吧。
半晌,焦昕叉著腰,正視她:“棘棘,你把不把我當朋友?”
尹棘抬眼,點頭。
焦昕指指她隔著衣服的內衣肩帶,“你要想和我一直處下去,就把這玩意扔掉。”
“輕輕松松,挺胸抬頭地過日子!”
…………
兩人勾著手臂走出內衣店,尹棘低頭看了眼自己胸口,又看向身邊朋友,“謝謝你……我下次把錢給你。”
結果焦昕沒買衣服,卻給尹棘換了一件內衣。
焦昕挑著眉頭,晃晃她,“都說了我送你,你就說換了以后是不是喘氣都輕松了?”
尹棘笑笑,點頭。
“這不就完啦。”焦昕摟住她,瞥了眼,撅起小嘴:“羨慕你喔,天生有料。”
尹棘聽不懂,還在強調:“一會兒吃飯,一定要和我平攤了,我不能再……”
“哎呀,知道了,隨你心愿好了。”
尹棘攬著她的手臂,視線一拋,隔著一道綠植花帶,正對上女人憤然的眼神。
她一下就認出了對方——這是第一天來霄粵灣潑原叢荊水的那個女生!
女生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盯這邊,尹棘順著她的目光往自己周圍看了看,確定沒人,又對上她的眼睛。
還沒等她想明白,對方甩開步子直接往這邊大步走來。
尹棘心里一咯噔,大膽猜測:不是沖自己來的吧?
不可能,她們明明都不認識。
但是對方沖過來的氣焰直逼人心,讓尹棘有些害怕,她拽著焦昕小聲說:“我們下樓去逛吧,先下樓。”
焦昕還沒意識到不對,一頭蒙:“下樓干什么,餐廳都在這一層啊。”
那個女生越來越近,讓尹棘逐漸肯定——就是沖自己來的。
尹棘心頭一緊,拉著焦昕轉頭要下樓,結果下一秒,直接被那個女生尖銳的嗓音叫住。
“那個女的!!你給我站住!”
叫韓盈的女生發型和穿著都不如之前精致,臉龐也消瘦很多,盯著尹棘的目光怒又妒忌,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誰讓你走了!”
焦昕敏銳,一把推開她,上下打量,嗤之以鼻:“你跟誰動手呢!誰啊你!”
夏天衣服單薄,韓盈的長指甲一下把尹棘的胳膊劃出兩三道紅痕,尹棘疼得皺眉,拉著焦昕往后退兩步,橫眉質問:“你有事嗎?”
“呵。”韓盈瞇起眼,盡是不屑,“你和原叢荊什么關系!你給原叢荊灌什么迷魂湯了!”
尹棘一下被問懵了,又聽對方歇斯底里。
韓盈想起最近的那些傳聞,慍怒中混雜著各種情緒:“你個土里土氣的窮鬼憑什么,你憑什么讓原叢荊圍著你團團轉!”
說著她再次逼近,又要動手。
三個女生在商場里撕扯起來。
“他媽的。”這一次,焦昕把尹棘護在身后,找到巡視的安保,指著她:“給我把這個瘋東西趕出去!這商場是我舅舅的我說了算!”
對方的咆哮和怒火讓她無法理解,尹棘被嚇了一跳,臉色微白,明顯還混亂著。
韓盈想起那些經歷,還有自己被原叢荊整慘的現狀,現在好了,他只是動動嘴皮子,她在霄粵灣就幾乎活不下去。
“像原叢荊那種冷血的變態畜生……”
韓盈伸著指頭指著尹棘,忍不住發抖,“你肯定有什么……原叢荊絕對想在你身上拿到什么東西!對不對!!”
“哈哈,你處心積慮勾搭他也沒用的。我告訴你,你也一樣。”她被安保扯住,冷笑不止,仇視著尹棘:“你和我不會有任何區別…早晚都會…”
下一秒,韓盈掙脫開安保的控制,伸著尖長的指甲撲向她。
尹棘肩膀僵直,呼吸一滯。
…………
與此同時。
Bloodshot Club酒吧頂層vip包廂內。
酒紅色的束型燈打在玻璃杯上,給金橙色檸檬調飲吐上一團虛無的血腥氣。
屬于男性修長又有力的手指捏起杯口,直到水液觸碰到微微勾起的薄唇。
原叢荊抿了口,斜睨著跪在地上不肯起來的男人。
“堂哥,求你了,求你……饒過我爸,他糊涂了,我們不敢惹你的……”
“我保證,我們永遠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你看在,他是你三叔的份上,看在咱們是一家人的份上……”
陳彭祖和黃仁都在,兩人貼在一塊湊在一邊看戲,還碰了個杯。
原叢荊懶洋洋盯著杯口,“要不你先問問你爸,問問他,有沒有把我當成過家人。”
堂弟一聽眼淚都下來了,望著他的目光懇求里隱含著憤怒。
“我們,我們一家子早就讓你整垮了……你非要看著我們都去死,你才滿意嗎?”
原叢荊丹鳳眼瞇窄,撫摸著杯壁,“一個個的,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卻都反過來說是我整的。”
他的眼神空洞,低語:“是我錯了嗎?”
原叢荊笑卻沒溫度,看著他重復:“我問你,錯的,是我嗎?”
堂弟被他這副模樣嚇得仿若被凍住般,眼神晃動,搖頭,一點點往后退。
陳彭祖沒忍住笑出聲,“喂,阿荊,你真的很像壞人喔。”
黃仁挑眉:“唔通佢唔系?”(他難道不是?)
“給我要的東西,其他好說。”原叢荊放下酒杯,看了眼手機。
堂弟無助慌張:“你說的那個我真不知道,我爸也不知道。”
“好。”原叢荊起身,撈起自己的外套,抬腿繞過堂弟跪著的區域,“那就等著給你爸送監。”
“哥!原叢荊!”堂弟咆哮懇求:“我爸到底怎么你了!你要這么造孽!!”
黃仁招呼保安把這人處理出去,同時看著走向門口的原叢荊:“喂,酒仲未飲完,你去邊度?”(酒沒喝完你去哪)
原叢荊給拖著堂弟出去的保安讓路,倚靠在門邊,懶散回頭一眼。
“商場,接人回家。”
說完抬腿出了包間。
留下黃仁和陳彭祖面面相覷,驚愕不止。
商場?
接誰?
女人!?
他原叢荊也有給人當司機的時候!?
原叢荊一直都好優秀,也好耀眼。
但現在的她,已經沒有了十七歲時不成熟的嫉妒和自卑,也能更強大地面對和他本就存在的天然差距。
阿荊,今后我會更努力的。
尹棘在心底默默說。
“丸丸。”男人終于停下這個熱切的長吻,拇指按在她的唇角,嗓音低啞地說,“今晚不許再反悔了。”
“嗯?”尹棘被他親得有些暈糊,眼神迷離,沒搞懂他在說什么。
原叢荊揉著她泛粉的耳廓,又偏過頭,憐惜地吻了吻那里,隱忍地說:“就算會疼,你也不許再跟我耍賴。”
“尹丸丸。”他將她從意式沙發處,攔腰抱了起來,“今晚你真的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