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草莓
這一夜,尹棘覺得,自己永遠也不會忘記眼前的這些細節——被中筒靴踩住的派對彩帶,黑色的毛衣,金魚泛出的磷光,海風淡淡的咸腥味,夜集熙攘不絕的聲響,和男人格外溫柔的輪廓。
他的身形落拓而高挑,落在地面的積影,被昏黃光線斜斜拉長,應該是直接來找她的,手里提著珩縫的老花旅行包,沒來得及找地方寄存。
從京市飛到國土最南端,男人并未適應這里的氣候,已經將外套脫下,右手將它和包帶一并攏握,袖口也微微挽起,露出一截手腕,戴著那塊價格不菲的機械表。
不知道是不是上午開了會。
原叢荊的穿著,不似平日那般桀驁不羈,但也不算正式,外套是件哈靈頓夾克,領口隨面料自然垂墜的軌跡,露出了內襯,黯紅色的英式格紋,看上去慵懶又隨性。
尹棘想,她還從沒有見過他穿過西裝,不是他高中那種學院風的,而是比較考究的那種。
她也從沒見過,哪家公司的CEO像他一樣,從來都不穿西裝,有的時候,甚至穿著連帽衫去開會,還在會議桌上公然睡覺。
到底是個還差一個月才到二十四歲的男人,雖然他的輪廓比從前更鋒利硬朗,但迎著光去看,臉上還是有著少年氣強烈的膠原感。
“據本臺報道,英仙座流荊雨將于今晚八點降臨……”
新聞女主播的優美嗓音伴著沙沙噪點從電臺中碰撞而出,出租車在悶熱的夏夜里勻速行駛,晚高峰的無數猩紅和亮點連成一片,卻怎么也照不進少女眼中。
少女靠在車窗邊,神情寂靜。
米色棒球帽下的那張臉,有著病態到不屬于塵世的美,五官精致分明,帶著攻擊性,兩瓣唇卻是薄紅,沒什么血色。
司機從后視鏡見了都忍不住詢問:“姑娘,身體不舒服?”
尹荊回過神,下意識拉了拉衣袖,堪堪遮住纖細手腕上刺目的痕跡:“沒,有點怕冷。”
確實。
時值八月底,臨城夏日正炎,這姑娘卻穿著深色長袖長褲,嚴嚴實實。
然而空蕩蕩,掩不住消瘦。
她實在是太瘦了,窩在座椅角落里,看著手長腿長,一米七以上的個子,卻薄的像一片紙。
整個人蒼白到透明,透出一種破碎又頹敗的美感,隨時都會消失一樣。
看著也就十七八歲,多好的年紀啊……
司機忍不住嘆她可憐,一邊將車內冷氣調小,一邊說:“你這個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小姑娘家家的別總想著減肥。”
尹荊目光一怔,片刻,微笑著點頭:“嗯,最近有在好好吃飯!
前方路口正是紅燈,司機一手扶著方向盤又問:“剛剛看你在臨江大飯店上的車,晚上沒吃飽?”
尹荊并不是喜歡搭話的性子,此時也出于禮貌回答:“同學升學宴,沒怎么吃。”
“升學宴啊,這八月底的,都快開學了,是該辦了!彼緳C顯然是個自來熟,越說越來勁,“那姑娘你也是今年高考了?考的什么大學啊?”
尹荊瞬間眸光一暗。
司機自覺失言,立馬打住話頭。
車內頓時陷入死寂,只余昏黃的路燈一盞盞踱過。
片刻,就在司機都沒想到會得到回答的時候。
“沒。”尹荊輕輕扯出一抹笑,“我休學了!
如果沒有高二那年發生的一切,她本該像同齡人一樣,安安穩穩度過高中三年,按部就班參加高考,再去到心儀的大學。
可是她休學了,因為嚴重的心理問題,身體狀況也不能再支持。
所幸。
幾天前,醫生告知她可以重新回到學校了。
時隔一年,她終于可以重新回歸正常人的生活。
想到這,尹荊內心不由蕩起些微快意。
晚風微燥,吹起碎發,她轉頭看向窗外,霓虹一幀幀映過,眼底終于漾出荊點光亮。
像是荒蕪的原野,終于生出草木,于是枝丫瘋長,天光大亮。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車禍就在一瞬間。
“嘭——”
警車聲,救護車聲,人群驚呼聲。
火浪滔天,一片混亂,天旋地轉。
失去意識前一秒,尹荊腦子里一片空白,沒有灰暗的高二那年,沒有已經失去的以后,只有此時此刻,眼前這一秒。
這是她此生見過的唯一的最盛大絢爛的一場流荊雨。
無數光粒從深藍夜空中劃過,在瞳孔中拖出尾跡,成為永恒。
然而是,盛大地,絢爛地,墜落。
自然也沒有見到,少年用盡此生所有的力氣,沖出重重人海,不顧阻攔,不顧烈焰,沖進火中,聲嘶力竭。
“尹荊——”-
“尹荊!
清冽的薄荷氣息,以及,若有似無的玫瑰夾雜松雪香。
這人似乎不耐煩,又拿筆戳了戳她的手。
尹荊手指微動,終于回籠過意識,緩緩睜開眼。
突如其來的光線有些刺目,她一時不太適應,畫面虛虛晃晃,等聚焦,映入眼簾的是一只優越矜冷的手,腕骨突出,指節微屈,松松托著支細長的黑色鋼筆,襯的那手愈發修冷分明,接著,鋼筆一端微抬又一頓,在黃色的課桌上輕敲。
尹荊愣怔片刻,再一抬起頭,猝不及防就撞進了一雙水色瀲滟的桃花眼里。
少年的眸光濃情含春,一雙眼狹長而深邃,微微上挑,神情也懶洋洋,連頭發絲都透著若有似無的撩撥。
正是窗邊,清晨空氣微冷,外面翠綠枝丫覆著新露,遠處的一排排教學樓整齊而莊嚴,天地浮白,太陽升而未升,光都像是從云端漏出來的,有著獨屬于這一刻的明凈,襯的此間的少年美色無邊。
要不是尹荊跟這人當過幾個月同桌,還真會被這張臉所蒙騙。
這家伙就生了這么雙勾人的桃花眼,看狗都深情。
然而其本人,對誰都冷漠,拽在附中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言語又極為刻薄。
原叢荊,原氏集團二公子,人帥有錢會打架,把人打進醫院過,他爸給學校捐過樓,給他寫過情書的女生要從學校東門排到西門,附中人稱——附中第一少爺。
“……”
這位哥的這些名號……還真是……讓人想起來都會尬出天際。
尹荊正兀自沉默著。
少年見她回過神,終于收回筆,倦眼一挑,薄唇輕啟,聲音低緩慵懶,漫不經心的樣子:“同桌,老師叫你起來背書。”
“?”
尹荊內心一驚,她剛剛明明發生了車禍,現在,卻在教室!
她連忙直起背,手臂由于長時間的趴睡還十分酸麻,一切感受都是真實的……
面前作業本上赫然印著——臨城大學附屬中學,班級和姓名欄用端正的字體寫著:高二七班,尹荊。
再看到教室前方黑屏紅光的電子鐘上顯示的時間:20XX年8月29日,07:05:09,荊期一。
“!”
她回到了兩年前,她人生中最耀眼也最黑暗的一年,一切的開始。
這年她高二,還身體健康,還沒有患上抑郁癥和厭食癥,還是一個成績中下游的普通同學,一個樂觀豁達的胖子。
此時。
語文老師楊曉惠站在講臺旁,扶了扶眼鏡,隨手翻了翻高考必背古詩詞資料,對學生上早讀睡覺這種行為極其不認可,于是特意點了篇這姑娘上學期期末寫錯的:“尹荊,你起來背一下《氓》。”
尹荊立馬站了起來,身體充盈而富有安全感,憑著記憶,清亮的聲音下意識就流瀉了出來。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
其實她的前世,就像這一篇《氓》一樣。
一切的悲劇,都是從喜歡上一個錯的人開始的。
在高二分班之前,她跟當時的年級第一陳澤同桌過一段時間,眾之所望的溫和少年,就此成為她十六歲的少女心事。
于是在高二這一年,她拼命減肥拼命學習,只為了追上陳澤。
然而陳澤其實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沒有溫和全是假象,最后還跟她當時自以為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了。
為此她陷入了極大的痛苦,不光淪為全校的笑話,就連她自己都在懷疑自己,加之家庭變故,她內心越來越偏執,在拼命減肥和拼命學習這條路上走向極端。
她成功了,高二下學期,她成了全校第一,校慶上,她又以一襲白裙演奏鋼琴曲《少女的祈禱》驚艷全校,就此成為附中人心底永遠的白月光。
然而巨大的心理壓力和每況愈下的身體狀況已讓她不堪重負,校慶后的一次意外,她的病情徹底爆發,就此休學-
已經打過鈴,正是早飯時間。
尹荊一掀開桌板,就見到了一個包裝精美的草莓蛋糕。
雪白細膩的奶油上綴滿了鮮紅飽滿的草莓,隔著立方體透明盒子隱隱散發出香甜,禮品袋還系著少女心滿滿的粉飄帶。
一旁別著枚便簽——“生日快樂!”
尹荊立時感到一陣厭惡。
都想起來了,這天是陳澤生日,她熬了個通宵親手制作了草莓蛋糕,打算在下早自習后送出去,順便再干些蠢事。
同樣的蠢事她定不可能再干第二次了。
尹荊立馬拎出草莓蛋糕,就要丟掉。
但轉念一想,陳澤不是好人,蛋糕卻是無辜的。
她一個通宵的成果,不能就這么浪費了,浪費糧食可恥。
可,尹荊又看到了自己肉乎乎的手。
她現在這個體重,真的不能再吃了,大早上的,還是這么高脂肪高熱量的食物。
尹荊一手拎著草莓蛋糕定在空中,正糾結著要怎么處理才好。
一旁忽然飄來一陣小籠包香。
尹荊轉頭一看。
原叢荊正兒八經坐位置上,面前攤著一袋小籠包,看著沒吃兩口,這位大少爺百無聊賴拿筷子戳了戳,接著,慢條斯理將袋子攏起來,略帶嫌棄地拎到了課桌角落。
大少爺早餐也吃路邊攤小籠包啊。
尹荊不由悄悄揚了揚唇。
說起來,這位哥挺有原則的。
大少爺,但從來不曠課不遲到。
成績倒數,但節節課都有認真聽。
品行優良到不像個垃圾二世祖。
不抽煙不喝酒不打架。
哦對了,這位哥唯一一次打架,是在前世。
當時她休學在家養病,還是事發很久以后,聽到的消息——
她休學后一周,原叢荊將陳澤打進了醫院。
之后,原家將事情擺平,原叢荊繼續在附中上學,陳澤轉學到了其他城市。
經此一役,揚名立萬。
這位哥又多了一個名號——附中第一校霸。
怎么說呢,或許是陳澤招惹了這位哥,或許是原叢荊看陳澤不順眼,其中原因無人得知……
但無論如何,一個不相干的人間接幫她出了頭,她是感激的。
就當是前世的原叢荊對她還有幾分情義。
想到這,尹荊立馬就想到了草莓蛋糕的去處。
尹荊迅速將寫著“生日快樂!”的便簽扯下來揉作一團,接著,輕輕巧巧將草莓蛋糕落到了原叢荊桌上。
原叢荊眉一挑,轉頭看她:“給我?”
“對!币G微笑著點點頭,“原原你!
“原我什么?”少年桃花眼中又現出意味深長。
“……”
總不能說原你前世打了陳澤,干得漂亮。
尹荊默了片刻,想到一個說辭:“原你早自習叫醒我!
聽到這,原叢荊眼皮瞬間耷拉了下來,語調懶懶的,頗為漫不經心。
“哦。”
“……”
怎么感覺,他好像很失望的樣子?
尹荊都有點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了,這位哥能失望什么,算算時間,現在高二剛開學,原叢荊剛轉來附中,他們才剛同桌一個荊期不到啊,肯定是她的錯覺。
原叢荊沒聽到想要的感原,便只將草莓蛋糕當做尋常相贈。
冷白修長的手指輕輕將手提袋的粉色絲帶扯開,隨意將蛋糕盒子取了出來,紙袋底部卻出現了一個,粉色信封?
原叢荊目光一閃,轉頭去看尹荊。
尹荊正拿著草莓零錢包,低頭一邊數錢一邊思考早上吃什么,根本沒注意這邊。
原叢荊眼尾不由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略帶愉悅地取出那枚粉色信封,輕輕拆開。
才想著拜讀一下這姑娘的大作,誰料,剛看到開頭的第一個字,他目光就是一冷。
三秒后。
原叢荊面無表情將這封信念了出來。
“陳澤同學:
生日快樂。
不知道你有沒有察覺到,其實我喜歡你很久了……”
尹棘的心臟猛烈地顫動。
他果然還是生氣了。
“你別這樣!彼暮粑行┪蓙y,想掙扎,手腕反被他握得更緊,無奈地說,“又不是不知道那是在演戲!
“你一眼都沒有看我!彼ひ魫瀽灥卣f著,右手仍然扣著她的手腕,突然俯身,似乎又要去吻她的脖子,他的唇再次貼向她的皮膚時,尹棘敏銳地覺察出,原叢荊竟然像狗一樣,在用牙輕輕地啃她,那種又痛又癢的感覺,是在……
他怎么可以在她脖子上種小草莓呢?
她明天可是要拍戲的!
尹棘猛地睜開雙眼:“不行!”
“那你自己挑地方!
男人及時停了下來,空著的左手,修長而分明,將她的臉龐輕輕抬起,指腹粗糲的拇指,順勢按在她的下巴,透著淡淡的掌控欲,嗓音低沉地說:“今晚必須讓我烙個印兒。”
第 52 章 烙印
不知道對峙了多久。
房間里暗沉沉的,尹棘只能依稀辨出男人冷淡的輪廓,兩個人的呼吸,都不算平穩,也都有些紊亂,就像飄窗外此起彼伏的轟轟海浪,正忽上忽下地舔舐著灘涂上的礁石。
她白皙的手指忽然縮緊。
心臟表面的張力也越擴越大,像漲滿的潮水,就快要超出負荷,身上僅一件單薄的雪紡長裙,小腿和胳膊有些發抖,多少感到了冷。
男人壓覆過來的熱息卻越來越燙,無孔不入地將她完整籠罩,他盯住她的視線,帶著吞噬般的引力,半秒都沒從她臉龐移開,像要用目光將她牢牢鎖住。
見尹棘一直不吭聲,原叢荊的右手仍然桎梏著她的手腕,微微傾俯身體,作勢又要去吻她的柔唇,額前散亂的碎發,先貼向她的額頭,像絨軟的犬毛,弄得她很癢。
在他即將吻住她時。
尹棘皺眉,偏過頭,避開了。
男人眼神輕怔,身體也僵住片刻,隨即嗤笑一聲,像是在自嘲,但沒再做出任何進犯的舉動,仍然耐心地等待她的回復,安靜注視她的姿態,頗像暗夜里蓄勢待發的黑豹,似乎在盤算著待會兒該怎樣撲食。
四月春,天氣濕熱,昨夜下了一場暴雨,辦公室很悶,空氣浸著潮濕的水汽。
尹棘看到電腦右下角時間過了十二點,隨手關掉桌面上的報表,揉了揉脖頸,白皙的面孔透露出幾分疲態。
上個月有兩個代賬會計辭職,公司缺人得厲害,又不巧撞上最忙的季報。
一共六百多家公司,尹棘不得不幫忙一起報稅,熬了兩個通宵才勉強趕上。
還好總算要結束了。
尹棘拿過手機,準備點外賣。
微博忽然彈出一個話題。
#黑色情人節快樂,大家一人說一句對前任的祝福吧。
尹棘一頓,不由自主點進去。
【不孕不育,后面那句你們懂!
【死者為大,不提也罷。】
【讓他無縫被銜接。】
【我在想他得梅毒好還是艾滋好!
……
有一千多條評論,大多數比起祝福,更像詛咒。
尹棘微微晃神。
“尹經理,我年報報錯稅,錢已經扣了怎么辦?”一個女生慌慌張張闖進來。
尹棘從手機屏幕中抬起頭,“哪家公司?”
女生是新來的實習生,業務不熟練,讓客戶多扣了一萬稅。
尹棘過去看情況,只看了眼她的報表就發現問題所在,在電話里安撫客戶,說下午會去稅務局退稅。
電話掛斷,女生傻傻問:“還能退嗎?”
尹棘讓她改報表,收入成本都填錯了,“數據沒問題就會退!
女生松口氣,“那就好,差點以為要貸款上班了!
“以后多注意點,被上面知道了會扣錢。”
尹棘嗓音細柔,即使不笑,給人的感覺也十分尹柔,仿佛能融化冰雪。
“好的好的!
女生初來乍到,本來還有點怕她,現在完全不了,主要尹棘看起來很年輕,不比她大多少。
“您喜歡喝奶茶嗎?我請客!
“不用,謝謝。”尹棘說。
女生目送尹棘離開,久久未回神。
同事拍了下她的肩,“我都說了尹經理脾氣很好不會罵你,你還不信!
女生點點頭,“她長這么漂亮,還以為很高冷,沒想到聲音這么軟,她結婚了嗎?”
“沒有,聽說陸總在追她!
“真的假的?”
“噓,只是小道消息!
*
這么一耽擱,就已經一點了,來不及叫外賣,尹棘沉思片刻,打算泡杯咖啡吃膨化餅干湊合。
反正也不餓。
她剛洗干凈杯子,嘭地一聲,辦公室的門被張宜推開。
“寶貝辛苦啦,我給你帶了飯哦!”她笑著走進來。
尹棘看了她一眼,把杯子放回原位。
張宜道:“你怎么都不驚訝?”
尹棘道:“只有你進我辦公室不敲門!
“咱們這么熟,有什么見外的。”張宜說著把打包的飯盒給她,“剛剛在外面聽你電話就沒停過,中午都沒時間吃飯吧?”
“季報太忙了,多少錢?”尹棘沒跟她客氣,她們是高中同學,認識有十年,對彼此的飲食忌口知根知底。
“沒多少,不用!睆堃俗缴嘲l上,道。
尹棘打開飯盒,在心里估算價格,微信轉給她,張宜看到了,懶得收,比起這點錢,她對另一件事更感興趣。
她看著已經開吃的尹棘,好奇道:“你和陸總進展到哪一步了?”
尹棘嗆了下,“怎么連你也亂說。”
“有人說看到陸總情人節送你玫瑰花,傳得有鼻子有眼的!
“是真的!币寡劭粗t燒茄子,筷子輕輕戳了戳米飯,“不過我拒絕了!
“好歹試著接觸看看嘛!
這個結果沒有出乎張宜的意料,仍舊惋惜,這些年尹棘拒絕過的男人數不勝數,其中不乏條件好的。
“陸總又帥又有錢,鉆石王老五,你有哪里不滿?”
尹棘:“不是他的問題,只是單純沒感覺。”
張宜看了她半晌,突然道:“你是不是還忘不了秦曉?”
太久沒想起這個名字,尹棘怔了一下。
“也正常,當年你們從高中談到大學,多少人羨慕不來!睆堃水斔J,“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你們怎么分手的,問你也不說!
尹棘淡淡一笑,“都過去了!
張宜看她沒反應,心里開始沒底,猶豫著道:“其實,你從香港回來后,秦曉聯系過我好幾次,問你的聯系方式,昨天他又來問,我看他這么執著……”
張宜在尹棘的注視下,聲音越來越小,“就給了!
尹棘無奈:“你”
“你們以前感情那么好,我還以為你不談戀愛是在等他!睆堃擞戰。
尹棘輕輕嘆氣,“有沒有可能,我大學談過不止他一個!
張宜一愣,正要細問,尹棘手機響了。
尹棘看了眼來電顯示,很快接起。
“喂,媽媽!
尹母語氣又愁又氣,“女兒,怎么辦?這冷靜期才過一半,你爸又反悔了,還要我們拿出五十萬才肯離,簡直是個無賴!”
尹棘皺起眉頭,幾秒后松開,道:“那就起訴離婚吧!
尹母:“可是”
“媽,我們已經讓步夠多了!
尹棘聲音輕,卻堅定,“他炒股背了幾百萬的債,我們為了能安穩離婚,給他還了一百萬,還把家里房子給他,現在他還不知足!
她緩緩說:“從法律上來說,他本該凈身出戶,一分錢都拿不到。”
見尹棘掛了電話,張宜才開口:“又是你爸的事?”
尹棘輕嗯一聲。
張宜不知該說什么好,“我就想不明白,之前你在香港的會計事務所做得好好的,工資是這里的好多倍,干嘛不把你媽接過去遠離你爸呀?”
“發生了很多事,那邊待不下去了!币赃^起因,道:“比起那個,你有認識的律師嗎?”
張宜轉了轉眼珠,“我記得陸總有,你可以問問他。”
“還是算了!币_始在手機上搜律師事務所,“我犯不著為這點事欠人情。”
“這算什么人情,只是幫個小忙而已!
“單純。”尹棘笑,“現在社會上,除了父母,沒有誰會無緣無故對你好。”
她頓了一下,又道:“不求回報對我好的人,我只遇到過一個。”
“秦曉?”
“不是!
午休結束,張宜走了,她是銷售,也忙得很。
尹棘重新打開報表,早已看習慣的數字此刻變得陌生,眼前像是隔著一層透明紗,明明能看清,可進不到腦子里。
每次提到感情話題,她總是無法避免地想起那個人。
他的懷抱干凈清冽,像冬日消融的新雪,味道很好聞。
尹棘很喜歡抱著他,臉往他胸口蹭。
他在外人面前,總是很冷淡,有種游離世界之外的疏離感,可唯獨對著她,會普通地笑,眼神尹柔,透著縱容。
手機振動了兩下,尹棘從回憶中抽離,看向手機,屏幕還停留在微博界面,那個話題已經評論過萬。
尹棘看了很久,慢慢評論一句。
【愿他平安喜樂,前程似錦。】
*
張宜嘴上讓尹棘找陸總,實際上下午就發了朋友圈問有沒有人是律師,還挨個去問沾了邊的好友。
她人脈廣,不到一小時就有消息,張宜看到后馬上給尹棘發微信,說她有個朋友正好是律師,要她們下班去律所一趟。
尹棘回復得很快:【沒問題,哪家律所呀?】
張宜賣了個關子:【你去了就知道了。】
張宜有車,下班直接開車帶尹棘過去。
尹棘坐在副駕駛,看著窗外飛快倒退的街景,雖然她在滬市還沒住多久,但也認得出這是開往市中心的方向。
她看向張宜,“律所在市中心?”
張宜嗯哼了聲,“金茂天城!
“……”
尹棘看著她,一字一句問:“你說的律所,不會是虹峰吧?”
張宜:“哇,你竟然知道!
“滬市頂級律所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尹棘越想越荒唐,給氣笑了,“我只是打一個離婚官司,你讓我找虹峰?就算打贏了,分的錢都不夠律師費!
“熟人肯定會打個折什么的!
張宜嘿嘿笑,“就算沒成,去見見世面也好啊,那可是虹峰耶,我在職場綜藝節目里見到過,好多帥哥。”
尹棘沒有興趣,不過去看看也沒損失,便沒說什么。
*
虹峰總部在金茂天城5號樓,20到25層都是辦公區,光律師就有一百多人。
張宜把車開進停車場,很大,但位置不多,她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張宜正要停,這時,一輛鮮紅的車緊貼著開過去把車位搶了。
車身搖晃,尹棘抓緊安全帶,望向那輛車,瑪莎拉蒂的車標十分搶眼。
尹棘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張宜開門下車,氣沖沖敲了敲瑪莎拉蒂的車窗。
“你會不會開車啊,都刮到我的車了!”
不久后,一個紅裙女人緩緩從車里出來,很高,瘦白,脖間系著絲巾,腳下是細高跟,妝容服飾都散發著貴氣。
女人不耐煩地看著張宜,“自己技術不好怪誰,讓開,我趕時間!
張宜看到她肘間挎著的lv包,一下啞了火。
尹棘也下了車,先是抬頭看了看周圍,才對女人道:“這里到處是監控,應該有拍到你剛剛擦邊撞過來的一幕,如果有異議,我們等警察過來處理?”
女人聽到她要報警,嫌麻煩地嘖了聲,“算了,就當我被訛了,多少錢,我轉你就是。”
張宜說:“一百!
女人眼都不眨地把錢扔給她,語氣嫌惡,“晦氣。”
等她走遠,張宜才小聲道:“我才晦氣呢,有錢人了不起啊。”
尹棘見她走進寫字樓,道:“她進金茂了。”
張宜:“希望她不是來找律師,我可不想再碰到她!
兩人收拾一番也過去了,有張宜這層關系,她們暢通無阻坐電梯到了25樓。
張宜對尹棘道:“你在大廳等我一下,我去找朋友!
“好!
尹棘大致掃了眼公司環境,只能說虹峰不愧是大律所,干凈敞亮,工位很多,門口還有零食架和飲料機。
尹棘在沙發上沒坐多久就有人過來問來意,加上四周打量的視線太多,她有點吃不消,拿上包去外面等。
走廊沒開燈,光線有些昏暗。
尹棘無聊踱步,低頭踩自己影子,打發時間。
“原律師,你為什么刪我微信?”
一道尖銳的女聲傳來。
尹棘腳步頓住,看過去。
前方有兩個人,女人身著眼熟的紅裙,正是剛剛開豪車的女人。
男人背著光,穿著黑色西裝西褲,陰影下面容模糊。
他懶散倚靠在墻上,指間夾著煙,火星明滅,煙霧裊裊,他垂著頭,一句話都沒說,漫不經心撥弄打火機,態度無動于衷近乎漠然。
金屬質感的咔嚓聲,有一下沒一下響在空氣里,在暗色調光影的渲染下,讓氣氛無端多了幾分緊張的曖昧。
女人似乎很委屈,語氣和在停車場時的盛氣凌人截然不同,尾音細嗲,“我砸那么多錢請你打官司,你至于連個追求的機會都不給我嗎?”
感情糾紛么,尹棘垂下眼,正要離開,聽到男人終于開口:
“抱歉。”
他聲音很平,有種無機質的磁性。
就兩個字,讓尹棘表情空白了幾秒,抬起頭。
離得遠,他長得高又低著頭,大片陰影落在他身上,瘦削的輪廓浸著幾分清冷。
尹棘眼都盯酸了,始終無法看清他的全貌。
似有若無的煙味飄來。
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
像是察覺到第三人的視線,原叢荊微微抬起頭,朝她的方向掀了下眼皮。
毫無防備,他們視線不偏不倚撞上。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尹棘腳釘在原地,遠遠看著他,不知做何表情。
和她相比,原叢荊幾乎沒反應,目光從她臉上冷淡移開,不帶任何情緒。
第 53 章 共眠
尹棘也想給他烙個草莓印。
她要咬住他的脖子,那處的位置最明顯,別人一眼就能看到,她甚至想將燈打開,親眼去看他皮膚被她吮出來的深粉痕跡,更想親耳去聽男人難耐的悶哼。
像是一頭扎進玩具堆的小孩,她心理涌起難以自抑的興奮,顫顫酥酥的,就像礁石上殘留的那些白色海沫,暴露于空氣后,發出滋滋的破裂聲響,會讓人聯想到被含進嘴里的跳跳糖。
見原叢荊沒掙扎,只是于暗里氣息深沉地注視著她,尹棘便將他的安靜,示做可以任她宰割的信號,再沒有任何顧忌。
她微微張唇,幻想自己是一只中世紀的美艷吸血鬼,原叢荊則是被她盯上的獵物,管他是豺狼,還是虎豹,她今晚都咬定他了。
唇瓣剛要碰上他頸邊的肌膚,卻沒料到,男人根本沒想給她報復的機會,她手腕忽然變燙,他已經抓著它,將她翻了個面,無需費任何氣力,就能輕易將她制伏在下。
尹棘不服氣地拱了拱肩膀。
十點半,宿管阿姨在宿舍外,沖原叢荊喊該走了。
原叢荊懶淡應了聲,長腿邁向門口。
顏月看到他朝這邊來,捧著蜂蜜忙往旁邊讓,嘴張了張。
原叢荊神色冷冷清清,目光從頭至尾都沒在她臉上落過哪怕一秒。
顏月想說的話卡在喉嚨,發不出任何音節。
尹棘送原叢荊到門外,道:“路上小心!
“外面冷!痹瓍睬G瞥她,腳步停下來,“不用送了!
尹棘神色略顯遲疑,“那個……”
“還有事?”他問。
尹棘嗯一聲,卻遲遲沒開口。
原叢荊插兜站著,看著她,鮮少有耐心。
周圍騷動變大,尹棘看到隔壁好幾個寢女生開門往外看,馬上道:“是秦曉,你回去后,可以幫我留意下他在不在宿舍嗎?如果在的話,和我說一聲!
空氣靜了兩秒。
原叢荊表情沒有變化,緩緩道:“如果不在呢!
尹棘腦中閃過秦曉和那女生在一起的畫面。
如果不在,就只有一種可能。
她斂下眼睫,指甲緊緊掐進手心,平靜道:“那就不用告訴我了!
*
顏月泡蜂蜜水給楚彌喝,楚彌不喜歡甜的東西,很嫌棄,顏月怎么勸都沒用,還是尹棘哄了句:“你就喝了吧,不然明天頭會疼。”
楚彌這才捏著鼻子不情不愿喝進去,對尹棘道:“你今晚要讓我抱著睡哦。”
“嗯。”尹棘應。
她們關系突然很要好,顏月看著,捏緊玻璃杯,轉身去衛生間。
尹棘后腳進來,拿毛巾準備洗臉。
顏月低頭洗杯子,莫名問了句:“阿棘,你和原叢荊很熟嗎?”
尹棘在她后面,等著用洗手池,道:“不熟。”
“我就說,你都有男朋友了!
顏月明顯松了口氣,語調輕快不少,“原叢荊肯定是因為你是他室友女朋友,才這么照顧你。”
她有點埋怨,“我們不是說好了,你幫我追他嘛,他來了都不告訴我,真不夠義氣!
“我打電話和你說了,是你自己不下來!币f。
“……”
顏月啞言,把水池讓給她,拿著杯子走了,路過楚彌床邊,腳下踩到什么東西,她心不在焉一看。
是根淡黃色發繩,掛著月亮形狀的飾品。
顏月撿起來問:“你們誰的發繩?”
伍玲第一個從床上探出頭,“不是我的!
楚彌在敷面膜,看了眼,“這不我哥的么。”
顏月怔,“原叢荊怎么會有女生的發繩!
“鬼知道,可能是送人的!背䦶浀。
伍玲看著發繩,“上面有個月亮耶,難不成是給月月的?”
顏月顯然也想到了這點,臉頰浮現淺淺紅暈。
“不可能吧!背䦶浤X中迅速過濾一遍原叢荊認識的女生,好像確實沒有和月亮有關的,“把發繩給我,我改天還他!
顏月:“既然我撿到了,還是我來給他吧!
楚彌:“你又見不到他。”
“我去他宿舍找他!
衛生間門開了,顏月看到尹棘出來,不自覺把發繩藏到身后。
尹棘聽到她們的話,才知道原叢荊之前和她一起在超市買的發繩落下了。
顏月好像已經篤定原叢荊喜歡自己,原叢荊對她冷漠是因為害羞不敢看她,發繩說不定是他故意落在這里,為了引起她注意。
尹棘把毛巾掛回去,并不奇怪她會這么認為。
就連她,看到原叢荊從一堆各式各樣的發繩中,獨獨挑出帶有月亮的那個,也是這么覺得。
桌上手機亮了。
尹棘擦干手,拿起來看,是條微信。
【Gui】:他在。
*
顏月運氣很好,不需要跑原叢荊宿舍,也有了和他碰面的機會。
這天晚上,尹棘接到通知,思修老師請產假,他們這學期剩下的八節思修公開課和其他學院合并上。
目前和他們進度一致只有醫學院,其中就有原叢荊在的A班。
明天就有思修課,顏月特別興奮,熄燈了還粘著伍玲聊天,楚彌頭還疼著,不用尹棘陪,早早睡著了。
黑暗中,尹棘裹緊被子,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忍不住又拿過手機,秦曉的微信沒有絲毫動靜,那次通話后,他再也沒找過她。
她抿緊唇把手機關機,閉眼強迫自己入睡,直到凌晨三四點才有困意。
第二天醒來,窗外很亮,尹棘沒聽到鬧鐘,以為還早,開機看到時間,人瞬間清醒,七點四十五。
宿舍異常安靜,除了還在睡的楚彌,伍玲和顏月竟然都不在。
尹棘立刻換衣服起床,叫醒楚彌,拿著書匆匆跑出宿舍。
路上,她一邊跑,一邊私信伍玲:【你和顏月已經到教室了嗎?】
伍玲回很快,【對,她今天醒得特別早,拉著我起來去醫學院那邊探路,我本來想叫你,但顏月說你和男朋友一起,不用叫,你快到了嗎?】
還有一大段距離,尹棘喘息,簡短回了個嗯,加快速度。
她很少來南區,打鈴前幾分鐘才找到教室,座位差不多坐滿了,只有前三排是空的。
剩下的只有顏月身邊有一排空位,尹棘自然而然走過去,都已經坐下了,顏月開口:“阿棘,不好意思啊,這些位置是給原叢荊他們占的,你要不和男朋友坐第一排?”
“……”
尹棘沒說什么,拿著書走了,一個人坐在了第一排。
教室不知怎的靜下來,可能是心理作用,尹棘有點如芒在背,從小到大,她都很怕落單,周圍異樣的目光仿佛是怪物,要把她吃掉。
如果是以前的秦曉,不可能讓她一個人。
上課鈴打響,尹棘聽到腳步聲,看到顏月滿心期盼的人到了。
原叢荊單肩背著包,黑色衛衣牛仔褲,清瘦挺拔,單手插兜,模樣冷淡倦懶。
悶燥的教室,隨著他的出現,一下注入活力。
“軌哥,這兒!”
顏月的方向,多個男生起哄,都是醫學系的學生。
原叢荊掀眸瞥過去一眼。
教室越來越吵。
第一排座位,尹棘安靜地翻開課本,拿出紙筆。
一道陰影擋住光線,尹棘聽到清冽淡涼的聲音自頭頂落下。
“這里有人坐嗎!
尹棘抬頭看到原叢荊,微微一怔,“沒有!
原叢荊拉開她旁邊的椅子,懶散坐下。
空氣靜了瞬。
伍玲奇怪道:“原叢荊怎么沒坐過來,他不是應該喜歡你嘛?”
顏月臉色不好看,指甲無意識摳著發繩上的月亮。
原叢荊進來不久,他的室友也陸續到了,錢航看到原叢荊在第一排,想也不想一屁股坐在他身邊,再然后是宋淮序。
楚彌來得最晚,見沒座位了,勉為其難在宋淮序身旁坐下。
宋淮序尹和一笑,“身體好點了嗎?”
“貓哭耗子假慈悲。”楚彌淡嗤,“昨晚的賬我還沒和你算呢。”
思修課第一排從沒這么多人過,尹棘混在其間不再突兀。
他們宿舍的人都來了,唯獨少一個人。
尹棘微微蹙眉,問原叢荊:“秦曉怎么沒來?”
原叢荊神色稍頓,沒說話。
錢航忍不住道:“他從昨晚就開始發燒,現在還在醫務室躺著。”
尹棘腦袋懵了一瞬,“燒到幾度,吃藥沒,為什么沒人告訴我?”
“秦曉讓我們別和你說。”宋淮序道:“我們早上去看過他,還有點低燒,不過已經好多了。”
原來他昨天說身體不舒服是真的。
尹棘心神不定,連老師來了都沒發現。
“別擔心。”原叢荊開口。
尹棘下意識看向他。
原叢荊盯著黑板,下顎線條冷冽。
他沒有看她,只平淡道:“下課我帶你去看他!
*
連上兩節思修課,尹棘沒怎么聽進去,嚴格來說是一節,還有一節老師讓他們自習。
兩個班上午都只有兩節課,下課,尹棘抱著書和原叢荊去醫務室,錢航他們也跟來了。
“他為什么不去醫院?”尹棘在路上問。
原叢荊薄唇微掀,“你自己問他!
錢航道:“秦曉不肯去,他說發燒而已,睡一覺就好了!
尹棘眉皺著。
醫務室就在南區,離得近,面積大,一個房間有四張床。
原叢荊開門進去,尹棘在他身后,一眼看到秦曉躺在最里面的床。
除了他,那個女生竟然也在,還打包了一份粥,坐在他床邊,兩人聊著什么。
聽到開門聲,他們同時看過來。
尹棘剛剛在教室沒看到她,沒想到在這兒碰到了。
“打擾了!币ッ佳,轉身就走。
“阿棘,等等,”秦曉翻身下床,慌張追上去。
兩人一前一后離開醫務室。
原叢荊目光落在趙綺艷身上,不咸不淡問:“看上他了?”
“不是不是,別誤會!壁w綺艷忙擺手,“我就是來勸他去醫院,昨天他當著我的面暈倒,嚇死我了,扶他回去一路還在流鼻血,我感覺不是普通的發燒!
楚彌:“不是發燒能是什么,流鼻血而已又死不了人!
在場除了她都是醫學生,想問題當然不會那么簡單。
原叢荊沉著臉,轉身往外走。
其他人互相看了眼,立刻跟上去。
雨太大,尹棘沖進雨中沒幾分鐘,就全身濕透,還好包是防水的。
她緊緊護住懷里的包和里面的書,往宿舍跑。
十點半,伍玲已經醒來了,她昨晚打王者睡得比顏月還晚,這會吊著一口氣給小偶像打榜。
宿舍門被推開,她下意識看了眼,驚得爬下床。
“阿棘,你怎么濕成這樣,沒帶傘啊?”伍玲連忙把干毛巾給她。
“謝謝!币亮瞬聊,看到自己的傘憑空出現在桌子上,頓了兩秒,望向顏月的方向。
她拉上了床簾,密不透風,毫無動靜,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覺。
尹棘收回視線,朝伍玲笑了笑,“我去洗個澡。”
“去吧,別感冒了。”伍玲說。
等待燒水的這段時間,尹棘見秦曉沒有消息,忍不住發微信問:【你做完檢查了嗎,怎么樣?】
秦曉沒回,伍玲提醒水燒好了,尹棘應了聲,放下手機去洗澡。
洗了差不多半小時,她擦著頭發慢慢走出來,感覺頭有些暈,不知是洗得太久還是淋了雨的緣故。
她往太陽穴涂了點風油精,插上吹風機時,把手機拿過來,見這么久了秦曉還是沒動靜,眉頭微皺,等頭發干了,直接給他打電話。
沒人接。
難道檢查出什么很嚴重的病了?
想到這里,尹棘忐忑不安,披上外套,拿著傘匆匆出門,伍玲叫她都沒聽見。
尹棘一邊下樓,一邊聯系秦曉的同學室友,包括之前加了好友的趙綺艷。
她在微信問了一圈,沒人知道,趙綺艷沒回。
翻到最后,尹棘看到原叢荊還沒換回來的頭像,心一橫,顧不上那么多,打了通語音電話過去。
*
醫學樓,綜合實驗室。
原叢荊戴著口罩,低頭調試顯微鏡,手指白皙修長。
教授在一旁,看完他交來的小鼠腹腔血型凝集反應的實驗報告,十分滿意。
原叢荊絕對是他帶過最優秀且最有天賦的學生之一,無論讓做什么實驗都能面不改色進行到底,差錯甚少。
“你下午有空沒?”
教授笑呵呵看著自己的得意門生,“我一點半在南開醫院有個肝切除手術,要不要跟過來看看!
醫院真實的手術不是學校實驗能比擬的,原叢荊沒怎么猶豫,應了聲行,來到洗手池邊,摘去手套給手消毒。
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原叢荊漫不經心瞥了眼,目光定住,手都沒擦,接起來。
“喂!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尹棘喘氣聲重,聽起來很急,“秦曉有聯系過你嗎?”
“沒!痹瓍睬G低眸,擦去手上的水,“發生什么事了?”
“別急,慢慢說!
教授聽著他平緩甚至稱得上尹和的聲音,像是第一天認識他,古怪地盯著他看。
他聽不清對面說了什么,隱約是個女聲。
原叢荊道:“知道了,我會留意!
“謝謝!币瑨鞌。
原叢荊看著不到十秒的通話記錄,抬頭,說話口吻恢復淡然,“抱歉,我下午突然有點事。”
教授沒有生氣,別有意味道:“你剛剛的語氣,我差點以為你是學兒科的!
“……”
*
尹棘去了秦曉宿舍,只有錢航在,他也不知道秦曉在哪,沒有回來過。
正當尹棘準備去趙綺艷家的醫院找人,原叢荊發微信過來。
【他在藍夜!
尹棘以為他打錯字了,【你確定不是醫院?】
原叢荊:【有人看到他在那!
原叢荊:【你要去的話,等我一起!
尹棘心很亂,腦袋越來越疼,不明白秦曉為什么不在醫院反而跑夜店去了。
藍夜她去過一次,等不及原叢荊過來,她直接打車過去。
白天的藍夜,人不是很多,窗簾敞著,亮堂堂的,音樂從勁爆變為舒緩型,竟有種咖啡廳的味道。
尹棘出示身份證進去,前方傳來笑鬧聲,她抬眼望去,正中央卡座沙發上坐了一圈人。
秦曉背對著她,只露出了脖子和短寸頭腦袋,尹棘一眼認了出來。
秦曉真的在,他像是在笑,肩膀一聳一聳的,正和人聊天。
尹棘凝眉,快步走過去。
“老秦,大白天的把我們約到藍夜,還明目張膽偷腥,不怕被你女朋友發現?”一個男生問。
這一句話,把尹棘釘在原地,表情怔怔的,細看才發現,秦曉和一個女生的腦袋貼得很近,從距離判斷,他應該把她摟在懷里。
秦曉語調輕飄飄的,全然不在乎。
“有什么怕的,我早就膩煩她了,碰都不給碰,一點意思都沒有,還是綺艷好。”
他湊近懷里的人,“你說是不是?”
“你別這樣!壁w綺艷低頭道。
那男生嘖了一聲,“尹棘那么漂亮,你真的舍得?”
“其實也舍不得,畢竟還沒睡到!鼻貢蚤L嘆口氣,“所以才騙她去醫院做檢查,等會兒還得回去裝可憐,真麻煩!
“牛啊。”男生嘆為觀止,“該不會你以前的不舒服都是裝的,敢情都是去偷情去了!
秦曉哼笑一聲,“你小子別說出去啊!
男生看著他身后,道:“好像已經來不及了。”
秦曉表情靜止,緩緩轉頭。
尹棘站在不遠處,臉容蒼白,一點血色都沒有,她什么都沒說,轉身離開,腳步有點晃。
秦曉的動作比大腦更快,他想也不想沖上去抓住她細瘦的手腕,慌張道:“阿棘,不是這樣的……”
“啪——!”
尹棘用力扇了他一巴掌,紅著眼道:“放手!
秦曉看著她的眼淚,慢慢放開了手。
尹棘看都沒看他,轉身往外走,腳步逐漸加快,很快就看不到人影。
秦曉比她更失魂落魄,跌跪在地上,沒一會兒鼻血流了出來。
“你情緒別激動。”
趙綺艷連忙過來遞紙巾,讓那些偽裝成混混其實是家里醫院員工的男生們過來扶他。
“這真的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血滴在地上,暈染在艷麗的花,秦曉笑得諷刺。
“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
雨已經停了,尹棘渾渾噩噩走出藍夜,頭疼得什么都思考不了,一心只想離開這個地方。
走得太快,好像撞到了什么人。
尹棘沒有抬頭看,低聲道歉,繞開他要走,一只削瘦有力的手掌緊緊扣住她的胳膊。
尹棘抬頭看到原叢荊。
他皺著好看的眉,語氣很差,“怎么哭了?”
“沒什么!币瑒e開臉,另只手胡亂擦了擦眼,“你放開,我要回去了!
她睫毛沾著水汽,很濕,聲音細又啞,臉上沒有一點氣色,懨懨的。
原叢荊眉頭更緊,忽然抬手摸她額頭。
尹棘身體顫了下,想躲開他的手,可他力氣很大,摁住她不動,動作強硬。
“你在發燒!痹瓍睬G放下手,低聲說。
不等她說話,他微微躬身,一把將她背了起來。
“你干嘛?”尹棘被嚇到,下意識扶住他的肩穩住身體,反應過來馬上松手,全身僵硬得不行。
“去醫院!痹瓍睬G背著她去馬路邊。
尹棘掙扎了兩下,“我想回學校!
原叢荊攔了輛車,問:“你想把燒傳染給你室友?”
“……”
尹棘安靜地鉆進車,不再吭聲。
司機是個寡言的人,車廂沉悶,原叢荊搖下半截窗戶,看著外面飛速倒退的街景,突然問:“找到秦曉了?”
許久,尹棘才輕輕嗯了聲。
“人呢?”
“和趙綺艷在一起。”
簡單一句話包含了很多意思,原叢荊沒再多問,目光從窗外轉到她身上。
她低著腦袋,看不到臉,長發散落肩頭,巴掌臉細弱蒼白。
原叢荊看了她一會兒,手伸向她的頭。
尹棘雖然低著頭,但處于極度敏感的情緒狀態,她偏開臉躲過,盯著他不說話。
“可能只是我的錯覺,”原叢荊手停在半空中,和她對視,“你在防備我?”
尹棘緊捏掌心,慢慢開口:“昨天,你說你只聽得到聲音,但是我叫了你很多次,你都沒有出聲。”
她聲音越來越小,“為什么?”
說著,一不留神,原叢荊的手掠過她頭頂,帶起一陣小風。
眨眼間,尹棘看到他手里多了片樹葉。
原叢荊把玩著沾在她頭發上的葉子,輕輕嗤了聲。
“你叫的秦曉,又不是我!
一路無話。
原叢荊帶尹棘去人民醫院檢查,診斷只是普通的發熱,醫生開了點藥讓她回去吃。
原叢荊把尹棘送到女生宿舍樓下,讓楚彌下來接她。
楚彌聽說了秦曉的事,罵了句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然后心疼地扶尹棘上樓,表示一定會照顧好她。
原叢荊看著她們離開,瞇起眼,目光沉沉,在原地抽了根煙才回宿舍。
秦曉竟然在,他一聲不吭埋頭收拾行李。
錢航一邊阻止一邊勸,“老秦,你這是咋了,好端端地打包行李干什么,你要去哪啊?”
“別煩我。”秦曉不耐煩推開他,語氣很沖,錢航扯住他不放,“你不說清楚不準走!”
拉拉扯扯間,秦曉口袋里的藥瓶掉出來,灑了幾粒藥。
錢航:“這什么?”
“沒什么!鼻貢曰帕讼,立刻撿起藥瓶,背起包就走。
錢航一臉懵圈,“他到底怎么了?”
原叢荊看著地上散落的白色藥粒,慢慢撿起了一粒,若有所思。
“阿棘,你聽我解釋!鼻貢匀齼刹阶飞弦。
“我和她真的沒什么,她只是關心我的身體!
尹棘繞開他走,目視前方,“是嗎,我看你挺精神的!
“我,真的……”秦曉突然說不下去了。
尹棘回頭,看到他捂住肚子彎下腰。
她急得回去,“哪里不舒服?我們去醫院。”
不成想,她一到他身邊,秦曉突然直起身抱住她,笑:“抓到你了!”
尹棘反應過來推他,“你騙我?”
“我真的沒辦法了,信我,我和她真的沒什么,我好想你,發燒在想,做夢都在想!
秦曉像只大型犬,嗅著她頸間的白茶香,低喃。
這句話讓尹棘慢慢停止掙扎,剛抬起頭,他就親了上來。
尹棘躲閃:“等、等下……”
秦曉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氣息滾燙。
“我一看到你,就想親你!
“想死了!
不遠處,原叢荊跟出來看到這幕,腳步頓住。
阿荊:【圖片.jpg】
阿荊:【海鷗堆里混進一只鴿子】
阿荊:【這里的鴿子好肥!
阿荊:【比我在四合院旁養的那些鴿子兇多了!
阿荊:【海鷗都不敢跟它搶食,像個活霸王似的。】
阿荊:【嘁,海鷗真的好聒噪!
阿荊:【我還是更喜歡鴿子。】
尹棘:“……”
還真是遇見些小事,都要跟她隨時分享。
第 54 章 happy
下午的戲份正式開拍前。
申敏并沒讓尹棘和燕雙雙提前排練,只讓她們熟悉了機位和走位。
每個導演的指導風格都不盡相同。
有的喜歡讓演員反復排練,好能對最終的呈現效果多加打磨,而申敏則喜歡讓演員在鏡頭前臨場發揮,防止對戲劇的感覺變鈍,流于匠氣,更不想讓表演變得機械。
初看劇本時,尹棘就感覺,這場戲很難拍,配合著燕雙雙的對白,她設計了多種演法,又將自己臺詞的重音畫了又畫。
演員在表演時,需要關注對手演員的反應,在燕雙雙進組后,她其實很想找她對對臺詞,但因為她們的關系有些尷尬,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和有軌電車里的戲份不同。
在拍攝許晴海和姜乃楨吵架的鏡頭時,卻不那么順利,當尹棘飾演的許晴海,第三次被燕雙雙飾演的推進海里后。
申敏拿著大喇叭,喊道:“Cut——”
“?”
又是錢。
這姑娘很缺錢?
原叢荊眉一挑:“轉賬我就不收了,那點錢還要你還我以后不用在附中混了。”
尹荊還在間歇痛苦著。
前世她就只有李秋雅這一個朋友,這一世與李秋雅絕交,她在這個學校再沒有一個可以借錢的人,竟還要求助于與她沒什么交集的露水同桌原叢荊。
怎么重來一世,還是這么狼狽。
尹荊極力讓聲音平靜。
“我知道我們不熟!
原叢荊:“?”
不熟?
一個多荊期同桌,哥不光幫你付錢,還抱你去過醫務室,不熟?
行,不熟。
“既然我們都不熟,那你朝我借錢不合適吧。”原叢荊語氣漫不經心,單手支著下頜,遠遠望著課桌另一側的少女身影,眸微斂,隱隱透出危險的氣息。
尹荊一聽,眼眶中更為酸澀,頭壓得更低,聲音也再抑制不住:“可我想不到別人了!
細幽中夾雜著破碎,隱有哽咽。
原叢荊一聽就覺著不對勁,這個角度只能看見她側偏著身,深埋于書本,隱去所有神色,連忙湊過去低頭看。
這一看就不得了。
一顆豆大的淚珠順著少女稚嫩柔軟的臉龐緩緩滑下,在流暢圓潤的下頜處搖搖欲墜,一瞬間,砸落到書本上,暈開一朵灰敗的花。
“好好好我借!”
原叢荊瞬間慌了,不停在心里罵自己,原叢荊你他媽還是人嗎?就為了這點破事把人好端端一小姑娘給弄哭了,長本事了啊你,借點錢給人家能死嗎?你又不缺那點!
跟著一通手忙腳亂去兜里掏去抽屜里摸去書包里找。
“誒誒誒你別哭了,我沒紙了……”
尹荊本來已經將淚水忍下,這一聽,眼睛瞬間如洪水開了閘,濕熱模糊一大片,嘩啦啦根本止不住。
不管是前世,還是這一世,她都不想被人看到軟弱。
可為什么每一次,都是這樣。
每一次都需要原叢荊來可憐她。
原叢荊覺得自己真是遇上祖宗了,拿這小姑奶奶一點辦法沒有,他這輩子最見不得女孩哭。
少年慌不擇路,拍了拍前桌女同學的肩膀,平生第一次有求于人:“同學同學借點紙!”
前桌何田田身子瞬間僵住,腦袋緩緩加載中。
什么?原叢荊跟她說話了?要知道從開學到現在原叢荊跟她一句話都沒說過,估計連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紙?原叢荊找她借紙?
何田田慌忙回過頭,眼神驚恐:“紙?”
“對,紙,擦眼淚的那個紙!痹瓍睬G累了,怕何田田聽不懂,耐著性子表述,又揚眼示意一旁,“我同桌哭了!
何田田點頭如搗蒜,立馬轉身從桌上拿過抽紙。
原叢荊迅速抽了一張兩張三張覺得根本不夠,索性把一整包都拿走:“我下課還你!
少年又亂七八糟將一大堆紙往她邊上堆。
尹荊瞬間被淹沒在了白色紙巾的海洋里,胡亂扯了一張又一張擦眼淚。
一旁又傳來那薄荷味的漫不經心聲音。
“剛剛跟李秋雅她們差點打一架的時候不挺厲害的,現在怎么動不動就哭。俊
尹荊瞬間怒意上涌,眼淚也沒了,通紅著眼眶冷冷轉過頭,狠狠去瞪原叢荊。
原叢荊還在那副吊兒郎當模樣,懶洋洋的桃花眼甚至微微上揚,笑意散漫地看著她,唇輕勾,說出來的簡直不是人話:“這不就不哭了!
“……”
服了,狗逼。
尹荊依舊雙眼通紅地死死瞪著他。
原叢荊正了正色,一本正經:“人啊,還是要有點斗志!
“……”尹荊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原叢荊順手收了收桌上的一堆紙:“下次要哭的時候跟我說,我提前準備好紙!
“……”怎么有人可以刻薄成這個樣子啊啊啊啊。。。。!
“我發現吧。”尹荊慢悠悠看著原叢荊,“你長得挺人模人樣的,但說的完全不是人話。”
“……”原叢荊長睫一閃,挺好,能罵人了,證明恢復的不錯,又抿了下唇,“說吧,要借多少錢!
總算說到正事,算這家伙還有點良心。
尹荊估計了一下她維持一周基本生活需要的錢,說了個數:“三百!
“?”少年眉肉眼可見就是一挑。
尹荊小心翼翼掀起睫,巴巴望著他,低聲問:“是太多了,借不了嗎?”
“……”
這姑娘該不會以為他是不肯借吧?
“不是。”原叢荊下意識舔了下唇,覺得這事擱哪都沒面子,他平時吃頓飯都不止三百,“我還以為你家出了什么大事要三萬呢,結果就三百。”
尹荊:“……”不愧是大少爺。
“喏,三百!痹瓍睬G隨手拿過手機按了幾下,“轉過去了,不用還了!
尹荊沒立刻收,想著等到實在撐不下去的時候:“我會還你的!
“哥,怎么了?”
楚彌跟上來,看到前方場景,嘖了聲,“光天化日之下,這么大膽!
原叢荊沒說話,表情幾乎沒變化,但如果細看,會發現他眼沉得厲害,原本茶褐色的瞳孔深似墨,唇角向下抿著,整個人氣壓非常低,透著股難以言說的壓抑。
不久,其他人陸續趕到。
錢航大嗓門道:“軌哥,你們在看啥呢?”
原叢荊一秒收起全部情緒,表情恢復了散漫,“別過來!
沒人聽,不一會兒,他身邊多了好幾道身影。
尹棘看到有人來了,羞得掙開秦曉,“你夠了!”
她擦了擦嘴,表情有點不自然,低頭理了理散亂的頭發和衣服。
她的眼,嘴都是紅的,臉頰呈淡粉紅色。
任誰都能看出他們之間發生了什么。
錢航嚷道:“臥槽,老秦,大白天的你不要臉了?”
“滾。”秦曉笑成一朵花,“嫉妒就直說!
原叢荊岔開話題,淡淡詢問:“你身體怎么樣了。”
秦曉道:“好多了,燒已經退了!
趙綺艷走到尹棘面前,把事情原委解釋一遍,“抱歉讓你誤會了,因為我家正好是開醫院的,就想勸他去我家醫院檢查一下,最近剛好有優惠活動!
尹棘意識到事情嚴重性,點頭道:“好,我會勸勸他!
事情告一段落,秦曉和他們揮了揮手,帶尹棘去吃飯。
他想牽尹棘的手,被她躲開。
“發燒了為什么不告訴我?”尹棘并沒有消氣,不想理他,“所有人都知道,就我一個蒙在鼓里!
“對不起!鼻貢宰灾硖,“我就是不想讓你擔心!
“你不說我就不會擔心了嗎?”
“對不起,以后不會了!
秦曉再三保證,尹棘臉色好看些,“趙綺艷說的對,你抽空去趟醫院!
秦曉不想去,醫院太燒錢,“就是個發燒,我已經好了!
“流鼻血怎么說?”
“天干物燥而已。”
尹棘認真道:“你要是不去,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我周末就去,回頭就問趙綺艷她家醫院在哪,說不定還能打個折。”
秦曉討好地看著她。
尹棘頭發長了許多,現在天氣冷,她沒扎起來,烏黑柔軟的長發散在胸前,米杏色羊毛針織衫,臉只有巴掌大,瘦白,像瓷娃娃,清純纖細。
秦曉看著,逐漸口干舌燥。
他一直都知道尹棘非常漂亮,從高中起,就有好多男生喜歡她,同班的外班的,情書數都數不過來,明里暗里被他攔住。
而尹棘本人從沒受歡迎的自覺,她接觸的異性很少,高中被他追到后,眼里就一直只有他。
秦曉越來越貪心,感覺只有這樣好像不夠了。
“去醫院可以,但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他聽到自己緩緩說。
“什么?”尹棘問。
秦曉看著她純潔的雙眸,喉結滾動了一下,湊到她耳邊道:“之前我買給你的衣服,穿給我看!
尹棘臉倏然通紅,立刻搖頭,“我早扔了!
“騙人!鼻貢钥此廾π甙l顫,嗓音變得沉,“阿棘,我們交往這么久了,就算不讓摸,好歹讓我看一下!
“實在不行,我們就開視頻看好不好?這樣的話,我就算在醫院檢查出個什么絕癥,也死而無憾了!
“……你少烏鴉嘴!
拒絕的話說不出口,尹棘咬唇產生了動搖,聲若蚊吶,“那,你也得答應我,以后不準和其他女生走太近。”
秦曉喜不自禁,“一定!
*
秦曉讓趙綺艷幫忙預約體檢時間,定在周六上午九點半。
時間定下來,尹棘稍稍安心,雖然他看起來挺精神,還有功夫耍流氓,但還是去醫院求個心安比較好。
周五,下午最后一節經濟課。
五點四十五,臨近下課,伍玲打了個哈欠,看著認真聽講的尹棘,道:“阿棘,等下一起去三食堂不?”
尹棘看著黑板做筆記,道:“你們先去吧,秦曉說放學會來找我吃飯!
顏月從手機中抬起頭,“他最近是不是越來越黏你了,羨慕,有對象就是好!
伍玲道:“你長得又不丑,降低難度,也能很快脫單!
“要是我能控制喜歡誰就好了,”顏月頭又低回去,語氣輕輕的,“可誰讓一開始就遇到了最好的,后面看誰都沒感覺。”
兩人又聊起了男人,尹棘不語。
自從上次的思修課后,她再也沒參與過相關話題。
下課,尹棘和室友分開,背著包下樓等秦曉。
不到五分鐘,秦曉發了一張醫學實驗室照片,附上哭泣表情包。
【阿棘,我實驗沒做完,被教授留下了,不知道要搞到什么時候,你先去吃吧!
【好。】
尹棘沒有在意,就近去五食堂點了份涼拌面,吃完回宿舍,秦曉發了個視頻過來。
“阿棘,我剛下課,你吃了嗎?”
伴隨著咚咚聲響,視頻里的他在下樓梯。
是后置鏡頭。
尹棘舉著手機,道:“吃完了!
秦曉道:“那我隨便打包點東西回去吧,你吃的什么?”
尹棘回答完,看到他走出教學樓,去食堂買了份和她一樣的拌粉。
兩人聊著天,這時,鏡頭晃了晃,她看到一個漂亮的女生朝秦曉走來,拿給他一個粉色信封,聲音柔媚。
“秦曉,這個就麻煩你了!
“沒問題!鼻貢哉f。
她走后,尹棘問:“情書嗎?”
“是啊。”秦曉道:“給原叢荊的!
他打包好了面,往宿舍走。
尹棘隨口一問:“她也是醫學生嗎?”
“不是,她是隔壁藝術大學的!鼻貢陨蠘。
尹棘怔,“為了原叢荊特意跑過來?”
“可不是,像她這樣的女生每天一抓一大把,也不知道從哪打聽到我們班課表,成天來堵人!
秦曉嘆氣,“宋淮序倒是溜得快,每次都我和錢航被逮著給人遞信,像傳話的太監似的。”
尹棘忍不住笑。
秦曉在宿舍門口停住腳步,“話說,阿棘,我明天就要去醫院了,你答應我的那個什么時候兌現?”
“……”
尹棘臉臊起來,聽到錢航的嚷嚷聲,看過去。
攝像頭清晰拍到他們宿舍里面
三個人圍在一起打牌。
攝像頭正好對著正中間的原叢荊。
他捏著牌,懶洋洋靠在椅背,燈線斜照在他的臉,高鼻梁下方落了片陰影,冷白似玉。
原叢荊似有所感,望了這邊一眼,漆黑的眸,直直看著鏡頭。
尹棘心一緊。
就好像四目相對一樣。
“晚上等我寫完作業再說吧!币P掉攝像頭。
“幾點?”
秦曉追問了好幾次,尹棘才小聲含糊地開口:“八、八九點吧,我打視頻給你。”
*
總算得到確切的時間,秦曉滿面笑容,掛了視頻走進宿舍,把信交給原叢荊,“有個女的讓我給你。”
原叢荊眼皮未抬,不感興趣道:“拿走!
錢航一下就來勁了,“是不是隔壁藝術學院的妹子?賊漂亮的那個!
“對。”秦曉把信放他桌上,去洗了個蘋果。
“不是,哥,”錢航看著原叢荊,“大美女,你好歹看一眼!
原叢荊漫不經心看著牌,“那你看!
錢航出牌,“我倒是想,人家又不是給我的,這么多妹子追你,你到底喜歡什么樣的?”
“想知道?”原叢荊拖著尾音。
錢航:“廢話!
原叢荊扔了最后一張牌,壓在他牌上,“你贏了再說!
這把爭上游,錢航又輸了。
上游的宋淮序笑道:“下游洗牌。”
錢航哭喪個臉,和這兩個人玩牌,他就沒贏過。
他抬頭抓替死鬼:“老秦,要不要來兩把?”
“可以是可以。”秦曉吃完蘋果,想到尹棘剛剛的樣子,一陣火熱,“但就只能玩一小會兒,我晚點還要和阿棘視頻!
他拖了把椅子,坐到原叢荊對面。
錢航洗牌,“你們整天這么黏糊,不膩。俊
“我樂意!
原叢荊沒說話,抓牌。
打了幾把,錢航發現把秦曉抓來是對的。
自從秦曉來后,幾乎把把都輸,不過他本人倒是毫不在意,大冒險讓他學狗叫都汪了出來,還一臉春風得意。
錢航被他惡心到了,“你心情怎么這么好?”
秦曉笑哼,“你這種處男不懂。”
錢航驚恐,“難不成你和尹棘,你們已經……”
原叢荊頓住。
秦曉笑容得意,又開始了新的一局。
這一把,宋淮序依舊是上游,只不過輸的竟然是原叢荊。
他打牌隨性,一直游移在中游,少贏沒輸過,這是他第一次輸。
錢航興奮道:“軌哥,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原叢荊淡然道:“大冒險!
“老宋,快想個絕整他!”
宋淮序想了想,道:“把微信頭像和昵稱換成老秦的,在班級群里隨機艾特個人公開告白!
錢航和秦曉同時叫道:
“臥槽,夠狠!
“為什么換我的?”
宋淮序微微一笑,“我討厭別人秀恩愛!
原叢荊動作倒快,換了頭像昵稱后直接在群里艾特宋淮序告白。
宋淮序笑容僵住:“還能這樣?”
原叢荊發完,也不管群里什么動靜,直接關了手機,“你又沒說條件!
錢航大笑,“哈哈活該!
秦曉看著群,果然很多人以為是他,不過又不是和女生告白,無所謂。
反正過不了多久就會被拆穿。
原叢荊玩完這把就沒玩了,出去點了根煙,靠在墻邊,冷風灌進來揚起黑發,他似乎感覺不到冷,瞇眼看著窗外。
微信一直振個不停,他也懶得理,凸起的喉結蒼白,煙抽得有點兇。
直到有個視頻打進來。
原叢荊蹙眉,第一反應是不知何時加的女生打進來的,這些天好幾個了。
他正要拉黑,看到屏幕里的名字,手指頓了頓。
【尹棘】
女生宿舍,七點半,室友們都在,各做各的事,沒人注意到尹棘的異常。
她已經在書桌前干坐半小時,看上去在認真學習,其實筆都沒動一下。
尹棘看著書,想到的卻是和秦曉的約定,根本靜不下心,羞恥得想死。
秦曉買的衣服是一件情趣吊帶內衣,薄粉色,蕾絲,和睡衣差不多長,但布料沒多少,還很透。
他生日時買的,哄她穿出來,她只看了眼就滿臉緋紅,把它塞進衣柜深處,哪好意思穿。
不過他有句話說的對,他們交往這么久了,總不能什么都不做。
只是穿個衣服而已。
尹棘深吸一口氣,等不到八九點了,站起來去衣柜找衣服。
早死早超生。
尹棘多拿了件外套,蓋住底下的情趣內衣,鎮定地抬頭問:“你們現在要上廁所嗎?”
伍玲以為她要洗澡,道:“不上!
楚彌和顏月也搖頭。
尹棘走進浴室,鎖上門,把手機固定在架子。
她褪下衣服,在要不要脫胸罩和內褲時猶豫了幾秒,還是一起脫了。
然后換上情趣內衣,尹棘發現比想象中透,低頭能看清腿根。
幸好這里沒鏡子,她完全沒勇氣看現在的自己,給秦曉打視頻的手都是抖的。
視頻響了幾秒就接通了。
空氣很安靜。
不知道是不是被驚到了,秦曉一時沒出聲,只有微微紊亂的呼吸聲。
尹棘臉很紅,低著頭,手指緊緊揪住裙擺,強忍住抱胸的沖動,飛快道:“已經可以了吧,我要掛了!
她等了一會兒,秦曉還是沒出聲。
“秦、秦曉?”
尹棘越發緊張起來,終于抬起頭。
然后發現,視頻里的人不是秦曉。
第一節晚自習下課,尹荊桌前來了個不速之客。
黎夢站那兒,蹙眉看著她:“羅雨晴到現在還在哭,你去給她道個歉唄。”
尹荊瞬間氣笑了,一下下點著筆,悠悠打量著黎夢,想知道她腦子里是不是都是水,“羅雨晴哭關我什么事。俊
黎夢堅持:“是你把她弄哭的!
“誰哭誰有理?”尹荊眉一挑,“那我現在給你哭一個,你跪下給我磕個頭唄!
“你!”黎夢說不過,“我不管,你現在去給她道歉!
原叢荊依舊吊兒郎當坐一旁看戲。
段銳正好來找原叢荊,站一旁都看呆了,我去,這是什么操作啊,太抽象了。
才想著看尹荊開撕,結果。
“行啊!币G勾唇一笑,咬字很重,“我去!
“哈?”段銳震驚。
原叢荊悠著眼看著尹荊起身往前排走去的身影,勾唇一笑:“看好了!
尹荊兩手撐在課桌邊沿,居高臨下冷眼看著羅雨晴,唇角扯著輕笑,陳述語氣,字字有力,又不失禮貌。
半個教室都聽到了,議論紛紛。
“我去,牛逼了,在背后說人壞話被罵哭了還要人道歉!”
“尹荊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攤上這兩人,純純無理取鬧。”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這個人向來心胸狹隘,睚眥必報!”
黎夢氣死了:“尹荊你怎么這樣!”
尹荊直起身拍拍手,眼神輕蔑一挑,平淡說完最后一句:“所以我建議,你們直接向我道歉。”
“我讓你給羅雨晴道歉,不是我們給你道歉!崩鑹粢娨G要走,立馬攔住。
尹荊雙臂一抱,挑挑眼:“等你什么時候給我下跪磕一個再說吧!
“拽翻了!”
“尹荊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牛逼了?”
“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呢,還不是她們欺人太甚!
段銳似乎已經接受了尹荊拽姐的設定,笑得不行:“你說她們惹誰不好,非要惹尹荊!
原叢荊眉眼輕挑,懶洋洋伸手:“手機!
段銳傻乎乎,立馬把手機掏了遞過去。
原叢荊起身,朝教室外走去:“別光看戲了。”
五分鐘后。
兩人從班主任辦公室走出來。
段銳大有要拼命的架勢:“原叢荊你個混蛋,賠我手機!”
“老吳要收你手機我有什么辦法,就當為反校園霸凌做貢獻了吧。”原叢荊雙手插兜散散漫漫下樓梯,“大不了下次趁著辦公室沒人偷回來,你又不是沒干過。”
“……”畢竟從小玩到大的親兄弟,段銳再氣也就兩個字,“狗逼。”
“身為班長,帶頭帶手機進校園!痹瓍睬G這時候倒是一副正義模樣,拍拍段銳肩,“銳啊,好好學習吧。”
“你還好意思說我!倍武J嫌棄拿開,又覺得沒什么好說的,“你那功課,自己看著辦吧!
兩人去樓下買了水。
原叢荊拎了一提抽紙還了何田田。
何田田震驚:你們有錢人還東西都是這樣的嗎……
很快上晚自習,今天是班主任吳作舟的生物。
鈴打了一會兒,吳作舟才走進教室。
“我剛剛聽說了班上女同學晚飯時間在教室里起矛盾的事,我個人認為,高中是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班上人都知道說的是誰,看看尹荊,看看李秋雅,又看看黎夢和羅雨晴。
然而吳作舟講了將近十分鐘,總體高拿輕放,沒什么實質性內容。
段銳撇撇嘴,有點不爽,自己折了一個手機卻沒什么結果。
原叢荊目光沒什么變化,他的目的差不多達到了,這種事可大可小,本來就很難處理,他沒指望吳作舟能干什么,也就起個震懾作用,讓李秋雅她們稍微知道點收斂不要太過分。
他主要是,很難什么也不做,那還算同桌嗎。
尹荊埋頭寫題,沒怎么在意。
前世她就知道,人生在世,能夠依靠的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足夠強大,足夠勇敢,才能夠永遠維護自己。
這一世,她終其所有,都將永遠為自我的自由與榮光而戰斗。
原叢荊筆一頓,看向一旁,聲音放溫和了點,總算是有安慰人的樣子:“沒事,以后日子還長!
尹荊筆不停,點頭:“嗯,有的是時間!
“……”
怎么感覺,這姑娘怎么一點都不像是失望的樣子。
反而有點,躍躍欲試?-
很快放學。
尹荊在教室花十幾分鐘寫完剩下的半面試卷,收拾好書包,拎著無繩跳繩去了操場。
籃球架下。
原叢荊才打完一場,正仰頭喝著水。
段銳突然說:“尹荊在那干什么呢?”
原叢荊偏過頭,就見光線微暗的綠圍網里,少女側影挺拔,雙手持跳繩,在塑膠跑道旁的空地上一起一落,節奏規律,長長的影子一跳一跳,晃進人心底。
然后便注意到,床頭柜上擺了個綠色相機,原叢荊走過去,將它拿起來。
相機的右上角,還連了個硅膠掛繩,他感到費解,因為它太小巧,而且他從沒見過這種型號的相機。
尹棘為了練習微表情,買了攝像機,支在房間里,經常對著它,進行一些即興表演。
這個小相機,到底是用來做什么的?是用來拍照片的嗎?
男人很好奇里面的內容,甚至有些期待,會不會有他的照片,他研究起它的使用方法,隨意按了幾個鍵,綠色的小相機,卻在這時突然震動起來,強烈的脈沖感讓他險些將它摔落。
鏡頭蓋“啪嗒”一聲掉在了床頭柜,露出的圓口如觸角般探出來,不停地一收一縮,頂撞著他的掌心,像在吮吸著什么。
男人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眼神黯淡到像焚燒殆盡的恒星殘骸,他將那枚相機發狠地握緊,力道像要將它碾碎,中筒靴落在地面,聲音格外鈍重,朝天臺的方向走去。
小青梅竟然背著他,讓自己快樂了。
是該被他好好地懲罰一下了。
第 55 章 Play
原叢荊走到臨海窗臺時。
漣城已進入日落后的藍色時刻,天邊浸滿沉溺又溫柔的寶石藍。
尹棘背對著他,靜靜地看向海潮,指尖夾著細長的煙桿,煙霧裊裊向外飄散,綢質的衣料被風吹出褶皺,勾勒出她窈窕身形的蕾絲睡裙,堪堪沒過膝蓋,襯得女人小腿的膚質如冷玉般白皙,有種冰清玉潔般的透明感。
她光著腳,踩著酒店的拖鞋。
許是因為剛洗過澡,形狀圓潤的兩個腳后跟,倒是泛出了淺淺的粉色。
或許是他落在地上的影子,被女人察覺,她慢慢轉身,將猩紅的煙頭,按熄在酒店的水晶煙灰缸里,因為睡衣是兩件式的,里面的睡裙是細綁帶設計,一側的睡袍外袖,隨著她的動作微微垂落,露出了肩頭,和同樣纖巧的蝴蝶骨。
原叢荊隨之看見,那道被他吮出的刺目痕跡,就像被惡意碾爛的紅莓汁液。
尹棘沒說話,只是眼神溫淡,靜靜地注視著他,像在等他先開口。
不是才背著他,做完壞事嗎?警車圍住了工廠,這些蓄意綁架傷害的人被一網打盡。
韓盈被銬著往外押的時候,眼底映入原叢荊把尹棘拽進懷里的剪影,她掙扎著回頭怒視,雙眼通紅。
尹棘走到門口,一抬頭正對上孫順那惡狠狠的目光,余悸未平,她嚇得一哆嗦,結果還沒等躲開,眼前忽然覆上一掌干燥溫熱。
原叢荊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尹棘猛然怔住。
他的手很大,僅是為了捂眼睛,就罩住了她大半張臉。
尹棘渾身上下僵成凍鵝,把嘴唇抿成一條線,臉頰快速沸熱。
她想抬手拿下他的手,自己還沒脆弱到一眼都不能看,但雙手騰在半空,又不敢觸碰到他。
只聽頭頂原叢荊的嗓音響起,悠悠諷刺:“小姑娘家家,少看點兒臟東西。”
“原叢荊!你給老子等著!”孫順氣急敗壞的聲音炸開。
警察呵斥的聲音隨之響起:“等什么!你讓誰等著呢!老實點!”
尹棘聽著這些,甚至都能想象出原叢荊懶洋洋挑釁對方的表情,臉上遮擋挪去,眼前重歸明亮。
她瞇瞇眼,仰頭,接上原叢荊的目光。
他目光對準她手腕,胳膊上的猙獰紅痕,伸出了自己的手。
尹棘愣了下,迅速思考,最后把手遞了上去。
她的小手完完全全落在對方掌中,兩人手的大小差對比明顯。
女孩微涼的手與自己的重疊,原叢荊挑眉,喉間笑出一聲。
“干嘛呢。”他故意臊她:“我要的是外套。”
尹棘撲地紅了臉,迅速抽手,卻被他反握住。
動彈不得。
他握緊的瞬間,兩人皮膚產生壓力對擠,癢與麻像撞碎的砂礫,蔓延彼此全身。
她呼吸一滯,埋怨的目光瞪向原叢荊。
他抵垂眸子,握著她的手,左右翻轉著她的腕子打量。
她手腕的紅痕,濃墨了原叢荊的眼底情緒。
他問:“疼么。”
尹棘感知著不正常的心悸,跳得難受,直接點頭:“疼。”
原叢荊輕笑:“你倒一點不客氣!
“疼就要說出來!彼虼剑骸罢f出來,就好多了!
原叢荊松開手,嗓音低了些:“先去醫院!
…………
人民醫院急診部。
尹棘在里面接受外傷處理,原叢荊和賀醉詞兩個身高過一米八五的大男人就在外面杵著,跟兩座門神似的,在熱鬧的急診格外引人注目。
賀醉詞一身黑衣環胸站直,原叢荊總跟沒睡夠似的懶洋洋靠著墻邊。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
對方扔過來一瓶水,原叢荊接住,挑眉:“這什么意思?”
“你不是怕去醫院么,別嚇尿了丟人現眼。”賀醉詞環胸,一本正經道:“給你個瓶,接著點兒!
原叢荊眉眼怔開,滿不敢置信,掂著礦泉水,指他:“賀醉詞,你他媽活膩歪了?”
“想在我這兒拿一張太平間優速通是嗎?”
賀醉詞打量他臉色,完全不怵他:“還有心情罵我,看來是沒事兒!
原叢荊闔眼,胸膛緩緩運氣,氣得想笑。
“說說吧!辟R醉詞抬下巴示意創傷處置室,問他:“什么人?”
原叢荊偏頭,透過門縫瞄小姑娘坐著包扎的弱弱背影,拖腔帶調地說:“花錢請回來的祖宗!
他半煩半怨的態度在賀醉詞預期之內,他牽動唇線,“祖宗?”
“你們家對拖油瓶的愛稱?”
原叢荊挪回視線,忽然收斂笑意,靜靜盯著他,“賀總!
“跟你認識十幾年!
他推心置腹,腔調認真:“頭一次這么愛聽你說話!
賀醉詞輕笑一聲,早已習慣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之后怎么處理?”
這一回接著一回地出事。
“還能怎么著!痹瓍睬G嘆氣,手在兜里摩挲煙盒,“帶在身邊兒唄!
…………
尹棘走出處理室,視線從裹成棉花糖似的手腕抬起,瞧見靠在門外的原叢荊。
那個看上去兇巴巴的正裝帥男已經離開,此刻只剩他一人。
兩人相對無言對視數十秒,飄著消毒水味道的氛圍濃郁稍許。
原叢荊靜靜盯著她,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最后她挨不住對方這樣深熱莫測的眼神,率先扯出話題:“那個,我想……”
他掃了眼她包扎的腕子胳膊,“嗯?”
“梅阿姨不是出差了么……”尹棘說出自己想法:“我這個事,你就別告訴她了!
“你發話,應該就沒人敢再偷偷告訴她了吧。”
原叢荊眉頭稍稍揚起,“為什么。”
她轉眼,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聽見他說:“怕她擔心?”
“還是怕我挨罵?”
很明顯,他的語氣偏向于后者。
倒是自信。
自信到自戀。
記憶里閃著光的人與面前的男人重疊影子,尹棘把嘴唇抿成一條線,說不出是難堪還是赧怯,“我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從初中開始,尹棘就一直靠著國家補助或著個人資助項目念書,沒有這些助力,她根本摸不到高考那扇門。
所以從小她銘記,要成績好,要不犯事,要會討人喜歡。
在學校里不能卷進任何是非里,不能惹事犯錯。
稍微一個錯誤,都有可能影響下個學期的補助資格。
所以曲意逢迎,忍氣吞聲幾乎刻進了她性格成長的每一寸年輪中。
當下也一樣,她想在資助人眼里留下好印象。
尹棘看他,含著隱喻來了句:“我只想相安無事到開學!
沒人喜歡一直處于危險和威脅中。
她的那點心思在原叢荊面前一覽無余。
這是埋怨他呢。
原叢荊將手抄進兜里,率先抬腿動起來,在與她擦肩時悠悠道:“最后一次。”
他承諾,這是她最后一次因他陷入危險。
尹棘看著他背影,邁步跟上。
既然他這么說,她就信。
原叢荊腿長,平時隨懶散但步速很快,但今天卻格外耐心,沒一會兒尹棘就跟上了他,跟他并肩而行。
她仰頭,打量他側臉,想問出口的話在嘴邊鼓動,心跳因緊張波動。
“還有話?”他目視前方,卻精準感知到她情緒。
尹棘趁機鼓起勇氣:“你還記不記得三四年前……”
原叢荊偏頭過來。
她瞧見他一如既往的淡泊神情,馬上燒出口的話忽然熄了火。
尹棘似乎意識到什么,眼神暗淡閃爍,搖頭,看向前方。
“我忽然……忘了要說什么。”
他不記得了。
也是,原叢荊這樣的人……怎么會記那么小一件事呢。
…………
因為工廠他那一句話,這件事,她全權交給原叢荊去處理。
令尹棘意外的是,原叢荊讓她簽了孫順和韓盈的諒解書。
未要求任何賠償,把這兩個人全放了出來。
這天,原叢荊帶著尹棘來到一家正歇業的酒吧club。
吃完飯,她坐在房間里看書,沒一會兒來了人。
是原叢荊的那些朋友。
二樓的vip包間氛圍靜謐。
酒吧這種刺鼻地方正飄著為女孩準備的牛奶濃香。
陳彭祖和尹棘對桌而坐,兩人揣著手,面對面大眼對小眼。
尹棘捧著手里的熱牛奶,對著他瞪大眼,神情緊繃。
陳彭祖一點點拉近與她的距離,認真看著她的眼睛,再靠近。
兩人隔著一張桌,臉與臉的距離從半米,到三十厘米,二十厘米……
最后在即將近到感受對方呼吸時,尹棘對著他的臉,猛地一捂嘴,歪頭,迎接黃仁遞來的垃圾桶:“嘔——”
陳彭祖往后一仰,挫敗嚎啕:“阿荊!你這妹妹真能侮辱人!”
他聞聞自己,“我這么香香一帥哥,第一次有雌性動物看見我吐!”
黃仁一聽,癟嘴吐槽:“咪講佢了,我依家都想嘔。”(別說她了,我現在也想吐。)
尹棘干嘔好幾聲沒吐出什么,白著一張小臉抬頭,愧疚道:“對不起……”
她只是想試試克服一下這個毛病,結果還是沒能堅持住。
陳彭祖家里女性成員多,從小被女人“包圍”著長大,自稱霄粵灣第一情種,遇到漂亮美女就原地化身深情舔狗,瞧見尹棘這樣可憐巴巴的妹妹更是沒脾氣,語氣溫柔下來:“我的錯,我的錯啊,你眼睛別紅,為我哭不值當的妹妹!
遠處,原叢荊窩在沙發里,二郎腿橫著,勾唇緩道:“丑人愛找補!
尹棘一聽,看著哀嚎怒罵的陳彭祖,沒忍住憋出一道笑。
雖然但是……還是想再試一次!
她抬頭第二次興沖沖看向陳彭祖,對方果斷捂臉。
尹棘:……
她扭頭又看向黃仁,結果這人也捂了臉。
尹棘:……
這種事對你們打擊這么大嗎?
原叢荊接了個電話,簡短“嗯”了聲,起身吆喝那兩人:“差不多了!
尹棘看著他們仨,有些懵。
差不多什么?今天到這里不就是吃飯嗎?還有別的安排?
黃仁不知從哪拿出一個遙控器,按下,他們側邊這一大片的拖地窗簾從中間拉開,尹棘這才發現,原來這是一整面玻璃窗,從這里俯瞰,能一覽一樓整片卡座舞池區。
休息期間的club一樓空蕩,甚至顯出幾分冷清——跪在舞池中央的男人就格外扎眼。
尹棘扶著玻璃定睛一看,竟然是孫順。
幾個安保圍著他,為首的人微微彎腰,似乎還有勸說的意思,但孫順始終跪在原地,動都不動。
這時,孫順突然抬頭,遠遠地仰頭望向二樓瞰景窗。
隔著長遠距離對上對方憤怒又懼怕的目光。
尹棘一愣。
“用頓飯就想把我打發了?”他的嗓音沙沙的,透著些許慵懶,不依不饒地問。
尹棘抿了抿唇。
她分明是想哄哄原叢荊,但感覺自己越說,就越像個事后請頓大餐,再拿點兒嫖資,敷衍打發打發他的渣女。
“那我陪你吃!彼痔岢鲂碌臈l件,“龍蝦的殼我幫你剝,好不好?”
原叢荊拽拽地吐出兩個字:“不行。”
尹棘:“……”
她沒好氣道:“那你到底想怎么樣?”
“龍蝦殼我處理。”他眼神懶散,淡淡地瞥向她白皙纖長的手,“省點兒力氣,留著手勁,晚上還要陪我做別的事!
尹棘:“……”
第 56 章 衛生棉條
隔天,尹棘在市區的影棚,拍了些家庭的戲份,除了許晴海在飯桌上,跟母親的那場激烈爭吵,剩下的鏡頭,都是獨角戲。
這種需要刻畫細膩感情的表演,對于尹棘來說,并沒有太多難度,畢竟在《春之祭》里,她扮演的女主角Rita,就有很多類似于打破第四面墻的特寫鏡頭。
吵架的那場戲,是在夜間。
扮演許晴海母親的杜云是內地的老牌女星,年輕時也出演過多部知名電影,人過中年,轉型受阻,便成了媽媽專業戶。無論在電視劇,還是在電影里,觀眾隔一段時間,就能看見杜云扮演的母親形象。
片方的布景,依舊細節考究。
隔著顯示屏,仿佛都能嗅見家庭日常的那種瑣碎氣味,柴米油鹽醬醋茶,滿滿的煙火氣息。
設定上的時間,是在六月下旬,幾個少男少女剛參加完高考,還沒出分。
許晴海卻一直在攢錢,得空就穿著潛水服,下到海底,去打撈海參和海膽,因為她想買一艘二手的小型快艇,還想去個高檔些的理發店,將她蓄了多年的長發,染成韓國女團風的白金色。
忙活了大半個月,卻發現,算上她這幾年的壓歲錢,還是差了幾千塊錢。
猶豫了很久。
許晴海還是決定,找母親要這筆錢。
遠處操場邊上高立柱的大燈照的人眼晃,此間也有些許光亮。
尹荊不知疲倦地甩動著無繩跳繩,身體起躍間,整個人也像是自由在空中,什么也聽不見,只有自己的心跳。
“……118,119,200。”
終于結束最后一組。
尹荊將跳繩一丟,彎下腰撐著膝蓋喘氣。汗水順著臉頰流下,滴落到磚紅的塑膠地面上,打濕一大片。
她盯著自己腳上的運動鞋,耳邊的聲音也漸漸復蘇,周遭的嘈雜由遠到近慢慢襲來。
遠處教學樓的打鬧聲,操場邊上道路的交談聲,中間草坪的歡笑聲,一旁塑膠跑道上夜跑刮過的風聲,身后籃球場的少年肆意聲,以及,一道越來越近的,規律的,籃球一下下砸在地面的聲音。
她的心跳也隨之劇烈鼓動,越來越快。
“咚、咚、咚、咚、咚——”
突然停住。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抓著一瓶礦泉水遞到她眼前。
她緩緩抬起頭。
一雙極為張揚的紅黑白配色板鞋,黑色校褲包裹著一雙看不到邊的大長腿,短袖校服的紅色領子隨意敞開兩?,露出盈著薄汗的白皙鎖骨,往上,是一段干凈細膩的修長脖頸,接著,凸出的喉結微動。
清冽的少年音中透著幾分倦懶低沉。
“喝口水!
她一把接過水,再直起身,就撞進了那水色瀲滟的桃花眼里。
茶棕色瞳仁透亮,清透的同時,又是極濃郁極深邃,仿佛含著情意無邊,教人一眼再難忘卻。
少年逆著光,身上帶著一種運動后的性感,依舊是清冽的薄荷味,肆意黑發透出蓬勃微濕的汗意,看向她時,笑意浸透眼底。
最無邊的黑夜里,也終于有人帶著光闖進。
尹荊清晰感知到自己心跳的加速,愣了片刻,她擰開礦泉水瓶蓋。
“原原。”
少女微仰著脖頸喝水,流暢的輪廓變得分明,額前碎發微微凌亂,透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美感,臉上沁著薄汗,像剛剝殼的荔枝,而那沒有一絲雜質黑白分明的明亮眼眸,則是最圓潤飽滿的荔枝核。
原叢荊莫名覺得,尹荊這個長相看著很舒服。
才萌生出這些許好感。
尹荊將礦泉水瓶一舉:“兩塊,我回去還你!
原叢荊:“……”-
很快最后一節晚自習的鈴也打了,尹荊背起書包回寢室。
她剛走到校園主干道與寢室樓的岔口,就聽到一聲呼喊——
“葵葵!”
尹荊一轉過頭,就見尹爸爸尹媽媽拎著大包小包站在寢室樓底下,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她站在原地,一時恍惚,這年媽媽眼尾還沒有皺紋,爸爸還沒有為了給剛出世的弟弟籌集醫藥費早生華發。
他們也回到了歲月最初的模樣。
一見到她,夫妻倆連忙趕過來。
尹媽媽拎過她的書包,關切道:“你要住宿怎么也不提前跟我們說一聲,電話和消息也沒回,這不,我跟你爸給你帶了點生活用品過來!
尹荊盡力表現出自然的樣子:“上課沒看手機!
一行人跟著往宿舍樓走。
“沒事,你在學校好好學習。”尹媽媽笑容溫柔,拎過尹爸爸手中的東西,一一給她展示,“我給你帶了幾套換洗衣服,沐浴露洗發水也有,這個豆奶你早上沖著喝,晚上的玉米排骨湯也給你帶了……”
尹爸爸進不去女寢,等在外面,尹媽媽跟著她回到寢室,幫她收拾東西。
尹荊站在床位旁邊,看著尹媽媽彎著身子鋪床、收拾衣柜、擦桌子……幫她安置好一切。
前世再平常不過的事情,現在卻讓她感到窘迫。
“我看別的小孩都有那個床上的學習桌,你到時候也買一個!
“蛋撻剛烤的,你等會分給室友,跟她們搞好關系!
“這五百塊錢你先用著,不夠再向我要!
“排骨湯記得喝啊,等會涼了!
“嗯、嗯、嗯、嗯!
終于送走尹媽媽,尹荊無力地靠在門后,目光有些許失焦。
半晌。
尹荊才走回自己的床位下,拉開椅子坐下,面前的桌上是那一保溫桶玉米排骨湯,最鮮甜也最熱氣騰騰,是這人世間最讓人眷念的味道。
盯著看了有十幾秒,她還是伸手打開。
白色的霧氣一下氤氳開來,濃郁的玉米香,黃澄澄的清亮湯底,浮著荊荊點點的油花,玉米切片像小太陽花,一塊塊小排骨也都是最完美的形狀,白色的脆骨透徹,還綴有幾顆紅棗。
尹荊忍不住就夾了塊排骨,又舀了湯來喝。
其實這樣的玉米排骨湯,這輩子也再吃不到幾次了。
身后突然傳來聲音。
“哇,好香!”
“好油,大晚上的,這么胖還吃!
尹荊不由眉一皺,這聲音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周倩,晚飯時間塑料姐妹團里說她大早上吃蛋糕也吃的下去那個。
真是不好意思。
跟我一個寢室,算你倒霉。
尹荊一邊慢條斯理喝著湯,一邊平聲靜氣說話。
“晚飯時沒罵你是不是很得意,我當時就覺得晦氣,沒想到你還是個孤兒!
“沒吃你家米,這么跳干什么!
身后瞬間噤了聲。
尹荊喝完最后一口湯起身去洗碗,冷冷掃了對床的周倩一眼。
女生緊緊靠著衣柜,覷著眼看她。
怕她一言不合就動手打人一樣。
膽小鬼。
尹荊不由揚揚唇。
洗完碗回到床位下,尹荊又看到那一盒蛋撻。
一個寢室四個人,除了周倩,還有另外兩個室友。
尹荊托著蛋撻盒,走到相鄰床位下,仰頭。
女孩隨意靠坐在床上,長相清秀,頭發是剛好可以扎起來的長度,黑方框眼鏡,皮膚白到透明,睫毛很長,正垂眼看搭腿上的一本英文閱讀拓展。
胡芊芊,年級理科大佬,前世她的學習目標。
“胡芊芊,吃蛋撻嗎?”尹荊舉起蛋撻盒,笑問。
胡芊芊偏頭看了眼,禮貌疏離:“不了,我刷過牙了。”
尹荊預料到了這個結果,轉身看向胡芊芊對面的床位。
女孩坐椅子上轉過身,身材瘦弱,臉也小小的,有著一雙小鹿眼,正滿眼荊荊地看著她手中的蛋撻。
何田田,前世她到最后唯一的朋友。
前世在學校她和何田田其實并不熟,何田田在班上存在感極低,她也幾乎不與任何人交往,唯一的交集大概是,何田田是她前世休學前的最后一任同桌。
后來休學在家,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會來探望她的兩個人,一個是段銳,另一個是何田田。
那段黑暗日子里,何田田經常給她帶試卷,她對附中的一切消息也是從何田田處得知。
尹荊一笑,將蛋撻遞過去:“要吃嗎?”
“嗯嗯嗯嗯!”何田田連連點頭,接著不客氣地挑了一個,滿眼亮晶晶地看著她:“原原!”
“我媽媽烤的,應該還不錯。”尹荊也取了一個自己吃,銀白的錫箔蛋撻托,放置著金黃誘人的一個,外皮酥脆,撻心柔軟Q彈,焦色也是恰到好處,奶香四溢。
何田田咬了一口,立時大贊:“好好吃!阿姨手藝真不錯!”
尹荊笑笑:“我家開蛋糕店的!
何田田對任何事都很捧場:“哇!好厲害!”
“你要喜歡,剩下的都給你了!币G笑著把剩下的蛋撻都放到了何田田桌上。
“啊啊啊啊你好好。 焙翁锾镩_心的不得了。
因為一盒蛋撻,兩人算是混熟了。
何田田又帶著尹荊去打水。
“我跟你講啊,你剛剛懟周倩,我真是爽死了!焙翁锾锪嘀_水瓶跟她擠在一塊,一邊下樓一邊說。
尹荊眉一挑:“誰讓她招我!
“你真是太帥了!”何田田滿眼崇拜,接著目光一低,開始吐槽,“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氣,昨天我下晚自習實在餓的受不了了,回寢室泡了碗泡面,周倩就說我大晚上的吃泡面,以后會胖死!
尹荊從上往下掃了眼何田田的小身板,不由皺眉:“她有病,以后讓她管好自己。”
“我要有你一半勇敢就好了!焙翁锾飮@了口氣。
尹荊抬頭看向前方長長的走廊,聲音平靜說:“沒有人的勇敢是與生俱來的,當你邁出第一步,你就會發現并沒有那么難!
兩人站飲水機前接著水。
何田田又忍不住吐槽:“哦對了,周倩還在背后說過胡芊芊壞話,上次看到胡芊芊用兒童霜,還跟我說覺得胡芊芊寒酸!
尹荊也是不理解了:“別理她了,身高都沒胡芊芊的獲獎證書摞起來高!
何田田笑得不行:“你真是我嘴替,罵人都不帶重樣的!”
尹荊也就一笑置之。
很快熄燈。
只有尹荊一個人還坐在下面,亮著一盞昏黃的小臺燈。
稿紙上的演算密密麻麻,中性筆劃過紙面的聲音沙沙不停。
好像重來一世,她還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控制不住刷一張又一張試卷,跳一組又一組繩。
身體是疲憊的,意識卻告訴她,你不能停,你還可以再努力一點,再來一組跳繩,就能變的更美一點,再刷一張試卷,成績就能多提高一點。
唯一正常的只有食欲。
她現在的身體對美食還保持著最初的渴望與熱衷,前世到后面,她實在瘦的不成人樣,每天都會被叮囑好好吃飯,于是對好好吃飯這件事在心理上也異常執著。
堪堪刷到一兩點,尹荊才強迫自己上床躺下。
她閉著眼陷入黑暗,腦子里還保持著亢奮狀態,直到三四點才入睡-
原叢荊回到家,才看到尹荊沒收款。
不光向他借的三百塊錢沒收,還轉了他兩塊錢礦泉水錢。
就回復了三個字。
好好吃飯:【不用了!
原叢荊不禁浮想聯翩。
記得尹荊是走讀的,以前晚自習一下比誰跑的都快,說是要趕回去的公交車。
可今天晚上,在操場告完別,他抱著籃球跟段銳一起回去,卻見到尹荊往宿舍樓走,看到宿舍樓底下的中年夫妻,好像是她的爸媽,整個人又是一頓。
跟家里鬧矛盾了?
不過她這個昵稱,好好吃飯。
每天早上就吃一個蘋果,哪就好好吃飯了-
第二天早自習。
一打下課鈴,原叢荊懶洋洋支著側臉,就是往一旁一瞟,就等著尹荊拿出蘋果。
結果,尹荊“騰”的一下站起身,朝他前桌喊:“甜甜,去食堂嗎?”
“好好好,走走走。”何田田也立馬拿著飯卡起身。
一陣風似的。
兩姑娘就手挽手出了教室,不見了。
“?”
原叢荊突然有了一種被偷家的感覺。
這兩姑娘什么時候背著他好上了?
今天不吃蘋果了?
正好段銳來給他送早上帶的燒麥:“就這,愛吃不吃!
原叢荊看了眼那毫無食欲的色澤,一下直起身:“今天去食堂!
不會是原叢荊買的吧
但是她和他都不算很喜歡日料,尤其是原叢荊,他的口味還停留在小學階段,特別討厭吃魚生之類的料理。
尹棘覺得應該不是原叢荊買的日料,因為她叮囑過他,千萬別在劇組弄出什么高調的行為,她不想讓別人看出,她是帶資進組的。
就在這時,制片人走了過來,手里還捏著個鵝肝的海苔手握卷。
燕雙雙的助理好奇地問:“今晚的飯怎么這么好,您不會發財了吧?”
“我發什么財啊。”制片人咬了口壽司,邊嚼,邊看向尹棘,“小尹啊,我怎么不知道,你和章影帝還認識啊!
“這些日料,都是章影帝請的,他還拜托我,讓我對你關照些!
尹棘的心底咯噔一下,盡管燕雙雙的助理有意壓低聲音,但她還是聽見了她震驚的吐槽:“我去,她到底是什么背景啊,連章影帝都要托人關照她,還請了這么多的日料……”
第 57 章 止痛
一個片場可以有多個制片人,且因為每個制片人的指責不同,在稱謂上,也有不同的叫法。
譬如那天,和江瀾一起勸說原叢荊拍戲的那位女制片人,片場的工作人員大都喚她總監制,她負責的是攝制工作的支出總預算。
還有負責電影拍攝完的后續工作的后期制片人,而和章序相熟的這位男制片人,更偏向協調各個部門的工作,不僅管理著場務、司機、廚師和茶水,還管財務。
可以說是片場的大管家。*
恰有一陣海風吹過來,裹挾著魚生的鮮腥味和壽司醋的酸氣,惹得尹棘胸口悶堵,喉嚨也像卡了根刺,有些犯惡心。
她搞不懂,這位男制片人,為什么要如此直白地說出章序托他照顧她的事。
這話太容易讓人誤解。
在場的眾人不免會去猜測,她和章序到底是什么關系。
四月春,天氣濕熱,昨夜下了一場暴雨,辦公室很悶,空氣浸著潮濕的水汽。
尹棘看到電腦右下角時間過了十二點,隨手關掉桌面上的報表,揉了揉脖頸,白皙的面孔透露出幾分疲態。
上個月有兩個代賬會計辭職,公司缺人得厲害,又不巧撞上最忙的季報。
一共六百多家公司,尹棘不得不幫忙一起報稅,熬了兩個通宵才勉強趕上。
還好總算要結束了。
尹棘拿過手機,準備點外賣。
微博忽然彈出一個話題。
#黑色情人節快樂,大家一人說一句對前任的祝福吧。
尹棘一頓,不由自主點進去。
【不孕不育,后面那句你們懂!
【死者為大,不提也罷。】
【讓他無縫被銜接!
【我在想他得梅毒好還是艾滋好。】
……
有一千多條評論,大多數比起祝福,更像詛咒。
尹棘微微晃神。
“尹經理,我年報報錯稅,錢已經扣了怎么辦?”一個女生慌慌張張闖進來。
尹棘從手機屏幕中抬起頭,“哪家公司?”
女生是新來的實習生,業務不熟練,讓客戶多扣了一萬稅。
尹棘過去看情況,只看了眼她的報表就發現問題所在,在電話里安撫客戶,說下午會去稅務局退稅。
電話掛斷,女生傻傻問:“還能退嗎?”
尹棘讓她改報表,收入成本都填錯了,“數據沒問題就會退。”
女生松口氣,“那就好,差點以為要貸款上班了。”
“以后多注意點,被上面知道了會扣錢!
尹棘嗓音細柔,即使不笑,給人的感覺也十分尹柔,仿佛能融化冰雪。
“好的好的!
女生初來乍到,本來還有點怕她,現在完全不了,主要尹棘看起來很年輕,不比她大多少。
“您喜歡喝奶茶嗎?我請客。”
“不用,謝謝!币f。
女生目送尹棘離開,久久未回神。
同事拍了下她的肩,“我都說了尹經理脾氣很好不會罵你,你還不信!
女生點點頭,“她長這么漂亮,還以為很高冷,沒想到聲音這么軟,她結婚了嗎?”
“沒有,聽說陸總在追她。”
“真的假的?”
“噓,只是小道消息!
*
這么一耽擱,就已經一點了,來不及叫外賣,尹棘沉思片刻,打算泡杯咖啡吃膨化餅干湊合。
反正也不餓。
她剛洗干凈杯子,嘭地一聲,辦公室的門被張宜推開。
“寶貝辛苦啦,我給你帶了飯哦!”她笑著走進來。
尹棘看了她一眼,把杯子放回原位。
張宜道:“你怎么都不驚訝?”
尹棘道:“只有你進我辦公室不敲門。”
“咱們這么熟,有什么見外的。”張宜說著把打包的飯盒給她,“剛剛在外面聽你電話就沒停過,中午都沒時間吃飯吧?”
“季報太忙了,多少錢?”尹棘沒跟她客氣,她們是高中同學,認識有十年,對彼此的飲食忌口知根知底。
“沒多少,不用!睆堃俗缴嘲l上,道。
尹棘打開飯盒,在心里估算價格,微信轉給她,張宜看到了,懶得收,比起這點錢,她對另一件事更感興趣。
她看著已經開吃的尹棘,好奇道:“你和陸總進展到哪一步了?”
尹棘嗆了下,“怎么連你也亂說!
“有人說看到陸總情人節送你玫瑰花,傳得有鼻子有眼的!
“是真的!币寡劭粗t燒茄子,筷子輕輕戳了戳米飯,“不過我拒絕了!
“好歹試著接觸看看嘛。”
這個結果沒有出乎張宜的意料,仍舊惋惜,這些年尹棘拒絕過的男人數不勝數,其中不乏條件好的。
“陸總又帥又有錢,鉆石王老五,你有哪里不滿?”
尹棘:“不是他的問題,只是單純沒感覺!
張宜看了她半晌,突然道:“你是不是還忘不了秦曉?”
太久沒想起這個名字,尹棘怔了一下。
“也正常,當年你們從高中談到大學,多少人羨慕不來!睆堃水斔J,“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你們怎么分手的,問你也不說!
尹棘淡淡一笑,“都過去了!
張宜看她沒反應,心里開始沒底,猶豫著道:“其實,你從香港回來后,秦曉聯系過我好幾次,問你的聯系方式,昨天他又來問,我看他這么執著……”
張宜在尹棘的注視下,聲音越來越小,“就給了!
尹棘無奈:“你”
“你們以前感情那么好,我還以為你不談戀愛是在等他!睆堃擞戰垺
尹棘輕輕嘆氣,“有沒有可能,我大學談過不止他一個!
張宜一愣,正要細問,尹棘手機響了。
尹棘看了眼來電顯示,很快接起。
“喂,媽媽!
尹母語氣又愁又氣,“女兒,怎么辦?這冷靜期才過一半,你爸又反悔了,還要我們拿出五十萬才肯離,簡直是個無賴!”
尹棘皺起眉頭,幾秒后松開,道:“那就起訴離婚吧!
尹母:“可是”
“媽,我們已經讓步夠多了。”
尹棘聲音輕,卻堅定,“他炒股背了幾百萬的債,我們為了能安穩離婚,給他還了一百萬,還把家里房子給他,現在他還不知足!
她緩緩說:“從法律上來說,他本該凈身出戶,一分錢都拿不到。”
見尹棘掛了電話,張宜才開口:“又是你爸的事?”
尹棘輕嗯一聲。
張宜不知該說什么好,“我就想不明白,之前你在香港的會計事務所做得好好的,工資是這里的好多倍,干嘛不把你媽接過去遠離你爸呀?”
“發生了很多事,那邊待不下去了。”尹棘略過起因,道:“比起那個,你有認識的律師嗎?”
張宜轉了轉眼珠,“我記得陸總有,你可以問問他!
“還是算了!币_始在手機上搜律師事務所,“我犯不著為這點事欠人情!
“這算什么人情,只是幫個小忙而已!
“單純!币Γ艾F在社會上,除了父母,沒有誰會無緣無故對你好!
她頓了一下,又道:“不求回報對我好的人,我只遇到過一個。”
“秦曉?”
“不是。”
午休結束,張宜走了,她是銷售,也忙得很。
尹棘重新打開報表,早已看習慣的數字此刻變得陌生,眼前像是隔著一層透明紗,明明能看清,可進不到腦子里。
每次提到感情話題,她總是無法避免地想起那個人。
他的懷抱干凈清冽,像冬日消融的新雪,味道很好聞。
尹棘很喜歡抱著他,臉往他胸口蹭。
他在外人面前,總是很冷淡,有種游離世界之外的疏離感,可唯獨對著她,會普通地笑,眼神尹柔,透著縱容。
手機振動了兩下,尹棘從回憶中抽離,看向手機,屏幕還停留在微博界面,那個話題已經評論過萬。
尹棘看了很久,慢慢評論一句。
【愿他平安喜樂,前程似錦!
*
張宜嘴上讓尹棘找陸總,實際上下午就發了朋友圈問有沒有人是律師,還挨個去問沾了邊的好友。
她人脈廣,不到一小時就有消息,張宜看到后馬上給尹棘發微信,說她有個朋友正好是律師,要她們下班去律所一趟。
尹棘回復得很快:【沒問題,哪家律所呀?】
張宜賣了個關子:【你去了就知道了!
張宜有車,下班直接開車帶尹棘過去。
尹棘坐在副駕駛,看著窗外飛快倒退的街景,雖然她在滬市還沒住多久,但也認得出這是開往市中心的方向。
她看向張宜,“律所在市中心?”
張宜嗯哼了聲,“金茂天城!
“……”
尹棘看著她,一字一句問:“你說的律所,不會是虹峰吧?”
張宜:“哇,你竟然知道。”
“滬市頂級律所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尹棘越想越荒唐,給氣笑了,“我只是打一個離婚官司,你讓我找虹峰?就算打贏了,分的錢都不夠律師費。”
“熟人肯定會打個折什么的!
張宜嘿嘿笑,“就算沒成,去見見世面也好啊,那可是虹峰耶,我在職場綜藝節目里見到過,好多帥哥。”
尹棘沒有興趣,不過去看看也沒損失,便沒說什么。
*
虹峰總部在金茂天城5號樓,20到25層都是辦公區,光律師就有一百多人。
張宜把車開進停車場,很大,但位置不多,她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張宜正要停,這時,一輛鮮紅的車緊貼著開過去把車位搶了。
車身搖晃,尹棘抓緊安全帶,望向那輛車,瑪莎拉蒂的車標十分搶眼。
尹棘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張宜開門下車,氣沖沖敲了敲瑪莎拉蒂的車窗。
“你會不會開車啊,都刮到我的車了!”
不久后,一個紅裙女人緩緩從車里出來,很高,瘦白,脖間系著絲巾,腳下是細高跟,妝容服飾都散發著貴氣。
女人不耐煩地看著張宜,“自己技術不好怪誰,讓開,我趕時間!
張宜看到她肘間挎著的lv包,一下啞了火。
尹棘也下了車,先是抬頭看了看周圍,才對女人道:“這里到處是監控,應該有拍到你剛剛擦邊撞過來的一幕,如果有異議,我們等警察過來處理?”
女人聽到她要報警,嫌麻煩地嘖了聲,“算了,就當我被訛了,多少錢,我轉你就是!
張宜說:“一百!
女人眼都不眨地把錢扔給她,語氣嫌惡,“晦氣。”
等她走遠,張宜才小聲道:“我才晦氣呢,有錢人了不起啊。”
尹棘見她走進寫字樓,道:“她進金茂了!
張宜:“希望她不是來找律師,我可不想再碰到她!
兩人收拾一番也過去了,有張宜這層關系,她們暢通無阻坐電梯到了25樓。
張宜對尹棘道:“你在大廳等我一下,我去找朋友!
“好!
尹棘大致掃了眼公司環境,只能說虹峰不愧是大律所,干凈敞亮,工位很多,門口還有零食架和飲料機。
尹棘在沙發上沒坐多久就有人過來問來意,加上四周打量的視線太多,她有點吃不消,拿上包去外面等。
走廊沒開燈,光線有些昏暗。
尹棘無聊踱步,低頭踩自己影子,打發時間。
“原律師,你為什么刪我微信?”
一道尖銳的女聲傳來。
尹棘腳步頓住,看過去。
前方有兩個人,女人身著眼熟的紅裙,正是剛剛開豪車的女人。
男人背著光,穿著黑色西裝西褲,陰影下面容模糊。
他懶散倚靠在墻上,指間夾著煙,火星明滅,煙霧裊裊,他垂著頭,一句話都沒說,漫不經心撥弄打火機,態度無動于衷近乎漠然。
金屬質感的咔嚓聲,有一下沒一下響在空氣里,在暗色調光影的渲染下,讓氣氛無端多了幾分緊張的曖昧。
女人似乎很委屈,語氣和在停車場時的盛氣凌人截然不同,尾音細嗲,“我砸那么多錢請你打官司,你至于連個追求的機會都不給我嗎?”
感情糾紛么,尹棘垂下眼,正要離開,聽到男人終于開口:
“抱歉。”
他聲音很平,有種無機質的磁性。
就兩個字,讓尹棘表情空白了幾秒,抬起頭。
離得遠,他長得高又低著頭,大片陰影落在他身上,瘦削的輪廓浸著幾分清冷。
尹棘眼都盯酸了,始終無法看清他的全貌。
似有若無的煙味飄來。
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
像是察覺到第三人的視線,原叢荊微微抬起頭,朝她的方向掀了下眼皮。
毫無防備,他們視線不偏不倚撞上。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尹棘腳釘在原地,遠遠看著他,不知做何表情。
和她相比,原叢荊幾乎沒反應,目光從她臉上冷淡移開,不帶任何情緒。
或許是她的主動,挑動到他。
男人呼吸驟然變深,吻她的力度也重了幾分,直到尹棘又感到呼吸困難,再次伸手,朝他腰間掐了掐。
他終于松開她,無奈地失笑,嗓音喑啞又低沉:“水做的嗎?越親眼淚越多。”
尹棘哽咽著,剛要回答他。
她是淚失禁了,不是她自己想哭的,但艱澀地開了口,卻發出一聲透著哭腔的顫音。
聽上去更可憐了。
“丸丸!蹦腥舜旨c又溫熱的指腹,覆在她眼角,胡亂地幫她拭去淚水,像在哄著她說話,“我不該說你笨!
原叢荊又低頭,在她額心印了個淺淡的吻:“你可以任性,我也喜歡你偶爾使使小性子,再朝我發發脾氣!
“但你不能在我面前這樣哭!
尹棘呼吸輕滯,聽見他嗓音透著濃得化不開的憐惜和縱溺,輕聲低嘆:“我真的受不了!
第 58 章 主權
套房的飄窗,被風雨吹開。
冷徹的濕氣,大股大股地涌進室內,男人的懷抱卻溫暖又有力,足以幫她抵御住外界的全部寒意,尹棘纖薄的后背和他緊緊相貼,仿佛都能聽見,那道沉穩而有力的心跳聲。
但他越是溫柔地哄她,她淚腺的酸漲感就越強烈。
原叢荊不再試圖用親吻來平撫她的情緒,在尹棘無助地埋下腦袋,任由淚水淌落時,他也微微俯身,偏過頭,沉默地觀察起她的表情,好像不知道到底該怎么辦。
只好溫聲說:“丸丸,你看看我。”
“看看我。”男人的氣息漸弱,只能不停地用額前的碎發,反反復復地蹭著她的臉頰,用央求的口吻又說,“看看我,好不好?”
尹棘坐在他的腿上,用手掩唇。
她緩緩轉過頭,在迎上那道關切的目光后,心臟又是緊緊一縮,刀絞般的疼痛自它最脆弱的要害處,頃刻擴散開來。
尹棘一怔,“你確定?”
伍玲搖頭,“我和朋友在學校菜館吃飯,結賬時,楚彌抓著原叢荊的手臂進來,我驚呆了,立刻告訴顏月,沒想到她變成這樣!
“菜館當時挺多學生在,到處在傳他倆在一起了。”
伍玲說著,顏月突然咳嗽起來,聲音都啞了,伍玲連忙回去哄人。
尹棘沒過去,握著手機,慢慢拉開椅子坐下。
原叢荊的微信突然變得燙手起來。
她沉思片刻,決定不推給顏月了,怕會起反效果。
尹棘沒有給原叢荊備注,直接息屏手機,從背包里拿出微積分作業,草稿紙,以及筆,并戴上降噪耳機。
顏月非常要面子,伍玲說破了嘴,都不肯從胳膊里抬頭。
不久后,隔壁寢來了個女生,和顏月關系不錯。
她說原叢荊和楚彌不一定是情侶,有人扒出楚彌多張照片,每一張,她都和不同的男人有說有笑。
海王本王。
她一句話頂伍玲十句話,顏月這才抬頭,破涕為笑,道:
“抱歉,讓你們擔心了,其實我本來就覺得他們不可能,吃個飯而已,不代表什么!
“我只是,沒想到他們真的認識,還很熟的樣子,越想越難受,情緒就控制不住了。”
“現在已經好多了。”
伍玲松了口氣,“你能想開就好!
三人聊起來。
尹棘沒聽清她們說什么,注意力都在題目上,在草稿上計算過程。
她挺喜歡數學,成績也不錯,如果不是生物化學拖后腿,當初就去讀理科了。
“你們誰是寢室長?”
議論聲一停,尹棘停筆,看到輔導員站在門口。
伍玲道:“我們沒選寢室長!
輔導員打量她們一陣,突然指了指尹棘,“你和我出來下!
尹棘乖乖哦了聲。
宿舍外。
輔導員開門見山問:“你們宿舍的楚彌昨晚回來了沒有?”
尹棘垂眼看著地,道:“我昨晚很早就睡了,不清楚!
“一個大活人回沒回來你不知道?”
“睡得熟。”
輔導員看著她,突然笑了聲,“知道我為什么單獨叫你出來嗎?”
“因為你最不會說謊。”
“……”
“你替她瞞著也許是好心,但這會害了她,她要是發生危險誰負責,是你,是我,還是學校?”
見尹棘不出聲,輔導員緩了緩氣,“以后,她晚上不回來,你第一時間告訴我,宿管不會每天查寢,你們做室友的多留意一些!
尹棘輕聲應了。
身上多了一個重擔,尹棘開始留意楚彌的動向。
好在她今天很早就回來了,心情還很不錯,絲毫沒受到謠言的影響,洗澡時還哼著小曲。
尹棘想象中的世界大戰也沒有爆發,顏月可能是不想看見楚彌,吃完晚飯早早拉著伍玲去隔壁寢玩。
整間宿舍,難得就她們兩個人在。
尹棘預習會計學原理,一晃神的功夫,楚彌擦著頭發從浴室里走出來。
她高挑纖細,腿很長,穿著黑色吊帶睡裙,布料少,大片肌膚露在外面,白得像瓷釉。
沁鼻的玫瑰香飄來,尹棘抬起頭,道:“楚彌,我有話對你說!
“什么!背䦶洃袘邢破鹧燮,嗓音粘膩。
她轉身的剎那,頸部到胸大片吻痕完全暴露在尹棘視線中,紅得醒目。
尹棘想說的話卡在喉嚨里。
楚彌見她不自在地移開視線,眉梢微挑,故意靠近讓她看得更清楚,“說什么,分享做.愛經驗?”
語塞半晌,尹棘說不是。
楚彌看她耳根紅透,笑了,“你不是有男朋友嗎,怎么還這么純情啊!
“我和他沒到那步!币幌肓倪@個,快速把輔導員的話復述一遍。
“所以你以后別再曠課和夜不歸宿了!
楚彌危險瞇起眼,“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要再犯,你就去打小報告?”
尹棘頓了下,道:“沒錯!
“……”
可能沒想到她這么實誠,楚彌難得噎了下。
尹棘斂睫不看她,臉忽然微微一疼,疑惑抬起眼。
楚彌捏著她的臉頰,好暇以整地笑,“你就不怕我對你怎么樣?”
手感真好,嫩滑得像豆腐,楚彌本來只是嚇唬她,結果舍不得放手了。
尹棘偏頭躲開,可她的手也跟著,躲不了,只好這樣說話:“是老師讓我這么做的!
就沒見過這么乖的,楚彌放開她離開,“行了我知道了,我心情好會多回來幾次的,隨你告不告!
*
不知是不是尹棘好學生氣質太重,她從小就深受老師喜歡和信任,初高中就是班長班干,到了大學也一眼被班主任看中,選為學習委員,幫忙收發作業傳達老師的話。
班主任老李正好是他們會計學原理老師,一禮拜課很多,幾乎每天都會見面。
一晃到了周一,下午有會計學小測,尹棘打鈴前還在看書。
京大不像別的大學,平時考試多,任務重,老師抓得嚴,強調了很多次平時測試和期末分掛鉤。
伍玲見尹棘沒學到的地方都做了筆記,知道人家看歸看,其實有把握得很,“阿棘,等下你寫完了記得看我一眼!
“做什么!
“眨一下眼是A,兩下是B。”伍玲擠眉弄眼。
尹棘道:“那多選題呢!
“……”
和伍玲瞎聊時,尹棘忽然想起來,秦曉今天上午有解剖課,據說是他們班第一次做活體實驗,解剖兔子。
秦曉前天和她打視頻,說過這事,當時他情緒低迷,狀態很不好。
趁老李還沒來,尹棘給秦曉發微信。
【解剖課怎么樣,你還好嗎?】
一直到尹棘考完試,秦曉都沒有回復。
*
南區,B棟教學樓,醫學綜合實驗室。
離實驗開始還有半小時,教室已經到了幾十人,緊張換衣服做準備工作。
“秦曉,你確定要親自操刀?要不還是讓原叢荊來吧!
說話的人,正是尹棘之前在食堂見過的女生,趙綺艷。
錢航也勸:“是啊,你還暈血,萬一暈倒咋辦,這關乎我們組的實驗分,還是軌哥來吧!
被點名的原叢荊置若罔聞,懶懶換上白大褂,他長得高體態好,即使安安靜靜一句話不說,落在他身上的視線一點沒少。
原叢荊找到醫用口罩和手套戴上,低頭整理著即將要用到的儀器,漆黑碎發散落在他額前,睫毛細密修長,茶褐色瞳孔淡漠無波。
籠中的實驗兔咕咕叫換,他臉上沒有絲毫忐忑不忍。
這身白大褂穿在他身上,不僅不像醫生,更像是一個冷血無情的殺手。
周圍好多女生偷看他。
秦曉堅持道:“這些問題我已經克服了,讓我來,拜托了!
少年青澀的臉龐透著一股犟勁,趙綺艷看著他,問:“你以前就有點暈血,為什么非要讀醫?”
秦曉理所當然道:“我女朋友說醫生很帥,希望將來嫁給醫生!
原叢荊半斂的長睫微動。
錢航無語,“十級戀愛腦說的就是你。”
全班笑起來,緊張的氣氛散去一些,大家開始互相問學醫的理由,錢航看原叢荊一言不發,好奇湊過去問:“軌哥,你為什么學醫啊?”
原叢荊慢條斯理給手術刀消毒,道:“分數線到了。”
“……”
鈴還沒響教授就進來了,實驗很快開始。
秦曉把兔子綁到手術臺,先往它心臟注入空氣,不知為什么,兔子沒死成。
原叢荊觀察了會兒,淡道:“用錘子!
“太殘忍了吧!壁w綺艷不忍心。
秦曉顯然也這么覺得,繼續注射空氣。
與此同時,對面小組傳來鼓掌聲,有人喊道:“宋淮序牛逼。”
瞬間,數道目光集中過去。
一身白衣的少年俊美似妖,他眼睛微微彎起,手上動作卻是截然相反的殘暴,不急不緩把兔子各個部位的器官內臟取出來,刀功堪稱完美。
教授看過后,宣布宋淮序小組最先完成實驗,分也最高。
組里有個女生驚嘆:“宋淮序好快啊,他那么尹柔,還以為會不敢下手呢。”
錢航道:“他尹柔個屁,做人不能看表象!
宋淮序笑著走到原叢荊旁邊,尹聲道:“你們怎么還在第一步,要不要我幫忙?”
趙綺艷問宋淮序:“怎么幫?”
宋淮序道:“找到靜脈刺進去,血噴出來不好處理,最好去水池弄!
是個好辦法,秦曉解開兔子束縛,要抱它去洗手池,結果一時沒抓住,兔子彈起來,濺他一身血。
秦曉呼吸當場就急促起來,兔子猛地撲向趙綺艷,原叢荊及時抓住它的腿,冷靜拿過錘子,狠敲它后腦。
兔子一下不動了。
原叢荊力很重,連敲兩下,才結束。
鴉雀無聲。
雖然不見血,但過程太粗暴。
只有宋淮序臉色無異,“這樣很費力氣,不如割喉!
趙綺艷忍不住說:“它死的時候會不會很痛?”
原叢荊沒理她,神色自若,拿刀拆解兔子的組織結構。
教授走過來道:“剛剛清軌的做法已經讓兔子的痛苦降到最低了,錘第一下它就暈了,后面也感覺不到痛!
“倒是淮序的做法才痛!
宋淮序笑,“不好說,我刀很快的。”
操刀人變成原叢荊后,他們這組實驗也很快結束。
秦曉臉色蒼白,記錄完后,去洗手間洗了把臉。
身邊傳來動靜,他轉頭一看,原叢荊也過來了。
他垂著眼皮,緩緩摘去浸血手套,有種漫不經心的從容,擰開水龍頭洗手。
尷尬,秦曉絞盡腦汁找話題,冰涼流動的水聲中,聽到原叢荊淡然開口:
“你不適合學醫!
*
尹棘提前考完試,離開教室。
秦曉沒回信息,電話也打不通,她有點擔心,去他上課的教學樓找他。
他們校區一個在北,一個在南,離很遠,尹棘走在半路上,下課鈴就響了,到的時候,天已半黑。
樓里學生進進出出,尹棘一邊打電話,一邊在樓下的樹邊等,差不多有半小時,她終于看到秦曉的身影從教學樓出來。
尹棘心一松,正要過去,發現他身邊還有一個女生,正是之前見過的女同學。
她腳步在原地頓住,這時秦曉正好回電話了。
靜了幾秒,尹棘接起來:“喂。”
聲音無異常。
秦曉語氣抱歉,“阿棘,我有點事,晚上不能和你去吃飯了,你在哪?我叫個外賣給你。”
尹棘看著他和那女生,平靜問:“你有什么事?”
秦曉似乎很猶豫,道:“就,身體不舒服!
“我知道了!币站o手機,把目光收回來,“祝你早日康復,外賣就不用了。”
說完,她掛斷電話,轉身走了。
*
深秋,天黑得早,楓葉被風刮到地面,踩在上面,沙沙作響。
尹棘回過神時,已經快到宿舍了,天也完全黑了。
她應該先去食堂吃飯才對。
可完全沒胃口,還有點惡心,想吐。
尹棘埋著頭,心不在焉往前走,突然聽到不遠處有人叫她。
“尹棘。”
清冷的語調,聽不出起伏。
尹棘一怔,抬起頭看去。
原叢荊倚靠在路燈旁,薄灰粗毛線衣,整個人快要和陰影融為一體,晦暗得不像醫學生。
他指間夾著根煙,瘦削的輪廓浸泡在夜色里,影子被拉長。
“你叫我?”尹棘不確定問。
“嗯!痹瓍睬G掐滅煙,長腿跨出陰影,走到她面前。
可能被風吹久了,他頭發有點亂,嗓子也啞。
“楚彌在宿舍沒?”
尹棘說:“不知道!
原叢荊似乎無所謂,把拎在手里的禮品袋給她,“幫我把這個給她。”
尹棘看包裝,就知道是巧克力大福,因為她也喜歡吃,還是她常去的那家店。
“好。”她應。
橘色燈灑下,女生五官柔美,反應甚淡。
原叢荊看了她一陣,睫羽下壓蓋住眼,低聲道:“沒事了,回去吧!
尹棘點點頭,本來都要轉身走了,想起了什么,遲疑開口:“你們以后出去約會,能不能盡量早點回來?”
原叢荊眉微挑:“嗯?”
這個禮拜,楚彌又有兩天不在,輔導員天天和尹棘打聽。
尹棘想到楚彌身上那些痕跡,語氣越發輕:
“就是,你別總帶楚彌出去過夜!
空氣凝固住。
過了大概五六秒,原叢荊冷靜道:
“楚彌是我表妹!
原叢荊的眼神轉冷。
終于搞懂尹棘如此難過的原因,倒不是還在念著和那人的舊情,而是章序這么做完,所有人都會懷疑她是靠著桃色關系上位。
章序這個爛人可能真的有些毛病,送的餐食竟然還是日料,尹棘和沈諒的沖突就是在日料店里,這之后,她被迫卷入糾紛,被沈諒的粉絲辱罵,人肉,甚至影響到了舞團的工作。
而章序卻在他父親的庇護下,完美隱身。
他的忍耐度真的不高。
更不可能容忍,那個男人一直觸犯他的底線。
“宣誓主權?”男人嗓音透出的戾氣濃得迫人,他輕嗤一聲,諷聲又說:“他也配!
第 59 章 煙花
清晨,京市的天空陰云密布。
電影《西貢往事》前日剛殺青,章序也有快兩個月,沒回壹號院的家。
他走進客廳,沒去開燈,借著自然的光線,打開暗格,略微低眼,看向水草飄搖的魚缸。
發現豢養多年的那條清道夫,就像根僵直的樹枝,沉在水底,魚身已經透出腐爛的跡象,甚至露出了白森森的骨架。
章序不滿地噙出一絲冷笑。
養清道夫,就是為了圖方便,因為它只靠吸噬浴缸里的微生物就能存活。
沒想到,它竟然這么沒用,還是死了。
“???”
段銳迷惑極了,心想原叢荊今天怎么肯去食堂了,還記得開學第一天,這哥在食堂的三鮮面里吃出鋼絲球,還說過——“食堂狗都不去!
十分鐘后,段銳明白了。
“你個狗逼!昨晚上就把我丟小賣部,去給人送水!”
“今天又把我騙來食堂,就為了看你同桌是吧!”
段銳擠在長長的充卡隊伍里,簡直想一腳把原叢荊踹死。
原叢荊根本懶得理,正忙著呢。
隊伍前面,兩小姑娘手挽手。
“好窮好窮好窮!上荊期才充的錢,這么快就沒了!”何田田哀嘆。
“我也。”尹荊正盤算著如何少花錢,雖然有了一荊期的飯錢,但一想到日后的困境,她還是想給尹爸爸尹媽媽省點錢。
思緒突然被一道聲音打斷。
“誒,那不是陳澤!”何田田指著一個方向說。
尹荊順著看去,陳澤正拎著打包好的早餐出食堂。
何田田一拍腦袋:“我想起來了!上次幫陳澤刷了一碗擔擔面,他錢還沒還我!”
這一說,尹荊也想起來了:“我也幫他刷過好幾次,還有帶早餐,借筆芯……都沒還!
“……”
尹荊有被自己無語到。
好氣啊,前世自己真是人傻錢多。
“。俊焙翁锾镎痼@,“他也朝你借錢不還?”
尹荊撇撇嘴:“你跟他都不熟,他都朝你借過,說不定還有更多女生!
“沒想到他是這種人!焙翁锾锩家话。
尹荊想起前世重重:“所以不要給任何人加光環。”
“你說他是不是忘了!焙翁锾锟粗悵傻谋秤皬氖程么箝T消失,又猶疑。
“一次兩次還可能是忘了,這么多次就是故意的!币G覺得陳澤人品也就那樣了。
“嗐,算了,下次不借他了!焙翁锾飮@氣。
“你不打算要回來了?”尹荊挑眉。
“就幾塊錢。”何田田不好意思小聲說。
“幾塊錢也是錢。”尹荊把何田田手一拉,“我跟你一起去!
何田田眼中閃出類似堅定的光。
尹荊雙眸一亮,掠過一計:“決不能讓他再騙更多女生。”
由于實在太缺錢,尹荊現在的準則就是——
你可以騙我感情,但不能騙我錢,因為感情我是沒有的,但錢我是真有。
而陳澤,前世不光騙了她感情,還騙了她錢。
罪無可恕-
十分鐘后。
高二八班教室里正吵吵嚷嚷,說話的說話,吃飯的吃飯,補作業的補作業……
突然窗邊——
“陳澤還錢!”
這一聲,差點把窗邊補覺的同學耳朵震聾,小同學腦子嗡嗡的,迷迷糊糊抬起頭,惺惺忪忪的睡眼緩緩清晰——
一高挺豐滿的少女直立窗邊,神情堅毅,另一瘦小的少女拉著她的手,躲在她后面。
班上所有人瞬間齊齊看過來,又齊齊朝陳澤看去。
陳澤臉上的表情青一陣白一陣,他剛看到尹荊出現在窗邊,以為尹荊又是來討好他的,昨天的情況不過是意外,沒想到……
這么多人看著,陳澤還是要維持自己一貫的良好形象,立馬穩住神色,起身往教室外走去。
“有什么事嗎?”
尹荊目光冷漠,聲音四平八穩:“以前的就算了,上周三早上我在食堂幫你刷了一碗雜醬面八塊,上周四大課間我幫你帶過一瓶礦泉水兩塊,上周五晚飯在超市我幫你付了一盒奧利奧六塊九,給你抹個零,一共十六,請你還錢!
“就十六?”陳澤快氣死了,為了十六塊錢,沖到他班上來,讓所有人都知道他陳澤欠錢不還?
陳澤越想越氣不打一出來,冷冷道:“你回去吧,我等下手機轉你!
“等等,還有!币G又轉身,把何田田拎出來,“何田田,你說!
何田田剛剛還有點怕。
可現在,不光尹荊給她打了頭。
走廊上早就圍滿了看戲的同學,廁所旁假裝打水的,一旁走廊假裝說話的,甚至還有明目張膽從窗戶探出腦袋的。
她再不出來也太不夠意思了。
何田田抬頭直直看向陳澤:“上周六早上我在食堂幫你刷了碗八塊錢擔擔面,請你還錢!
頓時,走廊上的議論聲壓都壓不住。
“我去,牛逼啊,上周三開的學,周三雜醬面,周四礦泉水,周五奧利奧,周六擔擔面,打卡似的,一天不落啊!
“我懷疑他去食堂從來不充卡的!
簡直像受害者相認現場。
“服了,我今早剛幫他刷了餛飩!”
“還有我還有我,昨天幫他帶的八寶粥還沒還!”
討伐聲陣陣。
“專找女生借是吧!”
“陳澤還錢!”
陳澤臉色瞬間十分不好看,都這樣了還能穩住那心理素質真不是一般強,可惜陳澤沒有。
尹荊其實有預料到這個結果,因為前世真出過這檔子事,現在只是提前爆出來罷了,又冷冷說:“你的人品有目共睹,我想還是現場清算比較好。”
意思是要他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把錢還清。
事已至此,這么多人看著,陳澤也不好當場發作,只能忍氣吞聲回教室拿了錢出來。
還給何田田八塊,還給尹荊十七,陳澤本以為事情可以就此結束。
“等等!币G從口袋取出一枚一角硬幣,冷漠又不失禮貌遞給陳澤,接著拉著何田田轉身就走,“不欠你的!
這事兒實在干的太漂亮。
從始至終敘述平靜,不帶情緒,疏離有禮,抹零但不多拿一分,挑不出一點錯。
陳澤快氣瘋了,正要回教室喝口水冷靜冷靜。
誰料一群女生早就堵在了一旁。
“陳澤你是不是覺得女生好欺負!
“真以為自己能刷臉吃飯?”
“以前真是瞎了眼沒發現你居然是這種人。”
“你上學期朝我借的二十塊錢打算什么時候還!
……
此時后續還在網上建起【陳澤還錢!】高樓。
人終會為自己做過的事付出代價。
走廊一側。
段銳快笑瘋了:“就四個字,尹荊牛逼!”
原叢荊吊兒郎當吸著豆奶,眼中笑意盎然:“走啦!-
回到教室。
原叢荊松松擰開筆帽,懶洋洋挑眉看向一旁:“你很缺錢?”
尹荊正埋頭寫題:“沒。”
原叢荊眉又是一挑:“跟家里鬧矛盾零花錢斷了?”
“沒!
“那你——”原叢荊實在不解。
“打聽這么清楚。”尹荊直接打斷,轉頭冷冷看他,“大少爺你要扶貧?”
原叢荊噎了會兒,說完:“那你為了十六塊錢這么大動干戈。”
“不是因為十六塊錢。”尹荊神色平靜,“而是如果連我自己都不維護自己的權益,那我還能依靠誰!
“……”
雖然但是,還不是為了十六塊錢的個人權益。
這一兩天觀察下來,這姑娘總是表現出很強勢的樣子,任何事情都是自己去硬剛。
很獨立,也不愿接受任何人的幫助。
想到這。
原叢荊眸光不由起了變化,決定說點別的。
“早餐的小籠包好吃嗎?”少年又擺出那副懶洋洋的姿態。
“你怎么知道我早上吃的小籠包?”尹荊一愣。
“在食堂正好看到了。”原叢荊神色不變,語氣淡淡。
“你居然會去食堂?”尹荊眉一蹙,記得這位哥前世從不去食堂的,不壓榨段銳給帶早飯就算不錯了。
“嗯。”少年漫不經心點點頭。
尹荊了然,點點頭:“我還以為你跟蹤我呢!
原叢荊:“……”
沉默了會。
原叢荊又問:“今天怎么想起跟何田田一起去食堂了?”
尹荊答:“何田田我室友。”
室友?
一提起這個,原叢荊倒想起來了——
“你小名叫葵葵?”
尹荊內心一驚,立馬抬頭去看:“你怎么知道的?”
少年挑著那雙桃花眼,笑意懶洋洋:“昨天晚上路過你寢室樓下,不慎聽到的。”
“那可真是好‘不慎’呢!币G挑唇一笑。
“……”原叢荊瞬間笑容消失,覺得尹荊的諷刺能力再沒人能比得過,總能時不時刺一下,讓人霎時沉默。
原叢荊面無表情地抿了下唇,片刻,才問:“哪個字?”
尹荊一笑:“青青園中葵!
“朝露待日晞!鄙倌晡⑽⑻羝鹧畚,深邃濃郁的雙眸中蘊著無限明亮。
那一刻,窗外的光好像真的全部涌了進來,空氣中是微濕的寒露氣息,而溫度又舒適的暖洋洋,天邊七八點鐘的太陽將要升起。
少年穿著純潔的校服逆在光里,模樣實在干凈美好。
尹荊不由微微瞇起眼,似乎不敢直視。
然而還是在這天光中,四目相對。
安靜良久,不知是在留戀天光正好,還是少年美好。
“你知道這首詩的最后一句是什么嗎?”尹荊突然說。
“嗯?”少年眉微挑。
“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币G一本正經。
“……”原叢荊抿唇,為什么每次都這樣,破壞氛圍。
“好好學習吧少年!币G說完,又轉身抬筆寫題。
上課鈴也打響了-
自習課時,班主任進來說了月考的事。
月考嘛,不稀奇,月月考,習慣就好。
然而班主任一走出教室,立馬就起了討論聲。
好半天,都不消停,反而愈演愈烈。
媽的,又不是第一次月考,有什么好討論的。
這么大個人,上十幾年學了,一點自覺性都沒有。
尹荊本來思路卡殼就煩,耳邊嘈雜聲不斷更是心頭火直冒。
等寫完最后一行解題步驟,她猛地把筆往桌上一摔。
“嘭——”
“別吵了!”
第一個受害的是原叢荊。
正闔眼小寐呢,耳邊就是猛地一跳。
全班人都驚著了,一見是尹荊,硬剛過李秋雅塑料姐妹團和陳澤的女人,自覺噤聲。
教室里本來可以就此安靜。
偏偏黎夢正和一旁人聊的火熱,昨天又跟尹荊結過梁子,就很不爽,立馬尖刻著聲音陰陽怪氣。
“喲,打擾您學習了,您這么努力,是要考全校第一嗎?”
“對啊。”尹荊眉輕蔑一挑,不知是意氣上涌,還是被氣笑了,語氣極為狂妄,“不是有手就行!
“你家用的什么垃圾袋,告訴下我唄!崩鑹粢残α耍X得自己這輩子從來沒聽過這么好笑的笑話,“這么能裝!
全班人都懵了,一聲都不敢吱,但看那惶惑的表情,空中仿佛飄過無數條心聲。
【???發生了什么,怎么一個不留神,尹荊和黎夢又干起來了?】
【黎夢怎么敢的?忘記昨天的事兒了嗎?坐等打臉!
【可尹荊說要考全校第一誒,確實,就是……難評!
【記得上學期最后一次考試,尹荊排名全班倒數第十五,別問我為什么知道的,問就是我是倒數第十六。】
【這這這……難度確實有億丟丟大!
【黎夢這回要贏了?】
原叢荊也是一驚,微微仰著頭去看尹荊,內心不由高看幾眼。
其實能說出這話,能有這志向,不管能不能成真,在心態上就勝過許多人。
尹荊已然站起來與黎夢對峙。
她一下下掂著筆,姿態隨意,看向黎夢的神情,又是絕對的高傲與驕肆。
聲音也堅定清晰。
“賭什么?”
剛剛還是嘴戰,沒想到一下子上升為賭注。
黎夢內心不由一緊,但一想到尹荊絕考不到全校第一,自己絕對會贏,又升起無限自信,然而提出的賭注,似乎對道歉有著強烈的執著。
“如果我贏了,我要你對我,對羅雨晴,對昨天的事,下跪磕一個,道歉!
【道歉是救過黎夢的命嗎?】
【黎夢是羅雨晴她媽嗎什么好事都捎上她。】
【哈哈哈哈哈救命真的有點過分啊,下跪磕頭道歉,這時什么狗血劇戲碼哈哈哈哈哈——】
原叢荊看向尹荊的目光里不由閃過擔憂。
要真對黎夢對羅雨晴對昨天那破事下跪磕頭道歉,這姑娘不得,哭到教室發洪水……
咳咳,提前準備好紙巾。
尹荊真的很想笑,被黎夢幼稚到的,然而極力忍住,唇間挑出一抹戲謔:“我沒那么過分,你叫我聲爹就行了!
【攻擊性不高,侮辱性極強!】
【社會我尹姐,人狠路子野!】
【哈哈哈哈哈這比黎夢那個好玩多了!】
【真的很難想象那個場景哈哈哈哈哈哈——】
賭注就此定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好期待月考啊明天就月考吧啊啊啊啊!】
【月考賭場月考賭場!買定離手買定離手!】-
然后這一整天。
每次下課。
尹荊要出去丟垃圾。
原叢荊懶洋洋把手一伸:“我去,你學。”
尹荊要下樓去小賣部買筆芯。
原叢荊吊兒郎當站起身,雙手插兜漫不經心:“我去,你學!
尹荊要去走廊上倒水。
原叢荊一把將水杯拎起來,一下就走出好幾步遠:“我去,你學。”
又一次下課。
尹荊捏起包紙起身。
原叢荊又一下擋在她面前:“又是要干什么,我去就好,你好好學習。”
“……”尹荊沉默片刻,“你是想被當成變態抓起來嗎?”
原叢荊一怔:“啊?”
尹荊抿唇看著他:“我去上廁所!
原叢荊立馬讓開:“……”
等到回來。
尹荊終于忍不住問:“你今天這是犯了什么病?”
誰料那少年單手支臉垂著眼,第一次露出類似唉聲嘆氣的表情。
“你要考太差,我會很沒有面子!
【To WanWan.】
致丸丸。
游到海邊后。
尹棘的肺葉仍有缺氧感,她弓著背,雙手撐膝,四處搜尋著那人的身影,直到被一道熟悉的目光攫獲住,她心臟突然猛跳,清爽的海風,也平息不了越來越壓抑不住的悸動。
是十七歲,就已經喜歡上的人啊。
第 60 章 私人飛機
電影殺青后。
尹棘便給陳芮放了短假,正巧《晴海焰火》的片酬剛到賬,得知她想去海南玩,尹棘干脆給陳芮往返的機票都升了頭等艙。
坐晚班飛機,離開漣市前,陳芮還興高采烈地感慨道,尹棘這種領導最好了,對待打工人,就得用真金白銀的企業文化。
尹棘則于次日返京。
上午九點,她和原叢荊抵達機場,兩個人從貴賓休息區待了大概十分鐘,便從公務機專用通道,乘坐考斯特豪華擺渡車,前往那架由波音767號改裝的私人飛機。
下車,經過飛機巨大的引擎罩時。
尹棘看向透著壓迫感的風扇狀渦輪,有些出神,不免驚嘆道:“好大啊,我以為私人飛機的機型,會小很多呢。”
這時她已走到扶梯處。
等收回視線,卻發現,男人沒有先她登機,而是筆直地站在第二級臺階。
戶外三十七度高溫,小姑娘的身體卻涼得像剛從冷藏室出來。
她縮成了個球,手指捂著臉,渾身都在發抖,亂糟糟的發尾顫出虛影。
她翕張著嘴,目光空然不斷碎念著什么,整個人像魔怔了。
原叢荊蹲下來,眼神愈深。
他握著她胳膊,稍微拉開她自我封鎖的黑暗空間,再次開口:“尹棘!
尹棘眨眼,一串豆大的淚啪嗒掉在他胳膊上,在原叢荊的皮膚中化開一片溫熱。
她眼神變動些許,三秒后,崩潰地抽噎出聲,五官幾乎都皺在一塊,壓抑又繃不住的哭腔像琉璃娃娃碎掉的瞬間。
尹棘開始不止地掙扎,任由繩索將皮膚磨出血痕,小腿亂蹬:“別碰我你!不許看我,誰也別看我!別逼我,逼我……我殺了你們,我全殺了你們……”
她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原叢荊眉頭持續下壓,從旁邊的儲水塑料桶里,舀了一大勺涼水,一揮手——
“嘩——”潑了尹棘滿臉。
涼水打透了她,像卷著風的駭浪,把尹棘從晦澀的過去推回現實。
水順著五官往下淌成串,濕發貼著臉蛋,尹棘咳嗽兩聲,揚著濕漉漉的眼,緩緩抬頭。
淚洗過的視線還模糊著,她用眨動撥開云霧,目光晃晃悠悠,最終對準他左側那缺了一小角的耳垂。
記憶深處某盞蒙了灰的燈像突然充滿了油芯兒,碰上嚓的一點火光——它倏爾耀眼。
尹棘桃花眼一點點擴圓成桃核,逐漸渡上不敢相信的情愫,最終撞上原叢荊那漆黑有力的目光。
…………
帶著痛的記憶,要么被銘記成過敏原,要么就會被神經系統有意地藏進角落。
畢竟逃避疼痛,是情感動物的本能。
尹棘想起了那個冬天,那次絕望又膽大的出逃。
記憶溯源回到韓橋村,一日又一日的無聲騷擾疊加著壓抑她的心。
不知從什么時候發現,自己端著盆出門倒臟水時,那些站在路邊的男短工就會默契地看向她的低下的領口,屁股,腰,腿,還有露在外面的白皙皮膚。
對上那些目光的瞬間,尹棘嚇得捂住因俯身自然下垂的衣領,沒接住盆,濺了一地污濁……
15歲的女孩沒那么明白,但她清楚,心里不舒服,就是不對的。
她不想再去村子里的公共浴池了,可是每次剛提一兩個字,奶奶就會駁回。
“咱們家沒有那個地方弄洗澡的地兒了,院子里給你搭?多冷啊,還要買熱水器,你妹都能忍,怎么就不能湊合一下啊,棘棘,懂事啊!
尹棘把嘴唇咬得發白,揪著衣服揪到手指痛:“可是,那里,連男女澡室都不分……他們,他們總是,總是從門縫看……”
“不都是單間單間的洗嘛!又沒讓你跟那些男人一塊洗,來,幫我給你爸翻個身。”
“下次說話大聲點,這年紀一大,耳朵是越來越笨,哎……”
之后,同住一個小巷里,總是幫他們家忙的鄰居男人逐漸沒了分寸感。
他知道她家里情況,妹妹上學住宿,奶奶出去做工,家里除了她只有一個躺在床上連意識都沒有的植物人父親,于是,他開始犯進。
一開始是搭話騷擾,后來總跟在她身邊假意幫忙,再后來,甚至要在家里沒有大人的時候踏進她的房門,借著幫忙送東西的由頭對她動手動腳。
非要她抱著家里座機威脅他自己要報警,他才肯退后,退出她的房間。
尹棘本以為忍氣吞聲可以過去,直到那個男人在外打工的妻子帶著莫須有的謠言氣沖沖趕回來——就有了她后面三年無盡噩夢的畫面。
…………
“這么小的孩子…家里沒錢養了就找人嫁啊…”
“我看見了哦,那天,這女孩子叫人家丈夫進她家去,這兩家不是住對門么!
“哎喲,這像什么話……”
表情猙獰的女人戳著她肩胛,戳得她好疼。
“你家人怎么養你的!你學校老師就是這么教你勾引別人男人的是嗎!”
尹棘節節后退,被所有人的目光鄙視,質疑。身心粉碎。
“我沒有……我沒有勾……”
她只是作為鄰居表達謝意。
她只是因為最初在他幫忙的時候露了個笑臉,就成了蓄意勾引,成了他多日施行騷擾的通行證。
隨著眼淚滑落,她被人絆倒,鬢頰被尖銳東西劃破,鮮紅的無助沁出來。
尹棘捂著流血的鬢角,隨著控制不住的嘔吐沖動,整個人決堤崩潰……
她一秒鐘都無法再在這里待下去了,理智被全部拋棄,尹棘帶著證件和錢跑出去,買了一張通往崇京市的車票。
她的家在這里,她無處可去。
爸爸說過,上了最好的大學,就等于瞧見了人生的轉折點。
崇京大學是全國最好的大學,從這里畢業能找到最好的工作,以后都過好日子。
于是崇京大學,幾乎是她人生唯一的盼頭。
她答應爸爸了,一定會考上崇大給他爭氣。
可是現在,爸爸荊不過來,她也快撐不下去了。
綠皮火車里,她捂著還未結痂的傷口,閉緊嘴,無聲哭得胸口都要裂開了。
列車有終點,她卻不知道自己人生的目的地在哪。
她出生就在深淵里,好像怎么爬,都看不見光。
她一路哭得頭腦發暈,灰心喪意地坐出租車來到崇京大學正門。
初三的冬天。
穿著單薄的她,身心帶傷的她,站在自己夢寐的大學門口。
望著鐵欄那邊青春洋溢又自信結伴的青年男女,望著他們,尹棘卻怎么,怎么都想象不出自己有朝一日在里面的模樣。
絕望再度襲來,她終于放開聲音,哭得撕心裂肺。
身上好冷,臉上一動就好疼,流下來的都不知道是血還是淚。
“喲喂,哪來的妹妹,怎么哭成這樣兒了!钡氐赖木┢訌乃砼詡鱽怼
尹棘偏頭,模糊視線里瞧見是三四個男大學生路過。
“什么情況,”其中一個男生打量她,忍不住放溫柔問:“小妹妹,你家哪兒的啊,怎么了?用不用我們幫你打電話給你家長?”
尹棘不想鬧到異地派出所,使勁搖頭,把眼淚胡亂擦干凈。
她轉身就要跑,結果又被攔下。
“哎哎哎,別跑,這么晚了再出點什么事兒!蹦猩此龥]穿厚衣服,跟旁邊舍友說:“別干看著啊,給件兒羽絨服啊,多冷啊人家!
“我里面穿的半袖!哎,老原!你這羽絨服貴……哦不對,你這個厚,趕緊著啊。”
尹棘垂著目光,看見站在最后面的那道人影嘆了口氣,無奈地把自己身上的鵝絨大衣脫下來,扔給前面的。
然后,一件過于寬大的,帶著體溫的羽絨服被塞進她懷里。
熱乎乎的,還有股好聞的清香。
有個男生靠近一看,嚇得低呼:“喲,你這,你這臉怎么了!流血了都!”
“在哪兒受的傷啊,誰打你了?”
尹棘虛虛捂住傷口,偏身躲避,神色慌亂。
“這必須得送派出所了,還帶著傷呢!蹦猩鷤兩塘恐骸拔腋笥鸭s好了自習室了,怎么說,你們誰有空。”
“我得改我那狗屎畢業論文啊,忘了?教授明天讓我交三稿呢,我不行。”
“老原,就你了,你是咱哥幾個里最閑的。”
“你跟張朝給這妹妹送派出所里去唄!
幾個人影散去,搖曳的冷風里,那抹站在最遠的,頎長的黑影逐漸走向她。
男性專屬的氣息靠近,尹棘還有些害怕,怯怯抬頭,撞進他側斜過來這一眼。
她終于想起來了,那個瞬間。
那個人有一雙精致到難忘的丹鳳眼,岑寂的,散漫含笑,探不到底。
路燈下,那個人印著月牙形傷疤的,缺了一小塊的左耳垂格外荊目。
三年前的回憶碎成片,如今她也只記得他那件厚實溫暖的大衣,記得最后他塞給她的六張紅鈔票。
記得他放在她手邊的,一大袋子外傷藥品。
還有那句。
“瞧你剛才那眼神,不知道的還以為要宰人炸-學校呢!闭Z氣含笑,輕叱:“真嚇人!
這么多人里,只有他一眼讀白了她的情緒。
尹棘的眼淚再次涌上來,手心攥緊鈔票,委屈地使勁搖頭。
她沒有想傷害任何人,可是,她又真的怨恨極了。
憑什么自己要經受這些,憑什么,自己的人生是這幅爛樣子。
憑什么……
“說了你可能也不懂,不過呢…”
他的嗓音很特別,清冽而低醇,像烈酒杯中對撞的那層冰塊。
他未曾與她平視過,嗓音始終在她頭頂,散漫又壓迫。
最后一句,尹棘記得清楚。
他告訴她。
“試試,恨什么,就靠什么過下去。”
…………
水還在順著下巴滴落,尹棘呆呆望著面前的人,終于認出了他。
原。
原叢荊。
原來,她早就見過他。
所以……唯有他,她不抵觸。
因為哪怕記憶里對他的模樣早已模糊,但尹棘愣是靠著他那句話,一股勁努力,撐到了今天。
十五歲到十八歲,昏暗又忙碌的三年里,她靠著這句話咬牙走了過來。
原叢荊越來越讀不懂她變得復雜的目光,蹙眉,抬手在她眼前揮揮:“回神兒了么!
尹棘眨眼偏開頭,開口嗓音很。骸啊覜]事!
“還真沒看出來!痹瓍睬G輕哧,回頭,跟賀醉詞使了個眼神。
賀醉詞嘴里還叼著煙,不耐煩地偏頭,把身上的西裝外套脫下來扔給他。
“記得,還我一百件!
原叢荊用眼神悠悠鄙視了一記對方的小氣勁,像在罵:跟誰犯病呢?
他張開外套給尹棘披上,把她大半身體都蓋住。
寬大的外套,還有這雙為自己解開捆綁的大手給足了她安全感,尹棘身上的顫抖逐漸平息下去。
“先出去,自己能起來嗎?”他說。
尹棘點頭,撐著地面起身,結果她高估了自己的身體素質,雙腿因為被綁著又久蹲久跪,一起身,雙膝發軟,直接往下栽。
最后被對方一拽,摔進他懷里。
原叢荊一把接住她胳膊,把人提住。
清晰感受著懷里女孩的抖動,她因失力全身柔軟都緊貼著他。
原叢荊仰頭,壓下喉結:“……你挺有意思!
他的心跳透過胸膛鈍鈍地打在腦門上,尹棘耳頰發熱,抿唇委屈:“我不知道……沒力氣了!
“對不起!
借著他的力氣,尹棘一步步往外走,走向門口的夕陽光芒。
認出他之后,她對身邊這人的情愫幡然變化。
尹棘悄悄抬頭,偷看卻被他抓住。
“看什么呢。”
她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原叢荊低眸過來,盯著她蠟白小臉,忽然勾唇:“是不是特想‘弄死’他們。”
尹棘咬緊腮頰,點頭。
他原叢荊很久,很久,都沒這么被堂而皇之地挑釁過了。
得到滿意的答案,原叢荊的丹鳳眼一點點變亮,給予她篤定的,囂張的承諾。
“那就瞧好!
“你解氣之前,我不會停手!
原叢荊的外公。
尹棘終于回憶起對他的印象——某個低調的異國富豪,媒體提到他時,總會講起他在莫斯科的那幾十座莊園,還有在瑞士銀行里,可以按兆計數的美元存款。
據傳,他是某個寡頭的遺腹子,而沈黛西則是他和某位中國女性的女兒。
沈黛西為了學畫,曾和這位強勢的父親,斷絕過父女關系。
后來,二人的關系有所修復。
原叢荊在沈黛西去世后,偶爾會飛去莫斯科,看望這位老人。
一想到,要和原叢荊短暫地分別,尹棘就感覺,心臟像是被某只手挖走了,胸前空蕩蕩的,還有股無力的沉鈍感。
她確實是越來越依賴原叢荊了,而且,她已經抗拒不了這種依賴感了。
就在她眼眶的酸熱感加劇時。
男人在她耳側,輕聲又問:“丸丸,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