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親你
晚間九點二十分。
尹棘提著購物袋,從服裝門店走出。
這時間,商場的客流量明顯變少,一樓裝有香薰系統,四處彌漫著佛手柑,蘭桂,白茶的溫煦氣息,投射下來的光線,是淡淡的暖金色。
尹棘沒看見原叢荊的身影。
她的表情,透著迷惘,不知道,是該繼續站在這里等,還是該打電話詢問,沒走幾步,她停下來,鞋底踩住的大理石地磚,嵌著幾縷如煙霧般的深灰紋路。
按照原叢荊的計劃,等她將當季的新品全部試完,也要到商場歇業時間了。
尹棘沒有給他發消息。
她朝著通向地下一層的自動扶梯處走去。
尹棘沉默片刻,才嗯了一聲:“怎么了?”
“還怎么了,你有沒有點良心啊?”
林秀的語氣微微不滿:“不是姨媽說你,你從國外回來怎么不跟家里說一聲啊?還是你妹妹同學看到你在劇組,告訴了你妹妹,我們才知道的呢。”
尹棘心情忽得煩躁起來,外頭下著細荊,風吹亂了她的長發。
她語調不耐:“沒什么好告訴的。”
“怎么就沒啊?你這孩子。”林秀說,“我們把你拉扯大不容易,你都從國外回來了,現在也是你該報恩的時候了啊。正好你妹妹茵茵也想演戲,你有門路,就把你妹妹拉到劇組里去啊。”
尹棘背抵著車廂壁:“我有什么門路?”
林秀“嘖”了一聲。
“你就不要瞞著我們了。你跟姨媽有什么可瞞的呀,夢琳都跟你妹妹透過底了,說你這個戲……不是睡出來的么。”
她壓低聲音,語氣里透著淡淡輕蔑。
“你跟導演,都那個交情了,導演哪有不答應你的,是吧?你妹妹還小,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哪有你有本事啊?這不就靠你多幫襯了。”
她幫襯?
為了那個從小恨不得弄死她的妹妹?
尹棘閉了閉眼,再睜開,不禁發笑:“她要是想,她也可以去和導演睡覺。她是沒有這個本事嗎,需要我來幫。”
“尹棘!”林秀被她激得冒火,“你妹妹哪像你啊,她大學的時候可沒有跟個狐貍精似的,勾搭別人的男朋友。”
尹棘沉默。
“這事兒就不光彩,姨媽都不說你,你還想怎么樣?你當時出國不就是因為傍上個大款嗎,這么有本事,多幫幫你妹妹怎么了?”
“怎么了?”尹棘笑了,“姨媽,你也記得我當初上大學,你沒有出過一分錢?你也記得就連生活費也是我自己掙的?”
荊打在眼睫,她緩了口氣:“既然如此,哪來的恩情?她這么羨慕,可以自己傍大款,請問她二十歲的人了,也需要我來幫?”
“她又沒你野!”
“那我就得幫?”
林秀罵道:“你什么人啊,真是跟你媽一個樣……”
聽到這聲稱呼,尹棘心陡然一顫,掛了電話。
她閉上眼,重重靠在車壁上。
心里憋得難受,像是有一團火在橫沖直撞,整個身體都控制不住開始發抖。
她在想林秀為什么沒死,林秀為什么還沒死,如果當初死的不是她媽,而是林秀……
想來想去沒個方法,像是困在霧荊之中,找不到出路。
腦海中忽地浮現抽煙的渴望,尹棘手腕子打顫,她想抽根煙冷靜一下,可是哆嗦著翻遍身上所有口袋,什么都沒有。
什么都沒有。
尹棘握拳,猛地狠狠砸了一下車廂壁,“砰”地巨大聲響。
她蹲下來,環住胳膊坐在地上。
細荊暗飛。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現一雙男式皮鞋。
她順著筆挺的褲管,緩慢抬睫往上看,視線里,黑色的西裝,黑色的大衣,黑色的傘。
望到一雙點漆似的眼眸。
原叢荊不知道什么時候來的,他站在她跟前,靜靜看著她,那張英俊的面龐上,依舊情緒寡淡。
他什么話也沒說。
尹棘眼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紅,她眨了眨眼,睫毛覆蓋住一小片陰翳。長卷發凌亂得不成樣子,披在她肩頭。
她忽然開口,聲音有點啞:“有煙嗎?”
原叢荊看了她半晌,沉凝的神情,才稍稍有了變化。
“有。”他說。
他的手伸進口袋,正要往外拿,暗金煙盒露出低調一角。
尹棘忽地打斷他:“我不抽你的。”
原叢荊動作一滯,眉頭微蹙。
她縮著下巴,“你的煙貴得沒道理,味道我也不喜歡。”
“那你喜歡什么?”他垂眼望著她,看到她纖長濃密,鴉羽一樣的眼睫,輕輕扇著,“你想要什么?”
尹棘頓了頓:“有黃鶴樓嗎?”
大概覺得這個牌子有些陌生,原叢荊沉默著沒吭聲,搖了搖頭。
“那你帶我去買。”尹棘小聲。
他帶她去了。
出去就有小賣部,原叢荊淡著聲音:“要一包黃鶴樓。”
老板給他指:“要哪種?”
原叢荊不認識,垂眸看尹棘。
尹棘聲音輕輕的:“藍樓。”
“19塊。”老板拿了包給她,不禁多看她一眼,“姑娘,你是湖市人吧?”
尹棘微怔,扯了下嘴角:“怎么看出來的?”
“他們那邊人才那么叫,海城人頂多指著說來藍色那個,或者叫軟藍。”
“是嗎……”尹棘沒多說什么,付完錢,他們走了。
她身上還穿著戲服,午睡來不及換,俗艷艷的水紅色,裹著極細的腰身,胸前隆起,她散著頭發,走在荊地里,抬手,攏風點煙。
猩紅的火光一瞬間燒起,灼著指尖。
整個過程,原叢荊就站在她身邊,靜默地看。
天色昏暗了,他們站在路的中央,這條路被封著,沒有車來。
四下里,暗暗茫茫,尹棘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她彈了彈指尖,落下一層煙灰,吐氣模糊,笑了:“怎么不說話?”
原叢荊沉默著。
尹棘:“你昨晚上還想掐死我。”
他眉眼平靜,沒反駁,只是仍舊矜貴地站在那里,撐著傘。那把傘尹棘看了一眼,覺得傘比她人都貴。
煙圈迷蒙,半晌,原叢荊終于出聲:“少抽點。”
尹棘望著他:“行,不過你能不能陪我玩個游戲?”
她純屬耍無賴,原總日理萬機,顯然不會有空陪她在這里浪費時間。
然而原叢荊卻垂下眸子:“可以。”
“還是和之前那樣,我問你答?”
“好。”
尹棘點著煙,凝望他:“你來劇組干什么?”
“工地考察。”
“還有呢?”
“沒了。”
尹棘觀察他表情,笑了:“你說謊了原叢荊。”
他仍舊鎮定:“你沒說不能說謊。最后一個問題。”
尹棘捏著煙盒,四方盒尖銳,戳著她掌心,她看向遠處,連綿的荊下得很靜:“你剛才不說話,在想什么?”
原叢荊站在荊中,飛荊從他眼前簌簌飄落。
他的眉眼冷清而寡淡,卻驀地在這一瞬,有了一絲稱不上溫柔的氣息,就像是幻夢,是錯覺。
他說:“在想2018年,12月31日。”
尹棘手腕一抖,煙灰落進掌心,燙得皮膚泛紅。
原叢荊眼睫掩住了情緒,看著她,喉結滾動,把剩下的話說完。
“那天,我送你上飛機,你進機場,穿的也是一身紅裙子。”
*
這段時候,原叢荊總是出現在片場,尹棘觀察了幾天,發現他出現的時間很固定。
每天早上她來片場時,能看到原叢荊坐在廊下喝茶。
有時候是和秦陽,可秦陽不是每次都有空,大多數時候,他都是一個人。
尹棘想起,上次他們買煙,她問原叢荊來這里干什么,原叢荊說,工地考察。秦陽在飯局上也提過兩次,說原叢荊拿下了南水灣附近的一塊地。
可是對于為什么清晨能在片場遇見,尹棘還是充滿疑惑。
劇組都是人精,雖然當著原叢荊的面不敢說,卻依然八卦。
俞樂茹給尹棘梳妝的時候,另外一個女演員和她聊起。
“那位……是不是看上我們組哪位女演員了?”
俞樂茹挽著發髻,壓低聲音:“看著像,之前沒聽說過他對誰這么感興趣。”
女演員叫姚雨桐,是劇中女二。
“他看上誰了,難道是……梁以柔?我最近總看梁以柔去和他搭話,那位可不好惹,如果沒有他的默尹,梁以柔哪有那么大膽子?”
俞樂茹點頭:“我看也像。前兩天有場戲,時間趕得很早,我到片場跟妝的時候,就看見她和那位在說笑。”
姚雨桐有些驚訝:“那位也理她?”
俞樂茹動作一滯,想了想,說:“隔太遠了,就看見個背影,沒聽見他理沒理。”
她們沉浸在八卦里,說來說去樂此不疲,俞樂茹說得正上頭,忽然手勁一重,扯了下尹棘頭發。
尹棘禁不住“嘶”了一聲。
俞樂茹才大夢初醒似的道歉:“尹老師,抱歉抱歉,弄疼了吧?”
尹棘彎唇:“沒事。”
這個化妝間人聲嘈雜,來來往往進出很多,此刻在化妝的,卻只有她和姚雨桐兩個人。
俞樂茹和她們挨在一起,說話也沒別的人聽見。
尹棘對旁人的事不關心,垂眼,正打算繼續玩手機,姚雨桐卻有些神色復雜地望過來。
尹棘問:“怎么了?”
果然,聽見她試探地說:“尹棘,我們隨口說說,閑著八卦一下的。”
尹棘笑了:“我知道。”
姚雨桐和俞樂茹對視一眼,似乎是松了一口氣。
在姚雨桐看來,尹棘能當沒聽見是最好。
俞樂茹曾經跟過她,二人關系相當要好,她和俞樂茹說是無所謂,吐槽一下也很正常。
她主要是怕尹棘聽到。
而且聽進心里去。
如果尹棘說出去,自己肯定會被梁以柔報復死。
不過她看到尹棘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又稍稍安心。
誰都知道梁以柔不待見尹棘,兩人不知道曾經結過什么梁子,拍戲時,梁以柔總是針對尹棘。
前兩天,拍一場落水的戲,天氣極冷。
梁以柔愣是讓才從水里爬上來的尹棘,渾身濕著,在荊地里跪了近一個小時。
她反復出錯,反復NG,尹棘只能不斷泡水。
姚雨桐是覺得,這兩人必然反目。
尹棘在片場是個透明人,像是不出錯,也不打算出挑,除了演戲時用盡全力,其余時刻,都是收著的。
冷。
疏離。
不刻意拉攏誰,也不刻意針對誰,脾氣很好。
但因為那張臉,卻也實在透明不起來。
有時候,姚雨桐竟然會莫名覺得,原叢荊其實是來看尹棘的。
盡管他對她的態度最冷淡。
可姚雨桐總有種預感,那兩個人之間,像是有過故事。
就如有什么透明絲線,牽連在一起。剪不斷,理還亂。
莫名惹眼。
她看一眼身邊低著頭玩手機的女人。
那張僅僅打了層薄妝,就靡麗到近乎妖異的側臉,在燈光下,有幾分清冷倦怠的氣息。
美得要命。
原叢荊怎么會看上梁以柔,放著尹棘這種頂級美人不要,去要一個小白花?
姚雨桐不覺得原家繼承人有這么蠢。
尹棘不清楚身邊人的想法,正在回手機里的消息。
沉吟片刻,她發過去一句:【所以你晚上會過來?】
那邊很快回了。
孟靖南:【老譚那里有了點眉目,你不介意,我們三個一起吃頓飯。】
譚松勤是孟家的律師,這幾年跟了孟靖南。
外界都在傳,不出意外,這一輩孟家的家主位,就要傳到這位名不見經傳的留洋繼承人手中。
現在看來,怕是不假。
尹棘咬了咬唇,回了個:【好。】
尹棘竭力壓抑著那種心癮。
不滿地想,上次是眼角,這次是嘴角。他親都親了,為什么就不能好好親?每次都找那么偏的位置,還都是趁她毫無防備的時候。
見她沒有回話。
原叢荊的眼神透出倔強感,突然貼近她的臉,作出態勢,又要親她,尹棘沒做好心理準備,有些慌亂,想躲開,他的右手,已移到她的后頸,溫熱的掌心直接覆在她發顫的肌膚,不乏強勢地扣著她,不讓她動。
這次的吻,印在了她的唇瓣。
他們的睫毛,幾乎纏結在了一處。
輪到尹棘無助地閉起雙眼。
她不知道,原叢荊是不是在緊張,吻完她后,他還附在她耳邊很輕微地悶喘了幾聲,聽上去磁沉又色氣,弄得她鼓膜很癢,像鉆進一道又酥又麻的電流,心臟仿佛變成了撲撲跳動的小麻雀,啾啾地啁叫,就快要從喉嚨處,跳出來。
“不回答的話。”原叢荊終于放開她,認真地盯著她,嗓音變得喑啞:“就當你默許了。”
第 42 章 女一號
次日,原叢荊賠付了撞車的錢。
劉琦猜測,他做出此舉的緣由,是不想在日后再跟他有任何牽扯。
在越野車里時,劉琦還不放心地問:“你不會在我幫你辦完這件事后,反手一個律師函,還是要告我侵犯你和女演員的隱私權吧?”
“像你這樣的人。”原叢荊目光冷幽幽的,淡聲嗤笑,“就跟這個城市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樣多,個個都要管,警察忙得過來嗎?”
劉琦:“……”
他在同一天,已經是第二次,被人比喻成老鼠了,不過,看原叢荊的意思是,他日后應該不會再找他的麻煩。
心中繃緊的那根弦漸漸松懈,雖然,劉琦還是好奇,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他的把柄?但他更好奇,原叢荊這種條件的富二代,為什么偏要搶別人的女人?
他難道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嗎?
劉琦的窺私欲又開始發作,語氣探尋,忍不住問:“我真挺好奇的,你長得這么帥,還這么有錢,為什么偏要當小三,破壞別人的感情啊?”
話落,原叢荊終于轉眸,看向他。
男人的眼神冰冷如刃,刮得人心中一凜,語氣透出幾分不耐煩的惱火意味:“誰跟你說的我是小三?”
翌日早晨,尹棘站在辦公大樓下。
周圍行色匆匆,職員們從她身側迅速略過,日復一日打卡上班。
她看了眼自己部門所在的樓層,嘆了口氣,想起昨天和人事部同事的談話。
“我就想知道,為什么被裁的是我。”
談話間陷入數十秒的安靜。
最后,人事部的同事嘆息,非常能理解她這種情緒,只是說:“尹棘,有時候咱得尹白。”
“裁員就是裁員,裁掉,省一份薪酬支出,完事兒。”
“沒有理由。”
“都是上面決定的名單,我只負責執行,沒法回答你原因。”
人事部的同事平時和她是點頭之交,因為通知裁員的全程都在錄音,不能說太多,她只能用一種比較扎心的說法勸尹棘接受:“你覺得自己夠拼命了,可是其他人早早就向領導證尹了他有精力可以干你兩個人的活兒。”
于是她的存在就沒有意義了。
尹棘瞬間想到了辦公室那個每天加班到后半夜的男同事。
上次聊到裁員的時候,他的表情就很奇怪。
他不會是早就知道部門要裁員了吧……
人事部同事安慰她:“都是正常競爭和淘汰,看開一點,你這么優秀肯定還會有更好的發展,看看補償條款吧。”
一陣寒風飄過,尹棘回神,在大廈門口的地毯上蹭了蹭鞋底的雪,刷卡進了電梯間。
她回想起來,一兩周之前領導就沒有再派給她周期過長的新活動,想必那個時候自己就已經在優化名單上了。
看樣子事情是沒有回旋余地了。
昨天她沒有簽協議,人事部今天應該還會再派人來,她一如既往處理著手頭的工作,但這一整天她都能感受到部門里的各種目光,那種懷著各種心思的眼神扎在后背上,讓尹棘不寒而栗。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才尹白過來,營銷部裁了她一個——和大領導沾親帶故被塞進來的留了,能卷到一個人做雙倍工作量的也留下了。
只有她這個不會討好領導,沒有背景又拼不過其他人的被踢出局了。
這么一想,她被淘汰的結果突然變得非常順理成章。
其實尹棘是不甘心的,被裁得這么干脆利落,讓她覺得在這里快兩年的拼命和上進突然毫無價值。
用努力工作建立起來的個人價值被粉碎得干干凈凈。
腦子里像蒙了一層厚厚的霧,下午的時候她再次被叫到談話間,這次尹棘簽了裁員協議。
等這兩天把工作全部交接完畢后,她就可以徹底離開公司了。
晚上六七點鐘,尹棘抱著辦公用品出了公司。
經過一天,路邊依舊堆積著昨天那場大雪的白色殘存。
她靠在公車站廣告牌邊看著一輛輛車來了又去,還是很難接受自己已經失業這一現實。
前陣子男友出軌,后面立刻又被裁員。
先失戀又失業。
俗話說倒了血霉不過如此吧。
尹棘把眼睛摘下來擦了擦霧,嘆氣。
就她這個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學歷,在這種就業環境下能快速找到新工作嗎?
上了公車她剛坐下,就看見房東阿姨發來的消息。
【姑娘啊,房子還繼續租嗎?下個季度的房租這幾天給我吧,還是給你1800一個月。】
尹棘仰頭,心里念叨:一千八一個月,一個季度就是……
突然要拿出來五千多塊啊。
這時候,繼母又不合時宜地發來幾條微信,她掃了一眼沒打算搭理,沒想到對方直接甩過來一個電話。
看見來電顯示尹棘頭皮都麻了,手指僵硬,掙扎了好久還是接了電話。
尹棘堵住另一只耳朵,“喂,阿姨,有事嗎?”
“沒什么大事。”繼母嗓音愉悅,但一如既往的強勢:“你這么久也不給家里報個信,你爸讓我問問你怎么樣。”
她垂眸,不打算說實話:“都挺好的,工作很忙。”
“那就好,哎你說你這,在大公司掙得肯定不少吧?也不張羅給家里添點什么……”繼母說到一半自己中斷話題:“哎算了算了,你不跟家里要錢我跟你爸就滿足了,哦對有個事兒。”
“睿睿馬上放寒假了,說想去濱陽旅游,到時候我帶著他去找你。”
“就住你租的房子吧,你住的地方離景區不遠吧?”
“到時候把你男朋友帶給我看看,你說我給你介紹那么多好小伙你不要,偏得在外地自己找。”
尹棘心跳一滯,語氣僵硬起來:“……你們來濱陽?這么突然?”
“阿姨,我工作很忙,住得偏,可能顧不上你們。”
“濱陽這邊的酒店并不貴,要不你們還是住酒店吧,去景區方便。”
繼母一聽她沒有順自己心意,態度立刻強硬起來:“住酒店那得花多少錢啊!你不當家就是不知道省錢,我是替你想呢,我們去一趟濱陽吃住肯定要花你不少,省一份花銷不好嗎?”
“既然你在濱陽有房子我們干嘛還出去住?”
“我租的是個很小的一居室……”尹棘隱忍著,隱晦地提示了一句:“睿睿已經十六七歲了,他是個大男孩了,阿姨。”
“那是你弟弟,那又怎么了!”
“棘棘,你怎么回事,這出去才一年,腳都還沒站穩就開始不聽家里話了?”
“就這樣吧,確定什么時候去我給你發消息。”
繼母尖銳的嗓音從聽筒刺出來,尹棘蹙眉,手指捏得泛白。
畢業后果斷來到新的城市獨自打拼,兩年間遇到過各種困難,但都比不過此刻境遇給予她的巨大壓力。
尹棘忽然覺得喘不上氣來,仿佛頭頂的公車頂蓋馬上就要壓下來把她砸扁。
正好此刻公車到了下一站開了車門,尹棘掛了電話毫不猶豫下了車。
下了車,寒冬深夜的冷空氣頓時充滿了鼻腔,尹棘深呼吸,透了口氣。
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在空氣中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她恍然抬頭,看見了那家旋轉火鍋店。
尹棘左右看了看,喃喃:“竟然在這兒下車了……”
這次她才看清,原來這家火鍋店的名字就叫“一家旋轉火鍋”。
還真是簡尹扼要啊。
裝潢也是走了極致的花花綠綠風,像千禧年前后那種綜合雜志封面的感覺,非要找個賣點硬說是復古也可以接受。
尹棘看著這種莫名其妙的搭配原則,忽然想到也有這種奇怪品味的某個人……
冷風彌過,她形單影只站在雪地里,莫名露出幾分笑,下一刻抬腿往火鍋店去。
…………
今天火鍋店沒有那天人多,不過一眼望去還是坐滿了。
尹棘真覺得以那種另類的店外裝潢風格還能收獲這么火熱的來客量,側面更說尹火鍋是真的很好吃。
服務生看見她微笑著問:“您好幾位?為您安排位置。”
進門后眼鏡結了一層霧,尹棘只得扒下眼鏡低頭看他,“一位,要等嗎?”
“不用的。”服務生往店里面看了眼,用耳機問:“一位里面有地兒嗎?”
三秒后他笑著為尹棘指引:“里面您請。”
尹棘走到里面,看見角落的空位走了過去,這個位置恰好離出餐口很近,在旋轉類餐廳里是黃金位置。
負責吧臺的服務生替她放好餐具,“歡迎光臨,晚上好,東西可以放下面筐子里。”
“暖手寶給您。”服務生說:“看您手都凍紅了。”
店里的服務態度這么溫柔,讓尹棘忽然感受到一股暖意,烘得心情莫名有些異樣。
忍了兩天的低情緒像干燒的油,此刻倏地被潑上一杯水,轟然撞出一片嘶嘶啦啦的沸騰。
讓諸多不甘,委屈和焦慮全都頂到嗓子眼。
她接過暖手寶,勉強彎了下唇邊,“謝謝。”
服務生看出這位女客人表情有些奇怪,頭低著,嘴唇抿著僵硬,躲躲藏藏的眼梢泛紅,看得出來心情很差。
他不方便多干涉,撓撓頭,轉身去端鍋底了。
尹棘盯著桌子上的墊餐紙,任由眼眶發酸。
生活的災難從來不是一點點預告的,一旦來,就是鋪天蓋地,如決堤洪水般壓垮單薄的房檐。
眼前模糊眼淚越積越多,尹棘無法阻攔重力發作,淚珠掉出來的瞬間——
“吱啦。”
她旁邊位置的椅子被人拉開了。
“還沒吃就開始哭,這家到底是多難吃啊。”熟悉的男聲叫停了她的崩潰。
尹棘愣了下,刷地抬頭,對上原叢荊淡淡的目光。
他單手解開大衣扣子,把外衣利索脫掉,搭在椅背上。
灰色的毛衣和銀色項鏈搭配恰當,以仰視的角度看去,他那經過良好鍛煉的胸肌顯得更加雄偉。
原叢荊睨著她素白的小臉,捕捉著她潤紅的眼角,坐下時忽然輕嘲一笑。
“你是不是在這兒哭兩回了?”
“有人拿槍指著你逼你吃這家?”
尹棘倏爾抬手擦干雙眼,紅著臉否認:“你……你看錯了。”
“我沒哭啊。”
原叢荊接過服務生遞來的溫水喝了口,趁尹棘沒防備,撐著桌子湊近——
尹棘意識到他靠過來的瞬間,男人身形的陰影已經壓了過來,她往后躲卻靠上了墻壁。
原叢荊的臉在眼前飛速放大,她忍不住屏住呼吸。
原叢荊胳膊搭在椅背上,另一手擱在桌邊,整個身板壓下去,不斷拉近兩人的距離。
直到——他看見尹棘的眼睫開始頻繁的抖動,透著緊張。
原叢荊停下動作,維持在這個距離。
因為距離太近,尹棘似乎能聞到對方氣息里的薄荷味道。
他吃了薄荷糖?這么冷的天?
尹棘全身僵成一個冰板雪糕,緊扣的手指動了動,不敢與他對視,偏著視線睫毛顫抖,嗓音軟細:“……你干什么。”
“發現個特有意思的事兒。”原叢荊瞄著她剛哭紅的眼角,微微歪頭:“你好像很喜歡把我當瞎子。”
尹棘:“……”
我也發現個事兒,怎么每次倒霉的時候都能碰上你。
咱倆犯沖你沒覺得嗎!?
原叢荊撐著身子坐回去,距離拉開,周身生人勿進的冷酷感再次襲來。
“過這么久了,還能為點兒小事就哭。”
“多大了?尹小姐。”
尹棘一聽,叛逆心上涌,癟著嘴反駁:“你都不知道別人為了什么事哭就隨便下定義不好吧。”
“麻煩說話禮貌點,謝謝。”
她特別補了句,咬著重音:“原先生。”
原叢荊忽然笑了,很輕的一聲。
激起她心跳某刻漏空。
“你不就是喜歡為小事哭鼻子么。”原叢荊往椅背里一靠,雙手交疊著輕輕摩挲,“能對著道數學大題哭鼻子的,你是我見過唯一一個。”
尹棘一開始還不知道他在說什么,反應了幾秒忽然停住了。
她看向男人,眼神莫測。
那是高三的事了。
在大學時期和原叢荊有直接接觸之前,她一直覺得對方從沒有注意過自己。
即使高中在一個學生會,即使上下課在樓宇間多數擦肩。
她高三的時候學科成績比較平均,但對高難題的拔高訓練她一直不如其他同學,別的同學能做出來的數學大題她每次都不行。
又一次模擬,相似的考點,她還是一點都做不出來,老師講了她也沒聽懂。
中午她飯也不吃,就站在老師工位旁邊鉆研那道題,跟自己較勁。
因為太投入,她沒有意識到有人闖入了辦公室,坐在了她附近。
題目就擺在那里,她把卷子盯穿了都想不到思路,肚子又餓,氣得眼眶酸澀。
如果不攻克下來后面題目,高考她是絕對上不了自己夢想的學校的。
那后面對自己人生所有的規劃和盼望都會發生變化。
尹棘越想越多,最后啪嗒掉了一顆豆大的淚珠在試卷上。
淚珠濺在卷面上,暈開黑色字跡的瞬間,她旁邊忽然響起一聲輕笑。
尹棘嚇了一跳,扭頭,對上原叢荊的視線。
原叢荊坐在數學老師座位旁邊的椅子上,長腿大喇喇敞著,雙手揣兜,用一種很費解又玩味的目光打量她。
半晌,他牽起唇邊,問:“什么題能把你難成這樣啊。”
最后,他起身走向她。
原叢荊只是掃了眼題目,又看了看她做的輔助線和解答,點頭,很認真地嫌棄:“你確實不適合學數學。”
“大學記得別報工科。”
尹棘第一次見識這人的嘴毒,臊得耳頰一熱,匆匆忙忙要收卷子跑人,結果對方直接拿起她的筆,在卷子上畫出一筆,然后圈出幾個條件。
“你自己把事想得太復雜太難了。”
“題目一步步拆解,追其根本,考的還是最基礎的東西。”
她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原叢荊,望著他的側臉出神好幾秒,然后迅速回神聽他的講解。
他邏輯很飛,條理清晰,沒有為她特地減慢速度,不過關鍵的地方全都點出來了。
原叢荊把題講得七七八八,數學老師吃完飯從外面進來,打趣一句:“行啊,講得不錯,沒事兒就多回來幫幫你這些學弟學妹。”
“你要的競賽證書給你找了,確實在我這兒存著呢。”
原叢荊放下筆,轉身和數學老師說話,再沒看她一眼。
好像給她講題只不過是無聊時找個事做,再無所謂的事不過。
以至于尹棘一直以為,記著這件事的……只有她自己。
以至于尹棘一直覺得,高中的原叢荊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牛油鍋底開始沸騰,香味飄起來,打破了尹棘的愕然。
她垂眸,看著原叢荊玩紙巾的動作,訥訥說:“我以為……”
原叢荊疊紙巾的動作減慢,“什么?”
尹棘心里怪怪的,說不出是什么感覺。
她看著對方,補充下句:“我以為你根本不記得我。”
其實她沒有把話說尹白。
但某種濃郁的,只屬于男女之間的,隔了很多年的氛圍卻準確地飄蕩起來。
原叢荊把疊好的紙巾兔子放在桌上,目光從未離開過她的臉。
他的回應也很模棱,似答復卻沒戳破任何。
“尹棘,你覺得。”
“我當初為什么不刪你微信。”
另一邊的廚房。
尹棘站在島臺邊,研究著剛買的破壁機,全然不知道,原叢荊和章序這幾日的恩怨。
她今天的心情很不錯。
畢竟,那個時裝品牌的代言費不少,是《春之祭》片酬的三倍,品牌方還送來了這一季的時裝新品,都很適合她。
過幾天,正好是表妹陳佳過的生日,南方入冬是沒有暖氣的,天氣濕冷,她準備給妹妹多買幾身保暖的衣物和鞋子。
尹棘將冰塊,巧克力醬,牛奶,一股腦倒進破壁機的容量杯里,又旋撒起海鹽調料瓶,增添風味,隨即按下開啟鍵,食材飛速轉動起來,響起轟隆隆的噪音。
她表情失望地歪了下腦袋。
這款破壁機的宣傳語,打著降噪的旗號,但使用時,制造出來的動靜還是很大,幾乎淹沒了她的手機鈴聲。
她低頭,看向屏幕——3通未接來電,都是助理陳芮打來的,還有各種各樣的未讀消息。
尹棘心底涌起不好的預感,離著破壁機遠了些后,才按下接聽鍵。
“出什么事了?”她問。
陳芮終于松了口氣:“也不算出事,這里有一個好消息,還有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申敏定了你當《晴海焰火》的女一,已經在走合同了。”
尹棘的左眼皮跳了跳,呼吸一頓,不解又問:“那壞消息呢?”
陳芮無奈地嘆氣:“消息提前泄露,燕雙雙的極端粉絲,不滿她只演女二號,把片方的官博給沖了。”
第 43 章 引誘
燕雙雙的人氣雖然高,但只算粉紅級別的流量花,夠不上頂流的級別。
出演申敏電影的女二號,對她而言,原本能算作一項不錯的電影實績。
如果是給原定的岑梨做配,燕雙雙的粉絲毫無怨言,畢竟,岑梨不僅是一線演員,還是影后,能跟岑梨合作,算結識前輩,燕雙雙既能向對方學習,提升演技,還能抬咖。
至于片方定下的男一號傅杉寒,燕雙雙的粉絲也是服氣的。
傅杉寒是寶島男星,三年前,斬獲金馬男配,雖然在內地沒什么名氣,人也很低調,但至少,他捧了座影帝金杯。
尹棘得知自己拿下女一號后,產生的喜悅和激動情緒,只持續短短幾秒,就陷入了憂慮。
還是素人時,她就參與過娛樂圈的紛爭,當時,她面臨的,是沈諒的粉絲,而沈諒的名氣遠不及燕雙雙,但他粉絲制造出的波瀾,仍然嚴重影響了她的私人生活。
他繼續說道:“就像在發光,好耀眼,從來都沒見過你這個樣子,我真的想象不到……”
后面的字句,越來越低,像在自言自語,聽到原叢荊的認可后,她的心跳,反而更快了。
尹棘調整著紊亂的呼吸,看向他。分手那年的冬天也是下雪很多,崇京本來是座很干燥的城市,常年冬季一場雪都盼不來,但和原叢荊纏在一塊的那一年多,崇京的雨雪豐沛得不像它。
她躲在樓上背靠著玻璃窗外的冰冷大雪,聽著手機聽筒那邊他不太穩的呼吸波動。
半晌,他問:“想好了?確定么。”
像忍著翻涌的情緒。
尹棘甚至能想象到他忍著慍怒繃緊的腮頰。
她倉促在毛衣上蹭著手心冒的汗,眨眼:“當然,就這樣吧。”
“本來,本來……一開始也只是為了談個戀愛,校園情侶最后不都是因為畢業還是什么的……散就散了。”
磕磕絆絆毫無邏輯地說完,尹棘自己也冷了下來,沉默了很久。
“原叢荊,就這樣吧。”
“我不想繼……”
“尹棘,你連要提分手。”
他喉間輕笑,極度自嘲。
“都已經懶得下來見我一面了么。”
…………
當初分手分得不愉快,那時候她覺得無論是什么,如果注定無法長久,那么還不如主動結束。
如果不提分,或許也是等著被分。
原叢荊是學校里的風云人物,眼高于頂,多少女生掏出熱乎乎的真心撲上去給他,他連個眼神都不給。
就這樣一個人,最后卻被她甩得那么干脆。
所以尹棘一直覺得原叢荊恨她。
就算有天碰上了,以他睚眥必報的性格,絕對想上來一把掐住她按在地上懺悔。
原叢荊冷淡的瞥視令她從回憶中閃回。
服務生見她僵在要坐不坐的動作,不知道有什么問題,笑著問:“您好想吃點什么鍋底,第一次來嗎?需要我為您介紹一下嗎?”
殊不知尹棘杵在原地,干笑:“不用了謝謝。”
她好像好幾天沒洗頭發了,現在又被雪打得一縷縷,不知道看著得多丑。
原叢荊的目光短暫又平靜,就像隨便打量了一個陌生人,瞥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視線,繼續往鍋里投了半顆娃娃菜。
尹棘背后冒了一層虛汗,腳下灌了鉛一樣動彈艱難。
……他沒認出自己?
還是根本就沒把她放眼里?
奇了怪了,原叢荊不是養尊處優的富三代嗎?
怎么也會來吃這種價廉的火鍋店?
以前不是一直很嫌棄這種沒有邊界感的餐飲環境嘛……
記得他第一次吃旋轉火鍋還是她強拉著他去吃的。
就在分秒間她糾結是離開還是坐下的時候,肚子即刻發出一陣亟待填滿的饑餓痛感。
尹棘一咬牙,拉開椅子坐下,掃了點單二維碼。
在一線城市中心區域,三四十塊能在這里吃到飽為止,這家店的起價確實不貴。
調料和飲料都是自助的,但是如果還有更多要求,比如要更高質量的海鮮和肉類就需要單獨消費了。
她掃了一眼,旋轉臺上的品類已經很豐富了,普通客人完全不用加菜就可以吃得很滿足,老板真的很良心。
氛圍莫名安靜,只有火鍋咕嚕嚕冒泡的聲音。
她已經快把臉埋進手機里了,可卻還是很難忽略旁邊坐著那人的強烈氣場。
旋轉火鍋店每個位置都是挨著的,所有人都并肩坐著,在狹窄的間距中吃喝都能彼此看見,還要謙讓一些空間,在穿衣厚重的冬天,稍微一動甚至都會蹭到對方的手臂。
鄰座男人毛衣上隱約藏著雪松香味,因為過近的距離,蔓延到她此刻高度緊張的感官當中。
尹棘意外,這么多年他還是喜歡這個味道的洗衣液嗎?
也不知道什么牌子的,似乎很大眾,因為她好像剛剛就在哪里聞到過……
不過這樣熱鬧又近密的場所,確實不太適合尷尬的前任重逢。
火鍋湯噗嚕嚕地沸騰著,她的辣鍋和他的清湯格格不合。
過去的時候一塊吃火鍋她就總笑話他不能吃辣,總是故意往他鍋里撒一勺子辣湯,然后回去的時候被他“秋后算賬”,親得嘴巴和他吃辣后一樣紅腫才罷休。
回憶隔著數年在相似的場景里清晰在目。
兩人的位置比較靠角落,前斜方有一塊暗色的金屬反光板,像鏡子般能看到其他人。
尹棘抬眼,反光板里原叢荊的身影霸占著她的注意力。
這人好像比大學時候更帥了。
五官端正俊逸,這些年的沉淀更讓他環繞著成熟男人的魅力。
原叢荊始終盯著自己鍋里的煮物,根本沒察覺到她的偷瞄,亦或者根本懶得關注她。
尹棘意識到這點,悻悻收回視線。
這時,她從反光板看見原叢荊右邊的女客人也在打量他,驚艷之色難以偽裝。
原叢荊不屬于靜態帥哥,細節的動態魅力很難讓異性挪開視線。
例如鼻尖的痣,打電話時冷嘲鼓起的臥蠶,習慣性玩弄手邊東西的動作。
讓人窺見他藏在冷峻之下的不正經的拿人勁兒。
女客人似乎這么偷偷打量了原叢荊很久,表情隱含著一股蠢蠢欲動又不太敢搭訕的感覺。
他從來都是這么一個令女性不敢招惹又忍不住肖想的對象。
就在這時,原叢荊鍋子的漏勺忽然掉到桌子上。
啪嗒一聲,尹棘冷不丁哆嗦一下。
下一刻,鄰座立刻投來炙熱的視線。
尹棘盯著付款的界面,突然像個被天敵盯上的小動物,動都不敢動了。
她頻繁眨眼,臉蛋緊張得鼓了起來。
他看什么?他在看她?
尹棘腦子里飄出很多猜測,猜他到底認沒認出自己,他這么盯著她,難道是在等她自報家門主動開口嗎?
本就是愛糾結的人,如今這么一座“大佛”就坐在她鄰座,尹棘半邊身子都要麻了。
氛圍僵硬得連火鍋熱氣都融不開。
就在這時,一抹身影突然沖過來。
對方嘿嘿笑了兩聲,“不好意思啊借過!”
尹棘扭頭看過去,一下子對上蔣望賊笑的眼神。
她認出了這個人——原叢荊大學時候的舍友。
尹棘蒙了:這人怎么會出現在這兒??
原叢荊看見蔣望回來,眼神更冷了幾分,似乎用目光無聲詢問著什么。
蔣望溜過來站在兩人中間這塊空隙,然后從尹棘手邊的餐巾盒后面拿回了自己的打火機,給原叢荊示意了下,“哎喲我火兒忘拿了。”
說完,他曖昧地看了看這倆人,對原叢荊擠眉弄眼的,語氣完全不驚訝,表演痕跡很尹顯:“喲尹棘!怎么是你,好久不見啊!”
“不耽誤你們前對象重逢敘舊了哈,走了。”
蔣望的出現和這一句話徹底打破了那層窗戶紙。
原叢荊右邊一直偷偷覬覦的女客人唰地看過來。
尹棘尷尬在原地,呼吸屏住。
這人來匆匆去匆匆,把場面攪成一鍋粥滿意離去。
尹棘悻悻回頭,直接撞上原叢荊深沉的目光。
她彈開視線,從旋轉臺上夾了幾根海帶,小聲訥訥:“如果我說……你們認錯人了,我是她雙胞胎妹妹……”
你信嗎?
話沒說完,尹棘小心翼翼再次抬頭,看見他冷漠中摻著嘲謔的目光。
原叢荊從來不吃她裝傻充愣那一套,過去也總是強迫她不許逃避,直面他這個人和其他所有問題。
他不容置喙,不許她糊弄人的態度強勢無比,僅一個眼神就足夠嚇人。
她尹白自己徹底沒法逃避了。
尹棘尷尬得頭皮發緊,慌亂中看見什么菜都往生蔬盤里夾:“我,不是故意要制造偶遇的。”
“我也不想和你鄰座的,你看見啦,這家店人很多。”
“等了這么久才有個地,我沒法選。”
對方的沉默讓她更慌,嘴一快,尹棘的心里話溜了出來:“哎行了,就算你想翻舊賬,能不能讓我把飯吃完了再……”
原叢荊忽然開口:“你有毛病?”
尹棘目瞪口呆,怒氣上涌,嘴更笨了:“你,你有話不能好好說嗎,罵什么人啊?”
“你把菜。”他直接打斷她,指了指自己的生蔬盤,“都夾我盤兒里了。”
尹棘看過去:“……”
呀,挨得太近,盤子弄混了。
原叢荊掃了眼她夾的這一堆蔬菜,輕哧:“怎么,現在連肉都吃不起了?”
他抬手示意,指她:“來,給她上份精品羔羊。”
尹棘:“不用,我不喜歡吃這個……”
他直接反問:“以前不是最愛吃這種?”
話落,原叢荊補了句:“算我賬上。”
尹棘:“……”
謝謝你啊你還真是個大善人。
尹棘的心情很復雜,當初是自己非要分手的,結果幾年過去再發展的對象還是這么一個爛人。
但凡今天不碰到原叢荊,她都不至于像現在這樣無地自容,如坐針氈。
就在這時,放在桌邊的手機亮起。
尹棘看去,彈窗上顯示著男友發來的最新微信。
【寶貝,下班了嗎?回家了?吃飯了嗎?記得吃點好的別委屈自己。】
【我加班剛結束,好累,安慰一下嘛(親親)】
這兩條消息映入眼底,燒起了尹棘剛降下去的怒火。
她沒忍住直接反問對方:【你確定你加班?你今天都去哪兒了。】
對方停頓一下,持續輸入中后甩來一句毫不羞愧的埋怨。
【我不在公司加班還能去哪?】
【尹棘,你在我手機里裝定位了?】
他倒打一耙的話術十分嫻熟。
【當初不是你說咱們彼此都留一些自由,戀愛別談得那么累嗎?現在你不讓我管你,然后你又這么束縛我?】
尹棘繃不住想破口大罵問候上下八百輩祖宗的沖動,手指在對話框敲敲打打,刪減好幾個來回才發覺自己壓根不會罵人。
【我沒有監控你的興趣。】
氣得她直接打開小紅書搜索怎么罵人才厲害。
翻著翻去,尹棘眼底禁不住開始泛酸。
怎么連痛快罵個人都不會!
看她不繼續回消息,出軌男友發來一句挽回氛圍。
【好啦,我知道你一直信任我的,誰教你這么測試自己男朋友的?哈哈。】
【最近確實忙,回頭我們出去約會好不好。】
她垂下眼睛,鼻尖聳動。
從小到大她總是習慣性藏匿情緒,受了委屈她就會用吸鼻來緩解淚腺的發作。
大多時候只要使勁動動鼻頭,捏捏鼻翼,就能把眼淚憋回去。
沒有人知道她這個小習慣,所以她能當眾堂而皇之地“治療”自己。
火鍋的香氣還在蒸騰。
男人端著筷子的動作不知何時也停了下來,他乜斜著鄰座的人。
女孩的微動作盡落入他眼底。
須臾。
尹棘把一口沾滿了辣油的茼蒿塞進嘴里,聽見鄰座的男人忽然開了口。
他嗓音一如既往好聽,冷淡中含著清冽的粗糲感。
“再送你兩份肉,能把你那眼淚收收嗎?”
“我沒有聽人哭聲吃飯的興趣。”
“壞人胃口。”
她低頭咀嚼的動作倏爾一愣,喉嚨嗆辣。
下一秒,憋了許久的眼淚利落地咳了出來。
原叢荊像在注視珍寶一樣,反反復復,來來回回,觀看那條視頻,他的眼眸,漂亮得就像寂靜的星辰,目光卻透出些許落寞和不舍。
她從中體會到了一絲不宜察覺的,微妙的獨占欲,像是不甘心,將她公之于眾。
忽地,天邊刮來一陣裹挾著寒意的疾風,他趁此伸出胳膊,將她抱進懷里,溫度漸漸傳遞過來,像在替她抵擋寒意,尹棘感覺耳廓忽然變軟,折疊起來,又彈回原處,她眼皮輕顫,身體隨之變得僵硬。
原叢荊輕輕地咬住她,又偏過頭,去親她的耳尖,特意避開他送她的那枚銀制的小樹枝,克制地啄,隱忍地吻,像在呵癢,因為力度很輕,她不禁發起抖來。
他竟然像小犬一樣,用牙咬她。
尹棘慌亂地睜開雙眼。
他卻更用力地抱緊她,頭發茂密的腦袋,埋于她頸間,用鼻梁蹭她,悶悶地說:“丸丸,你終于要被更多人看到了。”
第 44 章 痛經
轉瞬,便到了劇本圍讀的日子。
許是片方想在拍攝前,讓演員們熟稔起來,又許是為了讓圍讀時的氛圍更融洽,便將地點,選在了什剎海的一間中式茶室里。
尹棘是最早到場的。
看見支摘窗旁,有張黃楊木的異形茶桌,上面擺了小泥爐,但沒有演員的名牌。
她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
服務員走過來,添了燒好的炭火,罩上鐵網,又在泥爐中央擺上陶罐茶壺,四周漸次鋪滿紅柿、花生、年糕、甘薯、桂圓、蜜桔等應季的茶果。
透過葫蘆狀的窗框,遙遙看去,什剎海的這支千年漕河,在秋日陽光下,泛出水墨畫般的天青色,波光粼粼,垂柳搖曳,云卷云舒,幾艘游船在悠悠地劃動。
再往遠處眺。
便是漢白玉砌成的金鈿橋,如果走在上面,還能望見地安門的古舊鐘樓。
尹棘被窗臺花盆里的不知名植物吸引住視線,忍不住伸出手指,撥弄了幾下。
尹棘一個從沒在選擇上發愁過的人,第一次感受到了選擇困難癥人士的那種焦躁。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她頓在原地不知該怎么辦。
煩人的前男友馬上就要追上來,初戀出現得十分及時。
可你原叢荊帶著現任女友來救前任女友的場是怎么個意思!?
他才不是那么好心的人。
對方絕對是路過,腦子一抽停了車。
大雪紛飛,車窗一降下來卷發女孩淋到雪,忍不住哆嗦一下,扒著車窗喊她:“小姐姐!你去哪兒我們捎你一程!”
她聽見尹棘身后有人直沖沖奔來,皺眉似乎很納悶:“怎么有人在你屁股后面追你啊,他跟你有仇嗎?”
尹棘見她一臉單純善意,心里泛起說不出的滋味,忙中擺手:“不用了,我找個地方打車就行。”
卷發女孩搖頭,喊聲穿過密雪:“姐!這種天氣你打不到車的!”
就在這時,她的余光被原叢荊抓住。
兩人隔著卷飛的白絮對視。
原叢荊抬起原本扶著方向盤的手,看了眼智能腕表,嗓音冷淡:“這兒限停兩分鐘。”
他掀眼,補了下句:“你還有四十秒能磨嘰。”
對方的話語落在尹棘耳朵里,意思儼然是:再不上來我就踩油門了,你丫就在大雪里和前男友搏斗吧。
卷發女孩指著她后面,聲音尖銳:“他要追來啦!小姐姐快跑!”
這倆人說書似的一句句逼她,嚇得尹棘硬著頭皮拉開車門就撲了上去。
隨后越野車落鎖,一聲悶轟——竄了出去。
楊格好不容易追上來,又被揚了一臉車尾氣和雪渣子。
他蹲在原地喘個不行,盯著飛馳而去的越野車,表情復雜。
…………
上了車尹棘就后悔了。
撲進他車的后座時,她仿佛被跌入了原叢荊的領域。
厚重又清冽的男性氣場,隱約飄著雪松香味。
即使距離遠不如上次在火鍋店胳膊相蹭的那么近,可卻讓尹棘有著更微妙的感覺。
靠近,卻無法融入。
她稍作抬眼,看著前排主副駕駛的那兩人。
一時間,她找不到自己坐在后座的合適身份,屁股下的柔軟坐墊仿佛成了刑具,每一秒都說不出的漫長。
“去哪兒。”駕駛位傳來聲音。
尹棘瞬間回神,剛張嘴——
副駕駛的女孩開口:“不是先送我嗎?我下車了你再問小姐姐嘛。”
女孩嗓音清亮,撒嬌的時候也很干脆,不管男女聽著都會很舒服。
她一句話讓尹棘想起了曾經墜入戀愛中的自己,也是這樣,不管不顧地要求原叢荊把自己的想法放在第一位。
享受被他偏愛的感覺。
包上的雪化了,滴答在皮椅上,尹棘低著頭,急忙擦干凈。
原叢荊扶在反向盤上的食指輕輕一點,半不耐煩的偏眼:“我問的就是你。”
卷發女孩“啊”了一聲,“你問我呢?那我回家唄,今兒這天氣,也沒法去別地兒玩了。”
對話結束,車內又陷入安靜中,只有周杰倫的歌單不斷循環著。
尹棘坐在后面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化身透尹人。
《愛情廢柴》響起,她忽然想起在火鍋店那天,好像也聽到了這首。
又一個路口,車子停下,勒著安全帶的女孩竟翻身扭頭回來。
卷發女孩扒著座椅看著她,微笑問:“車里暖風溫度還可以嗎?冷不冷啊小姐姐。”
她的熱情讓人心軟。
尹棘笑著搖頭。
鋪墊了一句之后,卷發女孩腦袋靠著座椅,“你叫我小琪就行,哎,你和原叢荊什么關系呀?”
她轉了轉眼珠,“我倆算是……”
女孩曖昧地看了眼原叢荊,語氣漫上玩味:“青梅竹馬吧,從小認識。”
心跳有瞬間的漏拍,尹棘的微笑卡在臉上,盯著面容姣好的女孩,忽然品出幾分異樣的味道。
有種被正主拷問關系的感覺。
她翕動唇瓣卻說不出話來。
卷發女孩說:“那天在餐廳遇到你,我看著你倆像認識。”
她指指駕駛位的人,無奈勸說:“感覺你挺怕他的,其實沒關系啦,他雖然看著兇巴巴能咬人似的,但人還不錯。”
女孩的口吻十分親昵,仿佛如親眷般對外人介紹原叢荊一般。
這樣的語氣,讓坐如針氈的尹棘心里再度一扭。
說不出什么滋味。
她說:“我和他是一個大學的。”
卷發女孩了然:“原來如此!對了,既然你和他是大學同學。”
她雙眼亮著專注的光:“你認識原叢荊大學交的女朋友嗎?”
“我知道他大學談了一個,而且好像處得還挺認真的,你認識她嗎?”
尹棘瞬間中彈。
不巧……
卷發女生嘆氣,拍拍皮座椅:“我一直很好奇她是什么樣的人,我問原叢荊和那姑娘還有沒有聯絡,他就充啞巴什么都不肯說!沒意思!”
對方這話落在她耳朵里,儼然很在意原叢荊和前任目前的關系,當然,誰會希望自己的準男友還跟前任不清不白,藕斷絲連的呢。
尹棘忍不住往后視鏡看去,有幾分想讓對方解圍的意思。
恰好,原叢荊也在這瞬間看向后視鏡。
鏡面狹窄,只刻畫了男人犀利的眼神,落入她視線,像一道電流擊中皮膚。
原叢荊的這一眼讓尹棘某個瞬間竟覺得——他像是也想聽聽她要怎么說。
她并不想攪入他如今的感情關系里,哪怕只是以某個名字存在,讓別的女生覺得她作為原叢荊的前任還在對他心存覬覦。
尹棘悄然揪緊衣服,吐字緩慢:“我知道你說的那個女生。”
“不過據我了解,她應該不是那種糾纏的人,放下就放下了。”
“這個你不用擔心。”
尹棘話音飄落,原叢荊食指點著方向盤的動作停住。
他目視前方,眉頭皺起。
卷發小姐姐并沒有露出松口氣的表情,反而有些遺憾,“啊……這樣啊。”
“我就是想見見她本人,太好奇了,能把原叢荊迷得不著四六的!我都懷疑他這么多年不找對象是不就因為她!”
尹棘看著對方不按套路表現的態度,突然有點懵了。
她,還想見見原叢荊的前任?
一說起這個話題,卷發女孩整個人像打了雞血一樣,恨不得撈起一把瓜子來,脖子都快伸到后座去侃大山了:“哎姐姐,你知道嗎,當初他被甩了以后……”
“原琪。”冷聲咬著重音,威懾力滿滿。
原琪興奮的姿態一下僵住。
尹棘愣了。
……原?
原叢荊睨著眼前還有五秒就要變綠的指示燈,唇角弧度掉得一干二凈,手指摩挲自動擋的動作透著殺氣。
“滾回來坐好。”
原琪像個被嚇著的小雞崽子瞬間扭回身,閉嘴了。
心里碎碎叨:話還不讓人說兩句了,笑死,難不成好巧不巧后座坐著的那個就是?嚇唬人干什么呀!
但是她還是沒忍住回頭,悻悻解釋:“我大名叫原琪,他是我堂哥啦,嘿嘿。”
所有腦補都成了自作多情,尹棘耳后一熱,“你,你不是說青梅竹馬……”
原琪眼珠一轉,流露幾分狡猾:“兄妹不也算青梅竹馬嗎?”
尹棘:“……”
感覺被玩了。
其實今天尹棘一上車原琪就感覺到這倆人氛圍不對勁了。
她和自家堂哥絕對不簡單,而且尹棘這張可愛的臉原琪總覺得在哪兒見過。
要么就是朋友圈,要么就是哪張瞥見過的照片。
外加上原叢荊表現出的態度,更讓原琪想試探試探這位小姐姐的態度。
可惜,這樣都沒套出話來。
原叢荊一擺臭臉氣場太足,嚇得原琪再也不敢多嘴了,她一不說話,車廂里唯一會產生熱鬧的源頭就沒了。
之后一路,車里都保持著絕對的安靜,唯有周杰倫的一首首歌在立體音響里響著。
越野車在暴雪城市里穿梭,最后進了一個高檔小區里,在單元樓下停靠。
原琪聽歌吹暖風昏昏欲睡,直到原叢荊杵了她一下才醒。
原琪膩歪歪醒來,邊下車邊吐槽開車那人:“你還嫌棄我聽的歌土,聽你這些都能睡著,開車能安全嘛……”
她開了車門還不忘和后座的尹棘告別:“拜拜小姐姐,下次咱們再聊。”
“所以你和我哥只是同學嘛?”
看來對方是那種不得到答案就不會罷休的性格,尹棘笑著答了句:“只是普通同學而已。”
就在這時,原叢荊歪頭看向后座,眼神深長。
尹棘和原琪告別的手還舉在半空,就這樣對上他的視線。
尹棘停住,看著對方冷淡的目光心想:怎么,突然懶得載她了嗎?是要她順便也滾下去自己找出路嗎?
原叢荊看她呆呆坐在原地,伸手拍了拍副駕駛的座椅背后,“前面兒來。”
原琪剛下車,回頭看見這一幕,癟癟嘴:她這兩只腳還沒完全踏出去呢,這就迫不及待讓人家上來了。
嘁,你要是這么迫切早說,我中間就給你換位置唄。
“我走啦,你們路上小心。”她說了句,背著包鉆進了單元樓。
尹棘有些意外,不好意思的客氣了一下:“我,我坐后面就挺好的。”
“后面也很暖和,很舒適。”她一臉誠懇。
原叢荊盯著她臉的眼神愈深,眉頭一動,“我讓你上前面輸導航。”
“誰問你暖不暖了。”
尹棘:“……”
是她多想了唄。
兇什么。
畢竟對方愿意當免費司機已經很不容易了,尹棘自知占便宜就老老實實聽人家的,開了車門去前面坐。
雪勢似乎比剛才還要大,她下車換到副駕駛這么幾秒鐘,就被大雪刮了一臉冰濕。
嘭。
她使勁帶上車門,把暴風雪隔絕在外面。
“麻煩你捎我一程了。”
車子是近年的新款,很智能,尹棘看了看車載設備,小聲問:“在哪兒輸地址呢。”
原叢荊的表情似乎比剛才還要冷了些,斜靠在一側,話都懶得說,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主屏幕。
尹棘最知道他是什么臭屁脾氣,也不知道哪句話沒說對讓他不滿意了。
她也懶得管他高不高興,湊過去在導航上輸入自己家的地址。
因為眼鏡又淋了雪濕乎乎的,她摘了眼鏡看不清,幾乎把整張臉都湊到屏幕前去敲字。
就在這時,旁邊的男人又開了口。
“有必要精準到樓門么,你獨居這么沒戒心?”
尹棘壓根沒多想,直接說:“平時打滴滴當然不會送到樓下。”
“這不是在你車上么。”
車廂安靜了三四秒。
尹棘聽對方突然不說話了,偏頭剛要去看,對方突然伸手過來。
就這樣,在車內環繞音樂的背景下,原叢荊的手指剛好擦到她的臉頰。
抹去了她臉上融化的雪水,肌膚相蹭,一時間濺起無形的火花。
雪的凜冽混著雪松香味彌漫整個車廂。
尹棘徹底怔在原地,身體僵住了。
顯然原叢荊也沒有預料到這一碰撞,手指停止在她臉蛋旁邊,指腹似乎還殘留著撫到她頰側絨毛的觸覺。
有些暖,有些癢。
屏幕光照亮她的側臉,將尹棘怔愣縮動的眸色清晰準確地送到他眼底。
只要他稍稍一動,就能再次碰到她的雪頰。
原叢荊冷淡的神情稍許變動,反過來嘲道:“在我車上?”
故意重復她剛剛說的:“我不就你普通同學么。”
尹棘耳后一熱。
因為他這種居高臨下審視的眼神,在過去很多場合都對她袒露過,仿佛一眼就能將她看穿,更有種不容置喙的掌控力。
“既然只是同學。”他挑眉,嗓音壓低,故意嚇唬人:“對我這種半熟不熟的陌生男人,你倒是挺放心。”
尹棘慢慢眨了下眼,直接問:“那你會對我做什么嗎?”
原叢荊反過來靜了。
她凡事都不會想太多,有話直說:“你又不會害我。”
“更不會……圖謀不軌。”
“我防你干什么。”
原叢荊喉結壓住,輕叱一聲。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過于熟悉,沒招兒。
他抬動手指,食指貼上對方柔軟的臉蛋,慢悠悠將她的臉撥開。
猝不及防產生了肌膚接觸,尹棘呆呆地被他推開,看著他點下屏幕上的開始導航。
尹棘默默靠回座椅里,揉了揉被他碰過的還在酥酸的臉頰。
好奇怪,身上怎么突然變得這么敏感,含羞草似的。
她忙著迅速收拾自己凌亂的狀態,沒察覺到對方看她看了好久了。
越野車停在樓下已經許久,車頂積的雪又厚了很多,車燈記錄著雪勢的瘋狂。
尹棘抬頭,有些莫名,看著他問:“不走嗎?看我干嘛。”
“你多久沒坐過別人的副駕了。”原叢荊費解地注視,下一秒不等她反應,直接俯身過去——
尹棘剛收納好的心跳再次劇烈活動起來。
她還沒意識到什么,對方寬大的身影就籠罩了過來,眼前一片灰黑。
原叢荊身上這股溫厚又侵略感十足的氣質,她無比熟悉。
悸動使喉管都縮緊了,呼吸困難。
嚇得尹棘倏地抬起手,抵在他胸口,急切之下說出:“我,我有男朋友了。”
手指貼在他胸膛上,指腹隔著衣服都能感受到原叢荊強壯身體的溫熱。
燙得她心口也跟著癢起來。
“你別……”她緩緩抬頭,近在咫尺中對上他暗然的雙眼,喃喃:“這么近……”
原叢荊一手握住她身側的安全帶,扯到人身前,“捆”住她。
然后他掀起眼皮,盯著尹棘臊紅的一張臉,牽唇:“你有男朋友和你不系安全帶,沖突么。”
尹棘意識到他的目的后本就臊得恨不得鉆地縫,對方又毫不留情補了這么一句,她直接紅到脖頸。
啊啊啊別說了!
她是腦補怪行了嗎!
原叢荊看了眼導航的方向,坐回駕駛位,系好安全帶。
他單手扶著方向盤,駛動車子。
路燈從車窗外飛梭而去,開出一個路口后。
原叢荊借著瞄后視鏡的動作,瞥了眼捂著額頭裝死的尹棘,忽然沒前沒后地補了句。
“我不找對象不是因為你。”
“別想多了。”
尹棘不免想起初中時,他教她數學題時,那種全身心都被支配的恐懼,埋怨道:“你簡直是最差勁的老師了,脾氣又壞,又沒耐心,還總罵我笨。”
“尹丸丸。”他被氣笑,輕嗤道,“你說的話,有點兒太沒良心了吧。”
尹棘還是不肯松口:“就是不要你教。”
“連我都教不會你,誰還能教會你?” 他的語氣也變得狂妄,拽拽地說:“笨蛋。”
尹棘:“……”
“我要是笨蛋。“她像小學生一樣,不忿地反駁,“你就是個大聰明!”
原叢荊:“……”
又和他斗了幾句嘴。
尹棘撂下電話后,剛才叫的布洛芬外賣,也到了,她拆開包裝盒,將藥片混著姜奶,吞到肚子里,胃部很快涌起溫熱的舒適感,情緒也好轉起來。
不得不承認,讓原叢荊教她游泳,是最好的選擇,她本來就對學游泳,有恐懼,如果換個不認識的教練,還要適應好幾天。
還好,還好。
至少在這件事上,她可以允許自己,依賴原叢荊一次。
第 45 章 監視
掛斷和尹棘的通話后。
原叢荊將G63越野車停在路旁,打開車門,深棕色綁帶馬丁靴落在地面,他探身從里面出來,站穩后,單腿微曲,右手抄兜去撈煙盒,另只手隨意搭在后視鏡上。
人影憧憧的十字街頭。
男人的右手修長,骨感而分明,擎著一支點燃的萬寶路香煙,煙頭猩紅的火光,被夜風拂得明明滅滅,四處飄散的白霧,映著商業招牌閃爍的霓虹。
煙灰積了長長的一截。
他捏破薄荷爆珠,卻沒有將它撣掉。
那張過分精致的濃顏臉,太惹眼。
身后的重型機車像暗夜里蟄伏的巨獸,市價幾百萬,距離感強烈,路過的行人,不時將視線落在他身上,卻沒誰敢靠近。
原叢荊并未顧及旁人的目光。
家庭變故對尹棘,從不是突發的劫難,而是她漫長無邊的贖罪。
爭執中,父親將她推開,獨自承受了所有傷痛后果。
都是她的錯,如果不是她,爸爸就不會躺在那里至今不荊,無意義地消耗生命。
她記得父親的撫摸粗糙又小心,抱著她在村莊落日下暢談人生。
“以后成了大姑娘可得把自己打扮漂漂亮亮的,爸努力攢錢,棘拿著,去買最好看的裙子……”
“好大學里面,環境好的嘞,讀好了書,以后坐辦公室,再不用跟我似的,大太陽底下,受苦受累。”
“等棘出息了,帶爸爸住大房子咯。”
“要是讀書實在不行就算了,不讀又能咋樣,有爸在,苦不著棘。”
她窩在爸爸懷里傻笑,聞著他身上的機油灰塵味,只覺得像高山般厚實。
好像有他在,哪里都不苦,哪里有路可走。
可是后來,她的靠山倒了。
父親被高空墜物意外砸傷,手術、住院,追責起訴的費用幾乎拖垮了本就不富裕的家庭。
爸爸躺在床上成了植物人,醫生都勸告出院養療,但奶奶還是賣掉了祖傳的老房子,把錢全都燒在醫院里,堅信他能荊來。
貧窮對尹棘來說,并非形容詞,而是一個個立體而形象的畫面。
是段段不停的催債電話,是母親偷偷哭泣的背影,是妹妹夜里小聲說饞肉的委屈。
是裂開卻不舍得扔的水桶,是多種顏色線頭縫補的衣服。
是老師們憐憫的目光,是某些同學異樣的眼神。
媽媽走了,爸爸也沒荊來,原本清貧但勉強能往前走的家庭一下垮成荒漠殘船。
幸虧的是姑媽心善,拉著他們一家老弱病殘去尋找解法。
韓橋村是唯一能收留他們的地方,租金低,交通勉強方便。
村子里的房子基本都經過二次改造,翻新一遍成公寓小單間然后租給年輕人,他們租的是完完全全的老舊瓦片房,墻皮又黃又破,沒有暖氣和浴廁,只為了落一個整租和便宜。
放眼整個村子,沒有再合適的房了。
尹棘最知道,突然失去這個房子對他們家意味著什么。
八月中下,濱陽一年里最毒熱的地方,全村幾乎沒有空房,房東退房租有什么用?
就算有,她年邁的奶奶,小妹還有臥床沒意識的父親至少要度過一個露宿的晚上。
爸爸躺在那兒,目前的身體狀況脆弱得根本經不起折騰,生命像張單薄的紙隨時可能飄走,奶奶和妹妹根本就弄不了。
高熱的天氣里折騰一回……說不定就會有危險……
尹棘渾身陡然冰涼,舉著手機,艱難懇求:“能不能……能不能給我們一點時間,我們搬走……”
“你還不明白嗎?”
“房子已經讓我那大哥買了,他的意思,你答應,你家人踏踏實實住著都不收錢了。”
“不答應,我下一個電話就打給你奶奶,立刻卷鋪蓋滾出去。”
無力的憤怒襲來,她咬牙問:“是誰讓你這樣做……”
“跟你有什么關系啊,那是你能打聽的嗎?”
“又不是讓你殺人越貨,簡單放個東西你又沒損失。”
“你就說干不干,麻溜的。”
原叢荊只抽了一口就掐了煙,雨前濕風鼓動他單薄的T恤。
他正走向她。
電話里逼近懸崖的威脅還在加速她的心跳,尹棘望著視線里的男人,只覺得……
他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
尹棘只想守分安常地在這里念完大一,只想不辜負資助人期望,把成績搞好,出色表現。
她不是沒把韓盈的話放心里,她只是覺得,自己不會犯出惹到原叢荊的錯誤。
只要減少接觸,減少交集,又怎么能惹到和自己不在一個世界里的人。
只要她不錯,把每件事都做好,就沒人能挑錯。
一切美好的規劃,都在這通電話結束后徹底粉碎。
偌大的浴室回蕩著連綿不絕的砸水噪音。
尹棘裹著浴巾,蹲在花灑旁邊發呆。
她偏頭,看向不再用浴巾膠帶遮擋的門,眼神愈發渾濁迷惘。
令人難以相信的是,她不怕了。
從原叢荊在她面前蹲下的那瞬間,在他捧著水潑荊她的瞬間。
她就不怕了。
就算是舉手隨意間,原叢荊也足足兩次幫她,兩次救她。
哪怕所有人都說他冷血,說他畜生。
她還是難以對他產生厭惡。
然而,她現在要去做一件令他厭惡自己的事。
她注定要成為“下一個韓盈”。
陷害原叢荊,辜負梅若阿姨。
傷天害理。
對方要她偷偷進入原叢荊書房,在他那私人臺式電腦里插上一個USB,其他不需要再做什么。
尹棘很聰明,她猜著,對方是想從原叢荊電腦里拿走什么,或者是……放置什么。
一定是不利于他的。
她想了很多辦法周旋,可是結果都是——不管怎么自救,反抗,她植物人的爸爸都會先于一切被趕出房門。
上流社會,財閥戰爭,舉手投足間得失,就是多少人拼搏一輩子都得不到的財富。
她知道這有多危險,有多不該。
她不報做了壞事還能瞞過原叢荊的僥幸心理,選擇做,那就是報著必被發現的準備,選擇放棄一切。
可這在經不起受苦受難的病弱爸爸面前,好像什么都算不上。
她什么都做得出來。
手里的錢她全都給了妹妹,剩下的已經不能再支撐支付學費和住宿費了。
以原叢荊的手腕,足有本事讓她一個兼職都找不到。
找不到工作,她在霄粵灣,一周都活不下去。
她沒辦法了,她什么都做不了。
沒關系,都沒關系。
沒錢了,不讀書了,回濱陽,回韓橋村,都沒關系。
她的人生放棄了又怎么樣……爸爸不能有事……
尹棘捧起一手熱水,蓋在自己臉上,幾秒后,她捂住臉,把頭深深埋下。
浴室的嘈雜霧氣,逐漸吞沒了女孩肩膀的顫抖。
無聲崩潰。
…………
洗完澡出來,尹棘裹著半干的頭發下樓拿水,無意聽見廚房的阿姨們在聊。
“后天開始準備棘棘一個人的飯就好了。”
“阿荊又不在家咯?”
“對咯,剛跟我說是要回美國學校去辦事,怎么也要走一陣子咯。”
尹棘腳步一頓,揉擦頭發的動作停住。
他要離開?
她回頭,看向這碩大寬敞的豪華別墅。
從一開始尹棘就發現了,這家里,一個家庭攝像頭都沒有安裝。
如果原叢荊再不在家……
那就是絕佳的機會。
等他一走,就可以動手了。
“尹同學?”熟悉的聲音響起。
尹棘回頭,瞧見穿著一身正裝的溫莉,雙眼發亮:“溫莉姐,你怎么來了。”
“你沒和阿姨出差嗎?”
“其他同事跟著去了,我留在這里‘駐守’。”溫莉看了眼她頭上的毛巾,提荊:“洗完澡頭發及時吹干,小心著涼。”
對方的關心落在此刻尹棘的心里,更成愧疚。
這里的人對她的每一份好,都會加劇她的罪惡感。
尹棘勉強扯出一抹笑,點頭。
溫莉和尹棘在客廳小坐。
她打量著面前女孩的模樣,瞧出了不同:“看你現在狀態,好像比剛來的時候好了不少。”
尹棘愣神,沒懂:“什么意思?”
溫莉倒了杯水,微笑:“就是覺得看著更自信了,挺好的。”
尹棘垂眸,嘴巴像被黏住,嚴絲合縫,半晌沒說出話來。
對方喝水的空檔觀察她,問:“怎么了?我聽說梅總這段日子拜托原叢荊照看你,他為難你了?”
一聽這個,尹棘搖頭,僵硬的身子總算有了反應。
但她這樣的反應,在他人眼里未必精準達意。
“我呢,在原家人身邊很多年。”溫莉嘆了下氣,斟酌措辭,“對你,我還是堅持最開始告訴你的那句話。”
“記住他的臉,然后離遠點。”
“原叢荊這個人,我不建議你跟他走得太近。”
尹棘輕咬嘴唇,不知該怎么回應,她記得秘書姐姐和原叢荊是表親關系。
既然是親人,怎么會抵觸到這個地步?
她抬頭,向對方投去疑惑目光。
女孩單純,想法都擺在臉上,溫莉看得懂她意思,“想知道為什么?”
尹棘點頭。
溫莉頷首,“我只能給你講一些在我視角里的所見所聞,不一定全面,但一定真實。”
哪怕只有片段見證,這個人也足以讓她忌憚。
…………
溫莉是在梅若心理狀態最嚴重的時候來到她身邊的。
原家家主,原華甄這一家四口,命運多舛。
原叢荊出生的時候,他的爺爺原老爺還沒有離世,他帶領著四個兒子將原家所有產業壯大,強盛,讓這個半路出家的商戶逐漸成為霄粵灣乃至全國的巨頭。
原叢荊兩歲時,弟弟出生,可不成想,孩子剛出生,就被仇家搶去走失。
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的梅若甚至都沒見到自己的小兒子,就失去了他。
自那以后,梅若患上了嚴重的產后抑郁。
抑郁的心情隨著小兒子徹底遺失在茫茫人海中,逐漸深化,成為她人生的常態。
梅若因小兒子的傷心事多年都走不出來,原叢荊多是保姆和父親帶著,即使從小接受嚴格的精英教育,他依然不負眾望,小小年紀就展現出強悍的雙商和才能。
可以說,原叢荊是梅若和原華甄的驕傲,也是寄托的加深。
一切的祥和穩定停止在原叢荊十一歲那年,原老爺子去世。
僅此一頂的王冠墜落,原家原本風平浪靜的環境亂成一鍋粥。
原家子孫就像一群各自彪悍的狼,誰也不服誰,誰都想加冕稱王,掌管駭人的財富和權力。
在這個緊要關頭,原叢荊丟了。
巧合全都撞在一起就不叫巧合,顯然,有人想拿著原叢荊來威逼長子原華甄放棄爭權。
第二次失去孩子,梅若的情緒崩潰到極致,在繼續爭權和放棄一切救孩子的選擇中,夫妻二人產生了歧義。
原華甄篤定對方不敢出格,而梅若無法忍受失去孩子的每一秒。
沒有人知道,原家財團內部變動的那段各方僵持的日子,原叢荊在不為人知的地方經歷了什么。
警方找到原叢荊的時候,兇手全都四散逃走許久,痕跡被人抹去,證據無從挖掘。
只有空蕩蕩的野山,還有傷痕累累的少年。
敢舍去一切只為權力的人才有資格稱王,原華甄贏了,所有兄弟從今往后都要臣服于他,而他的子孫后代,都將獲得安穩富貴的人生。
溫莉就是這個時候來到姑姑梅若的身邊。
這個時候,梅若的狀況已經非常差了,她幾乎與丈夫決裂,每天游離于愧疚與痛苦當中。
每當看見原叢荊,她想去憐愛,又忍不住想到丟失的小兒子和大兒子經歷的痛苦,無盡地埋怨自己,傷害自己。
醫生為了讓她穩定情緒,強硬地控制她見到原叢荊的次數。
而原叢荊的父親忙于收拾殘局,難以全方面關心子女,等他們再留意到原叢荊的時候。
這個少年已然露出了扭曲又猖狂的惡魔頭角。
原叢荊十四歲,初二,小小年紀,名徹學校。
無論男女,考試作弊的,霸凌他人的,偷竊財物的,埋怨老師的,翻墻逃學的,早戀的。
還波及到校外勒索劫人的小混混們。
哪怕渺小到只是偷改校服的學生,在地上亂吐口香糖的人,無一幸免進入“神罰”的名單。
這些人,沒有一個不被整得遍體鱗傷,顏面全失,他們最珍視什么,就會失去什么。
一個無人在意的小錯誤,都能成為了他們后面跪地求饒的贖罪詞。
而這些人口中憤恨,吶喊,哭訴的只有一個名字。
“原叢荊”
所有人忌憚他,也孤立他。
那時候學校里流傳一個戲謔的謠傳——不要在原叢荊前面走,擋了他的路,會被他報復到退學。
但只有曾遭受“罪人”欺負的人知道,原叢荊“懲罰”的這些人,都罪大惡極,一點都不值得可憐。
可惜的是大多數人只顧爽快而后選擇沉默,沒有一個受害者替原叢荊說過話。
隨時間,他的手段越來越頑劣,被搞的人犯錯的理由也越來越荒唐,甚至無厘頭。
任何有悖公正的小事,都會成為他代替公理懲罰“罪人”的理由。
無論老師和警察怎么介入調查,詢問,都無法找到任何和原叢荊有關的證據。
除了哭訴痛苦的當事人,沒有任何證據足以指向原叢荊。
面對質問,十四歲原叢荊泰然自若,仿佛聽到的都是些奇聞軼事。
聽完,他揚起禮貌微笑,只是反問一句。
“可是他們,本來就有錯不是么?”
所有人啞口無言。
他的微笑止于表面,丹鳳眼又黑又亮。
他的眼睛在承認,嘴上卻反問。
沒錯,他們本來就有罪。
他用無辜的神情,品賞每一個有苦說不出的“罪人”。
溫莉一次次代替他父母跑學校和派出所處理這些事的時候發現了一個事實。
原叢荊,從根子上歪了。
他不曾有過任何愧疚和認錯的意思,他正建立起自己世界的道法,并持續證明著。
他所作所為,都是對的。
溫莉發現,他做的事,無非就是——用懲罰有罪之人的行為滿足自己的報復欲。
原叢荊并沒有多么善良,也不是為了行俠仗義,他一直在借機,滿足自己深淵血口般的破壞欲。
只有看見本該遭報應的人痛苦猙獰,他才會愉悅到眼睛發亮。
意識到這些,溫莉被這個十四歲的男孩嚇到了。
如果不加以管制,這樣聰明過頭的人,最后保不齊會成為一個完美犯罪者。
就在這時,梅若參與了進來。
也就是因為她插手,原叢荊才終于停止了這一切。
攔住原叢荊,她只用了一句話。
那次,一個曾在學校暴力女生的,正處于留校觀察階段的男同學崩潰到試圖跳樓,并揭露了原叢荊的“惡行”。
事態嚴重,終于讓老師直接聯系了原叢荊的直系親屬。
梅若抵達學校,親自認領被關進談話室的兒子。
溫莉沒有聽全母子之間的對話,她只記得那一句。
夕陽時分,金橙色的光鋪滿了學校空蕩蕩的連廊地面。
原叢荊懶洋洋靠在墻邊,看著坐在一邊,肩膀下塌的梅若。
兩母子相對無言。
半晌,梅若掉了眼淚。
少年的身影僵直,幾秒后,他走過去,蹲在自己母親面前。
梅若撫摸著兒子的臉頰,眉眼間全是費解和痛苦,她只說了一句。
“阿荊。”
“別再傷害別人了。”
…………
“然后呢?”尹棘深深陷入這個故事里,追問停止敘述的溫莉。
溫莉搖頭:“之后他辦了轉學,這些年再也沒有相似的事情傳出來,高中大學都品學兼優。”
“原叢荊很在乎家人,為了不讓梅總傷心,他收斂了。”
說到這里,溫莉輕笑,有些無奈:“收斂么。”
“你也親眼見到了,他……”
“他就是一個不正常的人。”
原叢荊的本性,從未改變。
甚至隨著長大,這種惡劣的根子只會扎得更深,深得他們都不敢去探。
尹棘聽著,也陷入沉默。
她知道。
不止一次,她親眼目睹原叢荊露出本性一角的模樣。
確實,他的為人處世都和正常人不一樣。
永遠都不知道,他這樣的人究竟會干出什么來。
溫莉沉重語氣,再次警告她:“所以,與他相處千萬小心。”
“原叢荊這人,想報復別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他只是想玩。”
對方看不到的地方,尹棘已然把指甲嵌入了手心,掐得痛,卻不夠消解心中慌亂。
可是,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
與此同時,Bloodshot Club酒吧頂層vip包廂。
黃仁和陳彭祖正在一邊桌球臺博弈,沙發這邊的立體音響飄蕩著優雅的古典樂,燈紅酒綠貪戀著男人有型的身形。
原叢荊窩在沙發里,手腕搖曳著古典杯里的冰塊與朗姆,耷拉著眼皮,似思考又似放空。
不一會兒,有人進來,直接走向原叢荊。
穿著西裝的男人在他身后俯身,將攔截的消息告知:“原總,是尹小姐。”
“她手不太干凈……”
原叢荊聽著助理的話,眼神一分一寸冷了下去。
摩挲酒杯的手指像憐惜寒冬的神明,與冰冷冰塊隔層對撞,結下一片溫熱的霧,又迅速消散。
助理傳達完,直接離去。
原叢荊直起身,酒杯被重重磕在桌面上,碰出不小響聲。
燈光輪轉,將他立體精致的臉投出黑白陰陽兩面,喜怒難辨。
他沉著眉宇,從兜里摸出煙盒,一彈開,瞧見里面空空如也。
原叢荊盯著空蕩煙盒,無處宣泄的癢在心底發作。
有團火,在騷動,在復蘇。
他聞著煙盒飄出的殘存味道,半垂的丹鳳眼亮得瘆人。
手背倏然繃起青筋脈絡,煙盒被捏癟。
原叢荊勾唇,無聲微笑。
尹棘。
你好大的膽子。
從游戲房出來后。
尹棘直接給C家酒店游泳館的負責人打了個電話,本來就包了場,原叢荊改主意后,也沒取消,她想讓負責人幫忙看看,今天有沒有能騰出時間教她的教練。
“是這樣的。”負責人熱情地說,“我們新來了個女教練,從前是國家二級運動員,還參加過全運會呢。
“她今天正好有空,可以教您的。”
“那太好了。”尹棘回道,“我下午三點準時到。”
出發前,她隨便套了件衛衣,將泳裝,化妝品包,放入代言的品牌送來的托特包里,走到電梯處,按鍵,從二樓下到一樓。
剛走到門口,正提著德訓鞋。
就聽見一道清晰的腳步聲,喀噠,喀噠,速度不疾也不徐,但扣在地面的節奏,就是透著股濃重的壓迫感,距離越來越近,她的后脊梁骨頃刻變僵,心跳也明顯停滯住。
尹棘還沒轉過身。
一只修長的手,已經伸向她的衛衣帽子,將她拽住,她閉緊雙眼,縮了下脖子,后背那陣異樣的顫栗感仍然沒有消褪,心臟也被密密麻麻地包裹,她感覺自己就像是被惡犬逮住的小雞崽。
原叢荊垂眼,將尹棘的帽子拎了起來,聲線磁沉偏淡:“跑哪兒去?”
第 46 章 出逃
原叢荊這時也松開了她的連帽。
說實話,瞞著原叢荊,并不是害怕他,而是她的性格使然,每每和人相處,她總想規避沖突,二也是,她太清楚,原叢荊一旦上來難馴的霸王脾氣,是很不講道理的。
“反正今天也沒事,我想出門逛逛。”
尹棘眼神溫淡,面色鎮靜自若,辨不出任何心虛的跡象,解釋道:“這幾天,我給女主角設計的幾個演法,感覺都不太對,想找找靈感,采采風,重新揣摩揣摩。”
原叢荊將視線落在她的側臉,眉骨嵌的那枚銀色的小圓釘,泛出一道鋒利又晃眼的光。
他沉默幾秒,才淡淡說:“早點回家。”
不知道是因為車廂封閉不透氣,還是因為此刻車載音響里播放的rnb歌曲太過繾綣黏膩。
尹棘只覺得這一句話在空間里響起之后,氛圍就悄然變了味道。
是種無色無味,但揮發性極強,能瞬間滲透到心臟里的旖旎。
那一句開房一脫口她就后悔了。
好死不死和前任說這種東西干什么,裝傻不就好了嘛。
尹棘雙手緊握安全帶,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融進車座里。
她被原叢荊的視線緊緊攫著,嘴唇微張卻忘了說話。
他的拇指緩慢地摩挲著方向盤的皮套,輕微但粗糲的聲音像磨在她心上,細癢難耐。
纏綿的英文女聲用旋律將兩人的目光隔空織起來。
幾年過去,原叢荊的氣質稍微有些變化。
過去的他把鋒芒都擺在臺面上,無聲中推阻所有人的靠近,讓人敬仰他卻也不敢接近他。
以前的他看人赤-裸-裸的,冷淡又高傲,情緒稀薄。
即使在交往的時候,她也很少能真的讀懂原叢荊的眼神,更別提探索他最真實的一面。
她過去之所以喜歡和他在床上消磨大部分時間,一是上癮于對方過于強悍的x能力,沉浸于身體親密的感覺,二是好像只有在那種時刻,她才能看見原叢荊情緒最濃烈的眼神。
那種蒸熟了,像野獸般強勢的,對她有澎湃占有欲也同樣暴露著在意的目光。
但如今他稍稍變了些,看人的目光深邃了很多,也更琢磨不透。
看她的時候,總是在情緒之外蒙了一層透光的冰,薄情又總有深意。
遮點兒又露點兒,引誘她去探索那層偽裝里面的東西。
尹棘手指動了下,不愿老老實實跌入他的圈套,從他的目光中掙脫神志:“……我想得美?”
她看了眼周圍,直接反駁:“是你帶我來這種地兒的好么,車都開進停車場了還怪別人多想?”
尹棘心亂的時候話比平時密,偏開眼說:“你可別告訴我是特地來酒店觀光的。”
“傻子才信。”
原叢荊睨著她喋喋不休的嘴唇,輕叱一聲,把車熄了。
“我倒也還沒閑到這種地步。”
他停頓一下,又補了一句:“不過你也可以當成觀光。”
尹棘:?
他到底想干嘛啊。
就這樣她一頭霧水地跟著原叢荊從停車場進入了酒店。
尹棘對這個地方并不陌生,一是這是好朋友邵青青工作的地方,二是她之前捉奸來過一次。
她看著前臺的服務生遞給他預留的電梯卡,一股莫名的預感涌上心頭。
總覺得要發生什么,卻又不知道會發生什么。
原叢荊和服務生說:“一會兒人來了,你直接把另一張卡給她就行。”
服務生點頭:“好的先生。”
尹棘拉住他的袖子,微微折眉:“你到底要帶我看什么?”
原叢荊看透她對未知事情的不安,反過來握住她的手腕,語氣穩定:“跟我走,待會兒就知道了。”
說完,他對服務生頷首,拉著她走向電梯間。
被男人握著的手腕溫熱又發癢,尹棘怔怔看著他的立體的下頜側臉,手掙了一下卻沒拗過對方的力氣。
她和原叢荊在這種地方牽著手逛來逛去,可千萬別讓邵青青或者什么認識的人看見了,不然真就說不清楚了!
尹棘被他拉進電梯,直接上了六樓。
這家酒店房間的品質和價格是隨樓層的高度遞增的,一出了電梯,封閉的走廊和一間間房間讓她更蒙頭。
原叢荊顯然是在奔著某個房間去的,她慌了,開始掙扎:“等等,你先告訴我到底要干嘛,不然我不走了!原叢荊!你說話……”
就在她嗓音進一步擴大之前,原叢荊突然停下轉身,她冷不丁撞上他的胸口。
兩人身體相撞的悶響在走廊里響起,尹棘剛要說話,原叢荊忽然俯身,食指放在唇前:“噓。”
男人啞時的聲線哪怕只是出了一聲也十足性感。
她一下就噤了聲。
原叢荊的目光往兩人此刻身旁的這間6003看。
尹棘隨著看去。
他看著尹棘的臉,壓著嗓音補充:“你的前男友,現在就在里面。”
“你猜房間里的女人,是他現任女友么。”
尹棘瞪大了眼。
“你怎么知……”
原叢荊抬腕看了眼微信最新消息,拉著她往前走:“過來,咱們的‘觀景臺’不在這兒。”
酒店走廊的設計是回字形的,在這件房間旁邊轉角有個辦公區,隔著半人高的玻璃板,能把那邊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
尹棘剛坐下,恰好看見那個叫“小孫”的女人氣沖沖地奔向那間6003,她忽然尹白了什么,看向原叢荊。
原叢荊坐在她對面的椅子里,翹著二郎腿姿態懶散,手指玩著電梯卡,接住她過來的這一眼。
他眉眼放松,窩在椅子里,胳膊支在扶手上,指腹撫著太陽穴。
就在這時,原叢荊眉梢上揚,來了句:“好戲開場了,尹小姐。”
他話音剛落,隔著一段距離小孫尖銳的咆哮聲在走廊響起:“楊格!!!你給我出來!!”
“楊格!你個傻-逼!滾出來!”
尹棘捂住嘴,一臉驚訝。
媽誒,現場捉奸?又來!
小孫氣得滿臉漲紅,拼了命地砸門,面目猙獰:“你個爛褲-襠的!剛跟我搞上才幾天又心癢癢了!?”
“開門!再不開門我就報警說你|女票|-|女昌|!到時候你不開也得開!”
尹棘對原叢荊豎起大拇指,小聲感嘆:“真是個好辦法。”
原叢荊眼角略抖,回應:“這都是經驗。”
“我怎么就想不到……”尹棘很不甘。
這刻,對面的男人忽爾說了句:“你只跟我談過,上哪兒積累這方面經驗去。”
她恍然眨了下眼,愣住。
尹棘略帶僵硬地說:“你怎么就知道我這些年沒再找過別人。”
原叢荊這時候站了起身,走到她身邊,伸手撈起她的胳膊,把人拉起來。
他的嘲謔毫不留情,三分調侃:“有沒有人說過,你很不會挑男人。”
尹棘看著他,情緒在暗處激蕩,莫名糾正:“說錯了。”
“我不是不會挑男人,我是不會談戀愛。”
原叢荊垂眸深深看了她一眼,沒說話,拉著人走近點去看戲。
聽到小孫的報警警告,門里茍且的男女不得已只能開門,楊格一開門,小孫就像爆發了一樣踹開門和里面的女人撕扯在一起:“我讓你搞!!”
女人的尖叫聲頓時更混亂了走廊里的氛圍。
楊格衣服都沒來得及穿,浴袍在撕扯中被女友扒下來,攔不住女人之間打架自己反倒摔在地上,光潔的屁股就這么暴露在外面。
這過于精彩的一幕給尹棘都看傻了。
原叢荊很及時地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他尾音很輕,犀利評價:“臟東西。”
男人溫熱干燥的掌心覆蓋在眼皮上,尹棘怔停一瞬,“那你擋我眼睛干嘛,撒手。”
原叢荊“嗯?”了一聲,從捂她眼睛轉而變成用手指捏住她的臉,他的手掌很寬,一把捏住她的臉蛋。
他睨著她純澈的眼睛,費解:“尹棘,看男人褲-襠你不害臊啊?”
另一邊,楊格出軌的女人已經趁機跑了,小孫扯著楊格一巴掌一巴掌摑在他臉上,“你別以為所有女的都像你前女友那么好欺負!!我是不是說過!你別給我搞花樣!”
“信不信我讓你下面那東西再也用不了!”
楊格被揍得臉上都是指甲劃痕,連道歉和撒謊找借口的話都說不利索。
“寶寶……你聽……”
“聽我解……”
原叢荊松開手,瞄著那邊,“聽見了么,連女人都知道你好欺負。”
他看著倒在地上的楊格,就像看一攤垃圾似的輕蔑:“他根本就不是安于擁有固定伴侶的人,在他們那種人的認知里,女友和炮-友可以共同存在。”
“以后挑男人長點心眼兒。”
尹棘恍然,終于尹白無論是誰只要攤上楊格這種人,一定會被出軌的。
她聳肩:“上次我沒能面對這一幕,還跟朋友說大話要讓他光屁股丟人。”
尹棘有些想笑:“沒想到還真實現了。”
說到這兒,她忽然停住,仰頭看向身邊人:“不對,你怎么知道這些事兒?”
原叢荊收回視線,扯住她的目光不松開卻不說話,給足了她胡思亂想的空檔期。
片刻,他牽唇:“因為我神通廣大。”
尹棘:?
她嘆氣:“你和邵青青聯系了吧?”
邵青青那個叛徒!怎么什么都和別人說!
對方也不繞彎子:“這時候你腦子轉得倒挺快。”
聽著那邊的楊格被揍得嗷嗷亂叫,狼狽不堪。
原叢荊問她:“解氣了么。”
看那邊鬧得差不多了,估計酒店的管理人員馬上就會聞聲趕來,尹棘沒有回答他,而是走向他們。
原叢荊環胸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略挑動眉,似乎有些意外。
小孫打楊格打累了就坐在一邊哭,懶得管別人。
尹棘掃了眼這個女人,沒有施舍任何同情,走到楊格面前。
楊格倉促把浴袍攏好,抬頭看著她俯瞰著自己,臉腫著說話都不清楚了:“……棘棘。”
他看了眼她,忽然哆嗦了下,指著:“不會是,不會是你干的吧。”
“是你,是你告訴她的!”
尹棘揣兜,笑出兩三聲,“楊格,你不會又要怪在我頭上吧?”
“上次你出軌,你說是因為我不讓你親近。”
“這次你還要怪是我故意報復你,你才會被女朋友發現嗎?”
“你!”楊格知道自己已經顏面掃地,惱羞成怒,從地上爬起來,猛地撲向尹棘。
尹棘就站在他面前,沒防備的情況下甚至沒有空間及時躲避。
男人兇狠狠沖上來的瞬間,她嚇得瞳孔猛放,忙忙跌跌往后退,對方的手指就要碰到她的領口。
危險一觸即發。
電光火石之間,她的后背落入一片寬厚的溫熱當中。
有人摟住了她的肩膀,將她順勢護在身側。
尹棘慌忙中抬眼——分秒間睹見原叢荊染上陰慍的神情。
心跳在這混亂中漏了一處。
準確的,猛烈的。
原叢荊一把擋住楊格原本要伸向尹棘的手。
即使沒有感受,她也在楊格瞬間吃痛的表情里窺見了原叢荊這一下的可怕勁道。
尹棘一怒之下抬腿,一腳踹在楊格腹部下-體的位置,用足了力氣。
“你還想打人!?”
楊格捂著下面彎腰后退,手臂被男人攥得劇烈疼著,像是快斷了。
他抬起猩紅的雙眼,看著眼前登對的男女,干笑兩聲:“尹棘,你以為自己多純?”
“急著跟我分清,不就是早就找好下家了么。”
“不愿意讓我碰,換個人你倒是挺主動!”
他話音剛落,一道身影突然閃過去,楊格的衣領子猛地被揪住,整個人被摔在地上。
“嗯——!”發出了一聲悶痛。
尹棘嚇得失了聲,沒想到原叢荊竟會直接動手。
原叢荊僅用一條腿就能把楊格按在地上掙扎不得,他的鞋底毫不留情地碾在楊格的嘴上,睥睨的視線刺著冷意。
“這么能說,你這張嘴怎么還沒被人廢掉。”
“是等我呢么?”
男性之間的攻擊性和氣場,僅僅需要一個動作,亦或是一個瞬間就可以分出勝負。
楊格雙手扯著他的腿,卻絲毫不能讓原叢荊的鞋從嘴上挪開半分。
他猛烈地掙扎,不斷發出悶喊聲。
暴力的場面會讓弱者無意識地僵住身體,但尹棘還是迅速反應過來沖上去,拉住原叢荊的胳膊,急切勸說:“別太過了,在外面動手不好。”
她瞥了眼楊格:“為這種人不值得。”
原叢荊看著她緊緊抱著他的手,抬腿收腳,“沒想動手。”
“路過,順腳踢走個垃圾而已。”
他拉著尹棘:“走。”
尹棘點頭,又停下,警告楊格:“你從我這借的錢立刻還我,不然我們派出所見。”
說完,她拉著原叢荊往樓梯間走去。
楊格一邊捂著疼痛的臉部,一邊大喊:“尹棘!!什么時候!你不是沒談過戀愛嗎!”
“你跟他什么時候好上的!就最近對不對!?你有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
“說啊!沒準就是你先出軌的!”
“你他媽跟他什么時候開始的!”
尹棘忍無可忍,回頭要罵,這時腰忽然被身邊男人摟住。
她瞬時愣怔。
“什么時候?”原叢荊低頭和她對視一眼,然后看向楊格:“六年前。”
尹棘望著他,抓著對方衣服的手悄然收縮。
原叢荊手上用力,幾乎將她按在懷里,動作熟稔又親昵。
他抬手點點太陽穴,“搞搞清楚。”
“我才是第一個來的。”
“你算老幾。”
她努力消解著這股潮熱。
其實真的很想煽原叢荊幾個巴掌,這要是小時候,她肯定不管不顧,絕對會跟他動手。
但成年人解決問題的方式,是即使遇見沖突,也不能訴諸武力,于是,她趁他不察,狠狠地用牙,咬了下他的唇瓣。
原叢荊明顯被她咬痛,輕嘶一聲,喉結微微滾動,深棕色的瞳孔又兇又委屈,他的右手,從她的頜角處慢慢移下,終于停住這個長吻。
“尹丸丸。”原叢荊被氣笑了,嗓音透著啞,嗤聲道,“你對我真的好狠心啊。”
尹棘偏過頭,沒有吭聲。
她以為自己得逞,也終于把他降伏,雙腳剛要落地,離開這里。
不知道吻了多久。
他終于停下來,那頭茂密短發的腦袋,埋在她肩窩,尹棘已經被他吻得暈了過去,他還不知情,平復著尚不均勻的呼吸和心跳,嗓音低低地說:“丸丸,你說你沒有我,也可以。”
男人的氣息仍然有些紊亂,邊輕輕地喘,邊嘆聲說:“可是我沒有你,就是不行啊。”
第 47 章 發燒
發現尹棘暈過去時。
原叢荊的腦袋,還埋在她的肩窩,覺出女人的肌膚格外滾熱,他眼神微微一變。
本以為,是動怒后的體溫升高。
可他沉默的這幾分鐘,她也沒吭聲,只能聽見格外孱弱的呼吸聲,他心臟突然涌起一股慌亂又不安的感受,伸出右手,去摸她的額頭,溫度燙到,像要將他掌心灼傷。
“丸丸。”
原叢荊聲線發顫,嘗試喚醒她:“丸丸,你發燒了。”
尹棘臉色慘白,雙眼緊閉,身形消瘦而單薄,腦袋上,還戴著銀灰色泳帽,就那么虛弱地枕在他的小臂,不聲也不響。
心臟像迎面接了一場檸檬汁海嘯,打得全身神經一片酸苦。
他一句話像一道電精準劈下來,砸得尹棘根本攔不住滂沱的情緒。
原叢荊的話落在耳朵里,反而更加劇了她的無地自容。
尹棘一副被欺負狠的樣子,一下啜啜地哭開了,眼睫沾著露水似的淚,梨花帶雨尤為可憐。
周圍許多客人紛紛看過來,打量這倆人,用眼神數落男方。
旁邊客人: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欺負女孩子算什么男人!?
感受到周圍鄙夷的目光,原叢荊挑眉,語氣有了尹顯起伏,頗感好笑:“尹棘,你干嘛呢。”
“想就這么賴上我啊?”
尹棘鼻子酸澀,本來今天就倒霉,還碰到這個不會說人話的來來回回笑話她。
拿三盤子肉來侮辱她干什么!
想到這些,她喉嚨堵起一層厚厚的苦味,眼淚像斷線的珠子往下落。
尹棘唰地抬了頭。
她紅透洇濕的眼睛映入他眼底。
“嗯?”原叢荊眉峰稍動,完全沒半分惹人哭的慚愧,吐字緩緩:“需要我道歉么?”
尹棘怎么會聽不懂他這欠抽的態度,無非意思就是:他當然沒做錯,她要是非耍賴撒潑,他原叢荊就順著她,施舍一句倒也無所謂。
她掉了一行清淚暗自咬牙,表情皺巴巴的無比可憐,再怎么樣也不甘心讓最后一層面子掉在地上。
尹棘帶著哭腔說:“當然得道歉,你怎么能這么對我。”
鄰座客人默默懂了:一看就是情債。
結果尹棘下一句開口竟然是——
“羊羊這么可愛,你怎么可以讓我吃羊羊!”
旁邊的客人:????
原叢荊坐在原地,手指緩慢地轉著餐巾盒,用一種難以理解的、看傻逼的眼神看著她。
幾秒后。
他盯著她的臉,荒唐一笑。
毫不留情地用口型罵了她半句。
…………
接近晚上十點半,火鍋店已經快到打烊的時間。
尹棘站在火鍋店外面的屋檐,仰頭,對著勢頭小了不少的雪幕呼了一口白霧。
神經病。
她真是神經病。
原叢荊罵得一點都不過分。
尹棘抱頭彎腰,使勁跺了兩下腳,哼唧哭喪好幾聲。
丟臉到尖叫。
到底是怎么有勇氣說出那種抽了羊癲瘋的話來的?!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已經挽回不了了。
尹棘一臉失意,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紡織手套。
這家火鍋店真的很良心,走的時候店家還送了小禮品,給她的恰好是手套,正是雪中送炭的東西。
說是老板今天特別為客人準備的。
戴上手套,她拿著東西一路回家就不至于凍手了。
尹棘回頭看了一眼店里還剩下的一些客人和正在做收尾清掃的店員們,不禁回想剛剛的魔幻經歷。
她閉眼懊惱,還記得當時對方的反應。
當時一嗓子喊出去,周圍莫名安靜了好多。
半晌,原叢荊眼下那層臥蠶微微鼓起,低頭笑了兩聲。
低沉笑嗓很悅耳,但似乎也罵得很臟。
尹棘耳頰飛熱。
“你,你懂什么。”
“我現在是素食主義。”
這時候專門負責后臺上單品的服務生端著托盤出來到她面前,“女士,這是您單點的脆骨高鈣羊肉卷。”
原叢荊往椅背一靠,饒有興味地盯著她。
尹棘:“……”
早不來晚不來。
短暫鬧劇結束,尹棘憋著氣悶頭把一整盤都塞進熱鍋里,這時候身邊的人擦了嘴撈起大衣起身。
意識到對方要離開,她稍稍有一瞬間的頓住。
在那分秒之間,尹棘還在想他走之前會和自己說什么,是寒暄一句“走了”之類的,還是什么“別讓我再看見你”的厭惡威脅。
結果隨著鬢角碎發一陣掀動,她舉著筷子停在原地——他直接走了。
沒撂下任何一個字。
就像是偶然遇到一個不太熟的人,隨便施舍兩句對話,不再給予任何還能交集的可能。
對方壓根沒把她放在眼里。
或許這才是比“被遺忘”更令人唏噓的結果——對方已經無所謂她是誰了。
收起回想,尹棘忽然覺得夜里更冷了,縮脖子往圍巾里鉆了鉆,拎著東西再次扎進小雪之中。
一步步遠離這家偶然相逢的火鍋店。
那又怎樣?她當然也一樣無所謂。
…………
“畜生!!!”
邵青青的怒罵從微信視頻里傳來。
尹棘裹著干發帽從浴室出來,走到茶幾前盤腿坐下,把腳上的水隨意蹭在地毯上,“多罵幾句,讓我痛快痛快。”
她涂著護膚品聽著對方繼續唾罵。
邵青青就是她在酒店工作的大學同學,兩人雖然大學的時候專業不同,但是因為學生會共事關系一直很好。
沒想到當初對方在酒店管理那樣冷門的專業一路學到黑,竟然到今天能幫她捉了奸。
“這他媽管不住褲-襠的大傻-逼!”邵青青聽了尹棘在酒店捉奸的全過程,在屏幕那邊已經快氣冒煙了。
“你不知道我當時見到,差點當場撲上去替你手刃了。”
“但我一想要是幫了倒忙就不好了,所以才給你打了電話。”
“我想拍照給你來著,把那個女的的樣子發給你!你好精準找人!說不定就是你隔壁公司的什么什么人。”
邵青青盯著手機對面對著鏡頭莫名開始走神的好友,懵了,對著手機揮揮手:“哎,喂?卡了嗎?你怎么呆了?”
尹棘這才忽然回神,“啊?”
她雙手在臉蛋上打轉促進面霜吸收,說:“找女方其實沒必要,出軌是楊格做的事兒,我和女方犯不著。”
“不管女方是知情還是不知情,該收拾的人始終只有楊格。”
邵青青肩膀一塌,垂眉耷眼:“要是我,我管他三七二十一,狗男女就該吊起來一起打!”
“所以呢,后面怎么打算的?”
尹棘有些心不在焉的,語氣遲緩,“沒什么可說的,這種人多留一天都惡心我。”
楊格敢這么堂而皇之地出軌騙她,顯然不是頭一次。
邵青青一聽,點頭肯定:“就應該再抓他一次讓他丟人!叫他管不住下半身。”
說完,她猶豫了幾秒,略有深意地提醒:“既然他是出軌慣犯了,那個過的女人肯定不少,小鳥,你要不……”
“去醫院檢查一下?”
“別最后沾了自己一身病。”
尹棘“啊”了一聲,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后來才“害”了一聲解釋:“我和他根本都沒到那步。”
因為各自工作都忙,她當初也只是答應對方先慢慢培養感情……所以半年來就僅僅是牽過手罷了。
其實她并不排斥正常戀愛隨時間一點點拉近距離,只不過對方的某些行為實在讓她感到不舒服。
一個月前和楊格出去吃飯的時候,他尹里暗里扯了一堆話題,最后拐到問了她一句:“哎,我肯定不像他們有什么情節,不過棘棘,你是……處-女嗎?”
在對方專注緊迫的目光下,尹棘揚著無辜的表情。
“不是,我水瓶呀。”
楊格當時愣了半天,眼珠子轉來轉去,硬是沒辦法再問下去了。
她壓著心里的不爽,嫻熟地用裝傻敷衍過去了。
不是不能回答,是不喜歡對方太直白的目的性。
邵青青松了口氣,然后一拍手,“絕對是因為這個!他之前是不是就總暗示你,你不愿意那么快拉進度,他就!!”
“真是渣子啊!”
“一邊跟你耐心搞純愛,一邊找別的人酒肉快活!”
尹棘抱膝欲哭無淚,肉疼得很:“那些都無所謂了,我,我現在只想要回我的五千塊!”
…………
話題繼續,邵青青喋喋不休說了半天,忽然停下來:“打個視頻還沒二十分鐘,你已經發了好幾次呆了,怎么了?”
這一次尹棘沒有立刻回神,垂著視線,沒前沒后地忽然提起:“青青,你還記得咱們大學,有個比我們大兩屆的。”
“叫原叢荊的。”
邵青青表情一變:“那不你前男友嗎?”
尹棘抬頭:“你還記得他?”
邵青青荒唐一笑,“拜托大姐,那可是當時崇大校草級別的人物啊!!誰會忘!”
“那時候偷拍他一張照片發論壇能分分鐘被頂成熱帖!”
“你突然提起他怎么了?”邵青青雞賊八卦:“不是因為當下這個爛菜花太惡,一對比,讓你開始懷念霸占原叢荊那種吃山珍海味的滋味了吧?”
尹棘也沒隱瞞,直接說:“我今晚吃飯碰到他了。”
邵青青瞬間靜音,張著嘴,在屏幕里瞪大了眼睛,無聲似有聲:?!我靠!
這新聞的爆-炸程度比發現渣男出軌牛×多了!
邵青青不禁發散想象,“他怎么會在濱陽?所以你倆是那種時隔幾年唱著再見不能紅著眼,面對面深情相望的重逢?眼神拉絲演了集韓劇?”
“要讓你失望了,”尹棘有點尷尬:“人家根本沒把我放眼里。”
…………
時間回溯到幾個小時之前。
旋轉火鍋店內。
店內音響剛好輪播到那首《愛情廢柴》,周杰倫的冬日情歌與窗外漫天飛雪的景色格外契合。
‘圣誕節,剩下單人的剩單節……’
“瞧瞧這雪下的,跟特么碎紙機似的。”蔣望抻著脖子看向店外面,聽著歌詞筷子一頓,“剛想起來,今兒是圣誕節吧?”
原叢荊從旋轉臺上拿下來一盤雞胸肉,慢條斯理地放進鍋里,壓根沒搭理他這茬。
蔣望把筷子一放,端著啤酒杯搭在他肩膀上,感慨:“哎,誰能想到我蔣望也有圣誕節沒妹妹陪伴在側的一天。”
“這可是圣誕節,最容易制造氛圍感拿下目標的日子!”
“既然如此……”他對服務生招招手:“給我加一份烤生蠔,我養精蓄銳補一補。”
原叢荊毫不客氣地掃過去一記眼刀,嘲意昭然。
他揮開蔣望的胳膊,夾起鍋里的海鮮菇,語氣淡卻字字扎心:“知道自己虛就少賣弄,出去不夠丟人的。”
“怎么,談戀愛當然得付出多一份心力,對人女孩兒不得寵著哄著?”
蔣望趁他不注意,往原叢荊那精瘦的腹部拍了下,“不像您,這么多年打光棍子,自己這點兒家伙式還會使嗎?”
原叢荊沒預兆地哧笑半聲。
不笑還好,一笑嘲諷意味更重了。
蔣望癟癟嘴,得得得,像他這種出廠六十分的為了討好女孩只能不斷打扮自己。
瞧他原叢荊這張臉……偏偏身材頭腦全都沒得挑,恨不得從娘胎出來就自帶招蜂引蝶buff(游戲中的屬性加成)。
就在這時,一陣風從遠處,門口的方向刮來。
冷風飄到他們位置的時候已經被店里的熱霧吞得所剩無幾,只留下一點余韻。
蔣望不經意往門口處看了一眼:“是有點牛逼,這都幾點了,還有那么多人等號呢。”
“也是,這么大的雪,進來避避順便吃個飯。”
他視力常年維持雙眼5.0的驚人成績,一眼就掃到等號區的一抹身影。
一開始沒想起來什么,幾秒后蔣望忽然皺眉,再次看過去。
等號區邊角位置的女孩軟綿綿靠在墻邊,臉色不太好,捂著肚子。
尹棘很有記憶點,她長了一張天然萌的臉,這么多年過去臉上仍然有幾分嬰兒肥,有唇珠,一抿嘴就顯得特別無辜。
尤其是她那雙眼睛,圓圓的眼型很黑很亮特像小麻棘,看人總是很專注。
就這么一張臉,一看就知道沒什么心眼。
而且原叢荊就交過這么一個女朋友,所以蔣望記得很深。
蔣望愣了好幾秒,然后忽然很激動轉身拍著原叢荊:“荊啊,你看那誰,你快看那誰啊!”
“你前女友。”
原叢荊咀嚼的動作一頓,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瞧見了靠在墻邊虛弱發呆的尹棘。
估計是因為眼鏡有霧所以她摘了下來,此刻那雙圓黑眼睛沒有任何遮擋地露在外面。
因為沒有眼鏡所以視線失焦,更顯得無助又無辜。
淋濕的頭發狼狽貼著,可憐兮兮的。
“喲,這是等多久了,看她那樣兒跟三天沒吃飯似的。”蔣望回想起大學時候。
知道的不多,但他記得當初原叢荊被甩以后整日消沉的那吊樣。
也是直到分手了,蔣望才意識到自己兄弟有多喜歡尹棘,整個人又瘦又自閉,都怕他尋短見。
蔣望觀察著原叢荊鋒芒的眼神,抖機靈笑道:“感覺快排到她那號了,哥們給你騰地兒吧?讓她過來吃,你倆敘敘舊。”
就在蔣望已經準備拿羽絨服起身的時候,身邊人忽然冷聲開口:“坐下,吃你的。”
原叢荊收起視線,繼續下菜,冷面無情:“她餓不餓跟你有什么關系,誰來不都得等著。”
蔣望“嗯?”了一聲。
喲喂?徹底封心鎖愛了?
他只得默默坐下,既然兄弟不愿意搭理前女友也就算了,“這次來濱陽多久走?”
兩人是大學舍友,畢業以后他回老家濱陽接管老爹的公司,而原叢荊留學結束沒意外地回崇京駐扎。
這些年原叢荊到處在全國范圍內選址做生意,濱陽就有產業,偶爾會過來巡查一圈,待幾天就走。
兩人也就是這個時候才有機會見面喝頓酒。
原叢荊抿了口溫水,嘴里麻醬的醇香被稀釋,余光映著遠處孤零零坐著的尹棘。
“下周吧,也可能提前。”
剛說完,他瞥見的那抹纖細的身影偷偷彎起腰,默默擦了下眼睛。
像哭了。
原叢荊摩挲著杯子的拇指緩緩停下,眉心微折。
“著什么急走啊你……”蔣望癟癟嘴,舍不得似的。
“你多留幾天,跟你兄弟我增進一下感情。”
“可以。”他突然說。
蔣望:?
下一刻,原叢荊將目光放到蔣望的臉上,“不是說今天圣誕節沒人陪么。”
“我給你推個搭子。”
“你滾蛋吧。”
他好希望尹棘能再親親他。
尹棘伏著弱小的身體,趴在他身邊,奶聲奶氣地又說:“阿荊,如果你能好起來,我就再也不會欺負你了。”
“也不會再搶你的東西吃了。”
“那你……”原叢荊的喉嚨竭力擠出一句話,嗓音沙沙地問,“還討厭我嗎?”
沒料到他醒著。
尹棘驚訝地點了點小腦袋,連忙說道:“我早就不討厭你啦阿荊。”
“丸丸,你也要快點好起來。”
想起小時候的事,他心頭襲來一陣甜蜜又柔軟的感受,唇邊也有了淺淡的笑意。
原叢荊眼底的情緒格外溫和,聽著尹棘虛弱的呼吸聲,他也學起她小時候對待他的方式,微微俯身,在她額頭印下一個安慰性質的吻,輕聲哄著她:“只要你能好起來,我以后也不欺負你了。”
第 48 章 Slap
養病的這幾天。
尹棘將劇本翻了很多遍,許晴海的每句臺詞,她幾乎都爛熟于心。
從初學表演開始,尹棘就將一句話奉為圭臬——解構劇本時,不要只用熒光筆去標記自己的臺詞,而是要去標記,跟你有對手戲的演員的臺詞。
重看其余演員的臺詞時。
尹棘發現,她跟男一號傅杉寒的對白量,還沒有和女二號燕雙雙的多,但這并不意味著和傅杉寒演對手戲時的表演難度低。
尹棘坐在沙發前的圓幾邊,將她和燕雙雙的臺詞,又過了遍,想起那日,申敏對她們的叮囑,還是有些擔憂,自己會學不好游泳。
她感覺燕雙雙最近應該也不太好過。
畢竟,不到兩周時間,就被要求改掉口水音,簡直是天方夜譚。況且燕雙雙那么紅,進組前,還有很多通告要跑,前幾天,她還在微博刷到了燕雙雙參加線下活動的路透圖。
“據本臺報道,英仙座流荊雨將于今晚八點降臨……”
新聞女主播的優美嗓音伴著沙沙噪點從電臺中碰撞而出,出租車在悶熱的夏夜里勻速行駛,晚高峰的無數猩紅和亮點連成一片,卻怎么也照不進少女眼中。
少女靠在車窗邊,神情寂靜。
米色棒球帽下的那張臉,有著病態到不屬于塵世的美,五官精致分明,帶著攻擊性,兩瓣唇卻是薄紅,沒什么血色。
司機從后視鏡見了都忍不住詢問:“姑娘,身體不舒服?”
尹荊回過神,下意識拉了拉衣袖,堪堪遮住纖細手腕上刺目的痕跡:“沒,有點怕冷。”
確實。
時值八月底,臨城夏日正炎,這姑娘卻穿著深色長袖長褲,嚴嚴實實。
然而空蕩蕩,掩不住消瘦。
她實在是太瘦了,窩在座椅角落里,看著手長腿長,一米七以上的個子,卻薄的像一片紙。
整個人蒼白到透明,透出一種破碎又頹敗的美感,隨時都會消失一樣。
看著也就十七八歲,多好的年紀啊……
司機忍不住嘆她可憐,一邊將車內冷氣調小,一邊說:“你這個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小姑娘家家的別總想著減肥。”
尹荊目光一怔,片刻,微笑著點頭:“嗯,最近有在好好吃飯。”
前方路口正是紅燈,司機一手扶著方向盤又問:“剛剛看你在臨江大飯店上的車,晚上沒吃飽?”
尹荊并不是喜歡搭話的性子,此時也出于禮貌回答:“同學升學宴,沒怎么吃。”
“升學宴啊,這八月底的,都快開學了,是該辦了。”司機顯然是個自來熟,越說越來勁,“那姑娘你也是今年高考了?考的什么大學啊?”
尹荊瞬間眸光一暗。
司機自覺失言,立馬打住話頭。
車內頓時陷入死寂,只余昏黃的路燈一盞盞踱過。
片刻,就在司機都沒想到會得到回答的時候。
“沒。”尹荊輕輕扯出一抹笑,“我休學了。”
如果沒有高二那年發生的一切,她本該像同齡人一樣,安安穩穩度過高中三年,按部就班參加高考,再去到心儀的大學。
可是她休學了,因為嚴重的心理問題,身體狀況也不能再支持。
所幸。
幾天前,醫生告知她可以重新回到學校了。
時隔一年,她終于可以重新回歸正常人的生活。
想到這,尹荊內心不由蕩起些微快意。
晚風微燥,吹起碎發,她轉頭看向窗外,霓虹一幀幀映過,眼底終于漾出荊點光亮。
像是荒蕪的原野,終于生出草木,于是枝丫瘋長,天光大亮。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車禍就在一瞬間。
“嘭——”
警車聲,救護車聲,人群驚呼聲。
火浪滔天,一片混亂,天旋地轉。
失去意識前一秒,尹荊腦子里一片空白,沒有灰暗的高二那年,沒有已經失去的以后,只有此時此刻,眼前這一秒。
這是她此生見過的唯一的最盛大絢爛的一場流荊雨。
無數光粒從深藍夜空中劃過,在瞳孔中拖出尾跡,成為永恒。
然而是,盛大地,絢爛地,墜落。
自然也沒有見到,少年用盡此生所有的力氣,沖出重重人海,不顧阻攔,不顧烈焰,沖進火中,聲嘶力竭。
“尹荊——”-
“尹荊。”
清冽的薄荷氣息,以及,若有似無的玫瑰夾雜松雪香。
這人似乎不耐煩,又拿筆戳了戳她的手。
尹荊手指微動,終于回籠過意識,緩緩睜開眼。
突如其來的光線有些刺目,她一時不太適應,畫面虛虛晃晃,等聚焦,映入眼簾的是一只優越矜冷的手,腕骨突出,指節微屈,松松托著支細長的黑色鋼筆,襯的那手愈發修冷分明,接著,鋼筆一端微抬又一頓,在黃色的課桌上輕敲。
尹荊愣怔片刻,再一抬起頭,猝不及防就撞進了一雙水色瀲滟的桃花眼里。
少年的眸光濃情含春,一雙眼狹長而深邃,微微上挑,神情也懶洋洋,連頭發絲都透著若有似無的撩撥。
正是窗邊,清晨空氣微冷,外面翠綠枝丫覆著新露,遠處的一排排教學樓整齊而莊嚴,天地浮白,太陽升而未升,光都像是從云端漏出來的,有著獨屬于這一刻的明凈,襯的此間的少年美色無邊。
要不是尹荊跟這人當過幾個月同桌,還真會被這張臉所蒙騙。
這家伙就生了這么雙勾人的桃花眼,看狗都深情。
然而其本人,對誰都冷漠,拽在附中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言語又極為刻薄。
原叢荊,原氏集團二公子,人帥有錢會打架,把人打進醫院過,他爸給學校捐過樓,給他寫過情書的女生要從學校東門排到西門,附中人稱——附中第一少爺。
“……”
這位哥的這些名號……還真是……讓人想起來都會尬出天際。
尹荊正兀自沉默著。
少年見她回過神,終于收回筆,倦眼一挑,薄唇輕啟,聲音低緩慵懶,漫不經心的樣子:“同桌,老師叫你起來背書。”
“?”
尹荊內心一驚,她剛剛明明發生了車禍,現在,卻在教室!
她連忙直起背,手臂由于長時間的趴睡還十分酸麻,一切感受都是真實的……
面前作業本上赫然印著——臨城大學附屬中學,班級和姓名欄用端正的字體寫著:高二七班,尹荊。
再看到教室前方黑屏紅光的電子鐘上顯示的時間:20XX年8月29日,07:05:09,荊期一。
“!”
她回到了兩年前,她人生中最耀眼也最黑暗的一年,一切的開始。
這年她高二,還身體健康,還沒有患上抑郁癥和厭食癥,還是一個成績中下游的普通同學,一個樂觀豁達的胖子。
此時。
語文老師楊曉惠站在講臺旁,扶了扶眼鏡,隨手翻了翻高考必背古詩詞資料,對學生上早讀睡覺這種行為極其不認可,于是特意點了篇這姑娘上學期期末寫錯的:“尹荊,你起來背一下《氓》。”
尹荊立馬站了起來,身體充盈而富有安全感,憑著記憶,清亮的聲音下意識就流瀉了出來。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
其實她的前世,就像這一篇《氓》一樣。
一切的悲劇,都是從喜歡上一個錯的人開始的。
在高二分班之前,她跟當時的年級第一陳澤同桌過一段時間,眾之所望的溫和少年,就此成為她十六歲的少女心事。
于是在高二這一年,她拼命減肥拼命學習,只為了追上陳澤。
然而陳澤其實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沒有溫和全是假象,最后還跟她當時自以為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了。
為此她陷入了極大的痛苦,不光淪為全校的笑話,就連她自己都在懷疑自己,加之家庭變故,她內心越來越偏執,在拼命減肥和拼命學習這條路上走向極端。
她成功了,高二下學期,她成了全校第一,校慶上,她又以一襲白裙演奏鋼琴曲《少女的祈禱》驚艷全校,就此成為附中人心底永遠的白月光。
然而巨大的心理壓力和每況愈下的身體狀況已讓她不堪重負,校慶后的一次意外,她的病情徹底爆發,就此休學-
已經打過鈴,正是早飯時間。
尹荊一掀開桌板,就見到了一個包裝精美的草莓蛋糕。
雪白細膩的奶油上綴滿了鮮紅飽滿的草莓,隔著立方體透明盒子隱隱散發出香甜,禮品袋還系著少女心滿滿的粉飄帶。
一旁別著枚便簽——“生日快樂!”
尹荊立時感到一陣厭惡。
都想起來了,這天是陳澤生日,她熬了個通宵親手制作了草莓蛋糕,打算在下早自習后送出去,順便再干些蠢事。
同樣的蠢事她定不可能再干第二次了。
尹荊立馬拎出草莓蛋糕,就要丟掉。
但轉念一想,陳澤不是好人,蛋糕卻是無辜的。
她一個通宵的成果,不能就這么浪費了,浪費糧食可恥。
可,尹荊又看到了自己肉乎乎的手。
她現在這個體重,真的不能再吃了,大早上的,還是這么高脂肪高熱量的食物。
尹荊一手拎著草莓蛋糕定在空中,正糾結著要怎么處理才好。
一旁忽然飄來一陣小籠包香。
尹荊轉頭一看。
原叢荊正兒八經坐位置上,面前攤著一袋小籠包,看著沒吃兩口,這位大少爺百無聊賴拿筷子戳了戳,接著,慢條斯理將袋子攏起來,略帶嫌棄地拎到了課桌角落。
大少爺早餐也吃路邊攤小籠包啊。
尹荊不由悄悄揚了揚唇。
說起來,這位哥挺有原則的。
大少爺,但從來不曠課不遲到。
成績倒數,但節節課都有認真聽。
品行優良到不像個垃圾二世祖。
不抽煙不喝酒不打架。
哦對了,這位哥唯一一次打架,是在前世。
當時她休學在家養病,還是事發很久以后,聽到的消息——
她休學后一周,原叢荊將陳澤打進了醫院。
之后,原家將事情擺平,原叢荊繼續在附中上學,陳澤轉學到了其他城市。
經此一役,揚名立萬。
這位哥又多了一個名號——附中第一校霸。
怎么說呢,或許是陳澤招惹了這位哥,或許是原叢荊看陳澤不順眼,其中原因無人得知……
但無論如何,一個不相干的人間接幫她出了頭,她是感激的。
就當是前世的原叢荊對她還有幾分情義。
想到這,尹荊立馬就想到了草莓蛋糕的去處。
尹荊迅速將寫著“生日快樂!”的便簽扯下來揉作一團,接著,輕輕巧巧將草莓蛋糕落到了原叢荊桌上。
原叢荊眉一挑,轉頭看她:“給我?”
“對。”尹荊微笑著點點頭,“原原你。”
“原我什么?”少年桃花眼中又現出意味深長。
“……”
總不能說原你前世打了陳澤,干得漂亮。
尹荊默了片刻,想到一個說辭:“原你早自習叫醒我。”
聽到這,原叢荊眼皮瞬間耷拉了下來,語調懶懶的,頗為漫不經心。
“哦。”
“……”
怎么感覺,他好像很失望的樣子?
尹荊都有點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了,這位哥能失望什么,算算時間,現在高二剛開學,原叢荊剛轉來附中,他們才剛同桌一個荊期不到啊,肯定是她的錯覺。
原叢荊沒聽到想要的感原,便只將草莓蛋糕當做尋常相贈。
冷白修長的手指輕輕將手提袋的粉色絲帶扯開,隨意將蛋糕盒子取了出來,紙袋底部卻出現了一個,粉色信封?
原叢荊目光一閃,轉頭去看尹荊。
尹荊正拿著草莓零錢包,低頭一邊數錢一邊思考早上吃什么,根本沒注意這邊。
原叢荊眼尾不由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略帶愉悅地取出那枚粉色信封,輕輕拆開。
才想著拜讀一下這姑娘的大作,誰料,剛看到開頭的第一個字,他目光就是一冷。
三秒后。
原叢荊面無表情將這封信念了出來。
“陳澤同學:
生日快樂。
不知道你有沒有察覺到,其實我喜歡你很久了……”
第 49 章 珍珠
男人修長的指骨,逐漸收攏,攥起尹棘的手腕,另只手,將她披散的長發悉數撥到一側的肩頭,粉色的棉質睡衣上,那只抱著胡蘿卜的小兔子,也被慢慢褪到胳膊的位置。
他略微低頭,呼吸清淺,但透著幾分隱忍和壓抑,在她雪潤的側頸,落下一道溫熱的吻。
尹棘被激到渾身抖了幾下。
都說頸部的動脈最多,也是人類最脆弱的要害,那里被碰觸后,她大腦有一瞬間的短路,像被大片的白光籠罩,心理還在抗拒,可身體,卻已不再聽任理智的使喚。
確實如他所說。
這是她自己要求的。
既然是她開了這個口,再在原叢荊面前反悔,確實很不講道理。
但尹棘還是感覺,整件事,發生的太倉促了,她真的沒做好準備,在男人埋在她頸間的動作變得似吻似咬時,他的呼吸也粗沉了些。
夜色靜謐無聲,默然半晌,尹棘輕聲道:“怎么不回去?”
他眼也不抬:“回去什么?”
“吃飯。”尹棘提醒他,“方宇不是說有家宴,怎么沒留在家里?”
原叢荊唇角勾起一抹極輕蔑的弧度,像是微諷,像是不屑:“尹棘,你不是我情人么,管我那么多做什么?”
他語調生硬又冷,尹棘側眸,微微睜大桃花眼,怔然望他面孔。
喉嚨像是被梗住了,手指蜷縮。一時之間,她竟然想不到要說什么。
聽到他嘲諷地說:“還是說,你其實更喜歡看我回家,陪別的女人?”
一句話把尹棘刺得冒火。
她真覺得自己在原叢荊眼里應該挺廉價的,一文不值。
尹棘轉過眼,看向窗外,臨海市的夜空極深,流云浮靜。
“隨便你上誰,和我無關。”
原叢荊低笑了兩聲,泰然自若。
“是么。”他說,“我覺得還是有些關系,如果我和未婚妻結婚,你就做不成我的情人了。尹小姐,如果我是你,我會趁著現在還能多撈幾筆而閉嘴。不要總和你的,怎么說……”
他諷刺一笑:“金主?置氣。”
“你是這么覺得的。”
“不然呢?”他目視著前方,“尹小姐有什么更大的抱負么?”
嗓音磁沉玩味:“難道尹小姐還想做我的夫人?”
尹棘眼睫輕顫,不知道為什么,他聲線低沉,在黑夜中,莫名讓她聽出一種詭秘壓抑的興奮來。
仿佛有一種病態般的期待。
但是原叢荊期待什么?
尹棘自嘲地笑了一聲,覺得自己今天被他傳染。有病。
“我想原先生是弄錯了。”她說,“你有沒有夫人,和我沒關系,你以后有幾個情人,也和我沒關系。”
他動作一滯,方向盤打偏,原叢荊皺起眉:“你什么意思?”
尹棘掀起眼皮,平靜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
“意思就是,我并不是準備回來當你的情人的。那個位置,我不想要了。”
“……”
“所以,麻煩掉頭,這是去你市區公寓的路,不是去我家的。”
忽然一個急剎。
尹棘毫無心理準備,短促驚叫一聲,身體猛地向前沖去,額頭磕到玻璃,整個人又順著安全帶彈回了座椅。
她腦海一片天旋地轉,剛想開口,下巴就被人狠狠捏住了。
骨頭疼痛,仿佛碎裂。
原叢荊欺身上前,眼眸中風暴欲來,迸射出迫人火光:“尹棘。”
他一字一頓,喚她名字。
那樣近的距離,他像陰影像烏云般籠罩,恍然唾手可得。
然而那樣深刻的眉,鋒利的面孔,眉眼沉下極具的威懾力,都讓尹棘覺得,渾身骨頭都痛了起來。
她還是笑笑:“怎么?”
“你找死。”
尹棘握住他的手,那只大掌滾燙,正因為用力而顫抖。
尹棘直視他的眼睛:“我怎么找死了?不過就是不想和你維持床伴關系罷了,不是嗎。”
她輕輕喘息,勾著風情的笑,黑夜中一雙眸子亮得驚人。
他捏著她下巴很痛,她染了暗紅的指甲油,此刻指尖也毫不留情狠狠掐進他手背,仿佛鮮血滴落。
原叢荊嘴唇翕動,發不出聲音。
最后,他似乎有些惱怒地道:“你究竟還要耍脾氣到什么時候?”
尹棘覺得可笑,他們今天一天只要是開口說話,就是在吵。
就和三年前一樣。
總是爭吵,實在吵得不可開交就做,反正累了兩個人都沒力氣了,尹棘能閉嘴,他也耳根清凈。
她今天原本就打算自己一人去湖市,回來早點休息,明天進組。
折騰到現在,她實在不能編鬼話,說原叢荊一點責任也沒有。
尹棘盯著他眼睛:“我沒有鬧脾氣,我是在很認真通知你。”
她看到原叢荊的神情變得難看至極。
“原先生,我不是你的情人了,以后也不會是。你這么年輕有為,如果實在覺得未婚妻睡起來沒滋味,想找個床伴還不容易?外面大把年輕漂亮脾氣好的,多的是。”
車內氛圍冷卻,近乎凝滯。
沒有開燈,視線潰散昏暗,唯一的光源,是街道旁路燈的光影。
人在昏暗環境中,其他感官的敏銳度,是會成倍增長的。
尹棘說完,嘗試動了動脖頸,原叢荊的手依然微微發著顫,掐著她不肯松開。
劍拔弩張那一刻。
她聞到一點他身上冷清的檀香,竟然意外覺出一股安心來。
氣味入夜后變得幽深安靜,像他常年身上散不去的寡言沉默,也像他給人的感覺,高不可攀,不敢靠近。
尹棘莫名想,這或尹就是原叢荊愛點這個香的原因。
他這樣冷情冷血的人,也需要安心嗎?
她不知道答案。
“好得很。”
沉默幾息,她看著原叢荊啞聲松開手,脖頸間的溫度瞬間抽離。
尹棘忍不住弓身,咳嗽兩聲,艱難地喘著氣。
明暗陰影里,他眼眸漆黑深沉,淵海般看著她嗤笑:“尹小姐說得對,外面比你年輕,比你漂亮,比你脾氣好會來事的女人……多的是。”
他尾音磁沉,說到“多的是”那里,刻意頓挫了音節,重重鑿在尹棘心里。
尹棘指尖無端蜷了蜷,聽見他的聲音:“我的確沒必要在一個睡爛了的女人身上,浪費時間。”
呼吸霎時間重了。尹棘心底像被一只手攪得天翻地覆,她默了很久才想明白,原來他今天跟過來,只是以為她在鬧脾氣,他得稍微紆尊降貴,哄一哄她。
其實骨子里,還是沒有改變。
然而尹棘不喜歡這樣。
不喜歡像個寵物一樣被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不喜歡他一言不合就難聽地諷刺。
從來不喜歡。
她從喉嚨里滾出一聲嘶啞的:“嗯。”
原叢荊重新坐回駕駛座,發動了車。
一個小時后,車停在那棟破舊老房樓下,仍然泊在清晨來時,他停留等待的位置。
原叢荊沒看她一眼:“滾吧。”
尹棘看著他離去。
她那一夜都沒有睡好,半夜仍然被噩夢驚醒,渾身冷汗。然而不知道是不是發了汗的緣故,感冒像是好了一些,后半夜,有一個鼻子能通氣了。
唯一不同的,是她這次記住了噩夢,噩夢里有原叢荊的身影。
尹棘再也睡不著,心口一陣陣發緊般疼痛,最后只好窩在沙發上,半闔著眼睛,蜷縮到天明。
*
清晨五點,尹棘家的門被敲響。
尹棘茫然片刻,拖著疲憊的身體去開門:“來了。”
門口站著一個年輕男人,眉骨深刻,容貌英俊硬朗。
他左手提著大包小包,看見尹棘,笑出了一口小白牙:“嘿嘿。”
尹棘:“……”
宋夜不滿地嘟囔:“你什么表情啊。”
“無語的表情。”尹棘開門讓他進去,揉揉眼睛,轉身去洗漱,“你拿的什么啊?”
“我媽包的餃子,還有她自己種的菜,黃瓜小青菜什么的。放你冰箱了。”
“行。”
尹棘含著牙刷出來,看著宋夜在廚房忙碌的身影,抱胸倚著門口,含糊地說:“喂。”
“嗯哼?”
尹棘一揚下巴:“你這個點,來干嘛?”
宋夜收拾完了,順帶著又把廚房灶臺擦了一遍,很自然道:“來當你助理啊。尹大明星,你進組連個助理都沒有,多丟人。”
尹棘:“?”
她,什么時候,說,要他,當助理了!
尹棘差點被嗆死,漱完口,擦了臉出來:“孟靖南給你安排的?”
宋夜點頭:“對,我跟你進組。你洗好了沒?快走吧,我開車送你去。”
她垂眸說好。
尹棘所有物品前一夜都提前準備好了,她東西不多,宋夜搬上車,兩人很快弄好,往南水灣方向駛去。
一路上風景變換,逐漸遠離城區。
能看到青山隱隱,流水迢迢。
到了劇組之后,導演秦陽來接她。
秦陽顯然是已經被提前打點好,上前和尹棘握了握手:“尹小姐。”
尹棘笑笑:“秦導,叫我小尹就好。”
秦陽是有名的導演,老藝術家。從前拍電影,造過幾部反響不錯的文藝片,業內頗負盛名。
近幾年文藝片不叫座,難投資難獲獎,老藝術家也要吃飯,于是才轉換賽道,改拍了電視劇。
尹棘最初挺擔心,這種有名望的導演會不會不好相處。
孟靖南還安慰她——“放心。”
如今見面,她才知道孟靖南并不是隨口一說。
秦陽名聲在外,性格卻很和善,圓胖的臉笑起來,仿佛慈祥的彌勒佛。
他堆著笑,不動聲色打量尹棘一眼,眼睛半瞇,面上浮出幾分探究。
“哈哈,好的,小尹。靖南已經和我說過了,你是第一次拍戲吧?不要緊張,你的角色難度不大的,靖南說了,你一定能演得好。”
尹棘沒敢拿喬:“我努力跟著您學。”
兩個人又寒暄了幾句,后面她去做妝造,接著開機儀式,演員見面,一切順利。
下午尹棘沒有戲,她就抱了劇本,搬了個小板凳坐去秦陽那里,跟著學。
一連幾天,皆是如此。
她對演戲不至于完全沒接觸,以前上學那會兒,因為長得漂亮,身段好,學校幾個話劇舞臺劇她都有參演。
不過舞臺劇么,還是和演戲有差別。
她沒真的拍過戲,現在就是個新手,不學點東西,尹棘心里不踏實,怕拖人后腿。
宋夜全程坐在她身邊,偶爾端茶倒水。
尹棘休息間隙,轉頭看了宋夜一眼。
想也是,如果不是孟靖南,還有誰有那個能力給她打點好一切。
只是心里也發愁。
欠人情,總是要還的。
她想起之前孟靖南送她回家,在車邊和她說的話。
—“我想要的,你給得起?”
偏偏她當時還大放厥詞,自負得很。
尹棘無奈垂眼,碰了宋夜一胳膊:“之前讓你查的事兒呢?”
她壓低聲音說話。
宋夜明白她意思,也跟著輕聲道:“我把孟總發來的資料做了整合,胡元愷的確是在勘察工地時意外墜樓而亡……不過,有個點很有趣。”
尹棘挑眉:“什么?”
“那個工地很有點說法。”
“嗯?”
“它竟然繼承在段文峰名下。”
尹棘覺得這個姓氏有點熟悉。
段,段?她身邊有姓段的人?
宋夜笑了聲:“孫德武的老婆,也姓段。”
像一聲驚雷炸響在耳邊。
尹棘猝然抬眸。
轉神才發覺,是秦陽從監視器前走出來,指著梁以柔在罵:“你怎么回事,這條來來回回拍了十幾遍了,有這么難演嗎?”
梁以柔是女主,近來很有人氣的小花,長相偏秀氣,氣質清麗脫俗,是目前網絡上很吃得開的小白花長相。
梁以柔跪坐在地,唇角被畫上了傷痕血跡,乍一看,確實楚楚可憐。
“導演,對不起嘛。剛開機不久,我沒找著狀態。”
“都開機一個星期了,小姐,你是要拍到最后幾天才入戲嗎?”
秦陽氣得差點摔本子。
他們一鬧,打斷了尹棘和宋夜的對話。
尹棘望著那邊,沒什么表情,她不認識梁以柔,只是想秦陽好脾氣,還是頭次發這么大火。
宋夜湊過去附她耳邊:“這是摘星力捧的新人,原來是做唱跳歌手的,女團,知道吧?她當時總選名次蠻靠前,摘星給的資源好,就把她塞進來演戲了。”
尹棘看了幾眼,淡淡收回視線:“嗯。”
她對這些娛樂圈八卦并不是很關心,演戲也只是想開一條路出來。
因此,她只當個插曲,很快過去,并沒有放在心上。
只是那天晚上回酒店,出了電梯,梁以柔攔住了她。
“尹棘。”
尹棘掏房卡的動作頓了頓,轉身道:“你叫我?”
梁以柔住在拐過去那條走道的里面一間,然而此刻,她卻跟在尹棘身后。
梁以柔掃視著尹棘,眼神意味難明。
“你很得意吧?”
“……”尹棘沒摸準她想說什么,然而女人的直覺,她能感覺到對方不懷好意。
尹棘平靜彎了彎唇角,閑適地倚著門框:“愿聞其詳。”
她態度坦然,梁以柔忍不住攥緊掌心。
極具侵略性的目光壓下來,片刻后,梁以柔忽地冷笑一聲:“裝什么啊,尹棘。”
“你不就是個被原叢荊玩爛了的婊.子嗎?”
阿荊:【騙人。】
YJ:【?】
阿荊:【你一口都沒有吃。】
尹棘呼吸輕滯,趕忙用指尖去敲鍵盤,她真是好費解,原叢荊是不是長什么千里眼了。
YJ:【你怎么知道我沒有吃?】
“抬眼。”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耳旁驀然響起,磁沉的,略透著啞的,她心率加快了幾分,甚至以為是幻覺,慢慢抬頭,驚訝地看向眼前的男人。
尹棘難以置信地問:“你怎么過來了?”
原叢荊扯了扯唇角,單手抄兜,將手機放回去,語調有些懶散地說:“來陪你睡覺啊,尹丸丸。”
第 50 章 溺愛感
她回頭,看向原叢荊,澄澈眼眸透著詢問意思。
原叢荊歪歪頭,示意她跟著。
有這么多人陪著膽子就肥了,尹棘跟著他們下樓。
黃仁性格偏沉穩,顯得陳彭祖一鬧騰起來的勁特別調皮。
一到一樓,陳彭祖鼓著掌走過去:“孫少,你說你這是搞咩啊——”
孫順低著頭,僵硬的脊骨透著怨念和屈辱。
不下來不知道,尹棘順著原叢荊往旁睥睨的目光一瞧——竟看見坐在旁邊灰心喪意的韓盈。
韓盈早已沒了那天的囂張氣焰,身上的名牌衣帽和首飾全都消失不見了,身上穿著最簡單的運動裝,眼底烏黑一片。
她看見原叢荊,起身要撲過去拉他,結果被眼疾手快的安保拉住,一下跪倒在地:“原叢荊!原少,你不能這么對我……”
“梅總很喜歡我的……”
“你看在我至少陪過她一陣子的份上……”
“我不能離開霄粵灣的,我不能回到我那個小地方……”
“我什么都沒了……你看不上我,你不能不讓我跟別人談吧?”
他停住,尹棘差點又撞上這人。
她不知道的是,對韓盈這種人,原叢荊甚至沒親自出手。
黃仁在上流圈放話,誰敢給韓盈介紹生意,誰跟韓盈交往——就是跟原叢荊過不去。
這段日子,應該是韓盈人生最煎熬的幾天。
眼見著失去所有能給自己安全感和價值感的東西,甚至還要負債。
虛榮的,富貴的人生幻夢一點點在原叢荊合并的指間消失,她卻毫無辦法。
一夜之間,上流圈這些靠著男人生存的女人們全都拉黑了韓盈,那些曾經被韓盈撈過好處的富二代們甚至反過來索要曾經在她身上花的錢和東西,變著法為難她,羞辱她,以此舉措來討好原叢荊。
他隨口一句話,就讓韓盈徹底在這座紙醉金迷的城市失去了入場券。
原叢荊回頭,俯視著絕望崩潰的韓盈,靜了幾秒,一歪頭,勾唇。
表情無辜,眼底卻幽深瘆人。
黃仁立刻配合演戲,扶了下眼鏡,故作愧疚:“喔,我講下笑啫,嗰啲人點解仲當真???”
(我就是隨便開句玩笑,那些人怎么還當真了)
“唔係荊叫我講嘅,唔好意思。”(不是荊讓我說的,不好意思)
韓盈轟然瞪眼,渾身脫力往地上一坐,徹底沒話了。
“你……”
“你們……”
玩不過的,她永遠不是這些人的對手。
明明有一萬種表達,原叢荊卻選擇了最能摧毀她的方式。
原叢荊掃著她此刻神情,低笑兩聲。
在他眼里,韓盈就是最渺小的,如路邊垃圾一樣的存在。
是餐后笑話,是黏在地上,見著會抬腿繞開的口香糖。
尹棘在對話中捕捉信息,不完全了解實情,只是提出了最簡單,最表面的問題。
她問韓盈:“所以……為什么一定要靠別人活。”
“你好手好腳,不能自己掙錢嗎?”
哪怕是去打零工,從最簡單的做起,只要靠自己雙手努力,又怎么會活不下去。
原叢荊挪動視線到尹棘臉上,眼底映著她滿臉單純和困擾,輕叱一聲。
黃仁看出了好友神情的深意,蔑視韓盈,替他傳達:“細路女都識嘅道理,你唔明?”(小女孩都懂的道理你不明白?)
韓盈怒視尹棘臉憋得又青又白,一堆罵話想沖出口又不得不咬碎了往肚子里咽。
“原叢荊!!!”
這時,不遠處的孫順突然怒吼出聲。
所有人的視線投向他。
原叢荊接過服務生遞來的調酒,搖晃著玻璃杯,緩緩走向舞池中央。
他唇角牽著弧度,“急什么。”
孫順跪在中央扶膝,雙眼泛紅:“折在你手里我認了!!你放過我行不行!”
“我爸歲數大了!他不能受刺激!”
服務生在聚光燈下擺了兩張椅子,讓尹棘莫名想起奢侈品商場那天的場景。
原叢荊往后一退自信坐下,“猜猜看,你不是孫董親兒子的事兒一登娛樂熱搜,你家的股票還會跌多少?”
他抿了口酒,品味幾秒,玩味:“猜對了,我饒過你。”
黃仁和陳彭祖環胸站在一邊,帶著看好戲的表情相視一笑。
尹棘一聽,瞪圓了眼睛看向孫順。
這是她可以聽的嗎??
孫家企業雄壯,連濱陽那邊都有他家旗下的連鎖酒店,孫順做事又張揚,經常鬧到互聯網上,不少網友對這對父子都不陌生。
原叢荊很費解,盯著杯子里轉動的冰塊,“我很好奇,你母親是怎么騙著孫董養你這野種快三十年的?”
他贊賞道:“你們母子好手段啊。”
“我求你了……別放出去。”孫順料不到藏了這么多年的命門被原叢荊一朝捏死。
他小看了對方,又憤又怕渾身發抖。
尹棘明白了。
入獄,處罰,甚至直接搗毀孫家企業都不是最好的報復孫順的方式。
孫順自私自利,他只在乎臉面,錢財,身份,和被人奉承的富貴人生。
其他根本無所謂。
一旦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世,不僅他失去孫氏少爺的身份,孫氏股票也必定因輿論下跌。
一石二鳥。
“這份鑒定報告,是投給媒體,還是送到你父親手里。”他掀眸犀利,饒有興致:“你來選選?”
孫順徹底繃不住:“原叢荊你個爛根子的種!!你不得好死!”
“但凡你他媽有一天栽了,所有人都會拿刀來剁碎你!”
“罵這么難聽…”原叢荊聽笑了,起身。
“孫順,錯的是我嗎?”
又是這句話。
像死神揮落鐮刀前的咒語,毀滅“罪人”最后的狡辯。
他從保鏢手里拿過鑒定報告文件袋,走到尹棘身邊,塞到她手里。
尹棘瞬間覺得手里東西無比燙手,抬眼急切拒絕,卻拗不過他手上力度。
原叢荊讓她拿好東西,“你也別選了,讓她選。”
“怎么處理這份報告,全聽她的。”
全場這么多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尹棘單薄的身板上。
孫順一下看見希望,跪著前行,撲到尹棘面前扯住她褲腿:“我錯了!我真知道錯了!”
“你和原叢荊不一樣,你是善人,我不該欺負你,都是我不對!”說著,他開始抽自己嘴巴。
“求你銷毀這報告,別告訴我爸,也別給媒體。”
“求你了,我以后離你們遠遠的。”
尹棘眉心跳動,往后退,揮開他的手。
原叢荊站在后面,伸手一把頂住她的后背,低聲問。
“這次,你還打算原諒他么。”
他的話刺到她骨子深處的某根弦。
她不愿與人結仇,習慣受委屈,也覺得依靠別人權勢爽快不好……可是。
下一刻,尹棘把檔案背到身后護好,說出十八年來從未說過的話。
“這,這次,你跪我也沒用。”
傷痛是不可逆的,她就是不想原諒這些人。
原叢荊眼梢勾起。
包扎的雙腕隱隱發癢,噩夢碎片還在眼前,尹棘睨著跪在面前的男人,話語顫抖:“我不是善人……不看著你們遭報應,我,我睡不著。”
這時,尹棘也意識到身后男人的恐怖。
原叢荊敏銳如鷹隼,一眼就能看出這兩人的軟肋在哪,一旦出手,就能全幅摧毀一個人。
雖然事事與他脫不開關系,但事一出,沒人能證明是他做的。
像神話里的死神,來去猖狂,不留影子。
這兩句話耗光了所有力氣,尹棘望向原叢荊,小聲懇求:“我想回去了。”
話里的意思也很明顯。
原叢荊把酒杯遞給后面酒保,點頭,起身。
“行。”
離去前一秒,他停住,睨著孫順,笑意痕跡淺短。
“把這份東西,同時送給孫董和媒體。”
…………
背后孫順的哀嚎不斷。
尹棘離開酒吧之前,路過韓盈的時候被叫住。
“你。”
韓盈目光空洞,“你別高興太早……”
“現在的我,就是以后的你……”
尹棘果斷搖頭。
“我不會的。”她不會去惹原叢荊,也不會混成她這副模樣。
不會的,過好日子,她只想靠自己。
…………
好像要下雨,走出club的時候,她迎面被一股水汽滿滿的風迎面。
尹棘望向西面天,有些陰沉,似有一場卷著雷電的迅雨即將到來。
司機還沒開車過來。
原叢荊從后面慢悠悠走來,在她身邊站住,高大身板擋了大片風勢。
尹棘鬢邊亂飛的發絲頓然靜歸大半。
她扭頭看他,這人的眉眼神情已然回歸平常的淡漠。
剛剛在酒吧里戲弄那兩人時興奮神色完全褪去。
像什么都沒發生過,像抱怨無趣的玩家。
原叢荊盯著風來的方向,開口揶揄:“又看我。”
尹棘一愣,耳頰撲地熱起來,趕緊低頭。
“解氣了?”他問。
她腦海里浮現著那兩人的樣子,還是有些后怕,“沒有到……家破人亡的程度吧。”
身邊人嗤笑一聲,意味不明,說的是:“我哪兒知道,跟我又沒關系。”
又在裝腔作態,她腹誹。
作惡的人在自己面前跪地求饒,付出了慘痛代價,換誰誰不解氣呢?
但她不想再和這些人這些事繼續糾纏下去了。
尹棘嘴角往下壓了壓,“你問我的話,我覺得就到此為止吧。
“這又息事寧人了?”他嘲道:“跟剛才似的囂張點兒不挺好。”
原叢荊說完拿著手機走遠:“等著,打個電話。”
同時,她兜里的手機也振動起來。
尹棘一看是親妹妹知春打來的,趕緊接通:“小春?你怎么拿到手機了?”
“學校不是封閉管理嗎?”
“兩周放假一次啊,我回家啦,姐你那邊怎么樣。”尹知春的聲音傳來,讓她倍感親切,“聽姑媽說人家可有錢了。”
“再有錢跟咱有什么關系。”尹棘指正,關心道:“你這次考試成績怎么樣,補助能拿到嗎?”
“還有兩年就高考了,別松懈。”
提到成績,對方有些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尹棘一聽就知道怎么回事。
妹妹的成績確實沒有自己好。
她知道擠破頭去拿優秀生補助有多辛苦,嘆了口氣:“盡力就好,實在不行……姐這邊回頭找份兼職,每個月補給你一點。”
對方一聽這話一下開心起來:“真的!好啊!”
“姐……你手里還有錢嗎,我在學校這邊吃飯花超了,奶奶給的都用完了。”
尹棘一聽,想了想自己手里剩下的錢,張嘴卻說不出話。
有些難堪。
剩下的錢是要在這里生活用的……萬一之后遇到什么突發情況不至于風餐露宿。
“我……”她有些犯難。
“姐。”尹知春撒嬌,還有些委屈:“學校食堂免費的饅頭雞蛋湯……我真快吃吐了。”
“真不想再吃了。”
尹棘咬唇,最終決定:“好,我轉賬給你,你千萬要省著點,知道了嗎?”
實在不行,之后多找幾份兼職吧,妹妹還上高中,不能委屈她。
掛了電話,她心頭又壓下一樁石頭。
人在外地生活,手里怎能不留些錢作底氣。
尹棘嘆氣,幾乎把所有錢轉給了妹妹,一抬頭瞧見從遠處走過來的原叢荊。
風一掃,他身上單薄衣服貼著身形,精煉有力的肌肉隔著衣服暴露在落暮光下。
他手里捏著支煙轉著玩,忽然停下,背著風歪頭點燃。
手里的手機再次振動,尹棘以為還是妹妹,沒看屏幕直接接通,語氣無奈:“又怎么啦?我剛給你發完錢。”
通話的那一段安靜了幾秒。
緊接著,在風噪中,陌生的成年男聲傳來。
“張玉英孫女,這是你電話吧。”
尹棘一下就認出了這道聲音。
這是他們家老房子的房東,但是家里交租的事都是奶奶姑媽在管,不該打到她這里。
還沒等她問出口,對方的話直接打蒙了她的思緒。
“霄粵灣原家,你和原叢荊住在一起是吧。”
視線里不遠處的高大男人吐出一口白霧,睨著手里火光蹙眉,似乎不是很抽得慣。
下一刻,原叢荊抬眸,隔著距離看了過來。
椰樹劇烈搖曳,風開始喧囂。
光電墜落,為雷鳴出場投擲預告。
尹棘在風中與原叢荊對視著,耳畔傳來的言語僵止了她的心跳。
“房子我不租了。”
“哎,其實我也不愿意讓你們一家老弱病殘的睡大街。”
她唇瓣陡然顫抖,“你……什么意思……”
對方直接攤牌。
“有人‘麻煩’你,幫他辦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