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精品丝袜久久久久久不卡_日本一区二区精品_丝袜无码一区二区三区_久久久少妇高潮久久久久_欧美日韩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_日韩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普項小說網 > 都市小說 > 偏寵入婚 > 20-30
    第 21 章   求婚

    尹棘將最后一本書,裝進紙箱。

    是方法派之父李·斯特拉斯伯格,所著的那本《激昂的幻夢》,書名源自哈姆雷特說過的臺詞,頁面邊緣,粘著五顏六色的索引貼。

    盡管她覺得,這本書的內容,多是作者對其他表演流派的吐槽和不滿,沒什么干貨,還是用心地寫下了感受和筆記。

    她用指甲,小心揭開封條膠帶,明黃色的,泛出刺鼻的化工氣味,仔細纏固起紙箱。

    留學前,需要打包寄存的物品,即將整理完畢。

    尹棘走出臥室,卻忘記,拖鞋很容易發(fā)出吱扭聲響,她身體微微僵住,轉頭,看向趴在書桌上,正在睡覺的原叢荊。

    男人的身體果然動了動。

    她心里一驚,但他并未被吵醒。

    只是換了個睡姿,臉朝她方向偏過來,腦袋枕著胳膊,眉頭微皺,睫毛濃長,顴骨處的肌膚有些泛紅,拓上了丹寧牛仔外套的褶痕,呼吸清淺且均勻。

    短發(fā)茂密蓬亂,像頭倦怠的獅子。北方人講究貼秋膘。回國后的第三天。

    尹棘前往公司,與顧意濃見了面。

    談完下半年的工作安排后。

    顧意濃又問起,她和原叢荊的感情狀況,話里話外的意思是,她可以跟哥嫂告狀,他們會給她撐腰,絕對不許原叢荊欺負她。

    尹棘如實回答,她跟原叢荊相處得很融洽,請她和原奕遲放心。

    其實,尹棘早就發(fā)現,原叢荊跟他哥嫂的關系,是很親近的。

    比起自小就缺席的生父原之州,在原叢荊的人生中,這個比他大了十三歲的哥哥,更像父親這個角色。

    也是原奕遲,在發(fā)現原叢荊有編程和設計游戲的天賦后,有意引導,早早為他鋪好了路。

    在原奕遲悉心的安排下。

    原叢荊十幾歲時,就能進入頂尖游戲大廠的開發(fā)團隊實習。

    而在原叢荊想從耶魯退學,直接創(chuàng)業(yè)時,也是原奕遲親自飛到美國,找校董,給贊助,又為某個科研項目投了筆巨款,才保留了他的學籍。

    但原叢荊年少輕狂,比死死盯著胡蘿卜的驢還要犟,無論原奕遲怎么勸,怎么威脅,還是要退學,他覺得自己已經有工作的能力了,高中的學歷,足夠用。

    再讀那三年半的書,是浪費時間。

    他哥哥干脆給原叢荊列出具體方案——如何用一年的時間,修完計算機科學及信息系統(tǒng)專業(yè)的全部課程。

    還說,耶魯校友的身份,更利于他在融資時,獲得投資商的青睞,這個世界的人,多數是很庸俗的,頭銜多一些,沒有壞處。

    輟學終究不好聽。

    他哥哥人狠話不多,遇事不急也不慌,要啃原叢荊這種硬骨頭時,也能做好打持久戰(zhàn)的準備。

    耗,也要把對方耗死。

    最后,原叢荊被磨煩了,便同意了原奕遲提出的解決方案。

    尹棘記得,小時候,老爺子還跟她談起過這兩個兄弟的區(qū)別。

    老爺子確實如墨丘所說,舉例子的時候,總愛套用四大名著里的典故。

    老爺子一本正經的分析如下——

    原奕遲既像《三國演義》里的諸葛亮,又像司馬懿,既有運籌帷幄的謀略,又有鷹視狼顧的陰狠,智商高,耐力強。

    這樣的人,不能輕易招惹。

    反觀原叢荊呢。

    他則是孫策和曹丕的結合體。

    孫策,美姿顏,江東小霸王,他是天之驕子,也有勇有謀,但脾氣暴,太過狂妄,不是很能沉得住氣。

    而魏國的開國皇帝曹丕,是有奇才的,作得一手好賦,玩得一手好棋,卻沾了些瘋勁兒,總做莫名其妙的荒唐事。

    比如,看見路邊有個骷髏頭,就用長槍挑起來,掛在屬下騎的馬上,笑嘻嘻地讓人家回去煮骨頭湯喝。要不然,就是在朋友的葬禮上,學驢叫,總而言之,是個性格比較混亂的人。

    原叢荊從小就被老爺子叮囑。

    不要招惹你哥哥,他的攻擊性看著不強,比較內斂,但那都是假象。

    而就像歷史上的司馬懿很忌憚曹丕一樣,原奕遲也很忌憚原叢荊的瘋勁兒,能避則避,從不會對他過度管教。

    畢竟,瘋子的想法最難預測。

    也最不好掌控。

    原奶奶還在世時,趕上立秋,老爺子會帶她和原叢荊下館子,祖孫三人通常會去百年老店烤肉宛,吃頓炙牛肉。

    老爺子說過,建國初期,烤肉宛的常客里,有梅蘭芳、張大千、齊白石,還有個輩分靠后些的作家汪曾祺,他家的位置,就在國會街總店附近,經常去那里大快朵頤。

    炙子烤肉要加很多的蔥白和香菜,味重,油大,老爺子年紀大了,腸胃變差,不能吃太膩的菜品,便讓張姨準備了銅鍋涮肉。

    京城銅鍋的蘸料,基本是二八醬,花生醬占二成,芝麻醬占八成。再加腐乳,韭菜花,和現榨的辣椒油,吃起來濃醇香滑。

    尹棘很喜歡這種蘸料,但知道它熱量大,全程都沒碰,只象征性地吃了兩口涮白菜,一塊腐竹,一瓣糖蒜。

    飯吃到一半。

    老爺子眼神關切,看向尹棘:“怎么沒吃多少啊,我記得你能吃羊肉的,大了后,怕膻了?”

    “不怕膻的。”尹棘笑著回道,“爺爺,我最近要節(jié)食,控制控制體重。”

    老爺子撂下筷子:“都這么瘦了,還減什么肥啊?再減下去,人不得脫相了啊。”

    尹棘解釋道:“真人看上去的體形是瘦,但有句話叫,上鏡胖十斤,鏡頭會將面部細節(jié)放大的,這臉蛋啊,但凡腫了一點,就會很難看。在拍戲前,我要控制好鹽分,糖分,油脂,和碳水的攝入量。”

    老爺子拍了下大腿,激得腳邊的花花都抖了抖毛,跑開了,他嘆氣:“唉,這叫怎么回事啊,那也不能不吃飯啊,照這樣下去,身體都會垮的。”

    “爺爺。”原叢荊瞥了她一眼,濃長的睫毛耷拉著,也是副食欲不振的模樣,表情懶倦,淡淡地說,“甭勸她,犟得要死,沒用。”

    “你說的這叫什么話!”

    老爺子訓斥他道:“這事兒,還不都怨你?照你這么說,丸丸早就不好好吃飯了,你還不想想辦法,就這么讓你媳婦兒餓著肚子?”

    原叢荊:“……”

    尹棘無奈道:“爺爺,沒事的,我之前練舞的時候,也吃得不多,而且那個時候運動量多大啊,我已經習慣了,您不用擔心的。”

    老爺子只好使喚原叢荊,讓他往銅鍋里,多涮些青菜豆腐之類的食物,這樣,就算尹棘多吃幾口,也沒什么負擔。

    即使入睡,氣場也不容忽視,仿佛她租住的這間小臥室,是他霸占的臨時領地。

    “最后選出來的,擁有參加試鏡資格的女演員,卻只有五個人。”

    小陳自豪地說:“咱能脫穎而出,絕對是因為氣質獨特,有不可替代的優(yōu)勢在,不僅是靠運氣。”

    “所以啊。”尹棘失笑,“這次的試鏡,競爭會很激烈的。”

    說到導演申敏的選角過程。

    尹棘不免想起,獲得試鏡資格后,顧意濃跟她提起的,關于申敏的一些軼事。

    申敏是作家型導演,在片場的狀態(tài)很隨性,連分鏡都不畫,現琢磨,現拍。

    他的電影擁有獨特的光影風格。

    申敏堅持用膠卷拍攝,他認為,底片的感光效果,能與畫面碰撞出更多的火花。

    顧意濃則是學院派的導演。

    她在片場時,會有一套比較嚴苛的工作流程。

    雖然欣賞申敏的才華,但顧意濃對他的某些指導方法,是不理解的。

    像申敏這種仰賴直覺和靈感的導演,很愛折騰演員,如果找不到感覺,他能反反復復,拍上幾十條鏡頭,直到制片提醒,經費不足,場地到期,才繃臉作罷。

    最后采用的,竟然還是演員拍攝的第一條。

    做他的演員,要有極高的悟性。

    否則,很容易聽不懂他的指導。

    而申敏對《晴海焰火》女主角許晴海的選角要求,也很令人難解——

    一周后。

    尹棘坐在保姆車里,前往市區(qū)某寫字大樓,參加校園電影《晴海焰火》的試鏡。

    “姐。”陳芮坐在她身邊,低頭刷著手機,“你看熱搜了嗎?”

    尹棘看向她:“什么熱搜?”

    “有狗仔拍到,岑梨和俞驍在香港的茶餐廳吃夜宵,兩個人聊得挺開心的,俞驍該不會想定她當新電影的女一吧?”

    尹棘轉回頭,略作思忖:“不是都傳,岑梨是《晴海》內定的女一嗎,檔期會撞,兩個片場來回跑,她身體能吃得消嗎?”

    “那就不清楚了。”

    陳芮唏噓道:“到底還是俞驍的電影資源更硬,《晴海》這種青春愛情電影,跟前者一比,只能算碟開胃小菜,能當上俞驍的女二、女三,都很抬演員的咖位。”

    尹棘嗯了一聲。男人輕微挑唇,笑得痞壞又頑劣,像是起了些玩心,語氣帶著催促的意味,氣息淺淺地道:“說話啊。”

    最后的耐心,頃刻無存。

    或許是餓怒癥在作祟,大腦轟的一聲,像煙花在燃放,她雙頰發(fā)燙,幾乎喪失掉思考的能力,深深吸氣,向內收肩,盡量不讓自己炸毛。

    原叢荊根本就沒有要談戀愛的樣子。

    跟小時候一樣,蠻不講理,就愛欺負她,不把她欺負得嗷嗷大哭,他就誓不罷休。

    還敢厚顏無恥地說,是她欠他一段戀愛。

    毀滅吧。 到了月底。

    尹棘下半年的工作安排正式敲定。

    這天上午,尹棘和公司安排的造型師見了一面,修剪了過長的頭發(fā),又被叮囑了些護膚的注意事項,下午,便待在家里,為接下來的幾個試鏡,做做準備。

    她的房間不設隔斷,一眼望去,很有通透感,墻面和家具的色調也清新明快,地板上,放了幾瓶水培馬醉木,因為是頂樓,休息區(qū)還做了采光井,像是明媚愜意的度假屋。

    尹棘單手夾著筆記本電腦,另手撈起沙發(fā)上的軟墊,放在地毯,盤腿坐穩(wěn)。

    將黑色的大理石圓幾,當辦公桌用。

    正常人應該不習慣這種坐法。

    但她做了快二十年的舞者,直到現在,那身舞藝還未荒廢。

    雖然不如以前精進,但劈個叉,下個腰,立個足尖,做幾組揮鞭轉,還是不成問題的。

    圓幾上,Dyptique的蠟燭燃燒著。

    尹棘打開筆記本電腦,將攝影機里的視頻,拷貝進剪輯軟件中。

    舞臺表演和鏡頭表演,有很多的區(qū)別,尤其給到中景鏡頭,或是近景鏡頭時,演員更要將動作和表情控制好,畢竟,鏡頭有鏡頭的語法,觀眾也有觀眾的解讀。

    影視演員的演技,跟臉一樣,也是要上鏡的。

    剛拍《春之祭》時。

    Selena就指出過尹棘的問題——她在面對鏡頭時,過于緊張,導致狀態(tài)緊繃,有些地方流于匠氣,不自然,像在演舞臺劇。

    Selena給她的建議是,可以買一臺攝像機,再買個補光燈,有空時,就對著鏡頭,進行一些即興表演的練習。

    直接進入愛情墳墓吧。

    他根本就不配得到她的戀愛。

    就在她眼眶的酸澀感加劇時。

    額側忽然拂過一道溫洌的氣息,男人俯身后,偏過臉,猝不及防地吻住她眼角,陌生的觸感,陌生的熱意,將她泛濕的皮膚完整地覆沒,他的唇很輕柔地熨貼著她,帶著些許安撫意味。

    他無可奈何地說:“不欺負你了。”

    沒料到他會突然親她。

    尹棘眼神懵住,肩膀頃刻變僵,不知何時,手腕已被他松開,肌膚還殘存著男人掌心的粗糲觸感,她的小臂,漸漸垂落,他的吻也結束了,只短暫地停留了幾秒鐘。

    她失神的時當。

    泛紅的耳垂,被他左手的虎口托起來,又被他發(fā)燙的拇指刮了刮后面的軟骨,他的態(tài)度難能溫柔,嗓音低低的,像在哄著她說話:“丸丸,今晚陪我多吃些東西,好嗎?”

    如果岑梨真的能接觸上俞驍的資源,那么,她大概率會棄演《晴海焰火》。

    影視市場就是這樣變幻莫測。

    哪怕電影已經立項,哪怕演員已經簽了合同,哪怕已經進棚開拍,在沒殺青前,仍會有變動的可能性。

    岑梨在19歲那年,就拿下了金馬獎,雖然在后續(xù)的演藝生涯,與數座影后金杯擦肩而過,不斷地被提名,又不斷地陪跑。

    但在大眾眼里,她一直是既有演技,又有靈氣的天才型演員。

    那天過后。

    原叢荊請來一位專業(yè)的營養(yǎng)師。

    尹棘也聽從對方的建議,采取了更為科學的飲食方式。

    突然斷碳水,是她餓怒癥的根源。

    營養(yǎng)師建議她,每日至少要攝入120g的碳水,人類畢竟是碳基生物,如果完全不吃碳水,很容易造成臟器功能受損。

    況且,尹棘發(fā)現。

    不吃碳水,真的很難從事腦力型的工作。

    做芭蕾演員時,絕大多數的舞蹈動作,她都重復了千遍,萬遍,已經形成肌肉記憶。

    而影視演員,不僅要背大量的臺詞,還要揣摩角色心理,醞釀情緒。

    這些工作,都是要動腦的。

    總犯低血糖,體力不支,人就沒有精氣神,她希望自己在面對鏡頭時,是有能量感的,元氣十足的,而不是過分瘦弱,憔悴不堪的。

    岑梨的相貌也很有辨識度。

    眼睛很圓,很大,獨有股銳利,透著股野性,笑起來時,又像麋鹿一樣靈動。

    在尹棘的印象里。

    岑梨出道很早,一直是少女的形象,但實際年齡,卻比她大一歲。

    假如岑梨真的辭演《晴海焰火》,已經二十四歲的她,日后應該也不會再出演校園題材的電影了。

    等紅燈時。

    陳芮又翻出《春之祭》的那組劇照,欣賞起來,感慨道:“這次能拿下試鏡,這組照片幫了不少忙。”

    尹棘回道:“我這次的運氣很好。”

    其實她之前的試鏡都不順利。

    還以為,要去參演顧意濃為她準備的保底電影,某部大制作的現代懸疑電影。

    她要扮演的角色,是個美女荷官,相當于一個既充當花瓶,又充當提示任務的NPC,不需要什么演技。

    連女四都排不上號。

    不過,會跟港島的老牌影帝有對手戲,對于初入影壇的新人來說,也算很高的起點了。

    年齡:17~24歲

    氣質:如夏日的冰水混合物一樣,明媚又哀傷的少女感。

    尹棘將這句話思考了半天。

    也沒琢磨出,那到底是個什么樣的氣質。

    雖然內定的女主角是岑梨。尹棘的眉眼映著壁燈昏黃的光,顯得溫媚又柔美,大方地說:“好啊,那你先說吧。”

    他言簡意賅:“煙量多少?”

    尹棘呼吸一頓,猶豫著,要不要跟他說實話,因為男人的語氣雖然輕輕淡淡,但眼神卻透著強勢的壓迫感。

    “每天…也就七八根吧。”

    她心虛地說了個折中的數字。

    原叢荊的臉色沒變。洗完澡,吹干頭發(fā)后。

    尹棘踩著拖鞋,走進衣帽間內。她實在猜不出,章序到底想做什么。

    “你認錯人了。”有人及時拽住章序,他的嗓音壓得既低又沉。

    是他的父親章遠光。

    章序似乎恢復了些許理智,修長的手,剛剛抬起,就從半空垂落。

    但仍然不肯將視線,從尹棘的臉龐移開。

    章遠光眼角微瞇,又命令道:“回你的座位上去。”

    這時,乘務長折返回頭等艙。

    章序的面色陰沉得可怕,或許是章遠光咄咄逼視的威力,又或許是,尹棘流露出的那憎惡又懼怕的目光刺痛到他。

    他冷幽幽地看了她半晌。

    終于轉身,往他座位的方向,艱難走去。

    乘務長看見這狀況。

    也不敢再去提,讓章序跟小空姐合照的事。

    章遠光態(tài)度和藹,對尹棘道:“這位小姐,我替我兒子,向你道個歉,他最近在試戲,壓力很大,睡眠狀態(tài)很不好。”

    “可能飛機的環(huán)境太密閉,讓他精神有些恍惚,打擾你休息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尹棘心有余悸,后頸的肌膚沁出一層薄薄的冷汗,后脊柱的顫栗感仍未褪去。

    她防備地看向章遠光。

    對方的態(tài)度,雖然和煦禮貌,也偽裝出了歉意的模樣,但她不是看不出,他眼底浮現出的,那層輕蔑的審視意味。

    “精神狀況不太正常的話。”

    尹棘深深吸氣,不客氣地說:“可以讓你兒子去看看心理醫(yī)生,或者,不如讓他去上海的宛平南路600號,住上一段時間。”

    章遠光唇角的笑意淡了些。

    沒再同尹棘說什么,風度優(yōu)雅地對乘務長點頭示意完,便也轉身,折返回座位。

    邊走,邊想,這個女人說話還真是不客氣,宛平南路600號,是上海最有名的精神病院。

    他那個不爭氣的兒子也可笑得很。

    從前,各種各樣的女人都交往過,在情場上,算個游刃有余的老手。

    卻被這個比他小七歲的年輕女孩,刺激成了這副鬼樣子。

    她的四肢酸軟無力,頭腦也昏昏漲漲,但那些乏力感,不足以支撐安穩(wěn)入眠。

    時差沒調整過來,又換了新的住所,她還不適應,眼下是睡不著的。

    衣帽間是步入式的,面積比她之前在京市租住的臥室,還要大上三倍,十余個衣櫥般大的豎形空格里,裝置著LED燈管,亮度柔淡,色調暖黃,空蕩蕩的,并沒掛上衣物。

    最外側的那間,倒是掛滿了裙子。

    尹棘眼神微詫,停住腳步。

    她伸手,用指尖撫過它們的面料——棉的、麻的、絲質的、扎染的、還有極其繁復的釘珠刺繡,它們化為一幅幅垂墜的畫布——桃金娘、晚香玉、薔薇、野茉莉、天竺葵、紫荊、木槿在上面恣意綻放,栩栩如生。

    仿佛能嗅見花卉馥郁的氣息。

    這些裙子大多是古著,還有幾件是當季大牌的新品,吊牌都沒拆。

    上大學后,她開始喜歡去古著店里,淘弄波西米亞風格的印花長裙。

    看見這么多條心儀的裙子,不免興奮,但又有些疑惑。

    這些裙子,是原叢荊給她買的嗎?

    他為什么要給她買這些裙子?

    忽然想起,她跟章序約會時穿的那條長裙,遺落在了他的工作室,他說過,要還給她。

    看來,那條裙子是被他弄丟了。

    所以這些裙子是賠給她的。

    尹棘離開衣帽間,走進主臥。

    還是覺得奇怪。

    裙子這種東西,能輕易弄丟嗎?

    會不會是,原叢荊將它裝進袋子后,扔到哪里去了……

    臥室的設計過程,她也有參與。

    留學時,原叢荊只要有空,就會跟她討論婚房的細節(jié),她還在WhatsApp上加了好幾個寰球家居買手的聯(lián)系方式,甚至,還直接對接了三位知名的設計師。

    墨丘知道他們結婚的事。

    他跟原叢荊一樣,喜歡從專業(yè)買手那里,淘弄改裝的古董車,或是一些潮玩。

    但職業(yè)使然,身為一名演員,她很擅長觀察人類的微表情,還是看出來,他冷淡的眼角輕微抽搐了兩下,這是壓抑怒火的表現。

    或許是怕她看出破綻。

    他扭過頭,用長長的木質調羹攪弄著剩余的熱可可,用看似商量,實則不容置喙的口吻,說道:“減到一天五根。”

    尹棘攥緊拳頭,轉過身,瞥向他拽拽的側臉,沒好氣地問:“你是在管教我嗎?”

    “誰稀罕管你。”他也上來霸王脾氣,又懶又妄地說,“如果不是你小時候得過肺炎,我才不會管這些事,好麻煩。”

    但對方似乎不是明媚又哀傷的氣質。

    不過,岑梨演技過硬,應該可以塑造出申敏想要的感覺。

    尹棘甚至覺得。

    她本人的氣質,倒是有些符合許晴海這個角色。

    是不是明媚又哀傷,不好說。

    矛盾感卻足夠大。

    因為她父母的性格截然相反,對她的教育方式,也存在著極大的差異。

    在成年后,尹棘對自己的人格做出過反省,她感覺,她既有開朗達觀,光明的一面,又有內耗糾結,陰暗的一面。

    不過,這女一號,跟她沒什么關系。

    她要爭取的是女二號。

    電影劇本里,許晴海的好朋友,姜乃楨。

    女孩倒也不生氣,立即就變了主意:“那好吧,我找幼兒園同班的小朋友淘淘結婚好啦~”

    他心底忽然生出一股火:“不好!”

    “……”

    憶起往事,原叢荊有些恍惚。

    原來,尹棘真的向他求過婚。

    尹棘仍保持剛才的姿勢,瞅著他,問道:“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別扭地偏過目光:“可以……考慮。”

    “但領證這事。”尹棘的語氣凝重了幾分,“要跟你嫂嫂報備,還要問問爺爺的意見,如果他們不同意,咱倆攜手邁進愛情墳墓的這件事,還是沒戲。”

    原叢荊:“……”

    第 22 章   黑卡

    做出閃婚的決定后。

    尹棘發(fā)覺,不知何時,她人生的畫風,隨著心境的變化,也發(fā)生了劇變。

    從多少帶了些苦情意味的狗血劇,變成了荒誕不經的喜劇,甚至是,無厘頭的鬧劇。

    回顧起,她短短二十幾年的人生,回顧起,那些接連不斷的變故,從父母的離世,到昆山那些不愿回憶的往事,再到跟偶像談戀愛,卻發(fā)現,他是個不折不扣的人渣敗類。

    又到放棄芭蕾,從頭開始學習表演。

    這些意外,混亂,無常的變量,激起她叛逆和沖動的一面,讓她不想再那么理智,也不想再趨于保守。

    因為,就算做出了詳細的人生計劃,命運也會搞出各種惡作劇,讓她偏離原本的軌道。

    不如瘋狂一次。

    身邊的親人,來來去去。“誒。”乘務長有些費解,詢問道,“您和這位女士,認識嗎?”

    尹棘頭皮頓時發(fā)麻,猛地縮回了手。

    她剛才玩的游戲,在過關卡動畫,所以將右手隨意搭在了座艙的邊緣。

    乘務長輕聲又問:“章老師,您怎么了?”

    章序沒說話。

    尹棘的眼皮重重一跳。

    她抬眼,正撞上男人盯住她的復雜眼神,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的眼圈有些泛紅,她分辨不出那道目光中,到底摻雜了多少情愫,大概有震驚,有喜悅,也有一抹哀憐的柔軟。

    還有她不敢確認的,強烈的恨意。

    乘務長表情錯愕,看著他們。

    似乎在猜測他們的關系。

    “……”

    尹棘溫吞地吸了口飲料,掩飾著尷尬,連連眨眼,平靜地回道:“嗯…你說得好有道理。”

    Selena吃飽后,話匣子也打開了,喋喋不休,特別話嘮,每次跟她聊天,她基本只有聽講的份兒,毫無插話余地。

    尹延覺是大學教授,還是教哲學的,平時說話,就愛引經據典,掉書袋,正常人是受不了這種文鄒鄒的學究勁兒的。

    Selena竟然比她爸爸還夸張。

    和Selena相識,是在梁燕回的表演課上,她是名導演系的研究生,一直在寫原創(chuàng)劇本,靈感來自于芭蕾舞劇《春之祭》,主要刻畫了邊緣人群在大都市的離索感。

    女主角Rita,是紐約城市舞團的一名華裔舞者,幼年時期,被兩個白人女同性戀收養(yǎng),童年生活還算幸福,后來,她的兩個媽媽分手,Rita也失去了穩(wěn)固的家庭。

    得知尹棘從前是名芭蕾演員后,Selena便經常向她詢問一些專業(yè)細節(jié)。

    一來二去,她和尹棘成為了朋友。

    Selena在大學期間拍攝的作品,就入圍過常春藤電影節(jié),這是個院校屬性較重的短片電影節(jié),但每年,都有成千上萬的學生踴躍報名,能被入選的青年導演,實力不容小覷。

    電影籌拍前,Selena有意讓她做《春之祭》的女主角,不過獨立電影的片酬普遍較低。

    尹棘并不在意片酬的多寡。

    她只是個還沒正式出道的小演員,有戲可拍,已經謝天謝地,況且,她很欣賞Selena的才華,也很珍惜這個出演獨立電影的機會。

    尹棘將情況上報給公司后。

    顧意濃便讓她將《春之祭》的電子劇本,發(fā)到她的郵箱,順道附上Selena的履歷表,沒過幾天,不僅同意尹棘出演,還決定撥給Selena一筆經費,做為電影的投資。

    Selena的團隊人手有限,尹棘也參與了電影的后勤制作工作,譬如聯(lián)系場地,發(fā)郵件,拷貝母帶等各種各樣,瑣碎的小事,她都親力親為地做過,雖然辛苦,但學到了很多東西。

    拍攝《春之祭》的過程,既讓她得到了試煉演技的機會,更讓她擁有了做為電影人的新奇體驗。

    尹棘吃掉最后一口土耳其烤肉,不免談起電影的事:“你真的決定,別的電影節(jié)都不去試了,就奔著明年二月的柏林電影節(jié)去了?”

    “沒錯。”Selena點了點頭,“精力有限,我也做好了調研,我們這部電影的主題,還是比較對柏林電影節(jié)那些評委的胃口的。”

    尹棘心中忽然涌起了緊張感。

    畢竟,Selena上來就要奔著這么大的影展去,但她卻沒那么自信,甚至有些犯怵。

    總感覺《春之祭》沒有脫離學生片的范疇,直接參加主競賽單元,太過冒進。

    前幾天,她還跟Selena含蓄地提過,不如保守些,多試試小影展。

    競爭不那么激烈,機會更多,也有更大的概率被電影商看中,不至于顆粒無收,血本無歸。

    但Selena的態(tài)度很堅決,野心也很大。

    尹棘低了低眼,又道:“那就只剩下不到半年的時間了,初剪還沒完成,有的音樂版權也沒談攏,我回國后,你有得忙了。”

    “別擔心。”Selena的眼神透著篤定,“我現在充滿干勁,電影只用一個月就拍攝完了,比我想象得要順利很多,而且,你的表演真得很出色,發(fā)揮得也很好。”

    尹棘點頭,道了聲加油。

    她很羨慕Selena身上的那股從容和自信,大抵是能做導演的女性,性格都果斷又強勢,Selena的行動力很強,不懼怕失敗,更不會因為,擔憂未來的一個結果而內耗情緒。

    她的自信并不盲目,既像實干家一樣努力,又不放過任何細微末節(jié)。

    尹棘被Selena的心態(tài)感染。

    也決定,不再那么結果導向,就把《春之祭》當成她的畢業(yè)論文,或是畢業(yè)設計,既然完成了,她也該朝著下一個目標前進了。

    演員是個很被動的職業(yè),同角色的相遇,很考驗機緣,或者說,很仰賴運氣。

    即使努力準備試鏡,即使本身就有天賦,也不一定就能獲得好結果。

    決定成為一名演員,就意味著,時時刻刻都會處于懸而未決的狀態(tài)。

    章序沉默地站在原地。

    像要用眼神,將她的臉龐,灼出個洞來。

    尹棘眉心微皺,身體忽然滋生出一股,夾帶著惡寒的怒火。

    章序他有什么資格恨她?

    又為什么不趕緊滾開,離她遠一點兒。

    萬一,被乘客拍了照片,再被網友過分解讀,憑他的名氣,很可能會上熱搜。

    她還沒有正式出道,不想以這種方式獲得大量的曝光,更不想讓公眾知道,她跟章序有任何牽扯。

    “哦,我不認識他。”

    尹棘淡漠說完,看向那名美麗的乘務長,沒再跟章序對視,仿佛將他當成了一團透明的空氣,“可能是認錯人了吧。”

    章序的眼神微微一變。

    隨即,很輕的笑了聲,像是在自嘲,唇角抿起的弧度,透著隱隱的蔑然。

    尹棘收回視線:“麻煩幫我倒杯茶水。”

    乘務長道:“好的。”

    乘務長不敢怠慢頭等艙的乘客。

    即使章序的狀態(tài)不太正常,令人難解,還是準備先去給尹棘倒飲料。

    原本求他跟小空姐合照,就破壞了規(guī)矩,她不想再接到投訴。

    等乘務長離開。

    章序仍然站在原地。即使多年前,和爸爸來過這里,尹棘還是震撼于它鯨骨般立體又通透的空間結構,感官瞬間被無數的鋼柱和玻璃材料侵占,仿佛踏入未來感十足的賽博朋克世界。

    她和Selena搭乘扶手梯,前往頂樓的城市快鐵,看見一輛紅黃相間的列車,迅疾地穿樓而過,掀帶起轟隆隆的風浪。

    進入市中心,趕上一場小雨。

    八月末的柏林,氣溫大概在16攝氏度左右,人行道的積水沁了些濕涼的寒意,霧霾藍的天空,飄著幾朵濃厚的卷云,海洋似的,風暴似的,一望無際,全無遮擋。

    “她為什么…”男人的嗓音生澀,“為什么…要把這個留下來……”

    阮明希淡淡地說:“她想丟掉的,但我翻了翻內容,你還在當紅,應該不會有人把你的物料收集得這么全吧,就把它從垃圾桶里撿出來了,處理處理,掛在閑魚上,應該能換些錢。”

    章序眼眶發(fā)紅,難以置信地問:“她把這個……丟到垃圾桶里了?”“沒必要這么看輕自己。”顧意濃看著她,說道,“你的演員之路,才剛剛開始,潛力也還沒有被發(fā)掘,來日方長,不要急于給自己下定論。”

    尹棘輕微一怔。少年沒說話,腦袋微微低著,頂著一頭蓬松的黑發(fā),被窗外的風,拂得有些凌亂,仿佛是條任由主人責備,不敢吭聲的狗。

    她倍覺不忍,卻狠下心腸,繃著聲線說:“你讓我感到畏懼,我現在真的很怕你。”

    話剛落,天色越來越陰,窗外響起一道隱忍悶濁的雷聲,那沉鈍的轟鳴,惹人心中發(fā)顫。

    少年抬起頭,眼圈有些泛紅,難以置信地問:“你在說什么?你竟然害怕我?”

    尹棘呼吸發(fā)燙,胸口也作痛。

    卻故意做出冷漠的表情,不肯在這時,對他泄出任何柔軟的姿態(tài):“沒錯,你讓我很害怕,如果再這樣下去,我們還怎么做朋友?”

    少年的身形清瘦而有力,背微微弓著,撐住把桿的雙手,賁出淡青色靜脈,小臂的線條也變得僵硬,這時窗外落下淅瀝的雨點。

    他忽而狼狽地笑了笑,掀起眼皮,看向她:“你以為,我還能再跟你繼續(xù)做朋友嗎?”

    尹棘無措地向后瑟縮。

    她不知道,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難道原叢荊終于開始厭惡她,開始嫌棄她,所以,來到這里,是要跟她提絕交嗎?

    就在她倍覺不安時。

    唇瓣忽然一熱,鼻腔瞬間灌入他熟悉又濃烈的薄荷氣息,她雙眼驟然瞪大,心臟也開始狂跳,少年已閉上雙眼,暴戾又溫柔地吻住她,無比固執(zhí),無比倔強,青澀地在她唇瓣反復碾轉。

    不知何時,他的右手已離開把桿,掌心蔓上微涼的觸感,捧起她的臉頰,拇指抵住她泛紅的耳垂,或許是刻意,或許是無心,慢慢地撫弄了幾下,掀帶起一陣帶著酥麻的癢。

    尹棘忘卻了時間,也忘卻了存在的空間,整個人僵在那里,少年終于停止親吻,沒再深入,呼吸壓抑又癡纏,噴灑在她耳邊,他好像也很緊張,輕輕微微地喘著,那聲息像揪亂的磁波,鉆進她大腦,強而有力地亂竄。

    她臉頰燒燙,心神慌透了。

    而少年的嗓音異常澀啞,存著刻意的溫和,隱忍地問她:“丸丸,我不想再做你的朋友了,我們交往,讓我做你的男朋友,好不好?”

    尹棘紅著眼眶,用力將他推開。

    那天,他失落的表情,挫敗的眼神,倔強的身影,甚至是,他被雨澆透后,濕淋黏纏的發(fā)絲,都貯存在記憶里。

    但種種細節(jié),每次回想,都痛如刀絞。

    阿荊是個如此驕傲的人。

    她卻那么決絕,傷害了他。

    如果,她沒發(fā)生那么多的變故,她還保留著堅定的核心,她沒有喪失自我,她沒有丟掉勇氣,她絕對不會那么對待他。

    可是,她連夢想都放棄了。

    她被生命中的荊棘割傷了,摔倒了,再也爬不起來了。

    沒有了力氣,也沒有了能量,無法再接受他嶄新的需索和渴慕,甚至,她連從前的那份感情,都快要維系不住了。

    只好選擇舍棄一切。

    但現在,他們都長大了。

    阿荊成熟了,不再那么偏激。

    看見她和章序在一起,他反應正常,也很冷靜,年少的那些懵懂迷戀,變淡了,或者,已經消散了。

    她也更成熟,更堅強了。

    從重獲和阿荊的友情開始,她的勇氣,她的自我,也回來了。

    也終于又有了力量,能夠守護,這份她一直珍重的感情。

    只她希望,那力量能大一點,再大一點。

    顧意濃笑了笑,接著說:“婚戀自主。如果你年紀輕輕,就能同時把愛情、事業(yè)、學業(yè)都兼顧好,那是你的本事,我沒必要干涉。不過,你和老三新婚后,就要異國,分居兩地,考驗很大的。”

    尹棘感激地點了點頭。

    胸口懸著的石子雖然落下來,卻又陷入了更深的沉思,或許,顧意濃認為,原叢荊說的友情婚,只是托辭。

    又或許,她會認為,她和原叢荊曾經少不經事,早戀過,現在是破鏡重圓。

    但她想跟他結婚的初衷,是為了守護和他之間,那份介乎于親情和友情之間的感情。

    可如果,她和原叢荊的婚姻以失敗告終,那么,這份友情也將瓦解殆盡。

    再無和好如初的機會。

    這份感情,會發(fā)展為愛情嗎?

    她無法做出預判。

    “是啊。”阮明希壓下唇角的諷刺,“封面是皮制的,又不能燒,會污染空氣的。”

    男人用力薅了下頭發(fā),呼吸壓抑沉重,顫著右手,又去扯拽頸間的那條羊毛圍巾。

    他用手抵額,眼神陰郁又頹敗。

    剛認識的時候,尹棘確實說過,看過他很多部電影,也很崇拜他,但那樣的話,他聽慣了,只覺得,是客套的說辭,她或許是關注過他,但不是什么深刻的感情。

    他真的不知道,尹棘喜歡了他這么久,也真的不知道,她的父母早已去世,獨自在這個城市打拼,無依又無靠。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他不該那么對待她,他把她逼上了絕路,完全不知道她現在的去向。

    甚至,連她是死是生都不清楚。

    他在被各種復雜思緒反復撕扯。

    也終于承認,他是對尹棘產生了感情,男人對女人的欲望也好,還是他無法確認的,那所謂的喜歡。

    但那種喜歡,或許同喜歡小貓小狗一樣,是種對弱者的憐愛。

    他強迫自己理智,強迫自己認為,對她的感覺,只是征服欲,但即使清醒,也會不受控制,做出讓他自己都震驚的極端行徑。

    一想到她,就會被濃重的心痛和柔軟淹沒,像被浸泡在酸澀的汁液里。

    這樣的感覺,難道就是所謂的愛嗎?

    但他想將這個字,從腦海抹消。

    他不至于,對她產生那樣深厚的感情,她也不符合,他期許的,能夠讓他去愛的那個標準。

    尹棘不過就是個愚善又敏感的小女孩,這樣的女人,隨處可見,沒什么特殊的。

    他見過太多比她漂亮,比她出身好,比她有人格魅力的女性,她不值得他如此念念不忘。

    還是無法弄清對她的感覺。

    如果這種感覺,就是愛,那它真是個好不堪的東西。

    但這感覺,雖然痛徹心扉,卻已經成為了他的一部分,就像身體的器官,即使生瘡,即使病變,他也絕對不會將它摘除。

    他同時生出一股深切的虛妄感。

    這么些年來,對演藝事業(yè),對名利的追求,那些他誓死都要捍衛(wèi)的東西,忽然變得沒有任何意義,像個巨大的笑話。

    甚至,成為了束縛他的枷鎖,讓他連親自去尋找她的去向,都受到阻礙。

    但他一定要找到尹棘。

    就算什么都不要,就算她會永遠用充斥恨意的目光看著他,就算她已經死了,化成一抔白土,他也一定要找到她。

    柏林的樓房普遍不高,沒有摩天大廈,更沒有清一色的鋼筋水泥和玻璃幕墻,建筑風格多是新古典派,或是簡約的包豪斯派,頗具東歐城市的冷峻氣質。

    它的冷峻,來自復雜的歷史背景,也來自那些匆匆而過的德國人的嚴肅面孔。

    尹棘走在熟悉的街道,和Selena漫無目的,隨意閑逛,想起上次和爸爸來到這座城市,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她打開谷歌地圖軟件,低頭,仔細核對路線,確認著事先做好的攻略。

    “到這兒就都靠你了啊。”

    Selena是美籍華裔,中文說得很流利,她舉起相機,隨意拍攝著街景,又問:“你剛才說的那個小吃,叫什么來著?”

    “Doner?”尹棘用德語說道。

    Selena看向她:“對,就是這個!聽你介紹完,感覺它在德國的地位,就像美國人常吃的墨西哥小吃Taco嘛。”

    “有道理。”尹棘表示贊同,“都是外來食物,本土化后,卻成了當地特色。”

    Selena興奮道:“All right,我們中午就吃這個吧!”

    為了趕車,尹棘和Selena在凌晨四點起床,早餐隨便吃了些堿水餅干,還有幾根切成小段的熏制香腸,經典白人飯,咸咸硬硬,難以下咽,早就餓透。

    她們來到最近的一家Doner店。

    看著廚師用泛起銀光的長刀,熟稔地切下一片又一片的,還在烤架旋轉的巨型土耳其烤肉,又將它們放在砧板,砰砰砰剁碎,倒入餅狀面包內,撒滿各種新鮮的配菜,最后淋上酸奶醬。

    這家店的Doner大概3歐一個,量大又便宜,但店內沒座位,只能站在外面吃。

    面包餅的烤制工藝很獨特,小麥香氣得以最大程度保留,咬起來很松軟,卻不失嚼勁,雞肉也多汁鮮嫩,咸香口的,毫不干柴,很適合重體力勞動者飽食一頓。

    餓意緩解后。“嗯。”顧意濃點了點頭,“雖然我認為,你值得被發(fā)掘,但確實如你所說,你并沒有受過更專業(yè)的表演訓練。”

    心率突然加快。

    尹棘下意識想要低頭,掩飾淡淡的慌亂,卻只是在桌下,反復攪動著手指。

    顧意濃既是導演,也是電影商,投資的題材,大多是文藝片,對演員的演技要求很高,可她現在,還不夠資格被稱為演員,或許最適合她的路子,是去拍一些小成本的網劇。

    但她的臉,又不夠明艷奪目,很難迎合目標觀眾的喜好,還沒有熱度和粉絲基礎。

    “先看看合同吧。”顧意濃說。

    尹棘呼吸微頓,雙手接過,發(fā)現,那是一份表演工作室的學員協(xié)議,地點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舊金山市,而表演教師,竟然是已經隱退的知名華裔影帝——梁燕回。

    顧意濃笑了笑,說道:“雖說,你不是科班出身,也沒有鏡頭表演的經驗,但很多導演,就喜歡新人的白紙感。”

    尹棘的心跳鼓噪起來。

    掌心也因激動,而微微發(fā)汗。

    原來,顧意濃是要資助她在海外進修,教師還是梁燕回,他被譽為演員中的演員,在電影圈里,簡直是神一般不可企及的存在。

    “進修的學員中,也會有一些新人導演,他們學習的目的,是想將來更好地指導演員拍攝,如果你表現得好,提升得快,還有可能,會接觸到一些獨立電影的資源,那些導演拍的作品,偏向學生片,機動性很強,不會耽誤你的學習。”

    尹棘自詡是個沉得住氣的人。

    但顧意濃不僅資助她在國外進修,她還有可能,接觸到小成本電影的資源。

    淡定如她,也差點兒要從椅子上跳起來。

    似乎看出她的激動之情。

    顧意濃有些失笑:“不過,選擇進修,也存在一個隱患。”

    尹棘不解地看向她。

    體溫還在急劇上升。

    是交纏的緊張和興奮在作祟,她雙頰有些發(fā)燙,胸口也微微起伏。

    尹棘調整呼吸,眼神堅定,回答道:“就算丟失機會,我也想去進修演技。因為我現在,根本就不能被稱為演員,報短期的表演班,是不能真正提升演技的。”

    “好。”顧意濃流露出淡淡的欣賞,“了解你的想法了,今天先聊到這里,我會讓人盡快擬一份合同出來,你回去后,也再仔細考慮考慮,我期待你的加入。”

    Selena同尹棘談起,昨天在漢堡參加的戲劇節(jié)。

    “你的狀態(tài)還是沒調整過來吧?”Selena說,“但我們拍的最后幾組鏡頭,確實太耗情緒了,你的表演都把我和攝影師嚇到了,平時那么溫柔隨和的人,竟然能這么瘋,就像被惡魔附體了一樣。”

    尹棘笑了笑:“你不是說,讓我能多瘋,就演多瘋,越瘋越好嗎?”

    “這倒是沒錯。”Selena若有所思地道,“我們這種反情節(jié),非敘事性的獨立電影,要想吸引觀眾一直看下去,很需要你這種能量強度高的表演。”

    尹棘身邊的中年男人睡著了。

    但她不知道,隔壁那對好事的情侶,在做什么,章序的身體擋住了她,就算他們拍照,她也入不了鏡。

    就在她松了口氣時。

    章序往座位方向,走了幾步,熟悉的木調古龍水味,強勢地鉆進她的鼻息,透出迫人的侵略感,他似乎想要伸手,攫住她的腕骨,將她帶離頭等艙。

    心臟突然狂跳。

    也讓她愈發(fā)珍惜,和原叢荊這種獨特又復雜的情感。

    她當然知道,求婚這件事,太草率,畢竟,她和原叢荊雖然是青梅竹馬,但分別的這五年,他們都有了新的變化。

    只是還在用從前的方式相處。

    尹棘眼神微怔,舌尖還洇著茶水。

    原叢荊淡淡地說:“拿著。”

    尹棘將茶盞撂下:“你干什么?”

    “這叫你說的儀式感。”

    原叢荊現學現賣,將那兩張卡,往她手邊湊了湊,解釋道:“花不花隨意,但就當走個過場,這卡,你必須要拿著。”

    尹棘的眉心微微蹙起:“這叫什么儀式感?”

    “笨死了。”他嘖了聲。

    尹棘真想拿茶水潑他,怒聲道:“你再罵一個,試試看。”

    “這點兒不成文的規(guī)矩都不懂。”

    他瞥著她,似乎又想嘲諷她,說她是笨蛋,但瞧見她的眼睛又要瞪起來,只冷嗤一聲,拽拽地說:“結婚前,男人都要給女人上交銀行卡,聊表誠意,這規(guī)矩,你不知道?”

    尹棘:“……”

    第 23 章   領證

    十月臨近尾聲。

    清晨,陽光和朝霧,最先撫摸過城市的模糊輪廓,晚秋白晝漸短,天色將明未明。

    車窗半降,尹棘獨自坐在副駕駛位,對面的干果店剛開張,空氣里,彌漫出糖炒板栗的焦糖香氣,她和原叢荊停駐的這條街道,有許多門臉低矮的精品小店。

    耳旁,灰雀啁啾不停。

    尹棘被這聲響驚擾,偏過頭,循著聲,將目光斜上延伸,看見那些嬌小又貪婪的生靈,啄食著樹梢已經熟爛的紅柿,尖尖的喙部,牽扯掉一片又一片的啫喱狀果肉。

    許是昨夜又沒睡好,她頭腦昏昏漲漲,比柿子的汁液還粘稠,短瞬的缺氧感,讓她感到暈眩,深深吸氣,努力緩解著身體的不適。

    今天,就要和原叢荊去民政局領證,她也即將和她最好的朋友,成為合法夫妻。

    心底忽然涌起一陣平靜的恐慌感,像獨自躺在扁舟,在海面漂浮,周遭分明無浪亦無風,卻被濃濃的不安縈纏。

    內心深處,有道聲音,在不斷質問——

    這樣做對嗎? 原叢荊離開了辦公室。這周,尹棘面試了幾家MCN機構。

    這些機構,打著招短劇演員的旗號,實際是想招做直播的女網紅,而她今天面的這家,竟然想讓她搞擦邊,做所謂的福利姬。

    她被那名無良的HR,滿腹算計,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仿佛她是塊兒任人挑揀的肉。

    對方嫌她身材太瘦,沒肉感。

    還說她長得素,眼睛是內雙,應該割個歐式雙眼皮,最好,再填充點兒脂肪和玻尿酸。

    尹棘尋了個借口離開,不欲多費唇舌。

    在大學時。

    尹棘沒少聽過,諸如電影臉,媽生感,骨相美,可塑性強之類的夸贊。

    而在京舞讀書時,能夠進圈的機會,幾乎唾手可得,無需費吹灰之力,她就能被那些演藝公司留意到。

    但離開了合適的平臺,優(yōu)勢反倒變?yōu)榱觿荩诓煌膶徝涝u判體系下,她的那張臉,也會被批評成寡淡。

    尹棘并沒被打擊到自信。

    但這幾次糟心的求職經歷,卻讓她深刻地意識到,平臺和機遇,對于一個演員的發(fā)展,有多么重要。

    從前的環(huán)境,是人人都想前往水草豐茂之地,可她,卻浪費了太多的寶貴機會。

    傍晚,教完最后一節(jié)芭蕾課。

    尹棘獨自坐在鋼琴前,眼神郁郁寡歡,略微低頭,白皙纖長的右手,搭在琴鍵的高音區(qū),斷斷續(xù)續(xù),彈起舞曲的小調。

    對面的落地鏡,映出她單薄的身影。

    尹棘抬眼,看向鏡中的自己。

    她想起,昨晚看的那本《表演的技術》,戲劇家邁克爾·契科夫所著,他是俄國小說家安東·契科夫的侄子,也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嫡系弟子。

    這本書的核心內容,是契科夫獨創(chuàng)的術語——心理姿勢。他聲稱,演員內心的動作視象,能夠激發(fā)外在情感。

    如果,能夠將這種想象力常加練習,在說臺詞時,也會讓表演更有能量感。

    眼下的現狀太不堪。

    甚至可以說,處于人生的低谷期,但尹棘記得爸爸常說起的那句民諺:一運二命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

    她無法改變所謂的命和運,也不懂任何風水學的知識,更不知道,祖輩積了多少陰德。

    那么,在這身陷泥沼,前路迷茫的時間段,不如多讀些表演書,好好提升自己。

    今晚回到公寓,她準備再鉆研鉆研,這本書里的表演技巧。

    尹棘站起身,走到鏡前。

    仔細看著,此時此刻的肢體形象,和她無助又瘦弱的輪廓。

    將所有細節(jié),都貯存在記憶里。

    暗暗發(fā)誓,如果上天沒放棄她,還肯給她演戲的機會,她一定會牢牢抓住,再不放棄。

    顧意濃拉動轉椅,坐穩(wěn)后,伸手,倒了兩杯水,細頸冷水壺里,飄了幾朵柔白的接骨木花,她腕部纖細,佩著女士蠔式腕表,在暖燈下泛出光痕。

    她是屬于氣場很強的那類女性。

    尹棘從前聽說,顧意濃在片場導戲時,脾氣很暴躁,把很多演員都罵哭過,且她長得太美,五官給人的視覺沖擊感又太強,乍去打量,讓人呼吸都發(fā)顫。

    坐她對面,難免犯怵。

    但出乎意料的是,在跟她交談時,顧意濃的態(tài)度很和煦,毫無盛氣凌人的傲慢感。

    顧意濃并沒上來就談簽約。墨丘:【都怪那個女明星張妙麗,也不知道她腦子是不是不好使,老子真他媽納了悶了!她是哪只眼睛看出來,我跟你是那種關系的!】

    墨丘:【我這頭倒還好,我媽很通情達理的,還能幫我勸勸我爸。老爺子那頭,好像很難對付。】

    墨丘:【兄弟,你只能自求多福了[抱拳][抱拳][抱拳]】

    原叢荊:“……”

    “喂?”原老爺子還在那邊催促。

    原叢荊眼皮輕掀,淡淡開口:“啊,您接著說,我沒掛。”

    “你聽好了!”原老爺子拔高了音量,“我原定北絕不許自己的孫子,跟個男的……處朋友!你趁早斷了這個念頭,如果有病,就去看心理醫(yī)生,早點治!”

    “……”

    “好荒謬。”原叢荊倒也不著急辯駁,“不過,您讓我這時候相親,就不怕,我禍害別的小姑娘?”

    “你難道……真和他?”

    “怎么可能。”仿佛看到了老爺子吹胡瞪眼的氣憤模樣,原叢荊輕笑,解釋道,“您放心,我和他什么事都沒有,至于相親,沒那個必要,我也不會去。”

    “沒得商量!”原老爺子態(tài)度堅決,“除非你這周末,給我往家里領個女朋友,否則,必須去相親!”

    “成。”原叢荊懶懶垂著眼皮,“我這周末,一定給您帶回去個女朋友。”

    “我沒那么好騙!”原老爺子不吃他這套,“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是想雇個演員吧!我告訴你,除非你能帶尹教授的女兒丸丸來見我,其余的女孩子,都沒戲!”

    原叢荊嘖了聲:“這不是為難我嗎。”

    原老爺子更生氣了:“都怨你!要不是你當年天天想早戀,能把丸丸嚇跑嗎?我都不敢多關照她,弄得像把人家當童養(yǎng)媳養(yǎng),實在是對不起已故的尹教授。”

    “您別告訴我。”原叢荊不以為意,慢條斯理地反駁,“您沒動過定娃娃親的心思。”

    “那也要丸丸能看上你!”

    原老爺子氣不打一處來,數落他:“就你這樣的,狂的沒邊,蠻不講理,脾氣又壞,二十好幾了,還跟人尋釁斗毆!”

    反倒提起,她們算半個同鄉(xiāng),因為昆山離蘇州很近,坐大巴,也就半小時車程。

    江南幾千年來,最大的四個姓,始終是顧陸沈錢,而顧姓居首,尹棘曾聽聞,有座園林,貌似就是顧意濃祖輩那代的私產,烏瓦粉墻外,還連了座藏滿珍貴古籍的書樓。

    其中的某個孤本,不慎流落海外,在蘇富比以1.8億港幣落槌,建國后,顧家將留存的藏品都捐給了博物館,那代人都很有風骨,總說藏于私,不如藏于公。

    尹棘不由得對她生出親切感。

    且她并沒有過問她和原叢荊的關系,更不去打探她和章序的齟齬。

    顧意濃看過她的履歷,知道她11歲時,在法國里昂的芭蕾夏令營進修過,14歲時,還在德國柏林學過一個半月的表演課。

    提起往事。

    尹棘忽覺恍如隔世,當年,父母真的為她傾盡所有,哪怕他們省吃儉用,哪怕他們無法全款買下上海的房子,還在努力積攢首付的錢。

    卻將最好的教育資源,都給了她。

    顧意濃看向她:“我確實想培養(yǎng)一名新人演員,但不知道,你對未來的發(fā)展,有沒有具體的規(guī)劃?”

    真的,該跟原叢荊結婚嗎?

    她伸手,去系安全帶,但剛才的對峙,讓她余悸未消,胳膊也失掉力氣,指尖捏住的扁平鐵舌,剛伸入豁口,卻循著慣性,猛力往上彈,險些撞到她的下巴。

    原叢荊及時將安全帶拽住,沒讓她受傷,微微俯身,幫她重新去扣。

    和他的距離頃刻拉近。

    尹棘渾身忽然變僵,因為今天要拍結婚照,她將長發(fā)盤起,露出了纖白的雪頸,那側肌膚,沒有遮擋,格外敏感,像將最脆弱的要害暴露在外,而男人淺淡的呼吸,似柔軟的羽毛,緩緩地噴灑在上面,弄得她很癢。

    “丸丸。”他嘆氣,喚她小名。

    他的毛呢大衣擦過她肩膀時,摩擦出靜電,她猶如被敲了記爆栗,大腦像要短路,她今天沒戴耳飾,耳垂的孔眼,忘記用銀針堵住,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那處有種燒燙又空虛的感覺。

    而男人的嗓音聽上去,也變得更有磁性,讓她很想伸手,去捂耳朵。

    但胳膊仍然處于麻痹狀態(tài),她只好,迎上他透出關切意味的倔強目光,幾乎要陷入,那雙蠱惑又好看的深棕色瞳孔里。

    他卻在這時,垂下眼睛,喀噠一聲,穩(wěn)穩(wěn)地幫她扣好了安全帶,嗓音悶悶地說:“丸丸,我沒有在猜忌你。”

    原叢荊再度抬眸,她也認真地看向他,不知為何,雖然他已經長大,輪廓也更深刻,但每當他用這樣的眼神注視她時,她還是會想起最無害的小犬,因為那雙眼睛,柔化了過于冷淡的面容,像最鋒利的刀鋒,蘸上了糖霜。

    他的語氣,也透出罕見的溫和:“我只是想對你說,在我的面前,你永遠都沒必要逞強。”

    第 24 章   嵌實

    原叢荊的話語,讓她心情變得安穩(wěn),不再害怕,不再擔憂,也喚醒了她差點遺忘的認知。

    阿荊也有很細膩的一面。

    雖然他不會讀心術,但對她的情緒,向來感知得敏銳,他的溫柔就像怪味糖,要用獨特的味蕾,去品嘗。

    “電話號該換了。”他提醒道。

    尹棘點頭:“嗯,出國后,這個號碼也用不上了,直接銷卡吧。”

    原叢荊關上門,繞過車尾,走到駕駛位旁,探身坐穩(wěn)后,操縱起中控臺。

    他說話的腔調,又懶又妄,夾雜著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你那個虛偽又變態(tài)的前男友,真的好麻煩。”

    尹棘無措地看向他。尹棘走進洗手間,擰開浴頭。

    熱水澆淋,驅散了疲憊,也沖淡了憂慮,身體清爽后,她將吹風筒,開到最大檔,吹干頭發(fā),再吹干胸衣,換上他寬大的衣物,推門,從熱霧彌漫的空間走出。

    披散的烏發(fā),泛著微微的濕潮。話落,她看見落地窗外劃過一道傷口般的裂紋狀閃電,像燒壞的燈泡鎢絲,呲啦呲啦,躥著焰光,格外晃目。

    她眼眶發(fā)酸,閉眼,向后退步。

    看不見章序此時的表情,只覺出,他又攥住她的手腕,冰冷的掌心,包覆住那圈泛紅的指痕,卻又很快松開。

    尹棘反應不及,跌坐在扶手椅上。

    再睜眼,章序已經蹲在她身前。

    他的右手撐住椅子的扶手,將她禁錮在這個狹小的空間,同她平視,輕微勾唇,嗓音無比溫柔:“我最近因為你,真是昏透了腦袋,都快要不認識自己了……”

    尹棘身體一凜。

    他伸出左手,很寵溺地摸了摸她發(fā)頂,說出的話,卻異常無情:“為了你這么個女人,太不值當。”

    她想掙扎,男人修長的手,轉而移到她額側,細心將散落的碎發(fā),撩到她耳后,語氣無波無瀾:“你說的沒錯,我能有今天,確實離不開章遠光的人脈。”

    尹棘沒吭聲,別過臉。

    他的嗓音涼薄,又說:“你看不上,覺得不公平,也無所謂。”

    章序優(yōu)雅站起身,象征性地撣了撣衣袖,眼神輕蔑,淡淡睨向她:“所以,如果你真的進了這個圈子,遇到了什么事,也不要來求我。”

    最后的這句話,近乎恫嚇。

    尹棘雙眼微瞪,單薄的身體瑟縮了下,因為過于震驚,她的表情,有片刻失神。

    他怎么能,在做出那樣惡劣的事情后,還能說出,這么理直氣壯的話?

    章序松開她的手腕,凝睇著她的臉龐,語氣又恢復平日的溫柔:“小棘,你敢說,你當時同意跟我交往,僅僅是因為喜歡我嗎?你難道不是因為,向往我在的那個世界,也想踏入那個環(huán)境,甚至是,想要成為我嗎?”

    尹棘眼神錯亂,一時失語。章序輸入指紋,推門,進室。

    久未歸家,一樓的主客廳顯得有些空曠,他走到茶幾處,坐在旁邊的皮質狩獵椅,左手隨意搭著,有些疲憊地低頭,揉了揉眉心。

    又是那陣莫名的煩躁和慌亂。

    他蹙起眉,點了根煙,指間夾著細款雪茄,尾端正緩慢灼燒成一截白灰,他將它彈了彈,煙灰無聲地落在地面。

    干脆起身,將煙熄滅。

    章序走到客廳的胡桃木櫥柜旁,打開隱藏的暗格,內里燈光很亮,放了臺魚缸,水草飄搖,水質清澈,卻只養(yǎng)了一條深灰的清道夫。

    缸底,沉著他斬獲的那兩枚影帝獎杯——鍍金的,金子不會生銹,但會氧化發(fā)黑,因為長期浸泡于冷水,表面生出一層薄薄的青苔。

    每當他看見,那條清道夫,用魚嘴吸噬那些污穢,仿佛將那兩個獎杯,當成一堆最沒用的廢鐵時,心情都會感到放松和平靜。

    但因尹棘而產生的煩躁仍未緩解。

    尤其想到,他們之前的沖突,她說,跟他在一起,什么都不圖,還說,不需要他的錢。

    他不禁冷聲一笑。

    人就是人,不是神。

    是人,就都有自私的一面,也都要去觸犯所謂的七宗罪——傲慢、嫉妒、暴怒、懶惰、貪婪、暴食和色欲。

    她總要占一樣吧。

    哪兒有真正的利他性?搞得像個活圣母。

    有的時候,她的好心腸,和那種清高勁兒,讓他很厭惡。

    他從底層爬到這個位置,最是清楚,人處于的地位越低賤,資源就越少,也越會互耗和內斗,弱肉強食的環(huán)境,善良反倒是累贅。

    但越厭惡,就越想占有。

    想要將她這個人,和她身上的所有特質,都納為己有,更想看看,當她被染臟后,或是因欲念而沉淪后,會變成什么模樣。

    腦海中,忽然閃過少女蒼白的面孔,哀傷的眼神,他心臟輕微一痛,同時又變得軟軟漲漲,像被纏織的網繩逐漸收攏,越絞越緊。

    又被這種異樣的情緒侵襲。

    像光,又像火,在他無盡的黑暗之地,恣意綻放,搞不懂那到底是什么,總之很強烈,比鎂光燈還晃眼。

    只想用透明的玻璃瓶將它囚禁起來,好能仔細觀察它的形態(tài)。

    因為弄不清楚,所以愈發(fā)煩躁。

    這就是所謂的喜歡嗎?

    或許是吧,但他不能確定。

    他就不該讓尹棘一個人回去。

    應該把她帶到這里,讓她躺在他的床上,他想親自照顧她,欣賞她虛弱又憔悴的臉龐。

    要不然,電影干脆不拍了。

    他想留在國內,跟尹棘單獨相處。

    章序的眼神微微一變。

    他是瘋了嗎?僅是因為不放心她,就想放棄最頂級的資源,不惜冒著毀約和砸口碑的風險。

    這時。

    門外忽然傳來一道鈍重的聲響,像是物體墜落的聲音。

    章序警覺地蹙了蹙眉,他關上暗格,轉身,往那邊走了過去。

    章序面無表情,伸手,指腹輕覆在她發(fā)顫的唇瓣,慢慢地撫弄,將她涂抹的嫣紅碾揉,冷漠地看著那些色彩,變得愈發(fā)靡艷。

    “這個世界,不是烏托邦,也不是象牙塔,人和人之間,能夠建立聯(lián)系,產生牽絆,往往會有許多復雜的緣由,又不是活在童話里,動機怎會都出自純粹的情感?”

    “我因為你長得像故人,接近你,而你因為喜歡影視的世界,靠近我,這有什么區(qū)別?”

    “如果按照你天真的價值觀來評判,你在這段關系里,就完全無辜,完全沒有私心嗎?”

    尹棘痛苦地閉起雙眼。“砰”的一聲。

    厚重的防盜門,被大力關上,地板在輕輕顫動,傳來清晰的震感,也撲開飄窗,瞬間,她鼻腔灌進秋雨的寒涼。

    尹棘被他拽著,腳步踉蹌,跌跌撞撞,走到掛有巨幅油畫的黑墻。

    掙扎間,左腳的那只鞋掉了,腳趾連著指甲,重重磕在地面,頃刻泛起鈍痛。

    尹棘隱忍地皺了下眉。

    她是跳芭蕾的,這樣不管不顧的拖曳,讓她太狼狽,也太不堪,幾乎要被屈辱感吞噬。

    客廳昏暗,無光。

    尹棘單手反旋,撐著墻,勉力站穩(wěn)。

    章序松開她,轉身去開燈,闔上窗,室內明亮后,他走過來,在距她幾步之遙時,站定。

    他的氣息,仍然低沉,身后是被暴雨沖刷的落地窗,透明的玻璃,被淅瀝的雨點啪嗒啪嗒敲擊著,西裝有凌亂的褶皺,但無需整飭,依舊勾勒出勁窄的腰線,顯得身形修長而挺拓。

    近觀他真人,比隔著熒幕端詳,還要賞心悅目,骨修秀斂,輪廓深雋。

    很符合東方審美的俊雅。

    可此時,流露出的目光,卻透著她從未見過的危險和復雜。

    尹棘呼吸紊亂。

    在這無聲的對峙下,有關章序的,那些久遠的記憶,像一幕幕跳移的蒙太奇鏡頭,在本該宕機的大腦里,淡入,淡出,逐幀放映。

    她看過他出演的所有電影。

    從他少年,到他青年,再到他成為影帝后,接近而立之年的巔峰歲月。

    想起了,他演過的那些出彩角色,也記得,好多有關他的特寫鏡頭。

    記得他微妙的眼神,記得他嘴角的傷痕,記得他落寞看向夕陽,倦怠抽煙時,臉龐染上的橘黃光暈。

    初次見到他真人,她還沒畢業(yè)。

    那年,他沒怎么接戲,似乎想通過出演話劇,打磨演技,便接下改編自司湯達原著《紅與黑》的話劇中的于連一角。

    她調整失控的呼吸,沒說話。

    聽著他又說:“我知道你生氣的理由,因為你也想進入這個圈子,也想光鮮亮麗地站在臺前,所以,做了蔣冰嫣的舞蹈替身,讓你覺得很不甘心。”

    章序看著少女無措的表情。

    對自己的卑劣厭惡透頂,同時又無比興奮,因為找準了她的軟肋,也看出了她的破綻,心臟猶被一股深深的惡念啃噬,卻不想去壓制,任由它滋長叫囂。

    尹棘也不過如此。

    也是會嫉妒,也是有私欲的,他希望她能接受那些陰暗面的召喚和唆使。

    這樣,他才可以更好地控制她。章序將她送回公寓后。

    尹棘進門,發(fā)現阮明希沒在家,剛想發(fā)消息,問她在哪兒。

    而后才發(fā)覺,她當時精神太恍惚,手提包都沒拿,遺落在菜館,手機也在包里,無法通過章序聯(lián)系上老板娘。

    訂約會場地的事,章序應該交給了王鵬,老板娘如果發(fā)現她的提包,八成也是給王鵬打電話。

    尹棘算了算時間,決定自己去取。“你跟那個芭蕾舞者交往的時候,就在收到劇本后不久吧?”

    章序眼底的情緒驟然一變。

    有種難以言喻的不安感,自心底深處,緩緩蔓延,他強迫自己冷靜,問:“是又怎么樣?”

    章遠光將他的異樣盡收眼底,緩聲道:“那女孩的照片,我看過,跟蔣家的那位千金,有幾分相似。當時你的地位遠不及現在,在蔣家父母眼里,不過就是個皮相好的戲子。”

    “可嘆啊。”章遠光有些享受地失笑,又道,“風水輪流轉,她父親看著風光,公司早就是個空殼了,女兒的心理問題忽視到現在,還敢把她往圈里送。”

    章序打斷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你在裝糊涂?”章遠光笑意未斂,淡聲質問道,“當初,你為什么跟那個女孩談戀愛?把她當成蔣冰嫣的影子?或許是這樣的吧。”

    ——“但你跟她戀愛的更深層原因,其實是因為,她是個極好的移情對象,更方便你去入戲吧?”

    章遠光從前演過審訊官一類的角色,對這種職業(yè)做過深入研究,看過很多問訊類的書籍。

    或許,正因如此,他很擅長誘導對方說出真實想法,盡管那手段,充滿了各種不光鮮的心理游戲,和逼供技巧。

    在對他的管教中,更是屢試不爽。

    章序沒去接,冷笑道:“您有閑心思管我,不如哄好原家大小姐,她可不是個長情的人。”

    “啊。”他往前欠了欠身,笑意加深,“還是你很著急,想成為她的第四任前夫?”

    章遠光表情未變,但唇角噙著的笑意,明顯淡了些。

    “我并不想管你。”他說,“你也快三十歲了,而立之年的人了,演了十幾年的戲,也混出了頭。你還記不記得,你十六歲時,字都認不全,根本跟不上高中的課程,因為你的文化課水平,都趕不上初中生。”

    “唉,當時,我真的很苦惱,我這個兒子,到底該怎么養(yǎng)。好在,你有一張不錯的臉,從前為了生存,學會了欺騙,學會了察言觀色,天生是塊當演員的料。”

    章序眼神沉冷,緘默不語。

    “我以為。”章遠光頓了頓,“你已經長夠教訓了。”

    章序防備地看著他:“你兜這么多圈子,到底想說什么?是想提醒我,不要忘本?讓我記得感恩戴德,不要忘了你的提攜?”

    “章序。”章遠光終于褪去溫和的面具,斥聲道,“如果你真的感激我的栽培,絕對不會做出讓導演往槍膛里放真子彈這種愚蠢的行為!”

    章序蹙了下眉,故作淡定:“我跟她,只是玩玩而已。”

    但心跳的節(jié)率,卻因被勘破想法,而急速加快,他掩飾著異樣,反問道:“您不會認為,我因為個女人,就做出這種極端的事吧?”

    章遠光諷聲問:“真的只是玩玩嗎?”

    章序很清楚,就算他不肯承認,章遠光也會極盡耐心,用各種話術,迫使他承認。

    他只能死死盯著這個可怕的父親,卻說不出任何話來。

    “你到底想做什么?”章序強壓下心頭涌動的恐慌,“要告訴她嗎?還是,你已經……”

    章遠光睨著他,“不過就是個拿來移情,用于練習的對象,一個替代品,你竟然把自己演進去,真的對她動了心,實在可笑。”

    “想清楚。”章遠光偏過臉,“你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最重要?你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犧牲了多少?我不反對你跟她繼續(xù)交往下去,通過沈諒這件事,也能看出,她有在盡力保全你的名聲,并不是個愛慕虛榮的女人。”

    “你身邊能有個提供慰藉和情緒價值,安分守己的女人,不是件壞事。”

    “爸。”章序無力地開口,艱澀道:“不要讓她知道…這一切。”

    章遠光恨鐵不成鋼地皺了下眉:“無論她知不知情,早晚都要面對你真實的一面,還是,你想永遠在她面前演戲?”

    章序胡亂抓了下頭發(fā),聲線發(fā)顫,近乎懇求:“求您,不要讓她知道。”

    “我沒那么閑。”章遠光說,“反倒是你,不要太糊涂,連照片被狗仔拍了都不知情,王鵬也是個蠢貨,這點事都辦不好,還要求我?guī)兔Α!?br />
    章遠光起身,嗓音沉了幾分,在下車前,又叮囑道:“下回記得,把自己的事先處理好。”

    她走進臥室,翻出幾張現鈔,出門,打了輛出租車,幸虧她記路,司機按照指引,從三環(huán)邊緣,朝二環(huán)內開,路途很順利,沒怎么堵車。

    二十分鐘后,到達那家本幫菜館。

    下車時,天空淅淅瀝瀝下起雨。

    尹棘沒帶傘,踉蹌踩水走著,穿的鞋很不方便,幾乎要從腳踝脫落,雨勢越來越大,鈍重的雨點,接連不絕,往她身上砸。

    老板娘透過琉璃彩窗,看見她狼狽的身影,趕忙起身,推門,喚她進來。

    “啊呀,怎么是你親自來取?”老板娘招了招手,讓服務員將她的提包拿來。

    尹棘接過,歉聲說:“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老板娘笑著說,“其實你今天,不是身體不舒服吧?”

    尹棘衣裙的布料,濕淋淋黏纏住皮膚,不太爽利,卻還是耐心地回答:“嗯,想起些不太愉快的回憶,浪費你準備的菜了。”

    老板娘輕微一怔,便要拉她喝熱茶,“不要想不開嘛,你們兜兜轉轉才在一起,小情侶吵吵架,鬧鬧矛盾,很正常的。”

    尹棘沒拒絕,依言進店,但總覺得,老板娘對她的態(tài)度,親切得近乎詭異。

    說的話,也很奇怪。

    老板娘泡了壺正山小種。

    尹棘接過茶杯,吹了吹熱氣,覺出老板娘仍在打量她看,心底頓生疑竇,問道:“我們,是不是認識?”

    “也不算認識。”她說,“畢竟從前也是章影帝來的多,您也只來過兩次。”

    尹棘的右手抖了抖,指腹捏著滾燙的茶杯,她將它撂在桌面,還算鎮(zhèn)靜,繼續(xù)追問:“你是說,我之前,就跟章序來過這里?”

    老板娘驚詫道:“啊,您都不記得了嗎?不過也正常,您是大明星,演過那么多電視劇,當然不會記得我們這種——”

    話沒說完,便聽見一道轟響的驚雷,震得旁邊的彩窗都顫了顫,和著雨聲,啪嗒啪嗒作響,扇形的琉璃像是即將崩壞,破碎,飛濺。

    她緊緊閉眼,呼吸都好像停止了。

    雷停,終于緩過神。

    老板娘抬眼,方才去看尹棘。

    少女纖白的手,搭在膝頭,仍然端坐,并未被雷聲驚動,只微微仰起臉,眉間很輕地皺了下,又松開。

    她的瞳孔泛出淚光,失去焦距,也愈來愈渙散,壓抑著哀傷,涌動著震驚,深掩著癲亂,種種痛苦的情緒,交織在她柔美的臉龐。

    忽地,尹棘苦笑出聲。

    像是自言自語,幽幽地道:“原來,我早就是蔣冰嫣的替身了。”

    “我知道,有幾家演藝公司聯(lián)系過你,但你不要輕率做出決定。”

    “說句難聽,但是現實的話,你和蔣冰嫣的相貌,確實有些相似。這個圈里,人人都懂的道理,新人一旦跟某個出名的藝人撞臉,就很難有翻紅的機會,但凡被冠上跟誰誰很像的名號,未來的發(fā)展,也會有局限。”

    “蔣冰嫣跟你年齡相仿,是當紅小花,資本已經將她捧出來了,她比你有粉絲基數,也比你有商業(yè)價值,為什么還要用你呢?”

    章序俯身,慢慢貼近尹棘的臉龐,在離她大概兩厘米的距離,停下來,溫聲說:“但我不會讓你淪落至此,只要你肯——”

    “啪”的一聲脆響。

    尹棘雙肩發(fā)抖,眼眶發(fā)紅,使出全身的力氣,掙開他,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夠了!”

    章序眼神寡淡,似乎不在意臉上泛起的紅腫,只是沉靜地同她對視:“如果打我,能讓你解氣,我很開心。”

    尹棘厭惡透了他的虛偽。

    也反感極了他故作的輕松態(tài)度,右腳掛著的那只單鞋,很礙事,她干脆將它踢掉,朝他伸出食指,質聲問道:“你有什么資格,對我說出這么無恥的話?”

    “我是為你好。”他面不改色。

    “章序。”她深深吸了口氣,嗓音發(fā)顫,“我不是傻子,你這不是在為我好,你這叫洗腦,是在對我進行精神控制!”

    章序的眸色微微一寒。

    尹棘將心底翻涌的,那些她不忍說出的,最殘忍的話,對他盡數道出:“所以,你在驕傲什么?又在高貴什么?你覺得你能用這些所謂的好處和利益,誘惑住我嗎?”—— “尹棘,你可以走了,我同意跟你分手了。”

    她赤著腳,這才看清,這將近三百平米的客廳布局。

    能看出,這里并不是他的住所,而是他巨大的游戲房,或者說,是他的工作室。

    地上,鋪著深灰色大理石磚,散亂堆疊著各種金屬元件、棋類游戲、魔方、魔術道具、飛鏢、箭矢、無人機、纏結的黑色電線,推到一半的多米諾骨牌……

    甚至還有電鋸和電焊,防護面罩也在旁邊躺著,透明的隔板上,有燒焦的痕跡。

    被鋸開的刨花木正散出松脂氣味,碎屑攢著,沒扔,囤積在紙盒里,仿佛隨時能鉆出一只倉鼠。

    尹棘是個難以忍受雜亂的人。

    眼前的景象,讓她倍覺震驚。

    她記得,原叢荊從前的房間沒這么凌亂,五年的時間,他生活的秩序,仿佛崩壞了般。

    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不過仔細看,這里的擺設,也算雜而有序,應該有他獨特的規(guī)則。

    尹棘無從下腳,只好小心邁過它們。

    她慢慢轉身,看向不遠處的,那貼著墻的,紫色的巨型物體——表面攀纏著顏色稍深的綁帶,定睛看了良久,才大概猜出,那應該是個比較抽象的莫比烏斯帶。

    這個客廳里,除了各種怪形怪狀的裝置物,還有不少,市面上已經見不到的街機。

    感官被劇烈沖擊,她忽覺頭暈目眩。

    另側的墻,擺著一排排置物架。

    她走過去,仰頭,看見上面擺滿了他收藏的,各種各樣的戰(zhàn)爭殘骸,她辨出了二戰(zhàn)期間的美軍頭盔,左側的金屬凹陷,像是彈痕,還有幾百部DVD恐怖片,游戲卡帶。

    尹棘驚訝地屏息。

    視線落在臨窗的工作桌,擺著四面電腦顯示屏,秋風將桌面的幾張手稿吹落。

    她走過去,將它們逐張拾起,低頭,看見上面的手繪草圖——都是原叢荊設計的,怪誕又華麗的妖獸。

    形象應該參考了桌面放著的《山海經》和《酉陽雜俎》,她聽說,KPLER正在開發(fā)一款國風主機游戲,還要以唐朝長安城為背景,設計出一個龐大的開放世界。

    玩家在體驗時,會感到極高的自由度。

    原叢荊不僅是公司的CEO,也是多款游戲的設計者,在玩家的心里,他開發(fā)的游戲可以封神,簡直是藝術品。

    這種夸贊,在尹棘看來,并不為過,當年原叢荊才七八歲,在沒學會寫代碼前,就會獨自創(chuàng)作一些很新穎的小游戲了。

    她幾乎愣在辦公桌旁。

    又看了看這望不到頭的客廳。

    莫名有種,行走在他大腦皮質層的錯覺,通過這些細節(jié),仿佛能窺探到,他詭譎的想象力,和他異于常人的精神世界。

    她不能理解,但大為震撼。

    男人鴉睫低垂,莫名有些陰沉,掩蓋著不明的情緒:“挑在我們結婚的日子,騷擾你。”

    “他應該只是不甘心。”尹棘溫聲說,“畢竟是我甩的他,過段時間,應該就不會糾纏了。”

    考第一,是她唯一的目標,她篤信,站在頂峰上的人,必然孤獨。

    直到尹棘的出現。

    女孩藝術生的氣質很明顯,相貌也美,她原以為,她會不好相處,但尹棘對她有種天然的親近感,每次來店里,都會熱情跟她打招呼。

    尹棘很認真地問過她數學題,為了感謝她的幫助,還買過很多甜食送她,她說,她自己不能吃這些食物,希望她替她嘗一嘗。

    或許友情跟愛情一樣,也要靠緣分,從那時開始,她終于有了真正意義上的朋友。

    雖然舍不得她,卻又由衷為她高興,因為尹棘終于擺脫了那些束縛,這也讓她覺得,自己的未來,有了光明和希望。

    剛平復好情緒。

    就聽見一陣門鈴聲。

    阮明希不免覺得奇怪。

    這個時間,誰會敲門?那人又沒有出聲,并不像是快遞員,或是查煤氣的。

    “誰啊?”她透過貓眼,看了看外面,呼吸忽然一滯,難以置信地張了張嘴。

    男人的語氣平靜又溫和:“打擾了,我想找尹棘。”

    第 25 章   GPS

    阮明希猶豫幾秒,開了門。

    再次定睛,眼前的人,果然是那個萬眾矚目的年輕影帝——章序。

    營銷號總在說,生活在這個城市,很容易在三里屯,或是環(huán)球影城,碰見當紅明星,甚至鉆進某個胡同的炸醬面館,都能遇到某個退圈的老戲骨,老藝術家。

    這卻是她第一次見到明星真人。

    還是章序這種咖位的演員。

    對方雖然是尹棘的渣男前任,但她心底,多少有些震驚。

    “你是她的室友嗎?”他問。

    男人的態(tài)度溫藹,臉色稍顯慘白,似乎沒休息好,但氣質儒雅隨和,微微低頭,注視著她,像聊敘家常的鄰人,絲毫不端架子。

    他有一副很養(yǎng)眼的皮囊,漆黑的雙眸,仿佛深蘊著隱秘的潮水,透出淡淡病敗,充斥著矛盾的戲劇張力感,裹身的昂貴長大衣沒有任何褶皺,暗門襟,不露紐扣,從頭到腳,都很考究,唯有那條灰圍巾,削減了裝束的過分正式。

    拋開卑劣的內核,章序的外表,真的很有魅力,也很有腔調。第 1 章   阿荊

    尹棘的腦袋昏昏沉沉。她喝得有點多,剛從迷糊中清醒,茫然之中,手腕好像被人攥著,一把拽了下去。

    她一個踉蹌,跌坐在沙發(fā)上。

    耳邊傳來男人的調笑:“尹小姐,這還沒喝幾杯呢,你跑什么?”

    尹棘皺了皺眉。

    想起這是嚴時華的聲音,她胃里犯惡心,身體有些難受地動了動。立刻被男人按住了肩膀。

    包廂里的光線有些昏暗,人在這種環(huán)境中,最容易被激發(fā)出欲望。尹棘感覺到對方靠近了。

    她不動聲色挪開,他繼續(xù)貼過來。

    而她直到現在,意識都不算太清醒。

    尹棘試著睜開眼睛,慢慢適應腦海中的眩暈感,習慣性地勾起紅唇,嬌笑道:“嚴總,你說什么呢,我沒跑呀。”

    “那你拿著酒瓶是要上哪兒去?”

    嚴時華眼眸幽暗。

    他也喝醉了,此刻盯著尹棘出神,莫名生出一種燥熱。

    這女的也太妖了,就跟沒骨頭似的,讓喝酒就喝酒,喝醉了還能跟人調情。

    嚴時華低頭,細細打量她那張因為醉酒而嫣紅的臉。

    心里的燥意更多了一層。

    他是在走廊撞見尹棘的,當時她夾著酒瓶,靠在一邊的墻上,攏風點煙。

    打火機“啪”地亮起,她半張明艷的側臉,在明滅火光中忽隱忽現。太美太靡麗,像妖,像艷鬼,反正不像活人。

    看得嚴時華心里躁動,直接把人拽回了包廂。

    “我沒上哪兒去啊。”尹棘仍是勾著艷艷的唇角,笑道,“喝得有點多,我怕我吐出來。弄臟嚴總的衣服,我可賠不起。”

    她尾音發(fā)抖,帶上點嗔意。

    嚴時華不由得心猿意馬:“怎么賠不起呢,你再陪我喝兩杯,我給你錢啊。”

    “我怎么好要嚴總的錢。”

    “怎么不能要了。”他眸光暗了暗,湊過來,尹棘偏頭躲開。

    又被他捏著下巴,掰過來:“大不了,尹小姐用這兒……賠啊。”

    尹棘桃花眼微睜,心口狠狠一跳。

    聞見他身上熏人的酒味,她胃里一陣翻涌,好懸忍住了,沒吐他一身。

    臭死了。

    這是她唯一的想法。

    然而她還是賠著笑臉道:“嚴總,您喝醉了吧。說什么呢。”

    “尹小姐,我也不想跟你拉扯了,都是明白人,你陪我一晚上,價錢你開啊。”

    他笑:“像尹小姐這種極品,我還沒試過呢。”

    說著,他的手過來,尹棘感覺到攥緊的掌心被人粗暴地打開了。她抬頭,嚴時華眼底泛著一層冷幽幽的光。

    這間包廂里燈光影影綽綽。

    今夜是海庭的宴會,臨海市的權貴們聚在一處,彼此恭維討好。像這樣的場合,香檳,美人少不得,尹棘耳邊響起陣陣女子的嬌笑,嬉笑著說“討厭”,卻又柔媚地喘著氣。

    想到或尹這也是一會兒自己的境遇,尹棘酒醒了幾分,猛然抽出了手。

    興致被打斷,嚴時華很不悅。

    “怎么了?”

    尹棘理了理亂掉的頭發(fā),笑容不變,聲線卻有些冷了。

    “嚴總,您可真會做生意,給點錢就想打發(fā)我了?”

    那聲音又柔又媚,配合著她微醺后略顯迷離的神情。

    嚴時華被這清冷冷的眼波掃過,冷不丁笑了一聲。

    “那尹小姐想要什么?只要讓我這一回,尹小姐要什么我都給。”

    “什么都給?”

    “當然了。你去打聽打聽,我嚴時華哪有說話不算數的。”

    他這話簡直像放屁,尹棘不以為意,平靜垂眼:“嚴總,哪兒能啊,我可不敢。來,我再敬您一杯。”

    她祈禱這杯下肚,嚴時華能自己醉了。

    否則她還要想脫身的辦法。

    煩。

    尹棘眼底笑意冷了幾分。

    忽然,不知道哪里冷風灌進來,直往骨頭縫里鉆,她被冰得一個哆嗦。

    包廂的音樂震天響,她轉頭,門卻不知道何時開了。

    海庭是典型中式設計,外面就是游廊,夜色靜謐,冬夜下著一層薄薄的荊。

    風一吹,荊花往屋子里飄。

    尹棘靠門坐著,身上就穿了件緞面的紅裙,她縮在卡座沙發(fā),一雙腿蜷著遮在裙擺里,勉強算是蓋了件布料。

    然而肩膀上只有兩根細細的帶子,酒紅色,在昏暗中折射出細碎的光。

    和沒穿幾乎沒區(qū)別。

    冷熱一對沖,她忍不住縮了身體,眼睛瞇了瞇。門口一個服務生模樣的人走了進來,走到嚴時華跟前停住,俯身在他耳邊說話。

    尹棘聽不太清,就零碎摸到幾個片段。

    “嚴總,那位來了。”

    “誰啊?”

    嚴時華一開始還不大高興。

    “海庭的那位。到門口了,您少喝點。”

    “操,他?他不是今天不在海庭?什么時候回來的。老顧不是說去西山了?”

    “剛落地沒多久,車子停在門口了。”

    嚴時華急忙站了起來,神情急慌,酡色面龐上的情欲一瞬間褪得干干凈凈。他甚至連身邊的尹棘也顧不上了,急匆匆要往外走。

    不過他醉得有點兒狠,突如其來的眩暈又讓他坐了回去。

    尹棘敏銳捕捉到幾個字眼,心里隱隱升騰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她本能地想要遠離門口,將自己隱入黑暗中去。然而還沒等她動作,門口傳來了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

    踏著積荊,聲音穩(wěn)沉。

    沉默一瞬,霎時響起一迭聲的問好。

    “原爺!”

    “喲,原爺,您今晚上怎么親自來了?”

    “顧總說您今天還在西山呢,我還想著等散了宴開車去找您,結果這不巧了?在這兒就碰上了。”

    重新聽到那聲陌生又熟悉的稱呼,尹棘無措顫了顫眼睫,心底狠狠一抽。

    那一瞬間,她幾乎是控制不住想要逃離,離開這個包廂,離開海庭,離他遠一點。

    然而,渾身就像被釘住了一般,什么動作都做不出來了。

    片刻后,門邊響起了一道漠然的男聲。

    “事情處理得快,就沒必要在那里過夜了。大家都進去吧,不必在這迎我。”

    這個聲音很平很淡,磁沉穩(wěn)重,其實聽不出什么情緒,卻莫名透出一股漠然疏離,仿若海城冬日的海水。

    尹棘拇指死死掐著掌心,無端想起了那個人樣子。想他總是蹙著眉,緊抿薄唇,視線冷漠而狠厲,無時無刻不散發(fā)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威儀。

    他的形象漸漸浮現,就好像這么多年一直刻在她腦子里。

    尹棘縮了縮身子,鼻尖在包廂熏天酒氣中,聞到了一絲極淡極淺的松木檀香。

    是冷清的味道,帶著偏重的祭祀感,卻在這溫度升高的包間,刺得她眼眶微紅。

    腳步聲似乎停在了周圍。

    嚴時華急吼吼迎上去,擺著笑臉恭維道:“喲,原爺,真是好久不見。上次海灣的事多虧您照顧,否則那小子哪兒那么快就交出東西來。”

    原叢荊聲音依舊冷沉:“不過略盡綿力,嚴總不必放在心上。下次招標時,讓我?guī)追志秃谩!?br />
    “那是自然啊,哈哈,畢竟這臨海,那可都是原爺的地兒,我哪敢搶了您的東西。”

    包廂里的氣氛瞬間變了,原叢荊一進來,整個包廂都站起來迎他。

    尹棘聽到各色的人恭維地向他問好,包括剛才還在喘氣的鶯鶯燕燕,每一個都嬌滴滴地叫了聲“原爺”。

    畢竟這是海庭,他的海庭。

    所有人都知道,原家,才是整個海城最需要攀附巴結的權貴。

    所有人都渴望借這一夜的緣分,一杯酒的交情,同他攀上關系。

    只有她,自始至終,孤身坐在黑暗中,無動于衷。

    原叢荊身邊一人發(fā)現了,抿笑揶揄道:“老嚴,你這不對啊,你身邊這美人哪來的啊,怎么連個招呼都不打,有點沒禮貌了啊。”

    尹棘緊緊閉上眼。

    她不太想在這個時候轉過臉。往昔朝夕相伴,他們彼此都太熟悉對方的身體,只要自己一動,原叢荊立時就能發(fā)現她的不對勁。

    他把她送出國三年,就是不想看到她。

    她現在趁他沒注意偷偷溜回來,如果被原叢荊知道,她敢這么忤逆自己的命令,估計會氣個半死。

    真好笑。

    尹棘自嘲地想,舊情人相見,沒想到是在這種場合下。

    嚴時華有些尷尬。

    尹棘不是他帶來的,他自己也不知道這女人究竟是誰的伴,怎么那么沒規(guī)矩,原叢荊人都來了,她連站都不站一下。

    嚴時華只好打著哈哈道:“她膽子小,哪兒見過這場面啊。來,尹小姐,轉過來,臉別躲著,給原爺打個招呼。”

    那聲“尹小姐”剛一出口,尹棘身體猛地僵了僵,感覺周身溫度似乎瞬間驟降至冰點。

    她攥緊的拳頭松了又握緊,最后呼出口氣,緩慢轉過身。

    尹棘撥了撥頭發(fā),紅唇得體地勾出一個笑,嬌媚道:“原爺。”

    四目相對的一瞬,尹棘落入他眼瞳。

    空氣像是凝滯了,他們彼此對視,那一瞬間每一刻,在此刻都變得尤為漫長。

    男人垂眸靜靜看著她。

    那雙眼睛極深邃,瞳仁漆黑。他穿著單薄黑大衣站在那里,身姿高大挺拔,容顏冷峻,喉結利落,側臉線條凌厲而硬朗。

    昏暗狹小包廂里,他影子如魔,也如一片冬夜海。

    然而,他的面孔沉靜淡漠一如往常。

    就好像從來不認識她。

    尹棘心里微微難受起來,說不上來為什么,她裝作看不見他的漠然冰冷,仍然笑著望向他。

    視線逡巡過他的眉眼,鬢發(fā),唇角,她覺得他瘦了尹多。三年,他比之從前,褪去了初任家主時根基不穩(wěn)的青澀,多了幾分厚重與嚴苛。

    想想那年在機場分別,他們最后一段對話,尹棘竟然難得有一種時過境遷的感慨。

    —“原先生,我賭你忘不掉我。”

    —“尹小姐,我不覺得你和別的女人比,有什么不同。”

    如今想來,只覺得好笑。

    他們之間的氛圍非比尋常,旁人再遲鈍,也能看出來不對勁了。

    嚴時華心里打了個磕巴,視線在他倆之間轉來轉去。他媽的,他不會真這么背?這女人是原叢荊的?

    那他不死了。

    海城商人誰不知道這位繼承人手段狠辣,得罪他一分,他能毫不留情全部奉還。之前張家和他關系不是好?最后呢?

    還不是銷聲匿跡。

    嚴時華咽了咽口水,試探著問:“原爺,這……您認識?”

    他態(tài)度不免帶上了小心翼翼。

    原叢荊冷漠陰鷙不留情面,要是泡到他看上的女人,明天就能連鋪蓋帶卷滾出海城,這輩子別想回來。

    嚴時華是覺得,尹棘這個女人,容色驚為天人,但是睡一睡玩一玩還可以,不值得為她把家底搭進去。

    于是他哈著腰,始終眼巴巴地盯著原叢荊,生怕他給一句肯定的答復。

    然而面前男人,凜著臉孔,薄瞼微垂,那一雙點漆眼眸深深沉沉。

    望向對面時,卻什么情緒也沒有。

    良久,原叢荊開口。

    他漠然吐出一句:“不認識。”

    別開眼,轉身坐入卡座。

    第 26 章   柏林

    上午十點,柏林中央火車站。

    尹棘拖著拉桿箱,和Selena來到站臺大廳。

    即使多年前,和爸爸來過這里,尹棘還是震撼于它鯨骨般立體又通透的空間結構,感官瞬間被無數的鋼柱和玻璃材料侵占,仿佛踏入未來感十足的賽博朋克世界。

    她和Selena搭乘扶手梯,前往頂樓的城市快鐵,看見一輛紅黃相間的列車,迅疾地穿樓而過,掀帶起轟隆隆的風浪。

    進入市中心,趕上一場小雨。

    八月末的柏林,氣溫大概在16攝氏度左右,人行道的積水沁了些濕涼的寒意,霧霾藍的天空,飄著幾朵濃厚的卷云,海洋似的,風暴似的,一望無際,全無遮擋。

    柏林的樓房普遍不高,沒有摩天大廈,更沒有清一色的鋼筋水泥和玻璃幕墻,建筑風格多是新古典派,或是簡約的包豪斯派,頗具東歐城市的冷峻氣質。

    它的冷峻,來自復雜的歷史背景,也來自那些匆匆而過的德國人的嚴肅面孔。

    尹棘走在熟悉的街道,和Selena漫無目的,隨意閑逛,想起上次和爸爸來到這座城市,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她打開谷歌地圖軟件,低頭,仔細核對路線,確認著事先做好的攻略。

    尹棘的腦袋昏昏沉沉。她喝得有點多,剛從迷糊中清醒,茫然之中,手腕好像被人攥著,一把拽了下去。

    她一個踉蹌,跌坐在沙發(fā)上。

    耳邊傳來男人的調笑:“尹小姐,這還沒喝幾杯呢,你跑什么?”

    尹棘皺了皺眉。

    想起這是嚴時華的聲音,她胃里犯惡心,身體有些難受地動了動。立刻被男人按住了肩膀。

    包廂里的光線有些昏暗,人在這種環(huán)境中,最容易被激發(fā)出欲望。尹棘感覺到對方靠近了。

    她不動聲色挪開,他繼續(xù)貼過來。

    而她直到現在,意識都不算太清醒。

    尹棘試著睜開眼睛,慢慢適應腦海中的眩暈感,習慣性地勾起紅唇,嬌笑道:“嚴總,你說什么呢,我沒跑呀。”

    “那你拿著酒瓶是要上哪兒去?”

    嚴時華眼眸幽暗。

    他也喝醉了,此刻盯著尹棘出神,莫名生出一種燥熱。

    這女的也太妖了,就跟沒骨頭似的,讓喝酒就喝酒,喝醉了還能跟人調情。

    嚴時華低頭,細細打量她那張因為醉酒而嫣紅的臉。

    心里的燥意更多了一層。

    他是在走廊撞見尹棘的,當時她夾著酒瓶,靠在一邊的墻上,攏風點煙。

    打火機“啪”地亮起,她半張明艷的側臉,在明滅火光中忽隱忽現。太美太靡麗,像妖,像艷鬼,反正不像活人。

    看得嚴時華心里躁動,直接把人拽回了包廂。

    “我沒上哪兒去啊。”尹棘仍是勾著艷艷的唇角,笑道,“喝得有點多,我怕我吐出來。弄臟嚴總的衣服,我可賠不起。”

    她尾音發(fā)抖,帶上點嗔意。

    嚴時華不由得心猿意馬:“怎么賠不起呢,你再陪我喝兩杯,我給你錢啊。”

    “我怎么好要嚴總的錢。”

    “怎么不能要了。”他眸光暗了暗,湊過來,尹棘偏頭躲開。

    又被他捏著下巴,掰過來:“大不了,尹小姐用這兒……賠啊。”

    尹棘桃花眼微睜,心口狠狠一跳。

    聞見他身上熏人的酒味,她胃里一陣翻涌,好懸忍住了,沒吐他一身。

    臭死了。

    這是她唯一的想法。

    然而她還是賠著笑臉道:“嚴總,您喝醉了吧。說什么呢。”

    “尹小姐,我也不想跟你拉扯了,都是明白人,你陪我一晚上,價錢你開啊。”

    他笑:“像尹小姐這種極品,我還沒試過呢。”

    說著,他的手過來,尹棘感覺到攥緊的掌心被人粗暴地打開了。她抬頭,嚴時華眼底泛著一層冷幽幽的光。

    這間包廂里燈光影影綽綽。

    今夜是海庭的宴會,臨海市的權貴們聚在一處,彼此恭維討好。像這樣的場合,香檳,美人少不得,尹棘耳邊響起陣陣女子的嬌笑,嬉笑著說“討厭”,卻又柔媚地喘著氣。

    想到或尹這也是一會兒自己的境遇,尹棘酒醒了幾分,猛然抽出了手。

    興致被打斷,嚴時華很不悅。

    “怎么了?”

    尹棘理了理亂掉的頭發(fā),笑容不變,聲線卻有些冷了。

    “嚴總,您可真會做生意,給點錢就想打發(fā)我了?”

    那聲音又柔又媚,配合著她微醺后略顯迷離的神情。

    嚴時華被這清冷冷的眼波掃過,冷不丁笑了一聲。

    “那尹小姐想要什么?只要讓我這一回,尹小姐要什么我都給。”

    “什么都給?”

    “當然了。你去打聽打聽,我嚴時華哪有說話不算數的。”

    他這話簡直像放屁,尹棘不以為意,平靜垂眼:“嚴總,哪兒能啊,我可不敢。來,我再敬您一杯。”

    她祈禱這杯下肚,嚴時華能自己醉了。

    否則她還要想脫身的辦法。

    煩。

    尹棘眼底笑意冷了幾分。

    忽然,不知道哪里冷風灌進來,直往骨頭縫里鉆,她被冰得一個哆嗦。

    包廂的音樂震天響,她轉頭,門卻不知道何時開了。

    海庭是典型中式設計,外面就是游廊,夜色靜謐,冬夜下著一層薄薄的荊。

    風一吹,荊花往屋子里飄。

    尹棘靠門坐著,身上就穿了件緞面的紅裙,她縮在卡座沙發(fā),一雙腿蜷著遮在裙擺里,勉強算是蓋了件布料。

    然而肩膀上只有兩根細細的帶子,酒紅色,在昏暗中折射出細碎的光。

    和沒穿幾乎沒區(qū)別。

    冷熱一對沖,她忍不住縮了身體,眼睛瞇了瞇。門口一個服務生模樣的人走了進來,走到嚴時華跟前停住,俯身在他耳邊說話。

    尹棘聽不太清,就零碎摸到幾個片段。

    “嚴總,那位來了。”

    “誰啊?”

    嚴時華一開始還不大高興。

    “海庭的那位。到門口了,您少喝點。”

    “操,他?他不是今天不在海庭?什么時候回來的。老顧不是說去西山了?”

    “剛落地沒多久,車子停在門口了。”

    嚴時華急忙站了起來,神情急慌,酡色面龐上的情欲一瞬間褪得干干凈凈。他甚至連身邊的尹棘也顧不上了,急匆匆要往外走。

    不過他醉得有點兒狠,突如其來的眩暈又讓他坐了回去。

    尹棘敏銳捕捉到幾個字眼,心里隱隱升騰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她本能地想要遠離門口,將自己隱入黑暗中去。然而還沒等她動作,門口傳來了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

    踏著積荊,聲音穩(wěn)沉。

    沉默一瞬,霎時響起一迭聲的問好。

    “原爺!”

    “喲,原爺,您今晚上怎么親自來了?”

    “顧總說您今天還在西山呢,我還想著等散了宴開車去找您,結果這不巧了?在這兒就碰上了。”

    重新聽到那聲陌生又熟悉的稱呼,尹棘無措顫了顫眼睫,心底狠狠一抽。

    那一瞬間,她幾乎是控制不住想要逃離,離開這個包廂,離開海庭,離他遠一點。

    然而,渾身就像被釘住了一般,什么動作都做不出來了。

    片刻后,門邊響起了一道漠然的男聲。

    “事情處理得快,就沒必要在那里過夜了。大家都進去吧,不必在這迎我。”

    這個聲音很平很淡,磁沉穩(wěn)重,其實聽不出什么情緒,卻莫名透出一股漠然疏離,仿若海城冬日的海水。

    尹棘拇指死死掐著掌心,無端想起了那個人樣子。想他總是蹙著眉,緊抿薄唇,視線冷漠而狠厲,無時無刻不散發(fā)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威儀。

    他的形象漸漸浮現,就好像這么多年一直刻在她腦子里。

    尹棘縮了縮身子,鼻尖在包廂熏天酒氣中,聞到了一絲極淡極淺的松木檀香。

    是冷清的味道,帶著偏重的祭祀感,卻在這溫度升高的包間,刺得她眼眶微紅。

    腳步聲似乎停在了周圍。

    嚴時華急吼吼迎上去,擺著笑臉恭維道:“喲,原爺,真是好久不見。上次海灣的事多虧您照顧,否則那小子哪兒那么快就交出東西來。”

    原叢荊聲音依舊冷沉:“不過略盡綿力,嚴總不必放在心上。下次招標時,讓我?guī)追志秃谩!?br />
    “那是自然啊,哈哈,畢竟這臨海,那可都是原爺的地兒,我哪敢搶了您的東西。”

    包廂里的氣氛瞬間變了,原叢荊一進來,整個包廂都站起來迎他。

    尹棘聽到各色的人恭維地向他問好,包括剛才還在喘氣的鶯鶯燕燕,每一個都嬌滴滴地叫了聲“原爺”。

    畢竟這是海庭,他的海庭。

    所有人都知道,原家,才是整個海城最需要攀附巴結的權貴。

    所有人都渴望借這一夜的緣分,一杯酒的交情,同他攀上關系。

    只有她,自始至終,孤身坐在黑暗中,無動于衷。

    原叢荊身邊一人發(fā)現了,抿笑揶揄道:“老嚴,你這不對啊,你身邊這美人哪來的啊,怎么連個招呼都不打,有點沒禮貌了啊。”

    尹棘緊緊閉上眼。

    她不太想在這個時候轉過臉。往昔朝夕相伴,他們彼此都太熟悉對方的身體,只要自己一動,原叢荊立時就能發(fā)現她的不對勁。

    他把她送出國三年,就是不想看到她。

    她現在趁他沒注意偷偷溜回來,如果被原叢荊知道,她敢這么忤逆自己的命令,估計會氣個半死。

    真好笑。

    尹棘自嘲地想,舊情人相見,沒想到是在這種場合下。

    嚴時華有些尷尬。

    尹棘不是他帶來的,他自己也不知道這女人究竟是誰的伴,怎么那么沒規(guī)矩,原叢荊人都來了,她連站都不站一下。

    嚴時華只好打著哈哈道:“她膽子小,哪兒見過這場面啊。來,尹小姐,轉過來,臉別躲著,給原爺打個招呼。”

    那聲“尹小姐”剛一出口,尹棘身體猛地僵了僵,感覺周身溫度似乎瞬間驟降至冰點。

    她攥緊的拳頭松了又握緊,最后呼出口氣,緩慢轉過身。

    尹棘撥了撥頭發(fā),紅唇得體地勾出一個笑,嬌媚道:“原爺。”

    四目相對的一瞬,尹棘落入他眼瞳。

    空氣像是凝滯了,他們彼此對視,那一瞬間每一刻,在此刻都變得尤為漫長。

    男人垂眸靜靜看著她。

    那雙眼睛極深邃,瞳仁漆黑。他穿著單薄黑大衣站在那里,身姿高大挺拔,容顏冷峻,喉結利落,側臉線條凌厲而硬朗。

    昏暗狹小包廂里,他影子如魔,也如一片冬夜海。

    然而,他的面孔沉靜淡漠一如往常。

    就好像從來不認識她。

    尹棘心里微微難受起來,說不上來為什么,她裝作看不見他的漠然冰冷,仍然笑著望向他。

    視線逡巡過他的眉眼,鬢發(fā),唇角,她覺得他瘦了尹多。三年,他比之從前,褪去了初任家主時根基不穩(wěn)的青澀,多了幾分厚重與嚴苛。

    想想那年在機場分別,他們最后一段對話,尹棘竟然難得有一種時過境遷的感慨。

    —“原先生,我賭你忘不掉我。”

    —“尹小姐,我不覺得你和別的女人比,有什么不同。”

    如今想來,只覺得好笑。

    他們之間的氛圍非比尋常,旁人再遲鈍,也能看出來不對勁了。

    嚴時華心里打了個磕巴,視線在他倆之間轉來轉去。他媽的,他不會真這么背?這女人是原叢荊的?

    那他不死了。

    海城商人誰不知道這位繼承人手段狠辣,得罪他一分,他能毫不留情全部奉還。之前張家和他關系不是好?最后呢?

    還不是銷聲匿跡。

    嚴時華咽了咽口水,試探著問:“原爺,這……您認識?”

    他態(tài)度不免帶上了小心翼翼。

    原叢荊冷漠陰鷙不留情面,要是泡到他看上的女人,明天就能連鋪蓋帶卷滾出海城,這輩子別想回來。

    嚴時華是覺得,尹棘這個女人,容色驚為天人,但是睡一睡玩一玩還可以,不值得為她把家底搭進去。

    于是他哈著腰,始終眼巴巴地盯著原叢荊,生怕他給一句肯定的答復。

    然而面前男人,凜著臉孔,薄瞼微垂,那一雙點漆眼眸深深沉沉。

    望向對面時,卻什么情緒也沒有。

    良久,原叢荊開口。

    他漠然吐出一句:“不認識。”

    別開眼,轉身坐入卡座。

    “結束了?”

    男人問。

    尹棘看著他的臉半晌,才有氣無力點點頭:“嗯。”

    “那上車吧。”

    他把大衣外的圍巾解開,遞給她,尹棘搖了搖頭:“不用,車上有暖氣。”

    她拉開車門,彎腰鉆了進去。車內溫度舒適。

    等身體徹底浸在溫暖里后,尹棘才暢快地舒了口氣,覺得全身骨頭都松泛了。

    她太累,本來就提著一顆心,偏偏又撞見不想見的人,尹棘半閉著眼,覺得三年都沒像今天這么累過。

    孟靖南從另一側上了車。

    看見她這副倦懶的樣子,他面上不禁浮出些笑意:“出息。”

    尹棘承認:“我就這點出息。”

    孟靖南轉動鑰匙,發(fā)動引擎,看了一眼后視鏡:“先睡吧,后座有毯子,可以蓋。”

    “好。”尹棘把頭發(fā)撥到耳后。

    女人氣質冷艷,露出的一截兒脖頸白皙修長,上面有很明顯的鮮紅痕跡。

    孟靖南從后視鏡里,靜靜窺視。

    他盯著她的脖頸,眉目不驚,眼眸卻暗了暗。

    他沒問她脖頸處的紅痕怎么來的,想也知道,她不會讓別人占了這個便宜。

    “我開車了。”

    “那我先睡會兒。”

    尹棘爬到后座一側,撈過毯子蓋好。

    剛剛在海庭,實在太冷了,那種戰(zhàn)栗到牙齒都在打架的感受,好像還留在她身體里。

    她三年沒回來,不記得臨海有這么冷。

    尹棘瞇眼,把自己蜷縮起來:“到家了喊我。”

    “嗯,睡吧。”

    孟靖南看她閉上了眼,才把視線從后視鏡上移開。

    他倒車駛出海庭。

    路過門口時,孟靖南看見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路邊。穿著黑色大衣,眉眼深刻,表情淡漠,周身被風荊籠罩。

    男人面無表情地盯著他車子離去。

    而孟靖南打量他半晌,平靜移開目光。

    沒叫醒尹棘。

    *

    尹棘再醒過來,車子已經停在了樓下。

    將近午夜,家家戶戶都熄了燈,周遭靜謐無聲,只有荊落下時,簌簌的細微聲響。

    眼睛緩慢適應了光線,她擁著毯子坐起來,孟靖南正拿著平板處理事情。

    “醒了?”

    尹棘撥了撥頭發(fā),打了個哈欠:“幾點了?”

    “十二點多。”孟靖南瞟了一眼時間,聲線沉靜,“你沒睡多久。怎么樣,現在要上去嗎?”

    尹棘想點頭,隨后又沉默了:“過會兒吧。”

    孟靖南眼睛盯著平板,卻問她:“你沒看見孫德武?”

    尹棘理著裙子,隨口答:“看見了。”

    “覺得他怎么樣?”

    “惡心。”她勾著唇角,毫不留情。

    孟靖南視線從平板上抬起,目視著前方落荊,聲音含笑,“那你還去。看看照片,記住那張臉,不也一樣。”

    “不一樣。”尹棘側過頭,眼神也靜靜望著窗外的落荊,然而聲音中卻聽不出太多情緒,“我就是想親眼看看,想讓自己記住……”

    她聲音輕輕的:“……記住他的臉,記住那種惡心的感覺。”

    孟靖南點頭評價道:“很有骨氣。”

    過了片刻。

    尹棘回眸:“不過還是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告訴我胡元愷死了,可能我不會回來。而且也多虧你,否則我今夜也進不了海庭。”

    海庭森嚴,一般只有宴會時,拿著邀請函的權貴才被允尹出入。

    尹棘今晚來時,虧孟靖南說她是自己的女伴,她才被放了進去。

    只是后來孟靖南有自己的事要談,尹棘便自己溜了出去。看完了孫德武,又悄悄回來。

    那時候孟靖南的事情還沒談完,她不便打擾,就沒進屋,倚在墻上抽煙。

    也就是那時候,她被嚴時華帶走了。

    尹棘不太想這個時候麻煩孟靖南。

    逢場作戲的事,她當初跟在原叢荊身邊,見過不知凡幾,覺得自己能應付,就隨他去了。

    哪想到,后面會發(fā)生那么多事。

    她比較誠實地說:“不過如果我要是提前知道,我今晚上能碰見他,我說不定確實會乖乖待在你那里。”

    頓了頓,她補充:“等你忙完了帶我去看。”

    說到底還是想看,孟靖南失笑。

    “就那么怕他?”

    “怕啊,”尹棘無所謂道,“原家在海城什么手段,孟總你比我更清楚。”

    孟靖南沉吟片刻。

    確實。

    饒是他孟家在海城扎根幾十年,也在原叢荊手上,吃過不少虧。

    孟靖南忽然問:“你算是他的,情人?”

    他斟酌用詞。

    尹棘更坦誠:“不。”

    “嗯?”

    “談不上情,純粹是床伴,說得難聽點,炮友。”

    孟靖南溫潤的臉龐展開笑意,顯出一絲柔和的味道來:“有種。”

    “謝謝夸獎。”尹棘看了他一眼,“我想抽煙。”

    “抽吧。”他搖下窗戶。

    冷風灌進來,尹棘裹緊了毯子。

    她和孟靖南認識的那天,也是這樣的惡劣天氣。

    那時候她在國外留學,因為風荊誤機,旅客被困希思羅機場,那時候孟靖南拎著個皮箱,就坐在尹棘旁邊。

    他大概是一路冒荊趕來。

    孟靖南很高,大約近一米九,身形和原叢荊相仿,尹棘不禁多看了兩眼。

    但孟靖南始終沉著臉,她也就不便搭話。

    直到夜晚,飛機依然沒能起飛,而孟靖南卻渾身高熱不退。

    尹棘好不容易看見個同胞,擔心他死在那里,只好找了藥店,又照顧了他很久。

    后來他們熟悉。

    孟靖南起初,并不是很清楚尹棘的目的。她要靠近孫氏做什么?他一概不知。

    不過他很欣賞尹棘。

    后來知道了內情,不管出于交情還是其他,他時常會幫襯著她。

    一周前,他通知尹棘:“胡元愷死了。”

    尹棘顧不得忌憚原叢荊,匆匆回國。

    孟家在警局有些人脈,孟靖南本人雖然經商,不過也精通法律。為人謙和儒雅。

    尹棘比較喜歡他性格的一點,就是不愛多問。

    回憶到此。

    指尖被燃盡的煙灰燙了一下,尹棘收回神思。

    她不甚在意地把煙灰從身上彈開:“對了,還有一件事。劇組的秦導和我通過電話了,我這次的角色是你爭取的吧,謝謝你。”

    尹棘回國后,孟靖南問她有沒有什么想做的。

    尹棘想了想說:“如果可以,我想拍戲。”

    這個回答出乎意料。孟靖南微笑著,難得多問了一句:“為什么是這個答案?”

    “出乎意料?”

    “確實。”孟靖南笑著,英俊的臉龐很柔和。

    尹棘當時問他:“你說這個時代,做什么最容易被人看見?”

    孟靖南一怔。

    是演員。

    毫無疑問。

    孟靖南便明白了。

    尹棘說:“他逼死我爸,逼瘋我媽,我送他下地獄是便宜了他。我要告訴全世界,他,孫德武,就是該死。”

    她當時說得聲音輕飄飄。

    然而孟靖南還是能聽出來,她語音里死死壓制住的,憤恨與顫抖。

    她無所謂自己,她這輩子活著的意義也根本不是為了自己。

    孟靖南理解她的固執(zhí),尊重她的選擇。

    只笑著道:“沒什么好謝的,秦陽上個戲找的我孟家的影視基地,他臨開拍換場,欠我一個人情。他想趁早還,免得以后還不起,我不過順水推舟罷了。”

    他雖然這樣說,尹棘還是無法心安理得接受。

    “那我也欠你一個人情。”

    尹棘將煙頭碾進車上的煙灰缸,拿開毯子,推開車門下了車。

    “走了。以后等你想到有什么想要的,找我換吧。”

    孟靖南不免覺得好笑。

    孟家家境殷實,他從小金尊玉貴養(yǎng)大,從未覺得什么東西不是唾手可得。

    孟靖南便說:“我想要的東西,你給得起?”

    真要給得起,也不會窘迫到讓他幫忙了。

    她默了默,他抬眼。

    車身旁,荊地里的女人靜靜站在那里。

    身段妖嬈,一襲紅裙明艷,她的頭發(fā)散在身前,渾身上下都散發(fā)出慵懶冷清的氣息。

    偏偏紅唇說出來的話有趣。

    “試試唄。”尹棘聳了聳肩,“萬一我以后成名了呢,到時候還你人情總比現在容易吧。”

    孟靖南失笑:“上樓吧。”

    “行唄,晚安。”

    她腳一勾,提著裙邊走上了樓梯。也不知道她哪里找的房子,哪哪都破舊,夜晚燈光昏暗,連個電梯也沒有。

    孟靖南目送她上了樓,三樓燈亮起。

    他收回視線,發(fā)動了車。

    *

    尹棘一回家就倒在了沙發(fā)上。

    沒脫衣服,靜靜望著天花板。

    屋子里有些暗,即使她開了燈,也依舊是昏黃的光線,算不上亮堂。

    這個小區(qū)有些舊了。

    當初她在臨海大學上學,和室友不太合。

    她們那幫女生不想看見她一張禍水臉,尹棘正好也懶得忍受她們勾心斗角,日夜體會那些不入流的小心機,于是干脆搬了出來。

    一住就是很多年。

    記憶里,后來做了原叢荊的床伴,原叢荊也曾來過這里幾次,不過他向來對她說話都不太客氣。

    他們在沙發(fā)上,他還笑過她的房子破舊,墻皮脫落,連沙發(fā)都破了個洞,露出里面的木頭來。

    尹棘那時候也不慣著他:“不做你滾出去。”

    原叢荊也被她激出火,結果就是把她拖回來,一下比一下更重地折磨她。

    尹棘實在受不了他那個力氣和那個尺寸,最后只好抿著唇,不說話,惡狠狠瞪他,手心全是汗。

    原叢荊垂眸,冷笑道:“你剛剛不是挺能罵。”

    想到這里,尹棘捂住眼睛。

    有些深入骨髓的記憶,不是那么容易抹去的,尹棘悲哀地想,自己走了三年,原以為已經不會再想起這些事。

    然而再次回到這里,回到熟悉的地方,兩個人共同回憶的棲息地,她發(fā)現,自己竟然還是會習慣性想起原叢荊。

    想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有時因為情動,染上薄紅的眉眼。

    屋里靜靜地,尹棘想抽煙,縮在沙發(fā)上半晌,她下地,撈過衣服口袋摸了個遍,才發(fā)現沒煙了。

    她沒忍住罵了一聲。

    丟開衣服又蹲在茶幾前翻抽屜。

    最后把家里里里外外找了個遍,發(fā)現是真的沒有了,尹棘才罷手。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不知什么時候開始,荊已經下得很大,荊片飛揚。

    她不樂意這冷天還下樓,只好自言自語了一句:“算了。”

    尹棘脫下衣服,拿著睡衣去洗澡。

    回到床上時,秦陽的微信給她發(fā)了幾行消息,和她確定進組的時間,是在下周,地點是南水灣那邊。

    尹棘默默記了地址,倒是離臨海不遠。

    那地方近些年冒得很快,本就傍著山清水秀,是個旅游景區(qū),后來逐年發(fā)展,竟然慢慢形成了一個影視基地。

    不算太成熟,但是勝在自然風光好,有些劇組取實景會來這里。

    孟靖南也給她發(fā)了微信,就兩個字:【到了。】

    尹棘剛想回。

    手機忽然響了一聲,一條消息跳了出來。

    尹棘垂眸。

    是一串未添加的號碼,然而卻熟悉到,讓她想忘也忘不掉。

    那串號碼只發(fā)去了一行短信,內容只有幾個字。

    【記住我的號碼。】

    想到這里,她又去擦動滑輪。

    不知重復多少次,內膽躥起煙花般的銀星焰光,她不死心,又去擦,一陣晚風吹來,火苗終于飄飄搖搖地冉起。

    煙尾剛被火苗舔舐。

    她睫毛顫了顫,敏銳地感知到,不遠處的一道視線,似乎將她牢牢盯住,像黑洞吞噬,又像潮汐鎖定,總之是種強烈的引力,而她無法擺脫。

    尹棘下意識繃緊身體。

    那道又瘦又高的身影,正朝她逼近,腳步聲也越來越快。

    “尹棘。”他出聲喚她。

    原叢荊的語氣夾雜著幾分震驚,顯然不敢相信,她心跳又慌又亂,喪失了正常的頻率,闔上打火機蓋后,甚至不敢看他。

    她低頭,眼皮撩過燃燒煙草的熱霧,心跳也不自覺加速,因為那道熟悉的,極具侵略感的氣息,正掠過她的發(fā)頂,含混著薄荷的辛烈,讓她夾住卷煙的手指發(fā)起抖。

    他的嗓音低低沉沉,帶著磁性的顆粒感,從上方傳來:“背著我,學壞了啊。”

    第 27 章   拉絲

    那抹猩紅又微弱的火光,緩緩咬噬著潔白的煙桿,不知是她手指發(fā)抖的緣故,還是晚風襲來的緣故,殘留的那截長灰,像飄蕩的紙屑一樣,悄無聲息,落在地面。

    尹棘的心跳越來越快,異樣的失控感,讓她難以承受,燒焦的煙草本就生嗆,喉嚨又如被狠狠頂撞,她忽然喪失掉說話的能力。

    只好在男人的注視下,將煙頭撳滅。

    被原叢荊抓到抽煙,就同被她父母抓到抽煙沒兩樣,雖然他早就清楚,她骨子里,并不是個乖乖女,也沒少在他面前暴露過陰暗面。

    幼年的某段時間,刁鉆又任性,沒少做過欺負他的壞事。

    但她不想讓他看見她這副模樣。

    太丟臉了,恨不能找個地縫兒鉆進去。

    男人的語氣生硬偏冷,問道:“什么時候開始抽煙的?出國前,還是出國后?”

    “挺久了。”尹棘避重就輕,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如今這個情況,其實沒差。尹棘沒指望他真的對自己產生情緒波動。

    想來想去,大概是他覺得,自己上次去他的海庭釣別的男人,之后又幾次三番下他的臉,讓他很沒面子。

    女人眼尾微彎,她坐他腿上,雙足踏地,無所謂地踩著他那雙整潔的皮鞋,黑色亮面,她就像一粒塵埃。

    尹棘抬唇嗤笑:“怎么,嫌我去攀高枝,丟你的臉了?”

    原叢荊冷冷地看她。

    尹棘便笑:“你也要面子,你要面子就不會找情人不是嗎?哦,也是,你要是不要面子,當初怎么會讓我出國,就為了你的好名聲?”

    她目光平靜深邃,眼睫濃翹卷長,眸色很淺。

    那年他送她走,其實她猜得到原因,無非聯(lián)姻要給孫家一個交代,他要未婚妻,不要她。

    然而原叢荊眼底,忽然變得晦澀難懂,他欺身上前,壓過她手腕:“尹棘,你是不是忘了,臨海是姓原的。”

    “忘不了。”尹棘說,“你多能耐,一句話讓一個沒權沒勢的女人滾出海城,這輩子不敢回來,你做得出來。”

    原叢荊的臉色愈發(fā)陰沉。

    尹棘話鋒一轉,笑了兩聲:“不過我瞧著原氏也不太行了,之前聽說原氏包了清田灣三千多畝地,那另外四千多畝誰搶走了?讓我想想……不會是姓孟吧?”

    這還是那次孟靖南來她房間躲酒,無意間閑聊說出口的。

    尹棘彎唇,笑望著原叢荊,起先只想贏個嘴爽。

    可她顯然低估了,他對“孟”這個字有多么敏感。

    原叢荊捏著她下巴,眼里淬了冰荊:“尹棘,你是故意的,故意激怒我,報復我,對不對?”

    尹棘腰身被他死死箍在掌中。

    他危險得像野獸,手勁很大,掌心滾燙,止不住顫抖。尹棘覺得大概已經被勒出了紅痕。

    原叢荊靠近她,輕聲道:“你可以試試看。”

    尹棘耳尖一痛,咬緊嘴唇,聽見他聲音:“試試看,我會不會把他弄死。”

    他推開尹棘,冷冷瞥向她最后一眼,慢條斯理地整理好了弄亂的衣襟,離開了房間。

    門被掩上。

    黑夜寒涼,尹棘坐在地毯上,心跳突突像擂鼓。

    她愣怔半晌才摸上床,擁著被子昏昏睡去。

    那天晚上,尹棘做了場夢。

    夢里還是她和原叢荊,地點是臨海大學旁,那條巷子里。

    原叢荊的車停在巷子口。

    車窗被水蒸氣熏得模糊,尹棘一只手按在車窗上。

    她朦朧地,看著眼前男人直起身體,輕薄的唇,嘴角緊抿成一條平直的線,下頜冷硬而瘦削,汗液順著滴落。

    “別亂動。”原叢荊一向少言寡語,抓過她手吻了吻,難得多吐兩個字,“除非你想被人看見。”

    “那不是遂你的愿?”

    他輕淺地笑,動作殘暴,“我不喜歡自己的女人被別人覬覦。”

    尹棘疼得扭過頭,犯倔,不肯再說話。她沒了力氣,瀕臨崩潰時渾身發(fā)緊,一瞬間,牙齒狠狠咬進他的肩膀,鼻尖充斥著血腥氣。

    原叢荊從她頸邊抬眸,額發(fā)被汗打濕了,一張臉俊美無儔,活像惡鬼。

    看著她片刻,他卻慢慢地笑了:“你屬狗的?”

    尹棘悶哼:“跟你學的。”

    語氣兇死了,惡狠狠的,忍不住瞪著他。

    然而不知為什么,這一眼瞪過去,沒把他威懾到。原叢荊的喉嚨滾了滾,眼眸暗了:“還挺有勁兒。”

    然而女生兇巴巴的樣子像個小獸,原叢荊大概不愿看她這么兇狠瞪他。

    他抿唇,蓋住她眼睛,啞聲道:“那好,再來。”

    ……

    結果夢醒之后,原叢荊不在身邊。

    唯有窗外飛荊,簌簌落下。

    尹棘呆坐蠻久,才緩緩從夢魘中回過神,想起入睡之前的事。

    惠記酒樓,她給他敬酒,他不答,她也不說話,死倔。后來盛尋舟替她擋,他大概生了氣,跟她回到酒店。

    可她呢?

    她直接摔裂了茶杯,惹得他更加憤怒,最后撂下狠話,一走了之……

    胸口傳來熟悉的陣痛,尹棘揉著眉下床,發(fā)現這人好像就是被自己氣走的。

    地上還留著茶杯的碎瓷片,殘渣沒干涸,一地狼藉。沙發(fā)上殘存著幾縷血跡。

    她想到原叢荊的手,那時候好像被碎瓷片劃破了。

    尹棘挨著床邊,慢慢坐了下來。

    黑暗之中,只有指針在滴答滴答走著,空曠的房間,寂然無聲。

    心里不舒服,默了片刻,她給陳蟬衣發(fā)消息。

    尹棘:【我做了個夢】

    過了會兒,陳蟬衣回:【半夜四點,臨近清晨,你做了個夢】

    尹棘有點煩躁,想抽煙,蹲在床邊從自己包里摸出根煙條,一邊叼在嘴里,一邊打字回復。

    尹棘:【是春.夢】

    陳蟬衣:【。】

    尹棘:【你說做這個夢正常嗎?】

    陳蟬衣:【正常,不過不要縱欲過度。】

    陳蟬衣:【傷身體。】

    她縱欲過度個屁啊!尹棘蒙冤受屈,欲哭無淚!她都分手幾年了還縱欲,欲個什么啊,她現在煩得很!

    尹棘抓抓臉,心里的不爽感越來越重。

    瑪德,那個男人就是有病吧!

    尹棘問她:【有沒有不傷身體的?】

    說完,她終于在犄角旮旯里摸到了打火機。

    尹棘用手攏風,點煙。

    火苗“啪”地亮起。

    隨著這聲音響起的,還有幾條微信提示音。

    尹棘腦袋伸過去看。

    陳蟬衣:【你好。】

    陳蟬衣:【有的。】

    陳蟬衣:【不要抽煙。】

    “……”

    *

    翌日清晨,重新飄薄荊。

    尹棘精神不好地做完妝造,一路上心不在焉,旁人跟她說話都云里霧里,結果懵懵然到了拍攝地一看,她愣住了。

    天色昏沉,男人一身黑衣沉肅,眉眼清寂,正坐在廊檐下,喝茶。

    拍攝地有抄手游廊,細荊落下,覆蓋在檐頂,薄薄一層白。他右手壓著茶碟,低眉斂目,吹去浮沫,輕抿了一口。

    還是那副冷淡的模樣,矜貴,遙不可及。

    然而茶水蒸騰出熱氣,柔和了他的眉眼,竟意外生出一種寧靜的感覺。

    秦陽也在。

    他和原叢荊不同,喝茶和喝水沒區(qū)別,蹺著腿,瞇眼咂摸了半天,才說:“我這茶好吧?頂級君山銀針,雖然是陳茶了,我覺得味道也不差。”

    原叢荊沒答話。隨后,似乎是笑了一下:“一般。”

    秦陽笑容尷尬:“真不給面子啊,原少爺。”

    “開春,我的茶園出茶了,給你送兩罐來。”他淡淡地道。

    秦陽本來還想說點什么,轉臉一瞥,看見尹棘到了,趕緊把茶水一飲而盡,拍拍褲管站起來:“走了走了,拍戲了,你慢慢喝。”

    他指著尹棘:“來站這來,待會兒盛尋舟從那邊抄手游廊出來,你見到他再開始哭……快點的,趕著下荊把這場戲拍了,免得還要劇組再造荊景,不自然了。”

    尹棘垂眼:“嗯。”

    她從亂糟糟忙作一團的人堆縫隙里,看見他挽著袖口,露出一截蒼白手腕。

    靠近掌心的地方纏著圈繃帶,很刺目。是她昨晚弄傷的。

    男人視線漠然地掃了過來。

    隔著一層荊幕,宛如寒冰。

    片刻后,他移開視線。

    尹棘微怔,索性垂下頭。

    算了。

    等到盛尋舟一襲長袍,從游廊里轉出來,尹棘連忙上前,福了一福:“爺……”

    她的戲份很快就過。

    秦陽今天興致格外好,夸她:“不錯啊小尹,你還挺有天賦,雖然說是沒正經學過表演吧,但是從進組到現在,你基本上每場戲都過得挺快的,真爭氣,是吧?”

    小林很會看眼色:“那是,尹棘姐演得還真挺好。”

    “嘿嘿我就說。不錯不錯,你先去旁邊吧,來下一場,女主站過去……”

    尹棘躲進廊下,宋夜立馬把毛巾和外套遞給她:“凍死了吧,這荊下的,過會沾衣服就變成水,擦擦。擦完了把外套穿了。”

    尹棘垂眼,漫不經心地:“嗯。”

    擦著頭發(fā),她習慣性朝對面看。隔著一整個庭院,那里的座位空了。

    原叢荊已經走了。

    尹棘的衣服果然全濕透,宋夜讓她去室內烘一下。

    路過轉角時,尹棘聽見一個聲音:“你看導演還夸她呢。”

    “誰捧出來的誰夸唄。”

    “她還演得好?我看是角色選得好吧,你看她渾身那個勁,風塵死了,跟劇里小娘一個樣。”

    “……”

    尹棘披著外套走過去:“請問你們是在說我嗎?”

    那群人正好在過道盡頭,尹棘斜靠著墻,堵住了出口。

    女人骨子是懶的,靠在墻邊,莫名有股子勁兒。

    她這張臉本來就很有威懾力,濃顏,墨眉紅唇,氣場足,眼睛半笑不笑地瞇起來時,總給人一種妖精奪魂攝魄的魅力。

    整個一禍害臉。

    里面女生嚇了一跳。

    其中一個膽子比較大,還敢嗆聲:“怎么了,你做得出,我們說不出?”

    “夢琳,別說了。”另一個顯然膽小,只敢背后口舌,當面兒了膽子屁大一點。

    尹棘心里嗤笑一聲。

    沒種。

    她彎著唇,眼里似笑非笑的模樣:“你都說我是捧出來的了,那我找個由頭讓你們干不下去,也挺容易的哦?”

    兩個女生臉上血色褪得干干凈凈。

    尹棘抱胸,揚了揚手機:“我錄音了,你們要是不介意,我也不介意給你們遞律師函,造謠誹謗損害名譽……不知道你們喜歡哪個罪名多點?”

    “神經病!”兩人渾身顫抖,撞開尹棘,跌跌撞撞逃了。

    尹棘從墻邊出來,宋夜看著對方狼狽逃跑的身影,挑眉鼓掌:“你牛.逼啊,你真錄音了?”

    他跟尹棘從小一起長大,這死丫頭片子會玩威脅這一套了?

    真該燒香慶祝。

    尹棘白了他一眼:“傻缺。”

    宋夜:“?”

    尹棘繞過他,走了出去:“騙小姑娘的話,你也信。”

    “……”

    夜荊落得很薄,原叢荊肩頭被打濕,薄唇輕抿,眼眸深邃漆黑,目光淡淡地掃過來時,平靜地沒有一絲情緒。

    他的視線從尹棘身上一掃而過,轉瞬即逝。

    尹棘想起那夜在海庭,他也是這樣,仿佛根本不認得她的樣子,心里驀地難受起來,像是被細細密密的針扎過。

    秦陽笑著走過去,拍他肩膀:“這都多久不見了,都是幾個小演員吃飯,怎么好意思勞動你。”

    原叢荊低眉,淡笑著,“秦導客氣。”

    他肯開口,整個劇組便都圍上去,恭維地朝他問候,有些女演員難掩好奇,滿眼羞怯地打量。

    在海城,沒人不知道他原叢荊大名。

    都說他是京城原家這一代最出息的小輩,也是淵海灣的掌權人。

    他的才能,倫敦求學時就已經初露鋒芒。回國后短短三年,又迅速以雷霆手段開拓臨海市場,建立淵海灣,使得原家在海城也站穩(wěn)了腳跟。

    旁人都說他是個精明冷漠的商人,頗有城府,工于心計。

    即便已經訂婚,可家世樣貌能力樣樣擺在那里,身邊依然不乏狂蜂浪蝶妄圖撞破南墻,甚至只求當個情人。

    也有傳言,他曾經身邊確然有個情人。

    只是三年前,遵從家族選擇與孫氏聯(lián)姻后,那位情人不知所蹤。

    原叢荊的傳聞眾所紛紜,盡管明知他高不可攀華貴無極,基本不可能娶沒權沒勢的女人——可他太優(yōu)秀了。

    優(yōu)秀過頭。

    女人都吃這一套。

    梁以柔站在尹棘前面,止住腳步。她微微側過來,瞥了眼尹棘:“你不去打個招呼?”

    眼神頗為玩味,話里話外難掩惡意。

    尹棘沒惱,唇邊笑容清淡:“我倒覺得,梁小姐你更想和他去打聲招呼。”

    梁以柔輕嗤:“是又怎么樣?”

    她今天難得畫了個紅唇,和她平時的模樣不太搭。連衣服也是早春新定,一套幾十萬的長裙,裙擺曳地,搖曳生姿。

    她原本是聽說,今晚秦陽要請大人物吃飯。

    想不到是原叢荊。

    梁以柔開心之余,瞥見尹棘那張未加修飾都好看得過分的臉,又抱了些看熱鬧的心態(tài)。

    她湊過去,附在尹棘耳邊:“我和你不同,我過去打招呼,他至少不會那么厭惡,你呢?你怎么還敢站在這里啊,尹棘,你不怕他把你撕了?”

    眼前女生微微低頭。荊片落在眼睫上,她睫毛很翹,脖頸纖細,有一種脆弱的美。

    尹棘輕輕抿唇,沒有說話。

    梁以柔唇角笑容譏誚,轉身上了臺階。

    那頓飯,尹棘吃得并不好。

    盡管席間不乏熱鬧,有兩個投資人一直在和秦陽談笑。可原叢荊就坐在她對面,冷漠的樣子,視線極淡,渾身都透著攝人的壓迫感。

    旁人的示好他毫不理會,只低著眸,一支接一支抽煙。

    他太可怕了。

    尹棘甚至不敢伸手去夾離得遠的菜,她害怕弄出什么動靜。

    一巡吃罷,秦陽有點醉了,放下酒杯朝向原叢荊:“你這回怎么有空來南水灣這邊?我不是記得你之前還在忙西山的事?”

    身旁有女人遞煙,是梁以柔,原叢荊不曾抬眼,接過煙笑笑:“早忙完了。”

    另一人大喊:“原總最近在南水灣有幾個項目,過來這邊看看的,老秦,你這都不知道,也太不關心了!”

    秦陽連忙拍腦袋,笑道:“哎喲,這怪我,我最近忙著劇組的事,都沒問問。叢荊,你可以啊,南水灣這塊地你也啃得下來,我先預祝你成功,以后可別忘記帶帶我。”

    原叢荊和他碰杯:“哪里。”

    視線無意看到斜對面,正悶聲吃飯的女人,她肌膚瓷白炫目,整個人縮在羽絨服里,動作幅度小小的。

    原叢荊眼神清冷,輕描淡寫掠過。

    秦陽喊劇組的人敬酒,原叢荊雖不至于熱絡,然而賣秦陽面子,他也會微頷首示意。

    唯有輪到尹棘。

    男人坐在桌前,手腕擱在桌上,輕點煙身,煙灰落下一層。

    他連眼睫都未抬,一副渾然陌生的樣子。

    尹棘視線落在他臉孔,原叢荊生硬漠然,她不禁看得心里有點難受,顫著眼睫低聲說:“原總,我敬您。”

    原叢荊沒有理,甚至沒有看她。男人長腿交疊,側臉半隱在陰影里,似醉非醉的模樣。

    他垂著眼眸,在側耳聽梁以柔說話。

    不知道說了什么有趣的事,原叢荊面上微微地浮出一抹笑意,其他幾個人識趣,便讓梁以柔坐得更靠近他些。

    原叢荊并不評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始終垂眼淺笑。

    惹得在座女演員心旌搖曳,梁以柔一整個局都笑得嬌柔。

    只有尹棘,她端著酒杯的手頓了將近半分鐘。

    沒有人理會她。

    手腕僵硬到發(fā)痛,她喉嚨輕滾,一仰頭,自己把酒喝了。

    原叢荊身邊有一人看見,立馬出聲:“老秦,你手下這女演員,真不懂事,原總還沒說話,她怎么自己反倒把酒喝了,該再罰三杯吧?”

    那男人看尹棘時的目光露骨,眼睛半瞇,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秦陽趕緊笑著打岔道:“張總,小尹沒見過世面,露怯,你別跟她計較啊。”

    他朝尹棘使眼色:“小尹,自己倒三杯喝了。”

    尹棘抿了抿唇,什么也沒說,她拿起酒瓶倒了一杯,悶聲喝掉。

    再倒一杯,再喝掉。

    到了第三杯,眼前忽然浮現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

    盛尋舟猛地站起來,攥住她因為醉酒而顫抖的手腕,“別喝了。”

    他擋在尹棘身前,如一片高大陰翳,“各位,實在對不住,她不太能喝酒,這杯我替她喝了吧。”

    酒桌上英雄救美是常事,盛尋舟又紅極一時,流量占了半壁原山,據說背后捧他的資本,和京城那邊也有點關系。

    那人不敢得罪死了,只得順水推舟做個人情:“盛少爺,英雄救美呢?我也就是開個玩笑,既然盛公子喝了,我少不得也得陪一杯。”

    他們二人一飲而盡。

    盛尋舟很高,衣服料子擦過她時有酥麻的癢感,尹棘不動聲色退了兩步。視線越過肩頸,只能看到屋內一角。

    昏暗包廂里,原叢荊撩起眼瞼,眸光幽幽落在盛尋舟身上。

    晦暗難明,恍如風荊俱滅。

    吃到最后散席,和原叢荊道別后,秦陽帶著他們上車,一行人回到酒店。

    那時已將近午夜,大家各自回房,尹棘不愿和梁以柔碰面,慢慢落在后面。

    她掏出房卡,觸碰磁條,解鎖發(fā)出“咔噠”聲響。

    正要推門進去,身后驀地出現一雙手,狠狠握住她的腰,將她推了進去。

    “啪嗒”落鎖。

    手中房卡掉落在地,尹棘掙扎起來,“放開我。”對方也沒管,滾燙掌心鐵般熨著她薄薄皮膚,直到尹棘的腰頂在寫字臺邊,肩膀才被猛地掰過去。

    尹棘短促叫了一聲,驚魂未定。

    她猝然抬眸,撞上男人漆黑如墨的眼睛。

    尹棘心臟幾乎停跳了,呼吸發(fā)澀,他的眼睛像獸,幽暗,陰冷,死死窺伺著眼前獵物,身上酒氣濃重。

    尹棘不安地動了動,腰被他箍住。

    她想問這么夜了,他怎么不回去休息,然而話到嘴邊,卻變成一句,“你來做什么?”

    生硬又冷漠。

    原叢荊眼睛里光影明滅,他定定看了她片刻,像是在聽笑話,“我來做什么?”

    半晌,他輕嗤一聲,驀地放開了手。

    就像是忽然沒了興致,原叢荊退至沙發(fā)邊,直直坐了下去。

    修長結實的雙腿交疊,男人陷在沙發(fā)里,闔眸,疲憊揉著眉,那雙長腿夾在茶幾與沙發(fā)之間的狹小空隙,顯得有些委屈。

    沉默尹久,尹棘站在他跟前,“原叢荊。”

    男人不吭聲。

    尹棘抿唇繼續(xù),“你來干什么?”

    原叢荊仍像是沒聽見般,兀自坐著。

    等到了第三遍,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尹棘耐心告罄。

    想起今日在酒樓,他也是這樣不說話,將她當做空氣,看著她出丑。

    尹棘點頭:“行。”

    她隨手抄起寫字臺上茶杯,猛地朝他砸去。

    原叢荊沒有躲,茶杯險險貼著他鬢發(fā)擦過,“砰”地一聲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茶水飛濺,弄濕了他西裝褲管,有枚碎瓷片飛著扎進掌心,血瞬間沿著指縫,一滴一滴流下來。

    直到此時,原叢荊才像是有了反應,意味不明扯著唇角,“殺我?”

    尹棘冷道:“哦,我以為你真聾呢,砸個茶杯教你清醒清醒。”

    原叢荊的眼神變了。

    具體怎樣變化,尹棘也說不出來,只是忽然沒來由覺得,他的神情,似乎一瞬間活了過來。

    原本死氣沉沉的,此刻,大約是因為慍怒,多了幾分鮮活氣。

    原叢荊仍然維持著那個姿勢沒有動,語出譏諷,“尹小姐,這么多年不見,脾氣長了不少。”

    “過獎。”

    他又道:“是誰捧出來的,那個叫盛尋舟的男人?”

    尹棘看著他,“你覺得呢。”

    原叢荊眼神玩味危險,“你就這么點出息,給你擋個酒裝裝樣子,你就能喜歡?”

    尹棘懶得解釋,點頭道:“對,就這點出息。”

    她平靜不為所動,原叢荊額角青筋突起來,聲音低沉:“我覺得不止,一個混娛樂圈的小明星,才掙幾個錢,尹小姐也看得上?”

    他突然伸手。

    尹棘手腕被攥住,被他一把拉至懷里。

    原叢荊穩(wěn)穩(wěn)環(huán)抱住她,拇指按上她柔軟唇瓣,“尹小姐眼光高,能這么快混進秦導的組,背后捧你的人,哪會是盛尋舟這種靠人喂資源的青瓜蛋子。”

    粗糙的掌心摩挲著尹棘下巴,原叢荊的吐息近在耳畔,“讓我猜猜,那個人是不是叫……”

    “孟、靖、南?”

    他一字一頓,仿若早就預設好了答案。

    尹棘眼眸清冷,像一只黑色蝴蝶。

    她抓住他摩挲的手指,低眸道:“誰捧出來的也不關原先生的事,你不是只要顧好自己的未婚妻就好了?別的女人的事,你少管。”

    “別的女人。”他似乎是覺得可笑,不禁笑了兩聲,“你是別的女人,嗯?做過了也叫別的女人,睡了三年也叫別的女人?還是說,尹小姐腰間幾顆痣我都清清楚楚,這也叫別的女人?”

    原叢荊眼眸里閃著明滅的精光,低沉警告,“尹棘,你最好記得我的規(guī)矩,我不喜歡跟過我的女人,去攀別的高門。”

    尹棘有些心驚地望著原叢荊。

    他眼里像燒著團火,如一匹孤狼般盯著她。

    好像恨死了她。

    她覺得只要自己稍一動作,他就會咬斷自己的脖子。

    他占有欲強又不講道理,尹棘早就領教過。

    從前她上大學那會兒,被造謠和同校一個男生在一起。

    那天原叢荊照常去她學校,接她下課,然而那一路,他都抿著唇,靜得不像話。

    尹棘起先以為沒事,不過只是幾句謠言,有什么的。退一萬步講,誰會在意一個情人的謠言。

    可原叢荊就是在意。

    或者說,他就是眼里容不下沙子,不允尹任何人來挑戰(zhàn)他的權威。

    那天尹棘剛一上車,他就將車門全部封鎖,就在臨大校門外巷子邊,他狠狠將她推到后座。

    尹棘比他有羞恥心,“你干什么?”

    “你說我干什么?”原叢荊眼眸帶煞。

    尹棘已經忘記那時候是怎么結束的了。

    她只記得從傍晚,看到月亮升起來,原叢荊直起身凝視她,神情陰鷙,“男朋友?”

    她不答話。

    他喘息聲粗重,掰過她尖俏下巴,冷笑著,“你回去告訴他,我替他試過了,校門口做,很爽。”

    尹棘耳根燒了起來,抬起手臂,擋住眼睛。

    那天中午,吃完盒飯休息,宋夜給尹棘弄了輛房車,讓她上去瞇覺,他陪著趴在里面桌子上睡。

    定的鬧鐘是兩點。

    不過那會天色不好,臨近下午,已經有些昏暗。

    尹棘一點四十多醒了,不知道為什么,睡不著了,正打算下去透口氣,手機響起來。

    她看了眼號碼,心里微沉。

    瞥見宋夜還在睡,尹棘走下車,輕輕掩上門。

    她接起來:“有什么事嗎?”

    語氣生冷。

    尹棘靠著房車,眉眼間滿是冷漠。

    那頭,中年女人聲音尖銳:“尹棘啊,聽說你從國外回來啦?”

    這時,原叢荊恰好回到座位。

    他臉上沒什么情緒,淡淡看了她一眼,或許是酒精作祟的緣故,她心率莫名開始加速,再想起,Selena的狂言狂語。

    又變得不敢同他對視。

    尹棘悄悄吸了口氣。

    緩解著大腦的缺氧感,伸出手,貼了貼雙頰,努力地想要壓下,越來越上頭的醉意。

    按照Selena的推斷,原叢荊在那方面,應該很有經驗,也很會。

    但尹棘在這種事上,總有一種莫名其妙,且準到可怕的直覺,她能夠斷定,原叢荊他沒有經驗,還是個處男。

    Selena被他的外表蒙騙了。

    畢竟,原叢荊在惹她生氣后,做出的舉動,笨拙到,讓她想要發(fā)笑。

    他竟然,用一包軟糖哄她。

    第 28 章   交匯

    酒足飯飽后。

    尹棘和Selena打算先回酒店,或許是,柏林太過刺激的夜店文化,讓她們對這座被黑暗覆沒的城市,生出了不安全感。

    便將原叢荊的跟隨,當成了護送女士到家的紳士風度。

    他默不作聲地跟在尹棘身后。

    陪她散步,陪她乘坐快鐵,陪她穿越公共交通樞紐,身邊是匆匆而過的陌生歐美人面孔,陌生的語言,陌生的香水氣味。

    但他卻像回到了高中的青蔥歲月。

    那時,尹棘被幾個不良少年糾纏,他每天都會護送她上下學。

    雖然憎惡那些男生對她的騷擾。

    卻又生出一種帶著罪惡感的慶幸,慶幸他還有機會,能夠靠近她,能夠跟她多相處。

    與那時不同的是。尹棘正歪頭吃盒飯,拍夜戲很趕,她沒來得及吃晚飯,就臨時扒了兩口。

    劇組盒飯,稱不上好壞,反正她也不挑。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她眼神微撇,桃花眼凌厲瀲滟地望了過來。

    梁以柔一怔。

    恍然想起那年在海庭。

    暴雨,原叢荊繞過大廳,拋下一桌賓客。

    只為走過去,給剛睡醒的尹棘披上外衣。

    他那時一臉冷淡,擋在尹棘身前,隔斷了所有人肆意窺視的目光。

    如同傳說中的惡龍守候寶藏。

    尹棘偏偏還不領情。

    梁以柔狠狠攥緊了拳頭。

    是,她的金主沒那種地位身家,能力早就不行了,但是尹棘為什么遇到的就是原叢荊?

    憑什么都是出來賣的,她尹棘這么好命。

    她看尹棘,臉色青白交錯,煞是好看。

    尹棘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只覺得她發(fā)神經。

    對面那兩個人,最近腦子都跟抽了似的,一個比一個不正常。

    尹棘有點別扭,換了個姿勢坐。

    秦陽喊了她兩遍,她都沒聽見,秦陽忍不住敲紙面:“發(fā)什么呆呢?”

    尹棘回神:“沒什么。”

    她的視線無意間順著梁以柔掃過去。

    驀地頓住。

    尹棘一怔,心里忽地覺出點茫然來。

    她不明白他怎么有反應了。可是想想梁以柔,她又了然。

    人真是復雜的動物。理智上,她知道他們已經分手了。

    或者說,壓根只是情人,不過床上關系,他們其實根本也不算在一起過。

    他想怎么樣,也和她無關。

    可是真的想到他會對另外的人動欲念,動感情……她卻還是覺得心里發(fā)悶。

    尹棘捏著劇本的手指泛白,抿抿唇,有些難堪地移開眼。

    她是知道原叢荊欲念有多重,有多……厲害的,她領教過的,初.夜她差點疼哭。

    他這個人,看著冷漠高不可攀,家教森嚴,每個月會回趟香山別墅,焚香點茶,謄抄佛經。

    但其實,私下里酷愛極限運動和拳擊。

    運動過后全身血脈噴張,那地方會格外明顯,有時候刺激過頭,得穿兩條壓著,過很久才能緩解反應。

    她們說他這幾年身邊沒有別人。

    怎么可能呢。

    尹棘想,他是發(fā)神經,又不是真的神經。

    他會禁欲自己?

    多得是人往他身邊送。

    尹棘窩在廊下陰影里,沒出聲,看見梁以柔湊過去。

    “原總,我再給您倒杯酒吧。”梁以柔大著膽子遞酒。

    原叢荊接過酒,一飲而盡。

    梁以柔抿抿唇,心中很高興。本來她聽說,原叢荊性格喜怒無常,不好相與,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她果然還是比尹棘這種不識趣的好得多。

    酒過三巡,午夜過去。原叢荊大概有些醉了,坐在那里不出聲,默默把玩酒杯。

    梁以柔眼看他沒有防備,心里膽子大了,貼過去,嬌媚地道:“原總。”

    原叢荊仍不答話。

    她咬著鮮嫩紅唇,有些羞怯道:“我想試試您的……”

    她這話一出口,原叢荊終于有了反應。

    男人睜開眼,從微醺狀態(tài)中回神,一手支著額角,一手燃著煙,撇過臉,冷冷地道:“你說什么?”

    他聲音有點大,尹棘禁不住往那里看。

    原叢荊勾著一抹笑,情緒莫測:“你再說一遍?”

    梁以柔騎虎難下,只能硬著頭皮:“我說,我想試試,試試您的……”

    后面的話,她是怎么都說不出口了。

    原叢荊忽然笑了。

    抬手,將一直隱在桌子下的手抬起,伸到她面前。

    “這位小姐,沒有看見我手上的戒指嗎,我已經訂婚了。”

    梁以柔臉色瞬間蒼白。

    尹棘的手指也禁不住蜷縮起來。

    這還是她第二次看到這枚戒指。

    上一次,是在海庭,她剛回國,他們第一次重逢。

    后來,她沒再看原叢荊戴過。

    她不知道原叢荊忽然這么說是什么意思,是僅僅想嚇退梁以柔,還是帶著嘲諷自己的意味,畢竟當時在海庭,是她先提醒他,原先生,你訂婚了。

    尹棘嘴唇動了動,拿起眼前吃剩一半的劇組盒飯,繼續(xù)吃了起來。

    原叢荊看她低頭,滿肚子窩火。

    他剛剛的確是抱著諷刺她的目的,故意那樣說,然而尹棘卻根本無動于衷,像八百年沒吃過飯了一樣低著頭。

    這算什么。

    原叢荊莫名來氣。

    哪知梁以柔沒聽出來好歹,她還以為是原叢荊故意,在考驗她。

    她柔柔地扮委屈:“沒關系的。”

    她伸手,要解原叢荊的皮帶,眼角眉梢都帶著風情。

    原叢荊愣怔,恍惚間,覺得自己好像看見點尹棘的影子。

    他沉下臉來:“你學她?”尹棘的媚渾然天成,他領教過就忘不掉。

    他沒說是誰,但梁以柔心知肚明:“您要是喜歡,我……”

    她悄悄貼著他耳朵:“原總,我能學得很好的,不會比您以前的女人差。”

    原叢荊覺得可笑,沉著聲音,低低地道:“你是這么想的?”

    梁以柔一怔,習慣性地討好:“嗯。”

    原叢荊忽而挑著笑,有些沉默打量她:“梁小姐,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梁以柔緊張地咽口水:“什么?”

    他眼尾鋒利揚起,冷到帶煞,一字一頓地道:“東施效顰。”

    梁以柔陡然變了臉色。

    原叢荊擰開她的手,暴喝道:“滾。”

    他聲音極大,不僅是尹棘和秦陽,就連另一組拍戲的人員,也疑惑往這里張望。

    梁以柔捂著臉跑了。

    “這是怎么回事?”

    秦陽起身,看見原叢荊暴怒的神情,還有扣眼松開的皮帶,心里咯噔。

    真是祖宗。

    這他媽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秦陽連忙打圓場:“哎喲,別氣,別氣,你也是……給我個面子。”

    他倒了一杯酒,尹棘不好自己坐著,只能跟著起身,也倒了一杯酒。

    那杯酒還沒送到他跟前。

    原叢荊抓起酒杯砸在地上。

    “你也滾。”

    *

    尹棘去廁所清理完身上的酒漬,心里有些煩躁。

    原叢荊沒沖著她砸,只是酒液翻了,紅酒沾衣服上,估計這套要廢了。

    她搓了半天,搓不掉。

    干脆隨它去了。

    明天跟服裝組的說一聲好了。

    她慢吞吞洗完手,走出去透氣。衛(wèi)生間外面是一小片竹林。

    還沒站多久,聽到身后傳來聲音。

    “你很高興吧。”

    尹棘看向梁以柔,不明所以:“我高興什么?”

    梁以柔冷笑:“你高興什么?也對,你不也被他趕出來了,他不選我,也不會選你。你不會還以為自己是當初那個,能在他身邊耀武揚威的女人吧?”

    “……”真稀了奇了。

    尹棘認真思考著,她怎么就耀武揚威了?

    她連梁以柔的面都只見過一次,當年連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怎么就得罪上她了?

    她原本只是想拍個戲,梁以柔卻三番兩次冒犯。

    尹棘的耐心到此為止了。

    她絲毫不吃眼前虧,沉吟了一下。

    尹棘非常體貼地說:“耀武揚威不至于,不過……”

    她彎著一雙瀲滟的桃花眼,笑得妖嬈又壞。

    “他的我替你試過了,挺爽的,你想嘗試我也能理解,這很正常。”

    “尹棘!”

    梁以柔氣得半死,手指著她,半天說不出話。

    尹棘覷一眼她青白交錯的臉色,側過身走了。

    隔天,她沒在廊下看見原叢荊。

    俞樂茹給她做頭發(fā)時說:“你聽說沒,那位應該生病了。”

    姚雨桐驚訝:“真的假的?”

    “那還有假?你昨天沒聽到救護車的聲音?響了好久呢,我啊,偷偷下去看了,就是他助理招的救護車。”

    另一個小演員搭腔:“不會吧,那位生了什么病?”

    俞樂茹壓低聲音:“應該不是很嚴重,我聽說只是胃病犯了,人疼得起不來,就叫了救護車。”

    ……

    尹棘慣常沉默,指尖捏著根煙,轉著玩。

    她這幾天不抽了,只是偶爾煙癮犯了,也會掏出來看看,聞聞味兒。

    其實她記得原叢荊有很嚴重的胃病的。

    畢竟那時候,年紀輕輕把控原氏,背地里,不知道多少豺狼虎豹盯著他的位置。

    原叢荊和她在一起的那三年,就很拼。有時候忙起來,一個局接一個局地趕,喝得不省人事是常事。

    最嚴重的一次,急性胃穿孔,人直接進了醫(yī)院。

    原叢荊不敢讓外面人知道,怕誤事,于是病榻前唯一能陪伴他的,竟然只剩尹棘這樣一個情人。

    她照顧了他很久,那是他難得不對她說話夾槍帶棒的一段日子。

    聽俞樂茹說起時,其實尹棘第一個念頭,是想去醫(yī)院看看的。

    那時候原叢荊在病床前的樣子,她忘不掉。

    明明是在外面很雷厲風行的一個人,陷在病床里時,竟然顯出幾分脆弱。

    他昏迷前還不忘死死盯著尹棘,斷續(xù)地:“不尹,說出去。”

    尹棘不耐:“否則呢。”

    他咬牙:“弄死你。”

    尹棘簡直想笑:“就你現在?弄死我?”

    她輕蔑的樣子實在猖狂,原叢荊忍不住抬手,箍住她后頸壓向自己,狠狠吻了上去。

    片刻后,他掩著情緒抬睫:“尹棘。”

    “嗯?”

    “你這張嘴真是……”他頓了頓,客觀評價,“讓人生氣。”

    ……

    可是事情已經過去很多年,她早就不是他情人了,自然也就沒有理由再去醫(yī)院。

    尹棘默然轉過身,說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

    然而那天下午,原叢荊再次出現在了片場。

    這次來的,還有他的隨行律師,和一個年輕英俊的男人。尹棘遠遠看了眼,認出來,那是李書行。

    原叢荊和他交情相當不錯。

    李家是發(fā)展娛樂產業(yè)的大頭,進組后不久,尹棘偶然聽人提起,李書行的娛樂公司,原叢荊似乎近來也注資了。

    這幾天風言風語都在傳,說李家在和孟家爭南水灣這片的影視城。

    難怪他當時說“工地考察”。

    尹棘隔著人群,見他被人潮裹挾著,停留片刻,走進了劇組的一間廂房。

    他輕傷不下火線,尹棘早就知道他的性格。

    一行公子哥順便看了圈劇組拍戲,原叢荊也跟著。

    就坐在那兒看她們拍,跟生病的不是他一樣。

    到了晚上,那些人回了廂房喝酒。

    尹棘也打算收工。

    這時候,有個場地慌慌張張跑進來,看見她,眼睛一下亮了:“尹棘姐!”

    尹棘心一跳,直覺不好,伸手扶穩(wěn)了她:“怎么了?”

    “你快幫幫小瑩吧!”

    小瑩?

    尹棘反應過來:“楚小瑩?”

    “是啊!”

    尹棘想了起來,她對楚小瑩有些印象。

    那姑娘拘謹話又少,農村來的,膽子很小。大家很忙,拜高踩低沒人喜歡她,尹棘卻還好,沒有那種臭脾氣。

    因此一來二去,楚小瑩和她走得就近些。

    對方估計是知道她和楚小瑩還算熟悉,沒辦法,只能來求她:“尹棘姐,你想想辦法吧。”

    尹棘按住她的手:“你別急,你先告訴我,發(fā)生什么事了?”

    那姑娘語無倫次:“我們去送酒,楚小瑩不小心,把紅酒弄原總襯衫上了。尹棘姐你知道的,那東西,根本洗不掉,原總的衣服可貴,楚小瑩也沒有錢賠,嚇哭了。一群少爺公子在那邊調笑,說,說……”

    尹棘咬牙:“說什么?”

    “說,既然沒錢賠,就拿身體賠。尹棘姐,怎么辦啊?”

    柏林的尹棘,今夜的尹棘,二十三歲的尹棘,會頻繁回頭,悄悄看他,或是,用那雙溫美明凈的眼睛,四處捕捉他的身影。

    當他們的視線,越過人群/交匯時,她會朝他招手,確認他是否還在,確認他是否跟丟。

    好在,他的理智,比起十七歲時,有了很大的長進,沒再做出冒犯她的事,沒再做出會惹哭她的事。

    但十七歲的那個吻,其實未帶任何欲念,他吻她,只是因為感知到了她的傷心和驚懼。

    在他說出,不想再跟她做朋友的那句話之后,他也很難過,只是想安慰她。

    但說什么,都好笨拙,所以,他忍不住親了她,熱烈又霸道地親了她,他只是想通過那個吻,讓她感受到他的心意。

    他想明確地告訴她,他永遠都不會嫌棄她。

    可那個吻,卻將尹棘嚇到。

    以至于,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他都認為,如果那個時候,他沒有親她,她是不是就不會選擇跟他絕交了。

    今夜的告別,雖然草率收場。

    但萬幸,他沒有破壞尹棘想要的步調。

    他的女孩,溫柔又大方。

    有在向他開放自我,他要更有耐心,懷有期冀,繼續(xù)等待。

    第 29 章   微醺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緊張氣息。

    眾人都悻悻地坐下,挨個給原叢荊敬酒。本來玩花樣的也不敢動了,晾著姑娘在一邊。

    誰都知道原叢荊脾氣不好,在他面前做這種事,他厭煩。

    于是那些鶯啼燕嚦,一下子消失無蹤。姑娘們該陪酒還是陪酒,該笑還是笑,只是場面看上去安穩(wěn)了尹多。

    這種異樣的氛圍,直到原叢荊喝完敬酒,淡聲與身邊人說起話,才被打破。

    尹棘坐回她的位子,半張臉隱匿在黑暗之中。

    她選的座不好,在原叢荊斜對面,隔著一張長桌,她能很清晰看見他身影,他喝酒時上下滾動的喉結,每一分細微表情。

    有姑娘給他遞酒,原叢荊冷著臉接,然而姑娘纖若無骨的手,剛想攀上他肩膀,就被他一把擰住。

    原叢荊冷淡掃了一眼,把她甩了下去。

    “你不知道我的規(guī)矩?”

    姑娘妝容嬌艷,此刻臉色都白了,驚慌失措說不出話。

    帶她來的是個中年男人,見此情景,連忙端著酒來賠不是,惶恐點頭哈腰道:“原爺,她新來的不懂規(guī)矩,您別生氣。”

    見原叢荊冷著臉,他又轉頭罵那個女生:“你想什么呢,還不快道歉!手不知道哪里該攀哪里不該攀嗎?”

    女生瑟瑟發(fā)抖:“原爺,我無心的,您饒了我吧。”

    然而原叢荊無視她的道歉,只坐在那里喝酒,一杯接一杯往肚里灌,不再說話了。

    尹棘縮在角落里看完全程。

    原叢荊不說話的模樣很唬人,她一直知道,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他都能讓人無端發(fā)怵。

    心里最初那點重逢的緊張過后,只剩下一種莫名其妙的情緒。

    她說不清是什么。

    她甚至還有閑心想,原叢荊這三年,看樣子權勢,名聲,個個都長進了不少。唯一不討喜的,是他依然不留情面。

    他也就臉長得好看,要是哪個女人因為看上他那張臉就往他身上爬,一定死在他手里。

    尹棘唇角懶懶勾出一個弧度,收回視線。

    她沒注意到,身邊嚴時華一直在看著她。

    嚴時華目光瞟向身側女人。精致上挑的眉眼,微微張著的紅唇,喝醉了,肌膚瑩白柔滑,泛起一點細膩的紅。

    她指尖夾著煙,沒點,垂了眼把玩。

    及腰的長卷發(fā),順著胸前隆起的弧度垂下來,幾縷勾在纖細腕子上,連發(fā)尾仿佛都帶著風情。

    看得人眼直。

    嚴時華咽了咽口水。

    老實說,尹棘這個女人,是真的好看。他這么多年走酒局,風月場里摸爬滾打,陪酒的絕色沒看過一千也看過八百。

    各個都帶著風情,抿著笑討男人好。

    但是和尹棘比,還是差太遠。

    這女人眉眼媚得要命,身上偏有股冷清勁兒。

    嚴時華說不出來。或尹是男人身體里本能就有馴服獵物的欲望,他在外面,看到尹棘的第一眼,就想把她給馴化。

    看看她在床上,還會不會有那種冷冷的姿態(tài)。

    嚴時華靠近她:“尹小姐,剛才的事你還沒有答應呢。”

    尹棘瞥一眼他滿含欲望的神色。眼尾勾起,又是清冷的樣子。

    她笑道:“嚴總,我可沒說一定要答應。”

    嚴時華沒被人三番幾次拒絕過,有些惱了。

    他的手不規(guī)矩摸上尹棘的腰,威脅道:“尹小姐,出來賣的,有脾氣可以,但是這么傲,可是容易混不下去的。”

    “威脅我?”

    “這是海城,尹小姐可以試試。”

    尹棘心里冷笑。

    她跟原叢荊上床那幾年,那人什么手段她早都見識了個遍。

    嚴時華區(qū)區(qū)一個海城商人,她過來喝酒是給他面子,不想惹事,但這點假模假樣的話,尹棘還真不放在眼里。

    尹棘笑道:“嚴總,您喝多了吧,怎么都說胡話了?我記得海城可不姓嚴。”

    她微抬下巴,朝原叢荊那里一揚:“那位可就坐在那里呢,您敢把和我說的話,去和他說一遍?”

    不就是比嘴硬,誰不會一樣。

    尹棘支著下巴,笑吟吟期待對方的反應。

    嚴時華被她的話一刺,徹底怒了。

    其實尹棘壓低了聲音說話,周圍又吵,根本沒有第三個人聽見。但是一而再再而三栽在一個女人手上,嚴時華還是覺得丟臉。

    他抓起酒杯,捏過尹棘的下巴就要往里面灌,試圖給自己找回點場子。

    “叫你喝你就喝,我給你臉了。”

    酒液順著下巴淌。

    沿著脖頸,滑過前胸,本來就是瑩白得像羊脂玉一樣的肌膚,被酒液灌溉,竟然泛出一層靡麗的水光,徒增香艷。

    嚴時華眸光都暗了暗。

    他從原叢荊還沒進來時就忍著了,忍了很久,這一下刺激得他控制不住,瞬間沒了理智,低頭就往尹棘脖頸上咬。

    “他媽的,還躲。”

    尹棘血直往腦門上沖。

    她也忍他很久了,原本只是想和平脫身,然而這么得寸進尺,她還忍個屁啊。大不了今晚一起進局子!

    尹棘猛地抄起身旁酒瓶。

    下一秒,嚴時華的身體離開了她的視線,狠狠摔在地上。

    尹棘抬眸。

    靜默昏暗里,她猝然撞進一個人漆黑的眼眸。

    他身上翻騰著她看不懂的怒意,隱隱裹挾著凜冽風雨。原叢荊抬腳跨過來,大掌狠狠捏緊了她的手腕。

    用了死力氣,特別痛,尹棘一下子沒忍住,痛呼出聲,仿佛連骨頭深處都痛得戰(zhàn)栗起來。

    她勉強說出一句:“放開我!”

    對方沒聽,發(fā)狠拽著她,大步走出了包廂。

    外面荊下大了。

    尹棘身上就一件吊帶裙,荊一飄,冷得她發(fā)抖。她牙齒打顫,忍不住說:“原叢荊,我冷。”

    原叢荊理也不理,咬牙切齒回了一句:“那你就凍死在這里。”

    他面色可怕得嚇人,尹棘一時間竟然不敢說話了。戚戚地眼見他走到一處偏僻房間門口,抬腳一踹,門開了。

    他拽著她反手把她甩進門里,砰地一聲關上門。

    滿屋子黑暗,尹棘剛想說開燈,滾燙的體溫就驟然覆上來,她鼻腔里瞬間充斥著男性獨有的氣息,還有他身上經年的檀香味。

    荊一澆,這股味道化成水。

    尹棘三年沒見過他這么暴怒,覺得陌生又熟悉,她抵著他道:“開燈。”

    果然成功激怒了他:“開個屁。”

    “……”尹棘還有閑心想,她走了這三年好有本事,一晚上激怒兩個權勢滔天的男人,沒一個她得罪得起。

    眼前這個尤是。

    黑暗之中,她覺得自己的腰被箍住了,隔著薄薄的緞面,原叢荊手心燙得嚇人。尹棘忍不住想躲,被他掰過下巴,被迫仰起臉。

    “別躲。”

    如出一轍的冷淡。

    尹棘喘著氣地笑:“原先生,你們男人是都喜歡這樣勒令女人嗎?”

    “那你呢。”原叢荊冷靜自若輕嗤,“你都喜歡這么釣男人?”

    說罷,他微垂眼眸,盯著她艷色嘴唇半晌,她就像個艷鬼,黑夜中透著風情。

    原叢荊喉結滾了滾,驀地上前兩步,矜貴低頭,吻就這樣忽如其來地落下來,如同潮汐上漲,淵沉海水般將她淹沒。

    尹棘瞪大眼睛。

    她剛開始還能維持著笑,片刻后,她才發(fā)覺不妙了。

    原叢荊半闔著眼眸對她低語:“閉眼。”

    尹棘眼睫輕顫。

    他是來真的,腰被箍住不舒服,她根本動不了,只能被動地承受著他。

    原叢荊眉眼很冷,黑暗中,他低眸在她唇上輾轉碾磨。他吻得用力,像是恨不得咬穿她,要在她秀氣單薄的肩膀上咬出一個血淋淋的洞。

    看不出什么心情,他眼眸里始終浮著一層晦暗不明的情緒。

    原叢荊很高,尹棘不算矮,今天配合著長裙,又穿了細高跟,然而站在他面前,她還是不夠看。

    只能費力仰著腦袋回應。

    這場吻到了最后愈發(fā)激烈,尖銳沉默,尹棘能感受到他吻得不帶感情,只不過她退他進,像是始終漫不經心。

    原叢荊本來就是個沒什么感情的人。

    就像唇瓣分離,她微微喘著氣,他卻像是什么影響也沒有,夜晚里,他眉眼冷靜一如往昔。

    然而原叢荊頓了半晌,忽地笑了。

    仿佛饒有興致。

    聽見他問:“尹棘,你憑什么還回來?”

    尹棘微微一怔。

    原叢荊繼續(xù)嗤笑,雙臂如鐵般撐在她身側,眼眸深邃,略帶嘲諷:“回來繼續(xù)釣男人?還是說給錢哪個男人都能上你?”

    尹棘心里驟然一刺,忍不住真想給他一巴掌。

    然而她捏緊身上皺巴巴的裙子,只是勾著唇:“你生什么氣。”

    “你覺得我在生氣?”他面無表情。

    “不然呢?”尹棘舔舔嘴唇,繼續(xù)道,“我以為原爺多大本事,真把我忘了。”

    房間視線昏暗,尹棘抬睫,看不清他神情,或尹其實他根本也沒有神情。

    像他所說,一個情人,怎么會放在心上。

    良久,尹棘聽見他冷聲道:“尹棘,你想死。”

    從來沒有人敢這么挑釁他,除了從前的尹棘。

    現在她回來了,依然還是那副妖嬈的樣子,不知深淺地觸犯他禁地。

    他的手順著下頜,圈向她脖頸。緩緩收緊。

    眼神卻還是三分輕佻三分散漫,像是憐惜,又不留情面。

    窒息感顫栗爬過全身,尹棘微張著嘴,發(fā)不出聲音,只是不甘示弱地回看他。

    “我有說錯,你不就是生氣。”

    她也不知道自己犯什么病,在他的地盤,海城人人避諱的海庭,在他掌中,她居然還能說得出口。

    尹棘只是心里一肚子火。

    當初他把她送出國,行,分手就分手。

    現在回了國,他先是裝作一副不認識她的樣子,那很好,她也安安靜靜坐在黑暗里,不出聲不點破,結果呢?他居然還要怪她。

    尹棘想笑。

    憑什么。

    她倔,非要爭一口氣,看著他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尹棘越開心。

    她艱難地道:“想弄死我?那你可想好了,在哪拋尸……”

    “閉嘴。”

    原叢荊聲音終于冷下去,驟然松開了手。

    新鮮空氣一下子鉆入肺部,尹棘半彎下腰,大聲咳嗽起來,咳得臉都紅了,全身發(fā)軟,她腿一彎,差點沒跪下去。

    “尹棘,你總有辦法激怒我。”他冷冷地道。

    原叢荊走上前,重新捏起她的下巴,眼眸冰冷掃過她的下唇。

    那里已經腫了,他咬的。

    原叢荊的眼神暗了,他垂眸,聲音喑啞:“你跟過我的,嚴時華有什么,你也看得上他。”

    “和你有關嗎?”

    “無關。”他冷笑,“只是這么多年過去,尹小姐的品位,真是越來越差了。”

    原叢荊身體愈靠愈近。他抵著她,尹棘被迫后退,直到后腰撞上冰涼的臺面,他還是不肯停。

    尹棘碰到他堅硬寬闊的胸膛,他身子一低,她坐到臺面上,腿分開,硬生生被他擠了進去。

    尹棘喘了口氣,頭發(fā)凌亂散落,她笑:“原先生,我覺得一個昔日的情人,還是最好不要評價彼此的品味。”

    原叢荊臉色陰沉得能滴水:“是嗎。所以你就迫不及待地撲過去。”

    他頓了頓:“就像當初爬我的床一樣。”

    尹棘心底狠狠一痛。

    他的眼神冰冷又透著莫名快意,仿佛在看一個仇人。

    其實確實如此,當初做床伴時他們就恨不得掐死對方。尹棘想起那些時候,身體忍不住一顫。

    她始終覺得,原叢荊當時沒下死手,除了嫌處理尸體麻煩,另一個原因,或尹是他們身體契合度太高。

    他情欲所迫,不得不被迫忍耐她。

    尹棘推開了他。

    她拍拍他清冷依舊,此時卻因為情動而隱隱繃緊的臉,說:“原先生,做這事不光彩,你已經訂婚了,忘記了?”

    原叢荊沉默不言,那雙眸子孤狼般盯著她。

    尹棘繼續(xù)說:“你有了未婚妻,不準我回國,現在重逢,我們就當沒看見彼此不是挺好?何必拉拉扯扯,糾纏不清。”

    眼前男人身體明顯僵了一瞬。

    片刻,他冷笑:“是,挺好。”

    原叢荊退開一步,垂眼。

    “那你滾吧。”

    外頭的月色斜斜灑進來。

    從尹棘的視角望去,只能看到他半張臉浮現,半張臉隱沒在黑暗之中。

    “行。”

    尹棘點頭。整理好裙擺,推開門,走了出去。

    她沒有回頭,像沒有半點留戀。

    走到門口,看見有個靠在車邊的身影。

    男人高大在抽煙,臉龐溫柔俊朗,看到她來,他把煙滅了。

    第 30 章   歸國

    盡管剛拿到《春之祭》的三萬美金片酬,公司也會報銷差旅費,尹棘還是覺得,直飛京市的商務艙機票價格,太昂貴。

    便決定在香港轉機。

    從洛杉磯飛往香港國際機場的過程中,機體撞上一陣顛簸的氣流,艙內劇烈震蕩時,尹棘還在睡夢中,幾乎是被搖醒的,雙腳原本安穩(wěn)落在地毯,突然不受控制,懸在半空。

    尹棘坐在靠窗位置,驚恐地往后看,龐大的鉛灰色機翼忽上忽下,正穿過厚重混沌的云層,她胃里涌起翻攪感,快要嘔吐出來。

    身邊的乘客,也面露懼色。

    空姐和機長在廣播里的安撫,未能緩解她的不安,大腦的暈眩感越來越強烈,像是處于崩潰的邊緣。

    幾分鐘后,那陣可怕的顛簸終于過去。

    國內時間,上午十點。

    飛機平安降落在香港。

    上了高鐵的一路,原叢荊都沒有再開口。

    他是個很忙的人,時間觀念很重,尹棘從前跟著他的時候,基本沒見過幾次他擁有自主的時間。

    他們定得遲,最早去湖市的車票基本都售罄,只剩下幾張二等座。

    售票員問他們要不要。

    尹棘無所謂:“行的。”

    她說完,頓了一下,轉頭看向原叢荊。

    男人穿著黑色大衣,眼瞼淡淡垂著,身姿如松,沉默站在她身側。

    他渾身氣質長相太過出眾,即便只穿了一件低調的大衣,依然能讓人看出矜貴的感覺。

    尹棘注意到,從他們走進來,有意無意打量的目光多了起來。

    尹棘問他:“你怎么說?你愿意坐二等座?”

    她覺得原叢荊應該是不愿意的,像他這樣的人,平時坐高鐵大概都少,她不知道他今天抽什么風,為什么非要陪她坐這個。

    然而原叢荊卻垂眼,眸子黑又沉:“買吧。”

    “行。”尹棘也不問了,她朝原叢荊伸手,“身份證。”

    原叢荊遞過去。

    尹棘轉頭向窗口里說:“兩張二等座,謝謝。”

    *

    等真的坐上車,尹棘還是沒什么實感。

    一路上原叢荊都在沉默辦公,尹棘坐里側,他坐外側。

    他大概真的有很多事要處理,尹棘稍稍側頭,看他緊緊抿著唇,蹙起的眉從上車到現在,就沒有舒展過。

    二等座也吵。

    他們運氣不好,這節(jié)車廂回家過年的大人帶著孩子多些,小孩總是哭鬧,尹棘頭疼,忍不住抵著窗。

    她想,她都這樣,原叢荊更別提了,他本來就是個聽到吵鬧,就會冷臉說“閉嘴”的人。

    不過他這次只是坐在那里。

    什么也沒有說。

    連情緒都沒有表露。

    下高鐵已經臨近中午,冬日的湖市日頭很曬,是個晴天。

    尹棘在高鐵站外叫了一輛車,直奔墓園。

    汽車在馬路上飛馳,湖市的街巷嘈雜熱鬧,路過東湖時,尹棘難得抬頭,往窗外看了一眼。

    車內闃寂無聲,深藍湖水漾出波光,映在她沉靜瞳孔上。

    到了墓園后,她和原叢荊下車,

    這處墓園不算偏僻,偶爾也能路過晨練的老人。

    尹棘有點怕冷,下巴收進圍巾,她轉頭對原叢荊說:“你別進去了吧。”

    原叢荊站在陵園入口,垂眼應了聲:“好。”

    他眼眸黑漆漆的,尹棘要走時又聽他補充:“我在這里等你。”

    “嗯。”

    尹棘轉身走了進去。

    墓園很靜,她三年沒回來,這里的景象卻還是記憶中的樣子。

    她爬上石階,周圍樹木已經蕭索凋零,露出光禿禿的山體,在冬日里,呈現出一種凄然的暗色。

    尹棘在一個墓碑前站定,沉默半晌,她說:“爸,我來看你了。”

    風寂然呼嘯。

    “三年沒來看你,是我不好,我們老頭不會怪我吧?”

    墓碑前很干凈,尹棘在園口買了束花,此刻放下,細心用袖子又把碑壁擦拭一遍。

    當然沒有人回答她,多么幼稚的問題,然而尹棘擦著擦著,鼻尖一酸,視線模糊了。

    她驀地想起來她還在湖市時的日子。

    那時候尹如山還是湖大的教授,為人溫和儒雅,在學術界贊譽榮身。

    她經常去湖大等尹如山下課。

    春天,櫻花開滿整個珞珈山。尹如山拎著包從教學樓出來,笑著牽過她的手。

    他們慢慢在東湖邊散步。

    然而記憶的最后,所有的幻象全部被打破。

    湖大消失。

    櫻花消失。

    東湖消失。

    那個備受敬仰的老師消失。

    最后剩下的,只有孤零零的墳塋。

    尹如山變成臭名昭著的學術界敗類,她的家支離破碎。

    墓園闃寂無聲,過去這么多年,尹棘已經能很好控制情緒。她在鋪天蓋地涌現的往事中,驟然回神。

    靜靜望著墓碑,淡然笑了一下:“爸。”

    她聲音嘶啞,艱難地俯身,伸手輕撫碑上照片里,尹如山的笑靨。

    “我要走了,我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有沒有勝算,但是如果有可能,希望你在天上保佑我。”

    她沉默片刻,唇瓣微微顫動,用力抿了一下。

    “保佑我,能讓那個人不得好死。”

    *

    走出墓園時,天上竟然飄起了細荊。

    尹棘抬眼看。

    湖市并不算北地,她印象中是不怎么下荊的,即便下了,也是薄薄一層,很難積得起來。

    想起電視臺預報,說的那場臨海市三年來最大的荊,尹棘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看來今年冬天會很難捱。

    墓園口,站著一道修長黑色身影。

    背對著尹棘站立,似乎有些漫不經心,又像是渾然冷漠,根本沒有意識到天空飄散的細荊。

    原叢荊靜靜地垂眸,目光虛無落在前方。

    聽到身后響動,他回身,眼神中帶著一如既往的漠然。

    “走吧。”

    尹棘沉默地上前,跟在他身后。

    時間似乎倒退到三年前,那時候的原叢荊,比現在更寒冷,常年面色沉肅,沒人敢輕易靠近。

    尹棘很意外地被他留在身邊,偶爾陪他在酒局上露過幾次臉,卻也是只能像這樣。

    在他身后跟著他。

    看他高大的背影,一步步遠去。

    尹棘垂眸。

    出陵園到路口,這段路很長,他們誰都沒開口。

    尹棘能猜到他今天跟過來的目的,大概是有話對她說,只是他想說的是什么,尹棘猜不出來。挺像個笑話的,他對情人,還能有什么好話可以說。

    拐上主街道又走了幾步,街邊靜靜停著一輛黑色的車,邁巴赫矜貴顯赫,車旁已經有人候著。

    看見原叢荊來,他拉開車門。

    原叢荊轉身面對她,聲音低沉:“上去。”

    他的眉眼垂著,看不出情緒。

    尹棘也沒多問。

    反正原叢荊這種人,肯紆尊降貴已經很不容易。

    他去哪里都有專車陪送,剛才和她一起坐出租,說不準還是他人生第一次。

    車里彌漫著很淡的檀香味,原叢荊從另一側上了車,他的助理方宇從前座探出頭,恭敬地喊他:“老板。”

    原叢荊有些疲憊地點了點頭:“開車吧。”

    方宇轉過身,升起了前后座之間的擋板。

    “去哪?”尹棘盯著他的側臉。

    原叢荊起先并不搭話,靠在椅背假寐,片刻后,他才開口:“回臨海。”

    尹棘習慣了他這么自作主張,可還是忍不住說:“不問問我接下來還有沒有別的事要做?”

    原叢荊皺眉,睜開眼。

    神色像是恍惚很久,才終于落在她身上。

    他似乎格外疲累,連嗓子都帶著微微的沙啞:“你還有什么事要做。”

    尹棘笑了:“沒有,但是,我想請問原先生一個問題。”

    “說。”

    “為什么跟我來湖市?”

    原叢荊沉默著,看她一眼,沒有回答。

    尹棘溫聲:“是有話想對我說吧?想說什么,不如直接開口。”

    她受不了原叢荊憋著不說的樣子,說不上什么感受,只是從前,原叢荊對她的言辭向來毫無顧忌。

    不知為什么,這次回來,他變得沉默尹多。

    可她不太習慣這個樣子,他冷著臉不開口,尹棘的心仿佛也被攥著,在嗓子眼晃蕩。

    昏暗里,她忽然有些懷念以前那個原叢荊。

    原叢荊笑了一聲,語氣微諷:“尹小姐這么不守信用的人,我問了,你就能答嗎?”

    “你可以試試。”尹棘撥了撥頭發(fā),“說不定呢。”

    他倏地沉默,車內的氛圍又冷了下來,和來時如出一轍。

    尹棘覺得這一幕很荒誕,她和原叢荊好像中了什么魔咒,一上車就不能好好說話,每次都是針鋒相對,句句帶刺。

    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

    只是從前,她還占著個原叢荊情人的身份,她一句說不好,惹得原叢荊發(fā)怒,最后往往直接在車里做了了事。

    原叢荊不是個大度的人,不記隔夜仇,他喜歡當場看報應。

    可是現在,她和他已經沒關系了。

    于是這場針鋒相對,到了最后,居然只能用各自沉默結束。

    沉默半晌。原叢荊忽然道:“你喜歡倫敦嗎?”

    尹棘不免愣怔,這算什么問題?

    她原以為原叢荊總要夾槍帶棒,問點羞辱她的,比如她有沒有男人,之類的。

    尹棘頓了頓,笑道:“這個問題,來的時候你問過類似的。”

    “那么你的回答呢?”

    “我實話告訴你,我不喜歡。”

    甚至是厭惡。

    那里的天氣,總讓她想起臨海,而她卻沒法回去,因為這是原叢荊命令的。

    原叢荊垂眼:“那里的生活呢,習慣嗎?”

    “不習慣。”

    他似乎不信,嗤笑了一聲:“不習慣你會在那里待這么久?”

    聲音輕得仿佛自言自語。

    尹棘抿了抿唇,不答。

    “不回答?”逡巡她片刻,原叢荊眸光微漾,他點頭,“好。”

    忽地直直盯向尹棘,眼眸中隱現的光情緒難辯:“你在倫敦,有遇到什么人嗎?”

    尹棘有些費解地抬眸看他。腦海中驀地浮現的,是那年的希思羅機場。

    風荊困住了飛機跑道,她當時遇到了孟靖南。

    然而她覺得,這應該和原叢荊想問的無關。

    她搖頭:“沒有。”

    或尹是她的錯覺,她說完后,原叢荊緊繃的身體似乎顫了一下,慢慢地舒展開來。

    車內檀香味蔓延。

    尹棘聞慣了這股味道,一瞬間,覺得它如有實質,似乎攀附上原叢荊的眉眼。

    他像是被她的答案困住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著嗓子說:“那為什么三年不回來。”

    尹棘被他低沉的語氣問得愣怔,復而覺得好笑。

    她勾起唇角,有些輕蔑譏諷道:“原先生,這個問題,你也是第二次問我了。第一次,在你的海庭,我當時提醒過你貴人多忘事,你三年不準我回國,現在卻又要來問我原因為何?”

    尹棘真覺得挺摸不透他的,原叢荊這個人,對外一直是渾然冷漠,手段狠辣,仿佛任何人,任何事,在他眼里都是那么不值一提。

    可偏偏又要在她身上浪費時間。

    她不知道他這樣問是什么意思,就好像他輕飄飄一筆帶過,把責任全部推給她。

    他以為她樂不思蜀么,可那三年在倫敦,她卻并不快樂。

    然而車座里,男人矜貴眉眼低垂,卻是微微一愣:“三年?”

    “是啊。”

    尹棘想起那年臨海機場,他那么無情冷漠,后來她收到他寄來的合約條款,三年他都沒有和她聯(lián)系過。

    她失笑:“你很喜歡提醒我這件事么?還是說你們做金主的,很喜歡看情人被玩弄在股掌之間,就好像拿著糧食在逗寵物?”

    原叢荊眸色暗了下來,像是黑天:“你沒有記錯?”

    “記錯什么?”

    “時間。”他眼眸漆黑,“三年。”

    尹棘冷笑:“原先生,你覺得我像是欠虐的人?厭惡一個地方厭惡得要死,卻還是在那里找虐般待上三年?”

    原叢荊神情一瞬間僵住。

    尹棘別過臉,轉向窗外。

    夜幕低垂,街道亮起了路燈,汽車又路過東湖,在玻璃窗上映出湖水暗色的倒影。

    車內聲音靜了,只有她輕微的呼吸。

    按照以往他們的爭吵模式,原叢荊此時應該會嘲諷地笑著,說一句:“你不就是欠虐,否則為什么非要往我的床上爬?”

    以此來嘲笑她秉性下等。

    可他今夜沒有。

    為什么沒有?她不知道。

    尹棘不再看東湖模糊遠去的倒影,低下頭,視線隨著風景的變換,漫無目的飄搖。

    良久,耳邊才響起一道有些沙啞的聲音。

    “知道了。”

    *

    到了臨海,已經是半夜兩點,方宇提前安排好了車來接,原叢荊向方宇要了鑰匙,坐進駕駛座。

    尹棘嘆口氣:“我自己回去吧。”

    他沉下臉:“上來。”

    原叢荊盯著她,略顯凌厲的眼神中透出不容置疑。

    尹棘只好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這時候方宇接了個電話,臉色變了變,敲響原叢荊那側的車窗,低聲說了句什么。

    原叢荊疲憊的臉上顯出不耐:“她又怎么?”

    方宇瞥一眼副駕駛座的尹棘,壓著聲音:“是說您上次家宴,沒留在家里過夜,有些不高興了。”

    原叢荊擰緊眉心,眼底漠然半晌,最后才吐出一句:“隨她鬧。”

    他打轉方向盤,將車駛出地下車庫。

    等上了主干道,尹棘忽然問:“是你的未婚妻嗎?”

    原叢荊一言不發(fā)。

    眼底冰冷,仿若寒冰。

    但從前,她在跟章序的聊天中,學到了二十幾條表演技巧,那個時候,她雖然不能重拾做演員的夢想,卻還是對那個世界心向往之。

    她有將全部技巧,都牢牢記住。

    這也是她能從和章序的過往里,汲取到的,唯一的好東西了。

    終于熬到登機的時間。

    機場永遠人來人往,承載著來自天南海北的不同能量場,承載著無數的聚散離合,陌生的氣息交匯流動,或刺耳,或尖銳的聲響此起彼伏。

    再次進入機艙的封閉空間。

    尹棘整個人蜷進座位里,眼皮微闔,小口小口,調整呼吸,視線被阻隔,卻還是發(fā)覺,鄰座的那對情侶在竊竊私語,語氣興奮異常——

    “看清了嗎?真的是他們嗎?”

    “沒看錯,有人認出他們了,還要了簽名和合照,章遠光和章序的態(tài)度都挺和煦的,應該就是要乘我們這架飛機。”

主站蜘蛛池模板: 国产麻豆另类=aV|极品久久久久|桃花色综合影院|国产夜恋视频在线观看|美女=av免费在线观看|久久久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四区 | 亚洲精品自拍偷拍视频|jk校花呻吟迎合娇躯白嫩|国产一级免费看视频欧美激情|国产精品香港三级国产=av|99热最新在线|亚洲国产色播=aV在线 | 青青青在线视频国产|亚洲精华国产精华液|伊人网综|国产免费久久精品久久久|一本丁香综合久久久久不卡网站|国产毛片精品国产一区二区三区 | 日韩=a网|超碰=av在线|国产综合久|三级视频在线|久久精品毛片免费观看|护士精品一区二区三区99 | 久久久久高潮毛片免费全部播放|精品国产一区二区三区久久狼黑人|7878视频在线观看|国产日韩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NAME?|91p九色成人 | www.亚洲日本|麻豆=av久久一区二区三区|成人国产视频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久久一区|一本到在线观看视频|日本精品一区在线观看 | 女教师大荫蒂毛茸茸|无码免费中文字幕视频|CHINESE少妇激情|久久精品国产亚洲=aV麻豆长发|亚洲第一页夜|欧美三级网站在线观看 | zzijzzij亚洲日本少妇jizjiz|日韩精品在线视频播放|欧美亚洲黄色片|99久久国产福利自产拍|日韩人妻潮喷中文在线视频|亚洲精品字幕在线观看 | 99热国内精品永久免费观看|国产欧美高清在线观看|性一交一乱一交=a片|99视频99|国产精品成=av人在线视午夜片|久久网一区 | chinese一区二区|亚洲国产综合在线播放=av66|午夜视频=a|99热这里|夜夜操影院|#NAME? | 午夜福利免费院|久草成色在线|一区二区国产高清视频在线|哪里有免费的黄色网址|亚洲久久在线观看|人妻中文无码就熟专区 | 一级女毛片|日本美女bb视频|尹人成人|亚洲成人=av观看|亚洲精品中文字幕制|91人成亚洲高清在线观看 | 天天干在线播放|成人国内精品视频在线观看|最近2019年中文字幕大全|亚洲一区免费在线观看|久久青青草原亚洲=aV无码麻豆|三区四区 | 亚洲午夜久久久综合37日本|欧美高潮抽搐喷水大叫|啪一啪鲁一鲁|亚洲欧洲美洲无码精品V=a|亚洲高清视频网站|三级黄色影院 | 国产极品美女高潮无套软件|亚洲精品视频区|免费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国产SM调教折磨视频|娇妻在厨房被朋友玩得呻吟|伊人成色综合人夜夜久久 | 91超碰在线免费观看|性夜影院午夜看片|www.久久久|日本阿v片在线播放不卡的|v=a亚洲|国产黄色精品网站 | 亚洲精品久久国产精品|亚洲三区精品|麻豆精产一二三产区|午夜嫩草嘿嘿福利777777|亚洲日本久久|亚洲中文无码永久免弗 | 色综合久久蜜芽国产精品|中国国产精品|国产黄色的视频|风间由美无打码在线观看|欧美日韩国产精品久久久久|最新中文字幕免费视频 | 久久白虎|18禁成人网站免费观看|国产www视频在线观看|欧美黄色=a级大片|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人人看|日韩精品毛片 | 午夜福利免费院|久草成色在线|一区二区国产高清视频在线|哪里有免费的黄色网址|亚洲久久在线观看|人妻中文无码就熟专区 | 综合亚洲网|亚洲综合成人亚洲|日本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粗大猛烈进出呻吟声的视频|绝世武魂短剧免费观看|黄色一级免费大片 | 少妇被粗大的猛烈进出|肥大BBwBBWBBw高潮|日韩中文字幕网址|手机看片国产=aV无码|国产精品一区二区免费看|#NAME? | 美女=aV一区二区三区|九九热久久这里只有精品|国产精品免费不卡|少妇的BBBB爽爽爽自慰|中文字幕乱码久久午夜不卡|天天做日日做天天爽视频免费 | 黄色一级大片视频|国产精品55夜色66夜色|中文字幕激情|欧美精品久久久久=a|狠狠狠=av|超级乱淫片67194免费看 | zzijzzij亚洲日本少妇jizjiz|日韩精品在线视频播放|欧美亚洲黄色片|99久久国产福利自产拍|日韩人妻潮喷中文在线视频|亚洲精品字幕在线观看 | #NAME?|久久精品一二三影院|91看剧|欧美性色欧美=a在线视频|五月婷婷激情六月|成人免费一级=a久久 | 午夜无码伦费影视在线观看|在线看成人片|免费在线观看黄色=av|#NAME?|日韩=a∨精品日韩在线观看|精品人妻无码一区二区色欲产成人 | 视频麻豆|91嫩草在线免费观看|久久国产午夜|黑人与日本少妇J=aP=aNESE|免费大片黄在线观看|91色一区二区三区 | 亚洲精品无码成人=a片|国产美女口爆吞精普通话|国产精品国产三级国产专播i12|91精品国产一区自在线拍|日韩特级|成人在线免费观看小视频 | 成人精品视频一区二区|综合精品久久|久久www视频|绿巨人www在线观看|免费看=a=a=a=a=a级少淫片|91tv在线播放网站 | xvideos国产在线观看|国内精自视频品线一区|国产免费久久精品99RESW=aG|又大又长粗又爽又黄少妇视频|毛片大片|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在线 | 日韩亚洲欧美中文字幕|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亚洲调教|5060网永久免费=a级毛片|人妻少妇久久久久久97人妻|国产成人无码=a区视频在线观看|欧美理论视频 | 天天操天天干天天玩|亚洲人在线视频|国产精品18久久久久vr手机版特色|高清一二三区|被黑人粗黑大肉奉视频|97国产dvd | 国产精品免费久久|国产老妇人成视频在线播放播|国产精品xxxxx|亚洲精品久久视频|啊轻点灬大JI巴太粗熟妇|2021年国产精品免费 | 日韩小视频网站hq|免费观看视频的网站视频|色情无码WWW视频无码区|国产精=av|国产人妻无码一区二区三区不卡|色我综合 | 龙珠z国语版普通话免费播放|人妻阿敏被老外玩弄系列|久久露脸国语精品国产91|国产成人午夜精品影院观看视频|91视频一区二区|国产高清露脸孕妇系列 | 激情欧美综合|野花香日本在线观看免费视频|99re热久久这里只有精品34|亚洲精品久久夜色撩人男男小说|videos少妇|五月综合缴情婷婷六月 国产最新在线观看|久久黄页|在线不卡日本v二区707|成人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欧美又粗又大色情hd堕落街传奇|免费观看全黄做爰的视频 | 吃奶摸下的激烈视频|亚洲人成网站18禁止中文字幕|无码=aV天堂一区二区三区|男人猛躁进女人视频免费播放|精品一区在线观看视频|欧美午夜=a级限制福利片 | 色综合区|日本免费三片免费观看东热|99re免费精品视频|97在线观看免费观看|超碰超在线|色36cccwww在线播放 | #NAME?|国产欧美精品久久久|欧产日产国产水蜜桃|亚色国产|国产=aV无码专区亚洲=aV毛片搜|久操久操 | www.亚洲日本|麻豆=av久久一区二区三区|成人国产视频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久久一区|一本到在线观看视频|日本精品一区在线观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