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說實話, 蘇瑤都快要習慣他這副模樣了。
所以不是她故意不提、或者不想接受他的真面目——
她只是完全忘了。
而當她提出這件事之后,凱爾稍稍愣了一下,仿佛有短暫的錯愕, 看起來就像他也忘了。
蘇瑤:“……”
雖然這么說很古怪,但以她對他的了解,這還真的有可能。
托某位親王的福,她倒是知道一部分變形能力者, 至少是能力來自血統的那些——他們不需要花費力量就能維持變形后的樣子。
所以對他們而言,不需要定期變回自己原本的臉,反正也沒什么代價,全憑喜好。
“那么, ”凱爾側過頭親了親她的手, “你喜歡我這個樣子嗎?”
蘇瑤鼓起臉,“我要說不喜歡肯定是謊話,但更喜歡的是你這個人,如果只有這張臉的話, 我和你說實話,我第一次見到狄倫親王的時候,就讓他變了一個, 變得也挺不錯的,但我……”
她觀察著凱爾的神情,沒有看出明顯的妒意,也不像是在壓抑憤怒。
“……我也就摸了幾下,并沒有要和他談戀愛的想法。”
蘇瑤小聲嘟囔著。
她當時確實短暫考慮過來一場419。
不是因為她多么向往這個,只是這屬于“我要在死前做一些沒做過的事”的清單項目罷了。
而這事本身的吸引力有限,在腦內清單里的優先級比全息游戲都要低,因此接下來發生的種種, 又讓她沒了這個興致。
“總之就是,”蘇瑤也不好細說這些心路歷程,“我對其他人的感覺和你都不一樣啦,考慮到別人也能變形,而且變得還很不錯,所以肯定不會是只因為臉,還是與你這個人,你的性格,你的特點,你的……所有組成你的部分。”
凱爾一直靜靜聽著,“我知道。”
蘇瑤:“?”
他為什么還是這么淡定?
是太相信她了?
所以完全不吃醋的?
蘇瑤眼神復雜,“你這個人挺奇怪的哈,總是用希瑟對我陰陽怪氣,這會兒就不說了?我可是沒摸過法夫納親王呢。”
凱爾盯了她一眼,又露出了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越是在意,越是不敢碰,這不是你自己說過的嗎?”
蘇瑤欲言又止。
——好像是在他們第一次在精神鏈接里交流的時候?
蘇瑤用力扯他的臉,“這好像不是我的原話吧?而且我怕破壞的是你和我的友情,希瑟那只是……他看著和狄倫也不一樣啊,根本不是能上手的類型好吧?而且我們能不能別聊這個了!”
凱爾輕嘆一聲,“好吧,其實我不是在質問你,我那句話只是字面意思,只要你喜歡,我可以一直維持。”
他稍稍停了一下,“至于我原本的樣子……”
蘇瑤睜大眼睛看著他。
青年微微垂眸,水珠順著戰栗的長睫抖落,那張漂亮的臉上露出幾分迷茫。
“……有很長一段時間里,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樣,對這些也沒有概念。”
蘇瑤一頭霧水。
她似乎去理解對方說的話,“你不知道?”
什么情況下,一個人不知道自己的樣子?
等等。
聽起來很詭異,但事實上也很簡單。
只要處在一個沒有鏡子的環境里就行了吧?
也沒有任何能反光的東西。
雖然即使如此,也能通過一些精神力的應用去解決,但那時候的他也未必有這本事。
蘇瑤捏在對方臉上的手放松了,忍不住撫上那深邃英挺的眉目,一手撐住那結實的肩膀,仰起頭親在了他的額上。
凱爾倒是有些意外。
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話可能會引起某種聯想,然后讓她產生一些憐憫同情的情緒。
盡管這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在說自己的經歷和感受。
但他發現自己還會為此感到開心。
“如果你不想去回憶——”
蘇瑤輕聲說道。
話未講完就被打斷了。
凱爾猛地坐了起來,一手攬在她腰后,將她按進了懷里,“我喜歡你的情緒因為我而變化,但你不需要為這種事傷心。”
蘇瑤側著頭靠在他肩上,視線向上,掃過男人線條鋒利的下顎,看著修長脖頸與頦骨形成的精致三角。
她忍不住伸手去撫摸他的下頜,指尖順著頸側滑動,摸到了蟄伏的動脈。
凱爾一動不動,還處于非常放松的狀態,沒展示出半點哪怕是來自本能的緊張和防備。
蘇瑤彎起嘴角,“然后呢?”
“然后?”他想了想,“后來我……有一天開始,我發現我能像是其他人一樣生活了,我也可以變成任何樣子。”
這是從之前的環境里逃出去了?
蘇瑤這么想著,“然后你變了嗎?”
“嗯,”凱爾頷首,“我確實這么做了,但也不是出于喜好,只是單純地……好奇那種感覺。”
蘇瑤也有點好奇了,“你根據什么變的?”
“我殺死的一個人。”
“……”
考慮到他不是因為喜歡某個形象而變臉,那這個答案也沒什么問題。
“等等,之前說起變出希瑟那種顏色的頭發,你說你幾乎不太做這種事——”
“是。”凱爾深深看了她一眼,“我的意思是模仿活人的某些特征,我猜你不是希望我把他殺了吧?”
蘇瑤:“?”
蘇瑤極速開動腦筋,忽然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等等,你的意思是,如果你殺死某個人,你變成他就簡單了?你的能力是這樣運作的?”
凱爾微微頷首,“……差不多吧,至少比看著模仿要更快。”
蘇瑤沉默了。
“但我不能從中體會到任何樂趣,無論是哪種。”
凱爾這樣說道,“直至我遇到你,我可以成為你想要的樣子,只要你高興,那對我而言就是有意義的,你明白嗎?”
蘇瑤長嘆,“我大概能明白你的意思——”
她說著忍不住又勾住他的脖子,湊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所以,不是一個念頭取消能力,就一鍵恢復到出廠版本?”
“……有些人的能力確實是像你說的那樣,我還不算?”
“所以,”蘇瑤似懂非懂,“如果你忘記你原本的樣子,就變不回去了?”
“事實上,可以,”凱爾沉默了兩秒鐘,“但那……和現在有巨大的差距。”
蘇瑤:“?”
巨大?
在閑暇時分,她曾經搜索過帝國皇室成員們的照片,也包括法夫納家族的人。
前任皇帝和前任法夫納親王的照片不算秘密,這姐妹倆的臉型和鼻子如出一轍。
再往前的布里安娜四世和克里斯特二世是侄女和叔叔的關系,也長得有些像,而其他的皇室成員們,但凡能找著照片的,基本上都有那么幾分相似的影子。
這個譜系里的人大多數是金發或者黑發,有著深邃的眉目,鼻梁高窄,臉孔瘦削,下顎線條十分清晰,看起來陰郁又艷麗。
只是法夫納們的發色很淺,膚質也特殊,所以稍微中和了那種冷酷感。
每個人的長相肯定都有些區別,但大致都是那一種類型的美人,凱爾三世也不例外。
希瑟也是。
所以她一直以為,作為賽雷亞皇室的血裔,小蜥蜴原本的長相應該也是這個類型的。
現在他說有巨大的差距?
是他完全繼承了另一方血脈來源的外貌特征嗎?
“……也沒關系吧,”蘇瑤攤開手,“咱倆剛認識的時候,你的臉在我心里還是游戲里的默認路人臉呢。”
凱爾微微搖頭。
“什么意思?”蘇瑤不太確定地問道,“比那難看?”
其實游戲里的路人臉并不差,仔細瞧還是挺清秀的,只是那種看過就忘的類型,沒什么明顯特點。
“而且說實話,”她小聲開口,“審美這個東西有很多主觀元素……我同學喜歡的明星,她覺得多么多么好看,我可能也就覺得一般甚至是不怎么樣,反過來也是有的,再說了,其實這玩意兒比較影響第一印象,還是對陌生人而言的,如果一個人身上有其他吸引我的特質,長相甚至都無所謂,我以前喜歡的一個游戲主播,長得就非常路人甲,和街邊賣菜的差不多,但我也喜歡看他的視頻啊!”
凱爾笑了一聲,“我倒不是覺得你會……”
他又沉默了幾秒鐘,“準確地說,不是針對你的結論,是我覺得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喜歡我以前的樣子。”
蘇瑤:“???”
這年頭的人類基因優化程度擺在那里,幾乎不可能出現太極端的狀態。
因為那通常是不協調不勻稱不完整造成的。
無論是先天的還是后天的,現在都能避免那種情況了。
除非是——
非自然生成的。
譬如說基因工程的產物。
在初代覺醒者們出現之前,其實存在著大批的犧牲品,許多人在手術中排異死亡,或者發生了可怕的畸變。
他們確實有了動物的力量,然而在外形上也變成了半人半獸的狀態,比起現在的覺醒者們的獸化,還要更加畸形扭曲。
蘇瑤看過某些新聞報道的違法實驗室,這些年很多人都想再復刻曾經的基因融合創舉,試圖制造出更多的“S級”。
或者是別的本質相近的目的。
蘇瑤不由沉默了。
她腦補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可能性。
許多犯罪組織違法機構竊取一些貴族乃至皇室的基因,一些人莫名其妙被天降兒女或是忽然多了兄弟姐妹乃至長輩。
在實驗室里成長的孩子,別說過得好不好了,有很多在展露出不符合期待的血統特征后,就變成活體材料了。
當然還有一些干脆是半路被綁走或是被賣進去的。
有些是來自普通人家的小孩,但這種往往都是隨機作案,一些家道中落的貴族后裔、或是被丟在什么地方的私生子們,被專門盯上的概率更大。
她見過照片里被解救的孩子們,有些看著已經和人類沒什么關系了。
他們會去那些慈善機構提供的福利區生活,接受手術或是能力者的治療,但也并不是每個人都能恢復。
還有一些干脆是在犯罪集團的監控里長大,那些人專門挑出一些血統等級比較高的孩子,然后訓練成打手。
“……抱歉。”
蘇瑤不由有些難過。
雖然小蜥蜴的表情看起來并不悲慟,也不像是在談什么難以啟齒的事,更多好像只是在糾結如何措辭。
“什么?”凱爾有些意外,“是我該對你說抱歉才對,因為我不知道……怎么和你描述一些事。”
他伸手摟住她,將相較過于單薄嬌小的身體按進懷里,下巴枕著女孩的腦袋。
“而且有些東西我自己也記不清了……”
“好好好,”蘇瑤靠在他懷里,“那就不提這個,其實比起好奇你以前的樣子,我更多是希望你用一個你習慣的、或者你喜歡的狀態與我相處,你知道吧,如果你想變出一個新的模樣,也是都沒問題的,我只想你高興。”
“嗯,”凱爾低頭親吻她的發頂,“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這樣沒問題,你喜歡這張臉我就一直保持它,直至你有別的想法。”
蘇瑤蹭蹭他的胸口,“那行——”
話音未落,冰冷的手指又捏住了她的臉,“有別的想法就告訴我,我什么都能變。”
“……好好好。”
之前不是還說沒變過幾次要多嘗試嗎。
蘇瑤暗自腹誹。
她靠在散發著寒意健碩的胸膛上,視野被寬厚的肩臂遮擋,看不到浴室里蔓延的陰影。
——那些形狀怪異的黑影,像是畸形的獸首,又像是纏結的蛇群,投落在墻壁和鏡面上,蠕動著將相擁的兩人包裹。
第92章
阿爾戈利斯星系。
一艘穿梭艦結束了躍遷,從超空間中脫離,進入了光速巡航狀態,奔向最近的空間站進行能源補給。
“阮小姐, ”一位船員敲開了艙室的門,“我們要在站點停留一個標準時左右,如果您想下船轉轉,請注意安全。”
阮姣剛剛睡醒, 有些昏沉地點頭,“……謝謝。”
她的臉色略顯蒼白,走路腳步都有些虛浮,看起來像是才大病一場。
——因為精神鏈接的存在, 王儲重傷對她也造成了影響。
瑞安沒有特意讓她為他分擔傷勢。
如果那樣的話, 現在她應該已經沒了半條命。
但她的精神力仍然會受到影響。
因為在感應到王儲受創乃至重傷瀕死的時候,她也禁不住想要緩解他的情況——對于有精神鏈接的伴侶來說,這幾乎是一種本能。
若非他們牽掛彼此、對彼此有著強烈的情感,這鏈接都很難生成。
“……我們還有多久能到斐特西?”
阮姣看向那位船員, “我想盡快為殿下治療——”
船員很平靜,“這次補給之后就能直達了。”
走廊上路過的幾位員工都對阮姣投以短暫的注視。
他們作為奧萊王室聘請的專業船員,在隸屬王室的穿梭艦上服務數年, 也算是見慣了各種人物。
這位阮小姐倒也沒什么特殊的。
——那些王室成員們的配偶當中,有比她更惡毒的, 也有比她更善良的,有比她優秀很多的,也有論學習成績論精神力遠不如她的。
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那些常出入宮廷、混跡奧萊貴族圈的王室成員配偶們,等級都比她高。
E級F級的當然也有,但基本上都是在當情人, 這些情夫情婦們也不會輕易出來露臉,以防被人找茬打死。
若是有正式婚姻關系的,那多半是這位王室成員脫離了家族。
畢竟從法律上來說,一個人想和誰結婚,完全由自己做主,國王也管不著,但王室成員選擇配偶往往要考慮很多東西。
倘若家族不滿意,那就選擇走人,不當你們家的成員了。
類似的例子每一代都有,還不止一個。
如今這位王儲的兄弟姐妹表親堂親當中就有。
——他們等級在A級以上,不愿婚姻受制于人,也不愿服從契合度的,最終和父母家人鬧掰而遠走高飛。
別說奧萊王室,就連帝國皇室也有一堆這樣的人。
因此這些年才尋回那么多新的皇室成員。
船員們常年和奧萊王室打交道,自然也知道不少這方面的信息,譬如那些新的皇室成員可不止是私生子女們。
還有很多正經的皇室后裔,只是人家父母不在帝國貴族圈子里生活,改名換姓隱居了。
總而言之,王儲和阮小姐之間的事,好像比這些人還要復雜。
她最初被從王儲身邊驅逐,國王不讓他們倆見面,但這兩人私下里自然藕斷絲連,畢竟精神鏈接都有了。
而且這東西并不是說斷就斷的。
甚至礙于鏈接的存在,國王都不敢輕易去傷害阮姣,怕影響到兒子。
王儲在帝國受傷后,精神力也有些動蕩,神療師們勉強安撫了他,卻認為仍有隱患。
這事也并不曾向外公布——因為那種傷勢對于S級來說,其實并不算嚴重,若是讓外人知道,還只會嘲笑他吃不得苦呢。
國王無奈之下,派人將阮姣送去了帝國,名義上是為王儲找的神療師。
以他們的契合度、感情深度、再加上精神鏈接,可以說在撫慰這方面,確實沒人能比阮姣做得更好了。
國王還派人與阮姣說了一番“這并不是承認你們關系你不要多想”的話。
原話當然沒有這么直白,更多只是感謝她的幫助,還給了她重金當做聘請的報酬,將交易擺在了明面上。
雖然阮姣擔心著王儲的狀態,基本上也沒聽進幾句,但她也知道他的意思。
而這番對話就是在飛船上進行的,完全沒避諱這些船員,也是故意讓他們知道,阮姣是收了錢來的。
但是船員們給王室工作多年,怎么會不知道里面的彎彎繞繞?
“……何必呢。”
飛船降落了。
船員們看著阮姣離開艙門,憂心忡忡地走過接駁橋,瘦削的身形漸行漸遠。
“如果真的喜歡,要換成是我,我直接不當這個王儲了,有啥了不起的,不過是個榮譽頭銜——”
在貴族們不被法律賦予政治權力的時代,僅憑頭銜能獲得的東西其實不多。
更何況王儲也不是這塊料。
但話又說回來,他憑著他的S級血統和學歷,在哪都能過得很好,又不是不當儲君就沒法過了。
他是被蘇公爵打敗了,但那是因為蘇公爵太強了,而不是因為他很弱。
船員們見多識廣,自然能客觀評價這件事。
有很多S級在這個歲數都達不到初度覺醒的標準呢。
“……所以說,如果真是喜歡,怎么就不能放棄呢?”
那位船員輕聲道,“如果我是這位阮小姐,遇到這種人,我還受不了呢。”
她也有學歷有精神體,能當專業的神療師,沒有王儲難道就過不下去了?
另一個船員嗤笑,“那你可就不懂了,這兩位都有自己的成算,當然了,喜歡估計也是真心喜歡,不然也出不來精神鏈接了——”
在他們討論王儲八卦的期間,阮姣已經走到了空間站的商業區。
熙熙攘攘的旅客們聚集在自助服務機前繳費,還有些人則是站在小廣場的巨幕前,仰頭看著里面的聯賽精彩對決集錦視頻。
這是一座私營的空間站,并非是帝國政府的聯堡,員工們也都是雇傭來的,氣氛頗為松散。
觀眾們看著那些戰斗議論紛紛。
S級終歸是少,更多的畫面其實來自那些A級B級,然而更容易引發人們討論的還是前者。
阮姣站在人群中,在各種帝國貴族的名字里,忽然聽到了熟悉的人。
——雖然也不過只是說了兩句話。
“……下一場就是奧萊的獅蝎打小芬里爾了!”
有個很熟悉視頻內容的游客說道,接著指向大屏幕,“你看你看,我說得對吧——”
周圍的人明顯也都看過視頻,但仍然津津有味地盯著屏幕,望著那漫天飛舞的冰棱霜雪,以及交錯碰撞的兩道身影。
其中有個笑了一聲,“這已經不新鮮了,不如看看她把奧萊王儲腦袋咬掉的那一場!”
“哈哈哈哈那確實好看!”
“奧萊王室估計急眼了吧,好多賬號都被舉報了——”
“也就在奧萊境內限流罷了,在我們帝國該怎么樣怎么樣,那群龍蜥有什么辦法?哈哈哈哈哈——”
官方發布的內容很短,只有中規中矩的戰斗片段,根本沒有最終的結局。
然而某些來源已不可考的視頻里,卻是拍到了奧萊王儲如何落敗,從高空墜下摔在廢墟里。
甚至清晰度還很高。
“什么掉腦袋?我只看了官號發的!”
所以當有人詢問的時候,立刻就有好心的游客點開光腦,補全了那場對決的結局。
于是那一幕被投放到眾人眼中。
在罡風肆虐的高空中,暗金的烈焰燃燒旋舞,那兩道如魔如怪的身影交疊在一處。
獅蝎趴在龍蜥身上,尾鉤刺入后者胸腹,她埋首在其肩上,死死咬住了他的頸側,用獠牙釘穿了肌骨。
金色炎火在她的皮毛上燃燒,浴血的身軀被炙烤著,恐怖的燎燒傷痕幾乎遍布每一寸皮膚,部分皮肉甚至已然炭化。
她眼瞼周圍的皮膚幾乎都被燒毀,那雙金眸眼眶周邊滿是血色,幾乎都要睜不開了。
但她仍然死死咬住了對手。
龍蜥奮力地掙扎,控制那些火焰,亦或是用自己的手爪,在她身上留下了無數的傷痕。
都沒有讓她松口。
她不僅越咬越緊還不斷還擊,撕扯著他的胸腹頭頸,利爪滑落時碎鱗飛濺,血霧彌漫。
龍蜥終究敗給了毒素。
盡管觀眾們看不到那些毒液如何被貫入其身體里——
但他們能聽到龍蜥凄厲痛苦的嚎叫聲,能看到他的皮膚如何變得黑紫潰爛,血肉成片成片從骨架上脫落。
“就是這樣!”
有人狂熱地呼喊道:“這才帶勁!那些小打小鬧算什么!”
“咬死他!咬掉他的腦袋!”
還有第一次看到這段的人興奮地叫道。
阮姣渾身冰冷地看著那一幕。
她知道賽場上發生了什么,甚至比任何都清楚,那一刻瑞安是多么痛苦。
也因此不敢去搜索相關的視頻。
而這樣從觀眾角度去看,她才發現那究竟是多么可怕的東西。
她見過瑞安的獸化,距離完全覺醒也只一步之遙,因此也還殘留著人的特征。
但即使沒有完全覺醒的龐大身軀,那帶翼的龍蜥也將近三米了,在任何面前都有著極大的壓迫感。
然而視頻里的獅蝎體型與之不相上下,哪怕也還有人的部分軀干。
更何況——
幾乎沒有熱武器能破壞的鱗甲,就被那巨獅的獠牙輕松破開,甚至最終幾乎咬掉了整個腦袋。
阮姣也注意到蘇瑤身上的傷了。
蘇瑤比自己還小幾歲,此前沒上過戰場,似乎也沒接受過系統訓練,因此沒有精神體,也沒有絲毫覺醒痕跡,還被那些王室和貴族們冷嘲熱諷。
阮姣在模擬訓練里受過燒傷,僅是半條手臂,她就疼得什么都做不了了。
蘇瑤是怎么忍受的? !
在初次見面的時候,她甚至還在心里瞧不起對方,覺得蘇瑤沒有精神體,不能撫慰王儲殿下,自己也沒有多少實力。
這才過了幾個月?
誠然她不敢對蘇公爵太過無禮,真有想法也是在心里,畢竟再孱弱的S級也能一巴掌抽死E級。
但她確實是認為蘇瑤配不上王儲殿下的。
現在——
阮姣閉上了眼睛。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有什么資格去評判S級?
再睜開眼的那一刻,她看到視頻里龍蜥從天空中隕落,在下墜期間變回了人形。
那一瞬間,淚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
她從沒見過瑞安受這么重的傷。
“我教授都說那是毫無觀賞性的血統力量對決——”
旁邊兩個紅發年輕人小聲說話,“所以本質比的就是天賦和心性,能不能吃苦,能不能狠心對自己,王儲的局部速愈絕對很爛,否則他最后可以先修復胸腔,來口大的,她未必能撐得住。”
“嗯哼,考慮到這倆人的年齡差距,蘇公爵絕對是大贏特贏,她的局部速愈掌握得很不錯了,一看就是自殘速成的。”
“確實,而且血統力量這玩意兒不是誰都有的,也不是誰都能掌握的,我弟覺醒到現在三年了,還不會控制毒液濃度呢,能不能捕捉那種感覺憑的其實就是悟性……”
在那兩人談話期間,又是一家人從旁邊走過。
兩個小孩嬉笑打鬧著撞了上來。
阮姣沉浸在悲慟與震驚中,心神不寧也沒有躲避。
其中一個孩子蹭到了她的胳膊。
“……對不起!”
那個小孩連忙回頭道歉。
接著就被阮姣淚眼朦朧的樣子嚇到了。
小孩呆了一下,后退了幾步,“媽媽!”
阮姣這才反應過來,“沒,我沒事的!”
那孩子真的只是輕輕蹭了一下,她連最微弱的疼痛也沒感受到。
“……怎么回事!”
小孩的父母趕緊過來,“你是要碰瓷嗎?!我們孩子就是稍稍碰了一下你——”
阮姣慌亂地解釋了一番,那家人終于信了,其中一個又狐疑地看向她,“那你哭什么?”
她張了張嘴,“我……我想這和您沒有關系。”
旁邊許多游客都在圍觀這一幕,其中有個嘲笑道:“哼,鬼鬼祟祟的外國人,剛剛就在那一副死了爹娘的樣子,總不會是奧萊王儲的仰慕者吧? ”
“哈哈哈哈那家伙還有仰慕者?”
“你別說,還挺多的呢,聽說之前有人向蘇公爵潑酸液——”
“什么?還有這種事?怎么完全沒看到報道?真的假的?”
“不知道,是我親戚告訴我的……”
阮姣狼狽地離開了。
她轉身之際,還能聽見他們說起奧萊王儲的婚約。
“聽說是為了一個E級的情婦,惹怒了那位公爵……”
“既然這么喜歡,怎么還不結婚?現在不是都退婚了?”
“國王不愿意唄,尤其上一個是家財萬貫的S級,下一個就變成不知道哪里出來的東西了……”
“嘖嘖,親爹不愿意又怎么樣?我爸媽到現在都討厭我嫂子,我哥和我嫂子直接搬到隔壁星系去了,法律又管不著你和誰結婚。”
“但是他爹能管他當不得王儲呢……”
“一個深度覺醒的S級到哪里都能風生水起,不當王儲還活不了嗎?說什么喜歡也都是借口,情婦情夫們不過是那些貴族們的玩具……”
阮姣加快腳步離去了。
……
同一時間,穿梭艦的船長臥室里。
蘇瑤趴在床上玩光腦,面前懸浮著一堆色彩繽紛的投影窗口,最近的幾個赫然都是瀏覽量極高的視頻。
她津津有味地翻著評論。
“話說奧萊王儲之前不是被打得很慘嗎,這會兒恢復了?”
“樓上又想洗了是吧,蘇公爵先后和芬里爾雙胞胎打了,據說在船上還和沃佩斯公爵打了,怎么就你家王儲受過傷?”
“真的奉勸某些人菜就多練,找些水軍擱這挽尊有意思嗎?”
“你家王儲覺醒五六年了吧?打不過人家十八歲小孩,找什么借口都只能說他更爛,懂嗎?”
類似的言論出現在各個平臺上,甚至是數月前發布的內容,乃至他倆的退婚公告,都能看到有人貼出鏈接,然后對此大肆嘲笑。
……有些真不像演的。
這其中肯定是有水軍的,但似乎也有不少真情實感的網友。
而且從她的賬號再次暴漲的粉絲數量來看,事情應該也確實如此。
“到底是誰在嫌棄人家這個嫌棄人家那個啊,給你們看看幾個月前的罵戰[截圖][截圖][截圖]”
“笑死了現在看這些感覺好諷刺啊。”
“哈哈哈哈哈確實,還在這里含沙射影說人家沒精神體——”
“有了婚約還勾三搭四的出軌賤男人是這樣的。”
除了幸災樂禍順勢嘲諷一波的,還有些亂七八糟的人,或是質疑戰斗不是完全公平的,或是質疑她借著機會公報私仇的,類似這些無一例外也都被罵了。
“某些人也知道自己做了虧心事啊?就報私仇怎么了?不服可以報警。”
“整天就擱那公平公平,你先把王儲年齡削到十八歲再說公平吧,哦,我忘了,十八歲的王儲殿下根本比不了這位一點。”
蘇瑤自己的賬號里也有很多奇葩發言。
她一眼掃過各種表白的夸贊的自愿獻身的,又掃過辱罵的吃瓜的蹭熱度的,發現了一條畫風略有不同的評論。
“有點好奇公爵閣下的擇偶標準,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歡王儲那樣的,有什么性格類型是你喜歡的嗎?”
蘇瑤沉默了。
面前陡然被一大片陰影覆蓋,接著身側松軟的床墊陷了下去。
有人坐到了她身邊,冰冷寬大的手掌落在少女頭頂,撫摸著蓬松卷翹的黑色鬈發,順著發絲落到光裸的脊背上。
他的指尖輕輕滑過背肌起伏的線條,然后展臂攬住了卷在空中的蝎尾。
蘇瑤趴在床上用手肘支著身體,翹起的小腿交疊在一起,此時歪頭瞅著旁邊的男人。
凱爾也歪頭與她對視,“怎么了?”
“你覺得,”蘇瑤想了想,“你是什么性格?用一到兩個詞概括?”
凱爾也沉默了。
顯然他完全回答不上來這個問題。
凱爾看了看她手邊的窗口,“是什么問卷調查?有沒有選項?”
蘇瑤將窗口拖到一邊,“沒有,你自己想——呃,要不換個說法,那你喜歡做什么?”
凱爾若有所思地盯著她。
蘇瑤:“不是這個做!”
凱爾:“?”
凱爾:“我想說我愿意做讓你開心的事。”
蘇瑤:“…………”
他捏了捏她的尾巴,“你說的是什么?”
蘇瑤:“沒什么,咳,總有別的吧,說個和我無關的!你認識我之前做的最多的事是什么?”
凱爾不假思索:“睡覺。”
蘇瑤白了他一眼。
絕大部分人都會每天睡覺,或者至少定期睡覺,即使別的事會被中斷,這個也改不了。
“……行吧。”
蘇瑤晃著尾巴絞住他的胳膊,用力將他拉向了自己。
凱爾微微揚眉,從善如流地倒過來,直接趴在了她身上。
蘇瑤:“?”
以他們倆的體型差,他趴在她身上能把她遮得嚴嚴實實。
蘇瑤直接被壓成了一灘貓餅。
“……另一個問題。”
蘇瑤艱難地回過頭。
背后的男人微微垂首,發絲從她眼角劃過,“嗯?”
“你之前就這個身材嗎?還是根據某個被你殺死的人變出來的?”
“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希瑟也就比你矮一點點,但是比你瘦多了,他媽媽看雕像也是又高又瘦的那種——”
凱爾沉默了幾秒鐘。
“……回答你之前的問題,不完全是。”
他這么說道,“我第一次嘗試變形確實是根據我殺死的那個人,但我后來也有自己的審美了。”
“?”
“……在更多接觸人類社會之后。所以我在那個基礎上進行了一些變化,只是到了某個我覺得差不多的程度,我就停止了,我享受不到樂趣。”
蘇瑤欲言又止。
她總覺得腦海里好像閃過什么,然而那些念頭很快又被心酸和同情覆蓋了。
因為禁不住想到小蜥蜴身上可能發生的種種悲慘經歷。
哪怕他本人或許不這么覺得。
反正他在實驗室里昏睡可能也是無知無覺的,等到跑出來接觸社會的時候,大概也很有本事了?
畢竟等他再遇到家人的時候,似乎也沒受他們的欺負。
雖然她不能百分百確定這就是真相,但總覺得應該也相差不遠。
“你的那些家人知道你真正的樣子嗎?”
蘇瑤下意識問道,接著又覺得這話很傻,“哦,不過你是皇室的人,你們家很多人都會變形——”
凱爾神情平靜,“……是啊,所以當他們發現我的一些變化時,都并沒有覺得奇怪,只認為那是血脈的證明,而且你也知道這個家族的血統,不存在消耗體力維持變形的問題,每次變化都是永久的,直至被下一次變形覆蓋,所以按照他們的說法,你變成什么樣子都是你,他們不會強調這一點。”
他顯然不愿過多討論那些人,“不過——”
凱爾低頭親了親她的眉心,“對于現在的我而言,能讓你喜歡,這樣一切就有意義了。”
然后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看著少女的面頰蔓上紅暈,溫熱的手指卻忍不住在肌理上流連摩擦。
“……看來你我在這方面的審美也是相似的,對吧?”
低沉的嗓音在耳邊回蕩。
蘇瑤覺得自己再次變成了紅燒獅子頭。
“如果你也喜歡這樣,”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開玩笑般說道:“那我應該也去開發一下變形的能力——”
獅蝎的能力譜系里有沒有這個?
“——然后變成兩米的樣子滿足一下你的審美?”
“事實上,”凱爾想了想,“只要是你,不管你是兩毫米,兩米還是兩百米,我都會喜歡的。”
“?”
兩米就算了,另外兩個是什么東西? -
忍住先別拉黑之忍不住了通通拉黑V:
剛剛來自領航者定制款
喜歡愛睡覺的。 //@好評后忘了找商家返利:有點好奇公爵閣下的擇偶標準……
轉714253 評論634772 贊783974
第93章
在蘇公爵發布了新的擇偶標準后,這條消息下方的評論區再次炸了。
粉絲們爭先恐后地表示自己很能睡覺。
“我下午兩點醒,我媽都說寶寶終于早起了!”
“我爸經常讓我早點起床,說別耽誤吃晚飯!”
“這算什么,好歹你們還是在家里睡的,我在學校考試都能睡,睡著的時候屏幕里是數學卷,醒的時候發現語文卷要交了!”
“笑死,我在辦公室睡的,睡前窗外日落,睡醒窗外還在日落,你猜是為什么?”
“好家伙, 別的不行, 比睡覺我還沒輸過誰,自從覺醒之后,每次正經睡覺都至少是兩整天起步,好幾次直接睡了一周的, 醒來發現在醫院……”
評論區變成了睡神爭霸賽現場。
蘇瑤樂不可支地看著,挑了其中幾條點贊。
“公爵閣下贊我了啊啊啊啊啊一定是喜歡愛睡覺的我吧,我要和姐姐貼貼[羞澀][羞澀][羞澀]”
“第一次被大佬點贊,沒想到居然是因為能睡覺,以后我媽再說我除了睡覺什么都不會,我就有話說了!”
蘇瑤順便看了看時間,發現距離復賽第二輪只有兩個小時了。
蘇瑤:“……”
某種程度上,她和小蜥蜴都挺能睡的。
雖然大多數時候不是在睡覺吧。
等她和隊友們匯合重新抵達指定休息區時,距離主辦方要求的時間就還差十分鐘了。
在散落著沙發卡座、有著蔥蘢綠植布景的廳堂里,三三兩兩聚集了數十號人,都是上一輪通關的。
復賽只有兩輪。
之前被擊敗、或是限定時間內沒拿到指定分數的, 已經全部被淘汰。
蘇瑤來得不算很早,所以當她進場的時候,幾乎立刻有數十道視線投來。
甚至能感覺到大廳里都靜了一下。
比上次還要明顯得多。
她掃視了一圈,在某些人眼里看到了明顯的畏懼,他們與她對視時或撇開了目光,或是點頭致意。
還有一部分人盯著她,眼里燃燒著某種興奮的戰意。
“今天總共就兩場復賽二輪吧?”
蘇瑤收回視線,“哈,希望亞修被希瑟暴打——”
這倆人肯定都通過了第一輪,既然沒這會兒沒出現,估計是都在下一場了。
她之前也收到了雙胞胎的消息。
他們都沒被分到這個星球,而是在軌道的另一邊,看起來大家只有在半決賽的時候才有機會見面了。
江灝想象了一下那樣的畫面,“如果他們真的對上,說不定那個狐貍直接投了。”
蘇瑤不由好奇了,“在你們的感受里,法夫納親王有多強?”
姚櫻幽幽開口:“……靠近一點都很不舒服。”
秋彤點頭。
蘇瑤沉默片刻,“所以之前你們仨早早跑了,是因為這個嗎?”
“哦不,我們只是不想打擾你和那位親王殿下——”
還沒說幾句,下一場的規則就發來了。
江灝瞥一眼就樂了,“哈,這還挺有意思。”
當所有人進入指定場地內,會有兩個不同隊伍隨機中選,負責守護無人機送來的一件道具。
道具上方將出現光柱,其他隊伍只要打碎道具就能通過。
如果道具存活十分鐘,那么負責守護道具的人通過。
期間還會不斷補充新的道具,但同一個場地內的道具數量上限是二。
比賽限定一小時。
“破壞道具標準怎么算的——?”
“最后一擊!智腦來判定,前面打到的不算,誰打碎的算誰的!”
“如果有兩個不同隊伍的人同時打中……?”
“看智腦判定啊,你看規則最后一頁,單位精確到毫秒,只要你比另一個人快,就是你的,如果你倆時間完全一樣,一起通過。”
廳堂里不斷回蕩著議論聲。
不久后,選手們再次乘飛行器進入場地。
這次是另一座破敗蕭條的荒城,有著大片廢棄的工業建筑。
鉛灰色天空下,林立著煙囪和水塔,以及高低不平的廠房和交錯的棧橋,運輸線一直延伸到海畔的碼頭前。
港口也變成了廢墟,殘破的路面兩側,散落著工業用的載具殘骸,附近的樓房更是找不出一動完整的。
飛行器降落在一座臨海燈塔的樓頂。
這里的天臺塌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勉強能支持小載具停泊。
蘇瑤從車廂里跳了出來,眺望著前方的碼頭和海岸線,港口的長橋一直延伸到海中。
那座高架橋的另一端,連接著遠方的人造浮島,然而橋面和反重力裝置都被毀掉,如今只剩下了一小部分。
剩余的連橋大約有百多米,從岸邊伸出,高高凌駕在水面上,在橋梁上方的交錯的鋼纜間,也站著一隊人。
那個隊伍乘坐的飛行器是直接停在了空中,里面的人跳出來就站在了橋頂上。
蘇瑤和他們有兩公里左右的距離,盯著那邊打量了片刻,同時也感應到了那幾個人的精神力。
那也是離己方最近的隊伍了。
如果自己這邊被選中稱為守護者,這一隊肯定是先過來搶的。
“……光柱有三百米高,”江灝盯著海面,“也就是說,如果將道具帶到深度超過三百米的水下,別人就找不到了。”
“如果藏在建筑里呢?”
“光柱有穿透性,否則拿衣服都能蒙上……這里的建筑最高也就一百多米吧?還都那么破!”
光腦里響起倒計時提示音。
三十秒鐘。
蘇瑤看到那隊伍里有一個人在脫衣服。
“……上來就打定主意覺醒了?”
“不好說。”
江灝皺眉看著那邊,忽然也開始脫,“待會兒說不定——”
二十秒鐘。
海畔倏地亮起一道光柱,無人機從天空俯沖而下,停在了斷橋上。
然而地上的限制光圈尚未消失,還有十秒鐘其他選手才能行動。
橋上的小隊動作很迅速。
他們從無人機里取出一個漆黑的背包。
那里面沒有別的東西,顯然背包就是任務道具。
四人稍作檢查,在包上摸了一圈,又輕輕拍了一下。
其中一個,就是之前脫衣服的人,將背包的一條肩帶咬在了嘴里。
她原本就站在橋頂的鋼纜上,此時轉身魚躍而下,在空中輕盈旋轉,光裸的身軀上生出片片羽狀胸鰭。
那些白栗相間的鰭條迎風招展,像是張開的翅膀,同時背上還冒出了尖長的棘刺。
在倒計時結束前五秒。
她的身影徹底沒入水中。
浪花四濺,海水在熱風里翻涌,泛起一片片灰白的泡沫。
“……草,我就知道!”
江灝也撕掉了身上最后一件衣服,“等著我把她從里面弄出來!”
即使背包被帶入水中,海面上依然浮現出光柱,那道白色光柱小范圍移動著,卻已經越來越短了。
蘇瑤有點意外,“我以為沒這么深呢。”
姚櫻解開短裙的掛扣,“我也去?”
“……算了吧你,別待會兒變成腌咸菜了,我能解決,你們等通知就行了。”
江灝瞥了隊友一眼,接著如離弦之箭般射入海中。
它在入水的瞬間就開始下潛,巨大的沖力掀起團團白浪,對手組的三個隊員想攔住它,卻連尾巴都沒摸到。
那三人無奈之下,只能撲向了這邊。
他們都是A級,也認出了蘇瑤的身份,知道若是留手會被她很快解決,這一下直接全都露出了覺醒形態。
其中有一個完全覺醒的。
混血統的帶翼角龍。
蘇瑤眼睛亮了起來。
這東西的防御力高得離譜,能直比一般的S級,自己的尾鉤短時間內都破不了防。
“公爵閣下——”
角龍咧開嘴撞了過來,發出含糊不清的邀戰,“還請賜教……”
她的獸化狀態有五六米高,看起來像是巨型犀牛,身軀笨重又健壯,頭上帶著向后延伸的骨板,形似張開的雀屏。
三只比常人大腿還粗的尖角,豎立在眼眶上方,看起來充滿了威懾力。
蘇瑤在空中微微側身,單手撐住了對方的頭骨板,生生止住了對方的沖勢。
右臂也震得一陣發麻。
“……好。”
顯然自己若是不覺醒,根本不可能迅速解決這位。
她借著對方的沖力旋身而起,瞬間獸化了四肢和腦袋,躲過對方回首掃來的一擊,順勢趴在了角龍背上。
蘇瑤埋首咬了下去。
過于堅硬的皮肉讓她牙根酸痛,但也沒有過多阻礙毒牙扎入。
角龍撲閃著翅膀嗥叫出聲,轉身一頭撞向了旁邊燈塔的樓體,想將背上的敵人弄下來。
蘇瑤仍然死死咬著她,任由磚瓦墻板砸在頭上身上,毒液源源不斷貫入角龍體內。
角龍在廢墟間胡亂沖撞,地面被跺得開裂,在一聲聲轟然巨響中,殘破的塔樓相繼倒塌,煙塵翻騰如霧靄。
大概過了半分鐘,角龍無力地趴在了地上,發出了粗重的喘息,四蹄向外張開,嘴邊吐出了白沫。
蘇瑤沒有用太濃的毒素,也有點怕把人弄出事來,此時回歸了人身。
“……沒事吧?”
“沒事——”
角龍的身影變回了人形。
那是個身量不高、但體格結實的褐發年輕人,此時正跪在地上嘔吐。
“抱歉了,公爵閣下,看了你視頻,太想和你打一打了,可惜我是A級,還要讓你留手……”
她一邊吐一邊說,頸后的皮膚全然潰爛,已經蔓延到了背上。
蘇瑤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又被圍毆了。
雖然光柱已經完全沉到了海中,但好歹有二十多秒是暴露在外的,周邊的其他小隊也都大致確定了方位。
現在他們找過來了。
好幾個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朝著蘇瑤發起了進攻。
蘇瑤:“……”
他們實力都不如她,但顯然大家都很想和她過過招,哪怕知道被蟄后的復原過程很痛苦。
當然也有人已經去了海邊。
因為光柱消失,他們就猜測是道具下水了。
幾個人迅速跳了下去,在入水的瞬間就覺醒了,色彩斑斕的魚鱗和觸須一晃而過,很快就被臟污的海水淹沒。
一分鐘后,蘇瑤解決了那幾個找揍的,剛來到岸邊想著需不需要下去看看。
——這海面臟得像是臭水溝,水都灰了,還散發著一股怪味,肉眼可見飄著層層垃圾,下面能見度肯定特別差。
她倒是不介意這些,反正更重污染的環境也影響不到自己。
只是有些人的能力可以在水下發揮,而且江灝似乎希望獨自解決?
蘇瑤才思考了一瞬,就看到下面幾道黑影浮了上來。
幾個人漂在了臟乎乎的海面上,還保持著覺醒狀態,卻是都動不了了。
一個拖著三米長的魚尾,泛著彩光的鱗片不斷滲出鮮血。
另一個雙腿化作了數條長而透明的觸手,像是柔軟的煙須般散開,然而其中大部分都完全被斬斷了。
還有一個背上長出了有著深紅瑰彩的巨殼,軀體被殼壓在下面,周身也不斷蔓延開血色。
他們就那樣漂在水面上,一動不動,像是漲潮時沖上來的死去多時的浮尸。
下一秒,海上浪潮暴漲,掀起了數十米高的水墻。
兩道身影從下方沖了上來。
一個長滿棘刺的魚人高高拋飛而起,胸前的鰭片被暴力地撕爛了大半,在空中就昏了過去,重重砸在了港口岸堤上。
堤壩的高墻在轟然巨響中垮塌,灰塵與瓦礫將那人的身體淹沒。
另一道身影在空中飛旋,甩出漫天水霧,銀藍色的纖細軀干足有六七米長,身側伸出了三對宛如翼翅般的腹足。
那些腹足末端生著無數附肢,露鰓宛如花瓣般散開,在空中乍看像是翩舞的蝴蝶,又像是騰云的飛龍。
哪怕一身污水,那被打濕的看似柔軟的皮膚,仍然散發出鉆石般的亮澤。
它出現在這片黯淡陰晦的海面上,仿佛瞬間點亮了整個灰霾的港口。
“……這就是最古老的腹足綱A級原血統之一,藍天使蝓龍。”
在空港的另一艘穿梭艦內。
幾個年輕人聚在一起,圍觀贊助商特供的比賽直播。
其中一個人輕聲說道,“雖然不知道它到底是不是純粹的原血統——”
另一個人感慨,“這個形態已經很趨近標準了,是不是都一樣了,蘇公爵這幾個隊友不好對付呢。”
“你不行了?”旁邊的人嗤笑一聲,“不行的話讓我上——”
“算了吧,你能解決那棵草就不錯了。”
在說話的三人忽然閉嘴了。
金發青年站在艙室門口,那雙憂郁的紫色眼眸看向他們。
“……你們無需有顧慮,如果有問題的話,我可以一個人解決蘇瑤和她的三個隊友。”
他輕聲說道。
那三人面面相覷。
“噗,我們都愿意為您效勞,親王殿下,只不過是說說罷了——”
其中一個笑道,“放心吧,希瑟,說不定那只小貓咪連我這關都過不了呢。”
……
銀藍色長發的青年出現在岸邊。
它濕透的鬈發纏繞在腰間,三對縮小的腹足支在身側,此時正慢慢收回去。
蘇瑤把外套遞過去,“感覺還好嗎?”
破損的背包倒在她的腳邊,扔上來的時候就碎了。
她也收到了通過復賽的提示消息。
“謝了,戰斗挺簡單——”
江灝接過衣服穿上,“就是很餓。”
“?”
江灝一邊說一邊回頭看了一眼。
海面上漂浮著那三個傷員。
一條人魚,一個海螺,一個水母。
江灝咽了咽口水,“不行了這簡直就是自助餐……”
它盯著水面上的傷員們,肋間的足肢甚至再次伸了出來。
“……好香,好香,你看看那個海螺,她的結節和縱脹肋多么好看,她的肉一定非常香,還有那個水母,他的觸手——”
“等等!”
蘇瑤攔腰抱住了它,“冷靜一下啊!這不是自助!你別擱這鑒賞了!”
第94章
在回到空港的時候, 蘇瑤又遇到了希瑟。
復賽第二輪的參加人數少了一大半,周圍也沒有那么多觀眾了,航站樓前的廣場上冷冷清清。
灰暗的天幕下,細雨蒙蒙灑落,四處仿佛都彌漫著一層迷離水霧,法夫納親王的身影仍然格外顯眼。
空空蕩蕩的接駁橋上,金發青年仿佛柔光走來。
遠處的選手們似乎都刻意放慢了腳步。
“……殿下。”
蘇瑤微微頷首, “好巧。”
希瑟也沒和她說更多客套話,“不算巧,畢竟你每次都結束的時間都比較早,等你回來的時候, 就容易撞上習慣早出發的下一場選手。”
蘇瑤本來以為按照這家伙對比賽的態度,不應該太早過去。
再仔細一想,倘若他晚到一會兒,那里面肯定聚集了很多其他的選手,到時候大家估計都盯著他看。
就算他習以為常了, 不會太難受,但有他在場的氣氛都是不一樣的。
估計也還是能避免就避免的。
“……子爵閣下。”
希瑟背后的一位隊友慢悠悠開口,“打得可真不錯。”
在先前見面的時候, 這幾位隊友都躲得遠遠的,這是第一次湊近, 而且還主動說話了。
蘇瑤不由有些意外。
她本來以為他們要么是不想理會自己這些人,要么是不愿意打擾希瑟。
主動開口的那位,此時正歪頭盯著江灝,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似打量獵物的兇光。
那人身材高大健壯,有著灰白的卷發,虹膜顏色很淺,瞳孔又大又圓,看人的眼神帶著尖銳的攻擊性。
江灝與他對視,仍然維持著之前的松散狀態,似乎完全沒被影響,“……謝謝,還有事嗎?沒事我回去洗澡了。”
“子爵閣下——”
希瑟的另一位隊友開口了,說話對象卻是姚櫻。
那人有著墨綠色鬈發,其中有幾縷還是淺淡的翠綠,被編在發辮間,像是某種耀眼的裝飾。
它有張靚麗甜美的娃娃臉,笑起來露出了尖尖的虎牙,“你聞起來也很香。”
姚櫻回以微笑,“你也是。”
那人似乎更高興了,“你喜歡嗎?”
姚櫻聲音溫柔,“……與其說喜歡,不如說我習慣了,畢竟你在模擬我同類的氣息,而我身邊有很多這樣的人。”
“是嗎,”那人拖長了腔調,“可我聽說你和你的家人血統差距有點多?”
“如果到了我們這個歲數,所謂的身邊還只有家人,”姚櫻嘆了口氣,“我會覺得你活得有點可悲。”
它們對視了幾秒鐘。
“好吧。”
那人笑了一聲,看了一眼蘇瑤,拋了個媚眼,接著就轉身走了。
蘇瑤:“……?”
這些日子下來,她在分辨血統這方面的經驗漲了不少,已經能一眼看出這也是個植物了。
所以和姚櫻搭話也不奇怪。
但是倆人這夾槍帶棒的像是在戰前挑釁,又像是有點私仇。
希瑟的第三位隊友沒有說話,那是個高挑的白發女人,看起來似乎有些自閉,視線匆匆從秋彤臉上掃過,就轉身走了。
正好后者也不愿和陌生人說話,兩人只對視了一眼就作罷。
蘇瑤看著四人離去的背影,“……他們正經把我們當成對手了,是吧?”
姚櫻輕哼一聲,“是我們,你是希瑟的,顯而易見。”
“……你一定要這么說話嗎?”
“好吧,他也是你的。”
“所以,”蘇瑤無語地看著它,“希瑟那個隊友模擬了你的氣味——我記得那個人叫葉繁,對吧?”
“嗯,S級噬香藤的混血統變異種,按照某些帝國人喜歡的說法是A+級。”
姚櫻隨口道,“它能模擬其他植物的氣息……會讓你覺得是合適的繁殖對象,嗯,我不是真的說你。”
“那,”蘇瑤很直白地發問了,“一對一能打過嗎?”
“嗯?我要說打不過呢?”
“……別說是打不過,就算你不想打,也沒關系。”
蘇瑤挺起胸,“就算你們仨都想摸魚也沒事,大不了我就一打四唄。”
姚櫻笑了,“所以你現在上頭了?是誰說就是來玩玩的?”
“不,正因為我依然是抱著玩的心態才無所謂,否則我會勒令你們和希瑟隊友拼命的,我總不至于瘋到真以為能打他們四個。”
蘇瑤小聲嗶嗶,“當然真打起來還是會上頭的。”
但無論如何,從那位灰毛隊友的發言來看,他們顯然是看到了賽場上的場景。
蘇瑤并沒有搜到任何已經公開的比賽視頻,“……看來是贊助商直播了。”
這個倒是寫在了賽前報名時的隱私協議里,贊助商們有資格觀看內線直播,但是沒資格向外宣發,除非視頻里所有露臉的人都給過授權。
“不過我以為希瑟對這種事沒興趣?”
“顯然他真把你當成對手了……當然也可能是他的那幾個奇葩隊友對我們有興趣,不行了我還是要去洗澡。”
哪怕在飛船機庫進行了一番消殺濾洗,江灝還是渾身難受。
“大爺的那個臭海溝真的是……覺醒的時候無所謂,這會兒怎么想怎么惡心。”
它說著就閃身奔向自己的艙室。
蘇瑤沉默了兩秒鐘,轉身看向站在走廊里等候自己的人,“剛來的?”
黑發青年微微頷首,“等你吃飯。”
另外兩位隊友見怪不怪地打了個招呼,然后各自散了。
蘇瑤撲到他懷里,在男人的胸前幸福地蹭了蹭,“走吧走吧——”
旋又想起贊助商直播的事,干脆點開光腦,點出了和格里菲公爵的對話窗口。
凱爾看了一眼,“找他什么事?”
他其實就是隨口一問,蘇瑤也就隨口回答,“問問他能不能給個贊助商直播渠道,或者我真給他們搞點投資。”
凱爾:“?”
遲了一秒,他反應過來她是想看直播,“等等。”
蘇瑤就看著他在光腦投影窗口里劃拉幾下,沒多久,她自己的光腦也震了兩下,收到了主辦方發來的直播鏈接。
蘇瑤:“……?”
“這種賽事不收外國人投資,”凱爾解釋道,“我給他們匯了一點錢。”
這倒也是真話。
蘇瑤在腦海里過了一下有印象的贊助商,好像確實如此,也就沒再多想,“那我不和你客氣了。”
她倒是不介意給他轉錢,但即使她轉了,也不可能成為名義上的投資人,所以就算了。
反正對于這家伙來說,錢好像也只是數字罷了。
“你啥時候需要錢直接和我說吧。”
蘇瑤點開了直播。
凱爾一低頭就看到她不斷切換畫面,在那些錄影無人機之間選來選去,很快選到了拍攝希瑟的那個。
凱爾:“……”
與此同時,格里菲公爵也收到了聯賽運營總監的消息,表示皇帝陛下忽然給他們匯了一筆投資要求成為贊助。
然后讓他們發一個新授權的直播渠道給蘇公爵。
“……”
雷歐知道聯賽的經費已是相當充足,招商指標早就圓滿完成了,而且他本人也有的是錢。
但他當然不可能這么說。
“以后類似的事不需要專門匯報給我!”
格里菲公爵冷淡地說道,“難道陛下要做什么,我還必須知道嗎?”
說實話,他甚至一點都不想知道。
“……抱、抱歉,公爵閣下,”那位總監戰戰兢兢地說道,“我們已經按他說的做了,只是不知道蘇公爵是不是——”
“陛下讓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別去做其他多余的事!”
蘇公爵知不知道關你什么事?
“但、但是——官號發布的各種內容評論區里,有一些捕風捉影的輿論和揣測,您知道的,那些網友……”
這說的是那些人刷CP甚至公然傳播某些鏈接的事。
雷歐聽明白了。
至于他為什么會明白,也不是因為他自己要去看過,而是家里的小輩們,在得知他和蘇公爵見過面后,都曾經主動問他。
關于她的實力,她的性格,以及她和芬里爾雙胞胎的關系,乃至她究竟有沒有和帕珈索斯公爵約會等等。
盡管他敷衍地打發了他們,但還是有人將某些二創懟在了他臉上。
而他第一反應還是幸好陛下不在意這些。
——無論是那個人大概率不會去看,還是看了可能也不當回事。
反正之前在波利亞的空間站,蘇公爵和雙胞胎兩次下館子,陛下應該也都知道吧?
“……你少擔心這些有的沒的,”格里菲公爵不耐煩地說道,“做好你自己的事,還是說你們誰有炒CP的打算?”
“沒有沒有——”
那位總監連忙否定。
他們的精力也都投注在比賽本身。
最多就是用吸睛的戰斗視頻宣傳一下罷了。
當然,很多選手本身就是自帶熱度的。
如今奧萊王儲仍然處于重傷狀態,也根本沒法參與復賽的淘汰賽,直接徹底失去了晉級的資格。
這個消息很快也傳了出來。
因為淘汰賽里有人發表了類似的言論,表示根本沒看到瑞安二世,這條消息縱然很快被刪除,卻是被很多人瀏覽截圖了。
后面還有不怕事的出來證實。
這些人都是選手也不是官方賬號,根本不理會奧萊王室的威逼利誘,甚至還有人直接發出了王室給他們的“警告函”。
這又引發了一陣波瀾。
許多帝國人甚至涌到奧萊王室的官方賬號下破口大罵。
盡管王室內務部部長親自出面澄清,再三強調他們根本沒有私下聯系過任何帝國人,更別說發什么恫嚇性消息了。
但群情激奮的帝國人不管這一套,仍然將他們罵了個狗血淋頭。
真相如何已經不重要了。
“你知道,這可能是我們家的人干的,當然也可能是狄倫找人干的……假裝王室給他們發恐嚇信,噗,或者任何仇恨奧萊王室的人,哈哈哈哈。”
蘇瑤在午飯期間賞析了這喜聞樂見的一幕。
凱爾對這些事的興趣很有限,只問她還需不需要更多水軍,或者還要不要更多人身敗名裂。
“……沒,暫時不用。”
那幾個被威脅的人都不是善茬兒,見狀更是變本加厲,繪聲繪色描述了奧萊王儲被毆打的慘狀。
其中還有人拿出了非常高清的偷拍圖片。
那張圖是被蘇公爵暴揍后的奧萊王儲,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人已經成了半個骷髏,還是不太完整的那種。
因為骨頭有部分都被腐蝕了。
從血腥程度上來說,是給青少年看都需要打碼的狀態。 -
你的燒瓶在冒泡V:
十分鐘前來自尋星VIII-35
我哥是主辦方員工,之前在報名的時候,在奧萊遇到過蘇公爵和他們王儲,你猜怎么著,這位王儲殿下擱那裝模作樣說讓她別參賽,怕她實力不濟丟了奧萊的臉,我真的笑死了,到底是誰在丟臉啊!怕不是知道自己不行,所以不敢讓人家來參賽吧!嘔嘔嘔!垃圾就是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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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瑤給這條內容點了個贊。
不出意外又引起了一番風波。
但她完全不在意。
午飯過后,船員們也都集合了,穿梭艦啟程前往瑪納加爾星系。
首場半決賽在星系邊緣的一顆小行星上舉行。
顯然芬里爾家族的作風與眾不同。
——預賽選址在希柏里爾星系首府波利亞的軌道上,初賽地點則是散布在阿爾戈利斯星系的各處乃至航程中,復賽的地點斐特西,對于法夫納家族也是意義非凡的星球。
芬里爾們提供的幾處賽場,都遠離首府蘭格威星,也并沒有特殊的象征。
但它們也都是實打實的小行星。
并非人造衛星,而是有著數十億年歷史的自然星球。
首輪半決賽地點,哈喀瑞斯III。
一個曾經資源豐富的沙漠世界,在被列入星圖的數百年間,一直作為能源星球,如今已經失去了開采價值。
“……但仍然能顯出芬里爾家的財大氣粗,自然行星說不要就不要——”
雖說也未必一定會沒了。
但在半決賽里,因為總人數銳減,所以S級占比激增,S級和S級之間的劇烈戰斗更是難以避免。
若是防護力度稍弱一些,星球被毀掉也就是一瞬間的事。
“或許他們家會派出更多更強的能力者,或者他們就是不在乎。”
蘇瑤站在舷窗前,看著外面金黃色的星球,聽著隊友們在耳畔討論時,收到了關于半決賽的規則。
比賽在兩小時后開始。
她抬起手,“……奪旗。”
毋庸置疑的經典模式。
每個小隊被分配一個區域,區域范圍有光柱標記,區域內有一個旗幟道具。
倘若該旗幟被其他小隊奪走,帶到了自己所屬的區域,被奪旗的小隊直接淘汰。
“輸是很容易輸的,贏是沒那么容易贏的——”
能通關出現的小隊,必須符合“自己的旗幟在己方區域內”且“奪走至少一個其他隊伍的旗幟”。
“就是說必須有人守家唄。”
江灝攤開手,“不過問題不大,這次沒有兩個S級同組的。”
“那不代表就不會出現兩個S級同時搶一個小組旗幟的情況,畢竟奪走其他隊伍的旗幟,可不是奪走指定隊伍的旗幟。”
姚櫻微微搖頭,“隊長有什么計劃?”
“唔,”蘇瑤還在看規則,“我看這里說毀壞旗幟行為無效是什么意思?那不是實體嗎?難道是虛擬投影?”
“有可能,”姚櫻點頭,“也有可能是你毀了再給你刷新一個的意思。”
“……這又不是打游戲。”
“無人機給你投一個。上屆就有這種先例,雖然不是奪旗模式。”
“好吧,那我的計劃就是,你們仨守家,然后我出去,襲擊最近的一個隊伍的區域,搶他們的旗子……”
蘇瑤這么說道,“如果你們有想法,也可以倒過來?但我個人認為我出去比較合適,因為——”
“你飛得最快,”江灝贊同道,“這一場很可能會禁各種空間能力。”
另外兩人都同意這說法。
“只是不知道場地有多大了。”
蘇瑤又望向舷窗外越來越近的星球。
那滿目暗金土黃的沙地里,似乎也存在著小片的建筑群和森林海洋的顏色。
考慮到他們還沒降落,所以這時呈現在眼里的“小片”,只是針對整個星球來說的。
實際上可能有一個國家那么大。
——這個猜想很快得到了證實。
選手們的著陸點在一片人造綠洲里。
休息區被蔥蘢蒼翠的森林環繞,緊鄰一片清澈碧藍的人工湖,微風徐來,水波圈圈漾開,林間綠樹搖曳,很是清幽。
賽前檢查等等項目都在這里進行。
這一批參賽的總共也就十組人,所以這些流程都進行得很快。
蘇瑤來得比較早,也遠遠看到了熟悉的白毛。
“——米婭!”
兩人來了個好姐妹的擁抱。
“給我來點劇透,”蘇瑤攬著她的脖子,“待會兒的賽場是不是也這么漂亮。”
“我不知道啊!”米婭大聲喊冤,“只知道是為了比賽新建的地方,具體的他們也不告訴我的,怕影響我體驗——”
“哦,那倒也是。”
蘇瑤松開手,“不過我喜歡這種畫風誒,在這里打架也舒坦。”
米婭聳了聳肩,“雖然不清楚是什么,但肯定不會一模一樣,這里是招待區,賽場也做成這樣就有點偷懶了。”
對她們而言賽場是刀山火海還是人間天堂也沒差。
無非就是視覺上享受差別罷了。
“萊納是這一場嗎?”
蘇瑤從外套口袋里掏出小蛋糕,低頭啃了兩口,一轉眼看到旁邊的小狼,“你要不要嘗一口?”
“嗯他待會兒就過來了,”米婭湊了過來,吸了吸鼻子,“聞著就很甜誒,芒果的?我最喜歡——”
蘇瑤挖了一勺送到她嘴邊,“嗯哼,我那位沒有名分的對象做給我的——”
當然在確定了口味配比之后,就全都是量產的了,自家船上的機器人也能做。
飛船里放著好幾箱呢。
米婭原本都張口了,聞言僵在了原地,緩緩直起身子。
“……其實,我喜歡吃酸的。”
第95章
飛行器承載著選手們,將人送入了被反射帷幕遮蔽的賽場。
這片隱藏在黃沙與綠洲中的世界,終于全然展露。
這是模擬的深秋時節。
霜降里落葉紛飛,一座楓林颯颯的古城卓立屹立于山原,青樺與黃楊點綴其中。
仿古式的建筑,鐘鼓塔高峻聳立,軒闊連廊橫跨山澗,入目盡是翹角飛檐, 紅磚青瓦。
樓臺掩映在簌簌飄落的紅葉間,越發顯得滄桑厚重。
倘若不知道這里是為了比賽新建的場地,還以為真是什么名勝古跡呢。
“……不愧是芬里爾。”
蘇瑤靠在一條橫跨澗壑的連廊上,俯瞰著下方依山而建的樓閣,那些建筑一直蜿蜒到數十里之外的視野盡頭,才被蒼翠的山影所遮蔽。
“看著都要舍不得打了……開玩笑的,這要花多少錢?等我也建一個當度假村。”
“我建議你抽時間視察你的產業——”
姚櫻一邊放出精神力一邊說,“說不定已經有相似的了。”
“那倒也是。”
距離開始時間還有半分鐘。
蘇瑤站在小隊區域的白色光圈里,拿起了旗幟道具觀賞了一下。
這東西確實是實體, 就是一面普通的旗子,有個基座可以立在地上,大約有半米高。
她捏了捏旗桿, 確定不是很脆弱的材料,“……話說我們在賽場邊緣吧。”
蘇瑤已經看到另一個發光的白圈了, 大概距離自己這邊有十公里左右,對她而言飛過去也很快的。
當然,那邊的人應該也看到她了。
所以人家可能也是這么想的。
“……說起來規則好像沒有寫我們不能把旗子藏起來?”
“你可以藏身上,但你人還得在光圈里……”
“那也比直接明晃晃放著要好吧?”
蘇瑤沒再聽隊友們的計劃。
自己只要負責一件事。
她緩緩閉目。
延伸的感知觸角在空中與另一道精神力相撞。
黑紅的翼翅在背后全然伸展,蜷疊的骨骼舒張,皮膜在空中抖動, 鼓出了獵獵風聲。
倒計時結束。
黑發少女的身影陡然激射而出,宛如閃電般從山澗間劃過。
然后在數千米外被人阻截住。
金紅色的光焰四散分裂,像是千萬朵燃燒的火花,卷起了高溫與劇毒的浪潮。
她對上了一雙輝耀如旭日的眼眸。
“……真可惜。”
大鵬鳥懸身空中,金紅色鬈發隨風飛揚,燦金色的雙翼張開,劍狀的羽毛宛如鋒芒畢露的利刃。
他只維持著上半身的人形,腰下悉數獸化,厚實羽毛覆蓋了雙腿,膝下更是被角狀鱗層包裹。
“你的旅程就要終結在這里了——”
薩利克公爵狂笑著說道,周身都洋溢著近乎瘋癲的興奮氣息。
“我會把你撕碎的,小貓咪——”
他那四趾三前一后的巨大腳爪,在空中虛虛地抓握了一下,仿佛已經將獵物緊緊攥住。
蘇瑤微微揚眉,“是嗎,小雞崽子,不會覺得你那一星半點的火苗有什么用吧?”
其實肯定是有用的。
這周圍的空氣都被燒得帶了毒,她都能感受到呼吸正在變得困難。
快點干架吧。
牙根處的腺囊全然生成,濃度最高的毒液已經積蓄在齒尖。
懸在頭頂的蝎尾上揚,整個鉤刺從上到下都被毒液完全浸潤,在日光照耀下,浮現出了一層妖冶的瑩瑩紫暈。
準備完成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可是差點被那頭龍蜥的火焰燒焦啊,公爵閣下——”
在尖利的嘯聲中,迦樓羅振翅而起,燦金的雙翼卷起了熾熱罡風。
“在我這里只會死得更慘,你知道的吧?”
熱風掀動著火焰的浪潮,金紅的烈焰澎湃而起,轉瞬間化作了火海。
他那劍狀的金羽里流瀉出火星,每一顆飛濺的火星在空中抖動膨脹,化成一團新的烈火。
黃金與赤紅的火流在高空中席卷涌蕩,層層漾開如盛放的紅蓮,火舌舔舐著空氣,似乎將晴空都映出了焰色。
這充滿了毒性的火焰,不斷從他的羽翅中抖落而出,也從他的口中源源不斷地噴出,仿佛根本不會被耗盡。
……這當然也是不可能的。
蘇瑤相信他擊敗王儲的代價要小于自己。
但也不信那是一點代價都沒有的。
譬如對她而言,分泌毒素也是一種體力消耗,但在旁人眼里,這似乎就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她已經意識到哪怕是S級們,也不可能永無休止地發揮血脈力量。
但是——
這家伙確實比王儲要厲害很多。
一陣陣極富穿透力的獅吼在蒼空里回蕩,層層震波擴散開來,撞在了癲狂搖擺的火海上,卻沒能將火焰壓倒。
她沒法來硬的直接穿過去。
因為哪怕是稍稍靠近,那有毒的空氣不僅會貫入肺里,還會迅速腐蝕皮毛,閉氣也是沒有用的。
若是真的撞進去了,她可能會在頃刻間被燒得失去戰斗力。
“……你知道我可能會換個目標吧?”
蘇瑤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你可能很想和我打,但我更想贏這比賽,而從規則來看,我也可以去搶別人的,譬如米婭。”
薩利克公爵臉上的笑容一滯。
他確實還能繼續維持著火圈的存在,讓獅蝎不敢靠近自己,再過幾分鐘也沒問題。
但她為什么要在這里等待?
或者她就一定會在尚未傷敵時先自殘強行沖破火圈嗎?
“……你又不是和我訂婚還出了軌的人。”
蘇瑤幽幽地說道,“別太高估自己。”
謝伊沉默了。
顯然她能和他打就打,若是被別的因素阻礙,或許還真會轉頭離去。
就像她和芬里爾公爵少爺的戰斗,不是也被法夫納家的人插手了嗎?
而她為了讓那一組獲得勝利,根本沒完成那場決斗,甩開萊納自己跑了。
她現在會不會這么做?
蘇瑤轉過身,“再見咯。”
然后就聽到了極速飛行的破空聲,帶著翻騰而起的灼灼熱浪,從后方霎時逼近而來。
她彎起嘴角。
——剛剛那些話當然是騙他的。
和米婭打有什么意思。
別說她都不知道小狼崽子在什么地方,就算是知道了,蘇瑤也愿意選擇一個陌生的對手。
她轉身迎上了撲殺而來的迦樓羅。
不同于他們這些被后天嫁接翅膀的種族,大部分基因都是來自古時的猛禽,所以眼前這位的空戰本能是勝過她的。
更別提年齡帶來的經驗和技巧了。
蘇瑤在肉搏方面唯二的優勢,一是力氣勝過對方,二是她身上能被稱為武器的部分更多。
謝伊也進入了深度覺醒狀態。
除了胸腹仍是人體,他的胳膊徹底化作了雙翼,腦袋也變成了鷹首。
倘若不提那些劇毒的火焰,他主要就是靠著喙和腳爪攻擊。
翅膀上堅硬鋒利的羽毛,或許能輕易刮去旁人的血肉,但對于同級的深度覺醒的人來說,不是那么容易造成傷害。
而且——
對于貓科動物們而言,這些會飛的鳥類,大多數都可以當食物,或者是獵物。
哪怕是只為了取樂而殺死。
所以她好像也天生也知道該如何避開對方的襲擊,乃至選擇他無法反應的角度。
金紅與赤紅的精神體在空中對峙。
前者是鳥首人身的怪像,生出了十二條手臂,尖銳的手爪里攥著心肝脾肺等等滴血的臟器,從內而外透露著一種令人反胃的癲狂感。
獨目的骷髏靜靜注視著它。
“……”
蘇瑤在空中翻身,躲開了刺向雙目的利爪。
謝伊散掉了厚重的火墻,身邊仍纏繞著一縷縷飛舞回旋的光焰。
他們在張牙舞爪的毒焰里廝打,她幾乎要被那毒辣嗆人的氣息熏得睜不開眼睛了。
即使如此,她還是以絕佳的柔韌性轉身,帶動整個軀體在空中一甩,趴在了對方的背上。
獠牙穿過堅硬的披羽和厚實的肌肉,深深楔入了大鵬的后頸中。
他不斷扭動、不斷掙扎,撲閃著翅膀,想用腳爪踢傷她。
——但她總能躲過那些真正的殺招。
他越是想要拼命掙脫,頸后的尖牙釘得越深,落在肩上的利爪向兩側撕扯,幾乎就要掰斷他的肱骨,將那兩片巨大的翅膀撕下來。
大鵬發出尖銳的嘯聲,接著那聲響變得低沉,像是火山巖縫隙里翻滾的熔漿,發出了怪異的咕聲。
一星火光倒映在獅蝎的豎瞳里。
接著就是一大團金紅色的烈焰爆燃而起!
從迦樓羅的每一寸骨血皮肉、每一片羽毛的縫隙里溢出的毒火,以他的身軀為中心向周遭炸開。
方圓數百米都被徹底點燃,高空中翻騰起一片璀璨輝煌的火光,像是一輪紅日從云端沉墜而下。
蘇瑤幾乎失去了三分之一的身體,半邊臉都被完全燒毀,只剩下炭化的皮肉。
他們也終于分開了。
失去了鉗制的大鵬在空中嘶鳴翻滾,后頸處的潰爛迅速向上下蔓延,本來就快要被咬掉的腦袋更是岌岌可危。
他甚至重新變出了屬于人的雙手,扶住那片勉強黏連的骨肉,同時試圖加速愈合。
——愈合不了一點。
他意識到這個對手比奧萊王儲要麻煩許多。
那是一場同領域的壓制性戰斗,然而獅蝎的毒液侵入體內,那樣大的濃度和劑量,基本上已經破壞了他的機能。
再過半分鐘恐怕飛都飛不動了。
謝伊轉過身,咽喉被毒液腐蝕了大半,此時甚至已經無法再發出人聲。
但他確信自己仍然可以終結對手。
大鵬扇動著鮮血淋漓的羽翼,每一次振翅都在空中灑落血花,甚至還有小塊的腐爛肉片從軀體脫落。
他轉過了頭,最后一蓬毒焰在胸腔里醞釀。
透過胸腹結實雪白的肌肉,皮下黑紫的血管似乎都被火光照耀著,變得透亮起來。
“……”
蘇瑤幾乎要昏倒在濃煙與熱浪中。
面部嚴重的燒傷,直接剝奪了她大半的戰斗和思考能力。
對平衡和距離的感知也全都被破壞。
縱然勉強修復了尚未融化的重傷的眼球,卻沒法憑借視覺判斷敵人和自己有多遠。
她聽見火焰不斷爆燃的聲響,像是一曲絕望的安眠諧樂,所有的器官都在高溫和毒素里衰竭。
眼中的世界晦暗一片,意識也正在被剝奪,遠方亮起的火焰好像都沒了色彩——
不。
不對。
倘若繼續這樣下去,那一切就真的要結束了。
她側過頭望向自己的精神體。
這里是賽場。
實力稍差的都被淘汰掉了,只有簽過風險須知做好覺悟的人。
沒有無辜的路人也沒有不能打壞的物件。
——所以還有什么顧忌呢?
這一刻,她沒忘記最嚴重的后果,但她仍然想賭一把,倘若輸了那就是自己運氣不濟。
赤紅的骷髏人消散在空中。
沉浸在痛苦中的獅蝎陡然發出怪異的咆哮,無盡的饑餓感和破壞欲完全支配了她的理智。
整個世界被血色覆蓋。
——那最近的生物身上不斷散發的溫度、被毒液浸染的血肉仿佛都變得香甜。
毀了它。
吞噬它。
將它撕成碎片。
大鵬張開了尖銳的鳥喙,嘴巴溢出的烈火映亮了被毒血侵染的羽毛。
下一秒,金紅色的焰光向下傾瀉。
獅蝎張開遍布獠牙的獸口,大團亮紫色的毒霧在喉中氤氳,接著猛然噴薄而出。
毒霧與毒焰在空中激烈碰撞,煙柱和火流宛如相抵的利刃,寸步不讓地試圖繼續向前。
它們互相侵吞腐蝕,在高空里燃起新的毒氣。
金與紅與紫混合成詭譎的色域。
澄澈的天穹被這光焰映照,一時間凄艷如末世。
在這一刻,她也終于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東西。
【她進化了……】
【堅持……】
【她就要完全覺醒了……】
【就這樣結束了嗎……】
【我不想放棄……】
【等等——】
【什么——】
【我@#*s0@Y——】
【結束了。 】
【我想放棄。 】
大鵬痛苦地昂首長鳴,聲音悲戚而絕望,回蕩在被火霧熏染的天空中。
失去補充的烈焰被紫色霧氣吞噬。
那美麗輝煌的身影不斷顫抖著,最終被淹沒在毒霧的煙海里。
第96章
蘇瑤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只是在循著本能,不再壓抑那種饑餓,不再試圖找回自己的人性——
然后就噴出了那些毒霧。
而在這期間,她的體力也開始迅速消耗。
字幕浮現出來的那一刻, 無數次的訓練起了作用。
趕在最后一絲理智崩潰之前,她放出了精神體,做了已經做過千萬次的事,將負面情緒轉移給它。
同時進行了改字。
——仍然要感謝先前的各種訓練,讓她得以在各種糟糕狀態的影響下,繼續使用這種能力。
不過危險的是,她確實處在瀕臨瘋狂的邊緣了。
哪怕在精神體出現之后,蘇瑤也沒能迅速全然清醒過來。
在被饑餓支配和趕緊找回人性的自我鞭策中, 她反復橫跳了差不多半分鐘。
“?”
蘇瑤眨了眨眼。
她發現自己嘴里咬著一塊內臟,那東西被毒素浸入,半邊都黑掉了,剩下的半邊也在蔓延著黑紫。
它在她的口腔里不斷跳動,甚至還撞擊著她的牙齦。
蘇瑤心情復雜地吐掉了又酸又腥的肉塊, 跌跌撞撞飛向了遠處的光圈。
大鵬的身影已經向下墜落,摔入了山間繚繞的霧氣里。
——對了。
還要繼續搶旗子。
蘇瑤振動著被燒得殘破的翅膀,勉強落在了下方的山頭上,沒注意撞碎了一塊凸出的假山,碎石四散濺射。
她坐在低矮的山峰上, 仰起頭看向天空,發現剛剛毒霧已然散去。
匆匆喘了兩口氣,優先恢復了幾處重要部位的傷勢,感受到心肺功能再次回來時,她就又行動了。
“……臥槽?!”
在下方山麓的六角涼亭里,劃定區域的白光閃爍著。
一個人站在光圈里, 另一個人站在外面,還有一個人蹲在屋頂,同時投來了震驚又恐懼的目光。
他們都是謝伊的隊友,剛剛也目睹了那一場戰斗。
因為還要守著區域里的旗子,三人也不敢完全專注放出精神力去觀戰。
但天上的動靜太大了,尤其是那一大團火,恐怕這幾座山里的所有選手都能看到了。
旁人陷在戰斗里或許無暇分心,但他們仨是看得清清楚楚,獅蝎幾乎咬斷了大鵬的脖子。
然后又正面吃了一大波火焰。
待到戰斗結束,看得出是薩利克公爵輸了。
——但原以為蘇公爵比他好不到哪去,縱然不死也得殘了癱了,這會兒倒在哪里養傷甚至昏睡呢。
結果這就來了?
歇了有一分鐘嗎? !
黑發少女收起翅膀落地,踉蹌著靠近過來。
她回歸了人面,發絲有大半被燒毀,胸腹四肢上遍布著焦黑炭化的血肉,還有無數淤結的瘢痕。
趾行的雙足踩在地上,每走一步都踩出殷紅的血印,甚至腰腹處深深的傷口里,還能看到正在愈合的臟器。
——明顯她選擇了從內而外的愈合,而且至今仍在控制? !
“……話說。”
其中一個人喃喃開口,視線在奧萊公爵身上掃過,“你不疼嗎?”
蘇瑤嘆息一聲,聲音聽起來也像是破風箱,“我現在的感覺好像已經超越了疼的概念。”
三人面面相覷。
“雖然如此——”
另一個人沉聲道,“謝伊戰斗到了最后一刻,我們也不會白白將旗子給你。”
蘇瑤慢慢點頭,“你猜我為什么在這里和你說話呢,姐妹?”
話音落下,一縷淡紫色薄霧從染血唇畔吹出,在迎風的瞬間散落開來,眨眼就彌漫成了一大片。
在高空中尚且沒那么明顯,在山林里的效果就尤為恐怖了。
霧氣翻涌著向前,掠過蔥蘢的綠樹和潺潺溪流,欣然生長的植物瞬間枯萎。
凋零的花葉來不及墜地就在空中碎裂,不過剎那就只剩一星漆黑的灰燼。
被霧氣沾染的水面染開了黑紫,溪底的魚類翻著肚子飄了上來,身體迅速開始潰爛。
那三人及時閃避,沒被毒霧突臉,卻還是吸了一點,接著就變了臉色。
其中一個搖晃著栽倒,跪在水邊嘔吐不止,被另一個人揪著領子提到遠處,然而后者也頻頻干嘔。
其中實力最強的、也就是剛剛說話的人,反應最是輕微,只是面頰的血色褪了幾分。
毒霧在涼亭周圍滾動流蕩,看起來越發淺淡,然而他們卻都不敢再靠近了。
蘇瑤慢吞吞地走過來,拿起被扔在光圈里的旗子,“如果你們想打,或者覺得我可能是強弩之末——”
她聳了聳肩,“歡迎你們來試試。”
一邊說還一邊劇烈地咳嗽起來。
她咳得活像是得了絕癥,仿佛下一秒就會倒地不起,走起來也是步履蹣跚的。
偏偏隨著那一聲聲沙啞的干咳,越來越多的紫色霧氣從口中流瀉出來,在她的身畔逸散彌漫。
三人眼睜睜看著她走遠了。
——他們的處境就像是之前面對毒火的自己,或者比那還要糟糕一點,因為他們對毒的抗性,可能還不如自己對毒火的抗性。
蘇瑤飛走的時候,聽見他們的咒罵聲。
但那三人也沒有遲疑,立刻去找重傷瀕死的謝伊了。
反正旗子被奪走,他們這一局是必定無法取勝的。
……
時間倒退回十分鐘前。
“不如我們來打賭吧。”
江灝趴在欄桿上遠眺山城,視線穿過紛飛漫舞的黃葉。
“賭蘇瑤多久能贏。”
“你應該專心一點。”
姚櫻放出感知觸角偵查著,“否則蘇瑤費勁搶回旗子,這邊搞砸了,你就自殺吧。嗯,來人了。”
話音落下,大家都感受到了逼近的陌生精神力。
三道身影由遠及近,停留在了半空中,在山澗飛瀑的正上方,也就是它們所在的連廊外面。
六個人對視片刻。
江灝挑起眉,“……所以沒人想說點什么?”
那三人顯然是來搶旗子的。
他們的視線在走廊的光圈上掃過,卻發現那里什么也沒有。
其中一個金發男人冷笑起來,對著江灝投來蔑視的目光,“不在水里,你什么都不是。”
江灝嘆了口氣,“我真的不在乎。”
說著背過身去坐在了欄桿上,似乎都不想理他們了。
“你們把旗子藏起來了。”
另一個金發女人揚起下巴,目光緊盯著秋彤。
因為它是唯一一個在光圈里面的。
一頭紅白色鬈發的青年瞥了她一眼,看起來也不打算和她多說。
金發女人吸了吸鼻子,接著輕聲冷笑,“你們這些臟東西就只配爛在路邊——”
……
蘇瑤在返程的路上聯系了主辦方。
她問了一個剛剛就好奇的問題,“……你們是不是找人用某種空間能力,將某個高度之上的毒氣都轉移走了?”
“是的,公爵閣下。”
接聽語音的員工畢恭畢敬地說道,聲音里還有一絲顫抖。
蘇瑤只以為他是在害怕,無論是怕她還是怕她和謝伊折騰出來的致命毒氣。
也都能理解。
等她回到自家區域時,一切也亂套了。
橫跨山壑的仿木質連廊上,遍布著被通紅如火的菌柱。
密密麻麻的紅茸像是瑰麗的珊瑚叢,又像是放射的火焰,幾乎填塞了廊橋里的每一寸空間。
從纏繞金絲的木地板上,一直延伸到橫梁與屋頂上,還爬滿了檐下精致的玻璃燈籠。
那些彩色絲綢燈身和水晶骨架都被黏膩的菌絲覆蓋,再不復先前隨風搖曳的輕巧。
遠遠望去,那些火紅而叢生的宛如肉|棒的菌子,將整座廊橋完全覆蓋,乃至連接著山路的兩端入口,也都被完全填滿。
乍看也像是無數只豎起的手指,就被胡亂地堆在了一起。
在下方的山壁間,一條橫生出的粗壯樹干上,趴著一個半死不活的人。
那人的胸腹被樹干抵住,腦袋和四肢都向下垂落著,像是被對半折了起來,長長的金發被血染紅在風中舞動。
蘇瑤從旁邊經過,發現她的身體正在化掉。
就像不斷融出油的蠟燭。
金發女人的眼窩僅剩下兩個空洞,周邊血跡已然干涸,口中還不斷吐出血流,混合著各種臟器的碎塊。
她不是在反胃嘔吐,而是完全失去了意識,那些東西正自行從嘴里滑落出來。
腰間的傷口里也掉出了一截腸道,腸子的末端看起來正在自行溶解。
“……好吧。”
蘇瑤搖了搖頭。
她知道是秋彤覺醒了。
放開精神力只感覺到江灝和姚櫻在遠處。
她晃晃悠悠地飛過去,停在一大片火紅的菌棒前,“旗子還在你那里嗎?”
“在。”
那些蘑菇里傳來了悶悶的聲音。
蘇瑤松了口氣。
還能正常說話就行。
“那你解除一下覺醒?”
“……我正在這么做。”
大約又過了半分鐘,一道菌柱慢慢地裂開了,從中爬出了赤身裸體的青年。
它精瘦蒼白的脊背上沾滿了黏液和粉末,紅白色長卷發散落在腰間,赤紅的細絲還連在手臂與肋間。
“呃……”
秋彤坐在連廊的屋頂上,背靠著幾株巨大的蘑菇,“我不想用精神力了,下面那個人還在?”
“嗯,沒帶走她,不過應該快了——”
話音未落,頭頂響起無人機的嗡鳴聲。
蘇瑤知道是機器來接人了,也不再多言,只是走了過去,“你感覺怎么樣?”
話音未落,大家光腦里也傳來提示音。
“半決賽通過了。”
蘇瑤低頭看了看,“所以很明顯,只要我們和光圈處在同一個水平線上,就相當于兩個旗子都歸位了。”
這應該是防止人把建筑打爛而區域毀掉的可能性。
如果光圈存在的范圍是不限制高度的,那只要別把星球打爛就沒問題。
“我沒事,稍微有點頭疼,過幾分鐘就能好。”
秋彤捂著腦袋,“你看起來比我糟糕。”
“其實我也沒那么糟……”
蘇瑤停了一下,忍不住道:“你是怎么把她弄成那樣的?難道她上來啃你了?”
“是。她很快后悔了,但是來不及了。”
“挺正常的。”
還沒聊幾句,忽然有一陣砭骨寒風吹襲而來。
蘇瑤回頭看向蜿蜒百里的山城。
……
同一時間,主辦方控制塔里。
“你說什么?!”
“那真的是陛下嗎?!”
“當然,我還從來沒見過親王殿下向誰欠身行禮的——”
在繽紛繚亂的投影畫面里,負責監控記錄工作的員工們,正在交頭接耳。
他們剛剛看到了芬里爾親王。
鑒于這里有不少都是瑪納加爾本地人,更何況那位殿下威名赫赫,許多帝國人都認識他。
作為贊助人之一,親王殿下慷慨地提供了這處場地,承包了賽場建設等等一系列經費,做出了這次賽事最漂亮的古典山城。
更何況芬里爾的雙胞胎也在這里參賽,所以他本人親自前來,也并不奇怪。
然而——
他們看到也不止是那位親王殿下。
盡管被帝國親王行禮的黑發男人很快就離開了,而且也只是遠遠的驚鴻一瞥——
但給人們的印象卻是十分震撼。
他們只是遙遙看著他,都覺得有種難以喘息的沉重壓迫感。
在控制塔樓里的高橋上,白發藍眼的男人直起身,低頭說了句什么話。
黑發男人微微頷首。
員工們并不清楚他們的交流,那兩位很快也都消失了。
“所以……”
過了一會兒才有人戰戰兢兢地開口,“ C區的毒氣是怎么處理的?我們那些儀器根本用不了吧?”
“你傻啊,應該是親王殿下帶來的高手,或者……親王殿下本人親自出手了吧?不是說他也有很多能力嗎?”
員工們沉默了幾秒鐘。
沒有人會認為一群年輕人的戰斗不值得親王殿下動手。
——那可是接近完全覺醒的S級!
就算只有十八九歲又怎么樣?
“……哈,說不定是陛下出手的呢。”
“草啊,這你也敢編排?”
“……兄弟你不會不知道吧,陛下和蘇公爵是那個。”
“???”
那群瑪納加爾本地人都蒙了,唯有幾個消息特別靈通的,此時暗中交換了眼神。
“說起來也不能是那個——”
另一個經歷過小犬座二號事件的組長嘆息道,“蘇公爵好像還不知道,所以……大概是暗戀吧?”
“??????”
尚未聽聞過這條消息的員工們,此時頓時如遭雷擊。
“臥槽——”
有人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我該讓我老公過來一趟了,應該是需要撫慰了,怎么會幻聽到這種離譜的東西。”
旁邊同事錘了她一拳。
“不是你的問題啊喂!清醒一點!我們都聽到了,等等,或許我才是瘋了的那個?或許這一切都是我的幻象——哦不,我可討厭上次那個神療師了,他特別能叭叭,可是我就和他效率最高嗚嗚嗚嗚嗚……”
控制室里一瞬間亂成了瘋人院。
第97章
在前去看熱鬧的路上, 蘇瑤還特意看了一下規定。
——收到比賽結束的通知即可離場。
話雖如此,卻也沒有強求,或是指定必須要在規定時間內離開。
所以或許她能鉆個空子當觀眾。
反正不干預人家比賽就好了。
“……是芬里爾嗎?”
同一時間, 許多人也都在眺望寒流爆發的方向。
另外兩組旗子被奪走的、且自己受傷不是很重的選手,都支棱著爬起來,撲閃著破破爛爛的翅膀,向天空飛去。
其中一組還和某位奧萊公爵相遇了。
“好巧, 你們也是去看熱鬧的?”
蘇瑤向他們笑了笑。
那組的隊長擺擺手,“哪里哪里,我們技藝不精,經驗也少, 難得有這種機會能現場觀摩高手們的戰斗——”
她說得很客氣, 也不忘對面前的人恭維一句,“只可惜您和薩利克公爵的戰斗,我們只能去看回放了。”
“其實我剛剛在挨揍的時候都忍不住分出精神力去看了——”
另一個隊員小聲說道,“那絕對是我現場觀看的戰斗里最精彩的一次了!”
蘇瑤都有點分不清這是恭維還是真話了。
“……這是芬里爾吧?”
“嗯, 好像是萊納?”
“他姐應該也在——”
人們能感應到越來越清晰的精神力波動了。
那四位都相繼停了下來,不敢再繼續向前。
對于受過訓練的高手們而言,在一對一或者至少不是大群體團戰的情況下,往往不會將力量氣息泄露得太遠。
除非是故意要警告外人別接近。
否則若是只專注于戰斗,通常不會這樣浪費自己的力量。
因此這一隊人停留的地方, 距離真正的戰場已經不算很遠了。
大概還有兩三公里。
足夠他們將感知觸角伸過去。
蘇瑤繼續前行。
她身上的傷都在好轉,雖說仍然很不舒服,但看看熱鬧應該也沒問題。
隨便點開光腦看了一眼,發現一些消息已經流傳了出去。
——來自已經被淘汰的某些參賽者。
他們遠遠望見了薩利克公爵和蘇公爵的戰斗,甚至拍到了那遮天蔽日的毒霧煙海,因為距離太遠也沒照到人。
因為和主辦方的某些協議, 他們不能放視頻,只放了那些乍看讓人不明覺厲的圖片。
接著就有一大批人涌到她的賬號里,詢問她比賽的結果,以及是不是打贏了謝伊。
蘇瑤發了個勝利通知的截圖。
這等于默認了。
評論區頓時變成了歡慶現場。
“哈哈哈哈我看他們這次還說什么!不是都說獅蝎火弱嗎,兩個玩火的都給毒沒了——”
“臥槽我好想看視頻啊,公爵閣下有沒有先行版給我康康,看他們發的圖片這一場應該很爽吧!”
“哇靠之前打雙胞胎有人說打小孩,打王儲有人說打的是混血統,這次呢這次呢這次呢,黑子還有沒有借口了!”
“笑死了,你們等著吧,王儲粉還會絞盡腦汁來洗的,搬出什么貓打鳥優勢之類的幽默理由……”
“不是他怎么還有粉啊,到底粉他什么……”
“樓上之前有個覺醒發瘋殺人全家的罪犯,因為長得好看都有一堆粉呢,天天擱那洗,這有什么奇怪的……”
……
在山城的高地上,陡峭崖壁簇擁著一座大湖。
山巖石罅里流瀉出泉水,飛瀑傾落而下,如噴珠碎玉,卷起千堆霜雪似的浪花。
湖畔矗立著一座八角玉石高塔,飛檐斗拱,崇峻巍峨,塔頂沒入山峰上方漂流的云霧之中。
她遠遠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白發少年氣喘吁吁地跪坐在地上,周身環繞著寒風霰雪,發間凝結著細碎的霜花。
他那俊秀的面龐一片慘白,臉側卻又有幾近干涸的血跡。
背后展開的兩對純白翅膀上,翼膜被撕出數道裂口,還蔓延著焦黑的燒灼痕跡。
打眼一看似乎傷得不重。
然而他整個人一直在小幅度顫抖,甚至幾度想站起身,都沒能成功。
“……親王殿下,”萊納咬著牙抬頭,“難道你們小隊看到的規則和我知道的不一樣?你們需要三個旗子才能贏?”
金發青年站在塔樓前方。
他蒼白的皮膚籠罩在朦朧柔光里,那閃銀流金的鬈發在風中飄揚,淡紫色的眼眸映著紺宇青空。
“……不,”希瑟淡淡道,“只是我的隊友們理解錯了我的意思,我讓他們去外面一個搶奪旗子,而他們分頭行動,每人都帶回來了一個。”
蘇瑤在高崖上降落,遙望著湖邊的戰場。
那座高聳的塔樓的樓頂,坐著一個墨綠色長發的年輕人。
它那張甜美的娃娃臉上神情放空,似乎正在望著天空發呆。
一根翠綠的藤條從衣擺下伸出,卷著三個旗子,同時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蘇瑤一眼認出這是希瑟的植物隊友。
從規則來說,搶奪更多數量的旗子不會加分,但也沒有被禁止。
如果有人這么做了,只會導致更多人被淘汰。
但這已經是半決賽了,實力稍微差一些的人,本來也就該在這里離場。
“……而我的隊友們也沒有犯規。”
希瑟繼續道,“您也可以按著比賽規則再搶回來。”
他的表情和語調都很淡漠,也聽不出多少諷刺的意思。
然而誰都知道,萊納是不可能做到的。
蘇瑤曾經見過萊納的隊友們,血統等級都不高,在這一輪比賽里,恐怕既不能守住自家的旗子,也不能從別人手里搶旗子。
希瑟的隊友就是另一回事了。
哪怕只是那個綠毛,也足夠吊打萊納的三個小伙伴。
看起來就是在萊納出去搶旗子時,自家的旗子因此失守了。
但萊納既然選擇和朋友們組隊,恐怕也該能料想到這種事發生。
“……您說得對。”
白發少年閉了閉眼,“而我正打算這么做,恕我冒犯,親王殿下。”
希瑟輕飄飄看了他一眼,“您恐怕很難冒犯到我。”
這句話相當于在說你傷不到我了。
萊納并沒有生氣。
他知道自己和法夫納親王間有著不可逾越的差距,但他也并不認為自己連傷都傷不到這個人。
只是無論他怎么想,也不至于被這種話激怒。
“……那我們只能試試了。”
白發少年的輕語聲被冰風吹散。
纖長瘦削的身影在空中一閃。
他掠過之處,地面上凝結起寒霜,薄薄的冰層壓住了青翠草坪。
數不清的尖銳冰棱,宛如鋒芒畢露的利刃,在空中聚攏成型,繞著他的身體騰飛回旋。
獸化的四肢覆蓋了雪白皮毛,兇悍的狼首替代了秀美俊逸的面龐。
希瑟佇立在塔樓前。
既沒有閃避,也沒有覺醒。
法夫納親王就這樣靜靜地站著,垂落在身側的右手中,倏地亮起了一抹燦爛輝耀的金芒。
他的手腕微斜,掌中光刃猛地上挑,精準無比地刺中了襲來的利爪。
下一秒,金芒如雷電般乍起,劃出一道道旋飛回舞的光弧,在狼人身畔閃動隱現。
尖銳的冰棱被擊碎成齏粉,冰屑如雨散落,又在陡然變化的高溫里融成氣態。
蘇瑤聚精會神地看著他們過招。
盡管這個過程十分短暫。
大概只持續了幾秒鐘。
萊納跌跌撞撞后退著倒在了地上,雙肘和膝蓋處分別浮現出血線,然后猛地爆發出一大蓬殷紅的血霧。
被斬去小臂和小腿的狼人哀嚎著倒在了地上。
他傷口的截面處全然焦黑,甚至還不斷閃爍起金星火光,似乎有效阻斷了自愈。
“……殿下,”狼人咕噥著笑了起來,“我可是治療能力者……”
那嚴重影響自愈的傷勢,在亮起的白光里,眨眼間就消退了。
萊納重新站了起來。
然而希瑟并沒有一直等著他。
或者說,法夫納親王只是站在一邊,冷眼旁觀了他的能力發揮作用、
而在萊納站起的那一瞬間,金發青年猛地欺身而上,手中光刃橫掃而出,空中噼里啪啦地炸開電光,宛如無數金蛇游走。
這一次,光刃切開了狼人的腰腹。
萊納堪堪后退,避開了被腰斬的命運,然而大半個腹腔都被割開,不得不單手按著傷口,防止里面的東西都掉出來。
希瑟并沒有再追過去,只是輕輕一震手里的光刃,金色的電光猛然射出,撞在了萊納捂在腹部的手上。
白發少年被重重擊飛出去,甚至直接在空中變回了人形。
他仰面朝天跌落。
那巨大的傷口里,噴出了大量的鮮血和臟器碎塊,在空中潑灑出一道血腥的虹橋。
另一道身影從天而降,接住了被打飛的狼人。
“……還能自愈嗎?”
米婭摟著弟弟降落在地。
她嘴上在詢問萊納,那雙金棕色的狼眼卻一眨不眨,凝視著不遠處的法夫納親王。
希瑟仍然是那副冷靜淡漠的樣子。
似乎也不意外她的出現。
——大概是他的隊友還搶了米婭的旗子吧。
考慮到米婭那三個隊友也比較白給。
萊納緩緩點頭,靠在姐姐肩膀上喘了口氣,腰上的傷口已經開始飛速自愈。
“所以……”
米婭盯著前方的帝國親王,“你是故意的嗎,殿下?那三個玩意兒總共搶了三組,恰好我們是其中之二?如果你想和我們姐弟過招,大可以直接說出來,犯不著繞這個彎子!”
“我想你誤會了,公爵小姐。”
希瑟淡淡地開口,“他們選了你們,是因為他們追求效率,倘若你像你的朋友那樣,選上三個更難對付的隊友,我想我們之間就不必進行這樣一場談話了。”
“哈,朋友,你說蘇瑤嗎?”
米婭假笑一聲,臉上寫滿了不信,“確實,我想那樣你會有另一番理由等著我們。”
希瑟神情并無波動,“你們沒必要將自己看得太特殊,芬里爾們。”
萊納也冷笑起來,“到底是誰將我們看得特殊呢?殿下?”
短暫的沉默之后。
希瑟微微搖頭,“那你們隨意吧。”
說完竟然轉身走了。
雙胞胎在他身后對視一眼。
在彼此如出一轍的瞳眸里,姐弟倆都看到了相似的情緒。
——他們知道法夫納親王在激怒自己,然而他們也都不想因此退縮。
這是比賽。
他們也都愿意承受這樣的后果。
萊納閉了閉眼,“……記得把你精神體放出來。”
米婭嘆了口氣,“晚了。”
她這么說著,背后還是浮現出了高大的屏幕腦袋。
忽然間,精神體那被線纜串起骨肉的雙臂高高舉起,一把將自己的腦袋摘了下來。
無頭的切片人抱著方形大屏幕,焦慮地在原地轉圈,胸膛部位快速起伏。
然后——
屏幕上灰白的波浪線消失,出現了一張血紅的憤怒惡魔臉。
那張臉是二次元畫風,像聊天用的小表情。
它眉頭緊皺,雙目暴凸,嘴角下撇,尖牙齜了出來,而且整張臉開始隱隱膨脹,直至填滿了整個屏幕。
下一秒,那碩大的屏幕炸得粉碎。
骨肉片串成的軀體也向外爆開,變成了一團散射的血霧。
“不過也算是好事……”
剩下的語聲模糊在吼叫里。
白發少女的衣衫撕裂,露出遍布著精瘦肌肉的脊背,虬結的背闊肌隨著呼吸膨脹——
她的身形在咆哮中急速暴漲,漂亮的面孔被兇戾的狼首取代,肩胯胸腹處的骨骼都在劇烈變形。
直至四足落地。
四翼座狼昂首怒號,嚎叫聲撼動著山野,天際的層云都被震蕩撕裂。
她周身卷起千萬道砭骨寒流,碎冰霰雪漫天飄飛,宛如慘白的煙霧,瞬間彌漫了巍巍山谷里。
蟠郁松柏的枝杈間覆上冰掛,漣漪滌蕩的湖泊冰霜凝結,在一陣陣細微的咔嚓聲響里,被凍結成靜止的鏡面。
座狼壓低了身體,猛地躥了出去,宛如流星般閃過。
“希瑟,你這坨垃圾——”
然后一頭撞在了法夫納親王的身上!
希瑟仍然沒有獸化。
他保持著那具美麗到極點的人身,就這樣迎上了完全覺醒的座狼,然后不出意外被撞進了后面的塔樓里。
——任何一個含有光圈區域的建筑物,都是被著重保護的對象,被多個能力者施與過加護,能承受巨大的沖擊。
而此時此刻,那莊嚴巍然的高塔,卻在撞擊中轟然倒塌。
漫漫煙塵騰飛而起,與彌散的冰片雪霧融為一體。
第98章
蘇瑤不是第一次看到完全覺醒的S級在戰斗了。
然而米婭似乎還是臨時進化的。
因為萊納看起來都很錯愕。
他還怔怔地站在湖畔, 狼頭上都能看出震驚的表情。
當然,他沒有立刻進去參與圍毆,大概某種程度上還是自尊心在作祟——
畢竟這是比賽, 而他和姐姐不是隊友。
即使也會有人和其他小隊合作,但那和他們現在的情況還不太一樣。
萊納低下頭,嘟囔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話,掛在胸前的光腦里彈出了一個窗口。
“……”
希瑟的三個隊友從塔樓廢墟里躍出,朝著不同方向散開了。
他們手里都沒拿旗子。
顯然旗被留在了塔內。
他們小隊的指定區域就在塔樓一層,圍繞著那根貫通全樓的塔心立柱,有一個發光的白色圓環。
此時光環已經被斷壁殘垣覆蓋,折斷的立柱也傾塌下來,幾部分橫斜著堆疊在光圈里,房梁門窗墻板掩埋了旗幟。
這一切又被層層寒冰所包裹,千百根長短不一的白色棱柱在廢墟里伸展,仿佛無數蓄勢待發的鋒刃。
空中彌漫的水汽都在凝結,霜花霰雪飄搖而下。
皮毛蒼白的座狼在廢墟前踱步。
她四足著地時,也有五六米高,身長絕對超過十米,背后的翅膀尺寸更是駭人,稍稍展開就幾乎將塔內的空間全部塞滿。
兩對膜翼邊緣寒芒流溢,仿佛鑲著一圈白銀雕琢的羽毛,細瞧卻是無數凝冰延出的利刃,沿著骨骼的輪廓整齊排列而下。
通過感知觸角“看”到的畫面里,這美麗而強壯的巨獸,身上的一切細節都纖毫畢現。
遲了一刻,萊納也沖了進來。
他沒能像米婭一樣完全覺醒,只是仍然維持著深度覺醒的狼人狀態。
甫一躍入塔樓的廢墟,萊納也不管另外兩人,徑直向著一處被斷墻掩埋的地方沖過去,瓦礫縫隙里依稀流瀉出白光。
——他要拿旗子。
蘇瑤看出來了。
這小子還真的是一門心思比賽,甚至都沒有想要報個私仇的意思。
盡管她不確定他們和法夫納親王之間有沒有到“仇”的地步。
但現在看起來,似乎也不止是看不順眼那么簡單。
“……看起來要恭賀你了,公爵小姐。”
金發青年佇立在高處,在一截中間斷開的橫梁上。
空氣中灰霾蒙蒙,浮塵彌漫,他周身散發的光輝卻依然和煦朦朧。
希瑟抬起右手,看著指尖蔓延開的凝冰。
它們緩慢地攀過指腹、指節和指根,又向掌心蔓延,看起來就像是要將整只手凍住了。
直至此刻他都沒有進入覺醒狀態,全身上下找不到任何獸化的痕跡。
哪怕被座狼一頭撞了進來,也只是調整了平衡落在一邊。
希瑟合攏右手攥成拳,動作又輕又慢,手指上的冰霜卻是砰然碎裂,化作飛射的碎屑。
米婭煩躁地振動著兩對翅膀,似乎很想撲上去撕咬獵物,卻又出于某種原因沒有立刻行動。
——看起來她也沒有完全失去理智。
“希瑟……”
那低吼般的聲音在廢墟上回蕩。
“你這可悲……骯臟的……雜種爬蟲……我要……把你撕成碎片……”
好吧。
看來她幾乎也沒有多少理智。
希瑟看起來沒有動怒。
“不過在這里嘗試完全覺醒并非明智的選擇——”
他輕聲說道,“但我猜也是因為芬里爾親王和芬里爾公爵都在這顆星球上吧,你這沒斷奶的狗崽子一定是有恃無恐了。”
蘇瑤:“?”
這倆人居然罵起來了!
要不是時機不合適,再加上擔憂米婭的狀態,她幾乎就要笑場了。
而且——
她本來以為完全覺醒的米婭要更瘋狂一點,尤其是剛剛那個精神體的表現很像是暴動了。
但那家伙居然還能像正常人一樣說話。
好吧,也許不是特別正常。
希瑟說完那句話,轉手一指,金色雷光橫空炸開,化作一道長而耀眼的光矛,迅速射向了想要靠近光圈的萊納。
后者閃身躲開。
“……我不介意你們姐弟一起上,公爵少爺,如果你想離開,我會視為你只是怯場了。”
希瑟這樣說道。
“而且說實話,以我和你們的年齡差距,若是你們不能一起,我什至都不想進入覺醒狀態。”
萊納腳步一頓,那沾著血而顯得兇悍的狼首上,竟然也浮現出了類似嘲諷的表情。
他回首看向了姐姐。
米婭微微點頭,“我們……就……滿足你,殿下。”
下一秒,兩道白色的身影同時撲向了法夫納親王。
已然冷如冰窖的廢墟里,溫度再一次極具降低,寒流向四面八方蔓延。
他們周身涌動的冰霧呼嘯著卷成了颶風,難以想象的冷意宛如千萬把尖刀扎向肌膚——
數百米外峭壁上,蘇瑤抹去了發間懸掛的霜花,振翅竄上高空。
她低頭看了一眼,先前落腳之處,蒼翠的地面已然被層層凝冰覆蓋,如鷹嘴般凸起的山崖被全然凍結。
就是這短短幾秒鐘的分神,等她再去觀戰的時候,一切都已經變了。
等她再次放出精神力時——
塔內的一切都被冰霜覆蓋,廢墟和穹頂間的空隙完全被填滿,整個建筑殘骸變成了冰霜的堡壘。
它矗立在清朗的天空下,晶瑩剔透的冰層流淌著陽光,頂層甚至繼續向上方伸展,仿佛要刺穿整個平流層。
座狼和狼人置身于半空中,相似的翼翅拍打著冷風,不斷卷起刺骨的寒流。
他們的身影倒映在鏡面般的冰湖上,兩雙金棕色的眼眸緊緊盯住前方。
——咔!
那不規則的冰霜城堡上,忽然綻放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接著裂痕向四周蔓延,像是一個畸形的笑臉。
“……他……出來了!”
米婭怒吼著沖了過去。
她的速度太快了,破空聲遲了一刻響起,勁風吹卷而過,翻滾的霰雪宛如被吹散的花絮。
同一時間,在清脆的爆裂聲中,那堅冰凝成的堡壘轟然粉碎!
冰屑漫天飛揚,折射出鉆石火彩般的亮澤,又在日光里消融,化成一場轉瞬即逝的光雨。
一道金色的身影猛然沖上云霄。
伴隨著簌簌墜落的碎冰雪屑,璀璨輝彩的翅翼在背后展開。
他在狂嘯的風雪里轉身,憂郁的紫色眼眸映著天光,像是點燃了兩簇幽冷的火焰。
一側翅膀旋覆在身前,擋開了在寒風中撲來的冰霜齏粉。
錯金流銀的鱗片堅硬厚重,閃耀著夢幻般綺麗的光澤,外圍則是層層銀金色的羽毛,豐滿又柔韌,像是一圈點綴在那美麗翅翼上的光環。
僅僅展露了一對翅膀,他看起來就像是某種從傳說里復生的神靈了。
金發青年垂眸與下方的座狼對視。
米婭再次撲了上去。
嚎叫聲響徹天際。
她周身揚起的霜雪化成了蒼白的龍卷風霧,高達數百米的螺旋狀暴風怒吼著,三人的身影全部攜裹在內。
高空中的云翳被剎那撕碎,浩然洪波層層震蕩開來,整個星球似乎都在因此顫抖。
“……”
蘇瑤感應到了新的精神力。
倒也不算陌生。
——是米婭的隊友之一!
那人詭異地出現在了曾經廢墟中間,佇立在滿地滾落的碎冰粉末間,腳下就是泛著白光的光圈。
先前被放在光圈里的旗子早都毀掉了,這時候卻刷出了兩個新的投影。
……兩個?
蘇瑤不由觀察了一下。
對了。
按理說希瑟應該已經贏了。
他自己的旗子在塔里,隊友還拿了三個旗子,那三個在回歸光圈的時候這隊伍就出線了。
——然而按照規定來說,只有一個被搶奪的旗子是會被計算在勝利需求條件里的。
也就是說,另外那兩個旗子根本沒用。
三個旗子被隨手丟進光圈,應該不會是完全同時的,哪怕有個微秒毫秒的時間差,也可以判斷出順序。
第一個旗子被確認為獲勝所需道具,那么這旗子原本所屬的隊伍,會收到失敗淘汰提醒。
第二個第三個旗子卻不是這樣。
這兩個旗子所屬的兩個隊伍還沒輸!
——他們還可以從這里將旗子拿走!
所以萊納剛剛看了光腦!他還想拿走旗子繼續比賽!
現在米婭的隊友也是這樣!
她用某種能力隱藏了自己,隔絕了低溫,穿過了這危機四伏的極寒區域,抵達了廢墟中間。
那人維持著半人半獸的覺醒狀態,頭頂冒出一對長著白色絨毛的尖耳,四肢也半邊獸化,顯現出犬科的腳爪。
她臉色慘白,嘴唇凍得烏青發紫,撤銷能力暴露在外的幾秒鐘時間,身上已經覆蓋了層層冰霜。
那伸出的白皙的手掌上遍布著凍傷。
她全身都在顫抖,看起來隨時會倒下,眼神渙散失焦,卻仍然堅定地觸碰了其中一個旗幟投影。
投影在空中閃爍了一下,就消失了。
——因為旗子道具被毀掉,所以通過全息投影的方式模擬了一個新的,只要她摸到,就被判定搶回去了。
那人的身影也消散在空中。
顯然是再次發動能力跑掉了。
蘇瑤都想為她鼓掌了。
下面那個溫度,自己都不想接近。
米婭的隊友好像是三個B級吧?而且覺醒程度也都不是很高。
“……”
晴朗蒼穹漸漸變得晦暗,仿佛暈染開了濃墨,黑霧逡巡著化為遮天蔽日的帷幔,接著又被流天照云的金蛇撕碎。
那涌動的暴風里也隱隱泛起金紫雷光。
忽然間,隨著一聲聲震天撼地的轟響,龍卷風倏然散開,里面兩道白色的身影向下跌落。
高空中半龍半人的生物居高臨下看著他們,雙目盈滿紫金色的雷光。
希瑟的神情淡漠,上身的衣衫悉數撕裂,露出了瘦削精悍的軀體。
他手中光芒一閃,浮現出了金紫雷光凝成的矛矢。
兩道雷矛被投射擲出,轉瞬撕裂了漫空雪霧,貫穿了漆黑的天幕。
也貫穿了向下跌落的座狼們。
哪怕隔著千米遠,不使用精神力,蘇瑤都能看到他們身上爆出的血花,將那蒼白如雪的皮毛全部染紅。
萊納距離完全覺醒只有一步之遙,身形要小很多,這一擊幾乎將他直接腰斬撕裂。
“……”
要離他們再遠一點。
蘇瑤這么想著。
她原本解除了其他部位的獸化,只維持了一對翅膀的存在,然而這會兒已經控制不住露出了蝎尾。
被那驚人的威壓和強烈的危機感所刺激,戰斗欲望在胸中不斷燃燒。
她越來越興奮了。
當然理智還在,所以她很清楚,這不是自己應該插手的戰斗,除非出現了什么意外的情況。
只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
她的精神力都放過去了,希瑟肯定也知道她在。
因此自己感受到的,那些能激發血性和戰意的惡意和挑釁,恐怕并不是被殃及池魚那么簡單。
短暫的走神后,兩只小狼都已經摔在了地上。
他們的覺醒狀態全都解除了。
此時一個躺著一個趴著,白發間血跡斑斑,瘦削的身體被炸得千瘡百孔,呼吸都很微弱,看起來奄奄一息了。
半獸化的絢石龍在空中昂首,悠長的龍吟回蕩在陰暗的天空下,云層間聚集起了絢爛的金紫雷光。
蘇瑤目光一凝。
——雙胞胎的狀態和被自己打敗的王儲相似,都是因為昏迷而解除了獸化,顯然他們已經不能再戰斗了。
她雙翼一震,毫不猶豫地沖了下去。
漫天炸閃的金色雷電,宛如千萬嘶鳴的蛇群,在云頂之上匯聚成島嶼粗的雷柱。
蘇瑤瞬移了出現在姐弟倆身邊,一手將米婭扛在肩上,另一手夾著萊納,同時毫不猶豫地再次發動了能力。
恐怖的電壓擊穿了空氣,漫山遍野的霰雪冰霧融化,與湖泊里的水流一起被解離。
在巨量熱能里,連綿不絕的爆炸轟轟炸開,整個山崖全然粉碎,爆炸的余波一浪一浪卷起,甚至比先前更加猛烈!
整個山城籠罩在末世般的隆隆轟響里,駭人的雷鳴在天穹里回蕩,落雷摧毀了入目可及的一切。
不過眨眼之間,方圓數百里的賽場化為灰燼。
蘇瑤放出精神力感知了一下,確定下面的人已經都撤走了。
顯然主辦方很有先見之明。
高空中罡風肆虐,雷光在黑云里閃爍,帶著熱意的疾雨撲面而來。
她摟著兩個人遙遙回望,在漫天狂舞的風雨里,對上了一雙閃爍著輝煌光芒的眼眸。
金發青年微微抬手,隔著數百米之遙,指尖指向了獅蝎的心臟。
在一片混亂的風響、雷鳴與雨聲里——
清冷的嗓音傳入耳際。
“我們決賽見,公爵閣下。”
第99章
三位S級的決斗結束。
不過幾分鐘時間, 整個哈喀瑞斯III都被毀掉了。
幸好主辦方準備得相當齊全,芬里爾家族的人也特別配合。
譬如他們的控制塔樓本身就是一艘飛船,能從捆扎狀態迅速變形展開,回歸起航需要的形態。
剩下的人也都是開著飛船來的。
這顆星球上除了員工,也就只有數十個參賽者,剩下的幾位都是星球毀了也不會有事的人。
蘇瑤用光腦追蹤了飛船的位置,帶著雙胞胎接近了稀薄的大氣層,沒多久就遇到了一艘穿梭艦。
前方有著狼頭徽標的華麗船艦緩緩下降。
機庫的大門慢慢打開,露出了有過一面之緣的身影。
芬里爾公爵從她這里接過了孩子們。
“我不知道該如何感謝您,公爵閣下——”
白發女人輕嘆一聲,一手一個將雙胞胎摟在懷里, “倘若是我去救人,事情性質會完全不同。”
蘇瑤默然片刻,“我以為您要說您會控制不住殺了他。”
海蒂將姐弟倆交給了遲來的丈夫。
阿爾托公爵和蘇瑤簡短打了個招呼,就匆匆帶著兩個孩子離開了。
“……事實上,”海蒂神情微妙, “法夫納親王并沒有那么好殺,但這總歸是比賽,您也是選手,和我們不一樣。”
當然芬里爾家族也是贊助商,這還是在他們自家的地盤上, 他們也有資格去維護選手的安全。
尤其是已經重傷到無力再戰的那些。
畢竟按照規則,他們不該再被攻擊。
“……說起這個,”蘇瑤眨眨眼,“希瑟應該被取消資格吧?他算犯規嗎?不過當時他已經出線了,是不是就不算在比賽期間了?”
海蒂微微揚眉,那雙蒼藍的眸子落到了年輕人的臉上, “您希望這種事發生嗎?”
蘇瑤攤開手,“理論上說,我挺期待和他交手的,所以好像應該希望他繼續比賽。”
她停了停,“但是,如果他對我的朋友們犯規了——從這個角度,要是他被處罰,我也樂見其成。”
“那么,”海蒂反問道,“你知道即使他們被擊中也不會有生命危險的,對吧,閣下?”
蘇瑤點了點頭。
……從哈喀瑞斯III崩潰的速度來看,那一擊并不足以徹底毀掉兩個S級的身體。
而即使不談這種事后的判斷,在當時那一刻,她也知道他們死不了的。
因為,能徹底破壞S級的身體的攻擊的強度,必然也會讓她這個圍觀者有更大的壓力和危機感。
“其實我當時也沒想很多,只是覺得,如果他倆真的被擊中了,肯定會很痛苦。”
蘇瑤猶豫了一下,“說句難聽的,萬一你們也因為他們不會死這種理由不去救人呢。”
“你的擔心不無道理,閣下,不過如果我出手,我會比你更快,所以當我看到你釋放能力的那一刻,我就不再行動了,你的瞬移應該才開發不久吧,我猜?”
海蒂幽幽地道,“但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法夫納親王既然能控制這一擊的強度,說明他的狀態比人們想象得更加理智,而考慮到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放出過精神體——”
蘇瑤了然,“你在提醒我不要小瞧他,或者說,我應該設想最壞的情況,對吧?謝謝您的提醒,但我并不會認為自己比米婭和萊納加起來更強,我現在對和希瑟戰斗的期待……只是期待戰斗本身罷了。”
“我倒是覺得你可以更有自信一點。”
海蒂不置可否,“在初次完全覺醒的時候,想要保留理智,就無法發揮太多力量,米婭害怕自己進入無差別攻擊的狀態,害怕自己徹底失去人性,所以,她所展現出來的遠遠不到應有的水平。”
蘇瑤若有所思地點頭,“我聽說首次完全覺醒,就是有很大概率徹底發瘋的,相比之下她已經很好了,還能說話。”
“失去屬于人的那部分,未必就要發瘋,動物也可以是平靜的、閑適的、更加穩定的。”
海蒂悠悠說道:“這也取決于你在什么狀態徹底獸化,當然,時機總是重要的,有時候你捕捉到那種感覺,你就完成了最后一步蛻變,如果你錯過了,或許就還要再等很久了。”
說完她看著面前的小姑娘繼續點頭。
像個乖巧聽課的學生。
有一瞬間,海蒂都想伸手摸摸小孩的腦袋了,“……我能感覺到那已經不遠了,公爵閣下。”
蘇瑤嘆了口氣,“確實,但或許就是差那最后一步。”
“……再次向您致謝,公爵閣下。”
海蒂向她深深鞠躬,“至少是感謝您對他們姐弟倆的心意。”
蘇瑤稍稍側身,“您不用這樣。等等,您還是沒說他到底有沒有犯規,還是說只要那一擊被判定為無法殺死他們倆,就不算了?”
芬里爾公爵微微搖頭,“米婭在收到了出線通知后,仍然選擇與他繼續戰斗——”
姐弟倆在空中和希瑟對戰的時候,米婭的隊友已經將旗子帶回去了。
她們那一隊贏了。
“萊納也可以選擇繼續去拿旗子,在希瑟的隊伍出線后,按照規定希瑟也不能再攻擊參賽選手了。”
“然而希瑟激將他們倆一起上……”
從那一刻開始,那場戰斗就和比賽無關了。
——至少從聯賽主辦方的角度,會這樣裁定。
“原來是因為這個啊,”蘇瑤嘴角抽搐,“我還以為他單純是不想以大欺小呢。”
算了。
畢竟芬里爾和法夫納都是不好得罪的,還都是賽事的投資者,主辦方肯定會推脫。
“其實,”海蒂再次搖頭,“我相信以他的傲慢……他確實是不愿意和米婭單挑的,更想要一對二去結束這場戰斗。”
萊納自己都沒那么在乎輸贏,否則至少也應該帶三個A級的隊友。
希瑟也會知道這一點。
蘇瑤嘆了口氣,“也是。”
海蒂微笑了一下,“在決賽開始前,倘若您沒有別的行程,或許可以前往蘭格威,這將是我們的榮幸。”
蘇瑤本來以為這是客套地請自己去玩。
結果幾個小時后,就收到了米婭的語音。
在這期間,網上倒是沒有太多風波,因為種種原因,半決賽沒有直播,所以對外公布的信息都是可控的。
法夫納親王一道落雷劈碎整個星球,也導致有幾組的勝負尚未決出,就被迫撤離。
——主辦方決定給他們再來一次機會,讓他們單獨進行一次加賽。
再加上還有另外一組進行半決賽的選手們,所以在一切結束前,半決賽的相關訊息還不會被發布。
“當然了,他們還要和希瑟商量一下,反正我是無所謂了,我剛剛告訴他們,我完全不在乎他們發什么,什么都不發也可以。”
某只小狼重新變得活蹦亂跳了。
“而且我出線了哈哈哈哈感謝我的隊友!”
米婭開心地在頻道里嚷嚷著:“你看到粟粟拿旗子的那一幕了嗎!”
“看到了!”
蘇瑤立刻說道,“那個博美——抱歉,總之我看到了!她真是英勇!那地方我看著都不愿意湊過去!”
“是吧她很厲害的!另外她其實是博美和銀狐的混血——”
“……我記住了。”
“咳,總之,我完全覺醒了!這不得開宴會嘛!所以,蘇瑤,你要是沒有別的安排可以來玩啊!”
米婭表示芬里爾家族的任何成員,在第一次完全覺醒的時候,家族里都會出資慶祝,通過各種聚會的方式。
“……我舅舅會出錢,當然,可以自由選擇,如果不想舉行公開活動,這筆錢可以折算成禮物!”
“哦,”蘇瑤聽懂了,“那還挺好的,我覺得強迫人家社恐……或者說不喜歡類似場合的人,去進行這種活動,也挺糟糕的。”
“是吧,我們也都這么想的!所以你來不來?不是強迫你哈,就是問你一聲!”
“所以,”蘇瑤沉吟一聲,“是去你們家族的親王府邸——?”
“噗,當然不是,那是我舅舅家啊!雖然我可以選在那里,但我不想這樣,是在我名下的一個小星球上……”
“都是你的親戚朋友同學?”
“嗯哼,大多數還是親戚啦,總之是私人聚會,如果有你看不順眼的人,可以直接上拳頭揍,或者喊我來揍——”
蘇瑤:“?”
蘇瑤覺得這應該是說著玩兒的,“……寶貝,你作為宴會的主角和組織者,不應該確保不會出現這種人嗎?”
“哦,我肯定會盡量這么做,開個玩笑,真有這種人我會把他們撕成肉片。”
蘇瑤又請教了她有沒有其他注意事項。
米婭先表示這些都無所謂,才說了幾句當地宴會的通用習俗,接著再次表示都不重要。
“就是,玩得開心才是第一位的,我討厭那些將禮儀掛在嘴邊的人,他們歧視低等級血統的時候沒有絲毫禮貌可言,但在我們面前卻只敢挑剔我們的儀態——”
米婭冷笑一聲,“我和萊納沒顯露血統特征的時候,也被這些人明里暗里地諷刺,所以我會確保我的宴會上不會出現類似的東西。”
“那挺好的,”蘇瑤想了想,“話說你沒事了?現在感覺咋樣?”
“很爽,我剛剛出去跑了半圈飛了半圈——”
米婭的聲音里都多了幾分幸福,“你知道那種感覺嗎,就是你想一輩子都當一只狼……當你在平原上狂奔的時候,就能甩掉那些屬于人的煩惱。 ”
“是嗎,那我也有點想體驗一下。”
“你來嘛,這里有很大的地方,景色也不錯的,或許會讓你回想起你的祖先們在草原上奔跑的感覺……說不定你就忽然完全覺醒了。”
“真的?”蘇瑤笑了,“你要不要再放幾只鬣狗水牛之類的——”
“哈哈哈哈如果你真想的話當然可以,我們可以一起抓!”
“開玩笑的,不過聽你這么說,我也想在你的地盤逛一逛了。”
“沒問題!”
飛船接近蘭格威軌道時,芬里爾家族的護衛艦已經等候多時,直接在前方開路引航。
安檢空間站迅速給這艦隊放行,不再要求他們停船。
“……誰啊那是?”
航站樓里的游客們紛紛抬頭,看著窗外劃過的船艦。
“那是公爵閣下的護衛艦隊,是海蒂閣下的客人吧……”
“也可能是米婭的,聽說她完全覺醒了呢……”
瑪納加爾的公民們說起這個都面露笑容。
他們大多真心愛戴著芬里爾家族,縱然親王殿下至今未婚,然而公爵閣下的長女卻足夠優秀。
“她還沒過十七歲生日!整個帝國有誰比得過她——”
“就算是法夫納親王,在她這個年齡,也遠遠沒有……”
蘭格威X-XIII。
這是一顆風景秀麗的小行星,青翠的山巒綿延起伏,山腳下矗立著一座度假城堡,由玉石、水晶和玻璃打造,花園里草木蓊郁,綠意盎然。
那座小城堡建在高地上,籠罩在黃昏的薄霧里,石階平鋪而下,穿過庭院里的花叢道路,直直連接著廣袤無垠的原野。
或許是不想破壞城堡周邊的風景,空港的位置更遠些。
蘇瑤打開艙門,“我先下去了,你們去停船——”
船員們在頻道里應是。
她向著縹緲云霧掩蓋的平原一躍而下,高空中罡風狂嘯涌來,又被展開的雙翼駕馭。
天幕里云霞燒灼,殘陽如火,平原上回蕩著悠長的狼嚎。
在第一聲略顯稚嫩的嚎叫之后,又接二連三響起了應和,群狼的呼聲在山間回蕩,久久不散。
她走過石階,在城堡的前庭花園里漫步,聽著遠方此起彼伏的長嘯聲,直至繁星漫空,夜色全然降臨。
一輪白金色的弦月破云而出。
蘇瑤仰頭望著那一顆漂亮的人造星球。
周圍偶爾有客人經過,他們有的無視了她,有的暗自打量她,但是沒人上來與她攀談。
她對這種情況感到滿意。
或許是自己說了想在這里逛一逛,米婭也就明白了這意思,并沒有找人專門負責接待。
蘇瑤還挺享受這種安靜的。
她趴在花園一側樓梯的欄桿上,眺望著無邊無際的草原,忽然也有了一種想去奔跑的感覺。
耳畔又傳來翼車的引擎咆哮聲,幾架載具穿過空曠的原野,在勁風中急停。
里面的人相繼下車,嘻嘻哈哈地說笑著拾級而上。
“這是誰的車,也太丑了!不會是萊納的那些朋友吧——”
其中一個無語地撇嘴,剛說完就看到臺階上面的黑發少女,臉上浮現出錯愕的神色。
顯然說話他根本沒感覺到這附近還有旁人。
蘇瑤扭過頭和他們對視。
那一群年輕人臉上都露出相似的震驚。
犬科。犬科。犬科。
一群狗子。
蘇瑤的視線從他們臉上一一劃過,“我不在乎你們說了什么,因為外面的車都不是我的,所以在我的好心情被破壞前,我們要么進行友好的交流,要么就離彼此遠一點。”
其中一個人面露不滿,“嘿,我們沒什么惡——”
旁邊的同伴拉住了她,瘋狂搖頭。
兩人對視了一眼。
在這個距離下,無論他們說什么,蘇瑤都能聽見。
所以顯然他們用精神力傳達了某種意思。
幾秒鐘后。
說話的那個人猛地睜大了眼睛,“臥槽?!真的?!”
同伴瘋狂點頭。
“……抱、抱歉,公爵閣下——”
那人轉過身,戰戰兢兢地俯首,甚至直接給她行了個屈膝禮。
“我有點喝多了,如果,如果我冒犯了您,還請您諒解……”
“……沒有,”蘇瑤搖了搖頭,“這樣就結束了。”
那人松了口氣,接著又直起身來,眼珠忍不住地亂轉,似乎還想從附近尋找什么東西一樣。
蘇瑤疑惑地看著她,“你在找什么人嗎?這里只有我。”
那人像是被嚇到的狗一樣跳起來,“不!不不不——我只是怕得罪米婭,上次我們幾個和她切磋,她把我們痛扁一頓。”
說完就慌慌張張地走了,走了幾步還被臺階絆了一下,差點摔個大馬趴。
蘇瑤:“…………”
這到底是打得多狠。
第100章
到了宴會正式開始的時間, 人們也都聚集在了舞廳里。
確實如米婭所言,受邀的客人并不多,總共也就三四十位。
比起前身參與過的那些宴會, 這場晚宴的規模絕對是小型中的小型了。
蘇瑤倒是很喜歡這里。
在城堡側翼,大堂內裝潢簡約,通過全然透明的水晶墻幕,一地清冽的月光傾瀉在室內。
遠方就是籠罩在夜色下的無垠曠野。
她緩慢地走過人群, 幾乎聽不到多少虛假客套的寒暄,大多都是熟人在交談,而且年輕人居多。
他們討論著學校里的事,或者說起八卦消息,也有些人在用精神力交談。
蘇瑤能感覺到那種力量傳遞的波動。
甚至她也隱隱有感覺,若是自己想介入其中,也是能做到的。
她并不想這么做,還收斂著能力,控制自己不去看任何人的心聲。
偶爾還會有人投來震驚的目光——
他們看起來也聽說過她。
考慮到人們都知道她和米婭關系不錯,這些人似乎不是驚訝她會出現在這里。
他們的表情也不太一樣,只能總結為都在震驚。
其中還摻雜著一些別的東西。
譬如恐懼,譬如探究,還有人盯著她的項鏈,露出了幾分恍然,接著看起來更加敬畏了。
蘇瑤:“?”
要不是在場的人實力都不算差,從精神力波動來看,基本上沒人會麻木到被讀心也不知道——
她還真有點想看了。
有越來越多的人在偷偷看她了。
不過,從兩個人躲在屏障后說話的口型來看,還有人提到“奧萊”“王儲”“婚約”“他死定了”之類的字眼。
所以大概還是在討論之前的戰斗吧?
至于項鏈——
她還戴著凱爾送自己的禮物。
主要因為那是來自小蜥蜴的東西,某種程度上可以算定情信物。
再加上能自行變色, 就很好配衣服。
“喂!”
有個喝得醉眼朦朧的青年男人走過來,一邊說話一邊吸了吸鼻子,似乎在辨別氣息。
“你是萊因哈特家族的人?”
男人站在蘇瑤面前。
“……待會兒能請你跳一支舞嗎,這位閣下?”
周圍響起了倒吸冷氣的聲音。
好幾個人投來驚悚又憐憫的目光,仿佛那個男人已經是一具尸體了。
蘇瑤欲言又止。
本來以為是找茬的呢。
但這人確實沒什么惡意,頭頂的字幕也是亂七八糟的,就是喝高了而已。
“我不屬于你說的那個家族。”
蘇瑤幽幽地說,“雖然我也有一點他們家的血統,但是,不,我今天只會和兩個人跳舞。”
“哦,那是誰呢?”
那男人笑了一聲,“讓我猜猜——”
“你不用猜。”
蘇瑤打斷了他,“我不喜歡舞會,我來這里是為了祝賀我的朋友完全覺醒,以及順便放松一下心情,否則我有的是別的辦法表示我的祝福,而按照你們這里的習俗,我要等著這地方身份最尊貴的人和宴會的發起者來邀請我,畢竟我是客人里最牛逼的人。”
她可能說得太過通俗直白了。
那個男人張了張嘴,都沒說出什么來。
他甚至因此清醒了幾分,本來以為這小姑娘是說著玩兒的,卻忽然發現周圍沒有一個人發出笑聲。
所有人臉上的表情都很詭異。
在晚鐘響起時,舞廳里漸漸安靜下來,夜風從原野上飛掠而來,吹過庭院里絢爛如織錦的花圃。
一側自動門緩緩開啟,白發男人步入廳堂,蘊著寒霜的藍眸像是凝冰的海,映出浩瀚的星月。
他背后是溫柔繾綣的夜色,落紅漫天紛飛,在月光里簌然飄落。
人群如退潮般向后散開,紛紛俯身行禮。
蘇瑤站在原地沒動。
從那人出現的一刻起,她就意識到自己不需要后退。
一種似曾相識的精神力的牽系,讓她知道某種意義上來說,自己就是他的目標。
白發男人的身姿偉岸,正裝勾勒出完美身架,腰背筆挺如松,行走時又不顯得僵硬,反而是一派優雅從容。
他從欠身行禮的人群前走過,并沒有施舍給他們多少目光。
直至停留在黑發少女身前。
芬里爾親王微微垂首,同時伸出了手。
舞廳里安靜得針落可聞,一時間僅剩下窗外的風聲。
蘇瑤緩緩抬手,“……親王殿下。”
剛剛喝醉的青年站在人群里,看到這一幕,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他愣了一下,接著恍然大悟地蓋住了臉,無聲念叨著我死定了之類的話。
客人們無聲地觀看著這一幕。
他們維持著行禮的姿勢,等待著那兩個人從面前走過。
芬里爾親王和奧萊公爵一同進入舞池。
一首和緩悠揚的樂曲回蕩在廳堂里。
虛握的手掌傳來溫度。
生物學分類里同目的近鄰,皮膚上燃燒著相近的熱意,某種熟悉的感覺似乎也一同升騰。
蘇瑤嗅到了青草、土壤和冰雪的氣息,宛如初春清霜融解的森林。
鞋跟讓她輕易突破了一米八,卻依然要完全抬頭仰視面前的人。
白發男人垂目與她對視。
他的肌膚冷白無瑕,耳畔的藍鉆流淌著粼粼水光,像是一滴垂落的淚珠。
這人還有一張過分英凜俊美的面容,像是不可褻玩的云端皎月。
但周身又有著歲月沉淀出的穩重和風度,傲慢卻不顯輕浮,疏離卻又不失誠意。
他的睫羽潔如山雪,在光線迷離的廳堂里,冰藍的眸子閃耀著幽冷清輝。
蘇瑤忽然意識到,那一瞬間錯亂的熟悉感,或許只是因為他和雙胞胎長得有些像罷了。
而且作為同胞兄妹,不如說他和芬里爾公爵更像。
否則這么一張漂亮的臉,若是她曾經在哪見過,那是絕對忘不了的。
“……”
白發男人神情平靜地與她對視,在少女踩著鼓點轉入自己懷中時,也只是虛扶住被衣裙勾勒出線條的纖腰。
他們分分合合,身影在柔緩的旋律里重疊,鞋跟在地面上劃過時都輕巧無聲,兩雙屬于獵食者的眼眸對視著。
親王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也沒有任何失禮之處。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蘇瑤也不會去試圖弄明白這件事。
因此她幾乎是稀里糊涂跳完了一支曲子,全程都沉浸在欣賞親王的美貌里。
蘇瑤甚至都沒開口說話。
不知道為什么,相比起和他交流,她倒是也更享受這種平靜。
所以直至結束的那一刻,她才驚覺一首歌的時間如此短暫。
“所以——”
白發少女靠在旋梯上,一席雪色的斜肩長裙,胸口立體壓褶,裙擺前短后長,露出修長勁瘦的雙腿。
她半挽起了發髻,耳畔的珍珠下綴著碎鉆的流蘇,襯得一副延頸秀項,肩頸曲線美好無比。
那張美艷明麗的面龐,因為妝容而褪去稚意,顯出幾分成熟的風韻,唇上暈開的漿果紅,像是涂染了野莓的汁水。
“……歡迎您的光臨,我親愛的朋友。”
米婭笑盈盈地拽著腔調,從表情來看顯然是故意這么說話的。
“您的光彩照耀了整個蘭格威的夜晚,尊貴的公爵閣下。”
白發少女一邊說一邊走下旋梯。
她的眼神一直落在客人身上,并沒有關注腳下,每一步卻都分毫不差,像是用尺子量出來的。
廳堂里的來賓們都在注視著兩個年輕人,他們幾乎是屏聲靜氣地觀看著這一幕。
這里沒有媒體的人,也沒有誰敢冒然拍攝,所以只能努力去用眼睛記憶一切。
在邁下最后一級臺階的時候,米婭優雅地伸出了手。
“謝謝您的邀請。”
蘇瑤微微揚眉,握住了那修長纖細的手掌,“不過在瑪納加爾的明珠面前,任何人都會黯淡失色。”
米婭差點沒笑場。
少女們挽著手躍入了舞池。
樂曲旋律陡然變得明快歡樂。
她們踩著輕盈的步伐,擁抱又分離、移位時轉身、進退有度,變換著位置,相繼倒入彼此的臂彎中。
同樣淺色的裙擺在空中旋轉,綢緞與寶石漾開華彩,宛如兩朵日光下怒放的雪蓮。
黑與白的發絲飛揚交錯,耳畔的珠串隨之搖曳,兩人貼近又分開,保持著若即若離的微妙尺度。
她們跳完了前奏之后,也陸陸續續有人一起進入了舞池。
“你果然還是更喜歡我吧!”米婭得意洋洋地說,“你現在跳得比剛才好呢!”
蘇瑤頓時嘆氣,“……我就知道,剛才是不是爛透了,我是不是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嗯?所以你那心不在焉的樣子是因為在發花癡嗎?哈——”
米婭差點笑出聲來,接著臉色一變,像是想到了什么很恐怖的事。
兩人恰好背對著錯身而過。
蘇瑤沒看到她的表情,“好吧,我確實沒想過他能這么好看來著,等等,所以我真的很爛嗎!”
“呃,不是,”米婭也反應過來,“中規中矩,算不上爛,只是不如這會兒……”
天吶!
她確實很想和蘇瑤成為一家人。
無論什么形式。
如果蘇瑤真的和赫洛特結婚了,米婭發誓自己絕對不介意多這么一個舅媽。
然而現在——
一些非常可怕的后果在腦海里閃過。
米婭差點把自己絆倒,全憑著敏捷的反應找回平衡,而且基本沒被看出來。
如果蘇瑤問她大舅是不是單身,她應不應該照實回答?
還有——
為什么舅舅一句話也不說?
至少也應該問候一句吧?
除非有什么顧忌?
聲音?
第二支曲子結束了。
“米婭,”蘇瑤看了看光腦,“你還記得我們討論過的那個薩摩耶親戚嗎?你這次有沒有邀請哪個——”
米婭忽然睜大了眼睛。
“?”蘇瑤一頭霧水,“怎么了?”
“哦……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沒有,我這次邀請的親戚并不多,還有不少是我同學呢。”
米婭搖了搖頭,“我們去喝酒吧?”
人家愿意邀請誰邀請誰,蘇瑤也不覺得自己有資格說什么,接著就被這句話吸引了注意力。
“什么酒?”
“有好多,我在這邊有個小酒莊……”
米婭興致勃勃地說道,“而且我還從主宅帶了一些好東西,其中有我們家族的百年陳釀甜酒,有些還是已經絕種的異植,能讓S級都喝得不知道自己姓誰名誰!”
“好家伙,可以可以——”
“要先吃點東西嗎?如果有你喜歡的,也可以讓機器人送一些去小客廳……”
兩人勾肩搭背地走進晚宴廳。
入目皆是各種色香味俱全的肉菜,煎炒烹炸炙烤刺身樣樣不缺,從價值連城的異獸到常見的家畜野味。
這座城堡整體較小,廳堂空間不是特別大,也不可能擺上幾千種菜,但樣式還相當齊全。
“……唔,你家做菜的機器人用的什么牌子?”
蘇瑤隨便啃了一串烤魚,“這個醬料味道真是……哇靠,好吃。”
米婭隨口報了個牌子,“不過是定制款,等我讓他們給你寄一個。”
“我可以買——”
“不不不,相信我,他們巴不得能送你,說真的,他們會跪著求你收的。”
“?”
“……畢竟你是名人了?”
“是嗎,”蘇瑤滿頭黑線,“我又不可能給人打廣告,說我用什么什么牌子的機器人吧?給我錢我也不干的。”
米婭望天,“放心也沒人敢這么做,咳,我就這么一說。”
“話說,如果你想邀請你同學們一起,也不用顧及我……”
“哦,不是,有些酒他們喝一口就死了,為了安全考慮,咱們先過癮再說,我不準備讓他們看到這些酒,省得發生意外。”
蘇瑤眨眨眼,“他們會故意作死?”
“不,喝別的酒喝迷了,再去碰不該碰的東西,類似的事也不是沒發生過……”
在酒架琳瑯滿目的小會客廳里,兩人坐在沙發上,對著水晶墻外的溶溶月色,舉杯相撞。
“祝賀你完全覺醒,親愛的——”
“謝謝你,寶貝!”
她們仰頭一飲而盡。
蘇瑤繼續倒酒,“對了,我和我對象說了一聲,如果我醉得太厲害,他應該能把我帶走——”
米婭也在倒酒,聞言差點倒灑了,“哦,沒問題,這里沒有門禁的,隨便來。”
“軌道上的——”
“哦,我和那些人說一聲。”
米婭裝模作樣地點開光腦。
說什么?
說你們別攔著陛下進來嗎?
更何況他也根本不會坐船過來吧。
蘇瑤放下心,“……萊納呢?”
“他就不來了,我做好和你一起喝醉的準備了,但我和他不能都倒在這里,還得有個人清醒著,我早點醉就能早點醒,然后再去招待他們… …”
米婭停了一下,“當然,不是說你也一定要喝醉哈,你也可以喝兩杯留著剩下的半瓶帶走,都隨你,只是我覺得你這德性多半忍不住……”
“……那你舅舅呢?”
“呃,他不會總是待在這里的,他就是來見見你,表示一下。”
“表示?”
蘇瑤低頭喝了一口酒。
清爽的甜味在口腔里蔓延,氣泡在舌尖上爆裂,那種冰涼的刺激感從嘴里一直炸入咽喉。
綿長的回味里,甜度甚至越來越濃郁,像是奶油與乳酪在口中融開。
“!”
她一時都忘記自己想說什么了。
饒是知道這酒有多厲害,卻還是忍不住繼續喝了。
“我靠——”
蘇瑤喝了兩杯就開始覺得頭暈。
她正想著要不要停一下,卻發現米婭已經喝了三杯。
蘇瑤:“……你也是第一次喝?”
米婭憤憤不平,“對啊!主宅酒窖里的酒我基本上都喝過了,剩下這幾種,大舅一直吊著我,說等我完全覺醒再說……”
白發少女仰頭將第四杯一飲而盡,“我現在終于可以暢飲了哈哈哈哈——”
好吧。
她倆指不定誰先瘋掉。
蘇瑤用最后的清醒發了條消息,然后抬起頭,“你喝醉了是什么樣?”
米婭緩緩放下了酒杯。
她靠在座位上,一手托腮,擺出了一個沉思的表情,然后盯著地板一動不動,也不回應小伙伴的呼喚了。
過了大概半分鐘,白發少女身體晃了晃,直接栽倒著睡了過去。
蘇瑤:“???”
原來她喝醉了是這樣的?
這也太沒威脅性了。
蘇瑤心中升起一絲絲羨慕。
芬里爾家族的百年陳釀名為仲夏夜之風,總共被帶出了兩瓶。
米婭的那瓶已經被喝完了。
蘇瑤估摸著,縱然在親王主宅酒窖里,這種酒應該也沒有多少庫存。
否則以米婭的大方程度應該會多帶點。
她拿起剩下的半瓶酒,慢悠悠地走出了房間,順著空蕩的走廊漫步,一邊走一邊喝,聽見稍遠處傳來喧囂聲。
蘇瑤走到了長廊盡頭的露臺上,趴在欄桿上,俯瞰著下面花團錦簇的庭院。
院中也設了露天的菜肴酒席,有很多人聚集在座位周圍,他們僵硬地站著,看起來非常緊張。
她揉了揉眉心,感覺到醉意不斷上涌,眼中的世界變得扭曲了。
那些人的面孔都碎成了馬賽克。
在一片馥郁濃烈的紅薔薇花圃前,一個穿黑襯衣的高個男人走了過來。
他正抬頭看著自己。
蘇瑤試圖看清這個人的長相,怎么瞧卻都是一片模糊,嗅覺好像也被酒氣和花香破壞了,腦子里亂哄哄的。
她不斷向前探身,直至整個人從欄桿上栽了下去。
然后在空中輕盈轉體落地,細長的鞋跟劃過庭院的地磚,自始至終都沒發出聲音。
“……”
黑發少女歪了歪頭。
她穿著一字肩抹胸的香檳色長裙,布料泛著柔潤的珠光,腰間褶花收壓出一朵盛開的山茶,下方是開衩的裙擺。
柔軟的裙擺蕩漾旋開,白皙的長腿全然裸露,肌肉線條隨著走動清晰浮現。
偌大的庭院里一片寂靜,唯有微弱的呼吸聲接連響起,熱風掠過曠野拂面而來,吹散了漫空的花香。
她慢慢前行。
直至走到那個男人面前。
這兄弟可真是高。
蘇瑤昏頭昏腦地想著,“……那些人為什么叫你陛下?”
她仰著腦袋,眼神有些渙散,那雙貓瞳收縮又擴張,面頰上浮現出些許紅暈,看起來愉悅而迷惑。
“我見過國王,他沒你這么高!”
她向前走了一步,“而且你……”
還是看不清楚!
所有人的臉都是一坨一坨的色塊。
視野里所有的線條都扭曲了,像是一副過度抽象的油畫。
“……你就像個成精的防爆門!”
蘇瑤胡言亂語著,“國王才沒有這么高——”
她一邊說一邊緩緩抬手,摸上了對方的胸口。
手指隔著光滑絲質襯衣布料,觸到了飽滿厚實的肌塊,按一下還能感受到彈性,而且還很冷。
“也沒有這么大的胸。”
庭院里安靜得連呼吸聲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