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 41 章
學子們寫的策論卷頭都有名字和班級, 雖然這只是一次學堂大考,不是正式的科舉,但依舊把卷頭的名字等信息用紙糊住了, 這也是為了模擬科舉考試的氛圍。
陳夫子沒有立刻翻開卷頭的名字,而是順著這篇策論往下看。
這篇策論其實文筆算不上好, 但勝在切題角度新穎, 行文論述邏輯有條理,有理有據,讓人眼前一亮。
策論的主題是鹽鐵,不論是從國家的利益出發還是從百姓的利益出發, 哪方面切題論述都可。
但因為文章是寫給考官們看的, 為官者大都是心中有家國大義的, 所以從家國方面的利益出發切題論述的學子很多。
但陳夫子看到的這一篇這不太一樣,因為這篇策論開頭便寫道:日月不并名, 冰碳不容器。
后面接著說的卻是前朝與現在兩個朝代的不同。
所以這句話意在隱喻不同的時期, 要用不同的策略治國。互相矛盾的理論, 不能同時用。
景朝和前朝不同,前朝百姓賦稅苛重,若鹽鐵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私營販賣,百姓的買鹽鐵的開銷是要低一些。若是由國家來進行專營,那么這價格便會高上許多,百姓更苦不堪言。因此從側面來講, 這時候的鹽鐵私營從表面上看確實對百姓有裨益。
而景朝開國后便休養生息, 百姓們賦稅減半, 壓力要比前朝的時候少許多, 情況自然是不一樣的。
陳夫子覺得這個切題的方式很新穎,一開始并沒有擇其一方而入, 而是將兩方進行比較。
他又往下接著看,中間又寫道:小者坐列販賣,操其奇贏,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賣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蠶織,衣必文彩,食必梁肉。亡農工之苦,有阡陌之得,而不佐國家之急。
前朝鹽鐵私營的時候,許多老百姓都去販鹽販鐵,從中獲得不少私利。
獲利一多,男人就不再想著種地了,女人也不再專心養蠶織布,一門心思去販鹽販鐵,仍舊吃得好,穿得好。
然而日子一長,種地的人屈指可數。那些還余下的種地的農夫們,心里只想著田地的收成,根本不會關心國家財政如何,國庫是否充裕。
如此一來,大多數因販賣鹽鐵一道的百姓們會加入小商小販做生意,能很快富裕起來,但國家財政來源稀少,長此以往難以支撐,而后很快瓦解,進而百姓流離失所,結果與想象中的好日子背道而馳。
國家要想財政富裕,萬不可能向百姓加重賦稅,所以只能從一些商賈富人以及世家大族身上入手。
從他們手中奪回一部分工商業的經營權,可以充作國家財政來源的一部分,而這里面,首當其沖的就是鹽鐵。
將鹽礦鐵礦把控到國家的手里,把豐厚的鹽鐵利潤從商人士族轉移到國家,然后給百姓減免賦稅,減輕負擔,讓他們有足夠的能力購買官營的鹽鐵。
"是以用度不足,故興鹽鐵,以佐邊費。"這就是鹽鐵官營的動機。
而后幾十年,鹽鐵官營的好處慢慢顯現出來,國家逐漸富足,恰恰佐證了這一措施的好處。
結尾處又引用了儒家賢良文學論述了對富國與富民的認識,點名鹽鐵官營實屬必然。
陳夫子看完這篇策論,忍不住夸道:“好!好!好!這論述的角度實過于刁鉆,但卻讓人眼前一亮,中間還列舉了前朝不少事例,來佐證官營的利大于弊。許兄,這位學子實是個可造之材呀!”
許夫子心里有數,知道這篇策論是誰寫的,他當時看到的時候也覺得很驚艷,但在老友面前,他是一向保持低調謙虛的。
許夫子嘆了口氣,說道:“好什么好,你不如看看他的詩賦和文章,能把我氣個半死!
陳夫子依言朝著后面的詩賦和文章看去。
這文章寫的太過于口語化,之乎者也的地方用的都很少。對比著剛才的策論來看,確實差強人意。
但整體來看還是有些可取之處的,通篇看過之后,他覺得此人十分擅長用論語來寫文章。
比如中間那句,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用的就恰到好處。
這文章一看就感覺寫的生疏,但卻給人一種雖然在練字初級,但已經出現筆鋒和筆骨,只要假以時日,精雕細琢,勤學苦練,日后必能進步斐然。
陳夫子寬慰道:“你就知足吧,這文章我看著已經很不錯了,比我們班的幾個小崽子強多了。”
許夫子道:“你還是看看中間的詩賦再發表意見!
陳夫子聞言翻到詩賦那塊,看了一下,讀了一遍之后,他笑得胡子亂顫。
“哈哈哈哈……許兄,我還是頭一次看到如此精妙的詩詞!哈哈哈哈……”
實在是這篇詩詞寫得太過簡單直白,在這個動不動就知乎者也的朝代,也算是標新立異了。
主題為雪,有人會寫,遙夜此何其,霜空殘杳靄;也有人會寫,亂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風!
偏偏這人卻寫道:
時至深冬十一月,大雪紛紛飄滿天。
吾家小臺池中硯,已是風吹冰塞干。
而今茅屋三兩間,百姓三兩有時閑。
盼雪厚遮莊稼地,來年豐收笑開顏。
雖然字里行間也在寫雪,但看著卻十分散,沒有個中心主旨在,一看就像是拼湊而成的。
陳夫子安慰道:“你也別要求這么高,我看人家最后一句寫的也不錯了,那可是老百姓們的心聲。”
“說起來這學子也挺有意思的,反正你也要謄抄名次,不如我來幫你,剛好讓我也看看這個學子到底姓甚名誰,答的題都竟然都如此獨特。”
許夫子瞥了他一眼道:“那我謝謝你幫忙?”
“誒不用不用!
陳夫子把糊住的那一側拆開來看,翻到剛才看的那篇文章里,對照著文章找名字,低聲念了出來。
“宋聲?”
“這是你們班那個幾年前很有名的神童?”
許夫子點點頭,“嗯,就是他!
“不是聽說他后來資質平平嗎?我印象中前幾年的學堂大考,他好像名字都在百名以外?晌矣^今日之答卷,這至少能在前五十啊!
許夫子把一旁的試卷合上,喝口茶潤了潤嗓,“這次收假后來學堂,好像開竅了,大有進步!
“這除了策論,你也管這叫大有進步?”
“你不覺得他如今很有天分嗎?現如今,每次我教他做學問的時候,他都能舉一反三,學得非常快。就是這篇策論,你也覺得寫的不錯吧?事實上這個月我總共給他布置過兩篇策論練習,每一篇都相比于上一篇有進步!
“可這只是一篇策論而已,進士科考試還要考詩賦和文章的。你看他今日的詩能寫成這個樣子,等考中了秀才后,他就該學習如何寫賦了,那可是更有難度的!
許夫子何嘗不知道,但宋聲每次進步的都讓他嘖舌。也許這詩賦好好教一教也能進步很快呢?
“不試一試怎么知道?咱們又不吃虧,左不過是考的中考不中的問題,那是他們該操心的事兒。咱們只需要把該教的東西全交了,其他的就看他們自己的領悟了。”
陳夫子發現許夫子很看重這個宋聲,說道:“怎么,你準備悉心培養了?”
許夫子沒吭聲,這番無言沉默,在陳夫子的眼里就是默認了。
陳夫子遂感嘆道:“這都多少年沒你看上的人了,難得出現一個,竟然得你這么重視,可見確有過人之處。
這會兒屋子里只有他們兩人,說話也不必顧忌。
許夫子頓了頓道:“這個宋聲,今年收假之后,我觀他與從前變化很大,如今性情倒是堅韌許多,且比之從前更聰敏好學。如果把我們這些老家伙所掌握的知識比作一池子的水,那他就像那布匹,吸水性極強,而且干的也極快!
他這般比喻,大概就是在說宋聲像一塊海綿,不斷的汲取著宛如長河一般龐大的知識。
“難得聽到你對一個學生評價這么高!
“我打算好好培養培養,看看明年下場時,能不能爭一爭這案首之名!
“案首?!你就對他這么有信心?”
許夫子笑了笑,說道:“你剛才看的都是進士科的東西吧?你再去看看他的其他三科!
陳夫子滿臉的疑惑與好奇,去翻了翻經義那一摞的試卷。
經義主要就是考的背誦與理解,需要記憶力超群,還要把知識的意思融會貫通。
要寫的字也是不少的,宋聲的字體剛勁有力,看著十分整齊。
他把糊名的地方揭掉,挨個往下翻,終于從里面翻出了宋聲的答卷。
看完之后驚訝道:“我勒個乖乖的,幾乎滿分?!老許,你是不是老眼昏花批錯了?這上面的默寫填空處都答對了?”
許夫子白了他一眼,“我眼神好著呢!
陳夫子又仔細看了看,“這背誦默寫的全答對了啊,還有這句子理解寫的也大差不差,只有兩處的理解不大準確!
他又仔細看了看畫圈的地方,想知道到底是哪兩處讓他丟了分。
結果一看,他忍不住大聲道:“這么簡單都理解錯了?這句擊殺者無慮百十人,明明是說殺的人大約有幾十上百人,他竟然給答成了‘既然殺了人,就無須擔心是殺了幾十人還是殺了上百人’。這也太離譜了,我說你是怎么教的?”
一個對于學生有著殷殷期盼的老師,在看到學子把難題做對了,卻把簡單易懂的答錯了,那種惋惜又憋火的心情,跟陳夫子現在的心情差不多。
許夫子搖搖頭嘆了一聲,然后道:“要不怎么跟你說把我氣得半死呢?”
陳夫子長出了一口氣,這經義得分確實是高,這一科考得很不錯。
可以想他還能拿更高的分,那么簡單的句子理解都寫錯了,他就高興不起來,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看完了經義之后他又去翻算學。
算學是另外的夫子教的,這會兒還沒過來,試卷都在對面的那張桌案上放著。
不過學堂的幾個夫子關系都不錯,陳夫子索性就給拆了,糊名的地方揭開,開始翻找著宋聲的答卷。
若是剛才的經義讓他覺得驚訝的話,此時他已經震驚的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他不可置信的看了兩遍,最后驚道:“全對?!算學竟然能做全對?咱們整個學堂的學子加起來全答對的也找不出來三個吧?”
景朝的算學發展十分落后,像是什么雞兔同籠、兩鼠穿墻、及時梨果等算是十分難的了。對于前世經歷過高考和大學的宋聲來說,什么高數、微積分在這里通通都不存在。
誰能想到,這里的算學試卷來說對他來說最大的難度就是,題目全都文縐縐的,即便是簡單的運算題,話都說的古香古味。他很大一部分都花在了看懂題目及理解題意上。
陳夫子頓時覺得這次大考有點魔幻,他不信邪的又翻了一下宋聲的律學,翻開之前說道:“我就不信這律學他也能做全對!
然而當翻開之后一看,“???幾乎全對?!”
看了看被圈出來的扣分地方,批注寫的竟然是因為推理過程寫的太過簡略。
陳夫子忍不住道:“這發揮的也太好了吧?是不是提前漏題了?”
教律學的馮夫子這會兒剛好進來,就聽見陳夫子質疑律學漏題了。
他眉毛一豎,不服道:“什么律學漏題了?你哪只眼睛看到了?那道案子推理判刑的題目還是當場出的,這叫漏題?我看你就是嫉妒我們律學有優秀的學子!”
自從收假之后來學堂上課,宋聲逐漸在律學和算學兩科之間展露頭角,很得兩個夫子的喜歡。
這會兒一聽陳夫子說是不是漏題了,馮夫子小胡子一翹,立馬就不愿意了。他惜才,已經好多年沒見過在律學方面這么有天分的學子了。
他護犢子護得厲害,連珠炮似的懟了回去。
陳夫子知道他素日里的脾氣,也不與他計較,轉頭朝著許夫子道:“許兄啊,你這個學子若是好好教,以后可是大有作為呀!
仔細想想,最起碼他所知道的律學、算學和經義三科都相當精通且出色的同齡學子,全都無一例外的出自世家大族。
人家那都是身后的家族底蘊堆積出來的,自小就在那種書香的環境中長大,像詩賦這一項,壓根就不用培養,幾乎是生來就會作詩寫賦。
他還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寒門子弟能在這三樣上都做到如此拔尖的。
陳夫子頓時也生了愛才之心,說道:“得空了讓我也去考校考校他,咱們鳳坪縣可是好久沒有出過案首了啊。”
不過他心里還是有疑慮的,這會兒走近許夫子身旁低聲道:“許兄,這今年只是過了個農假的時間,回來之后宋聲就變化這么大,你完全沒有一點兒懷疑?即便是出色也需要一個過程,循序漸進的吧?哪有人立刻就開竅了從平平無奇做到如此之好?”
許夫子之前也懷疑過,所以每次讓宋聲下學之后再跟著他學半個時辰也有這其中的原因。
但宋聲也只是在算學,律學和經義三科上表現的拔尖一些,對于進士科來說,依舊跟從前差不多,可如果你悉心教他,他會進步的很快。
這次的大考監考很嚴,又沒有泄題,所以是不存在作弊的。
許夫子從不信鬼神,壓根就沒想過宋聲身體里換了個異世的靈魂。
但原主宋聲十歲時神童的名聲可是傳遍了整個鳳坪縣的,卻一朝之間文采盡失,當時只讓人覺得可惜。
如今許夫子只覺得這人或許像當初一樣,腦袋突然閉塞之后,又突然茅塞頓開。
他道:“世間之事一切皆有緣法,你如果能理解八年之前他一朝之間突然泯然眾人的事,今日便也能理解了!
陳夫子恍然悟了,說道:“你說的對,是我狹隘了!
許夫子也是個愛才惜才之人,素日里宋聲的勤奮刻苦他都看在眼里,不然也不會給他私下開小灶講學了。
但這次各科的試題成績出來之后,許夫子有些煩,宋聲這個崽子,平日里他都還把他叫來多補了半個時辰的課,怎么其他三科都考那么好,獨獨這進士科差了一大截呢?
偏科也太嚴重了,就不能雨露均沾一下嗎?
難道是他授課的方法不對?
他想了想,打算明天叫上陳夫子兩人一塊給宋聲補課。
早課的時間很快過去了,幾個班的夫子已經把學堂里所有的學子名次全都排出來了。
班不與班排名,所有學子不論班級,全都是放到一起評的。
早課結束之后就是第一堂課了,許夫子拿著個榜案貼到了外頭屋檐下面的墻上。
許夫子是主教進士科的,因為放了一個農假,好多人都掉以輕心,這次的成績整體下滑的厲害。
他站在前面的桌案前先把班里所有學子都批了一通,然后開始講解這次大考的進士科試題。
首當其沖的就是策論,這次的策論答的特別差的人沒幾個,但也不出色,屬于很平庸的那種,中規中矩。
不過在開講之前,許夫子拿著宋聲的策論夸了一遍,說他切題的角度新穎,論述有理有據,邏輯清晰,建議大家傳閱學習一下。
聽到宋聲策論被夸,班里有些刺頭心里不大服氣,心里直冒酸味兒,想著要不要找個機會教訓他一頓時,又聽到夫子開始批評詩賦了。
于是,剛被夸過的宋聲,又被拎出來了。這次是被許夫子狠批了一頓。
宋聲的詩又被當堂念了一遍,惹得大家悶聲大笑。
剛才因為夫子的夸贊嫉妒宋聲的人這會兒那點兒陰暗心思也沒了。
大家都是一樣的想法,你看,雖然他寫策論寫的好,可他的詞賦差呀,大家的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
等到講文章的時候,夫子也很生氣,這次的文章主題出的并不難,可寫得出色的拔尖的并沒幾個。不過這次宋聲好在沒有被點名批評。
被點名批評的變成了梁又明。
小梁同學的文章寫的是一塌糊涂,夫子看了都要淚目的那種。以往聽到他的文章被點名批評,梁又明是不大在乎的,這次不知道是怎么了,臉上看上去不大高興,還有點蔫蔫的。
第一堂課上完之后,中間會休息兩刻鐘,大家心里都惦記著外面張貼的榜案,所以這課上沒幾個人是認真聽的,全都在惦記著外面的榜案名次。
大家心里都清楚,雖然知道自己可能考得并不怎么好,但自己心里比較在意的某一個人可能考得比自己還不好,每次這么一想,心里多少會高興一些。
同樣對這個榜案十分關注的還有乙班的李鴻云。
李鴻云從早課開始就心不在焉了,這次的題目出的好難,尤其是策論,他感覺自己答得一塌糊涂。
還有算學的那道應用類題目,他一知半解的答了個大概,可直覺告訴他沒答對。
律學的還有一道推理類的案子題目,他完全沒搞明白那個案子該怎么判。
唯一讓他覺得心里有底的就是經義了,這個他背了很多都考到了,算是優勢。
可是整體加起來,就沒那么好了。
他心里擔憂的厲害,一整個早課上都在想著跟宋聲的賭約。
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一堂下課,他以最快的速度沖了出去,甚至因為著急還撞到了前面的同窗。
“這是趕著干什么去呢?連路都不好好看!
李鴻云急急的說了兩聲抱歉,就沖出去了。
此時的榜案前已經圍了不少學子,榜案名次是豎著排列的。李鴻云努力擠到了前面,開始著急的一列列找自己的名字。
他知道自己平時在什么水平,所以前兩列的名字他都沒有看,直接從第三列開始找起。
一直到第五列的時候,終于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數了數,是第八十九名,跟放假之前那次大考差不多,還往前進了三名。
他心里一喜,還好還好,名次保住了,而且還進步了三名。
剛才從第三列看過來他一直沒找到自己的名字,不過他也注意到,沒看到宋聲的名字。
直到找到自己的名字,他才高興的咧嘴笑了笑,想到都第五列了還沒有看到宋聲的名字,說明宋聲的名字肯定是在第五列之后了,那他這次不就贏定了!
一想到到時候離開學堂的人是宋聲而不是他,他心里就長出一口氣,緊繃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現在心里終于能放松一下了。
他要去找宋聲好好說道說道,他最好識相點,乖乖收拾東西滾蛋!
第042章 第 42 章
中間休息時間有兩刻鐘, 也就是半小時的時間。
宋聲一整個早課都在打盹,第一堂課強忍著不敢睡,就連夫子批評了他的詩寫得爛他都聽得恍恍惚惚。
好不容易熬到中間休息, 也顧不上出去看什么名次了,還得抓緊時間補會兒覺, 不然后面一堂課很難熬。
夫子是最討厭來了學堂不讀書學習的, 比如梁又明,不知道被夫子說過多少回了。
梁又明就是擺爛的態度,說再多遍也不改,夫子后來說倦了, 就不再管他了。
但若是被夫子看到了他上課睡覺, 恐怕會把他拎出去站罰站幫他清醒清醒。
如今已經是臘月了, 天氣更冷,早上剛起來外面的水坑里全都是結的冰。若是他被罰站到上課的房間外面, 不需一個時辰, 四肢就該僵硬了。
大冷天的, 這不是活受罪?還是得忍著,千萬不能在課上睡過去。
而李鴻云已經看完了榜案,這會兒正沾沾自喜得意忘形的去找宋聲。
他從圍著看榜案的人群中退出去,想著宋聲應該也在迫不及待過來看名次了,他轉動的目光就在圍著的人里面找了找。
兩遍過后,發現人不在。
不在這里看榜那肯定就是在授課的內室里。
趁著這會兒還有時間, 李鴻云朝著宋聲的班級走了過去。
到門口, 一個坐在前排的同班同窗看見李鴻云在門口朝里面東張西望, 臉上有些不耐煩。
他剛從外面看了榜案回來, 這次退步了好幾名,心情正不大好著。
這會兒看見隔壁班的人來門口像是找人的樣子, 態度不好的問道:“喂,你在這看什么呢?想找人直接說,別在這擋我的視線!
畢竟是在人家班上,李鴻云也不敢橫,好生言語道:“那個,你們班宋聲在嗎?我找他有點事兒,能幫忙喊一下嗎?”
這個同窗一臉不耐煩的道,“等著。”
說完之后扭頭朝著宋聲座位的方向喊道:“宋聲,外面有人找!”
李鴻云在門口看了一圈都沒有看到宋聲在哪,這會兒順著這位同窗的視線看了過去,發現他正趴在書案上睡覺,前面有一個同窗學子坐得筆直,剛才剛好把他整個人擋住了。
宋聲趴桌子上也沒完全睡著,門口傳過來的聲音很大,因為休息被打斷,宋聲臉色不大好,看向門口。
一看李鴻云正站在門口看著他,他皺了皺眉,起身抬腳向著他走了過去。
宋聲不是很明白他的來意,他是有信心超過李鴻云的。
況且雖然他沒有出去看榜案排名,但是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名次。
這還得多虧了梁又明特地告知于他,這人一下課出去看榜案,態度十分積極,宋聲不大理解他的想法,梁又明一向是墊底的,成績穩定的很,就算不去看,猜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怎會如此積極看名單?
梁又明出去看了之后回來跟宋聲小聲說道:“我剛才特地去看了你的名次,你猜,你這次考了第幾?”
宋聲聽完很是驚訝,“你剛才出去那么著急,就是為了看我考多少名去了?”
“當然了,你之前不是承認了跟隔壁班的那個誰有賭約嗎,你這又不敢出去看,我就勉為其難的幫你看一看!
宋聲無奈的扯了扯嘴角,“你從哪看出我不敢出去看了?”
梁又明呲牙笑了笑,“哪里都看出來了。哎呀,你別打岔,快猜,多少名?”
宋聲不想猜,他心里多少有點數,肯定能在前五十,除非李鴻云超常發揮,不然按照這次答題的程度來看,自己怎么著都是有很大勝算的。
“你別賣關子了,直接說便是!
梁又明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個數字,瞇著眼笑道:“我剛才還特地去找了李鴻云的名字,你猜怎么著,他竟然在八十七,這你不是贏定了嗎?”
宋聲知道了自己的名次之后放心的繼續趴桌子上睡了,想著賭約的事兒改天再去找李鴻云說個明白。
結果他剛趴下沒多久,對方自己就迫不及待的找上門了。
宋聲不大明白,這人應該已經看過排名了才對,知道自己這次輸了,不應該躲著他走想辦法讓他不要提及他輸了的事嗎?怎么會如此積極的找上門來?
他走到門口,對李鴻云道:“這不方便說話,還是找個其他的地方說吧。”
他們兩個人的賭約畢竟是私下定的,在這么多人面前當面說不大好。而且事關退學的事,鬧大了不好。
李鴻云聽見宋聲提議私下另找個地方說清楚,卻是立馬就不愿意了。
他覺得反正他已經贏了,這種事情定然是當著大家的面說才好,偷偷摸摸解決了算什么?完全沒有爽到好不好?
“什么私下說?我看這就挺好的。正好在座的各位同窗們也能給咱們做個見證不是?”
宋聲一聽他說這話,臉上的神情更古怪了。
這時候在外面看榜的人已經陸陸續續的回來了,剛走到門口聽見李鴻云說這話,紛紛好奇道:“你們在說什么呢?什么事要私下說,不如說來聽聽吧,大家也好給你們主持公道呀!”
在學堂一天天的除了學習就是背書,夫子的規定又比較嚴苛,一天到晚根本沒什么樂子。
這會兒聽到李鴻云的話,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挑起話頭,那眼睛里冒出的八卦之光都快要閃瞎了眼。
宋聲和李鴻云賭約的事情,宋聲班上的同窗幾乎沒人知道。但李鴻云班上有一部分人是知道的,這還多虧了何榮跟陳彥之前在一旁說過,不然這學堂里應該沒什么人知道這件事。
這時候圍觀湊過來的學子越來越多,后來過來的都不明所以,紛紛抬頭問道:“怎么了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
李鴻云仰著臉得意洋洋道:“愿賭就要服輸,宋聲,你可看清楚了,我這次大考可是比你考得好。識相點的,你就乖乖的回去收拾東西走人,否則別怪我把這件事抖出來,讓大家看你笑話!
圍觀的人不大清楚情況,聽得更是一臉懵,只聽到了愿賭就要服輸這句,都在旁邊跟相熟的人議論:“什么愿賭服輸?他們倆之間賭什么了?這到底是啥情況?”
宋聲聽的一臉疑惑,他就說為什么今天李鴻云這么迫不及待過來找他,還以為他是來認輸,并且求他原諒自己,不要退學的。
結果看到他現在臉上得意的神情,再加上他剛才說的話,宋聲終于回過味兒來,這人恐怕是把名次看錯了,不然也不會說出考得比他好,讓他愿賭服輸這種話。
這時候李鴻云班上的同窗們看完榜案,準備回班,路過這里時一看人家門口烏泱泱的,圍了不少人,也都上前去湊熱鬧。
但人太多了擠不進去,只好在旁邊問道:“唉,兄弟,你們這是發生什么事兒了?怎么門口圍了這么多人?是夫子在里面嗎?”
“不是不是,是你們班上的一個同窗,過來找我們班上的宋聲說話,說是什么賭約他贏了,讓宋聲愿賭服輸。不過他剛才說這次大考考得比宋聲好,這不是在說瞎話嗎?我們班上的宋聲那可是進步神速,一下子都沖到榜案第二列去了。這人是怎么有臉說出比他考得好的這種話?”
乙班的這個同窗聽完這些話,想起前一段時間何榮跟他們說的一個打賭的笑話,如今這不是對上了?
他笑瞇瞇道:“這題我會。來我給你講講,我知道他們之間是發生啥事了。”
他一說這話,旁邊外圍站著不明所以的同窗趕緊湊了過去。
偏偏李鴻云還對真實的榜案名次渾然不知,既然大家都想知道發生了什么,反正他已經贏了,把賭約說出來也沒什么,反正丟人的又不是他。
“我跟宋聲一個月之前打過賭,這次大考誰考的名次比另一個人低,就要從學堂退學!
大家一聽從學堂退學,紛紛嘩然。對于富家子弟來說,可能這個上縣學讀書的名額不算什么,可對于寒門子弟來說,光是考童生就已是不易,若是隨隨便便就說退學,那可是拿一輩子的前途開玩笑。
就是說胡鬧歸胡鬧,但卻不能拿自己的學業與前途做賭。
不過除了驚訝這個賭注的內容之后,大家紛紛面色古怪的看向李鴻云。
李鴻云看大家都盯著他看,也沒意識到哪里不對。他現在已經被喜悅沖昏了頭腦,一心想著這次他考贏了,要走的人是宋聲,就算旁人的表情古怪,他也不必在意這些多余的人和事。
旁邊跟李鴻云關系較好的一個同窗一個勁兒在那拉他的衣袖,周圍吵吵鬧鬧的,他說話李鴻云也沒聽見。
李鴻云有些煩,誰一直在后面拉他的衣服,轉頭一看,是他的好朋友齊明明。
本來不耐煩的想要吼上去的,結果一看人是齊明明,又忍住了,說道:“明明,你別拉我,不用勸我回去,你應該勸的是別人,讓他最好愿賭服輸,別耍賴皮。”
齊明明聞言更焦急了,他本來就個子淺,說話聲音也小,好不容易擠進來阻止李鴻云,剛說幾句話就被淹沒在人群中。
齊明明很無奈,只能努力扯著嗓門道:“鴻云,你去看看榜案,宋聲這次的成績排名在你前面!”
這一不小心聲音吼的太大,圍觀的人全都聽到了。
他面色訕訕的低下頭,沒敢看李鴻云的表情。
李鴻云聽到他說的話先是驚訝了一下,隨后有幾分慌張,懷疑他聽錯了。
“明明,我剛才都看過了,我考了八十七名,我一直從第三列數到了第八十七,都沒有看到宋聲的名字,這不是排在我后面還能是什么?難不成他還直接排到前兩列去了?”
后者想想也不可能。
“明明,你就算想勸我回去,也不用開這么大的玩笑!
李鴻云說完發現大家都盯著他沒吭聲,他想到自己剛才的話,心里隱隱的開始慌張,難不成宋聲真的在前兩列里面?
不,不可能。他上次大考還是一百二十幾名呢,怎么可能僅僅過了一個農假再加上這一個月的時間,就直接進步七八十名!
這肯定不是真的。
圍觀的人看到李鴻云一臉的不可置信,忍不住提醒道:“那個,李兄,我們剛在那邊看完榜案回來。宋兄這次的名次,確實比你靠前的多。”
這話剛說完,乙班幾個剛從榜案那回來的紛紛點頭,“是啊,我剛才在第二列上看到宋聲的名字還以為自己看花眼了,還特地又確認了一下,確實是在第二列呢!
李鴻云這下慌了,如果是一個人說宋聲考得比他好,他還能跟自己解釋一下,是別人看錯了。
可好幾個人都這么說,他心里越來越沒底。又想起剛才自己看榜的時候,是直接從第三列開始看的,前兩列壓根沒看。如果說宋聲不在第五列之后,那只可能在前兩列里面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的名次不是比他高很多?
那這次賭約輸掉的人就是他。
他現在還跑到人家門口把人叫出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讓他愿賭服輸……
李鴻云越想越覺得心口沉重的厲害,像壓了一塊石頭,喘不過來氣。
不,這肯定不是真的。
宋聲的名字一定不是在第二列,別人說的都是假的,他要自己去看!
明明是寒冬臘月,李鴻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冒出了一身的汗,掌心都濕透了。
“我要自己去看!”
他轉身朝著不遠處的榜案處走去,本來里三層外三層圍的水泄不通,看到他要出去看榜案,都自覺的給他讓出一條道來。
李鴻云站到榜案前,仰頭看著墻壁上面張貼著的白底黑字,目光從第一列第一個名字開始看起,每一個名字都不放過。
小心翼翼的看完第一列,沒找到宋聲的名字,卻一點都歡喜不起來。
第一列沒有,那第二列的可能性不是更大了嗎?
李鴻云突然有些懊悔自己剛才為什么那么沖動。
他把目光放在第二列名單上,呼吸都急促了幾分,開始一個一個往下看。緊張的好像看的不是名單,而是什么即將要被打碎的珍貴物件。
前半節看完了都沒看到宋聲的名字,李鴻云心里期盼著這一列沒有宋聲這兩個字。
可天不遂人愿,在看到倒數第五個名字時,宋聲兩個字極具沖擊性的映入他的眼簾。
竟然……真的……在第二列。
而他的名字,在五列。
都不用刻意去數宋聲具體是多少名,這么明顯的差距,一看就知道,是宋聲考的好。
他們之間的賭約,是他輸了。
而輸了的代價,是要從學堂退學。
李鴻云雙眼無神,像失了魂魄般,站在那一動不動。
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經也在冰天雪地里刻苦讀書過,為了考上童生,一連好幾年都沒睡過一個懶覺。春捂秋凍的時候,他的手也曾因為寫字而皸裂過。
明明為了來縣學讀書,他也曾不眠不休的背書看題,付出了巨大的精力和艱辛過。
可如今,怎么就要退學了呢?
如果家里人知道他從縣學退學了,那他娘要把眼睛哭瞎了吧?村里的鄰居和家里的親戚該怎么看他?
李鴻云想著想著,眼淚就忍不住順著臉頰一落而下。
他的目光死死的盯著榜案上宋聲的名字,怎么會呢?
明明上一次農假前的大考,宋聲還考了一百二十多名呢。
他記得很清楚,因為自己一直隱隱的在跟他做比較,當時他特地悄悄看了宋聲的名字,赫然是在第七列的名單上。
只是一個農假而已,而且學堂開學這一個月,他也很努力的用功讀書學習啊,為什么兩個人的名字竟然差距如此之大,他不理解,他想不通。
可他清楚的知道,他不想退學,也不能退學。
回過神來,他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宋聲從一百二十幾名一下子考到了第三十五名,中間進步如此之大,除卻他天賦異稟之外,只剩下一種可能。
他作弊了。
對,一定是他作弊了。
李鴻云越想越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在他一直不愿意相信宋聲大考的成績比他好的情況下,內心一直在不斷暗示自己,他就是作弊了。
過了一會兒,他回過神,發現剛才那些圍觀的同窗們不知道什么時候都過來了,全都在旁邊看著他。
李鴻云整理了一下思緒,努力的平復了一下剛才如從云端摔到了爛泥里的心情,一臉正色道:“剛才確實是我搞錯了,沒仔細看前兩列的名單,若是按榜案上的名單來說,確實是我的名次在宋聲之后?伤@次的成績,是真的嗎?”
他這話一說,旁邊立刻就有人道:“李鴻云,你是不是輸不起?現在說這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宋聲這次的成績是真的嗎?不是真的難不成還是假的呀?你搞搞清楚,這次可是夫子親自批的答卷 ,你難道是在質疑夫子不公?”
李鴻云蒼白的臉上勉強扯出一抹笑,說道:“我當然沒有質疑夫子的公正性,只是覺得,不過短短兩三月的時間,宋聲進步的未免太快了些。據我所知,在農假的這兩個月里,他也并未請西席先生為他補課。那么他這進步的是不是有點……惹人深思?”
他沒有直接點明說懷疑宋聲作弊,不過這話說出來之后,在旁人耳朵里聽來,那不就是變相的說宋聲作弊嗎?
這時候有宋聲班里的人道:“仔細想想,你說的確實有點道理。今天夫子在課上雖然夸了宋聲的策論,但那詩做的確實很差勁,還有文章,剛才課間的時候我還過去瞅了一眼,寫的也就一般。就算他的經義一項全都答對,那還有算學和律學兩科呢,那里面后幾道壓軸的題出的有多變態,大家也都清楚吧。這加起來怎么可能排到三十多名?”
這句話說出來,旁的班的學子不清楚,但宋聲自個班上的人都是都清楚的,畢竟剛才那堂課上夫子夸人和批評人的話,還都歷歷在目。
有一個人站出來質疑,說的還有理有據,符合常理,難免會讓其他學子心里也這樣認為。
這個頭一開,大家又開始議論紛紛,不過議論的話題已經變成了宋聲這次大考有沒有作弊了。
李鴻云一聽宋聲班上的人這么說,心里更加堅定了宋聲是通過作弊才取得這么高的成績的,心里的自信多少又回來了一些。
一大幫人簇擁著他走到宋聲面前,他道:“你這次的成績根本就不是真的,真是可笑!就為了要贏過我,竟然用作弊這么卑劣的手段,根本不是君子所為!
宋聲抬頭一雙眼睛直直的看向他,李鴻云莫名被他盯的后背發虛。
宋聲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作弊了?”
“剛才你班上的同窗們都說了,你的詩詞和文章寫的都不好,就算你運氣好經義全都答對,后面只憑著策論,也很難得到現在的名次吧。”
在進士科里,文章和詩賦還是占很大比重的。而且李鴻云篤定宋聲的經義一項不可能全都答對,這么想來,宋聲作弊無疑了。
旁邊有些人覺得李鴻云說的沒毛病,這會兒一邊看熱鬧一邊說道:“就是就是,我看人家說的有理有據,你到底有沒有作弊?”
宋聲前世今生兩輩子加起來還是第1次被人質疑他的學習能力。
他面露不慍,厲聲道:“詩賦和文章寫的不好就不能考的好了?這是哪門子的道理?你們是忘了還有另外三科了嗎?偏科不行?”
宋聲雖然還沒看到自己的律學和算學答卷,但心里有數,這兩科肯定考得不差。要不然他的總成績也不會把名次拉的這么靠前。
李鴻云被他的一噎,剛想說話反駁,就被人群外的夫子一生冷喝:“都干什么呢堵在這兒!
來的人不止有許夫子,還有陳夫子。
大老遠他們就聽見這鬧哄哄的,站在旁邊的拐角處仔細聽了一下,也聽了個大概。
圍在這里的學子們一看夫子來了,全都著急的往班里竄,卻被許夫子叫住了。
“都站住!站好了!”
大家全都一聲不吭的站著,乖的跟家里的小雞崽似的。
第二堂課馬上就開始了,許夫子和陳夫子是過來上課的,結果在門口遇到這事兒。
許夫子道:“是誰教你們的,質疑同窗考試作弊!有證據嗎?沒證據就別亂說,這是讀書人該有的品行嗎?”
大家全都不敢吭聲。
只有李鴻云大著膽子,把剛才的理由和懷疑又說了一遍。
說完之后總結道:“夫子,我們都不信,他這不是作弊是什么?”
李鴻云是陳夫子班上的學生,聽到李鴻云的質疑,他道:“你們之中有人對宋聲這次的答卷成績有疑問是吧?大概你們不知道,宋聲這次的律學和算學幾乎考了滿分。”
“滿分?!”大家一聽他這兩科考了幾乎滿分,本來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反倒是李鴻云,像是抓住了什么關鍵點一樣,說道:“還說他不是作弊?這兩科后面那么難的題,他怎么可能做對?肯定是提前就背了答案!要不然、要不然就是趙夫子和馮夫子批錯了!”
趙夫子是教他們算學的夫子,一個人負責教四個班的算學,平日里很忙碌。
他今天上午因為家里的事兒,第一節課沒過來,這會兒匆匆過來,想跟許夫子調一調課,把下午的算學挪到上午來,下午他家里有事抽不開身,結果剛過來就聽見李鴻云說這話。
第043章 第 43 章
趙夫子平日里是個和藹的小老頭形象, 跟人說話一直都笑瞇瞇的,很討學堂里學生們的喜歡。
因為他平時愛開玩笑,講起算學來一直都幽默詼諧, 很少有嚴肅正經的樣子,學生們都愛跟他聊天。
這會兒他卻是一副嚴肅正經的樣子走了過來, 李鴻云心里虛透了, 他不敢看趙夫子,面色有些慌張。
趙夫子過來之后道:“方才好像聽見有學生質疑老夫批閱答卷有問題?”
聽見這話,李鴻云的頭埋的更低了。
他剛才只是太慌太急了,所以才一不小心說了一些不合適的話。
“夫子,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覺得他考試作弊了, 不是您批閱的問題!
趙夫子道:“既然你說起這個, 我剛好過來帶了這次的答卷,不如把宋聲的答卷跟榜案一塊兒都貼上去吧, 也都讓大家看看。若是還有人質疑——”
他話還沒說完, 宋聲主動接道:“趙夫子, 您現在就考我吧。算學內隨便出題,我現在就可以給您答案。不知這樣能不能證明我沒有作弊!
趙夫子其實也覺得他的提議是最快最有效讓大家信服的了。
既然他本人同意,就當是在課堂上考教學生,也沒什么不可。
趙夫子道:“大家都聽見了,宋聲親口說讓我現場直接出題考他,你們也都聽清楚了, 這次考校結束后, 我希望說人家作弊的傳言能夠永遠消失, 明白嗎?”
其實相比于做算學的試卷來說, 宋聲更喜歡口頭提問。
因為不用費盡心思的去理解題意是什么,他來到這里的時間還不算長, 一開始會出現很多理解上的錯誤,比如像數字類的,二八年華中的二八,其實說的是十六。三五載說的不是三年五年,而是十五年。
尤其是這些數字出現在算學一科上,光把這些敘述類的文字搞清楚,宋聲就花了不少心力。
這會兒趙夫子說當場考他,他心里一點都不虛,反而還有幾分高興。
趙夫子尋思了一下,先說了一道中等難度的題。
才剛說完,宋聲幾乎前后腳的功夫就給出了答案。
而且這答案還是正確的。
在得到趙夫子的官方認證答案準確之后,一旁的學子們都瞪大了眼睛十分驚訝的看著宋聲。
前面題才說完,后面給出了答案,這也太厲害了吧?!引得一眾學子驚呼厲害。
隨后趙夫子又出了一道跟試卷上最后一題難度相當的應用題目,宋聲這次沒有立刻答出來,他在心里做了演算,將過程過了一遍之后才說出了答案。
又答對了。
趙夫子面上沒顯,心里卻很高興。
他們算學一科擅長的人并不多,每年仲春的時候幾個縣的縣學都會舉辦一場算學大賽,排名靠前的隊伍有豐厚的報酬。
這主要是為了提升學子們學習算學的積極性,畢竟在整個景朝,很多人都不太重視算學,最注重的還是進士科。
每年他們鳳坪縣的縣學在算學這一科,比這旁邊幾個縣的縣學可是差遠了。
想到明年的算學大賽,趙夫子心里有了計較,這個宋聲算學一道上如此優秀,讓他作為代表參賽不是正好?以他現在的表現,說不定到時候還能拿個前三名呢!想到這他的嘴角都忍不住上揚了幾分。
因為趙夫子出的幾道題宋聲全都答對了,大家一時的猜疑全都消失不見,這會兒只剩下下佩服和夸贊。
算學當場答題都答得又快又準確,那律學應該也差不到哪去了。所以人家真的是憑著自己的真才實學,把算學和律學兩科都考到拔尖的。
李鴻云這會兒的臉色又青又白,作弊的話頭是他挑起來的,現在由趙夫子親自出題,宋聲答的又快又準,作弊的猜疑被粉碎殆盡。
那這次大考的成績,宋聲真的是靠自己的實力進步了七八十名,遠遠超越了他。
那這賭注就是他輸了。
加上剛才的這波鬧劇,他這次輸的一敗涂地。不僅輸了考試,以后他在學堂的名聲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了。
宋聲用實力證明了自己并沒有作弊,但這事也不可能這么簡單就揭過去了。
許夫子道:“大學之道,在明明德。讀書不光是為了答這一紙試題,還要學會修身養性,做一個品德高尚的人,那才是真正的有識之士。作為一個讀書人,你們不但沒有與同窗之間的友愛之心,反而競相猜疑,這是一個讀書人該有的行徑嗎?四書都白學了!”
一番話說的在場的學子們滿臉羞愧,不知是誰起了個頭,開始跟宋聲道歉:“對不起宋兄,是我狹隘了,嫉妒的心蒙蔽了我的眼睛,我給你道歉,希望你莫要介懷!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剛才出聲質疑過宋聲的人紛紛過來道歉。
許夫子多少有些欣慰,這群在他眼里還沒長大的孩子,知道知錯就改,就還不晚。
趙夫子在一旁跟許夫子說了換課的事,許夫子答應了。
說完之后讓學子們都回到屋里去等著上算學課,他就先回去了。走之前說會把宋聲的律學答卷和算學答卷一起,都貼在榜案旁邊,就當是一個警醒,也順便起到一個帶頭學習的模范作用。
人都散了之后,李鴻云發現并沒有人理他,他一個人渾渾噩噩也不知道該干嘛去,跟著其他人的腳步回了班里。
坐在座位上的那一刻,他整個人都是麻木的。
剛才許夫子的話聽的他是滿臉羞愧,看到別人大大方方的跟宋聲道歉,自己卻沒有勇氣邁出這一步。
此時回想起當時打賭的場景,他滿臉后悔。
他為什么要做這個出頭鳥呢?為什么要跟宋聲打賭?
現在他輸了,按照賭約,他應該自己收拾東西退學。
可他真的不想退學,一想到退學,整個人的腿跟灌了鉛似的,邁都邁不動。
可他如果不主動走人,今天的事情被他鬧得這么大,宋聲肯定對他懷恨在心,以他如今的聲望,隨便動動嘴,肯定就有不少人過來奚落他。
以后他還有何顏面待在這縣學里?
李鴻云越想越痛苦,陳夫子在上面講的什么他已經完全聽不清了。只是不知道這堂課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就趴在了桌子上再未抬起頭過。埋在雙臂下的臉早已是淚流滿面。
他后悔了。
真真切切的后悔了。
從前他有心跟宋聲攀比,雖然兩個人不一個班,但高家村離宋家村不遠,他總是能從旁人的口中聽說隔壁村的宋聲如何如何優秀,十歲就考上了童生等等。
就連他娘常對他說的話就是,“你也跟隔壁村的宋聲學學,早點考個童生回來!
現在想想,曾經這些攀比之心真是可笑。他們二人根本就沒有可比性,人家比他強的不是一點半點,他一直都在扮演一個跳梁小丑的角色。
今天的事情一過,大家都會知道他跟宋聲打賭輸了,賭注是輸了的人就要退學。
還有什么辦法能繼續留在這里呢?
李鴻云想到了何榮和陳彥。
他跟他們混的時間很長了,平日里也幫他們辦了不少事,就算看在往日里他辛苦殷勤的份上,應該也會伸手幫幫他的。
他知道何榮和陳彥家里很有錢,而且也都有后臺,平日里在學堂很多人都怕他。
只要他們發話護著他,那在學堂里就沒人敢嘲笑他。
到時候就算他賴在學堂不走,宋聲也拿他沒有辦法。
這么一想,李鴻云感覺自己好像抓到了一個救命的繩子。
自己的心就像是枯木逢春一般,感覺又有了生機。
等這堂課結束之后,他飯都沒吃,就去找何榮了和陳彥了。
把自己的來意說明之后,他一雙眼睛期盼的看著他們。
然而半晌后,卻聽到何榮嘖嘖的嘲諷聲:“鴻云啊,你這個事兒我幫不了你。你也知道,這是你跟宋聲兩個人之間的賭約,就算我出面了,也不管用啊。再說了,我為什么要護著你?你還有什么可利用的價值嗎?”
李鴻云聞言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瞪大了眸子,眼里全都是震驚和不相信。
他帶著一種哀求的語氣道:“可是我當初跟宋聲打這個賭,全都是為了維護你們的臉面!”
一旁的陳彥卻用一種輕蔑的口氣說道:“哦?是嗎?那我們是不是還要謝謝你?”
“不、不是,不用!崩铠櫾平Y結巴巴道。
“維護我們的臉面就不用了,不給我們丟臉就萬事大吉了!焙螛s道,“哦對了,你也沒這個機會了。”
說完他從袖袋里掏出了一個荷包,然后掂量了一下,一個弧線扔到了李鴻云面前。
“拿著這點錢,趕緊從這里滾吧,我可不想以后在學堂里看到你。”
“你應該謝謝我們,這次你鬧出這么大的事兒,我們只是冷眼旁觀而已,沒給你添兩把火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一直到何榮和陳彥走遠了,他還站在原地感受著剛才兩個人對他心理上的抨擊。
他以為就算他們再怎么使喚他,心里也是把他當做自己人看的。
可現在他才明白,他在他們的眼里,壓根就沒被當過人。
他以前為什么會眼瞎了跟著他們混呢?
不就因為自己貪圖那一點口舌之欲,為了多吃兩口肉,在他們面前端茶倒水,盡心盡力的當個好跟班兒,可到頭來,竟還被他們奚落。
李鴻云心痛的難以呼吸,感覺像是有無數的針在他身上扎一般。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他今天實在是難以承受,淚水已經無聲的落了許多次了。
他的目光觸及地上的那個錢袋,雖然心里多么硬氣的告訴自己,君子不食嗟來之食,何況他們兩個還看不起自己。
可想到自己家一年到頭都吃不上幾回肉,他還是默默蹲下身子,把錢袋撿了回來。
第044章 第 44 章
宋聲沒有特地去找李鴻云讓他愿賭服輸去退學, 他不想再看到他,也不想再去踩一腳。
今天的事情鬧得這么大,還引來了另外兩個班的學子圍觀。
經過今天之后, 應該整個學堂的人都會知道李鴻云今天像跳梁小丑一樣的行徑。
即便他不去說讓他退學的事,恐怕他自己也很難再在學堂里待下去了。
李鴻云如果繼續待在學堂里, 恐怕會有不少人對他指指點點, 日子不會好過到哪去。以他現在的心態,讀書成績下滑是早晚的事,明年下場考試考中的希望也不大。
不過一直到下午下學回去,宋聲也沒聽到李鴻云退學的消息。雖然沒有主動去攆他走, 但宋聲也不可能以怨報德的替他去求情。
事情走到如今這個地步, 完全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以后的路該怎么走, 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李鴻云的事在宋聲這里只是一件小事,就好像一個石頭砸進了水里, 掀起那么一點浪花, 然后又很快恢復平靜。
在他心里最重要的是他的家人, 沒必要費那么多心神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
他加緊腳步回家,卻沒想到走到半路就下起了雪。
這次的雪不像是上次輕飄飄的雪花下的稀少,不多時就開始漫天飛雪,讓他想起了那句白雪紛紛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風起。
他從縣學下學回來要走上一個半時辰,也就是三個小時。
然而才剛走了半個時辰, 地上已經覆了一層薄薄的雪了。他得加快腳步了, 不然等雪下的越來越多, 積雪越來越厚, 路會更難走。
景朝的衣服樣式很少,農家的人衣服樣式就更少了。冬天的冬衣外面依舊是長袍, 鞋子也沒有防水的靴子,宋聲走了一會兒,腳面上落的雪開始洇濕了他的腳面,從鞋縫處開始一小片一小片的濕冷。
他這雙鞋子走到家,恐怕全都是水漬了。
鞋子一進水,里面又濕又冷。雪已經覆蓋了地面,中間有一截路很不好走,路上的石子被淹沒在雪里,看不見的情況下,一不小心容易踩到石子打滑。
有那棱角尖尖的石頭還容易把鞋子劃破,宋聲走到這里時格外小心,這雙鞋子是陸清才給他做的新的,冬天里做繡花凍手還傷眼睛,弄壞了他心疼。
外面下了雪,陸清在家里等的也著急。干脆拿了個披風撐著一把油傘到村口去接人。
天空早已是一片漆黑,但因為下雪的緣故,視野還不算黑暗。
在雪色的映襯下,宋聲老遠就看見有個人影撐著一把傘站在村口。
他步子已經快的不能再快,甚至開始小跑過去。
走到村口一看,真是陸清。
陸清還沒等他走過來,就快步走了上去,趕緊用傘幫他撐著頭頂上的雪,一臉擔心道:“相公,你先拿著傘,我把披風給你穿上!
宋聲接過他手里的傘,傘把處被握的熱乎乎的,他碰到了陸清的手,卻冰涼冰涼的。
陸清踮著腳把披風給他披上,正在給他系下巴底下的帶子,宋聲道:“不是說不要站在村口接我嗎?這多冷!你要是凍著了,得了風寒怎么辦?”
“相公別擔心,我身體好著呢。我是看這雪下的急,怕你路上不好走再摔著了,就想到村口等一會兒,想早點看到你!
披風穿好之后,宋聲換了個手撐著傘,另一只手把陸清整個人罩在了披風里。
“身體再好也經不住這么凍,趕緊回去到爐子邊烤烤火,暖和暖和。”
鄉下的風寒宋聲是見識過的,曾經在他看來,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感冒而已,卻因為醫療設施和藥材都太過落后,所以一場普通的風寒都可以隨隨便便要了一個人的命。
村里就有一個挺年輕的小伙,得了風寒之后一病不起,吃了很多藥都不見好,最后去世了。
也是因為這件事兒讓宋聲十分重視這里的小小風寒,陸清這么不聽話,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他不大高興,卻又心疼他,就又把人往懷里摟了摟,兩具身體挨著相互取熱,到底是比一個人暖和了許多。
從村口走到宋家也花了一會兒功夫,到了家后陸清跺了跺腳,把身上腳上落的雪抖掉,又給宋聲解下披風,把披風上的雪也抖了抖。
“相公,你先坐到灶膛旁邊暖和會兒,我去給你把飯盛出來。”
陸清去灶臺旁邊盛飯,宋聲也沒閑著。
他從旁邊把木盆拿了過來,用瓢在后灶的鍋里舀了兩瓢熱水,試了試水溫,稍微有一點點熱。
陸清盛好飯端了過來,宋聲道:“手凍壞了吧?趕緊把手放在盆里泡一泡熱水,不然明天該生凍瘡了。生了凍瘡日日夜夜都是癢的,一撓就破,破了這雙白白嫩嫩的手就不好看了。”
陸清抬頭看了他一眼,嗔怪道:“相公就會嚇我,哪有這么嚴重。”
冬日里做活的人,手上哪能不生凍瘡?不過倒也沒有凍瘡撓爛那么嚴重。
就是會紅起一大片,腫的厲害,手一熱就會發癢。
不過今年冬天有了爐子,他的手倒是好很多,還沒有生凍瘡呢。
不過陸清還是乖乖的把手放在熱水里泡了泡取暖,今天撐著傘到村口等了有小半個時辰,他的手凍得跟冰塊似的,一只手受不了了,就換另一只手來,等到宋聲的時候,手已經沒多大知覺了。
“我明天去跟夫子說一聲,年假之前晚上下學之后都不去補課了,等到開春天氣好了之后再補!
陸清仰著小臉兒道:“真的?!”
“恩,明天我就去跟夫子說,夫子應當會同意的。”
兩人正說著話,門口突然竄進來一陣冷風。
是張杏花來了,她一進來就趕緊把門關上了。
宋聲看到她過來,吃飯的動作沒停,問道:“奶奶怎么這個時候過來了?是有什么事兒嗎?”
張杏花在旁邊的小馬扎上坐下,說道:“我剛才聽見動靜,像是你回來了,就過來瞅瞅,今兒個雪下的大,走路容易打滑,沒摔著吧?”
“沒有,奶奶,我好著呢!彼温暤馈
“沒摔著就好!睆埿踊ǹ此@樣子也不像是摔到了,放心許多。
頓了頓她又說起今天白天發生的事,上午家里來了多少多少人特地來看燒出來的銀骨炭,村里人還有多少人夸他聰慧等等,末了說道:
“下午的時候還有個外村的人,應該是哪里的貨郎,也不知道是哪個村的,專門上咱家收購銀骨炭來了。不過我沒同意賣給他!
宋聲沒想到這才第一天就有人上門來收購銀骨炭。也很意外奶奶張杏花竟然沒有同意把炭賣出去。
“是給的價格太低了嗎?”
“不是,人家給一兩五錢一斤呢!
“那您怎么沒同意賣掉?”
張杏花瞪了他一眼,說道:“奶奶是那種貪財的人嗎?你上次不是說,要給縣老爺送些銀骨炭嗎?我尋思著如果都賣掉了不是耽誤你的事兒嘛,想了想咱家現在暫時也不缺這幾兩銀子,就做主拒絕了。”
“奶奶做的對。這十幾斤炭,我們自家可以給每個屋都留上一斤,聽說二嫂懷孕了,她屋里用這些沒煙的炭正好合適。至于縣令大人那邊,可以等下一窖燒出來銀骨炭了我再送些過去也不遲!
張杏花聞言覺得這個孫子是個好的,即使是燒出來銀骨炭也沒有洋洋得意,反而還想著自家的人,這份品質是屬實難得。
“行,那就按你說的,給每個屋里都分上一斤,今年咱們家也都燒一燒宮里頭的娘娘們才燒得的炭。”
“恩,分完之后剩下的,奶奶可以自己處理。想要送人或者賣出去都可。等這場雪下過之后,咱們再接著燒便是!
“好,都聽你的。”張杏花道。
張杏花走了之后,宋聲差不多也把飯吃完了。
陸清起身剛要收拾碗筷,就被宋聲按住了。
“你坐下吧,就這幾個碗筷,我很快就洗完了!
陸清不同意,哪有家里的男人下到廚房里洗碗筷的?
“相公,還是我來洗吧。你快把鞋子換了,泡個腳暖和暖和。”
宋聲沒給他,把他推到一邊,說道:“可是我想洗,好不好?今天就讓我洗吧。”
陸清聽不得自家相公用這么溫柔的眼神看他,還用這么溫柔的嗓音跟他說話。
他最后點點頭,說道:“那相公先洗著,我到屋里去鋪床!
屋里的爐子一直燒著,宋聲洗完了碗筷之后進來,一股暖烘烘的熱氣撲面而來。
陸清已經鋪好了床,給他找了一雙干燥的鞋子拿了過來。
宋聲把鞋子換了,陸清又把鞋子撐開,放到爐子上烤。
“相公,熱水在旁邊的水壺里,你先泡著,我把鞋子烤一烤!
宋聲卻拿起了在旁邊換下的另一只鞋,也坐在爐子旁邊,“沒事兒,咱們一起烤!
陸清嘴上不說,卻很喜歡跟相公在一起做一樣的事情,相公就是跟別的男人不一樣,對他又寬容又體貼。
這邊的李鴻云今日也回了家。
他平日里都是住在縣里租的小房子里的,放農假的時候會回來。
今天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回到自己在縣里面住的地方,而是渾渾噩噩的回了高家村。
大晚上回來的時候家里的院門已經關上了,他費勁的把門打開,屋里面的人聽到了動靜,披上了衣服,從里面小心的走出來看情況。
這么晚了有人推他家的門,還是個下雪天,多少有些害怕。
結果李鴻云他娘張紅梅出來一看,是她兒子回來了,心里頭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疑惑。
但畢竟是下雪天,外頭冷得仿佛待個一刻鐘人就能凍僵,她趕緊把兒子拉到了屋里。
這時候李鴻云他爹李大器也起來了,一看是兒子回來了,驚訝道:“你怎么這個時候回來了?沒錢用了?”
張紅梅倒是沒急著問什么事兒,而是趕緊拿著布巾幫兒子把身上的雪拍了拍,又拿了件厚衣服過來給他披上。
李鴻云家里沒有燒爐子,因為供李鴻云讀書,家里攢錢給他在縣里租了個小房子,雖然只有一間,地兒也不大,但一個月下來也要不少錢。
所以家里便舍不得花錢買五十文一斤的灰花炭了。
看李鴻云身體還在冷得發抖,張紅梅去里屋穿上了衣服,出來的時候道:“他爹,你們先說著,我去灶房給燒點熱水過來。”
沒有燒爐子就沒有即時用的熱水,農家又沒有保溫壺可以用,夜里起來喝水只有涼水,張紅梅看兒子凍得厲害,準備去燒點熱水給兒子暖暖身子。
張紅梅去了灶房之后,李鴻云啰啰嗦嗦的道:“爹、爹!
李大器看他這跟失了魂似的樣子,眉頭緊皺,“栓子,咋回事兒?你跟爹說實話,是不是在外面把錢花光,沒錢交房子的租金了!
李鴻云趕緊搖頭,“不、不是。”
“那你說是什么?你別告訴我是因為你想家了!
這個理由李大器是萬萬不信的。他這個兒子是什么德性他清楚的很,除了放農假和年假,平日里是不會回來的。
這會兒回來肯定是有什么要緊事。
李鴻云緊張的咽了咽口水,慢吞吞道:“爹…….我、我不想去學堂了。”
李大器一聽,怒得直接拍桌子站了起來,“你個兔崽子說什么?!不上學堂?你是要退學?!”
李鴻云艱難的點了點頭。
他今天想了很久,本來宋聲沒來找他讓他退學,他心里還有幾分慶幸。
可一直到下午下學,他總能聽到別人在他旁邊指指點點,說他不守信,還說他得勢的時候就得理不饒人,輸了之后卻夾起尾巴,做起了喪家犬,反正說的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他一下午的課都沒聽進去,整個人也不在狀態。
這學堂他根本沒臉再去上了。
想了想,還是覺得先回家跟爹娘透個氣,看看他們是什么態度。
結果今天晚上回來剛把話一說,他爹就震怒了。
李大器道:“好好的為什么不想上?你給我說清楚,到底是因為啥事兒不想去學堂了?”
李鴻云不敢說,要是讓他爹知道,他拿前途跟別人做賭注,而且還賭輸了,他爹估計會把他打掉半條命。
更別提今天白天在學堂發生的事兒了,他現在就是后悔也晚了,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當時就是豬油蒙了心似的,一心要跟宋聲過不去。
現在即便是宋聲沒有來找他讓他退學,他自己都沒臉再呆下去了。
“爹,其實我、我就是覺得,雖然我之前考上了童生,可讀書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學堂每一次大考,我的成績都在八十名開外,就算是去考秀才,那也是沒可能的。這束脩和縣里小房子的租金剛好可以省下來,給弟弟讀書用!
李大器一聽更生氣了,他吼道:“我那么辛苦的供你讀書是為了啥?好不容易供你到縣學讀書,你現在跟我說就算讀了也考不上秀才,要退學,你聽聽你說的這是什么話?你有臉跟我說退學?!”
李鴻云被李大器吼的打了個顫,可除了這個理由,他實在不知道怎么說了。
“爹,我、我實在是在待不下去了。”他忽然一副要哭了的樣子,李大器氣的直嘆氣。
張紅梅從灶房提著壺水過來的時候,就聽見李大器正在對著兒子大吼大叫,甚至都要上手了。
她趕緊把壺里的熱水放下,攔住了李大器,說道:“有什么話好好說,動這么大肝火干嘛?”
李大器兩眼冒火道:“你問問你的好兒子,他剛剛說了啥?!”
見張紅梅過來,李鴻云到底還是沒忍住,眼角泛出了淚水。
“娘……”
對著他娘,他實在說不出要退學的話。
其實仔細想想,就算沒有和宋聲的賭注,按照以往學堂大考的成績,他這點分量,也很難考上秀才。
大多數學子跟他一樣,都沒什么把握能考上秀才。但每個人也都抱著一點希望,想著萬一到時候超常發揮了呢,剛好吊車尾考上了呢。
李大器在旁邊三言兩語的把他要退學的事情給張紅梅說了,沒一會兒張紅梅就開始坐在旁邊抹眼淚。
兒子態度堅決,他們倆就算發再大的火,也沒什么用。
夫妻倆一夜沒睡,快天亮的時候張紅梅還是因為心疼兒子,勸自個的丈夫道:“他爹,要不就算了吧。栓子可能真的不是那塊讀書的料,既然他不愿意去讀,那便不去了。省下來的錢就供三娃讀書,總有一個能盼得上的!
張紅梅到底心軟,看著兒子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她心里心疼。從前兒子為了考上童生吃了多少苦她都看在眼里,既然他不想讀了,那就隨了他的愿好了,但愿以后他不會怪他們。
雖然李大器最后同意了,但李鴻云還是沒能逃過一頓打。
但他心里卻舒了口氣,最起碼爹娘不知道學堂里里他做的那些蠢事,村里人免不了議論一陣他退學的事兒。議論就議論吧,總比在學堂里同窗們議論他要好得多,那種鄙夷的眼神,他一刻也不想看到。
經此一事后,李鴻云好像突然長大了許多,再也沒有從前那種年輕氣盛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了。
有些人總是不撞南墻不回頭,等到真的深刻的嘗到了苦果,方才意識到一開始就是錯的,也終于明白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的道理。
第二天宋聲然后就起來去上學堂,剛打開了一看,外面的積雪已經到膝蓋這么厚了。
昨夜的雪下的太大了,遠處乃至山林都是白茫茫一片,全都被這大雪銀裝素裹。
今天的學堂怕是去不了了。
這路上的積雪壓根走不動,每到積雪太厚的時候,學堂幾乎就沒人再去上課了,這是大家都默認的。道路堵塞,非人力而為之,只能等路通了之后才能去。
積雪厚重,得趕緊掃雪。
農家的房子不經壓,屋頂上除了幾根橫梁,剩下的都是茅草鋪蓋的,承重力不行,積雪太厚的話,房子容易壓壞。
好在一大早雪停了,陸清是跟宋聲一塊起的,看這樣子相公今天不用去學堂上課,就沒有單獨給他做早飯。等會直接做全家人的飯就好了。
宋聲拿起一旁的木锨開始鏟雪,陸清則是先去看了后院兒的小雞崽和小豬崽。
豬圈是臨時搭的,昨夜雪下的這么厚,豬圈要是被壓塌了,砸到了小豬崽就不好了。
小雞崽的窩要結實一些,之前怕它們凍著,陸清特地找來了幾根木頭,將一圈圍了起來,上周的茅草也重新整過,積雪雖然厚,但至少沒有壓塌。
倒是這簡陋的豬圈,已經有一側傾斜塌了下來。幾個小豬崽抱成了一窩在另外一個角角里躺著,凍得哼哼唧唧的瑟瑟發抖。
陸清趕緊把上面的雪收拾了一下,又重新把豬圈搭了一遍,這才放心的回了前院。
回去之后他便去了灶房開始準備做飯了。
這會兒宋英也起來了,看他準備做飯,也挽起袖子洗洗手來灶房幫忙。
農家的房子雖然簡陋,但院子卻不小,宋聲在一旁鏟雪鏟的出了一身汗,才勉強鏟出了條小路出來。
過了一會兒,宋家其他人也都陸陸續續的起來了,這個時候大家都開始加入了鏟雪大隊伍。
宋聲越看越覺得房子的屋頂很危險,干脆找了個梯子,準備上房頂掃雪。
他剛上去,就被宋老大瞅見了。
“三郎、三郎、你快下來!這屋頂上的雪我們掃就行了,你趕緊下來,這不是你該干的活,萬一磕著碰著了怎么辦?”
宋聲聞言呆了呆,總覺得在大伯眼里,他比那些個小女娘們都還要柔弱。
他無奈道:“大伯,沒事的。我注意著呢,就是掃個雪而已,不當緊的。”
沒想到這時候剛從屋里出來的二伯也說道:“三郎,你怎么爬那么高?趕緊下來!當心摔著了。”
宋聲扶額,他真的只是上來掃個雪而已,這梯子是竹子打的,穩著呢。
眼瞅著他爹又出來了,在他爹的話出口之前,他趕緊道:“好好好,我馬上下來。”
院子里的聲音在灶房里都能聽到,宋英這會兒一邊切菜一邊道:“清哥兒,我看三郎還主動上房掃雪了,可比其他人家的讀書人強多了!
陸清點點頭,特別認同道:“英姐說的對,相公就是這么好,昨天還非要幫我洗碗筷,我都說我洗了他還不肯。”
宋英笑了,“清哥兒你學壞了,怎的還在我面前秀起恩愛了!
陸清臉一紅,他沒有想要秀恩愛啊QAQ,就是想到相公的好,他忍不住想讓其他人也知道。
第045章 第 45 章
人一多雪掃起來就快, 院子里的積雪很快被鏟成了一座座小雪包。
屋頂上的雪是宋老大他們上去掃的。
冰天雪地的,這梯子踩起來也容易打滑,他們不放心讓小輩兒上去掃。
雪掃的差不多的時候早飯也做好了。
今天天氣晴好, 都說下雪不冷化雪冷,把雪鏟了之后, 下面很快就上了一層冰凍。
好在這會兒太陽才剛冒出個頭, 地上雪水混著泥巴凍成的硬塊還沒有融化,等會兒到正午的時候,日光強烈起來,周遭的雪還有地上的泥水就會開始融化。
一旦融化, 院子里的地都是泥濘的泥水, 從這屋到那屋都能踩到一腳泥。
宋聲提前在院子里隔幾步就墊上了一塊相對平整一些的石頭, 方便等泥水融化了之后踩上去走路用。
飯做好了,宋英出來喊吃飯。一家子在堂屋里的桌子上吃的, 桌子旁邊放了一個爐子, 吃起來不那么冷。
早上大家鏟雪也都累了, 早飯做的粥食多些,還有饃饃也熱了不少,另外又煮了一筐紅薯,炒了一盤白菜一盤蘿卜,還有一盤雞蛋。
飯端上桌之后,陸清瞧見宋聲剛才因為掃雪, 這會兒額頭上還都是汗珠, 他從袖口拿出了個帕子給他擦了擦。
坐下后大家也都餓了, 一人一個饃饃吃的狼吞虎咽。白粥熬了一大盆, 誰想喝誰盛。
看其他人面前都盛了一碗粥,陸清想著喝碗熱粥可以暖暖身子, 便給宋聲盛了一碗遞了過去:“相公,小心別燙著了!
堂屋的門沒關嚴實,要不然屋里太黑了。宋聲喝了一口熱粥,抬眼朝門外看過去,發現不知何時太陽已經躲進了云層里,外面又開始落雪了。
如果今天還接著下雪,跟昨天晚上下的一樣急,那他們早上掃出來的路過不了一會兒又得被積雪覆蓋了。
好在一大早房子上的積雪都被清掃了一遍,不然照這么個下法,房子的承重肯定受不了,有很大倒塌的危險。
宋家現在住的還不是磚瓦房,而是普通的土坯房。木頭做的橫梁,上面鋪的是扎的密實的茅草。
這是沒有遇見冰雹的天氣,不然這房子很危險。
宋聲琢磨著當務之急還是得等到開春的時候把房子給蓋了。
張杏花吃完了一個饃饃,喝了口熱粥道:“怎么瞅著外面又下起來了?”
宋老大聞言也朝著門縫外面看了一眼,“看樣子下的還不小呢。得虧剛才起來趁著沒下雪的時候把房子上的雪給掃了,不然一直這么下,這雪都沒法掃!
因為天氣太冷,一說話就冒煙兒,宋英的兩個妞妞和大妞大毛在一旁覺得好玩,不停的往外吹氣。
大伯母林氏道:“今年入冬的雪來的早,但也沒這次下的大。感覺今年冬天比往年都冷許多!
“還好今年咱們燒上了炭,這屋里總算沒那么冷了。去年的時候家里沒點爐子,大妞跟大毛在屋里凍得直哭哭!壁w氏道,雖然今年冬天比去年還冷,但這屋里可比去年要暖和多了。
張杏花也道:“可不是嘛,今年二郎媳婦兒懷著孕要少受不少苦,不然這冬天這么冷,怕是身子都受不住。”
這幾年孫氏和李氏一直沒能再有身孕,張杏花一直盼著她們給家里添丁已經盼很久了。這個時候懷上了,全家都高興,可不得仔細著點。
李氏也覺得她這一胎懷的有福氣,今年冬天趕巧就燒出來了炭,爐子點上之后,這個冬天都不用受凍了。
而且現在晚上屋里燒的還是那貴的嚇人的銀骨炭,就說那鎮上的有些富人們有些也沒有這銀骨炭的待遇。
李氏臉上都是喜氣,她樂呵呵的說道:“今年可是托了三郎的福了,沒讓我肚子里這娃娃受凍!
吃完飯之后孫氏和宋英忙著去洗碗了,陸清幫忙收拾了碗筷。因為暖和,家里四個孩子一直圍著爐子轉悠。
就是隔壁王家時不時傳來幾聲孩子的喊叫聲,讓人聽得有些心煩。
也聽不大清楚隔壁在說什么,但這一聽就知道是王嬸子在教育小兒子。
說起這王嬸子,自從她收拾東西回了娘家之后,一直等著王家的人來接他回去。
可她等了幾天,一直等到王大郎的病好了,也沒見王家有人來接他。
在娘家住的時間長了也不好,容易遭村里人閑話。眼瞅著這兒一天比一天冷了,萬一過幾天再下大雪把路給封了,她就是想回也回不去了。
這么想著,她果斷收拾了東西,自己悄悄又回來了。
回來之后像是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王大郎對她也愛理不理的,王嬸子好幾次想發飆,都忍了回去。
冬天天冷,村里有不少,人家都點上了爐子。有很多都是來宋家買的灰花炭,這灰花炭一斤雖然要四十五文,但買個一兩斤回去燒著熬過最冷的時候就行,只要不燒一整個冬天,也花不了多少錢。
今年不同往年,往年熬熬就過去了。今年尤其是這場雪下了之后,能感覺到外面的溫度更低了。
王嬸子的小兒子才八歲,在屋里凍得哼哼唧唧了半天了。
王大郎心疼兒子,提議去隔壁宋家買兩斤灰花炭回來把爐子點上。
王嬸子一聽要到宋家去買,頓時不樂意了。
宋家燒出來銀骨炭的時候,她沒少說風涼話奚落人家,現在轉頭還要去人家家里買炭,這不是赤/裸/裸的打臉嗎?
她不愿意,說道:“去年前年都忍了,今年就忍不了了嗎?不都是冬天,不過就是下了幾場雪而已,哪有這么冷!不許去!家里有多少錢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嗎?哪有錢買炭燒爐子?”
王嬸子一吼,王大郎本來是不高興的。不過他最后嘴唇動了動卻沒再說什么,他倒不是顧及去人家家里買炭太丟臉,而是心疼買炭的這個錢。
到底還是狠不下心,干脆不說話了。
王婆子自然也是想燒爐子的,但她也怕花錢,想著往年熬一熬都熬過來了,今年也不差這個冬天了。
一聽到王嬸子不同意買炭燒爐子,小兒子不愿意了,鬧了起來。
“可是我去松子家,人家家里就燒著爐子呢,那屋里可暖和了。娘,咱就花錢買點炭吧。”
王嬸子一看小兒子還在惦記著買炭的事兒,氣不打一處來,抬手一巴掌打了上去,“買什么炭?你當咱家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呀?一斤四十五文不要錢的呀?有空就多讀點書,別整天跟著松子瞎混!
王小郎被他娘說的心里難受的不行,怒火一下就上來了,他倔強的看著王嬸子道:“跟著松子怎么就瞎混了?松子家里有爐子,咱們家可沒有!我要去松子家找他玩!”
“不許去!”王嬸子吼道。
因為小兒子經常去劉松家里蹭爐子取暖,次數多了劉松她娘有點不大高興,松子娘旁敲側擊的已經跟她提過這事兒了。小兒子再去那就是打她臉,她不能讓人家看笑話。
王小郎一聽急了,連去松子家都不讓去了,開始坐在地上哭鬧。
王嬸子心里本就存著氣呢,看他這個樣子,更生氣了。冬天衣服也不好洗,王小郎坐在地上把衣服蹭的很臟,更是難洗。
王嬸子氣得一巴掌打了過去,王小郎看他娘來真的,也怕了,哭的一聲比一聲慘烈。
王婆子一看媳婦兒打她孫子,不樂意了,一家子又亂作一團。
聽見隔壁傳來的哭喊聲,張杏花就嫌煩。
王家三天兩頭的就鬧一出,他們家不嫌煩,她都煩了。
雪連著下了一上午,屋里的人都閑了下來,女人們都在自家屋里圍著爐子做繡活。幾個大男人就圍著爐子在一旁嘮嗑,也沒什么事做。
孫氏,李氏和宋英三個都在李氏的房間坐著,這爐子里燒的可是銀骨炭,雖然她們每個屋都分了一斤,但大家都寶貝的很,舍不得燒。
只有李氏這里因為懷孕了得照顧好身體,就把這銀骨炭燒上了。
三個人圍在爐子邊上做衣服,孫氏給她的大毛做了個冬衣,李氏正在給還沒出生的孩子做小兜兜,還有小鞋子。宋英則是給她的兩個妞妞縫襪子。
宋聲跟陸清兩人吃過早飯后也回了屋,宋聲把爐子挪到了桌子邊上,他就在桌子上讀書寫字。
陸清拿著針線筐坐在他對面,從里面拿出那了一半的鞋底兒出來,接著給相公納鞋底兒。
宋聲每天要走很多路,這鞋子便穿的費,再加上冬天雨雪天氣又多,路更不好走,這鞋子磨損的就更快了。
這次的鞋底他納了四層,因為相公上次說村前面那一段路石子兒太多不好走,鞋底兒太薄了硌腳。他便給加厚了兩層,這樣冬天穿著也能暖和一些。
這針線活靠的就是一個眼力和針腳,天色一暗就特別的熬眼睛。還有這針腳,如果針腳不密穿起來容易透風,陸清一針一線都縫得非常仔細,就怕相公穿著覺得冷。
兩個人相互不打擾,一個在認真的看書,一個在認真的做針線活。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中午飯輪到大嫂孫氏做,陸清也不用忙著站起身去灶房做飯。
等到快正午的時候,孫氏讓大毛出來喊大家吃飯。
午飯吃的簡單,因為上午也沒干什么活,所以做的都是湯湯水水的,不過也有點葷腥。
上次買肉連帶了幾根大骨頭,孫氏中午把骨頭剁了一下加了點豆腐和蘿卜一塊燉了一鍋骨頭湯。
豆腐是上午的時候打著傘去村里磨豆腐的人家買的,因為下雪,賣豆腐的還剩下不少。孫氏花了幾文錢買了一大塊嫩豆腐。
中午的時候切了一塊兒豆腐又混了兩個蘿卜和著骨頭熬了湯。
骨頭湯湯底泛白濃郁,上頭還飄著一層油花,孫氏又在上面撒了一些蔥花,聞著就很香。
湯熬好之后她又揉了幾個面團,拿出搟面杖趕出薄薄的圓形出來,放在灶上的鍋里,下面墊上黍葉,開始一層一層往上疊面皮。
把火加大之后等鍋里的水沸騰,再悶一會兒,水烙饃便做好了。
把鍋打開,上面毛茸茸煎餅一樣的面皮可以一層一層的揭開,吃著又筋道又軟乎。
這種水烙饃卷著腌的蘿卜干吃起來筋道爽口,再配著熱乎乎香噴噴的骨頭湯,一頓飯有滋有味兒。
下午的時候雪依舊下個沒完,瞅著這天色怕是要下一整天了。
吃過午飯后宋聲回屋里讀書,陸清接著納鞋底。
宋聲忽然想起這一陣因為忙,沒有再教妹妹宋夏新字了。他道:“夏夏最近字練的怎么樣了?我最近太忙了,沒顧得上教她。”
陸清笑了笑道:“夏夏知道你忙,說是等你閑了再接著教她新的,原先教的那些她都會了!
宋聲點了點頭,他這個妹妹還挺聰慧好學的。不過接下來除了要教她多認識些字之外,他打算再教她一些簡單的數學算數,以后肯定都是用得著的。
“夏夏學會了,你學會了沒有?”宋聲道。
宋聲教宋夏識字的時候,也教了陸清。
陸清當時眼里又驚訝又驚喜,一臉高興地看著他道:“相公要教我寫字嗎?”
等學了一些字之后,陸清就有些愁眉苦臉了。
這些字的筆畫拆開看著很簡單,一橫一豎一撇一捺的,怎么放在一起看著就這么復雜。
可是又不能不學,相公說多識字就能多看點書,讀書多便能明事理。
一開始他學了好久,等掌握了門道之后,他學的變快了一些。
這會聽到宋聲這么問,有幾分考校他功課的意思,他信心滿滿道:“相公教的我都會了!”
宋聲看著他的可愛模樣,笑著說道:“是嗎?那我可要考考你,來,把你的名字寫給我看看!
陸清不會拿毛筆寫字,就蘸了蘸茶水在桌子上寫了他的名字。
雖然寫的有些歪歪扭扭,但寫對了。
宋聲夸道:“我們家清清真聰明,寫的很棒!”
陸清被夸的臉紅到了耳朵根,這兩個字他當時學著寫了好多遍才學會,而且看著歪歪扭扭的,一看就不好看。但相公卻夸他寫得好,他忍不住臉紅。
考校完陸清之后,宋聲又教了他一些新的字,讓他接著學。
陸清這會兒手里的鞋底兒也快納完了,便湊過來跟著宋聲學寫字。
他是第一次用毛筆寫,握筆都不會,宋聲就把他抱到了腿上,手把手教他握筆。
他的聲音低沉又溫柔:“對,就是這樣,這個手指要放在這兒,另外一個手指要搭在上面,小拇指從這里繞過去,手腕要穩,來,寫一個試試。”
在宋聲的幫助下,陸清扭扭歪歪的寫了兩個字出來,正好是宋聲的名字。
“原來相公的名字是這樣寫的!”
“嗯,以后多練幾遍就好了!彼温暤。
陸清笑了笑,說知道了。
只是他現在這個姿勢有些不大好,相公說話靠在他的脖子邊上,說話的熱氣擦著脖子上升到了耳朵根兒,救命,好難熬啊。
感覺到相公的身上隱隱有抬頭的趨勢,他趕緊從他的腿上下來了。
如今可是白天,做那種事情不大好,還是等晚上了再說吧。
宋聲知道他的小夫郎是害羞了,念著他臉皮兒薄,就沒再調侃他,剛好他等會也有事要做。
平復了一下身體上升的熱氣,他起身道:“你先在屋里呆著,我去看看夏夏。今日正好有空,我再教她識些字!
宋夏如今是跟張杏花在柴房住著,要比正屋更冷一些。不過好在屋里有個爐子在,倒也沒那么冷了。
宋聲過去的時候宋夏正在跟著張杏花學著繡帕子,以后出嫁了,這嫁衣上的花樣可都得她自己繡,這是他們鄉底下的規矩。
張杏花看到宋聲過來,有些驚訝道:“怎么這個時候沒在屋里看書,過來我們這屋了?”
宋聲蹲在爐子旁邊烤了烤手,這天氣真是冷的,尤其是還沒有什么棉衣羽絨服之類的御寒,一出門就凍的不行。
張杏花這屋里有沒有其余的凳子,他只能蹲在爐子邊上蹭著熱氣。
“剛好今天在家有空,我來看看夏夏的功課!
張杏花一聽,皺眉道:“一個丫頭家有什么功課?還是快別耽誤你時間了,你讀書寫字要緊!
宋聲搖搖頭,不贊同道:“雖然是個丫頭,但還是要多認些字好。以后就算是出嫁了,遇見什么地契,房契之類的,也能看得懂,不會被夫家忽悠,有用著呢。您再想想英姐,因為不識字,就算看見程度給別人寫的情書都不認識,吃了多大的虧?”
這話一說,張杏花馬上就被說服了。
“你說的有道理,還得多識些字的好。”
“奶奶這樣想就對了,等明年大妞大毛再長大些,還有英姐的兩個妞妞,到時候我一塊給他們開蒙,讓他們都開始讀書寫字。”
張杏花一聽,忍不住擔憂道:“這會不會很費精力費時間?三郎啊,你的時間和精力是最寶貴的,可別耽誤了你讀書呀!”
“不會的奶奶,我只是教他們學寫字算數,等后面有機會了,就把他們送去私塾上學。不會浪費我多少時間的!
一聽宋聲還有送家里孩子去私塾上學的打算,張杏花有些驚訝,沒想到他打算地如此長遠。
景朝的私塾是招收女弟子的,只是不允許女子參加科舉罷了。有很多富貴人家都把家里的女兒送去私塾讀書寫字,更甚者還有請西席先生來教的。
會識字寫字后,就算是送去富貴人家家里做丫鬟 ,那都是爭著要的。
而且上過私塾識字的女子,出嫁了之后也會讓婆家高看一眼。
只不過上私塾也要花錢,這束脩雖然比不上縣學昂貴,但一年也要二兩銀子,鄉下誰愿意花錢給姑娘家讀書上私塾的。
“都送他們去私塾上學?”張杏花驚道,“三郎,咱們家雖然因為燒炭稍微好了些,但也沒有這么多閑錢花呀。”
宋聲卻道:“奶奶且放寬心,到時候錢的事我來想辦法,不會讓您為難的!
這話要是旁人說,張杏花竟然是不信的。但換成宋聲這么說,她就信。
“行,你心里有數就好,送家里娃娃們讀書是好事,這事兒我支持。”
宋聲再次覺得張杏花這個奶奶想法相當的開明 ,一點都不貪圖眼前的小惠小利,就比如這送家里娃娃們上私塾的銀子,她完全可以說不同意,到時候把這錢省下來存著。
但她卻沒有,家里頭不論男娃還是女娃,她都同意送去上私塾,想法十分開明。
如果她不是一個農家的寡婦,而是生在一個高門大戶,說不定會是一個十分有魄力的當家主母。
跟張杏花說的這些話,一旁正在繡花的宋夏也聽見了,聽到以后說不定能去上私塾,她心里十分高興。
宋聲這個親哥哥在她眼里的形象一下子就高大了許多。
從前這個哥哥對她態度很冷淡,可自從成婚了之后倒是對她親切了許多。
知道她想學寫字,還特地為她準備紙張和筆,現在還提出建議說以后要送家里的孩子們去上私塾,她這個哥哥跟以前是真的不一樣了。
她喜歡現在的哥哥,希望哥哥一直保持著現在這樣,不要再變回以前的樣子了。
宋聲考校了一下宋夏,發現之前教給她的字確實已經都學會了,夸贊了幾句之后,又教了她一些新的字。
教完了字之后,他道:“夏夏,我教你一些算術吧,就是一些簡單的算學知識!
宋夏愣了一下,隨后反應過來道:“是能夠算錢的知識嗎?”
“對,以后如果你出門買東西的,既要會看稱,又要會算錢,這樣那些小商販們就不會騙到你了!
“那我要學!”
宋夏教了她一些簡單的加法和減法,準備等她學會之后,再教一些簡單的乘除。這樣以后買賣東西,她就能自己算錢了。
宋夏顯然很高興,沒想到除了能夠學識字,還能學算術。這里可是有好多人都不會算呢,每次家里一有貨郎來收東西,就要請人家會看秤會算錢的人過去看著,省得被人家騙了。
等她學會了以后她買賣東西就不需要找別人了。
教完這些之后,宋聲就起身準備回房了。
張杏花看他要走,起身從屋里出來送他。
平時他去找張杏花,出來的時候她都不曾送他出門,畢竟走幾步路就到了,外面又冷,一般就待在屋里。
這會兒看她起身出來送他,宋聲覺得奶奶大概是有話要跟他說,但是又不太方便讓妹妹宋夏聽到。
從柴房出來張杏花一路送他到了宋聲的房門口,跺了跺腳,抖抖雪,張杏花才進屋里來。
屋里陸清正在爐子旁邊學寫字,看到張杏花過來,他趕緊放下手中的筆站了起來。
“奶奶怎么過來了?”他道,然后起身拿著爐子上的水壺給張杏花倒熱水。
張杏花擺了擺手說不用了,她坐一會兒就走。
陸清還是給她倒了碗熱水,讓她端著暖手。
關上門,張杏花道:“三郎,有件事,奶奶想跟你商量一下,問問你的想法!
“您說!
“這前幾天,王媒婆上門了一趟。來咱家找我,說是給咱們家夏丫說親的。”
“給夏夏說親?”
“是啊,夏丫今年已經十四了,等翻過這個年頭,虛歲就十五了。人家有的十三四就已經定親了,夏丫也到了定親的年紀。但我一直沒尋摸著合適的,便拖到了現在!
“王媒婆前幾天上門給說了一家,人家家里是在鎮上做生意的胡家,條件也不錯,家里頭是兄弟倆,上頭有個姐已經出嫁了。老大已經成婚有娃了,王媒婆說的就是他家里的這個老二。”
“說是性格憨厚老實,年紀也合適,正正好十六,比夏丫大兩歲!
宋聲聽著張杏花說這些話,字里行間都在說王媒婆給說的這門親事人家家里條件不錯,人也可以,他問道:“那人家家里條件這么好,能看得上咱家?”
張杏花道:“王媒婆說了,人家能看上夏丫,是因為聽說有你這個好哥哥。不僅是童生,還得過縣太爺的夸獎,現下又燒出了炭,這才找王媒婆來咱家探口風的!
“既然這樣,那奶奶是啥想法?”
既然這會兒奶奶張杏花能過來找宋聲商量這件事兒,說明她應該沒有一口應下來,肯定是有其他顧慮的。
張杏花道:“我還沒應下來,跟王媒婆說考慮考慮。我是想問問你有什么想法,覺得這門親事咋樣?畢竟夏丫年紀還小的時候就沒了娘,你們爹又是個不管事兒的,這剩下的事兒呀,都得我操心!
其實張杏花猶豫著沒應下來,還有一個原因,那便是宋聲。
宋聲明年就會下場參加考試,萬一這次真的能考上,那可就是他們宋家村唯一一個秀才公了。
他們家肯定也都跟著水漲船高,到時候給夏丫說親可選擇的余地也就更多,說不準能給她挑個更好的。
但明年三郎能不能考上還是個未知數,如果沒考上,那夏丫就十五了。到時候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說不準還找不到比現在更好的。
宋聲道:“如果人好家也好的話,也不是不行。只是這婚嫁之事雖然向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以后過日子的是夏夏,咱們要不問問夏夏的意見吧!
其實宋聲還是覺得這個時候就給宋夏說親太早了,在他的觀念里,十四歲的女孩子還正在上初中,都還未成年。
但在這個時代,如果到了十五還沒定親,那就要有個不好的名聲了。若是到了十八還未成婚,那就是老姑娘了,很難再嫁出去。
所以他才委婉著提議說問一下宋夏的意見。
其實他能看出來,妹妹宋夏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平日里在家雖然默不作聲的,但卻很喜歡讀書寫字,跟一般的姑娘家確實有些不太一樣。
張杏花本來覺得婚姻大事,用不著過問一個小丫頭的意見。
但宋聲這么一提,她想起了宋英的婚姻。
宋英的親事當初就是她選的,如今落到這個地步,張杏花每每想起來都有些自責。
現在輪到宋夏,她反倒不敢這么武斷了。
琢磨著宋聲說的話,張杏花道:“行,那我回去問問夏丫是咋想的!
從宋聲這里走了之后,張杏花回了柴房。
柴房沒有桌子和凳子,床是張舊床,晚上在上面翻個身都唧唧嚀嚀的響。
宋夏正坐在床沿上,靠著墻根在床頭的柜子上練習寫字。
相比于繡花來說,她更喜歡讀書寫字?上鷣聿皇悄凶樱瑳]有去讀書參加科舉的機會,只能在家里幫忙做些家務,空閑的時候學學繡花,等到了年紀嫁出去。
可今天哥哥說明年有可能送他們去上私塾,等她上了學,多識些字,多讀些書,把算學好好學一學,到時候是不是也能去鎮上或者城里當個賬房?甚至以后當個女掌柜?
她不想一直窩在小山村里,四四方方看不到天,一輩子只能在家種地,以及相夫教子。
宋聲不知道宋夏的想法,他要是知道,一定會感到驚訝。
宋夏的想法在這個時代看來多少有些叛逆了。但在他生活的前世,有許許多多的女子跟宋夏都有著一樣的想法。
宋夏的想法不能說是另類,只能說是前衛。
張杏花進屋后看到宋夏在寫字,一雙渾濁的眼睛湊近看了看,夸道:“咱們夏丫這字寫的真俊!
張杏花雖然大字不識一個,但字寫的好不好,那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
宋夏這字在家里也沒少練,平時一下雪,她就拿著枯樹枝在雪地里練字。有時候在灶房燒火,也會拿著里面燒完的木芯在地上寫。
所以這字寫的還真就挺不錯的。
宋夏聽到奶奶夸她,年少的小臉上展開一個笑容,“謝謝奶奶!
張杏花斟酌了一下,道:“夏丫,你今年也不小了,到了該說親的年紀了。前幾天王媒婆過來,就是給你說親的!
說到這兒她看了看宋夏的神色,放在其他的姑娘身上,聽到說是給她說親,要不就是害羞,要不就是難為情。
到了宋夏這里,她剛剛還在微笑著的小臉瞬間繃的嚴肅了。
“那奶奶是如何想的?要給我定親嗎?”宋夏一臉淡定的問道,完全沒有小女兒家的害羞和不好意思。
張杏花嘆了口氣道:“還沒定呢,這王媒婆說的人家,就是鎮上的胡家,家里是在鎮上做生意的,條件也都不錯,他說的就是這胡家的老二胡元,今年十六,比你大兩歲。”
張杏花沒跟宋夏說她心里的顧慮,而是接著道:“我剛才去找你哥說了這事兒,你哥讓我來問問你的意見。夏丫,你是什么想法?”
宋夏本來垂著眸子就要認命了,忽然聽到張杏花這么問,眼里忽然又蹦出光來,她道:“哥讓您來問我的意見?”
“嗯,三郎說,嫁人的是你,以后過日子的也是你,這門婚事還得你愿意才行!
宋夏心里頓生感激,沒想到這個家里最懂他的人竟然是一直對她不冷不熱的哥哥。
從前她還以為這個哥哥是不喜她的,不然也不會對她那么冷淡。可現在看來,是她錯怪哥哥了,哥哥一直都很為她著想,就連婚姻大事也讓奶奶來征求她的意見。
既然來征求意見,說明她的想法還是很重要的。
宋夏直接了當道:“奶奶,我不想嫁人。今天聽哥哥說,明年他有辦法讓我們去上私塾讀書,我想跟著哥哥多讀書識字,以后出去當個賬房,如果有可能,我還想當個女掌柜。不想待在咱們這個山溝溝里在家相夫教子。”
張杏花聞言十分震驚,沒想到這個平時默不作聲的孫女,心里竟然有這么大的打算。
她道:“夏丫,你可知道,若是過了十五再不定親,在咱們這兒那可就是半老的姑娘了。等以后你再想尋一個好人家就難了。”
宋夏雖然年紀小,但說話很有條理。她道:“奶奶,我知道,可是您口里的那些好人家,嫁過去就能過得好嗎?當初英姐不也是歡歡喜喜的嫁過去,在那程家過的日子受了多少磋磨,可您看她回來之后,日子過得有多舒心!
宋英的事情張杏花心里一直都是個疙瘩,雖然嘴上不說,但心里也一直為她擔憂著。
雖然宋家家里的氛圍很好,婆媳之間幾乎沒有鬧過什么矛盾,但這只是少有的人家。
宋夏自小便見慣了村里人家里面的雞飛狗跳,一個女人在當媳婦兒的時候被婆婆各種挑刺兒磋磨,等到多年熬成婆婆之后,將積累的怨氣發泄到兒媳婦身上,像是死循環,一代一代往下傳。
宋夏不想成為這個媳婦,也不想多年以后熬成這樣的婆婆。
她想,作為女子,就不能有別的出路嗎?
宋夏的想法實在太令人過于震驚,張杏花道:“夏丫,女人相夫教子是天經地義的事,那是順從天理,你現在的想法有悖綱常。罷了,你若是不想要這門親事,奶奶再給你尋摸尋摸別的便是,但這種不想嫁人的想法可萬萬不能有,記住了嗎?”
宋夏粗粗的應了一聲。
反正能拖一時是一時吧,眼下她還是多讀書識字,學習算術吧,以后萬一真的有機會走出去呢?
外面那些做掌柜的,既然男人能做,為什么女子就不能?!
下午的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天就黑了。外面雪還在下著,照這個情況,明天宋聲這學堂依然去不了。
陸清停下手里的活,出來做晚飯。如今二嫂有孕,家里的飯是他跟大嫂輪換著做的,偶爾宋英也會出來幫忙。
晚上的飯好做,中午剩下的骨頭湯還有一些,他又兌了一些水進去燒開,然后揉了些面,拿起搟面杖將面攤成一層薄薄的餅子,然后卷起來拿起菜刀切成條,等到鍋里水開了之后把面下進去,加了些鹽,一鍋骨頭湯面便做好了。
下雪天,天黑的更早了。一頓飯做完的功夫,天空徹底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家里只有一盞油燈,是供宋聲用的。
宋聲把油燈點上,拿到堂屋的桌子上放著,一家人圍著堂屋的桌子吃飯。
隔壁王家的吵鬧聲一波又一波的響起,王小郎的哭聲震天響,中間還夾雜著王嬸子的叫罵聲,和王婆子的勸阻聲。
白天冷,晚上就更冷了。
王家又沒有燒爐子,王小郎從早上就開始鬧了,但好歹白天還能撐得住?梢蝗胍梗杏X房頂上都透著風。
這天氣不燒爐子,宋聲都扛不住,王小郎叫喊的厲害正常。
晚飯吃過之后簡單收拾一下,大家就各自回屋了。
就在這時候,家里的門被敲響了。
來人是隔壁的王大郎。
他知道自家跟宋家有些恩怨,可家里實在是冷的沒法子,今夜要是不把爐子生上,怕是這個覺都難睡著。
家里大吵了一架之后,終于同意買灰花炭燒爐子了。可王嬸子抹不開面,不敢過來。他便拿著錢來宋家買炭了。
開門的是宋成,一看是隔壁的王大郎,他就沒什么好臉色。王嬸子跟他家的恩怨他可記得清楚著呢。還有之前燒炭的事,王嬸子在家張羅著燒炭,他王大郎可沒少下勁兒!
這會兒來人雖然不是王嬸子,但他們都是王家人,宋成能有好臉色才怪。
“喲,我當是誰呢?怎么是隔壁的王叔?這么晚還登門兒,是有什么事兒嗎?”
王大郎也知道過來宋家人肯定沒什么好臉色,但這跟他要買炭相比算不得什么。
他賠著個笑臉道:“是宋成侄子啊,我是來買兩斤灰花炭的,你看你能做主不?”
宋成一聽原來他是來買炭的,心里雖然與他置氣,但這上門的生意不做白不做。
他道:“買炭?可以,兩斤是吧,一斤五十文,兩斤就是一百文。你看你要買不?”
王大郎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道:“不是一斤四十五文嗎?”
宋成道:“之前確實是四十五文,但是你也看到了,現在都下雪了,這炭自然是要漲價了。我們家這炭已經是很便宜了,你去城里問問,人家那炭更貴。”
宋成說的也是實話,即便他是要五十文一斤,這下雪天,也比城里的價格低上不少。
王大郎知道宋成是故意問他多要的,明明早上他聽見村里的周家來買炭,那就是四十五文一斤。
現在宋成問他要五十文一斤,定然是因為他們兩家的恩怨。
王大郎也想開了,人家只是一斤多要了五文錢而已,也不算過分。最起碼人家還愿意把炭賣給他。
他本來也想過去村子里的其他人家先借一斤炭回來燒著,但村里人一向節儉慣了,買炭從不多買,夠用就行。
如今這下雪天,家家戶戶這炭都不太夠用,都讓他去宋家買,沒人愿意借給他。
還有人是顧忌著他跟宋家的關系,也不愿意借給他。王大郎無法,這才親自上門買炭來了。
第046章 第 46 章(捉蟲)
王大郎拿著兩斤灰花炭回家后, 王嬸子問道:“怎么買了兩斤?不是說只買一斤先用著嗎?”
“一斤肯定不夠用,這天這么冷,人家都是買兩斤的!逼鋵嵧醮罄梢灿兴叫, 雖然人家也是一次買兩斤炭,但他買兩斤有一個原因是不想這一斤才剛用完就要去宋家再去買炭。
自家婆娘做的那些事情他現在也覺得丟臉。
王嬸子臉色雖然不好, 但王大郎也沒說錯, 一次多買點省的頻繁上門買了。
“沒買貴吧,一斤是不是四十五文?”王嬸子問道。
王大郎不想跟她掰扯,敷衍的點點頭,然后去找爐子生火去了。
王嬸子卻不依不饒道:“那你把剩下的十文錢給我吧, 剛好明天我去吳家買兩塊豆腐!
王大郎出門的時候可是拿了一整串的錢, 她串好的這一串一共是一百文, 買了兩斤灰花炭回來,應該還剩十文錢。
王大郎一看她問這么仔細, 最后支支吾吾道:“都花完了, 沒剩下。天一下雪, 這炭漲價了,五十文一斤!
王嬸子一聽就急了,“什么天冷漲價了!早上周氏去宋家買炭還是四十五文一斤呢!我看他們宋家就是故意的!給別人就是四十五文一斤,到我們家就是五十文一斤,他們這是報復!”
王大郎看她胡攪蠻纏的樣子,終于忍不住道:“就算是報復又如何?他們家賣給咱家的炭為什么比賣給別人貴五文, 這原因你不清楚嗎?”
王嬸子聞言心虛了幾分, 聲音都小了不少, “可是、可是他們家也不能多收這么多啊, 那加起來可是十文錢呢!”
“十文錢怎么了?我跟你說,你要是再鬧, 下次人家直接不賣炭給咱們家了,我看你怎么辦!”
“他敢!他宋家只要不怕在村里被人戳脊梁骨,那咱們就走著瞧!”
王大郎覺得這媳婦變得越來越讓人窒息。
“炭是人家燒的,做生意都還講究一個你情我愿呢,人家不愿意把炭賣給你,那也是人家的自由,你還能強買強賣不成?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什么強買強賣,我有這么說過嗎?你到底是哪家的人?說話不站在我這邊反倒站在他們那邊,你是要氣死我嗎?”
王大郎還算明事理,他忍了又忍,最后吼道:“我警告你,你別再去找宋家的事了!回頭人家要是真生氣不把炭賣給咱們了,你哭都沒地方哭去!”
都說到這份上了,王嬸子還嘴硬,“不把炭賣給咱們,那我就不去他家買炭了,我就不信,除了他們家,沒有別的地方能買到炭!”
王大郎道:“你出去問問,這一到下大雪的天,外面賣灰花炭的都要多少錢一斤?我昨個聽說外頭都漲到六十文了!人宋家要五十文一斤,已經很給你面子了!你不要在這不識好歹!”
“我、我不識好歹?王大郎,你好意思這么說我?”
王大郎見狀不再理她,他得趕緊生火把爐子點上,今年冬天比往年冷的不是一點半點,往年忍一忍也就過去了,今年怕是不行了。沒看以前村里人都不燒爐子取暖的,今年幾乎全都燒上了!
大晚上的王嬸子穿上了外衣,看起來像是要出門,一臉怒氣沖沖的樣子,被王大郎給攔住了。
王大郎道:“你干什么去?!”
“我干什么不用你管!”
“我警告你,你今日要是敢上宋家理論這個炭的事,信不信明天我就把你休回娘家!”
王大郎也是氣狠了,兩個人都老夫老妻了,不管有什么矛盾,這日子湊活著能過就行。
王嬸子也知道自己就算再過分,王大郎也不可能把她攆出門的,所以平時才這么張狂。
可他現在卻說要休了她!
王嬸子一瞬間有些憤怒,“你說什么?你說要休了我?我為你王家生兒育女操持家務這么多年,你現在竟然說要休了我?”
王大郎沒有退意,仍舊堅持道:“你要是敢去宋家理論,我就敢休妻!今天我就把話撂這了!”
說完之后王大郎進了灶房,他剛生的火,得把這炭先燒著了才能挪到爐子里接著燒。
王嬸子還僵在原地,她沒想到有一日王大郎竟然這么硬氣的跟她說話。
王大郎性子軟,沒什么主見,這些年家里的事大大小小幾乎都是她做主。
就算偶爾做什么過分的事情,王大郎也就忍忍都過去了。
可這次面對王大郎的威脅,王嬸子竟然有點害怕。
一個性子一向綿軟的人,一般很少生氣,可如果有一天他怒了,后果會很嚴重。
王大郎就屬于這一種。
被他這么一震懾,王嬸子害怕了。本來要出門的腿忽然就邁不動了,她不甘心的老老實實回了屋里。
大雪一連下了三天都還沒停,到傍晚的時候雪花簌簌的又下大了。
看著窗外的雪,宋聲不禁有些憂心。這雪一直下個沒完,要是再下個兩天,這家里的炭就該不夠用了。
這還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積雪太多,容易引發雪災。
聽說最近村里有好幾家村里的房子已經被積雪壓塌了。
現在每天趁著雪下的小的時候,宋老大就趕緊架著梯子到屋頂掃雪,就怕自己的房屋撐不住。
要說最危險的還是和宋夏住的柴房,柴房比著正屋更不結實,這積雪太重,住著十分危險,早在兩天前,宋聲就讓她們搬出來了。
在宋玉睡的屋里掛了一層布簾,隔出一個小隔間出來,把床挪了過去,兩人先睡在那。
宋聲本來想把他那間屋子讓奶奶住的,但她死活不同意,還說住哪里都一樣,宋聲就沒再提了。想著明年天氣稍微好點就趕緊把房子蓋了。
好在宋聲擔憂的雪災沒出現,第四日早上雪停了。
雪一停家家戶戶都歡欣鼓舞。好在之前村里房屋壓塌的人家沒砸傷人,就是修繕屋子要費力氣些。
雪停了村里人家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掃雪,雪已經堆積的過了膝蓋蔓延至大腿處,村里的小孩們仍舊在大人們掃雪的時候在一旁堆雪人打雪仗,看起來倒是生機勃勃。
宋家院子大,一家人都上陣掃雪,沒一會兒就堆了個幾個小雪山出來。
宋聲還給陸清堆了個雪人出來,上面的鼻子和手都是用茅草插上去的,眼睛用灶膛里燒的黑黢黢的木屑畫的,看著有點丑萌。
陸清捂著唇笑彎了眼睛,“相公,你堆的雪人怎么、怎么這么特別?”
“怎么特別了?”宋聲饒有興致的問道。
陸清還沒說,一旁的大毛大妞過來了,用著脆生生的語氣道:“三叔,你堆的雪人好丑!”
宋英的兩個妞妞年紀小,跟在后面走路一顛一顛的過來,兩個娃娃啥也不懂,但剛才哥哥姐姐說了丑,她們聽懂了,一聲一聲的跟著重復道:“三叔,丑!
這話聽的在場的大人都樂呵呵的笑,宋老二在一旁道:“妞妞啊,你三叔可不丑,俊著嘞!”
旁邊的大妞反應過來,一副正經嚴肅教育妹妹的樣子道:“錯了,是雪人丑。”
幾個孩子跟活寶似的說話惹的大人們哈哈大笑,完全沒有被這冬日里的嚴寒掩住了生機。
院子里的雪還有屋頂上的,花了半天的時間才掃完。
今日陽光明媚,院里堆積的雪開始化成雪水從地勢高的地方流向地勢低的地方。院子里掃出來的路滿是泥濘,宋聲之前墊的石塊派上了用場。
中午飯做的面條,面團揉好之后用搟面杖搟一搟,不過沒搟太薄,切出來厚實筋道。面條湯里面加了肉片,上面飄著一層淡淡的油花。陸清上次從陸家帶來的菌子還有不少,也放了一些進去。大家掃雪也都累了,每個人都吃了不少。
宋老大呼嚕嚕一碗很快吃完了,又盛了第二碗出來蹲在檐下接著吃,一邊吃一邊感嘆道:“今年雪下的足,明年肯定是個豐收年啊!”
宋成也跟著道:“是啊,那句話咋說來著,好雪有豐年嘛!”
宋夏在一旁糾正道:“二哥,是瑞雪兆豐年!
宋夏最近學的知識多了不少,瑞雪兆豐年是什么意思,怎么寫的,她都會了。
宋成道:“嘿你個小丫頭片子,知道的還不少!”
這雪已經停了,看這天氣,今天肯定是不會再下了。最近幾天上門來買灰花炭的多,之前攢的已經賣的差不多了,這要再不開窖燒炭,怕是要不夠用了。
“下午我就去把炭窖那塊的雪掃一掃,就是家里的木柴不多了,得去集市上買點柴回來了。”宋老大道。
“那我下午去買柴吧,讓宋成跟著我一塊去,多背兩捆回來!
冬日天氣晴好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會去去山上砍柴,存著留到過冬的時候用。也有一些人家專門做砍柴的活,每次砍的多一些就背到集市上去賣。
今天這雪才剛停,也不知道集市有沒有開,就算開了,賣柴的也不知道會不會來。
想到這,宋聲道:“二伯,別去集市了,咱們跟村里人收柴吧。以后柴如果不夠了,就跟村里人收,咱們出錢省力。”
今天冬天燒的爐子都是用的炭,往常人家有點爐子的,基本上都是燒的柴,一個冬天下來得燒掉不少。
今年不一樣了,村里人肯定都剩了不少柴,基本上每年大家攢的柴都能用到開春。
“咱們拿錢收,就按集市上的價格,小捆的一捆五文,大捆的一捆十二文。”宋聲接著道。
張杏花道:“我看行,就聽三郎的,等會讓大郎去村里都說一聲!
村里頭有的人家里存的柴多,這時候大雪封路,也沒辦法拿出去賣錢,宋聲讓家里跟村里人收柴,也算是變相的一種幫忙了。
這宋家離得近,不用浪費腳程凍的跟冰塊似的背到集市去,可不是件大好事嗎?
下午宋家的人開始張羅著開窖燒炭的事。宋老大三兄弟去了窖門處一看,已經糊上了厚厚的積雪。
已經過了正午,積雪開始融化,地面也變的泥濘起來。
他們把雪掃開后,在地上鋪了一層從家里帶來的干草墊著。
原來在窖邊搭的那個簡易的小屋子已經被積雪壓垮了半截,他們仨索性把這個小屋子拆了,準備重新搭一個。
他們正忙活著,宋峰忽然挑著個扁擔,擔著兩個籮筐過來了。
宋老大他們一看,乖乖嘞,這籮筐里裝的可都是瓦片哪!
宋峰道:“爹,二叔三叔,這是三郎讓我挑過來的,咱們村吳老二家秋天的時候不是蓋瓦房了嗎,當時瓦片買多了,還剩下一些,放著也沒用,三郎就全都買下來了!
宋老大他們一聽,心疼的不行,這瓦片買起來可不便宜,不然家里早就蓋磚瓦房了。
“三郎這是花了多少錢。俊
“三郎沒說,院里拉回來的還有一些,我回去把剩下的都挑過來,三郎說差不多能在窖邊蓋出來一小間。”
這瓦片能夠隔熱防雨,以后燒炭就不用怕冷了,而且夏天也能涼快許多。
宋聲本來還想多買點把家里的房子也重蓋一下的,可村里人家有剩余瓦片的本就不多。而且現在正是天冷的時候,也不適合動工蓋房子。
但燒炭的窖邊那個小屋得先翻修一下應急用,不然后面燒炭太辛苦了。剛好這次大雪壓塌了一些要重弄,趁著這次一并翻修了。
其實要不是今天無意間聽張杏花說起吳老二家蓋房子的時候剩了些瓦片,他壓根就不知道,不然早就買回來了搭小屋用了,原先燒炭的時候大伯他們也能少受些苦。
有了瓦片,屋子上面原先堆的茅草就全都被換了下來。
有雪水,和泥巴粘瓦片的時候就不用再從溝里挑水了。
燒炭的窖邊這屋子很小,不過一天的時間宋老大三個人就給拾掇好了。
自己家還沒住上瓦房,這小破屋倒是先整上瓦片了。
弄好之后屋里的地上又撒了一些土沙,把茅草鋪好,又把原來屋里的舊床放進去,屋里已經不剩什么地方了。
三個人坐在床上呵呵笑了幾聲,“還別說,這瓦片做的屋頂還就是暖和!
四周雖然還是用原來土坯做的墻,但他們就是覺得沒那么冷了。
到時候這窖里一燒起來,窖門堵上,爐膛里出來的熱氣就更暖和了。
宋平這邊去村里剛放出家里要收柴的消息,就有一個村里的青年漢子上門了。
漢子名叫李滿,長的十分高大,身體也壯實,這會兒一下子帶了兩捆柴過來。
他敲開了門,出來的是宋聲。
雪一停,家里的人都很忙,陸清剛才出去村里人家里買豆腐去了。這會兒只有宋聲在屋里溫書復習功課。
一米九的壯漢看著嚇人,但說起話來卻有幾分害羞。
李滿道:“我、我聽說你們家收柴?是真的嗎?”
李滿住在村后頭的山腳下,跟村里人住的都遠,大家跟他都不太熟。
見他挑了兩捆柴過來,臉上還小心翼翼的看著宋聲,生怕宋家收柴的消息是假的。
宋聲點點頭道:“對,是真的,快進來吧。”
李滿臉上一喜,趕緊進來了。
這年頭的柴不論斤兩,都是論捆。一捆有多少一眼就能看的出來。
李滿這一大捆捆的十分滿,小捆也有不少。
宋聲讓他把柴放到柴房,進屋給他拿銀錢結賬。
結果翻了一圈,愣是沒找到他的小夫郎把錢藏到哪里了。
平日里夫夫倆的錢都是陸清保管的,他幾乎不用錢,也就帶幾個銅板夠中午在學堂吃飯。
好在這會兒陸清買完豆腐回來了,一看院里站著一個漢子,問了情況后進屋找宋聲去了。
“相公,上次不是跟你說了嗎?這錢袋就藏在這床邊的墻縫里!
他話音剛落,就從另外一邊的那個墻縫里把一個裝著碎銀的錢袋拿了出來。
“看,這不就是?”
宋聲一看,說道:“原來你說的墻縫是那邊那個啊,我說怎么沒找著。”
宋聲從里面拿出二十文錢出去了。
李滿還在院里站著,已經是臘月了,他身上穿的還十分單薄,讓人看著就冷。
“這里一共是二十文,一大捆柴十二文,一小捆是五文,不過你今天帶來的柴捆的要更多一些,就再給你加三文。一共是二十文,你收好!
李滿沒想到能賣二十文,還多出了三文,面色一喜,干裂的嘴唇動了動,說道:“謝謝。”
拿了錢他就走了。
等到晚飯的時候家里人都回來,宋聲提起這個事。
張杏花道:“你說的是后山腳下住的那個李滿吧?長的高高瘦瘦的,一身的力氣,不過不太愛說話!
宋聲點點頭,“應該是他。”
“那也是個可憐的孩子,他今年應該跟大郎差不多大,好像比大郎還大個一歲,我記不大清了,就是二十一二的樣子!
“他啊,早年沒了娘,他爹就給他娶了個后娘,后娘后來生了弟弟妹妹,慢慢對他就越來越苛刻。寒冬臘月還讓他上山砍柴下河摸魚,出去做工的錢全都被后娘搜刮走了。在家不干活就沒有飯吃,一年到頭都是在柴房睡的,人養的干瘦的跟皮包骨頭似的!
“只是前幾年,她這后娘又動了歪心思,想給他娶個傻子媳婦兒,人家那頭給的嫁妝多,后娘貪錢,卻沒想到一項悶不吭聲的李滿轉頭找了里正,說要分家!
“里正也知道他家的情況,看著這孩子過的實在苦,就做主幫他們分了家。說起來,他這后娘你應該聽說過。”
“是誰?”宋聲道。村里姓李的人家也多,他實在猜不出來到底是哪一家。
“就是村里的何蘭香!贝笊⿲O氏道。
“何蘭香?上次跟王嬸子扯皮的那個?”
“嗯,就是她!
“這分家的時候何蘭香可是連一畝地都不肯分給滿小子,就連個住處都差點沒有。要不是滿小子他爺爺從前當獵戶的時候在山腳下留了個破屋子,他更沒地兒去了!
“那里正不管管嗎?”
“里正想管也管不了啊,說的多了何蘭香就躺地上撒潑,她能松口同意分家就已經不錯了。滿小子也是硬氣,寧愿不要屋子不要田地,也要分家。現在啊,就在那山下的屋子住著,平日里靠上山打獵砍柴為生!
說到這張杏花嘆了口氣,“要不怎么說這何蘭香不是個好相與的。就是苦了這滿小子,怎么攤上這么個后娘!
“看他今天擔了兩捆柴過來,應該是缺錢了!
大雪封山沒法打獵,李滿的日子很難熬。
而且看他身上穿的衣服,薄薄的一層麻布做的,還是秋天穿的那種。
宋聲看他有一把子勁兒,這會兒也有些同情他的遭遇,說道:“奶奶,家里燒炭的窖太小了,一次燒出來的炭不多。我跟大伯商量了一下,準備在旁邊再建一個窖出來,這窖多了需要的人手也多,咱家里的人肯定不夠用了。要是到時候李滿愿意,可以過來幫忙干活,我們給他付工錢!
張杏花對于新建窖的事沒什么意見,家里關于燒炭的事她都聽孫子的。
這會兒聽見宋聲說如果李滿愿意,可以來幫忙,給他開工錢。
張杏花嘆了一聲,“三郎心善,等窖建好了,我去問問!
又過了一日,這路上的積雪化了不少,加上有行人出行,已經走出了一條路來。
這路既然通了,宋聲也要去上學了。
天那么冷,張杏花心疼孫子還要走那么遠的路,說道:“三郎啊,最近這炭咱們也賣了不少錢,冬日里太冷了,一來一回走這么久,身子受不住,明天奶奶讓你爹跟你一塊去進城,看看給你租個房子住,就不用總是來回這么辛苦了。”
宋家以前窮,拿不出多余的銀錢在城里給宋聲租房子住。
現下不一樣了,宋家這個冬天賣炭掙了不少,昨個兒夜里張杏花盤算了一下,這灰花炭加上灶炭,賣了大概有三十六兩銀子。給孫兒租個房子住肯定是夠了。
城里的物價高,普通的一間小屋子,里面只有床,衣柜和一張桌子,好點的還有個小馬扎。就這么小小一間,一個月都要六百文到九百文不等。
如果是再在旁邊加個耳房能夠方便洗衣服洗澡的,那這就更貴了,都要一兩銀子起步。
租房的事張杏花跟宋老三說了,等明天宋老三就去問問,今天還得忙著建土窖的事,有些走不開。
不過有一點不太方便的事,到時候宋聲如果晚上不回來住在城里,家里有個什么的沒法找他拿主意,得親自進城去找他。
宋聲點點頭,在城里租間房子確實方便許多,最起碼寒冬臘月的不用在路上受凍了,還能省不少腳力。
現如今是臘月,這房子住上一月差不多就要過年了。
家里人便商量了一下,還是決定讓陸清跟著一塊去城里住,方便照顧宋聲。
陸清去了,宋聲中午就能回去吃飯,不用在學堂吃了。
只是如果陸清也來,那這房子就不能只租一個單間了。得是帶灶房和耳房的,那就得租一個帶院子的。
帶院子的就更貴了,一個月一個小院子一兩銀子起步。
不過為了孫兒,張杏花直接拍板說租個帶小院兒的,讓陸清一塊跟著去照顧宋聲。
宋聲本來想著快到過年了,學堂也快放假了,到時候忍到過年就好了,不然過年的那段日子還要交租金。
但這冬天實在是太冷,他都有些受不住了。
第二天一大早,宋老三借了一輛村里的牛車,跟著宋聲一塊進城了,一起同去的還有陸清。
牛車一路把宋聲送到了學堂,宋老三才轉道去了牙行。
景朝買房子租房子或者是找下人都會去牙行,牙行里的牙人手里有不少房子租賣的消息。
宋聲走之前交代過,說是院子不用太大,可以做飯,有兩間臥房,外加一個盥洗的耳房就夠了。
要兩間臥房,不是他和陸清一人一間,而是專門留出了一間臥房,家里面如果有時間來城里邊的話,可以留在這過夜,當個落腳點。
宋老三和陸清跟著牙人轉了好幾個地方,考慮到宋聲來回上下學,他們選的這幾處都是離學堂比較近的。
學堂附近的房子價格都不便宜,牙人給找的這幾個,一個比一個貴,最便宜的都是一個月二兩銀子。
家里賣炭雖然掙了不少,但一個月二兩,開銷確實有些大。
陸清跟宋老三商量了一下,就退而求其次,又把范圍劃遠了些看了看,有兩處院子還挺合適的。要價都是一兩半銀子,不過應該還可以再談談。
兩個人跑了一上午,看了好幾處,等到中午的時候在學堂外面等宋聲。
早上跟宋聲約定好了,中午在學堂門口碰面,一起去吃飯。
到了午飯時間,一些學子陸陸續續的從學堂里出來,宋老三牽著牛車,陸清站在一旁張望著。
沒過一會兒,看到了宋聲,他揮了揮手跟他示意。
宋聲一眼就瞧見了門口右側停著的那輛牛車,他爹跟夫郎正在等他。
宋聲快步走了上去,說道:“爹,清清,你們等多久了?”
陸清道:“也沒等多久,我們也才看完院子回來!
宋老三知道宋聲的時間寶貴,說道:“別在這杵著了,先找個地方吃飯吧。”
三個人就近在旁邊找了一個小吃攤兒,攤主是做面的,每個人都要了一碗面。這天兒冷,得喝點面湯暖暖。
宋老三不等宋聲問,就邊吃邊道:“三郎,上午我看了好幾處房子,離學堂近的這價格屬實有些貴……”
宋聲知道他爹的意思,離的近不近的倒是不打緊,平日里從家里走到學堂那么遠他都走了,這租的房再遠也遠不到哪去。
“沒事,遠近倒無所謂,房子合適就行。”
聽到兒子說不介意,宋老三心里舒了口氣,他還怕兒子不樂意呢。
“今天我和清哥兒跟著牙人看中兩處屋子,一個在城南,一個在城西,牙人開價要一兩半銀子,挺符合你的要求的!
“那一會兒咱們過去看看!
“成,等吃完飯后咱過去!
吃過飯后又拐到牙行一趟,進去看院子得要鑰匙,鑰匙在牙人手里。
好在宋老三借的牛車今天可以一直用,他是給了錢的,這會兒拉著幾人一塊到城南看院子。
宋老三說的這處院子,的確很符合宋聲的要求,院子不大,正屋和側房一共兩間,旁邊有灶房和耳房,剛剛好。
屋子看著也新,里面的家具一應都有,直接就能入住。不過也有一樣不太方便,那就是院里沒有水井,吃水還要去外面打。
宋聲沒直接定下,問旁邊的陸清:“如何?你覺得這處院子怎么樣?”
陸清道:“相公,這處院子雖然看著好,但院子里卻沒有水井,到時候做飯洗衣服都得去外面挑水,不是很方便!
宋聲點了點頭,“跟我想的一樣,那咱們再去另一處看看!
幾人又去城西看了看另外一處院子。
城西的集市很是熱鬧,不是什么富貴地方,不像城東和城南,街道都要雜亂一些。
城西的巷子很窄,住的人又多,房子外表看起來沒有城南的新。
不過也是個獨立的小院,有三間臥房,還有灶房跟耳房,這個院里有獨立的水井,吃水什么的倒是挺方便的。
不過看起來好久沒打掃了,屋子里的家具都有,但是已經落了一層厚厚的灰。院子看著挺破敗的,但是聽牙人說,這個跟城南那所院子價格是一樣的,都是一兩半銀子一個月。
宋老三背著牙人低聲道:“三郎,這兩處你看著怎么樣?有合適的嗎?我看城西這處沒有城南那處院子看著,要不咱們就定城南那個住吧,我看這價格還能再跟他磨磨!
宋聲沒吭聲,宋老三去跟牙人溝通,本來是想壓價的,結果牙人卻說:“城南那處小院一兩半那可是一文都不能少的,那處主人家都是提前打過招呼的,這我們也沒法給您便宜。不過您要是要城西這一處的話,倒是能便宜一些!
宋聲轉頭問陸清的意見,這小院兒的確是還不錯,但就是里里外外太臟了,需要全部打掃一遍,白天他要去學堂,這打掃家里的活,多半都得陸清來做。
他怕他累。
沒想到陸清卻很高興,“相公,要不就這處吧,這屋子很好打掃的,而且這院里有井,用水打掃起來也方便!
宋聲一聽,也覺得這處小院要方便一些。
他跟牙人道:“每月一兩銀子,城西這處我租了。你看可否?”
牙人一聽有些為難,這客人砍價砍的也太狠了些,一下子就砍下去了五百文,他面露難色道:“這位郎君,這個價格太低了。雖然這個小院兒看著破敗一些,但花時間收拾之后,那也是個挺好一小院。里面的家具什么的也都不缺,這院里還有口井,一兩實在是太低了,您就再給往上添點兒吧!
“但這小院兒在城西,本身位置就比城南那處差了很多。再者,這屋子破舊,萬一有什么問題,我還要花錢來修繕,最多只能一兩了,可行的話咱們就把這契書一簽,我先租三個月。”
一聽宋聲要租三個月,牙人立馬就同意了,笑呵呵的道:“成,等會兒讓您家翁或者夫郎跟我過去牙行簽契書就成。”
說定之后,下午的時候陸清和公爹把契書一簽,交了二兩銀子。
其中一兩是第一個月的租金,另外一兩是定金。如果這一兩銀子不交,房子第二個月很有可能就租給別人了。
銀子是陸清出的,沒讓公爹掏錢。如今他和相公的錢都在他這里保管著,除去建新的土窖和跟村里收柴的錢,再加上之前花了的,現在還有個五十多兩。
交了二兩之后,還剩下五十二兩。
房子租好了之后,宋老大他們沒著急回去,他們沒想到房子租得這么快,來的時候什么東西也沒帶。隨便在身上扯了一塊布,在院中找了個盆兒,兩個人開始打掃房間。
冬天的天色暗的快,兩個人感覺沒干多大會兒,這天就已經黑了。
陸清看了看時辰,道:“爹,先不弄了。咱們快去接相公下學吧,等明天一早再過來。”
今天他們得先回去,等明天的時候帶一些吃穿用品,還有床上鋪的蓋的,灶房用的鍋碗瓢盆,全都得拿來。
宋老三聞言放下手里的活,道:“成,那你先收拾著,我把牛車裝上!
收拾完后,陸清把院門關上落了鎖,坐上了牛車,跟著公爹一塊兒去接相公下學。
他們到的時候剛好趕上宋聲下學,宋聲一看他們過來接他了,跟旁邊的梁又明打了聲招呼就走了。
陸清看到他過來,趕緊讓他坐到牛車上來。
這會兒天色已經黑了不少,他們得趕夜路坐牛車回家。
路上宋老三在前面趕車,陸清和宋聲在牛車上坐著。
臘月的天氣風似刀割,宋聲怕陸清凍著,把人攬進了懷里,兩人相互貼著取暖。
陸清在旁邊溫聲說著下午的事情,“臥房先打掃了一間,咱們先住著。等到明個兒再來一趟,把鋪蓋還有被褥都帶上,還要帶一些做飯用的家伙。堂屋和灶房也都打掃過了,剩下的兩間臥房,等后面咱們安頓好了我再打掃!
陸清今天下午累壞了,雖然公爹也一直在幫忙,但他到底不好叫公爹累著,屋子里的很多活都是他一個人做的。
聽著自家夫郎細數著下午做了什么還有明天的安排,宋聲正在跳動的心滾燙滾燙的,大概這就是他前世一直都想要的煙火氣。
“今天辛苦你了!彼温暻那脑谒~頭上親了一下,低聲道。
“不辛苦,這點活不算什么的,相公讀書才辛苦。”
牛車走起來再加上兩邊的風聲,前面坐著的宋老三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
陸清卻臉皮兒薄,公爹還在前面坐著呢,相公怎么就親過來了,給他鬧了個大紅臉,這會兒也不敢抬頭,怕萬一公爹回頭瞅見了,多難為情呀。
牛這一路晃著到了家,宋老三把板車卸了,然后把牛拉去棚子底下喂草。
這牛是從里正家里借的,借了兩天,一共給了二十文。明天還要用,今天就先不還回去了。
家里已經做好了晚飯,就等他們回來一起吃了。
晚飯依舊是在堂屋的桌上吃的,飯桌上張杏花問今天租房的情況,宋老三大概說了一下,已經定好了,今天下午收拾了半茬子,等明天再把需要的東西拉過去。
張杏花點點頭,沒想到他們效率還挺快的,不過早一天把地方定下來,孫子就能少跑一天的路,就能少受點罪。
聽到宋老三說租的這個小院有三間臥房,張杏花道:“臥房多了也挺好,回頭咱們家的人誰要是進城了,還能在三郎這里歇歇腳,咱們老宋家也算是在城里有個暫時的落腳處!
頓了頓她又道:“家里還有一個舊鍋,明天走的時候讓清哥兒把鍋帶上。等會兒吃完飯,大郎媳婦兒幫忙拾掇拾掇,這碗筷、洗衣服的盆也都是要帶的,別落下了什么東西,到時候用著不方便!
張杏花思慮周全,把想到的東西都交代了一遍。晚飯之后,除了被褥衣服這些,其他鍋碗瓢盆之類的都提前收拾好放板車上了。
收拾完了之后張杏花還不大放心,把能裝的東西都給他們裝上了。還給他們帶了一袋蘿卜和一袋白菜,甚至還捆了兩捆木柴,放在了板車上。
說是城里啥都貴,菜和柴沒有了就回家來拉。
陸清乖乖應了,到了城里之后,這花錢上面可得精打細算這些,雖然手上還有五十兩銀子,但這錢是最不經花的。城里物價又高,什么東西都得花錢買,還是得省著些用。
宋聲吃過飯之后跟大伯他們問了一下最近燒炭的事。
自從跟村里人放出收柴的消息之后,陸陸續續有不少村里人背著柴來他們家里賣,所以家里的柴現在是不缺的。
而這新建的土窖也正在建了,只是這冬天天冷,干活比較受罪,宋家這次多花了幾個錢才把陳三叔請過來給他們建土窖的。
這邊建著土窖,另一邊并不妨礙燒炭。按照宋聲說的,這次縮短了冷卻時間,比上次燒出來了更多的銀骨炭。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燒出來銀骨炭了,但宋家人還是很高興,畢竟燒出來一次還能說是偶然,第二次也燒成功了,那就說明他們這個方法沒問題,對于燒制銀骨炭更有信心了。
“這一窖燒出來的銀骨炭足足有四十五斤,三郎,給你車上也裝上一些,你帶到城里租的房子那,有空的時候可以去給縣太爺送過去。”張杏花道。
宋聲應道:“行,那就給我裝上十斤吧,等到旬休的時候給縣令府上送過去!
前面畢竟多虧了縣令大人關照,宋聲想著剛好借著這個機會還了這個人情。
第047章 第 47 章(捉蟲)
頭天晚上就把東西收拾好了, 第二天早上不費什么工夫,吃過早飯之后,把被褥折起來裝好放在板車上, 給牛身上套好繩子,就能出發了。
路上的積雪還未完全融化完, 經過了一晚上的低溫冷凍, 早上起來昨天的小路已經被凍上結冰了,趕著牛車都得慢一些。
仍舊是宋老三趕的車,宋聲特地把自己那雙手套拿上給他爹戴上了。
宋老三看著這手套,說道:“我把手縮在袖子里就成, 這東西還是你倆戴著吧!
宋聲知道他爹趕車辛苦, 還要用手拉著韁繩, 一出門手就凍得泛紅。
“爹,我們不用趕車, 這手縮在袖子里就挺暖和的, 你快戴上吧, 不然走到城里這手也該凍僵了!
兒子貼心孝順,當爹的高興。宋老三不再推辭,把手套戴上了。
雖然戴上手套手依舊冷,但比剛才好很多,知道這手套是陸清縫的,宋老三喜滋滋地夸道:“清兒哥的手真巧, 以前我還沒見過這種東西嘞。”
陸清看公爹戴的開心, 他心里也高興。
“爹, 這個主意還是相公想的呢。”
“哈哈哈哈我兒聰慧!”
牛車一路搖搖晃晃的走著, 緊趕慢趕,總算趕在宋聲早課之前把他送到了學堂。
宋聲去了學堂之后, 宋老大又趕著牛車帶著陸清去了城西租的房子處。
今天把東西全都拉了過來,晚上他們就能在這兒過夜了。
雖然昨天只來過一次,但宋老三記路記得好,這巷子七拐八拐的,他也準確的找到了地方。
到了門前,陸清下了牛車,從懷里掏出一個青綠色的荷包出來,然后又從里面拿出了一把鑰匙,走進幾步上前開鎖。
鎖眼轉動之后啪嗒一聲開了,陸清推開門,還是有股很重的塵土氣。
這個大門他們昨天打掃了一下,但沒仔細清洗,今天得空得把這個門擦一下。
這門是有門檻的,而且還很高。宋老三又拉了一板車的東西,沒法再從這個門進來了。
昨天還好,板車是空的,牽著牛進來,再把板車向上推,就進來了。
今天卻是不行了。
這個小院也有一個不好的地方,就是沒有小門。像今天板車拉太多東西進不來,沒有平坦的小門可以進出,搬個東西都不方便。
不過好在他們是租的房,像這種搬東西搭板車的情況也少。
宋老三說道:“清兒哥,你去屋里開門,我先卸東西!
進了小院的大門是一個很大的屋檐,宋老三把牛車停好,但是從板車上搬東西下來,鍋碗瓢盆之類的東西先堆到屋檐底下。
陸清把堂屋大門打開之后,出來走到板車旁邊,把帶來的被褥搬進了屋里。
堂屋的床是昨天就收拾干凈的,不過陸清沒有著急鋪床,他先幫公爹把東西從板車上都騰了下來。
把板車搬空之后,宋老三拉著牛,陸清在后面幫他抬著板車,這才跨過了門檻,把牛車推到了院里。
進了院兒之后,陸清就把大門關上了。
今天上午就得把灶房收拾好,鍋碗瓢盆,還有做飯用的面、菜,以及油鹽等,全都得收拾擺放好。
這樣今天中午就能做飯,相公中午就可以從學堂回來吃飯。
除了收拾這些,從家里帶來的還有幾顆大白菜和一大袋蘿卜,白菜蘿卜怕凍,剛好灶臺旁邊的底下有一個儲存東西的洞口,陸清把白菜跟蘿卜都放進去了。
陸清收拾灶房,宋老三就在一邊幫忙。要把鍋重新裝在灶上,這灶也不是那么好裝的,把鍋放上去之后,還得在鍋沿與灶臺的縫隙上,糊上一層黃泥,這樣燒起火來不會漏煙。
宋老三幫忙把鍋裝好之后,陸清開始清洗灶臺。這個灶房雖然小,但里面的灶臺卻挺大的。陸清把碗還有盆兒都擺放在旁邊的臺子上,旁邊還有一塊空地方,剛好可以放個切菜的案板。
家里沒有多余的案板了,等會兒收拾差不多了,他得出去集市上買塊案板回來,方便切菜用。
宋老三把鍋裝好之后,又去外面屋檐底下背了捆柴進來,這捆木柴也是從家里面帶過來的。
城里面集市上到處都有賣木柴的,但張杏花心疼錢,買木柴還要錢呢!現在家里最不缺的就是木柴,這次從村里面收了好多,張杏花交代了,如果他們在城里面的柴快用完了,有空就捎個信兒回去,說是給他們再送來一些。
灶房收拾完之后,陸清跟宋老三說了一下,拿著裝著銅錢的小荷包就出了門兒。
他得去集市一趟,買個案板回來,還得再買一些日常用的。
宋老三則是在家里幫忙檢查有沒有瓦片不嚴實的地方,順便幫忙收拾收拾另外一個臥房。
城西的小集市還挺熱鬧,這里魚龍混雜,很多鄉下的老百姓都會挑著東西進城到這里來賣。
冬天家里的皂角也不夠用,陸清來的時候就沒帶。他在集市上逛了一圈,買了幾塊皂角,方便用來洗衣服。
除了買皂角,他還買了一些其他日常需要的東西。
不過最主要還是要買個案板回去切菜,磨得平平的案板一般只有木匠會做。
他從集市上出來,又去了木匠的鋪子。挑了一塊兒看著不大的木板。這塊木板邊上還有樹皮的痕跡,看著很寬,應該是砍了一些有年份的樹做的。
陸清他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挺厚實,也沒還多少價,就把木板買了。
這一趟下來一共花了得有一兩銀子,光是這塊木板,就花了五百文。
回來的時候走過一個賣肉的攤子前,陸清猶豫了一下,還是買了塊肉回來。
從家里帶來的菜只有蘿卜和白菜,今天也算是他們搬進來的第一天,得吃頓好的才行。
從集市上回來,上午就過去了一大半。
回去之后陸清又開始洗洗刷刷,把整個灶房全都清洗了一遍,等會兒做飯的時候能直接用。
宋老三干活累出了一身汗,剛才他打了好幾桶水上來,把灶房的水缸都灌滿了,這會兒累的直呼氣。
陸清把灶膛的火點上,燒了一鍋熱水,給宋老三倒了一碗。
“爹,你快坐下歇歇,剩下的活讓我來吧!
宋老三這會兒正渴,陸清特地把碗里的熱水晾溫了之后才端過來的。
他一口氣悶干了一整碗的水,總算是解渴不少。
“那成,你先忙著,我去歇會兒!
宋老三說完,進屋歇著去了。
陸清在井邊打了桶水出來,拿著抹布開始打掃另外一邊的臥房。
好在剛才公爹已經把桌子和柜子椅子都擦過了,他只需要把床收拾一遍,地掃一下就行了。
眼看著時間差不多了,陸清把手里的活放下,準備開始去灶房做飯。
宋老三從屋里出來,看了看天色,估摸著快到飯點了。干了一上午活,他這會兒都餓了。
他朝著灶房喊了一聲道:“清哥兒,我去接三郎下學。”
陸清聞言從灶房走出來道:“爹,不用去了。早上的時候相公說,中午他自己走回來吃飯。您就別忙活了,先去屋里歇著吧。等會兒飯好了我叫您!
宋老三聞言覺得十分貼心,不光兒子孝順,就連娶的夫郎也孝順。
“成,那要是有事你叫我!
陸清應了,轉身進了灶房開始做飯。
陸清從灶房的洞里面拿出一顆大白菜,又拿了兩根蘿卜,洗凈之后把蘿卜切成片,白菜切成塊,用邊的籮筐先放著空一空水。
然后把今天買的肉清洗干凈之后,拿刀開始切肉片。
他今天買的肉不是純肥的,雖然這年頭肥肉比瘦肉還貴,但他沒有買純肥肉不是因為舍不得花錢,而是宋聲喜歡吃瘦肉。
所以這次陸清買的肉特地讓屠戶給他切了一塊肥瘦相間的。
肉切好之后他開始燒火,等到鍋熱了,倒些油進去,撒上蔥花熱油,把切好的肉倒進鍋里開始翻炒。
翻炒一會兒之后,撒了些糖進去,把鍋蓋蓋上燜一會兒,等燜出了肉香之后,再把之前切好的蘿卜片放進去,再翻炒幾下,撒上些許的鹽,一道蘿卜炒肉便做好了。
把炒好的肉用木鏟鏟到盆里,用碗倒扣在上面保溫,開始做下一道菜。
剛才炒完肉之后,鍋里沾的都是油。陸清沒有洗鍋,湊著這個肉香味兒,直接把白菜倒進去翻炒。翻了幾下之后把鍋蓋蓋上,他又往灶膛里面添了幾根柴。
這白菜很好炒,但是炒完之后還得加水燒湯,所以這木柴還得加幾根。
后灶上放的蒸籠,蒸籠里面是白面餅子,這會兒已經冒起了冉冉白煙,再過一會兒就熱透了。
宋聲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大門旁邊的煙囪有裊裊炊煙升起,煙火味十足。
推門進來他直接去了灶房,看到陸清正在灶臺上忙活著做飯,他把長袖往上撩起,坐在灶臺旁邊燒火。
陸清剛好背對著灶房門口,沒看到宋聲進來,這會兒一轉頭,發現相公已經回來了,就在灶膛旁邊坐著。
他高興道:“相公,你今天中午怎么回來這么早?是不是餓了?再等一下下,飯馬上就好了。”
宋聲溫聲道:“今天夫子沒有拖堂,而且我跑得快,一下學就趕回來了。不著急,你慢慢做,時辰還早呢!
“嗯,那你先坐在旁邊烤烤火,暖暖身子,我把這個湯做好就能吃飯了!
“好的!彼温晳,“今天上午是不是忙了半天?累壞了吧?”
陸清笑了笑,說道:“我還好,今天上午把公爹累的不輕。家里頭這一大缸水都是公爹打的!
宋聲也道:“辛苦咱爹了。說起來,他人呢?怎么回來沒看到他?”
陸清轉頭把菌子放入湯中,拿勺子攪了兩下,然后把鍋蓋蓋上,道:“在臥房休息呢,先別吵他了,等會兒飯做好了再叫他起來吃飯。”
“嗯,爹辛苦,清清也辛苦。忙了半天,中午還要給我們做飯,家里有啥還沒弄的先放著吧,等旬休的時候,我幫忙一起收拾。”
“不打緊的,也沒什么要收拾的了。相公就安心讀書,家里的事情交給我就好!
宋聲心里熨貼,他的小夫郎真的好貼心。
他抬頭朝陸清笑了笑,露出了一排整齊的牙齒,旁邊還有一顆虎牙,陽光又好看。
陸清知道他長得好看,尤其是笑起來,更好看了。他面色一紅,不太自然道:“飯、飯好了,相公,叫爹出來吃飯吧!
屋里這會兒總共就他們三個人,就在這小小的灶房里吃了。灶房雖然小了點,但把火燒起來,卻很暖和。
吃過飯后宋聲主動幫忙洗了碗,這次陸清沒再跟他爭,相公愿意幫他洗碗,那是愛他的表現。
洗過碗之后,宋聲把手擦了擦,簡單休整了一下,就去學堂上課了。
從現在租房子的地方走到學堂,大概要小半個時辰的功夫。
宋聲到了學堂,還沒到下午課上課的時間,夫子這會兒還沒過來。
后桌的梁又明悄悄的湊了個頭過來,低聲道:“你上次讓我幫忙打聽的棉花,我找人問了,他們也都沒聽過。不過根據你的描述,倒是有些像閩南那里長的一種植物,叫白疊子!
宋聲突然想起來,棉花有一個別稱就叫白疊子,怪不得他問了好多人都不知道棉花是什么。
“對,就是這個白疊子,你知道從哪里能弄到種子嗎?”
“種子咱們這倒是很少見,因為沒有人種。我回頭幫你問問吧,看看能不能給你從那邊捎回來一些!
宋聲有些疑惑,這白疊子可是個好東西,冬天做成衣被御寒,不知道要比現在穿的衣服暖和多少,為什么就沒有人種呢?
他問梁又明:“我看咱們這田地也多,也不像是會擔心田不夠種的樣子,況且這白疊子冬天做成衣被保暖性很強,為啥沒人種這白疊子呢?”
梁又明道:“想什么呢?這白疊子是你想種就能種出來的嗎?要是那么好種,種的人肯定很多。但你看現在這情況,只有有錢的人才穿得起棉衣蓋得起棉被,就說明這種東西不好種,物以稀為貴的道理,你又不是不懂!
宋聲思索了下,還記得前世的鄉下有很多種棉花的,也都沒什么難的。不過想想這個朝代跟前世相比,可能種子有很大原因還沒培育成功。
宋聲道:“你先幫我托人帶回來一袋種子,我打算明年開春的時候種種試試,如果成了,到時候分你一些。要是不成,我賠你種子錢!
梁又明一聽他要種棉花,滿眼放光道:“你真的會種?”
“不會,但想試試!
“行,我家里面有人在閩南那邊做官,今年過年之前應該會回來。等回去我就去信一封,讓他給你帶一些種子回來!
“多謝!”宋聲這聲謝道的鄭重,如果真的能種出來棉花,梁又明算是幫了他一個大忙。
梁又明擺擺手,“你這又跟我見外了不是?我才不要你道什么謝呢!”
說完之后他又八卦道:“我這幾天聽說你在家燒出了銀骨炭?到底是不是真的?”
宋聲點點頭,“嗯,剛燒出來的。也是運氣好,碰巧試出來了。”
梁又明直接驚呆了,他也是隱約聽到了傳聞,本來覺得是個謠言,今天也就隨口一問,結果竟然是真的。
“兄弟,你也太厲害了吧,這么名貴的炭都被你燒出來了。你跟溧陽鄭氏該不會是親戚關系吧?”
“溧陽鄭氏?”
“嗯,溧陽鄭氏有家族不外傳的燒銀骨炭的法子,如今市面上流通的大部分銀骨炭都是出自他溧陽鄭家,老實交代,你是不是跟他們家有關系?”
宋聲搖搖頭,否認道:“沒有,我不認識溧陽鄭家的人!
“那你這炭是怎么燒出來的?”
“就是在一本書上看到過,把法子改良了一下。多試幾次,然后試出來了!
“牛啊兄弟!你這個腦瓜子是怎么長的?這都能試出來,看來以后我得給你做小弟了!
“那倒不用!
兩人說話聲音小,左右書案與書案之間距離隔得又遠,旁人也聽不清他們在嘀嘀咕咕的說什么。
等到夫子進來后,他們兩個人才止住了話頭。
宋聲心里隱隱有了打算,如今竟然能找到棉花種子,那等開春后,得跟家里商量一下,劃出來幾畝地專門用來種棉花。
只是這里的棉花種子怎么樣,好不好種,還得多仔細著點。
很快夫子就開始講課了,下午這兩節,上的都是進士科內容,需要全神貫注仔細聽。
宋聲面對自己不懂的,一向虛心好學。但這幾天梁又明也不知怎么了,竟然也認真開始聽起課了。
宋聲不知道上次大考之后他回家發生了什么事,等來了之后頹喪過幾天,然后開始學習了。
大概是醒悟了,有道是浪子回頭金不換,如今用在梁又明身上倒也合時宜。
宋聲在學堂里上著課,陸清就在租的房子里面收拾屋子,他得把上午剩下的一些活干完。
宋老三吃過午飯后沒多久,就趕著牛車回家了。
兒子這邊也安頓差不多了,他在抓緊時間回去忙家里的活了。
他一走,又新建了個土窖,等燒起炭來,人手更不夠了。
宋老三從縣城出發的早,一路趕著牛車到家時,太陽都還沒有落下西山。
他剛進院門,就聽見大郎對著一個看起來高高瘦瘦的漢子道:“不好意思啊,我們家的柴已經收滿了,最近夠用了,暫時不收柴了!
這個看起來一米九的漢子就是李滿,上次來送人家賣了一次柴之后,這隔了幾天又來了。
但宋家的柴已經收滿了,家里已經沒地方放了,宋平只好把人拒絕了。
李滿一聽,臉上有些失望。
他背著這兩捆柴有不少,看起來還有一些是才上山砍的。
他沒拿到集市上去賣,是因為他上山的時候不小心劃到了腳,背著柴走不了太遠的路。所以就把柴又背到宋家來賣了。
“沒事,那我先回去了!崩顫M打了聲招呼之后轉頭回去,能看出來,他的左腳走起路來不太穩當。
這時候張杏花忽然從屋里出來了,叫住了他道:“滿小子,你且等等!
李滿抬頭,看向張杏花,嘴上沒說話,在眼里仿佛在問怎么了?
張杏花想起前不久宋聲說的話,如今這土窖也建好了,就準備開燒了,人手確實有些不太夠用。
而且每次一燒炭,家里的兒子孫子都累得不輕,熬夜的熬夜,賣力氣的賣力氣。
她走到李滿跟前說道:“滿小子,我們家新建了個土窖,燒炭有些人手不夠,你看你愿意來幫忙不?三郎說你要是來就給你開工錢,每燒一次炭,給三十文,你看咋樣?”
李滿一聽,心里高興的說不出話來。
他平日里上山砍柴,一天最多也才賣十七文錢。而且這砍柴還是個力氣活,山上的樹可不是那么好砍的。
如果遇到惡劣的天氣,下雨下雪了,那就什么都干不了了。
他喉結動了動,有些不敢相信道:“嬸子,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上次你來我們家賣柴的時候,我們家三郎就看中你了,特地跟我說了這事。你要是愿意,明天就來上工,中午管一頓飯,你看能行的話,明天一早你就過來。”
“當然能行!”李滿語速很快的答應了,生怕晚一點人家就反悔了。
他最近腳有些受傷了,沒法上山打獵,而且冰天雪地的,山里的小動物都躲起來了,也打不著什么東西。
每年冬天都是他最難捱的時候,今年尤其的冷,更難熬了。
沒想到今年卻有人愿意幫他一把,在這個凜冽的寒冬,李滿頭一次感受到不一樣的溫暖。
嬸子說的是三郎,應該就是第一次賣柴的時候給他結賬的那個人吧?
看起來好像是個書生,想到宋家好像只有一個讀書人,那人應該就是村里有名的宋聲吧。
聽說他考了幾次秀才都沒考上,如此心善之人,老天不該為難他,李滿心里默默的想著,祝他下次能考上。
宋聲晚上下學回到家,陸清已經把飯做好了。
如今在城里租了房子,他就不用在每日下學之后,腳步匆匆的走上三個多小時的路,凍得冷颼颼的回家了。
中午吃的豐盛,而且晚上只有他們兩人,陸清簡單做了一頓。
把中午剩下的肉切成絲狀炒了一下,然后下了兩碗面條,把肉放進去又加了幾根白菜,做了兩碗白菜肉面條。
“相公,今天上學可還順利?快洗手吃飯吧。”
宋聲把挎包取下來放在一旁,起身拿著木盆,到后灶里舀了一點熱水,一邊洗手一邊道:“順利著呢。爹呢?回去了?”
陸清點點頭,從鍋里盛了一碗面條出來端給他。
“爹說家里還有活要做,中午吃完飯沒多久就回去了!
第048章 第 48 章(捉蟲)
陸清給兩人每人盛了一碗面條, 就在灶房里吃了。
陸清想起板車上還拉了十斤的炭,說道:“相公,今天拉來的炭, 爹給裝起來放在臥房了!
宋聲聞言道:“怎么放到臥房里去了?”
“這個是銀骨炭,放別的地方不放心, 還是放在臥房里好!
宋聲無言以對, 好像也是這么個理兒。
雖然百姓如今安居樂業,但也經常有宵小之徒,還是要謹慎些為好。
“那就放臥房吧,等后天旬休的時候, 我就去給縣令大人送過去!
一頓飯吃完, 宋聲沒等多大會兒就又去學堂了。
等他走了之后, 陸清就在家里做針線活,累了就出去走走, 熟悉一下周圍的環境。
兩天的時間過得很快, 轉眼便到了旬休這日。
兩人不是在宋家, 早上晚起一點也沒事兒。
看時辰差不多了,陸清起來去了灶房,準備開始做早飯。
宋聲不多時也起來了,他穿戴好衣服之后,去到灶房給陸清燒火。
“今天早上準備吃什么?”
“醋溜白菜,再炒個雞蛋, 熬個蘿卜湯, 相公有什么別的想吃的嗎?”陸清應道。
“你做什么飯都好吃, 就這些吧, 我不挑!
相公愛吃他做的飯,陸清高興。
看等會兒要做蘿卜湯的蘿卜還沒洗, 宋聲往澡堂里放了幾根木柴讓火燒著,端起旁邊的盆兒就去洗蘿卜去了。
“相公,這些活你不用做,等會兒放著我來就行!
“你做和我做不都一樣嗎?咱們不分彼此,我也想幫你分擔一些活。”
宋聲眼睛里是滿滿的真誠,陸清拒絕的話說不出來了。
他知道這是相公心疼他,旁人求都求不來呢。
一頓早飯過后,宋聲背上背簍,里面是裝的十斤銀骨炭,準備去縣令府上送炭。
縣令府上在東大街,距離他們這有半個時辰的路程。
宋聲出發之前陸清問道:“相公,中午還給你留飯嗎?”
“留吧,我中午回來吃。”
宋聲沒打算張揚的去縣令府上,雖然這銀骨炭對于縣令大人一家不算什么稀罕東西,但在他們這些小人物眼里,這東西還是挺珍貴的,要是鬧得太張揚,讓旁人都知曉了不太好。
難免有些看他不順眼的人會說三道四,說什么巴結縣令之類的,所以宋聲并不打算進去,把東西給到,話也帶到就可以了。
半個時辰之后,宋聲到了縣令府上。
他走的是后門,這會兒沒什么人。
他上前敲了敲門,門房的小廝很快就把門打開了。
小廝名叫阿全,年紀不大,看著卻十分機靈。
開門后一看門口站了一個書生,上下打量了一番,問道:“你是何人?來這里有事兒嗎?”
宋聲把背筐放下來,遞給阿全,說道:“在下縣學學子宋聲,先前得盧大人照拂,心存感激。剛好前不久琢磨出了這燒銀骨炭的法子,特地來給縣令大人送幾斤!
一聽是來送炭的,還是銀骨炭,阿全臉上雖有幾分遲疑,但看到宋聲這般打扮,也不像是什么有錢人,不至于去花費這么多錢專門買昂貴的炭來討他們家大人歡心。
阿全在心里思量之后道:“你先等會兒,我去稟報我家夫人!
沒想到宋聲卻叫住了他,“不用麻煩了,我就不進去了,勞煩你幫忙代為轉交即可。就說是宋家村的宋聲送的,感念大人之前照拂!
宋聲說完之后便走了。
小廝站在門口一臉古怪的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
奇了怪了,一般有人來府上拜訪,那都是沖著他們家大人去的。怎么還會有不想見他們家大人的人,那這東西不是白送了?
阿全不太理解。
他把這一筐炭抱了回去,準備去向夫人回稟這件事,剛好被夫人身邊的丫頭翠兒看到了。
翠兒是跟他一道從崔家來的下人,關系很熟。
看到他抱著一筐東西從后門出進來,好奇的問道:“阿全,你懷里抱的什么東西?”
一聽是翠兒在問,阿全瞇著眼睛笑道:“翠兒姐,這是剛才一個書生送過來的銀骨炭,說是答謝老爺的!
一聽是銀骨炭,翠兒快步走了過去。
走進后一看,這框里面裝的還真是似白霜一般都銀骨炭?催@一筐有不少,估摸著得有十斤左右。
“這是哪家的書生下這么大血本啊?為了討好咱們家老爺,花這么多錢買銀骨炭!”
阿全搖搖頭,說道:“翠兒姐,那書生說,這碳不是他花錢買的,是他自己琢磨出的法子燒的!
這下不止他驚訝了,翠兒都驚訝的張大了嘴巴,“你說這銀骨炭是他燒的?不是買的?他是什么人?難道是溧陽鄭家的人?”
阿全也不知道,但看著不大像。
他搖搖頭,道:“他說他是縣學的學子,叫宋聲,應該是住在宋家村的!
“宋家村?那應該不是溧陽鄭氏的人。既然是答謝,那你快跟我過來吧,先把這事兒跟夫人說一下,看看這炭能不能收下!
阿全點點頭,他本就是要抱著炭去見夫人的。
翠兒又道:“家里的銀骨炭最近正好不夠燒了,這炭送的倒也及時。”
翠兒面上很高興,往年他們府上是從來不缺銀骨炭的。今年到了這窮鄉僻壤的地方來,就是拿錢買都不大好買。
市面上的炭大部分都是來自溧陽鄭氏,今年冬天又冷得厲害,這鄭氏又把銀骨炭抬高了一個價,即便是這樣,在鳳坪縣這個小小的縣城,也依舊不好買。
最近幾日翠兒往爐盆里添炭的時候,都不敢添多了,只能省些用,就怕下一批炭還沒買回來,這一批就不夠用了。
翠兒帶著阿全到了正屋,崔夫人正坐在炭盆兒旁邊看話本子。
崔夫人出身大家族,琴棋書畫還有女紅,樣樣都精通。只是這冬天天冷,她嫌凍手,入冬之后就再沒拿過針線活了。
夫君一去衙門,她在家里就格外無聊,出去又太冷了,只能在屋里看看話本子打發時間。
阿全進來后把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崔夫人本來慵懶的半靠在榻上,這會兒打起精神坐了起來,道:“你剛才說那個書生叫什么?”
“回夫人的話,他說他叫宋聲,是縣學的學子,家在宋家村。”
“是他?”崔夫人喃喃道。
一旁的翠兒不大明白夫人口中的是他是什么意思,問道:“夫人,您認識他?”
崔夫人搖搖頭,“我不認識,但夫君認識!
說完又問阿全,“你剛剛說,這些炭都是他琢磨出的法子燒的?”
阿全不敢糊弄夫人,老老實實答道:“他是這么說的!
翠兒聽了后不大相信,說道:“夫人,這人是不是在瞎吹牛啊?這可是銀骨炭,哪能這么容易說燒就燒得出來?人家溧陽鄭氏的人有多寶貝這個秘方,怎叫他隨隨便便就燒出來了?”
崔夫人卻笑了笑,說道:“你啊,可不要小看人。如果是旁人說他燒出來了這種炭,我還不大信。但如果這個人是宋聲,倒是有幾分可信!
“這是為何?”
“上次夫君遇到的徭役難題,就是他出了個主意,畫出了一套東西,幫上了大忙。夫君對他很是贊賞,說明此人有大才。如今說他燒出來了銀骨炭,倒也不稀奇。”
翠兒聽得一知半解,她關心的就只有一件事,“夫人,那這些炭咱們是不是可以留下用了?”
以往也不是沒有那些學子上門示好的,送的東西甚至比這銀骨炭還要珍貴許多。
但夫人說老爺為官清廉,不能收這么貴重的東西,容易影響官聲,就把東西全都退回去了。
崔夫人道:“既然是他自己燒的炭,又說是感念夫君照拂,那便沒什么不能收的!
翠兒一聽能收下,十分高興,“太好了,這幾斤炭夠燒一陣兒了。也不知道這位宋郎君家里賣不賣這銀骨炭,若是賣的話,咱們就不用再愁不好買炭了,直接向他們家買不就好啦?”
崔夫人拿話本子拍了她兩下,“就你聰明!
翠兒樂呵呵的傻笑幾聲,“明天我就去打探打探,要是能買咱們就多買點。省得每次只買了幾斤,用不多久就沒了!
崔夫人也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既然能在宋聲這里買到炭,何必再跑著到其他地方出更高的價買呢。
花錢是小,就是太費工夫了,而且每次買到的量也不多,來來回回也挺煩人的。
宋聲把炭送過來,其實也存了這點心思的。
現在市面上的銀骨炭肯定都漲價了不少,而且聽說量不多,出手慢的話就沒了。
如果這些炭縣令夫人覺得好用,說不定會專門來向他購買,也算是給家里的銀骨炭找了一個銷路。
自從聽梁又明說了溧陽鄭氏專門燒銀骨炭的事之后,他就小心了許多。
本來人家就家大業大,對于銀骨炭這個行業,也是一家獨大。他這突然冒了個頭出來,也能燒銀骨炭,相比之下,價格也比他們賣的便宜,這么一來,宋家難免會搶占一部分市場,如果被鄭家發現,有可能會順勢打壓。
剛好他本來就要給縣令大人送一些炭,借著這個機會,也算是推銷一下他們家的銀骨炭,一舉兩得。
宋聲考慮的周到,崔夫人倒是沒想那么多,覺得這個學子還挺有心,也不枉夫君上次賞了他一百兩銀子。
今天衙門不忙,盧鈺早早就下衙回來了。
回來之后崔夫人跟他說了宋聲過來送銀骨炭的事,盧鈺感到十分震驚。
“這銀骨炭真是他琢磨出了法子燒的?”
崔夫人道:“不像是胡說的,上次他不是還畫出了那一套東西嗎?想來他確實是比旁人要聰慧許多。能從書中得到一知半解,然后琢磨出法子,想來也不稀奇!
盧鈺想了想,這倒也是,這個人總能給他驚喜。
雖然給他送自個家燒的炭,也有推銷他們家炭的意思,但盧鈺并不介意,這說明對方不僅聰明,而且有頭腦。
入朝為官,除了要善于治下,有一個靈活的頭腦,也是十分重要的。
“夫人若是覺得他這炭燒著好,那就去讓人跟他說一聲,以后讓他們家專門送炭過來,依照市價付他錢。”
他有心感激他照拂,那他也可順水推舟,既照顧了他家炭的生意,也方便了自家買炭。
于他來說,倒也是一舉兩得。
宋聲的住處很好打聽,才剛過五日,縣令府上的小廝阿全就找來了,家里最近的炭燒的有些費,夫人讓他來問問,可否再跟宋郎君多買一些炭。
當然,這個炭說的就是銀骨炭。
阿全說明來意之后,宋聲應了。只是家里最近又燒了多少銀骨炭,賣出去多少還剩多少,他都不太清楚,只能說先回去問問。
如果沒有的話,等下次燒出來炭之后,會先給縣令府上留著。
阿全得了準話,滿意地回去了。
宋聲因為要上學堂,走不開身,只好讓陸清回宋家村一趟,看看家里的銀骨炭還剩多少。
陸清好幾天沒回去了,只是他一回去,相公中午就吃不著他做的飯了。
早晨宋聲走的時候他叮囑道:“相公,中午我不在家,你拿些錢,就在學堂吃吧,食堂的飯要是不好吃,你就出去到街上吃。等晚上回來了,我再給你做好吃的!
宋聲摸了摸他的頭,說道:“快別操心了,放心,中午餓不著的!
宋聲走了之后,陸清把吃飯的鍋碗給洗了,然后收拾了一下,準備出發回宋家村。
不過走之前,他又去了趟集市。
現在他跟相公都在城里住著,而且家里靠著燒炭,也有了進項,他也好幾天沒回去了,家里有好幾個孩子,他得去買些飴糖和冬棗給家里的孩子甜甜嘴兒。
陸清到集市上買了兩斤飴糖,還有一斤冬棗,包好之后回了宋家村。
冬日里的宋家村看著依舊生機勃勃,村口的孩子跟不怕冷似的,在外面亂竄。
回到家,只有奶奶張杏花和兩個嫂嫂在家,其他人全都去燒炭的土窖處幫忙了。
還有宋玉和宋夏也在家,宋玉今年入夏的時候定了親,明年春天就要成婚了,要嫁的是鳳坪縣南邊的郭武村。
這個媒是里正家里的媳婦兒給牽的線,宋平和宋峰也都見過人長什么樣,看著是個機靈的,雙方也都滿意,宋玉年紀也老大不小了,就把這事兒給定下來了。
現在有空宋玉就待在家里繡花,他出嫁要穿的喜服上面的花還沒繡好。
宋夏在家主要是干一些家務活,照看著雞鴨,喂喂豬什么的。
見陸清回來,張杏花趕忙站了起來,從屋里走了出來。
“清哥兒,你咋回來了?是有啥事兒不?”現在也不是旬休的日子,張杏花怕他是有什么急事兒。
“奶奶,也不是什么大事,是相公叫我回來的,等會兒咱進屋慢慢說。我買了點飴糖還有冬棗,給孩子們甜甜嘴!
兩個嫂嫂一看,陸清回來還給孩子帶了零嘴,心里十分高興,三郎家的夫郎是有心的,對她們的孩子好。
大嫂孫氏去洗冬棗,幾個孩子見了,都跟著她一串的出去了。
陸清道:“奶奶,相公讓我回來問問,咱們家的銀骨炭還剩多少?”
張杏花道:“還剩下不少呢,這銀骨炭雖然更好,但卻沒有這灰花炭在咱們這賣的好。咱們這一般老百姓哪有人燒得起這銀骨炭呀。”
陸清聞言說道:“那正好,如果家里還有不少銀骨炭,就給我都裝上吧,相公說縣令大人家里要買炭,恐怕要買很多,帶的少了不夠!
張杏花一聽,震驚的都站了起來,“啥,你說縣令大人要買咱家的炭?!這是真的不?”
“奶奶,是真的。昨天下午縣令夫人專門差小廝過來說的!
“那可不得了嘞,縣令大人都看上了咱家的炭!三郎真是有出息著嘞,這才多久,就讓縣令大人對咱們家刮目相看了。你先在這坐著,我這就喊你爹回來,讓他幫忙裝炭,中午吃完飯就給你們送到城里去!
陸清一看事兒辦妥了,也算是沒有辜負相公的交代,道:“那下午就辛苦爹跟我跑一趟了。”
張杏花擺擺手,“不辛苦不辛苦,拉一車碳過去能賣不少錢呢。對了,三郎他確定縣令大人會給錢吧?”
張杏花可見過不少貪官,說是拿錢買,但拿了東西之后就沒下文了。老百姓又不敢上門去要,就不了了之了。
陸清笑道:“奶奶,怎么會呢?咱們這次的縣令大人不是那樣的人。您還不放心相公做事嗎?”
“對對對,你說的對。三郎說行那就行。”
中午宋家有好幾個人都沒回來吃午飯,燒炭太忙了,大嫂孫氏直接帶了一桶餅子和粥給送過去了。
不過中午吃飯的時候,宋老三被叫回來了。
張杏花跟他說了讓他下午送炭的事,他應道:“成,那我下午就不去土窖了,等會兒我去里正家里借牛車,把板車套上,把剩下的銀骨炭都裝上,就送過去三郎那。”
宋老三行動很快,這種寒冬臘月的天兒,里正家的牛也都閑著,宋老三給了十文錢,就把牛車借走了。
本來里正家連這十文錢都不收的,但宋老三想著現在他們家沒以前那么窮了,借個牛車的錢還是有的,就不欠這個人情了。好說歹說,里正把這十文錢收下了。
拉著;貋碇筇咨习遘,宋老三開始往板車上裝銀骨炭。
這銀骨炭雖然堆了不少,但全都放到麻袋里去,掂一掂差不多也就三四十斤左右。
東西收拾好之后,宋老三趕著牛車,帶著陸清一塊兒回了城里。
等他們到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
陸清幫忙一塊兒把板車上的銀骨炭卸下來,看了看天色,說道:“爹,我看相公快下學回來了。我先去做飯,您今晚就在這住一晚吧,明早再回!
宋老三一看,時辰還真是不早了。要是他這個點回,走到半路天就黑了。一到夜晚地上的水坑全都結成了冰,趕著牛車走夜路不安全。
他應道:“行,那我今晚就先不回去了!
陸清去灶房做飯,宋老三把板車卸了下來,把牛拉到側面的棚子里歇著。
沒過一會兒,宋聲回來了。
現在下學的早,也不用去夫子那補課,所以一下學他就回來了。
看到他爹也在,他道:“爹,你怎么今兒個過來了?”
宋老三聞言道:“你不是讓你夫郎回家捎信兒,說要拉一些銀骨炭來嗎?你奶奶怕你等得著急,讓我今天就給送來了。”
“爹辛苦了,今天就在這住下吧,側臥房都是打掃干凈的,等明天暖和了再回!
“嗯,我曉得,今天就不回了!
吃飯的時候宋老三瞇著眼睛笑道,“三郎啊,縣令大人真要買咱家的炭?”
宋聲點點頭,“嗯!
“可真是了不得嘞,縣令大人以后用的都是咱們家燒的炭,咱們可真是有福氣!”
這年頭,不管是什么東西,只要不是壞的,但凡跟當官的沾上一點邊兒,都夠小老百姓高興好一陣兒了。
宋老三就是如此,這趟回去之后,回頭到了村里,他有有東西可以吹噓了!
晚上做的白面餅子配疙瘩湯,還有一個白菜炒肉和燜豆腐,宋老三今天餓了,晚飯吃了不少。
第二天一早,宋老三吃過早飯之后就回宋家村了。
宋聲讓陸清去縣令府上跟他們的門房說了一聲銀骨炭好了。
阿全又把消息稟報給了崔夫人,崔夫人讓阿全帶了兩個人去拉炭。
這次的銀骨炭一共有三十七斤,平時市價是一兩一斤,但今年因為冬天格外寒冷,這銀骨炭已經漲價到二兩一斤了。
崔夫人不差這點錢,也是按照今年市價給的,二兩一斤,三十七斤下來一共是七十四兩銀子。
阿全走的時候還說,如果再燒好了銀骨炭,只管拉過來,他們府上都要。
要知道他們夫人可是最怕冷的了,剛入冬的時候就讓燒炭了,這就算開春了,這春寒料峭的,炭肯定是斷不了的。
宋聲應了,說以后再燒了銀骨炭,會先供著縣令府上用。
阿全帶著人走了之后,宋聲把這七十四兩銀子給了陸清,“收好。”
陸清掂著這沉甸甸的一袋銀子,有些說不出話來。這一下就掙了七十多兩,他感覺像是在做夢。
加上他手上剩下的四十四兩,現在他們一共有一百一十八兩銀子了!
陸清長這么大還沒見過這么多銀子呢!
“相公,我們好像發財了!
宋聲敲了敲他的小腦袋瓜,笑了笑,溫聲道:“嗯,發財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陸清感覺有些冷,整個人都貼到了宋聲的身上。
城里這個房子里面沒有爐子,只好用碳盆燒了兩塊銀骨炭取暖,但陸清還是覺得有些冷。
宋聲將他攬在懷里捂得嚴嚴實實,道:“你太瘦了,明天買些肉,吃點肉補補!
陸清小腦袋在他胸口蹭了蹭,說道:“我還好吧,相公你才瘦呢,這身上都沒點肉。”
他的小手在宋聲的腰上掐了一下,還真是沒掐出來什么,倒是掐的宋聲心癢癢。
“你老實點,不然等會兒該教訓你了!
陸清一聽他話里的教訓就知道是什么意思,臉通的紅了一下,不敢再動。
過了會兒又道:“相公,現在家里賺了錢,咱們也買一頭牛吧。家里的地多,農忙的時候得靠牛來耕地,農閑的時候,也可以用牛拉板車進城方便些!
宋聲每天最多的時間都是待在學堂,對于家里的事情操心的不多。聽到陸清提醒,他也覺得家里有頭牛方便很多。
“那等月末休假的時候,咱們一塊去城里車馬行看看!
他想了想,又道:“不過現在買牛,還是不要買成牛的好,可以買個半大的牛犢,回去養幾個月,等到春耕的時候,牛犢就長大了,剛好可以用來耕地。”
陸清一聽,又不太想這么早買牛了。
“那還不如等到春耕前買呢,春耕前買的話,還省得喂了,買回來就能直接拉出來耕地,多劃算呀。”
“但如果買牛犢的話,要比春耕前買大牛便宜不少。而且到時候自己家喂大的牛,總要比車馬行里的牛喂的壯實!
陸清被說服了,“相公說的有道理。那就這個月買吧,雖然是牛犢,但半大的還可以,用來拉板車不成問題。不然爹每次給咱們送東西都得去里正家里借牛車,也挺麻煩的!
“嗯,那就等到月底我月休的時候咱們去看牛,到時候還要我的好夫郎幫忙挑挑了!
陸清抬頭嗔了他一眼,“相公,到時候咱們一起挑,等牽回去之后,還能給爹他們一個驚喜!
“嗯,是是是,清清說的都對!
“夜深了,咱們該睡覺了。”
宋聲眼眸幽深,陸清剛翻了個身,就一把被人按在了下面。
炭盆中的火燒的旺盛,門縫中鉆進來的一絲風吹進來,火舌搖搖擺擺,明明滅滅。伴隨著輕微的吱呀吱呀聲,兩塊炭燒到了天明。
陸清早上起晚了,宋聲起來的時候他眼皮子沉重的厲害,昨晚鬧得太兇了,他現在身子都還是軟的。
等到日上三竿,陸清才撐著身子起床。
到灶房一看,灶膛里還有一絲火星,有一個水煮雞蛋,一個餅子和一碗粥在蒸籠里,下面是用火星烘著點熱水。
宋聲的廚藝不好,早上煮了兩個雞蛋,把餅子熱了熱,沒炒菜,又煮了兩碗粥,他吃了之后去學堂了,剩下的給陸清放在鍋里熱著,等他起來了吃。
第049章 第 49 章(捉蟲)
陸清心里暖呼呼的, 相公還把早飯做了,就是怕他餓著。
陸清吃過早飯之后,把灶房收拾了一下, 然后把炭盆燒上,坐在屋里做繡活。
現在在城里住著, 不用起來喂雞鴨, 也不用去給豬崽子割草,倒是空出來不少時間。
但是相公不在家,他暫時也沒別的事可干。搬進來的時日又不長,周圍也沒有相熟的鄰居可以說話。
陸清想著不如自己在屋里多做些繡活, 雖然家里能靠著燒炭掙錢, 但自己繡點帕子拿出去賣, 多少也能賺一點。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呀,能多賺幾文是幾文。
城里的日子顯然不如宋家村的熱鬧, 沒有妯娌可以說話了。
不過白天的時間過得也快, 上午他才繡了沒多久, 就開始起身去灶房做飯了。
相公中午快下學了,這會兒做飯等回來剛好能趕上吃飯。
日子這么一天天過去,這個月很快過去了一大半。
轉眼到了月休的日子,宋聲這次的月休一連放了十天假,因為馬上就要過年了,這十天假算是年假。
之前就說好的, 到了月休的日子去車馬行里看牛。
城西就有一家距離比較近的車馬行, 宋家村有個同村的小子就在車馬行里當幫工。
每天的工作就是喂馬, 打掃馬廄。這個活看著輕松, 但實際上還是挺難堅持下來的。因為打掃馬廄,就意味著在忍受馬廄里的凹糟氣味兒, 其實干的就是一些鏟屎鏟糞的活。
這種臟活累活給的工錢還高一些,所以來干的人挺多的。
到了車馬行,宋聲沒瞅見同村的那個人,倒是有掌柜的看到他們過來出來招待他了。
現在臨近年根兒,車馬行的生意不怎么樣?吹接猩膺M門,掌柜的笑呵呵的迎了上來。
“這位郎君,不知想要租什么樣的馬車?或者牛車驢車,我們這里也有,看您想要什么樣的!
宋聲道:“掌柜的,我們不是來租馬車的,我們是來買牛的!
一聽說來買牛,掌柜的震驚的都說不出話來了。
這個時候買牛的人,那可是比租馬車的人還少。
一頭牛并不便宜,價格在五兩到三十兩之間不等。在景朝,牛的買賣管控很嚴,而且牛作為主要的耕地幫手,律例里明確規定是禁止殺牛的。
除非牛即將死了,這種時候殺牛才不犯法,也只有這種情況下才能合法的吃上牛肉。
活牛跟死牛的價錢也不一樣,意外死的小牛犢跟病死的小牛犢價錢也不一樣。
一頭死牛價格也就一文錢一斤,而病死的牛,價格最起碼五文錢一斤。這意外死的牛就更貴了,價格七文錢一斤。
像是宋聲今天要準備買的活牛,問了才知道,鳳坪縣一頭成年的壯牛價格差不多在十兩到二十兩左右,這差不多是鳳坪縣上等的好牛了。
不過宋聲今天打算來買個半大的牛犢,牛犢要喂上幾個月才能趕到明年春耕,所以這價格也要便宜很多。
掂量著手里的銀子,估摸了一下,買個半大的牛犢還是綽綽有余的。
掌柜的一聽他們是來買牛的,熱情的帶他們去后院看。
前院都是放的馬車,后院才是養牛的地方。
宋聲挨個看過去,發現有一頭小牛看著有些精神萎靡,問道:“這頭牛是生病了嗎?”
掌柜的道:“郎君就別看這一頭了,這頭牛,這兩天胃口都不咋好,喂的東西都吃得很少。郎君可以看看這邊這幾頭,看這精神,這個兒頭,都健壯的很!
宋聲目光順著他說的看過去,掌柜的指的這幾頭牛都還不錯,不過到底是因為還沒長成,這喂的還是有些少。
半大的牛干不了重活,又吃的多,喂太飽的話太浪費材料了,掌柜的也舍不得喂的足足的。
陸清也在一旁認真的看,想選一頭好的牛犢牽回家。
他挨個走了過去都看了一遍,走到倒數第二頭牛面前時,這頭牛忽然抬起了頭蹭了蹭他的手。
陸清頓時歡喜的很,扭頭道:“相公,我們不如買它吧。它看起來好溫順,剛才還向我打招呼了!
宋聲走到跟前看了看,這頭小牛長得挺壯實的,而且精神頭也好。
決定要這頭之后,宋聲開始跟掌柜的商量價錢。
掌柜的還沒做過這么快的生意,這可是買牛啊,旁人都能選上個一兩天,這兩個郎君到這里半天的時間就選完了。
他高興壞了,送上門的大生意,可得照顧好點。
“郎君,按照現在這個行情,這頭牛少說也得十八兩的。不過看在郎君成心買的份兒上,給您打個折扣,十五兩您就能牽回家!
這一聽,就知道價格要的虛高了,不然也不會出口就給便宜三兩。
陸清一聽不樂意了,雖然他沒買過牛,但他也知道這牛市的價格是什么樣的。
又不是成牛,半大的牛還要這么多。
陸清面露難色道:“掌柜的,這牛這么貴的嗎?我還以為選個小點的能便宜點呢。相公,這也太貴了些,咱們帶來的錢不夠,要不今天不買了吧!
宋聲一聽他說這話,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很配合的道:“我也覺得有點貴,要不咱們先回?”
一聽倆人說這話,掌柜的有些坐不住了。
就在他們做勢要走的時候,掌柜的攔住了他們。
“哎哎哎,你們別走啊,這價格又沒說不能商量,對不對?這樣,我就再給你們便宜二兩,十三兩你們牽走,怎么樣?這已經是最低的價格了,這個價給你們我都不賺什么錢!
掌柜的一臉苦色,商人精明,陸清可不信他這套。
不過聽到有轉圜的余地,他道:“十三兩?還是有點兒貴,掌柜的,現在這個時候,來買牛的人可不多呀。而且要多喂幾個月,你們就多費幾個月的草料,現在便宜賣給我們,這后面幾個月的草料錢你們都省了。所以,咱們也別十三兩了,就十兩,您看能行不?要是可以,我們今天就把錢一付,這牛就領回去了!
掌柜的一聽又降下去了三兩,說道:“這位小郎君,您這砍價看的也太狠了點,一下子就砍下去三兩,這生意讓我沒法做!”
陸清一聽他說這話,就知道還能再商量。這掌柜的沒有一口把價格咬死,就說明還有商量的余地。
“掌柜的,我知道你們喂牛也不容易,可你看眼下都快過年了,您就讓我們一點,等到來年村里有人想要買牛,我們肯定先推薦掌柜的這家,您看行不?而且我們村的柱子就在你這個做短工呢,我跟我相公是聽他說掌柜的這里的牛好,價格公道,才過來的,掌柜的,就十兩賣給我們吧,我們也省的往別家跑了不是?”
掌柜的聽完心里很高興,做生意的精明歸精明,可誰不愿意聽好聽話?
況且對方說的也在理,多養一頭牛,還得多費幾個月的草料錢,而且到時候還不一定能夠賣得出去。萬一他們跑到別家買,那他不就損失了一筆大生意?
到年根了也不容易,能掙一筆是一筆。
掌柜的思慮了一下,他問道:“確定能直接付清?”
陸清以為他不信,干脆從懷里掏出了錢袋,道:“當然,直接付錢我們就把牛帶走。”
掌柜的一看,人家確實是帶著錢來的。最后一咬牙一跺腳,說道:“行吧,十兩就十兩,看在柱子的份上,就便宜賣給你們了,以后你們村要是有人來買牛,可得記得推薦我這兒啊!”
“掌柜的放心,一定推薦你們這!”
兩個人牽著牛犢從車馬行出來時,陸清一臉高興。
他腳步很快,宋聲在旁邊牽著牛,落后他幾步。
陸清回頭道:“相公,咱們走快一些,我怕掌柜的等會兒反悔了!
宋聲笑了笑,沒想到他的小夫郎還挺會演戲的,真是砍價的一把好手。
他道:“不會的,都已經給過錢了,銀貨兩碶的買賣,就算是鬧到官府,咱們也是占理的,不用怕!
陸清放慢腳步走到他旁邊,小聲道:“這牛咱們買的便宜了不少,我外祖母家里有一頭牛,當時買的時候跟這頭差不多大,但比這足足貴了五兩呢!不過不是在這家買的!
“我說你怎么這么清楚行情,原來是外祖母家里買過。我的小夫郎今天可真能干,一下子給相公省了三兩銀子呢!
陸清被夸的耳朵根兒紅了,“相公你別取笑我了,是他這牛現在就不值那么個價錢,所以才答應給我們便宜的。而且他又不是沒得賺,只是相比于春耕前,少賺一些罷了。”
牛這種東西價格昂貴,掌柜的一看來的人不是行家,一般開價都是虛高,能宰一個是一個。
宋聲知道他是在嘴硬,給家里省了三兩銀子,從臉上就能看出來,他的清清小夫郎十分高興。
“你說的對,但這都是清清的功勞!彼温暤。
陸清不再與他爭辯,紅著臉道:“相公,咱們現在就牽著;丶覇?”
陸清嘴里說的這個回家,不是回城西租的房子那,而是回宋家村。
宋聲道:“馬上就晌午了,咱們先回城西吃個飯。然后回家把東西收拾收拾,下午爹應該會過來一趟,上次答應給縣令府上供的銀骨炭,今天應該要送過來了!
上次崔夫人買的那些銀骨炭已經燒了大半,趕在年節之前,又跟宋聲說再送來一些。
前幾天宋聲讓一個從城里回去的同村人給張杏花帶了信兒,讓他爹這兩天帶一些銀骨炭進城。
估摸著日子,他爹昨天沒來,今天應該來了。
到時候給縣令府上送完炭,他們可以一塊回去。
宋聲本來想要在外面小攤上吃的,省得回家還要忙活著做飯了。
但陸清沒同意,自從來了城里之后花銷有些大,而且今天又買了小牛,這鼓鼓的荷包一下子就下去了不少,陸清有些心疼。
“相公,咱們還是在家吃吧。家里有菜,還剩了點肉,你想吃什么,我給你做!
宋聲其實不是想吃外面做的飯,就是覺得大冬天的還得開火做飯,一是麻煩,二是覺得陸清洗菜切菜,挺凍手的。
不過既然他這么說,那就在家吃吧。
“你隨便做,什么都行,你做的我都愛吃!
陸清最喜歡聽相公說這句話,他做什么相公都愛吃,讓他做飯更有勁兒了。
因為沒能出去吃,陸清有心想做好點兒,就把前兩天沒吃完的肉都切成了小塊,放上之前買的一些酒腌上去腥味,準備做一道紅燒肉給相公吃。
宋聲就在灶膛旁燒火,冬天的木柴有些潮濕,他在旁邊點火點了好久沒點著。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囧,看著自個兒的小夫郎,走過來坐在灶膛前,三兩下就把火給點著了,看得他又驚訝又佩服。
“清清好厲害!”他夸道,卻不是隨便夸的,是那種一看就是出自真心的夸贊。
陸清臉一紅,說道:“這有什么好厲害的。”
宋聲一本正經道:“會燒火就很厲害!不像你相公我,點個火點半天,就是點不著。”
陸清臉上看著沒什么,心里卻是美滋滋的。原來也有相公不會的東西,他燒火比相公厲害呢!
鍋燒熱了之后,陸清把油倒了進去。這油是生油,沒有炸過的,要先等到油過熱了,才能放菜。
他先放了一些糖進去,在鍋里把糖炒化,這才把肉倒進去。左右翻動幾下,把鍋蓋的蓋上捂了捂,掀開之后又加一點酒進去,來回翻炒,再加了點醬油,肉熟了之后,又加了少許的鹽,一道紅燒肉便做好了。
這年頭做菜的調料少,農家炒菜很少放醬油,醬油也是要花錢買的。但來了城里之后相公說有的菜只放鹽有些寡淡,還是放了醬油好吃,他就去集市上買了一些回來。
好在這時候的豬都是已經剿過的,聞著沒有腥騷味兒,加上肉上面又用酒腌過,紅燒肉的口感提升了不少。
除了紅燒肉之外,陸清又炒了一盤雞蛋,撒了一些蔥花上去,看著就很有食欲。雞蛋是從宋家村帶來的,只剩四個了,想著反正要年節了,這里的東西要到過年后才能接著吃,干脆一次炒完了。
最后把蘿卜片用滾水焯了一下,加了點鹽,調了調味,三個菜就全部做好了。
他們只有兩個人,三個菜完全夠吃了。
除了菜之外,陸清還熬了一小鍋湯,也是估摸著兩個人的飯量熬的,家里沒有喂雞鴨之類的,如果飯做多了,今天他們一回宋家村,剩下的飯晚上沒人吃就浪費了。
等到下午的時候,宋老三果然趕著牛車來送炭了。
這一次的炭拉了大概有四十斤過來,宋老三先到了宋聲這,他不敢一個人去縣令府上送炭,就讓宋聲坐在牛車上陪他一塊兒跑一趟。
等回來的時候剛好能收拾一下東西,他們一塊兒回宋家村。
這次宋聲跟著一塊過來送炭,門口的阿全已經認識他了。
聽夫人身邊的翠兒姐說,這個叫宋聲的書生很得他們老爺的賞識,所以他這次看見宋聲之后,比之前熱情了很多。
“宋郎君怎么還親自過來了?你派個人來說一聲就行,我這邊帶著府上的人過去拉,省得你們辛苦跑這一趟了!
宋聲知道他是客氣,他道:“無妨,正巧今天放節假了,也沒事,就陪我爹一塊兒把炭送過來了!
阿全一看這次的炭送來的還不少,叫來兩個人把炭卸下來,搬到屋里去,說道:“你們先搬著,我去稟告夫人。”
阿全進了正廳之后,很快就出來了,道:“夫人問宋郎君,要不要到府上坐坐,歇歇腳。我們家老爺也快從衙門回來了。”
宋聲看了看天色,今天時辰太晚了,他委婉推拒道:“不了,幫我謝謝夫人的好意。只是今天天色已晚,等會兒再不回去,怕是要趕不上回家了!
阿全暗自覺得這個書生是不是有點傻,這么好的機會能見到他們家老爺,他竟然給拒絕了。上次也是,兩次都給拒絕了。
他又回去正廳跟崔夫人稟報了一下情況,沒想到他們夫人沒有生氣,甚至還隱隱有些贊許。
出來的時候翠兒姐提點道:“你懂什么?這說明人家雖然是個寒門書生,但有氣節。既不趨炎附勢,又不阿諛奉承,人家這叫有風骨!
其實這些也都是翠兒聽她家夫人說的,她只是一個貼身丫鬟,還沒到什么都懂的地步。
阿全這次出來的時候手上拿著一包沉甸甸的銀子。
這次的炭他連稱都沒稱,就直接把這一包銀子全都給了宋聲。
他說話十分客氣,“我們夫人說宋郎君跟家里人過來送炭辛苦,多出來的銀子就不用找了,既是要過年,可不能少了銀子!
崔夫人不缺這點錢,宋聲沒有推辭,禮貌地做了個書生禮道謝,然后等縣令府上的人把炭搬完之后,就帶著他爹回去了。
崔夫人說的不錯,既然是要過年,肯定是少不了花銀子的。
今天這四十斤銀骨炭,崔夫人給了一百兩。
既然是要回家過年了,那這過年的東西肯定是要買一些的。
今天剛好他爹趕著牛車過來,多買一些東西也無妨,全都放到牛車拉回去。
等宋老三趕著牛車從縣令府上回到城西租的院子時,才發現在側面棚子底下,拴著一頭小牛犢。
宋老三驚訝道:“三郎,清兒哥,這是誰家的牛。俊
陸清笑了笑,道:“爹,這牛在咱們家拴著,你說是誰家的?”
宋老三不敢相信,道:“這是咱們家的牛?你們什么時候買牛了?花了多少錢啊?貴不貴?”
宋聲道:“爹,這是我們今天剛買的。沒花多少錢,今天下午一塊拉回家去。就是這牛有點小,得在家喂一段時間,等到明年春耕的時候長大了,就能拉去地里面耕地了!
宋老三一聽,摸著這小牛都不撒手。這可是他們宋家的牛啊!
宋家一大家子這么多人,家里地又多,每次耕地全靠人力。他們三個再加上大郎二郎四郎,一共六個男丁全都下地耕種,家里的地都還要種個個把月呢。
不僅耗時,更費力。每年收完了麥子之后就累得不輕,再加上春耕,每次都得緩個好幾天才能歇得過來。
村里頭有牛的人家并不多,每回看到人家拉著牛在地里面耕地,他們都羨慕的能看好大會兒。
沒想到現在他們也有自己的牛了!
“三郎啊,你們倆老實交代,這頭;硕嗌馘X?你們倆手頭是不是沒錢花了?這次賣炭的錢,你們都留著吧。家里現在靠著賣炭有不少進項,這錢你們就留著自己花。”
宋聲卻沒要,“上次賣炭的錢拿來買牛了,也沒花多少,我們手上還有錢花呢。這次賣炭的錢爹就拿著吧,好歹也是一大筆,也讓奶奶和大伯他們都高興高興!”
宋老三看他們不像是沒錢花了的樣子,就做主把錢收下了。
然后就開始盯著這頭小牛犢不放,又是順毛又是摸頭的,簡直是愛不釋手。
他道:“三郎啊,你放心,這頭牛帶回家去我們一定好好養,等來年讓它長得膘肥體壯的,以后拉板車,就不用再去里正家里借了。”
宋老三越想越開心,家里頭誰家要是有個牛,那都是別人羨慕的對象。
等他家這牛帶回去,旁人不得羨慕死呀!
這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有盼頭了。
“你奶奶還有你兩個伯伯,看到買了;貋,肯定很開心!
宋聲道:“嗯,咱們家確實也該買頭牛了,不然等到耕地的時候太累了。說起來我都沒想到這一茬,還是清清提醒我的。”
“清哥兒是個能干的,把咱們這一家子都記掛著,也比你想的周到。我看這段時間,清哥兒把你照顧得很好,氣色都比以前好多了!
陸清在一旁收拾東西,聽到公爹夸他,心里十分高興。
作為一個外嫁來的夫郎,能得到夫家的人認可,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
宋聲道:“爹說的對,清清確實很能干!
說完后宋聲看了陸清一眼,發現他的小夫郎又默默的低下了頭,不用看這會兒肯定小臉又紅了。
“爹,我們先去集市一趟,把年貨買一下。剛好乘著板車,一塊拉回去!
宋老三聞言道:“要不一起去吧,直接拉著牛車,到時候買了什么東西就放在牛車上,省得再提回來了!
宋聲一想也是,干脆在家把東西都收拾好,往把車上一放,一家三口整整齊齊的出發去了集市。
這會兒雖然已經是下午了,但因為快到年根兒,賣年貨的人特別多,都還沒收攤。
宋聲和陸清在旁邊挑著買東西,宋老三右手牽著牛車,左手牽著小牛犢在后邊跟著,臉上洋溢著開心的笑容。
過年豬肉是不可少的,不過他們不會在城里面,快到過年那兩天,村里肯定有殺豬的。到時候誰家殺豬了,就去買上一大塊兒,肉質新鮮,還能便宜不少。
陸清買了些點心和飴糖,還包了幾包糖棗,還有幾包油炸的果子。這些都是過年走親戚的時候能夠帶出門的。
除了這些之外,他們又去七彩布莊買了幾匹布料。要過年了,而且今年跟往年不同,他們宋家掙錢了,每個人都要做一身新衣服穿。
不過布料的顏色種類很少,陸清按照他所了解的家里人的喜好,挑了幾個顏色,每個都買上了兩匹,一塊放在了板車上。
買了布,買了點心,剩下的就是買酒了。
過年這個酒買回來不是為了自家喝的,是為了家里來客人的時候招待人用的。
宋家頭幾年光景不好,過年從來沒買過酒。今年手頭掙了些錢,這酒也該買上了。不用買很多好的,就買平常人家買的那種高粱酒就行,價格不貴,但過年的時候用來招待客人也是一種體面。
在集市上逛了一圈,買了很多東西。把東西都裝上板車,宋聲和陸清坐在了板車剩余的空地兒上,宋老三開始趕著牛車回宋家村。
小牛犢脖子上套了個繩子,宋聲坐在板車上拉著,小牛犢就跟著他們的牛車一塊走。
好在他們出發的不算晚,回到宋家村時剛好看到家家戶戶灶房里的煙筒中炊煙升起。
正好是飯點。
第050章 第 50 章(捉蟲)
張杏花他們是知道宋老三要回來吃晚飯的, 所以特地掐著點做的飯。
沒想到一同回來的還有宋聲和陸清。
牛車還沒走到家門口時,就被一直在門口張望的大毛看見了。
小孩子是很期待家里有人從城里回來的,那意味著他很可能又有零嘴兒吃了。
大毛看見宋老三趕著牛車回來, 趕緊就回屋里報信兒。
牛車還沒走到門口,宋家就把院門打開了。
宋老三駕著牛車直接進了院兒里, 宋聲和陸清從牛車上下來, 張杏花看到他們十分驚訝。
“三郎,清哥兒,你們怎么也跟著回來了?三郎不用去上課了?”
宋聲把宋平他們喊過來卸東西,他們今天買了很多東西都在板車上放著, 堆的半個板車都是。
陸清道:“奶奶, 相公今天放年假了, 下午去縣令大人府上賣完了炭,我們就跟著回來了!
“那租的屋子東西都收拾好了嗎?這年假期間也沒人住, 小心東西被人摸走。”
宋聲也在一旁忙著從板車上卸東西, 陸清在跟張杏花說話, “都收拾好了,值錢的東西都藏在地窖里了,相公說其他的就那么放著不礙事。”
“三郎這次年假放幾天呀?”張杏花又問道。
“聽相公說,應該會放個十幾天吧,大概會過了十五之后開課!
“那這十幾天房子又沒有人住,交的錢不是浪費了?”
“奶奶, 相公說這行都是這樣的, 咱就別心疼了。今天我們回來買了一些年貨, 您看看這些都該歸置到哪里?”
張杏花轉過身一看, 從板車上卸下來不少東西。
不過相比于板車上放著的東西,張杏花此時的心神已經被旁邊的小牛犢吸引去了。
她心里雖然隱隱有了猜測, 但還是激動的問道:“三郎啊,這是哪來的半大牛犢啊?”
她話音剛落,沒等宋聲回答,宋老三就迫不及待道:“娘,這是三郎他倆給家里買的牛犢,怎么樣?長的硬氣不?你看這毛色,油亮油亮的,一看就是頭好牛!”
張杏花不太敢信,說道:“三郎,你爹說的是真的?這真是你們去買的牛?”
宋聲點點頭,“奶奶,這是今天上午的時候我跟清清一塊去城里的車馬行挑的,買了個半大的牛犢,咱們先喂著。等到明年春耕的時候長大不少,就能耕地用了!
張杏花高興極了,其實她一直都想給家里買頭牛。家里人多地多,干起活來也累得很。
每年耕地全都靠人力拉著犁耙在田里耕種,有時候逢天氣不好,還得抓緊時間搶種,連個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可那時候家里窮,買牛是不可能的,只能做夢想想。
今年冬天靠著燒炭家里掙了一筆錢,但她猶猶豫豫還是沒舍得買。沒想到三郎跟她想到一塊兒去了,是他們宋家的好兒郎!
“你們買的這頭小牛,花了多少錢呀?”
宋聲道:“奶奶,不貴,統共花了十兩,本來掌柜的問我們要十三兩,還是清清給砍價又砍下去了三兩!
張杏花眼里充滿了贊賞,會砍價好呀,會砍價以后勤儉持家。
“清哥兒是個會來事兒,有他照顧你呀,我放心!
陸清又被夸了,臉紅著說自己也沒那么厲害,是相公夸張了些。
只是砍下價而已,相公也拿來在大家的面前說一說,讓他太不好意思了。
看到家里買了頭;貋恚麄宋家的人都高興極了,又驚喜又激動。
每個人都稀罕的不行,圍著這個半大的牛犢摸來摸去。
宋老大道:“沒想到咱們家竟然這么快就買牛了,這擱在以前我是想都不敢想的!
宋老二也道:“可不是嘛,還想著明年的春耕又要累死累活的拉犁耙了,嘿,沒想到三郎竟然買了頭;貋,可真是貼心!
宋老三就不多說了,他在城里還沒回來時,剛看到牛犢的時候,就已經稀罕的摸了好幾遍了。就連逛個集市,他都不讓陸清幫忙牽著小牛犢,非得自己上手牽。
隨著宋聲他們這次回來,全家都喜氣洋洋的。
小牛犢被圍觀了好一會兒,大毛他們幾個小孩子也十分稀奇,伸手夠著要摸小牛犢,卻被宋平給直接抱了起來摸。
小牛犢不知道脾氣怎么樣,小孩子又下手沒輕沒重的,萬一拽疼了它,踢了他們一腳可就不好了。
這頭小牛犢可謂是最大的驚喜,他們看了好大一會兒,張杏花看時間也不早了,發話說讓把小牛犢領下去喂點草料。
家里沒有養牛的地方,豬圈還是臨時搭建的,如今有了頭牛,得專門給牛蓋個小牛棚。
這小牛棚可不能隨便湊合湊合,牛犢作為他們全家稀罕的珍貴東西,自然得蓋個結實又擋風擋雨的牛棚出來。
一說起蓋牛棚,宋老大他們干勁十足。不過就算再怎么想蓋,也得等到明天了。
牛犢牽下去喂草料之后,張杏花看向牛車上放著的東西。
剛才大家都在圍觀牛犢,時間過去了不少,天色已經逐漸暗了下來。
張杏花走進牛車后,看到上面有好幾匹布,上手摸了摸,是棉布,這布可不便宜。
之前陸清買的八稯布是棉麻布,不是純棉的,還要二百三十文一匹,宋聲這次買的棉布價格更高一些,一匹棉布大概花了三百五十文左右。
宋聲跟梁又明打聽過,如今的白疊子在閩南地區大量種植,因為氣候原因,其余的地方種植的并不多。宋家村地處北方,知道白疊子的很少,但卻是知道蠶絲和棉布的。
聽說南邊的人家幾乎家家戶戶都種桑養蠶,蠶吐出的絲做成絲帛,價格更是不菲。而這棉布他們知道的卻不多,關于閩南種植的白疊子,只聽說又白又軟,農家知道的人也很少。
只知道棉布流通到這里時,價格就要貴上許多。但布料摸起來是真的舒服,城里鎮上有錢人家的夫人小姐都是穿的棉布做的衣服。
張杏花看到買了好幾匹,心里一陣心疼,說道:“你們兩個喲,做啥子還買這么多棉布?過年扯幾匹棉麻布做衣裳不就好啦?這得花多少錢呀?今天都買了牛了,已經花了十兩,又買這么多棉布,你們手上還有沒有錢了?”
宋聲趕緊道:“沒花多少錢,奶奶,這棉布做衣服穿起來舒服,今年又不像是往年窮的買不起布,也讓大家都穿兩身好的新衣服,高興高興嘛!您放心吧,我們手上錢多著呢!
張杏花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大伯他們整天都要下地干活,再好的衣服都磨破了。還不如買些棉麻的穿,穿壞了也不心疼!
“奶奶,過年干啥活嘛,等過完年要出門走親戚,可以走親戚的時候穿呀!
張杏花皺了皺眉,覺得孫兒說的也有道理。她就是節儉慣了,一下子生活條件好了起來,還是忍不住想要省著點兒。
兩個伯母還有嫂嫂們都很高興,上次買新的布料做冬衣,因為要買的多,她們也沒舍得買太好的。
沒想到三郎跟清哥兒他們還知道過年給他們扯一批新的布做衣服,而且還是棉布呢。她們還沒有穿過棉布做的衣服。
張杏花道:“行行行,我說不過你。老大家的,還有老二家的,來來來你們都過來挑吧,一人挑一匹,都拿回去做新衣裳!
孫氏和李氏聽見這話就更高興了。
以前她們過年回去走娘家的時候,不僅拿的東西寒酸,穿得也寒酸。
今年不一樣了,今年也可以穿棉布做的衣服,到時候回娘家走親戚,個個都能挺直了腰桿威風一把。
雖然家里燒炭掙了些錢,但大部分都在張杏花這里管著。當家的奶奶不發話,她們可不敢要錢去買棉布。
沒想到三郎和清兒哥這么貼心,把布直接買回來了!
李氏現在懷孕有四個多月了,已經開始慢慢顯懷了,身子也開始有些笨重起來。
但是看到大家都去挑選布匹,她腳步慢了些,著急過去,就怕自己相中的那匹布料被人選走了。
她道:“大妞,你去幫娘把那匹杏色的布料拿過來,快點快點!
大妞一聽,阿娘想要那匹杏色的布料,小腿跑得飛快沖了過去。
結果半道卻被大毛截胡了,小嘴一撇,嗚哇嗚哇的哭了起來。
孫氏一看兒子就是故意的,趕緊哄道:“大妞不哭,我幫你打他好不好?”
大妞一邊哭一邊搖搖頭,“大伯母,我不要你打他,我想要那塊布,阿娘喜歡。”
小小的人兒才多大點就知道孝順阿娘了,孫氏一瞧,看了李氏一眼,羨慕的道:“還是你這個閨女好,看看多孝順你,活脫脫的小棉襖。不像我這個兒子,整天調皮搗蛋的能把人氣死。”
李氏知道大嫂說這話多半是出于真心,可誰家不想要個兒子,所以即便孫氏嘴上說著羨慕,但自個兒有個兒子,心里也是高興的。
“人家想要兒子都還沒有呢,大嫂,你可別不知足了。希望我這胎呀,能給大妞生個弟弟出來,不然總覺得這心里沒著落!
孫氏也知道自己剛才話說的有點不合時宜了,這會兒走過來安慰道:“我看了你這胎肚子尖尖的,肯定是男娃沒跑了。別想那么多,要保持心情愉悅,安心把孩子生下來才是最重要的!
妯娌兩個平時關系很不錯,雖然孫氏頭一胎就生了個兒子,而李氏生的是個女兒,所以每回她都羨慕的緊。
可算一算大嫂也好幾年沒懷上過孩子了,如今自己終于懷上了,大嫂嘴上不說,心里也落寞的很。
她一直都知道大嫂也很想再生個孩子,兩個人這幾年都沒懷上,一起偷偷去觀里上香都上了好幾次了。
最后那匹杏色的布孫氏從兒子手里奪了回來,給了李氏。
“我摸著這布料軟和的很,很適合給小孩做里衣,這顏色明晃晃的也亮眼,你可以給大妞做一身,再給自己做一身。到時候穿出去,保準旁人都得羨慕死。”
李氏聞言偷偷笑道:“是是是,旁人肯定羨慕的緊。你選的是哪個顏色的呀?讓我看看。”
孫氏把剛才選好的布拿了出來,“是匹青藍色的,我年紀大了,亮眼的黃色穿不出門,我看這青藍色顏色挺適合我的,而且這顏色大郎還有大毛他們都能穿。我準備這幾天加緊趕工,給我們三人每人都做一身,到時候一家三口穿出去,就是三郎之前說的那什么親子裝!
不光是她們倆都挑了個喜歡的顏色,宋聲的大伯母和二伯母也都挑了看起來莊重又不老氣的墨綠和暗紫色,兩個人都很喜歡。
至于張杏花,她先緊著家里其他人挑,挑完之后,剩下的她隨便拿了個顏色。
雖然剛才嘴上說宋聲花那么多錢買這些布,很是浪費。可現在自己拿到布的時候,卻笑瞇了眼。
他們老宋家果真是日子越過越好了。以前從不敢想,有一天他們全家竟然都能穿上棉布做的衣服。
小孩們對布料不感興趣,他們感興趣的只有吃的。
大毛剛才被他娘教訓了一頓,看著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這會兒像沒事兒人似的,趴在板車上看著卸下來的那一堆東西。
不光是大毛,就連大妞和宋英的兩個妞妞也都一臉饞樣的看著那堆東西。
看他們一臉認真,眼睛放光,陸清就覺得好笑,小孩子真是可愛。
他從里面拿出買的飴糖還有甜果,剛拿出來,幾個孩子的目光就緊跟著他不放了。
張杏花一看他們還買了好多過年走親戚送的東西,這回倒是沒再說什么,他們直接從城里買回來,到時候也省得去走親戚的時候去集市上買了。
“大郎媳婦兒,你把這些放起來吧,記得放高一點,可別被這幾個討嘴的娃偷吃了,翻過年之后你們回娘家也方便拿東西!
孫氏一聽,心里更高興。她樂呵呵地笑道:“是,奶奶,我這就把東西放起來!
雖然他們往年走親戚的時候也是買這些東西,但卻沒有宋聲這次買的足,光是飴糖每份就有三斤,還有炸的果子,甜果等等。
要是過年回娘家的時候,把這些都帶回去,那都是給她臉上添光呀,讓街坊鄰居看到了也有面子。
板車上的東西卸下來了之后,張杏花道:“老三,把牛給里正送過去吧,順便把我腌的咸菜拿過去一罐!
雖然在跟里正家里借牛車的時候已經給過錢了,但總是跟別人家借,還的時候帶點東西過去,能讓人家心里更舒坦一些,以后也方便來往。
不過是腌的一罐子咸菜而已,今年的蘿卜多,大不了再重新腌一罐就是。
宋老三去里正家里還牛車,走之前說道:“你們先吃飯吧,不用等我,我回來再吃!
這飯在宋老三他們剛回來的時候就快做好了,他們看牛的功夫,最后一個稀飯也燒好了。
趕到這會兒,這飯得趕緊吃了,不然再等會兒就放涼了。
一家子把飯菜全都端到了堂屋的桌子上,沒等宋老三回來就開始開飯了。
今天這頓飯大家吃的都舒坦,雖然每次家里賣炭的錢基本上都在張杏花那里收著,但家里辛苦的宋老大宋老二他們,張杏花在分錢的時候也是給他們留了辛苦費的。
只是這個錢不多,夠給自個的小家里面添置點東西。
但誰都舍不得花,都想著留到過年了回娘家走親戚的時候多買幾樣東西,長長臉面。
沒想到宋聲這一趟回來買了這么多東西,把他們的臉面都給做足了。
大家嘴上不說,但心里都知道,三郎跟他夫郎都是懂事兒的。
吃完飯之后,家里洗鍋洗碗的活沒讓陸清干,直到他們從縣城一路回來辛苦,就打發他們回屋了。
回屋之前,張杏花道:“明兒個村里有人殺豬,到時候大郎你拿著錢買個二三十斤的豬肉回來。”
宋平應道:“好的奶奶!
張杏花說讓他拿錢去買豬肉,這錢自然是她出。
第二天早上剛吃過早飯,張杏花就塞給了宋平一袋銅板,讓他拿著去買豬肉。
幾個小孩一聽村里有殺豬的,全都嚷嚷著要跟著宋平去看殺豬。
村里沒有屠戶,殺豬還是專門請的隔壁村的屠戶過來殺的。
宋聲今日在家無事,跟陸清說道:“要不要一塊去看看?”
鄉底下的日子簡單樸素,沒什么熱鬧。過年的時候殺豬就算個熱鬧事兒,每次過年的時候趕上誰家殺豬,除了小孩還有很多大人圍觀。
過年的氛圍越來越濃,陸清之前在城里呆著,繡了好幾天的花,這會兒有熱鬧看,他自然是想去的。
“好呀!彼麘。
走的時候,宋玉也跟著一起去了。他最近一段時間在家里天天繡嫁衣,日子過得實在枯燥,剛好也去瞧瞧熱鬧。
今年殺豬的人家,是村里的張老四家,他家里養了三頭肥豬,就等著過年的時候殺吃了。
自個家肯定是吃不完的,但一頭豬殺完了之后,村里的人幾乎都會來買,所以也能掙不少錢。
等宋聲和陸清到了殺豬的地方時,旁邊已經圍滿了人。
來殺豬的屠戶一身的腱子肉,寒冬臘月的卻光著膀子在殺豬。
張老四家這頭豬長的十分壯實,好幾個人一塊合力才把豬給綁到了長凳子上。
豬的叫聲慘烈,屠戶直接把豬給打暈了。
提刀把豬殺了之后,屠戶又提了一桶滾燙的熱水淋在豬的身上。反復燙過之后,開始拿刀給豬剃毛。
屠戶是殺豬好手,唰唰不過幾下,一頭豬身上的毛就被剃光了。
接下來就是開膛。
小孩子可一點都不怕這個,全都看的興致勃勃。
取內臟,分割豬肉,一刀比一刀砍的利落。
等到把豬全都分割之后,地上已經流了一地的血水。
屠戶拿著水盆,把地上的血水一沖,豬肉全都放到門口早就準備好的桌子上,這就意味著這肉已經可以開始賣了。
新鮮的豬肉家家戶戶都搶著買,宋平一看這豬殺完了,該賣豬肉了,十分迅速的竄到了最前面,拿出錢袋里的銅板,對著張老四家的婆娘說道:“嬸子,給我來三十斤豬腿上的肉。”
張口就要三十斤,張嬸子臉上樂開了花。
切肉有多少斤量,她不太能掂量得住,就讓剛才殺完豬的屠戶幫忙給切肉,她在一邊稱完斤兩然后收錢。
一斤豬肉二十文錢,宋平買了三十斤,總共花了六百文。
圈里的人一看他買這么多豬肉,都十分羨慕,紛紛說道:“老宋家今年可是發了呀,看看這過年買的肉,一口氣買了三十斤,往年買的也不知道十斤有沒有嘞!”
但大家羨慕歸羨慕,自家的肉也是要買的。
宋平買完肉之后,旁邊的其他人買肉基本都是十斤二十斤的買的。
看完殺豬,宋聲和陸清也準備回去了。
結果剛準備走,就看到宋平在跟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說話。
宋聲看了一眼,認出來這是之前找他來賣柴的那個李滿。
只聽宋平道:“阿滿,你也來買肉啊!”
李滿點點頭,道:“嗯,阿平哥!
他說完之后,又把目光移到旁邊的宋玉身上,不知怎的,耳朵根兒有點紅。他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宋玉道:“你快過去吧,這會兒買肉的人還不是很多,等會兒要是去晚了就沒有好肉挑了。”
像宋平買的肉都是豬后腿上的肉,村里人殺豬買肉就是這點好處,來的早了,可以買豬身上好地方的肉,而且價格都是一樣的。
要是在集市上買豬肉,你跟賣肉的說要兩斤后腿肉,絕對不止二十文一斤。
李滿點點頭,拿著錢過去買肉。
路過宋聲旁邊時,專門停下了腳步,輕聲道:“謝謝你,宋郎君。”
李滿知道,他現在能夠在宋家燒土窖的地方幫忙干活,還給發工錢,這都是宋聲的主意。
宋聲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他為什么要跟他道謝。
“客氣了!
李滿說完之后就去買肉了,宋聲牽著陸清跟著宋平回家。
宋聲邊走邊道:“大哥,剛才聽你叫他阿滿,你們現在關系很熟嗎?”
宋平道:“還不錯,你別看阿滿這小子整天悶不吭聲的,但是做事情的時候那可是又賣力又認真,而且腦子還好使。你不知道,之前有一次燒炭的時候,我爹打了個盹,記差了時間,還是阿滿一直盯著才沒錯過了火候。”
宋聲點點頭,“倒是個踏實肯干的。”
“阿滿是個好男人,就是可惜了,有那樣一個后娘。”
他兩個才剛說完話,就聽見身后不遠處傳來一陣叫罵聲。
原來是何蘭香也來了。
正巧李滿也過來買肉,被她瞧見了,她指著李滿的鼻子一通罵:“過年知道買肉了,就不知道去看看你爹?就沒見過你這樣的兒子,這親爹還在呢,你就一趟都不過去看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沒爹呢!我看你今天買了肉,剛好可以拿回去孝敬孝敬你爹,你要是不樂意過去的話,我幫你把這肉拎回去也成。”
大家都被何蘭香的話驚住了,就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人,說出的話竟然如此不要臉。
宋平聽了也很生氣,但村里人都明白,這是人家自家的家務事,旁人不好插手。
以前不認識李滿也就罷了,最近一段時間的相處,讓他對李滿這個人印象很好,看起來老實巴交的,卻被一個后娘這樣欺負。
他準備上前出頭。
但還沒來得及,就見宋玉沖上去了。
他跟宋平是一樣的想法,壓根看不過去。
他道:“嬸子,想吃肉可以自己花錢買,沒必要硬逼著從繼子的手里搶肉吃,這吃相未免也太難看了些吧!
宋玉的話說的直白,聽的何蘭香直冒火。
雖然她平時德行不好,但因為太過潑辣,沒人敢這么直接的跟她說話,就怕沾上她惹的一身腥。
這回被宋玉這么一說,何蘭香心里頭的火噌的一下就躥了起來,她罵道:“你一個屁大點兒的哥兒,還沒嫁人呢,就護起男人來了,才多大點兒呀,就開始水性楊花了!
宋玉氣得攥緊了拳頭,小臉兒氣的通紅,“你瞎說什么?我只是看不慣你的所作所為罷了,跟我的親事有什么關系!你在村里的名聲爛大街也就罷了,休要侮辱我的名聲!”
“你說什么!”
何蘭香知道自己在村里的風評不好,但這么被人當面說出來,臉上都掛不住。
她氣狠了,抬手一巴掌就要扇過去,結果卻被另外一只手狠狠攔住了。
李滿一臉陰沉的看著她,何蘭香還沒見過他這種眼神,手腕被他抓得生疼。
“你你、你這個逆子!你趕緊放開我,不然我回去讓你爹來教訓你!”
李滿冷聲道:“你愛叫誰叫誰,分家的時候我就說過,我沒娘,也沒有爹。以后見面就是陌生人,別再招惹我了!
何蘭香本來還準備再說些什么,這會兒看到宋平和宋聲他們都走過來了,嘴巴動了動,到底是沒再吭聲。
她還是有點眼力見兒的,宋家這會兒老大跟老三都在,她可不敢把人給得罪的一點余地都不留。
這以后還要去他們家買炭呢,萬一因為這個鬧僵了,人家不把炭賣給她怎么辦?
想到這兒,她的臉跟變戲法似的,掛上了一抹笑說道:“哎呀,剛才都是我這個嘴呀沒把門的,都是我胡說,玉哥兒可別放在心上。”
何蘭香說完之后趕緊去前面排隊買肉去了。
這邊宋玉都快被剛才何蘭香的話氣哭了。
回去的路上,李滿是跟他們一道走的,他們順路,只是到了宋家之后,李滿還要再往前面走一段。
一路上看宋玉不大高興,陸清在旁邊小聲安慰他。
宋玉性子單純,聽見剛才何蘭香說的話,加上跟李滿打過交道,所以義憤填膺了些。
陸清知道他的性子一向這樣,見不得有人這么欺負人,況且這人還是他相熟的人。
陸清小聲安慰了一會兒,宋玉總算沒有那么生氣委屈了。
景朝民風開化,并沒有未出嫁的哥兒和姑娘不能拋頭露面的。因為家里的農活多,很多哥兒和姑娘也是要經常下地干活的。
李滿在土窖燒炭的地方幫忙干活,宋玉經常過去送飯,時間長了就認識了。
在他眼里,李滿就是個憨大個,老實巴交的,今天那個何蘭香也太欺負人了,他當時就沒忍住,上去替人罵了回去。
李滿個頭長得高,是他們幾個人當中最高的。走著的時候微微偏頭看了看旁邊的宋玉,他好像還是很難過。
李滿也不知道說些什么安慰他,就把自己買的肉往他跟前遞了遞,道:“你不要不開心了,我買的肉都給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