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 【番外8】
◎南下日常【嬌&謝】(3)◎
【番外8】/晉江文學城首發
這座舊時小院乍一看與記憶里的別無二致, 但進了屋,還是有不同。
一應家具擺件都換了紫檀木的,連著幔帳被褥也都是簇新的大紅流光緞, 桌邊的鶴形香爐燃的是貴比黃金的沉水香。
除了堂屋和里屋煥然一新, 就連后院也變了模樣,儼然成了沈玉嬌當初畫的那副工圖模樣——
大片荒地變成了并排四間瓦房,青磚黛瓦,窗明幾凈, 拐角處那棵枇杷樹還在。
十年過去, 亭亭如蓋。
雖已過了吃枇杷的時節,但翠綠葉片下還墜著一些黃澄澄的枇杷果,大都爛熟了。
“若是早一個月回來,正好能吃上。”
謝無陵走到枇杷樹前, 挑了又挑,最后摘了兩顆并未爛熟的枇杷果:“這兩顆還沒壞,嬌嬌你嘗嘗?”
沈玉嬌接過, 慢條斯理剝了皮, 露出多汁鮮嫩的果肉。
才咬一口, 謝無陵就滿臉期待地問:“如何?”
“還行,有種熟過勁兒的甜。”沈玉嬌道。
“到底是差了些時節。”
謝無陵伸出手:“不好吃就別吃了。”
沈玉嬌避開他的動作,“剝都剝了,不好浪費。”
兩三口將那枇杷吃完, 又拿帕子擦過手,她走進那幾間瓦舍。
“這些是什么時候建的?”
“去歲你答應嫁給我,我便派人來建了。”
“那屋里那些家具擺件?”
“那些是我們出長安后, 我才派人過來收拾。”
謝無陵與她并肩走著, 視線從始至終落在她的臉上:“嬌嬌, 你覺著如何?”
他將一切都考慮得周全,沈玉嬌還能說什么。
“都挺好的。”
她環顧四周,再看面前的高大男人:“去年你就派人來修建這后院,難道那時就起了回金陵的心思?”
謝無陵也不隱瞞:“我是在秦淮河畔長大的,金陵就是我的老家,總是要回來看看的。”
他上前一步,雙手搭在她的肩,垂眸凝道:“而且當年那場未完成的婚儀,一直是我心里一大遺憾。”
是以他將小院重新布置成新婚模樣,便是想全了當年的憾事。
“嬌嬌,再嫁我一次吧。”
謝無陵狹眸輕彎,嗓音低沉而慵懶:“將那日婚儀的遺憾都補上。”
看著他眼底那份熾熱真摯,若說毫無觸動,那是假的。
然而待到入夜,用過晚膳,沐浴更衣后,沈玉嬌一襲紅裙,頭戴著一塊十年來也并沒變得多好看的“鴛鴦戲水”紅蓋頭,坐在寢屋的架子床邊時,隱隱約約有種被套路的感覺——
十年前那場婚儀,就差個洞房花燭夜。
現下他說要補全遺憾,那便是補上洞房。
可自打嫁給他,除了來癸水,她幾乎夜夜不空房,他的“洞房花燭夜”難道還少么?
她心里暗暗為他的身體憂心,他卻一直生龍活虎,精神奕奕,實在叫她費解,都三十好幾的男人了,一天天哪來這么多精力。
正懊惱著怎就又上了他的當,喜房的門被推開。
沈玉嬌戴著紅蓋頭,眼前一片紅,什么也瞧不清。
聽到那腳步聲沉穩走來,越來越近,搭在膝頭的手指也不禁攏緊。
奇怪,明明都成婚半年了……
怎么突然變得緊張起來。
難道是因著這特殊的穿戴和氛圍?
思忖間,眼下映入一雙繡著金絲祥云邊的烏皂靴,屬于男人的氣息也緩緩涌入鼻尖。
“嬌嬌。”
他喚著,長指拿起一桿喜秤,緩緩挑起那方紅艷艷的蓋頭。
暖黃輝煌的燭光下,新娘瑩白嬌媚的臉龐徐徐映入眼簾。
哪怕只略施淡妝,頰邊和唇上抹了些胭脂,可在柔和燭火與大紅衣裙的映襯下,她美若芙蕖,艷光逼人。
謝無陵一眼就看得癡了。
渾身的血液也如那仿若倒流的時光般,陡然沸騰起來。
終于,他親手掀開了她的紅蓋頭。
終于,徹底圓了多年前那樁遺憾。
沈玉嬌見他半晌不出聲,只直勾勾盯著她。
那眸光如有實質般,灼得她渾身也泛起陣陣熱意。
纖長眼睫顫了顫,她咬唇,輕嗔一句:“你別看了。”
日日看,夜夜看,他都看不膩么。
“嬌嬌,你真美。”
就連那輕輕顫動的睫毛,都好似刷在他的心尖,勾出陣陣癢意。
沈玉嬌耳根愈燙,低低道,“我如今都二十七了,早已不似當年……”
在金陵遇上他時,她恰逢十七,正是女子最嬌美的年華。
謝無陵卻伸手,輕輕抬起她的下頜:“十七有十七的青澀,二七有二七的明艷。”
只要是她,他如何都喜歡。
放下喜秤,他取來合巹酒。
沈玉嬌詫異:“要喝嗎?”
之前大婚都喝過了。
謝無陵道:“做戲做全套嘛。”
沈玉嬌想想也是,不過一杯酒,于是配合著他喝了。
飲過酒,謝無陵坐了回來,黑眸灼灼盯著她:“娘子,該就寢了。”
沈玉嬌偏過緋紅的臉頰:“那你去把燈熄了,這太亮了。”
整間屋子都亮堂堂、紅通通,愈發叫人難為情。
“洞房夜的紅燭不能滅,滅了不吉。”
謝無陵說著,又朝她坐近了些,握住她的手:“嬌嬌。”
他這般喚了聲,沈玉嬌清楚看到他漆黑眼中洶涌起伏的慾念。
那張成熟的俊臉在對視間漸漸靠近,溫熱的鼻息輕拂過她的臉頰。
就在即將吻上的剎那,沈玉嬌抬起兩根手指,抵住了他的唇。
“不可以。”
謝無陵方才還沉浸在夙愿達成的激動中,冷不丁被攔住,桃花眼里掠過一絲迷茫。
沈玉嬌看著她,如玉嬌靨故作正經:“若是照十年前的情況,我現下可有身孕,你不許碰我的。”
謝無陵:“?”
沈玉嬌無辜眨了眨眼:“不是你說嘛,做戲做全套。”
見男人面色微僵,她心底更樂了,紅唇輕勾,纖細手指也從他的薄唇緩緩往下滑。
先滑過線條分明的下頜,又滑過滾動的喉結,最后戳了戳他的胸膛:“你可要說話算話,若是壞了約法三章,我就不嫁你了。”
謝無陵簡直要瘋了。
他還是頭一次見到小媳婦這副狡黠的小狐貍模樣。
嘴上說著“不許壞規矩”,可這套小動作處處都在撩火。
好在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才不守那套規矩。
大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在她驚愕的目光下,他強勢逼近:“那約法三章僅限于你腹中有子,可娘子現下……”
另一只手毫不客氣握住她的腰:“纖腰盈盈,半點不像有孕。”
“不過可能是隔著衣裳,測不分明,反正長夜漫漫,讓我替娘子好好摸一摸,看到底懷沒懷……”
“你…你別說了……”
沈玉嬌頓覺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怎的忘了這人一到床帷間就無賴本性畢露,自己到底哪來的膽竟試圖戲弄他。
“躲什么,我又不對你做什么。”
謝無陵朝她傾去,溫熱薄唇擦過她的臉頰:“不過替你檢查一二罷了。”
沈玉嬌羞得不行,去捂他的嘴。
才伸手,就被反握住。
下一刻,整個人被壓倒在床榻間。
男人沉重而熾熱的身軀緊緊貼著,他身上濃郁的沉水香氣如同一張密密織就的網將她籠罩著。
逆著燭光,那張骨相立體的臉龐愈發深邃,嘴角的弧度也愈發/浪蕩迷人,“若是腹中無子也沒關系,為夫今夜努努力,送娘子一個便是。”
“謝無陵!”
眼見小媳婦羞得快要炸毛了,謝無陵見好就收,頭顱低下,直接堵住了那抹嬌艷飽滿的紅唇。
既不讓說。
那他就多做。
大紅色幔帳很快被扯落,件件衣裳被擠下床,堆疊在腳踏之上。
小小寢屋里,龍鳳紅燭灼灼燃燒,架子床直搖到了天邊魚肚泛白,方才停歇-
翌日本該去常府用午膳,因著夜里折騰過頭,改為了后日。
沈玉嬌歇了一整日,隔日清晨,秋露和小嬋伺候她梳妝,卻在妝奩里發現了一枚別樣的首飾。
“這朵花做得可真好看,乍一看還以為是真的呢。”小嬋驚喜地拿起。
秋露瞥了眼,道:“這是金陵的絨花,只有金陵有呢。”
沈玉嬌聞言,也循聲看去。
那是一枚栩栩如生的折枝玉蘭花,絨花外還纏著一圈金邊,清雅而不失精致華貴。
只是這風格與做工,陡然叫她想起前年在洛陽舊邸的書房里尋到的那一匣子花。
“拿來我瞧瞧。”她道。
小嬋立刻雙手奉上。
沈玉嬌捻起那朵絨花,越看越覺得像是同一家鋪子的。
但金陵的絨花鋪子沒有千家也有百家,難道那么巧?
“嬌嬌,你收拾得怎樣了?”
謝無陵在外等得無趣,大步入內,便見自家娘子手持一朵絨花坐在鏡前。
他挑眉:“隔了這些年,這朵花可算是到你手上了。”
沈玉嬌聽這話里有話,抬眼看他。
卻見謝無陵的眉眼間也有一絲恍惚,仿佛陷入某種思緒。
直到她喚了聲,他才回過神:“這花是我們成親的前一日買的,本想等成親后送給你,不曾想還未送出去,裴守真就尋過來了。”
如今再想,或許冥冥之中真有緣分一說。
他和裴瑕還未知曉對方身份前,就在同一家鋪子,為同一朵絨花而起了爭執。
那時裴守真因著君子風度將這朵花讓了出來,但這十年間,在沈玉嬌的事上,他卻從未相讓半分。
說到這,他忽的問:“裴守真可曾送過你絨花?”
沈玉嬌只當他隨口這么一問,搖搖頭:“沒有。”
謝無陵微怔:“不應該啊。”
沈玉嬌:“嗯?”
謝無陵想了想,將他與裴瑕在絨花店里搶花的事說了。
沈玉嬌驚愕不已:“竟還有這回事。”
謝無陵扯唇:“可不是嘛,后來他轉過天就上門搶了你,真氣得我心口都疼。”
沈玉嬌:“……”
忽然明白裴瑕為何要將那盒絨花束之高閣了。
謝無陵聽說后,則是嘖了聲:“那人就是太悶了,既買了花就送啊,藏著掖著鬼知道?”
沈玉嬌眼神輕晃了下。
再看手中那朵絨花,她對鏡簪上了發髻,照了照,又問:“怎么樣?”
謝無陵走過去,站在她身后:“美,我娘子天仙下凡,世間最美。”
沈玉嬌被夸得臉紅,拍了下他搭在肩頭的手:“油腔滑調。”
“天地良心,這是我的心里話。”
謝無陵俯身,將健碩的胸膛湊到她眼前:“不然你湊耳聽一聽?”
沈玉嬌:“……”
秋露和小嬋兩婢對視一眼,知趣退下。
夫妻倆又在寢屋溫存片刻,這才提著厚禮上了馬車,前往常府拜訪。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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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 ? 【番外9】
◎南下日常【嬌&謝】(4)◎
【番外9】/晉江文學城首發
常六爺老來得子, 這一子叫他返老還童般,瞧著精氣神竟比十年前還要好。
用他的話來說:“哪怕是為了親眼看著這小子長大娶媳婦,那也得撐著一口氣好好活。”
“人活著, 都是靠一個盼頭在那吊著, 就如吊在驢腦袋前的蘿卜,吊著就有使不完的勁兒。”
他樂滋滋說著,還不忘打趣沈玉嬌:“你呢,就是吊在無陵這小子面前的蘿卜, 他這輩子就奔著你活了。如今你們總算修成正果, 沈娘子你啊,對他好一些……他若有不對的地方,該打打,該罵罵, 但其他時候,對他好些吧。”
“這小子命苦,這輩子沒過多少好日子呢。”
沈玉嬌知道常六爺的意思, 頷首應下:“我會的。”
在常府用過一頓其樂融融的午飯, 倆人又去柳嬸子及一些舊友家串門。
金陵離長安山高路遠, 謝無陵的王爺身份并未傳得人盡皆知,便是有人知曉那威風凜凜的鎮北王也姓謝,那也是謝歸安,并非謝無陵。
且謝無陵向來撒謊不打草稿, 只說他寧州從軍之后,得貴人相助,下南洋做生意, 賺了些家底, 娶回了媳婦。
哪怕這說辭細細推敲, 能尋出好些紕漏,但柳嬸子他們也不是那等不曉事的人,見他如今春風得意,只會替他高興,不該問的絕不多問。
花了幾日走親訪友,幾乎人人都會問上一句:“你們可養孩子了?”
聽得還沒有,皆哎喲一聲:“那可得抓緊了,都這把年紀,再不要就不好要了呢。”
謝無陵道:“在要了,在要了。”
待到夜里熄了燈,就纏著沈玉嬌膩膩歪歪。
從前他還收斂些,現下有了“造小人”的理由,黏著沈玉嬌時更加理直氣壯:“嬌嬌,我都這把年紀了,再不當爹,要被人笑話,難道你舍得我被人笑話?”
沈玉嬌:“……”
她無言以對。
金陵夏日潮濕悶熱,夫妻倆在小院住了半月,便搬去余杭山腳下的一處避暑山莊。
那山莊前有水,背靠山,閑來無事,謝無陵不是帶沈玉嬌進山摘野果、抓兔子,就是帶她去釣魚、摘蓮蓬、打水漂。
沈玉嬌一開始還有些放不開,畢竟這些事實在不符他們如今的身份與年紀。
后來被謝無陵帶得多了,漸漸也放開膽子,學著爬樹摘果子、分辨草藥,還掌握了多種抓魚摸蝦的技巧。
又一回,她赤足在河里叉到一條大魚,興奮地舉起魚,直朝謝無陵喊:“快看,我抓到了!這條超大!”
謝無陵拎著魚簍上前:“今晚可以加餐了。”
沈玉嬌面上的笑意就沒落下過:“你都沒抓過這么大的吧。”
謝無陵勾唇:“是,娘子最厲害了。”
站在岸邊的婢子們見著夫妻倆擼著衣袖與衣擺,有說有笑地站在溪水里,皆面面相覷。
秋露感嘆:“娘子簡直像變了個人似的。”
小嬋沒見過自家娘子從前的模樣,好奇道:“秋露姐姐為何這樣說?”
秋露默了默,道:“娘子從前……是極端莊規矩的。”
那高門深宅里的大家夫人,坐不動膝,立不搖裙,笑不露齒,簡直是長安世婦的典范。
哪像如今,竟會脫了鞋襪,在這山野之中親自抓魚。
偏偏王爺絲毫不覺不妥,變著法兒帶著娘子四處去野。
不像是養媳婦,更像是在哄孩子。
但不得不承認,自從嫁給王爺,娘子幾乎日日掛著笑,性情也越發活潑,眉間神采既如月華皎潔,又如暖陽明媚耀眼。
不必涂脂抹粉,雙頰也透著氣血充足的紅暈。
秋露雖還惋惜著娘子與前任郎君的情深緣淺,但見娘子如今這般快活恣意,也替她歡喜。
這日夜里,沈玉嬌抓著的那條大魚,一半燒烤,一半燉湯。
謝無陵給她舀了碗魚湯:“先喝點湯,暖暖胃。”
那湯燉得濃白鮮香,還放了青翠蔥花,一看就令人食欲大開。
沈玉嬌端起湯,輕嗅那鮮美香味,滿懷期待地喝了口:“嗯,的確很鮮……”
一個“美”字還沒出口,面色陡然一變。
擱下湯碗,她偏過身子,干嘔起來。
謝無陵嚇了一跳:“嬌嬌,怎么了?”
“沒、沒什么。”
沈玉嬌強壓下胃里那股不適,再次直身,見謝無陵滿臉緊張,她道:“就是覺得有些腥。”
“腥么?”
謝無陵端過她面前湯碗,嘗了一大口:“不腥啊。”
沈玉嬌:“那我再嘗嘗。”
謝無陵:“既覺得腥,就別嘗了。烤魚料重,不如吃烤的,湯就不喝了。”
沈玉嬌也不為難自己,接過謝無陵挑好刺的魚肉。
這一回倒是吃了兩口,覺著滋味不錯。
但吃到第三口,那種反胃感再次涌了上來。
她停下筷子,蹙著眉,試圖壓下那份不適。
謝無陵見她面色凝重,也擰起眉:“還覺著腥?”
沈玉嬌抿唇不語。
謝無陵有些急了,轉頭吩咐:“去,把做魚的廚子找來,這怎么做的菜,好好的魚做成這樣!”
“等等。”
沈玉嬌攔住婢子,對謝無陵道:“去找個大夫來吧。”
“找大夫?”
謝無陵緊張起來:“你哪不舒服?難道魚里有毒?”
沈玉嬌失笑:“有毒的話,你我這會兒還能說話?”
謝無陵:“那你哪不舒服?”
沈玉嬌:“肚子。”
謝無陵:“這還沒吃兩口呢,怎么就鬧肚子了。”
沈玉嬌:“可能是有小娃娃在里頭鬧了。”
謝無陵:“啊?”
謝無陵:“……”
謝無陵:“!!!”
他“唰”得起身,一張俊臉霎時漲得通紅:“嬌嬌,你的意思是,你是說……真的嗎?你別騙我,我會當真的……”
沈玉嬌見他這樣大的反應,無奈:“你別激動,我也不確定,先尋個大夫把脈吧。”
她一開始也沒往那邊想,待吃到烤魚,那種熟悉的反胃感,以及她的癸水已遲了四五日,才隱約覺著可能是有了。
謝無陵很快派人去請大夫。
這下飯也不吃了,小心翼翼扶著沈玉嬌在榻邊坐下,一會兒看看她的臉,一會兒看看她平坦的腰身。
好幾次他都想上手去摸,被沈玉嬌攔住:“這么多人瞧著呢,你注意些。”
謝無陵收回手,俊美臉龐仍泛著激動緋紅:“嬌嬌,你說這里頭是個姑娘還是個小子。”
沈玉嬌:“你冷靜點,也不一定是有了。”
謝無陵:“我不管,一定是有了,我有預感。”
沈玉嬌:“……”
又不是在他肚子里,他能有什么預感。
一炷香后,隨行大夫趕來,替沈玉嬌摸脈。
沈玉嬌倒是淡定自若,靜坐一旁。
謝無陵則像渾身長了虱子一般,走來走去,時不時催著大夫:“怎么樣?”
大夫欲言又止。
沈玉嬌摁著額心:“不然你出去等吧,晃得我眼暈。”
謝無陵:“好,我不晃了。”
他克制著,大馬金刀地坐下,但那握緊的手指仍是出賣他此刻的忐忑。
良久,大夫撤回了手。
謝無陵再次“唰”得起身:“怎么樣了?”
大夫笑吟吟地朝他拱手:“恭喜王爺和王妃,王妃已有月余身孕了。”
謝無陵:“真的?!”
大夫:“雖說脈象尚淺,但老夫行醫多年,確定是喜脈無疑。”
話音落下,滿屋奴婢們也紛紛躬身道賀:“恭喜王爺,賀喜王妃。”
“賞,都有賞!重重有賞!”
山莊頓時籠罩在一片洋洋喜氣中。
待屏退眾人,謝無陵走到沈玉嬌面前,垂著眼,沉默了許久。
沈玉嬌輕笑:“怎么不說話?之前不是一直盼著么。”
謝無陵握著她的手,仍是不語。
沈玉嬌察覺到他的情緒不對,斂了笑:“謝無陵?”
面前男人終于抬頭,一雙眼卻有些紅,隱有淚光。
沈玉嬌驚愕:“你這是怎么了?”
謝無陵:“我高興。”
沈玉嬌:“……?”
“嬌嬌,這是我這輩子第二高興的時刻了。”
謝無陵將她的手握得很緊,一向慵懶的嗓音此刻透著些沙啞:“能娶你為妻,我就覺得老天待我不薄。現下,我們要有孩子了……”
老婆孩子熱炕頭,他此生所求,終是圓滿。
“我現下覺著我是世間最幸福的男人。”
謝無陵在她面前蹲下,臉貼在她腹間,雙眸輕闔:“嬌嬌,多謝你。”
沈玉嬌低頭,看著蹲在身前的男人。
恍惚間,好似回到多年前的中秋,他貼在她肚子聽孩子的動靜。
十年光陰,他的面容不再年輕,褪去少時的輕狂,多了些歲月的滄桑成熟。
纖細手指撫上他深邃的眉眼,沈玉嬌心下一陣充實的暖意,輕聲喃喃:“這有什么好謝的,它也是我的孩兒。”
她也真心期待著這個孩子的來到。
現下,它來了。
一切都剛剛好。
*
時隔十年,二度有孕,沈玉嬌好吃好喝好睡,心態十分平和。
謝無陵卻截然不同,整個人焦慮到茶飯不思,短短三個月,肉眼可見的變瘦、變憔悴。
甚至沈玉嬌都沒怎么孕吐,他卻吐了好幾回,把沈玉嬌嚇得不輕,忙找來大夫。
大夫把過脈道:“王爺并無大礙,只是太過憂慮所致。”
沈玉嬌:“……”
旁人家都是勸孕婦:“別緊張,別害怕,放寬心。”
到了沈玉嬌這,她一有空就勸謝無陵:“別緊張,放寬心,沒事的。”
但謝無陵還是焦慮,心疼沈玉嬌懷孕辛苦,擔心腹中孩子長得不好,又忐忑腹中不是個女兒——
等到沈玉嬌五個月,顯懷了,他也不執著于男女了。
“只要它能平安健康,無論男女,都是我的心肝肉。”
又攬著沈玉嬌道:“嬌嬌,生了這個,我們就不再要了。”
沈玉嬌疑惑:“你不是一直盼著兒女雙全么。”
謝無陵道:“是盼著。但看你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太辛苦了。”
這還只是懷胎,他都不敢去想生產那日。
只要一想,就頭皮發麻,手指發涼,開始后悔為何之前那般執著于要孩子。
有了棣哥兒,明明不該再要了。
是他私心重了。
他真是混蛋。
孩子算什么,嬌嬌才最重要。
但人有的時候,總是后知后覺才領悟這些道理。
謝無陵心下的懊悔,沈玉嬌也猜到。
感動的同時,又覺得他憂心太過。
“你別那么大的壓力。”
她摟著他的腰,溫聲安慰:“懷孕的確辛苦,但你想想棣哥兒,想想平安。這世上的事皆有兩面,生育雖苦,但當屬于我們的孩兒誕生于世,甜甜喊一聲爹爹、娘親,在我們膝下承歡,慢慢長大成人,那份幸福與滿足是旁的都取代不了的。”
沈玉嬌至今還記得棣哥兒出生時的點點滴滴。
他第一次喊她娘親,第一次學著走路,第一次蹣跚著投入她的懷中……
還有他抱著她,安慰她:“阿娘別難過,孩兒會一直陪著你。”
他張開小小手臂,護在她身前,“誰都不許欺負我阿娘。”
他走到王氏面前,“祖母,你別為難我阿娘。”
那樣一個好孩子,便是時光倒流,再選一次,她仍愿意將他帶來這個世間。
“謝無陵,我相信你會是個好父親。”
沈玉嬌握著他的手,帶到隆起的腹部:“待這孩兒來到世上,我們好好教養,它定會像它兄長一樣懂事孝順,你說呢。”
這話猶如春風,吹散謝無陵心底那些焦躁不安。
“那是自然。”
謝無陵張開手掌,覆在她的腹部,感受著那份汩汩溫熱:“我們的孩兒,定會又聰明又漂亮。”
“和它的兄長一樣,都是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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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 【番外10】
◎三人日常(5)◎
【番外10】/晉江文學城首發
因著沈玉嬌有孕, 行動不便,是以夫妻倆商量著在余杭誕下孩子后,再回長安。
八月里寄往長安的家書, 直到十月底才收到回信。
父兄的書信言簡意賅, 薄薄一張,皆是叫她保重保重再保重。
母親和嫂子則是寫了厚厚一沓叮囑,除此之外,還托人送來了一大堆的長安特產、嬰孩鞋襪衣裳等物。
待到十一月底, 還專門派來兩位嬤嬤來照顧她。
只是沈玉嬌沒收到棣哥兒的回信, 問過嬤嬤后才知,家書寄去長安時,棣哥兒正好隨裴瑕回了聞喜。
將將好錯過了。
沈玉嬌有心再寫封信寄去聞喜,但提筆落墨時, 又遲疑了。
若是叫棣哥兒知曉她有孕之事,那裴瑕定然也會知曉。
他若是知曉這消息……
纖纖玉指執著毛筆,遲遲不知如何下筆。
謝無陵見她在桌邊心不在焉, 又瞥了眼那信紙上的抬頭, 也猜到怎么回事。
“你我是夫妻, 生兒育女也是遲早的事。”
謝無陵道:“便是現下瞞著他,明年咱們抱著孩子回長安,他照樣會知道。”
沈玉嬌仍是躊躇:“可是……”
謝無陵反問:“可是什么?”
沈玉嬌被問住,沉默下來。
謝無陵往桌邊一靠, 慵懶乜她:“果然,你還惦記著他。”
沈玉嬌反駁:“不是。”
“還說不是。”
謝無陵薄唇稍捺:“倘若不是怕他知曉這消息,心里難受, 為何遲遲不落筆。”
沈玉嬌噎住。
好半晌, 她垂下眼睫:“我也不知該如何說, 總覺著這心頭,總有些虧欠似的。”
理智告訴她,她不必覺著虧欠。
可若理智能控制情感,那這世間也沒那么多為情所困之人了。
謝無陵也知她心軟重情,抽過她手中那支紫檀狼毫:“既猶豫不決,那便不寫了,莫要為難自己。”
反正他們這會兒在余杭過著小日子,安安穩穩,和和樂樂,沒必要為外頭那些人與事而煩心。
只是,信未寫,人卻至。
新年剛過,山莊后那條小溪還殘留著皚皚積雪,一輛馬車便在料峭春寒里抵達。
得知裴瑕父子來到,躺在暖榻上吃冰糖燕窩的沈玉嬌險些嗆到。
“他們怎么來了?”
她忙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快,快伺候我梳妝。”
而今她已是孕七月,肚子大了,又被謝無陵各種無底線縱容著,秉著怎么舒坦怎么來的理念,顯得有些不修邊幅。
這副懶模樣若是叫母親李氏瞧見,也定要說她:“哪里還有半點高門貴婦的端莊,簡直與村口懶漢的媳婦兒無異了。”
沈玉嬌原先也沒這么懶散。
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謝無陵待久了,不知不覺就變得放松、慵懶、無所事事,每日只想曬曬太陽、喝喝茶……
一言以蔽之,富貴使人墮落。
只這副懶模樣在謝無陵面前可以,到了裴瑕和棣哥兒面前,沈玉嬌覺著不妥。
換了一身新做的黛綠色掐邊長襖,梳了個墮馬髻,她攬鏡自照,確定端莊后,才問秋露:“他們現下在何處?”
秋露道:“王爺在前頭招待呢。”
話音剛落,便聽門外傳來腳步聲,以及婢子們錯落的請安聲。
水晶珠簾嘩啦啦掀開,最先走進來的是一道小小的清瘦身影。
快十歲的棣哥兒一身寶藍色錦緞襖袍,頭上戴頂狐皮氈帽,一張稚嫩小臉泛著兩坨凍紅。
待與榻邊的端雅婦人對上,他那雙漆黑眼睛霎時亮起光芒:“阿娘!”
雖說來之前,他告訴自己一定得規矩守禮。
可是看到娘親后,思念叫他也顧不上那些,他快步走上前。
想像幼時般撲入阿娘懷中,視線卻在觸及那隆起的腹部,陡然剎住了腳步。
沈玉嬌看到棣哥兒,心里也是無限歡喜。
再看孩子這近鄉情怯般的畏縮,心下一酸,忙抬起雙臂:“好孩子,到阿娘這來。”
棣哥兒見著她張開的懷抱,眼眶一熱,這才上前,抱住了她。
“阿娘。”
他抱著她,小腦袋埋在母親馨香的肩頸,鼻音有些重,透著哭腔:“孩兒好想您呀。”
自去歲四月離開長安,已過去近一年了。
沈玉嬌一顆心也被孩子的哭腔弄得酸軟。
“阿娘也一直想你。”她閉著眼,嗓音也有些哽噎:“本想著出來玩個半年就回去陪你過年的,但實在是身子不方便,你可別怪阿娘。”
“孩兒知道,孩兒不怪阿娘。”
謝無陵和裴瑕入內時,便看到母子倆相擁在一起的溫馨場面。
謝無陵:“……”
還好自己晚上也能這般抱著嬌嬌。
裴瑕:“……”
嗯,嫉妒。
嫉妒身邊人,嫉妒眼前人。
沈玉嬌也察覺到那兩道格外熾熱的目光。
抬眼看去,從左到右,紅袍的謝無陵,白袍的裴瑕。
都是豐神俊朗好容色,宛若冬日里紅梅白雪,相得映彰,賞心悅目。
前提是,他們倆人之間的硝煙味能淡一些的話。
沈玉嬌輕拍了拍棣哥兒的背,“快坐下,吃些熱茶和果子。”
棣哥兒也知他如今是個大孩子了,不能再像幼時那邊一直賴在娘親身邊了。
何況娘親現下還懷著身孕。
他直起身,朝沈玉嬌補了個禮:“孩兒與阿娘問安,阿娘金安萬福。”
沈玉嬌看著小小孩子這般守禮,既欣慰又心疼,拉著他的手,讓他在身旁坐下,又與秋露報了好幾道菜名,讓廚房去做。
棣哥兒一聽那些菜都是他愛吃的,再看阿娘握著他的手那樣柔軟溫暖,這一路來的委屈和拘束,也都如冰雪消融般。
阿娘還是愛他的。
哪怕有了新的孩兒,她也記著他的愛好。
沈玉嬌有一肚子的話想與棣哥兒說,但這會兒看著面前兩男人,他們似乎也有些許多話要說。
婢女們端上茶水糕點,謝無陵和裴瑕也都入了座。
謝無陵不動聲色瞥過棣哥兒,原本嬌嬌身邊那個位置,該是他坐才對。
罷了,不與孩子爭。
裴瑕也看棣哥兒。
嗯,羨慕。
視線再次落向那身懷六甲,一張雪白玉靨卻仍舊嬌艷紅潤的年輕婦人。
近一年未見,她圓潤了些許,眉眼間也愈發平和溫婉,如一塊散發著瑩瑩輝光的暖玉。
目光在她隆起的腹部停留兩息,他眸色微動。
曾經何時,他盼著再與她有個女兒。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現如今,她要有第二個孩子了。
或許是個女兒,卻是與旁人所生。
這個認知叫裴瑕胸口一陣發悶。
原以為已過了大半年,他應該接受了這個事實,可親眼見到,仍是不免窒痛。
沈玉嬌自也感受到裴瑕那長久凝視的復雜目光,略有些不自在地咳了聲:“守真阿兄,你怎么來了余杭?”
裴瑕掀起眼簾,與她對視:“孩子想你了。”
這話一出,屋內霎時靜下。
沈玉嬌無言以對。
謝無陵則是克制著抽動的嘴角,盡量不罵出聲。
這狡詐之人,竟拿孩子當借口。
偏偏這個借口,又完美得挑不出錯。
孩子想娘,天經地義,他這繼父總不能攔著不讓見。
“聽聞你有了身孕,想來一年半載也無法返回長安,未免母子分離太久,傷了情分,我便將孩子送了過來。”
裴瑕瞥過沈玉嬌的肚子:“算算日子,已有七月,你感覺如何?”
沈玉嬌唇瓣翕動,還未出聲,謝無陵先開了口:“不勞裴郎君擔心,我娘子有我照顧著,一切都好。”
裴瑕面無波瀾:“又不是你身懷有孕,怎知她一切都好?”
謝無陵被嗆了下,一時語塞。
沈玉嬌眼皮跳了跳,忙道:“有勞守真阿兄掛懷,我一切皆好。”
稍頓,補了句:“這孩子與當初懷棣哥兒一樣,很乖,不怎么鬧人。”
裴瑕眉心微動,似勾起一些久遠的回憶。
再看挨在沈玉嬌身側吃著糕餅的棣哥兒,一晃眼,他們的孩子也長這么大了。
若是……
若是去歲在燕北,能早些趕回來,或許此刻,又是另一番情境。
“阿娘,我以前也是這般待在你腹中么?”
棣哥兒看向沈玉嬌的肚子,圓圓的烏眸透著好奇:“我…我能摸一下嗎?”
沈玉嬌淺笑:“當然可以。”
棣哥兒忙放下糕餅,又拿帕子擦過手,才小心翼翼的將手貼在那高隆的腹部。
溫溫熱熱,軟又堅實,無比新奇。
棣哥兒屏氣凝神,忽的他露出個驚訝緊張的表情:“它、它在動!”
一聽這話,謝無陵和裴瑕倆人不約而同地朝前看去。
沈玉嬌見他們這般緊張,不禁輕笑:“沒事,就是尋常胎動。”
又垂眸與棣哥兒道:“小娃娃大抵知道是哥哥來了,十分歡喜,與你問好呢。”
棣哥兒驚愕:“真的嗎?它還知道我?”
沈玉嬌笑:“當然,我會與它說話,告訴它,它有個哥哥叫棣哥兒,還有外祖父、外祖母、舅父舅母都在長安……”
“還有阿瑜姐姐和阿瑾哥哥。”棣哥兒提醒。
“說了,都說了。”
“它能聽得懂么?”
“能吧。”
沈玉嬌彎眸,笑瞇瞇看著長子:“你當初在阿娘肚子里,阿娘也是這般與你說話的。”
謝無陵剛想開口說一句“我也說了”。
卻叫裴瑕搶了先:“你在你阿娘腹中,也很喜歡動彈,尤其傍晚時分,最是活潑。”
聽得這話,沈玉嬌不禁看了眼裴瑕。
視線相對間,她有些恍惚。
原來多年前的事,他也還記得。
余光瞥見謝無陵那幽怨目光,她忙斂了眸,又看向棣哥兒:“既然大老遠的來了,就留在這住下,陪著小娃娃出生如何?”
“好啊。”
棣哥兒也是這么打算的,只是——
他神情忐忑地看向沈玉嬌:“阿娘,爹爹能留下一起住嗎?”
沈玉嬌一怔。
謝無陵額心也一跳。
唯有裴瑕坐在一側,面不改色,淡聲道:“我如今賦閑在家,并不著急回長安,靜寧既要留下,我亦可留下,親自教授他課業。”
謝無陵的表情霎時僵住。
裴瑕壓根不看他,只平靜看向沈玉嬌,“若是玉娘覺著叨擾,我可在附近賃一處屋舍,靜寧每日去我那上課便是。”
沈玉嬌:“……”
他若真打算留下,住在附近和住在山莊又有什么區別。
思忖間,裴瑕側眸看向謝無陵:“不過鎮北王向來熱情好客,你我說起來也是沙場過命的情誼,想來這偌大一山莊,應當能給裴某一處容身之所?”
謝無陵:“……”
別以為他不知他在打什么算盤!
這些招數都是他用剩下的!
學人精!
【📢作者有話說】
50:嬌嬌你說句話啊
裴::)
嬌:……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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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 【番外11】
◎三人日常(6)◎
【番外11】/晉江文學城首發
裴瑕父子還是留在了山莊里。
山莊足夠大, 謝無陵本想給裴瑕安排一個最偏遠的院落。
但棣哥兒要與裴瑕同住,若是安排得太遠,于棣哥兒也多有不便。
最后挑來挑去, 給父子倆在外院安排了一個折中的院落。
不遠不近, 每日請安,步行一炷香即可。
安排好父子倆,夜里謝無陵抱著沈玉嬌吐苦水:“嬌嬌,我這可是看在你和孩子的面上, 不然我才不讓他留下。”
沈玉嬌拍拍他的背:“我知道, 難為你了。”
“他就是故意的。”
謝無陵埋在她的肩頭,薄唇貼著她的耳垂,十分具象的“吹耳邊風”,“他就是仗著有個孩子, 父憑子貴。”
一向只聽過母憑子貴,乍一聽到父憑子貴,沈玉嬌失笑。
“一天天哪來這些亂七八糟的話。”
沈玉嬌道, “好了, 快些起來, 你腦袋怪沉的。”
謝無陵抬起臉:“我腦子里裝的都是你和孩子,肯定沉的。”
沈玉嬌嗔他:“油腔滑調。”
“明明是肺腑之言。”
他也笑了,過一會兒,又斂了笑意, 黑眸深望著她:“嬌嬌,你知道的,我向來不愿教你為難。”
“你心里舍不得棣哥兒, 覺著對他們父子倆有虧欠, 我都理解, 我也不是那等不容人的……”
謝無陵看看她,又看看她的肚子:“只要你歡喜,他們留下就留下吧。”
沈玉嬌聞言,心頭觸動。
她握著他的手,輕聲道:“謝無陵,多謝你。”
“一家人,說什么謝不謝的。”
謝無陵扯扯唇,又彎腰,附耳湊上她的肚子:“只要你平平安安將我們小觀音生下來,我受再多委屈也值了。”
不就是父憑子貴么。
他現下也要有依仗了,不比那裴守真差。
倘若是個女兒,便叫那裴守真羨慕去吧-
春去夏來,轉眼間,裴瑕父子在山莊住了三個月。
最開始,棣哥兒每日晨昏定省。
后來沈玉嬌早上根本起不來,就讓棣哥兒改為午昏定省,午膳和晚膳來陪她用。
謝無陵在山莊閑著也是閑著,干脆逮著棣哥兒,教他健身習武。
于是乎,棣哥兒上午跟著謝無陵練功,下午跟著裴瑕讀書,晚上陪著娘親和腹中小娃娃談天說地。
沈玉嬌一開始還擔心謝無陵和裴瑕同住一個屋檐下,萬一碰上了,會不會吵起來。
日子一久,發現這兩個男人竟意外的平和,偶爾還會一起帶著棣哥兒出門釣魚。
待到后山的積雪化了,還會一同進山捕獵。
每回釣到了魚,或是捕到了獵物,當日便會讓廚房做一頓大餐,而后四個人圍坐同一張桌,共用晚膳。
對于這份和諧,沈玉嬌驚詫之余,又暗暗松口氣。
一日夜里,聚餐散去,她沒忍住問謝無陵:“你們倆私下里應該沒吵吧?”
“也不是日日見面,沒什么好吵的。”
謝無陵道:“何況我和他約定了,為著你和孩子,能不吵就不吵。”
便是真有不滿之處,約個地方打一架。
終歸不能像年輕時那樣,在嬌嬌和孩子們面前鬧得不可開交,叫他們母子左右為難。
沈玉嬌聽到他們倆私下的約定,心底一片澀然。
那種“可惜她不是男子”的遺憾再次浮現
同一時刻,山莊的竹林小徑上。
棣哥兒踏著皎潔月光,冷不丁問了句:“父親,孩兒心里有一惑,望父親能解答。”
裴瑕一襲鴉青轂衫,黑眸垂下:“你說。”
棣哥兒仰起小臉:“為何世間男子能娶妻納妾,女子卻不可以呢?”
這驚世駭俗的童言一出,裴瑕腳步也陡然停下。
半大孩子稚氣未脫,圓圓眼睛在月光下分外明澈。
見自家爹爹好半晌沒出聲,棣哥兒眨眨眼,有些緊張:“爹爹,是孩兒說錯話了嗎?”
可他真的不明白。
為什么身邊的叔叔伯伯、叔祖父、伯祖父,他們都有妻又有妾,而且還不止一個妾——
除了妾,還有通房丫頭。
除了通房丫頭,他在裴家時,還無意聽到下人閑磕牙,說起某某郎君在外面養了個外室,或是說某某老爺近日迷上了一個妓子。
他們說這些事時,好像天經地義,并無任何不妥。
可是先前母親守寡,拿了放妻書改嫁,外頭依舊不乏閑言碎語,說她乃是不貞之人。
就連祖母提到母親,哪怕嘴上不說,語氣和神態都充滿不屑。
好似母親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一般。
可為何男子納妾、納通房、置外室、狎妓,都是稀松平常之事呢?
貞潔這個字,難道只屬于女子,不屬于男子么。
棣哥兒不理解。
他試圖從圣賢書里找答案,可圣賢書里并無答案,找來找去,只找出四個字,“自古以來”。
可自古以來,就一定是對的么?
于是他鼓足勇氣來問父親。
在他心里,父親是這世上最淵博、最聰明之人,或許能得到答案。
然而,父親卻是長久的沉默。
暮春夜晚的風輕拂過他的袍袖,男人清雋如玉的面龐在月光下模糊。
就在棣哥兒覺得父親也沒有答案時,他開了口:“大抵因著,如今的世間是男子掌權。”
“男子掌權,定下的規矩自然也是要利好男子的。”
棣哥兒愣了愣,而后垂眸思索起來。
他是個早慧的孩子。
靜了好一會兒,納悶嘟噥:“這不公平。”
裴瑕黑眸輕動。
須臾,他道:“但你是男子。”
棣哥兒皺眉:“可男子也是阿娘肚子里出來的啊。”
裴瑕默了兩息,問:“為何突然問這些。”
“我…我替阿娘不公,也心疼爹爹。”
棣哥兒一臉誠懇道:“倘若女子也能像男子一樣娶妻納妾,那爹爹和謝伯父都能名正言順的陪在阿娘身邊,一輩子也不用分開了。”
這話更是叫裴瑕一驚。
孩子小小年紀,竟有如此離經叛道的想法。
他擰起眉:“以后這種渾話,不許再說了。”
棣哥兒撇撇嘴。
果然,是他說錯話了么。
可這些時日,他看謝伯父和爹爹相處得蠻好啊,而且他能同時擁有兩個爹爹,他覺得很幸福。
誰會嫌愛少呢。
如果阿娘有兩個好夫君,都去愛她,那豈不是兩全其美,皆大歡喜嗎。
只是大人世界的太多規矩,棣哥兒也不懂。
爹爹不許他說,他就不說了。
棣哥兒乖乖閉了嘴。
裴瑕卻是被孩子這些大膽之語,攪亂心緒。
待到夜深人靜,躺在床榻,心底更是冒出一個荒唐的聲音——
“若是女子真能納二夫,你可愿與謝無陵共侍一妻?”
念頭甫一響起,裴瑕擰眉。
真是瘋了。
他竟險些被個孩子帶偏了。
二夫侍一妻,成何體統?
便是他愿,玉娘和謝無陵他們定也不愿。
將這個荒唐想法驅出腦中,裴瑕闔眸,默默念起清心咒-
五月初六,沈玉嬌的肚子發動了。
那會兒她正在教考棣哥兒的功課,棣哥兒應答如流,沈玉嬌心里歡喜,獎勵一碟酪澆櫻桃。
棣哥兒津津有味吃著酪澆櫻桃,沈玉嬌在旁看著也有些饞。
但她大著肚子,不能吃冰,只能強忍著饞意,裝作不在乎地看著孩子吃。
許是她的目光太過熱忱,棣哥兒抬起頭:“阿娘,你悄悄吃一口,我不告訴爹爹和謝伯父?”
沈玉嬌有些心動。
她懷這一胎,口腹之欲極盛。
她私下里與謝無陵說,肚子里定是個小饞鬼。
看著那份甜絲絲、冰沁沁的酪澆櫻桃,沈玉嬌暗想,就吃一小口,應該沒事的吧?
可不等她接過銀質小勺,肚子就疼了起來。
再感受到雙腿之間那股熱流,她面色一變,叫苦不迭。
這小饞鬼怎么就這么饞,還沒吃一口,就這般迫不及待了?
不管怎樣,十月懷胎,瓜熟蒂落。
屋里的婢子們即刻忙活起來,扶上床躺著的,喊接生嬤嬤的,尋大夫的,去前院通稟的,燒熱水拿剪刀的……
忙忙碌碌,又有條不紊。
棣哥兒看著自家阿娘疼得臉色白,握著她的手,不肯走。
盡管最后還是被“請”了出去。
謝無陵和裴瑕疾步趕來,也都被穩婆攔在外頭。
謝無陵可不管那么多。
沈玉嬌初次生產給他留下的陰影,他至今想起來,心有余悸。
無論如何,他一定要親自陪同,誰敢攔他,他就揍誰。
如今他是主家郎君,他一意孤行,穩婆和大夫也拿他沒辦法,只能由他入產房。
“嬌嬌,你別怕。”
他一手拿著帕子替沈玉嬌擦汗,一手牢牢握著她的手,俊美臉龐一片凝重:“你只管鉚足力氣生,我就在你身邊,寸步不挪。”
沈玉嬌也知他的顧慮,也不攔著他,只握著他的手,擠出一抹安穩淺笑:“好。”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
肚子正式開始發動。
“娘子,你使勁兒啊!”
“娘子,快了快了,你再吸一口氣。”
接生嬤嬤們在床尾一聲聲喊著。
沈玉嬌緊緊抓著謝無陵的手,咬著唇,一張清婉臉龐滿是汗水。
而謝無陵的臉色也沒比她好到哪里去,甚至比她的還要蒼白、猙獰。
一旁的婢子們悄悄瞄了一眼,心里都納罕。
不知道的,還以為王爺也在發力生產呢。
屋外,日頭漸漸落下,天邊染上緋色晚霞。
棣哥兒到底年紀小,定力淺,聽到里頭的動靜,忍不住走來走去。
“怎么還沒好?阿娘痛了這么久,還有力氣么?”
裴瑕站在廊下,面上雖不顯,但背在身后的手緊攥成拳。
“爹爹,從前阿娘生我,也是這么久嗎?”
孩子這一問,將裴瑕的思緒也拉回從前。
那一回,當真是兇險萬分。
哪怕壽安如今已化作黃土,現下想起,只恨不能將其挫骨揚灰,以解心頭之恨。
“你阿娘生你,說是九死一生也不為過。”
裴瑕垂眸,凝著孩子白皙臉龐,喉間發啞:“你我父子,都欠她良多。”
棣哥兒聞言,黑眸堅定:“我以后一定會更加孝順阿娘的。”
裴瑕看向天邊緋色晚霞,眉眼間浮現一縷郁色。
可他,往后又該以何身份彌補玉娘,對她更好?
思忖間,屋內忽的傳來一聲清脆的嬰啼聲。
“嗚哇——”
“恭喜王爺王妃,喜得貴女!”
“嬌嬌,你聽到了嗎?”
謝無陵看著那個渾身通紅的小小嬰孩,難掩狂喜,握緊沈玉嬌的手:“是女兒,真的是女兒!咱們有女兒了!”
這次生產遠比上次生產順利太多,沈玉嬌尚有余力,抬起眼皮:“聽到了……”
這孩子的哭聲十分嘹亮。
和謝無陵的報喜聲混在一起,她耳朵都嗡嗡作響。
這般大嗓門,她覺著小女兒長大后,八成和她爹一樣,是個話癆。
“嬌嬌,我實在是歡喜。”
謝無陵眼眶泛紅,俯身吻了吻妻子蒼白的臉龐,嗓音透著一絲哽咽:“辛苦你了。”
沈玉嬌好笑又無奈,虛弱道:“這么多人看著呢。”
男子進產房本就不妥,他還毫無顧忌地親她,真是半點體統都無。
“我不管,我心里高興。”
他深深凝著她:“嬌嬌,我發誓,往后我這條命就是你們娘倆兒的,我這輩子給你們當牛做馬。”
又來了。
這男人一高興,總是口無遮攔。
沈玉嬌有心糾正他,但實在太過疲累,只道:“將孩兒抱來給我看一眼,你就抱出去吧。”
一來,屋里血氣重,穩婆還得給她清理一二。
二來,屋外還有人等著呢。
謝無陵也知她的想法,接過穩婆洗凈了的小襁褓,歡歡喜喜遞到沈玉嬌面前。
“你看,多像你,簡直和你一模一樣。”
沈玉嬌看了眼那皺巴巴、紅通通,眼睛都沒睜開,活像一只小猴兒的小女嬰。
從哪看出和她一模一樣了?
但謝無陵言之鑿鑿,分外懇切:“眼睛鼻子嘴都像你,真是漂亮極了。”
沈玉嬌:“……”
好吧,這或許就是親爹眼。
“抱出去樂吧。”
她有氣無力道:“我想歇會兒。”
謝無陵聽她的,抱著孩子往外走。
臨出門前,一想到能在裴瑕面前炫耀,嘴角的弧度不禁揚得更高。
不行不行,如今當了爹,得穩重些才是。
他深深吸了口氣,抱著懷中粉色襁褓,推開了門。
門一開,裴瑕快步上前:“她怎么樣了?”
謝無陵才維持兩息的穩重霎時破功,一整個眉開眼笑,顴骨升天。
“平安平安,都很平安。”
又將小襁褓抬了抬,眉梢挑起,“是女兒哦,和嬌嬌一樣漂亮的女兒。”
羨慕吧,嫉妒吧。
這一回,可算輪到他恃女而驕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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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 ? 【番外12】
◎三人日常(7)◎
【番外12】/晉江文學城首發
謝無陵為人一向張揚恣意。
有了女兒之后, 更如螃蟹般,恨不得橫著走。
從前他三句話不離“我媳婦”,現下他三句話不離“我媳婦和我閨女”。
山莊里多是下人, 他無人可炫耀, 于是一有空,就在裴瑕面前顯擺。
“誒,我家小觀音真是乖得很,能吃能睡, 半夜還一點都不鬧騰。”
“誒, 我家小觀音長得可真漂亮,你瞧這皮膚,和她娘親一樣白,還有這大眼睛小嘴, 長大了一定是個大美人兒。”
“誒,你看我家小觀音哭得多好聽,脆如珠玉落盤, 清若黃鶯出谷, 現下哭都這么好聽, 等以后學說話了,那不得氣若幽蘭,舌燦蓮花。”
“誒,你看我家小觀音……”
一開始, 裴瑕的確羨慕又嫉妒。
但日日這般念叨著,他聽得耳朵起繭,一顆心也麻木。
沈玉嬌也有些看不下去, 私下提醒謝無陵:“知道你得了女兒高興, 但也不用天天炫耀。”
謝無陵:“這叫炫耀嗎, 我只是陳述事實,難道我們的閨女不可愛么?”
沈玉嬌:“她自然可愛,但……”
“是吧,我們小觀音最可愛了。”
謝無陵看一眼襁褓里熟睡的小嬰孩,又滿臉愛意地望向沈玉嬌:“當然,我娘子是天下最好的。”
大的小的,都叫他夸了去。
沈玉嬌哭笑不得,輕錘他的胳膊,嗔道:“你就繼續顯擺吧,反正等孩子大了,我管教她,你可不許和我唱反調。”
以生養棣哥兒的經驗,沈玉嬌覺著孩子肖其父。
棣哥兒和裴瑕一樣斯文守禮,若小女兒隨了謝無陵的無法無天,日后府中怕是有的鬧了。
謝無陵應著:“好,你當嚴母,我當慈父,你唱紅臉,我唱白臉,我們雙劍合璧,一起把女兒教養好。”-
小觀音滿月時,沈玉嬌給她定下了大名。
棠,謝棠。
“棠棣之華,鄂不韡韡”的棠。
小觀音和棣哥兒歲不同父,卻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沈玉嬌取這個名,是希望孩子們長大后,能時刻記住這一點,往后能一直相親相愛,互幫互助。
謝無陵對這個名字很滿意,“謝棠,棠棠,小棠兒,聽起來就甜,往后日子也如蜜糖般甜甜蜜蜜,無憂無慮。”
棣哥兒對小妹妹這個名字也很喜歡,他給小妹妹的滿月禮是塊玉佩:“愿妹妹如淵之清,如玉之潔,萬事順遂。”
裴瑕對這個名為“棠”的小女嬰,則是心緒復雜。
因著他曾想過,若和沈玉嬌有個女兒,便用“棠”字取名。
現下裴棠變謝棠……
也罷,總歸是她腹中所出,血肉所化。
他送給小觀音的滿月禮,是一副極為精巧的平安鎖,上面鑲嵌著顆顆圓潤光潔的南海明珠,夜里璀璨如星。
小觀音似乎很喜歡這些亮晶晶的東西,看到那平安鎖,大眼睛眨也不眨。
謝無陵挺滿意這個禮物,小聲嘟噥:“還算他大方,拿出樣好東西。若他敢敷衍,我定趕他出去。”
沈玉嬌無奈,輕輕扯他袖子:“別狹促。”-
小觀音三個月時,庭中的桂花也盛開了。
又是一年中秋佳節至。
這日,沈玉嬌給孩子們都換上了一身她親手做的新衣袍,還繡了兩個桂花香囊——
其實是做了三個。
做好之后,卻不知該不該送。
如今她與裴瑕的關系,實在有些微妙。
他與謝無陵大抵也感受到了,但無人捅破這層窗戶紙,便繼續這般平靜下去。
她將那枚桂花香囊藏起來,只送給了謝無陵和棣哥兒。
香囊是晨間送的,夜里圍坐宴飲時,棣哥兒的那枚桂花香囊,明晃晃掛在了裴瑕腰間。
沈玉嬌:“……?”
謝無陵:“……?”
棣哥兒:“……”
他偷偷找到沈玉嬌坦白:“爹爹說他缺了個香囊。”
當爹的都開了口,他為人子,總得孝順長輩。
雖舍不得,但還是將那香囊獻了上去。
“阿娘,我不委屈的。”
棣哥兒反過來寬慰沈玉嬌:“我有你親手做的新衣袍,爹爹什么都沒有,香囊就給他,全當做中秋節禮好了。”
沈玉嬌心酸又好笑。
一邊覺著兒子懂事,一邊覺著裴瑕怎的這樣,老子竟與兒子搶東西,不害臊。
謝無陵對此無比贊同:“搶孩子東西,真是年紀越大,越不要臉!”
沈玉嬌瞟他一眼:“這話,你有資格說?”
難道他搶小觀音的口糧還少么?
謝無陵被她那一眼看得心虛,轉過臉,輕咳道:“嬌嬌你看,今晚的月亮可真圓!”
轉移話題簡直不要太明顯。
沈玉嬌這會兒也不好與他計較那些事,拿起筷子,邊給棣哥兒夾菜,邊道:“我打算九月初,便收拾箱籠回長安。”
話音落下,桌上大小三個男人都齊齊看向她。
謝無陵皺眉:“九月初,那不就是半個月后,會不會太趕了?”
裴瑕也沉眸,思忖道:“你分娩不足半年,加之觀音還小,余杭回長安一路舟車勞頓,且正值秋冬換季之際,恐怕不宜趕路。”
棣哥兒點點頭:“阿娘和妹妹身體為重,不急著回去呢。”
沈玉嬌其實也有些糾結。
女兒年幼,路途顛簸,的確遭罪。
但從去年算起,離家也有一年半了,她實在思念長安親人。
謝無陵也看出她是思鄉了,道:“不然,我派人將岳父岳母接來?”
沈玉嬌:“那怎么行,父親母親年紀都大了,哪經得起這樣折騰。”
謝無陵尊敬長輩,但更在乎妻女。
略作思忖,他朝裴瑕遞了個眼色,叫他幫著勸勸。
在這件事上,裴瑕與謝無陵想法相同。
“再推半年吧,明年三月春暖花開時,小觀音也快滿周歲,可坐船北上,少些顛簸,還能趕在次年中秋闔家團圓。”
他看向沈玉嬌,神情沉靜從容:“若是兩位長輩知曉,定然也以你和孩兒的身體為主。”
沈玉嬌迎上裴瑕的目光。
對他,她總帶著幾分敬。
而今他這般說了,謝無陵一雙眼也直勾勾盯著她,沈玉嬌輕嘆:“好吧,那就再住半年。”
往好處想想,明年這個時候回長安,沒準小觀音都會喊“外祖母”、“外祖父”了-
秋去冬來,轉眼四個月過去,春節來臨。
五人在山莊里一道度過了一個還算溫馨和諧的年。
除夕放煙火時,棣哥兒對著那漫天璀璨的煙火悄悄許了個愿。
“希望能和娘親、爹爹、謝伯父、妹妹一直這樣生活下去,一輩子也不分開。”
孩子的許愿聲淹沒在煙花爆竹聲中。
子時至,新年到。
沈玉嬌看著睡在她面前的一雙小兒女,眉眼含笑,恬靜溫婉。
而裴瑕與謝無陵二人,分坐在她左右兩側,視線皆靜靜落在她的臉頰。
新歲里,他們各自注視著他們眼中最美好的風景。
但山莊里溫馨平靜,仿若與世隔絕的日子,終究也有結束的一日。
一開春,長安來了人。
禁庭內官,來尋裴瑕。
說是流落在外多年的皇太子已經回宮,皇帝特地替太子,聘裴瑕為太傅。
裴瑕不是很想去。
山間歲月平淡安穩,小觀音也開始牙牙學語,再過小半年,都能開口喊他一聲“叔父”了。
回到長安,人多嘴雜,怕是再無如今的和諧。
但皇帝盛情難卻,且裴瑕之前也答應過皇帝,愿為太子師。
實在不好推脫。
謝無陵對此歡呼雀躍,他可巴不得裴瑕快快回去,省得成日在他和嬌嬌跟前晃。
沈玉嬌也勸裴瑕:“你滿腔抱負,若是耗在山水之間,豈非浪費?”
“守真阿兄,我記得你曾說過,從前的皇太孫,如今的皇太子,有帝王之相。”
她看向一襲月白色長袍的男人,烏黑眼眸滿是堅定的澄澈:“或許,他就是你一直盼著的那位明主?”
裴瑕薄唇緊抿。
良久,他看向她:“玉娘,你既知我抱負,應當也知我此時遲疑。”
沈玉嬌眸光輕閃。
“那也不可能一輩子待在余杭。”
她偏過臉:“在這山莊的一年,權當是武陵人誤入桃花源好了,總是要回長安的。”
裴瑕聞言,沉默許久。
好半晌,他扯了扯唇角,似是自嘲般道:“去歲靜寧問了我一個問題。”
“他問我,為何世間男子可三妻四妾,女子卻要獨守一夫。”
沈玉嬌霎時驚愕。
那孩子竟然有這般想法!
且還問了出來。
她唇瓣翕動,好半晌才尋到自己的嗓音:“那你…你怎么答他的。”
裴瑕如實說了。
末了,他看向一臉恍惚的沈玉嬌:“玉娘,若是……”
嗓音忽的喑啞,到嘴邊的話流連幾番,才艱澀出聲:“我愿意。”-
直到三日后,裴瑕隨那內侍離開山莊,沈玉嬌仍覺著那日對話,恍若一場幻夢。
不是她瘋了,就是裴瑕瘋了。
不然他怎么……怎么會說出那種話。
她為此事心不在焉,謝無陵卻以為她是不舍得裴瑕而失魂落魄。
“嬌嬌,他都走了。”
床笫間,謝無陵捧著她的臉,親了又親:“別想他了,多看看我。”
沈玉嬌也不知該如何和謝無陵解釋她的恍惚。
但隨著年紀增長,她越發不愛為難自己。
既想不通,那便不去想。
斂了心神,她勾住謝無陵的脖子,將他拉向她:“那你再親親我。”
謝無陵眸光一暗,也不再客氣,俯身吻上去。
“嬌嬌……”
“我的嬌嬌……”
貪婪,熱烈,吻遍全身每一處。
讓她在他的唇舌、掌心、身軀下,燦爛綻放。
沉淪,交融,忘卻一切。
獨屬于他。
【📢作者有話說】
正文線番外到此為止,明天開始更小裴單人線。(再次提醒,看標題,根據個人喜好訂閱。)
不知何時能等到分級的那天,但在那天到來之前,祝寶子們都能找到喜歡的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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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 【番外13】
◎if線:如果裴蘅之沒死(1)◎
【番外13】/晉江文學城首發
元壽二年, 新帝登基不過兩年,景王司馬紹勾結尚書仆射房家、駙馬都尉郭家,謀逆造反。
叛軍攻入洛陽, 洛陽郡守裴蘅之以身護城, 身中毒箭,命在旦夕。
幸得一神秘游醫相救,挽回一命。
待到八月底,景王之亂平息, 裴蘅之的身體也恢復大半。
朝廷感念他以身護城的忠勇, 封他為忠勇伯。
九月初,裴蘅之帶著家中五歲小兒裴瑕,一同入長安謝恩。
出發前夕,妻子王氏頗有微詞:“守真還這樣小, 你入京謝恩,帶他一起作甚?他留在洛陽,也能跟著夫子安心讀書。”
“讀書是一輩子的事, 也不差這一兩個月。再說了, 此次入長安, 除了謝恩,我還要拜訪一些故交舊友,正好帶守真去,認認人。”
說到這, 裴蘅之問:“對了,讓你挑些送小女娃的禮物,你可備好了?”
“備好了。”
王氏彎腰整理著箱籠, 彼時正二十三, 嬌麗如花, 便是埋怨人也自有一股風情:“我定是上輩子欠了你們裴家的,這輩子為你們父子倆操不完的心。”
“裴某三生有幸,能娶到夫人這樣的好娘子。”
裴蘅之上前,煞有介事朝王氏一拜:“娘子操持家中庶務,實在辛苦了,為夫替你捏捏肩。”
“去你的。”王氏羞嗔推開他,又道:“你要我備的那些禮,是送去沈家的?”
裴蘅之道:“是,送給我們的小兒媳,也正好領著守真給親家見一見。”
對這門婚事,王氏并不滿意。
一來覺得太過倉促,沈家雖是名門,可那小女娃尚在襁褓,誰知長大后是何模樣、性情。
二來是氣憤這糊涂的裴蘅之,這樣大的事也不與她商量,一拍腦門就答應了,委實惱人!
然再有不滿,這門親事也定了下來,輕易不可變了。
王氏只能捏著鼻子認下,祈禱著那沈家小娘子能長成個貌美端莊的淑女,方能與她天資聰穎的兒子相配。
翌日一早,父子倆帶著護衛,離開洛陽。
王氏交代完大的好好保重身體,又去叮囑小的:“到了長安一切聽你父親的,謹言慎行,也莫要落下學業。”
時年五歲的裴瑕,小小個子,錦袍玉帶,眉清目秀。
他朝王氏挹禮,“兒子謹記教誨,也請母親在家多多保重。”
王氏揮了揮手:“去吧。”
反身拿出帕子,悄悄掖了眼角的淚-
九月中旬,父子倆入了長安,暫住裴氏族親府上。
次日裴蘅之進宮覲見皇帝后,便帶著裴瑕去了沈府。
裴蘅之和沈徽是年少結識,又一向敬仰沈丞相的文學造詣,是以他一直覺著能與沈氏結親,實是一樁好事。
且那小玉嬌,雖然還是個嬰兒,但他親眼瞧過,白皮膚,大眼睛,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長大定與兒子相配。
“守真,待會兒你將這塊玉,交給你沈伯母,就說是你送給妹妹的禮物。”
裴瑕看著那塊通體剔透的碧玉,有些詫異:“這塊玉,不是我們裴氏的傳家寶么?”
裴蘅之道:“是傳家寶不假,但所贈之人,是你未來的娘子,要與你過一輩子的人。這樣貴重的美玉,就該送給最該珍視之人,方能顯出它的價值。”
裴瑕年幼,卻也知曉父親為他定了一門親事。
對方是個還在吃奶的小娃娃。
這次來長安,很大一個原因,就是來拜訪親家和小未婚妻。
他有點忐忑,又有點好奇。
那個小娃娃會是什么模樣?
一盞茶功夫后,在年紀相仿的世兄沈光庭的帶領下,他看到了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
她如今已有八個月,能坐、能爬,還會咿咿呀呀。
一身粉色緞面小薄襖,腦袋上戴著個虎頭帽,白胖小臉,烏眸溜圓,小鼻子小嘴,一笑起來,兩只圓眼睛便彎成一雙月牙兒。
“看吧,我妹妹是不是很可愛。”小沈光庭叉著腰,一臉得意。
裴瑕看向那小女娃:“的確,很可愛。”
這就是他未來的妻子么。
這么小一只。
甚至連話都不會說,一笑起來還流口水。
不過小孩兒都會長大的。
像他現下也是個稚童,但再過些年,他會長得如父親一樣高大,會長出喉結、胡須。
也能像父親一樣,科舉入仕,為父母官,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而沈家這個小女娃,也會變成一位大姑娘。
像母親那樣淑麗韶好,端莊溫婉。
裴瑕走上前,拿出袖中那塊玉佩,與李氏道:“伯母,這是小侄送給妹妹的見面禮。”
李氏看著那塊玉佩,驚愕:“不可不可,這太貴重了。”
裴瑕道:“我父親說了,貴重之物須得送給珍視之人,方顯其價值。”
李氏聞言,看了面前的五歲孩童好幾眼。
見他年紀雖小,稚氣未脫,但神清骨秀,舉止得體,一看就是家中教養得極好。
老話常說,三歲看小,七歲看老。
這未來女婿這般人才氣度,裴沈兩家又是知根知底的故交,李氏真是越看越順眼。
“既然如此,那我就替玉兒收下了。”
李氏笑著接過,拿那塊玉在小女兒面前晃了晃:“玉兒,你瞧,這是你裴家阿兄送你的。”
小玉嬌對這些亮晶晶的珠寶十分喜歡,伸出小手去夠。
“守真,玉兒很喜歡呢。”李氏道。
裴瑕:“妹妹喜歡就好。”
眼睛一直往小娃娃那里看。
見她拿著玉玩了兩下,就往嘴里塞。
裴瑕驚愕:“妹妹,這個不能吃的。”
語調不覺拔高,引得那吃玉的小女娃也嚇住般,睜著一雙水靈靈的黑眸巴巴地看著他。
李氏在旁笑出聲:“沒事的,小孩兒都這樣,見什么都愛往嘴里送。”
她從小玉嬌的手里拿過那塊玉:“阿娘先給你收著,等你大了,再給你戴。”
眼見裴瑕還一錯不錯地盯著她看。
李氏輕聲:“守真可想抱抱妹妹?”
裴瑕啊了聲,略顯局促:“可…可以么?”
“當然可以。”
李氏道:“只要你抱得起。她八個月了,有些重呢。”
小孩兒也自有一份驕傲,裴瑕紅著臉,道:“她這樣小,我肯定抱得起。”
既然兩家婚事已是板上釘釘,李氏也有意讓小兒女能親近些。
雖說裴家父子不日便要回洛陽,但有些幼年情誼,總比毫不熟悉的盲婚啞嫁要強。
“那你抱抱。”
李氏將小玉嬌遞到了裴瑕懷中,又哄著女兒:“乖乖,裴家阿兄抱你哦,別怕。”
小玉嬌膽子大,不怕生。
被裴瑕抱在懷中,許是覺著這個小哥哥面生,睜著大眼睛好奇朝他看。
沈光庭在旁道:“妹妹也覺得守真長得好看,看得都不眨眼睛了。”
李氏笑了,屋內的奶娘、嬤嬤、婢子們也都掩唇笑了。
裴瑕小心翼翼抱著懷中小女娃,一動不敢動。
的確有點重。
但他完全抱得起。
尤其湊近了看,小妹妹的眼睛真漂亮,亮晶晶,像琉璃,水汪汪,又如陽光下的碧湖。
還有這小臉,粉嘟嘟,肉鼓鼓,很想捏一下。
“妹妹,我是……河東來的裴守真。”
對這脆弱稚嫩的小女娃,他的嗓音都不覺放得輕了:“我比你大五歲,以后你會說話了,得喊我一聲阿兄。”
是喊裴家阿兄,還是喊守真阿兄呢?
裴瑕分神地去想。
再次回過神,是沈光庭的驚呼:“哎呀,妹妹的口水都淌守真身上啦!”
裴瑕一低頭,衣襟果然被口水濡濕了一塊。
偏那“始作俑者”渾然不覺干了壞事,還彎起一雙明眸,咧著嘴,呀呀笑了起來。
裴瑕怔了怔,而后也微微笑了。
心里也軟軟的,化成水。
“你見過小玉娘了,覺著她怎么樣?”
離開沈府的馬車上,裴蘅之問兒子。
裴瑕一下就想到那小女娃笑起來的模樣。
他揚起唇角:“沈家妹妹很可愛,也很愛笑。”
裴蘅之聞言笑瞇瞇:“看來你挺喜歡她的?”
年歲尚小,不知男女情愛。
一切喜愛,只憑天然。
裴瑕點頭:“她那樣可愛乖巧,誰見到都會喜歡。”
裴蘅之高興道:“那等回到洛陽,你記得跟你阿娘說,你親眼見過了,你也很喜歡。省得她老念叨我。”
裴瑕:“好。”
想了想,又道:“爹爹,若以后有機會,你讓阿娘也來見見沈家妹妹,她見到了也會喜歡,便不會再念叨你了。”
裴蘅之挑眉,不置可否。
往身后迎枕一靠,闔眸養神:“以后再說吧。”-
裴瑕第一次見玉嬌,是在五歲。
彼此玉嬌還沒多少記憶。
第二次相見,是在五年后。
彼時裴瑕十歲,玉嬌也有五歲。
這一回,裴瑕隨著雙親一起來長安,參加族中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輩的喪儀。
一家三口在長安停留七日,期間走親朋友,自然也不忘攜禮,再度登沈家門。
大人們在前廳寒暄,沈光庭親親熱熱帶著裴瑕去后院玩,展示他最近新得的弓箭。
暮春明媚,草木葳蕤。
隔著一堵粉墻,里頭飄來小姑娘銀鈴般兒的笑聲。
“高些,再高些——”
“哇,我要飛出去啦!”
那笑聲太過靈動清脆,引人側目。
裴瑕看到那高高架起的秋千架,正站著一個扎著小鬏鬏,穿著大紅灑金裙衫的小姑娘。
秋千飛得那樣高,看著都叫人膽戰心驚,她兩只手牢牢抓著秋千兩邊的繩,卻是半點都不怕,小圓臉上堆滿笑意。
“那個瘋丫頭又這樣玩!”
沈光庭也嚇得臉白,急急跺腳:“真摔下來,我看她怎么辦!”
“守真你在這等我會兒,我去把她叫下來。”
男女七歲不同席。
于情于禮,裴瑕應該在外等著。
但鬼使神差的,他開了口:“那是沈家妹妹嗎?”
沈光庭:“除了她,誰還這般膽大!”
裴瑕:“我小時候見過她,沒想到長這么大了。光庭阿兄,我隨你過去打聲招呼。”
沈光庭應了聲好,便急急忙忙提著袍擺,跑進去了。
“沈玉嬌,你這不要命的小混蛋,再不下來,我告訴爹娘去!”
這一聲兇巴巴。
秋千上的小玉嬌嚇一跳。
再看月洞門里進來兩人,除了自家阿兄,還有一位白袍少年。
夏日午后明凈的陽光照在他身上,將他一張臉照得冷玉一樣白,又似渾身都發著光。
這是誰家的小仙童?
她恍惚地想著,手上一松,整個人不覺就飛了出去。
“小娘子!”
“妹妹!”
“啊啊啊——”
小玉嬌閉著眼,完了完了,這下真要摔掉大門牙了。
都怪阿兄喊那一嗓子!
討厭阿兄,混賬阿兄。
風在耳畔拂過,預想中的疼痛并未來臨,反而撞進一個淡淡幽香的微暖懷抱里。
“哎喲!”
還是摔倒了。
不過摔得不痛,有肉墊呢。
小玉嬌睜開雙眼,一低腦袋,就見那個面生的神仙小公子正被自己壓在身下。
她倒吸一口氣:“你…你你……”
裴瑕目光平靜,看著趴在身上的圓臉小女娃。
心想,還好。
雖然她長大了,變沉了些。
但他也長大了,更有力氣了。
依舊能抱起她,不叫她落下。
“小娘子,快起來。”
“妹妹,你沒事吧?守真,你怎么樣?”
周圍的人急忙忙湊上前,將他們扶起。
“我沒事。”
小玉嬌中氣十足,只是看向那陌生少年時,有些不好意思,聲音都小了點:“這位阿兄,你是不是摔疼了?”
“不疼。”
裴瑕撣了撣衣袍上的土,對上小姑娘明澈烏黑的大眼睛,他道:“沈家妹妹,第二次見面。”
“我是河東來的裴守真,你可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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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 【番外14】
◎if線:如果裴蘅之沒死(2)◎
【番外14】/晉江文學城首發
小玉嬌自然不記得。
但她卻知道“裴守真”這個名字。
長輩們提過, 嬤嬤婢子們也說過,她一出生就有一門親事。
那未來的郎婿,就是河東裴家的裴守真。
小玉嬌年紀尚小, 不知郎婿為何物。
她去問傅母喬嬤嬤, 喬嬤嬤和她說:“郎婿就是等你長大了,要與你過一輩子的人,就像你祖母祖父,父親母親。”
這么一比方, 她的小腦袋里也有了個模模糊糊的概念——
總之, 郎婿是很重要的人。
而現下,她終于見到了那個爹爹阿娘給她選的郎婿。
河東來的裴守真。
長得好看不說,還給她當肉墊。
并且他還答應她,不把她從秋千摔下來的事告訴大人。
就沖著這幾點, 小玉嬌喜歡他。
她仰起小臉朝他笑:“裴守真,我喜歡你,歡迎你常來我們家玩。”
裴瑕怔了怔。
再看這胖乎乎、矮墩墩的小丫頭, 忍不住抬手, 摸摸她腦袋扎著的兩個小鬏鬏。
“我比你大, 你得喊我一聲阿兄。”
小玉嬌道:“可你不是我的郎婿嗎?”
裴瑕又是一怔。
她這么小,就知道他是她的郎婿嗎?
轉念又想,他五歲時,也知道他有個未婚妻了。
“是, 我們是有婚約在身。”
裴瑕彎著腰,耐心解釋著:“但我們現下還小,不到成親的年紀。所以你不能那樣喊我, 還是以兄妹相稱為宜, 不然傳出去會叫人笑話的。”
小玉嬌似懂非懂, 看向沈光庭。
沈光庭點頭,小大人般一本正經:“守真說得對。”
親兄長都這樣說了,小玉嬌便信了,點點頭,重新喊著裴瑕:“守真阿兄。”
裴瑕彎眸,又摸了摸小鬏鬏:“妹妹乖。”
聽說沈光庭要帶裴瑕去看弓箭,小玉嬌也嚷嚷著要去。
沈光庭拗不過她,牽著她一起去。
小玉嬌心血來潮,要裴瑕也牽著她:“我還想蕩秋千!”
裴瑕:“啊?”
沈光庭見怪不怪翻了個白眼:“她就是渾身長了虱子,閑不住。”
嘴上埋怨著,但還是抬起手臂,將妹妹拎了起來。
裴瑕有樣學樣,拎著她另一只手。
于是,小玉嬌就吊在他們之間,便走邊蕩,嘴里還“咻咻咻”的模仿風聲。
裴瑕:“……”
沈光庭:“小屁孩一個,讓守真見笑了。”
裴瑕:“還好。”
只是小未婚妻,比他想象中的活潑許多。
和家中那些溫婉內斂的妹妹們很是不同-
盡管裴瑕保密了,但沈光庭那張嘴藏不住。
夜里沈家人圍坐吃飯時,沈光庭噼里啪啦就把妹妹給賣了。
小玉嬌嚇得撂下筷子就往外跑:“祖父,祖母,救我——”
被李氏熟練地一把薅了回來,捂著她的嘴:“大晚上的別雞貓子鬼叫!”
小玉嬌眨巴眨巴大眼睛。
可憐的眼神在問:“那你別揍我。”
李氏:“……”
她何時真的揍她,不過不輕不重嚇唬兩下罷了。
但女兒直接把裴家小郎君當肉墊這事,還是叫沈家夫婦擔憂。
“玉娘可不輕了,那么高撲下來,萬一把人給壓壞了呢?”
“正好明日約了蘅之兄一道去拜訪舊友,我明日問問。”
“是,好好問問,他們家就那么一個寶貝兒子呢,萬一真被玉娘壓壞了,咱也賠不起。”
沈徽哼了聲:“我這么好的閨女都許給他家了,還不夠啊?”
女兒越養大,越發舍不得。
一想到當初腦袋一熱就應了裴蘅之,沈徽還有些后悔。
不過裴瑕那小子的確不錯,當他女婿也不算辱沒了-
翌日,沈徽和裴蘅之見面,說起這事。
裴蘅之恍然:“怪不得他昨日回去后,偷偷摸摸找藥油,還不讓我告訴他阿娘,原來如此。”
“找藥油?”
沈徽驚愕:“真傷到了?”
裴蘅之擺擺手:“一點淤青,并無大礙。若是連個小女娃都接不住,那真是貽笑大方了。”
寒暄一番,裴蘅之提及另一事:“聽聞沈公賦閑在家,你家小兒女就跟在他身邊讀書。我尋思著,可否讓我家守真也跟在沈公身邊,一同受教?若是可以,那真是我兒的幸事,裴某感激不盡。”
年初,沈丞相因著與皇帝政見不同,索性告老,含飴弄孫,頤養天年。
裴蘅之一直仰慕沈丞相才華,若能讓兒子跟著沈丞相這位文壇圣手學習,定比留在洛陽更加受益。
若換做是旁人提這個要求,沈徽不一定答應。
但裴瑕可是自己未來女婿,日后都是一家人……
“蘅之兄莫急,待我回去問問我父親。”
沈徽尋思著,父親應該會答應。
哪怕是看在玉娘的份上。
果不其然。
聽說是裴家小子來求學,沈丞相捋了捋花白的胡須,道:“既然是裴家的,那就送來吧。”
教一個也是教,教一雙也就順帶的事。
且親自教養出的孫女婿,品行也更加叫人放心。
于是乎,裴瑕便留在長安沈府,與沈家兄妹一起跟著沈老丞相讀書。
王氏對于裴蘅之又一次的“先斬后奏”很是不滿。
裴蘅之抱著她一番好哄,又分析利弊:“雖說洛陽那位孟先生也是大才,但與沈公相比,那便是小巫見大巫。若不是這層姻親關系,沈公還不一定愿意教守真呢。”
道理王氏都懂,但舍不得兒子。
“他才十歲,你就把他一個人留在長安,你竟也舍得。”
“這有什么舍不得,難道他在沈家,沈家還會虧待他不成?”
“可是……”
“好了,夫人。”
裴蘅之攬著王氏,溫聲道:“孩子大了,有他自己的路要走。我知你有慈母心,但也別將全部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也得過我們自個兒的日子不是?”
王氏還要再說,被裴蘅之拉著走進床帷:“時辰不早了,快快歇下吧。”
王氏一張臉羞紅,嗔他一眼。
帳子落下,夫妻密語,你儂我儂,無限恩愛-
裴瑕住進了沈家。
李氏特地給他收拾了一處幽靜的院落,一應吃穿用度,都與沈光庭一致。
有時甚至待裴瑕更為寬厚。
這叫沈光庭心里酸溜溜的,私下里與李氏埋怨:“阿娘,我才是你親兒子呢,你怎么對守真比我還好。”
李氏先是敲了兒子的腦袋一記,打過了之后,才解釋道:“以后你妹妹可是要嫁去他們裴家過幾十年的,我們現下對守真好,他日你妹妹在裴家,裴家人也會對你妹妹好。難道你希望你妹妹在裴家,吃不好喝不好,被人欺負嗎?”
沈光庭捂著腦袋叫起來:“那肯定不行!他們若是敢欺負妹妹,我就把妹妹接回來,才不去他們家了。”
李氏聞言,十分欣慰:“你有這個心,很好。”
之后李氏再如何對裴瑕好,沈光庭也不嫉妒了。
畢竟這都是為了妹妹的以后。
但看到妹妹一天天的愈發依賴親近裴瑕,他有些坐不住了。
他揪著小玉嬌:“我才是你親阿兄,你怎么天天跟著裴守真后頭跑?”
小玉嬌回答得理所當然:“守真阿兄對我好呀。”
沈光庭:“沒良心的,我對你不好?”
小玉嬌:“你對我也好,但是守真阿兄從不兇我呢,更不會像你一樣,動不動和爹爹阿娘告狀!”
沈光庭:“那是你做錯事,我才告狀。”
小玉嬌:“那我不管,反正守真阿兄對我最好了。”
像祖父祖母一樣,永遠對她春風和沐,永遠不會兇她。
最重要的是,他還會給她買好多好吃的!
一想到她能和這樣好的守真阿兄一輩子在一起,她覺得她可太幸福了!
對于裴守真這樣無底線縱容自家妹妹的情況,沈光庭深感不服。
他找到裴瑕:“都說慣子如殺子,慣著妹妹也是一個道理,你這是縱容她,是害她!”
裴瑕一臉淡然:“有么?”
沈光庭:“有!你看她,都胖成小豬了,都是你給她買那么多零嘴!”
裴瑕:“她在長身體,吃少了,長不高。”
沈光庭:“……她昨日夜里還喊牙疼,就是糖吃多了!”
裴瑕眉心輕折,沉默下來。
沈光庭得意,無法反駁了吧。
下一刻,便聽裴瑕道:“那下次不買糖,就買燒雞和糕餅。”
沈光庭:“……”
重點是這個嗎!
“你會把她慣壞的!”
“不會,妹妹很乖的。”
裴瑕看著他:“你別總盯著她的不好,要多看看她的好。”
沈光庭:“……?”
裴瑕一本正經:“光庭兄,你若再說妹妹壞話,下次功課再有不會,別來問我了。”
沈光庭:“……?”
欸不是,到底誰才是親哥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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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 ? 【番外15】
◎if線:如果裴蘅之沒死(3)◎
【番外15】/晉江文學城首發
從五歲到十歲, 在兩位兄長的陪伴下,小玉嬌度過了一個無比快樂的童年。
但無憂無慮的日子終有結束的一天。
先是祖母沈老太太的病逝,半年后, 沈丞相也追隨著老妻, 撒手人寰。
接連兩位至親離世,小玉嬌也大病了一場。
等身體痊愈,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消瘦了一大圈。
連她平日里最愛吃的燒雞和南心齋的糕餅擺在眼前,也沒多少胃口。
沈光庭對此很是發愁, 催著裴瑕想個辦法。
裴瑕看著小玉嬌那張圓乎乎的小臉變得消瘦, 也很心疼。
他買來許多她愛吃的愛玩的,送到她面前,勸她開心些。
小玉嬌坐在廊下,看也不看那些, 只仰起一張小臉,望向面前的清俊少年:“守真阿兄,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裴瑕沉默下來。
他的確要離開了。
沈丞相病逝, 他沒理由繼續留在沈家。
父母前些日從洛陽趕來奔喪時, 就與他說了:“我已寫信給嵩陽書院的李山長, 等到這邊事了,你便收拾箱籠去嵩陽書院。三年后,正好下場科考。”
男兒志在四方,豈可囿于后宅。
他雖舍不得這小妹妹, 但還是得離開。
裴瑕道:“后日就回洛陽。”
話音落下,面前的小姑娘雙眼一眨,晶瑩剔透的淚珠兒就如斷了線的珠子般, 簌簌落下。
裴瑕被這眼淚灼傷了心口般。
他拿出帕子遞給她:“妹妹別哭。”
小玉嬌偏過臉, 抽噎:“祖母走了, 祖父也走了,現在連你也要走了……你們都不要我了。”
她哭得傷心,兩只眼紅紅的,鼻尖也通紅。
像是全天下都拋棄她了,越想越委屈,眼淚也越落越兇。
裴瑕胸口宛若壘塊,一陣發悶。
也顧不上那些男女大防的規矩,他彎下腰,捧起她的臉,替她擦淚:“阿兄沒有不要你,阿兄會一直陪著你。”
小玉嬌一雙大眼睛還掛著未落的淚珠兒,巴巴望著他:“你騙人,你都要走了,怎么陪著我。”
裴瑕道:“阿兄是要出門求學,待學有所成,便回長安尋你。”
小玉嬌:“那還不是要走。”
裴瑕:“我總得讀書考科舉的。”
小玉嬌十歲了,也知兒郎們勤學苦讀,日后才能為官做宰。
道理她都懂,就是舍不得。
這大半年里,她已經接連失去了最愛她的祖母祖父,現下連守真阿兄都要走了。
她不懂為何世間要有生離死別這回事。
要是能一直留在小時候,留在最快樂的時候多好。
一想到往后的日子里再沒了祖父、祖母和守真阿兄,才擦干的淚又忍不住落下來。
“嗚……”
她像小時候那樣,撲倒裴瑕懷中哭起來,“我不想你們離開。”
裴瑕身子一僵。
他已是十五歲的少年,深知男女大防。
哪怕玉嬌是他看著長大的,但她……
不單是妹妹,更是他未過門的小妻子。
理智告訴他,她應該推開。
但她的淚洇濕他的衣襟,哭得這般傷心,終是于心不忍。
他抱著她,像從前一樣摸著她的小腦袋:“玉娘乖,不哭了,明年書院放假,我回長安看你。”
小玉嬌揪著他的衣襟,仍有一千一萬個傷心。
如玉少年抱著小姑娘,一旁的婆子婢女面面相覷。
這……怕是于禮不合吧?
但裴小郎君也不是外人。
是看著小娘子長大的兄長,更是小娘子未來的夫婿呢。
婢女們請示的目光齊齊投向喬嬤嬤。
喬嬤嬤對插著袖子,擰眉沉吟了半晌,才道:“小娘子近日頗受打擊,讓她哭吧,哭出來會好些。”
畢竟,還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心性呢-
裴瑕離開沈府的那日,是個大早。
等小玉嬌起床,知道他走了,坐在床上失魂落魄,嘆了好幾口氣。
但正如喬嬤嬤說,還是個孩子心性。
跟著李氏赴了好幾個春宴,又和別府的小娘子們結了手帕交,漸漸的,也適應了沒有祖父祖母和裴守真的日子。
小姑娘在一天天長大。
尤其出門見了別府小娘子的溫文爾雅、規矩守禮,李氏才驚覺從前對女兒實在是太過放縱。
現下女兒已經十歲了,再過五年便及笄。若是再由她野下去,裴家人怕是要背后嘀咕她,沒有教養出一位合格的閨秀淑女。
李氏回府和喬嬤嬤一番合計,深覺“玉不琢,不成器”,是該叫女兒收收性子,為日后嫁人做準備。
于是乎,小玉嬌視若珍寶的尺規墨線、木頭模具、工圖集冊、游俠話本都被上繳。
她和李氏哭鬧賭氣,李氏狠著心,不肯松口。
她便鬧起絕食,餓了兩天,還跑去沈丞相和沈老太太的牌位前哭訴,說爹娘都欺負她,府里再沒人護著她。
李氏怕她真把身體哭壞,做出讓步,允許她在學完琴棋書畫、禮儀詩書之余,才能去研究工圖那些。
長大的過程,好似就是一瞬間。
小玉嬌從一個無憂無慮的孩子,被推著走上待嫁淑女之路。
無邪的童真在耳濡目染的教育下消失,無法無天的性子也逐漸變得斯文沉靜。
長輩們將這稱作,“長大了,人就懂事了。”
沈玉嬌覺得“懂事”或許是件好事吧。
起碼長輩們看到她現下的模樣,都會露出欣慰的笑,也不會再罵她“小混賬”、“瘋丫頭”,而是喚她“玉娘”。
但是夜深人靜時,一個人躺在床上,想到過去的童年時光,還是忍不住躲在被窩里悄悄掉眼淚。
她好想祖父、祖母,還有守真阿兄。
可是人都要長大的。
童年再也回不去了-
再次見到裴瑕,是次年冬日。
算起來,已經分開了一年半。
他又長高了一大截,一襲竹青色錦袍,披著件蒼色大氅。
從風雪里走來,宛若冰雪鑄就的人兒,蕭蕭肅肅,清冷矜貴。
沈玉嬌站在李氏身后,一時都不敢認他。
裴瑕的視線落在她身上,似乎也在驚訝于她的變化,看了好幾眼。
沈玉嬌其實有許多話想與他說。
若她還是過去的孩子,或許就歡歡喜喜撲上前:“守真阿兄,你可算來啦!”
可她已經不是孩子了,她現在是個待字閨中的少女。
得守禮、得矜持。
所以只好壓下心底的雀躍,規規矩矩與他行禮:“守真阿兄萬福。”
裴瑕也朝她回禮:“妹妹萬福。”
各自落了座,裴瑕與長輩們寒暄。
沈玉嬌坐在旁邊,靜靜聽。
她面上端莊,那雙瞟向裴瑕的眼睛卻靈動亂轉。
規矩什么的,實在叫人煩。
她有一肚子話想問裴瑕,可“禮數規矩”像只無形的大手,摁著她的肩,叫她老實的坐著。
好不容易熬過寒暄,李氏讓沈光庭領著裴瑕去客院。
沈光庭知曉妹妹的心思,叫沈玉嬌一起。
這才尋到機會,好好說說話。
裴瑕上下打量沈玉嬌一遍:“妹妹長高了,也瘦了。”
不過一年半的時光,記憶里臉頰肉嘟嘟的小姑娘,像是抽了條的柳枝,眉眼和身段逐漸顯現出少女的清婉雛形。
沈玉嬌也看著他:“守真阿兄也長高了。”
清俊的五官愈發分明,喉嚨處的凸起也更加明顯。
越來越像個男人了。
冒出這個念頭的同時,她想起嬤嬤平日念叨的那些“婚嫁”、“宗婦”、“持家”、“孝順公婆”、“生兒育女”。
那些從前覺得是大人該做的事,在看到裴瑕長成男人模樣時,隱約有種逼近感。
過完這個年,她就十二歲了。
守真阿兄也十七了。
與她交好的手帕交說,她兄長這個年紀,房里已經放了兩個丫頭。
沈玉嬌處于一知半解的狀態,以為放丫頭,就是放個丫鬟伺候。
那日她回府,好奇去問母親,“為何男子長大了,房里就會放丫鬟?”
被母親黑著臉訓斥了一句:“你個閨閣女子,問這些作甚?日后不許問,也不許再聊。”
沈玉嬌:“”
好吧,不許就不許。
反正越長大,越來越多不許了,她也習慣了。
三人一路閑聊著,回到了客院。
沈光庭進屋吩咐下人多添兩個炭盆的檔口,裴瑕走到沈玉嬌面前,遞了個荷包給她。
沈玉嬌打開一看,里面滿滿一包糖。
她詫異,睜大眼睛望著他:“守真阿兄?”
裴瑕:“都是你喜歡吃的。”
的確都是她從前喜歡吃的。
可現下,她抿抿唇,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裴瑕默了兩息,頷首:“是,妹妹長大了不少。”
“但你能記著給我帶糖,我還是很歡喜的。”
沈玉嬌抬起臉,彎起雙眸:“多謝守真阿兄。”
這一笑,又有了幾分從前的熟悉。
裴瑕暗暗松口氣,也笑了:“不必與我客氣。”
時間尚早,并不急著離開。
沈玉嬌坐在廊下,剝了顆蓮子糖,邊吃邊與裴瑕閑聊近況。
他在嵩陽書院的日子繽紛多彩,她聽得滿是羨慕。
裴瑕看著她盛滿艷羨的眉眼,緩了語氣:“妹妹在府中如何?我這回見你,你變得沉靜不少。”
沈玉嬌扯了扯嘴角,將她在家的日子如實說了。
末了,她嘆口氣,有些幽怨又似訴苦般,看向他:“有那么多規矩禮數要學,還有那么多這不許那不許的……”
在他面前,她不自覺流露出幾分親近孩子氣,還將裙擺稍稍拎起,給他看她雙腳上綁著的繩:“最近在練走路,每天都要跌好幾個跟頭,膝蓋都摔青了。”
裴瑕見著她腿上綁著的束縛,濃眉擰起。
又聽她悶悶道,“守真阿兄,要當你的妻子可太難了。”
裴瑕一怔。
抬眼對上小姑娘那雙清澈如溪的黑眸。
她年紀尚小,未開情竅,只當妻子是個任務,就如每日必須完成的課業一般。
可裴瑕這個年紀,已知夫妻之間是如何一回事。
再看眼前這個懵懂天真的小妹妹、小未婚妻,他心底輕嘆口氣。
須臾,他在她面前蹲下。
在她錯愕的目光里,他伸手去解她腿上繩。
“不行不行,要叫阿娘和喬嬤嬤知道,又得教訓我了。”
沈玉嬌連忙去攔。
裴瑕掀眸,黑眸平靜地看著她:“別怕,我和她們說。”
沈玉嬌:“啊?”
裴瑕:“玉娘相信守真阿兄嗎?”
沈玉嬌愣了愣,片刻,她點頭:“嗯。”
除了祖父祖母,守真阿兄是第三個對她無底線包容寵溺的人了。
觸及她眸中的信賴,裴瑕清雋眉眼也舒展,“那就別擔心了。”
他低下頭,繼續替她解著束繩。
“阿兄不會叫你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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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 ? 【番外16】
◎if線:如果裴蘅之沒死(4)◎
【番外16】/晉江文學城首發
沈玉嬌不知裴瑕是怎么和母親說的, 總之第二天一早,貼身婢子冬絮和她咬耳朵,“昨夜小娘子你睡著了, 夫人來你床邊坐了許久呢。”
沈玉嬌大駭:“啊?那我怎么一點都沒察覺。”
冬絮:“小娘子你每日睡得可香了, 怎會察覺。”
這是句大實話。
她正是長身體的年歲,每日吃好喝好,一沾上枕頭就睡得噴香。
“那母親來我床邊做什么?”她不解。
“奴婢也不知。”冬絮道:“夫人就坐在床邊,替你掖了掖被角, 又替你捋了捋頭發。”
沈玉嬌:“就這?”
冬絮點頭:“嗯嗯, 就這。”
沈玉嬌困惑,暗自嘀咕,難道她最近又做錯了什么事?好像也沒有吧。
想來想去,秉承著“坦白從寬, 抗拒從嚴”的原則,她主動上交了她偷藏的兩本游俠話本。
并且很沒義氣的把自家阿兄給賣了,“是阿兄給我買的……”
李氏看著那兩冊話本, 又想到昨日裴瑕找到她, 與她說的那番天性自然的道理。
那些道理, 李氏覺得過于想當然,畢竟他們那些男子,哪懂內帷女子們的難處。
但裴瑕有句話叫她心頭觸動——
“若是玉娘嫁來裴氏要吃這些苦,倒不如不嫁裴守真, 落個自在逍遙。”
李氏乍一聽這話,還當他想悔婚。
再看他那滿眼維護,便也悟了, 這是心疼妹妹呢。
只是, 她看向這翩翩少年郎:“守真, 你作為兄長,心疼玉娘,我心甚慰。但你得知道,玉娘不可能一輩子只當你的妹妹,她日后要當你的妻子,當裴氏的宗婦,若現下不嚴加管教,待她嫁去你裴氏,失了規矩體統,裴氏怕是要說我們沈家教女無方了。”
裴瑕道:“小侄并非阻攔伯母教女,只是覺著不必太過嚴苛。玉娘性情率真,并非那等莽撞無知之輩。便是她日后有何不對,小侄也可慢慢教她。”
李氏一聽這話,當真和故去的公婆一模一樣的口吻,無非是“孩子還小,秉性不壞,日后慢慢教”。
到底是公爹教出來的學生。
在對待玉娘的事上,一脈相承的縱容。
不過未來女婿都這樣說了,自己若還不松口,倒顯得她是個狠心后母。
她板著臉,朝裴瑕哼道:“若日后你母親來我面前埋怨玉娘的不是,我就說是你慣的,叫她去尋你。”
裴瑕抬袖,一本正經的挹禮:“小侄愿一力承擔。”
李氏心里也說不上什么滋味,既替女兒歡喜,又替她擔憂。
歡喜的是,有個這樣偏愛她的郎君,日后定能甜如蜜。
擔憂的是,世間男子多薄幸,愛濃時情真意切,愛淡了,多是女子傷心。
她怕女兒不喜歡裴瑕,又怕女兒太喜歡裴瑕。
為人母親,真是操不完的心。
但自家的小糊涂蛋,壓根還不知什么喜歡不喜歡的,眼下還搓著兩只小手,可憐兮兮與她討價還價:“母親,這兩個話本子,我還沒看完。能等我看完了,您再沒收么?”
李氏:“……”
罷了,隨便養養吧。
只要她過得快活,大不了自己和沈徽托一輩子底-
裴瑕在沈府住了三日,便要回洛陽。
他與沈玉嬌約定,明年再來看她。
沈玉嬌滿是期待,并信心滿滿與他約定:“明年你見著我,我肯定能長到你胸口了。”
裴瑕笑而不語,沈光庭則是毫不客氣地拆臺:“小傻子,光你長個子,守真不長的嗎?”
沈玉嬌愕然,看向已經比她高許多的裴瑕:“守真阿兄,你還能長啊?”
裴瑕道:“或許吧。”
沈玉嬌無奈:“好吧,可你也別長太高了。”
裴瑕:“為何?”
沈玉嬌聳聳肩:“現下仰著臉看你,看久了脖子就疼。若你再長高,那我以后得搬著梯子與你說話了。”
裴瑕先是一怔,而后笑出了聲。
他一向沉靜,喜怒不形于色,現下這般外放的笑,沈玉嬌都看呆了。
守真阿兄笑起來可真好看。
她怔怔地想,要是平日里能這樣多笑笑,她看著飯都能多吃兩碗。
愣怔間,裴瑕彎腰,揉揉她的腦袋:“那妹妹今年努力,再長高些。”
沈光庭有時也會摸沈玉嬌腦袋,她都一跳三丈高,忿忿討伐:“你把我頭發都弄亂啦!”
可是裴瑕摸她的腦袋,她的注意力完全跑偏,只覺得他湊近了瞧,眼睫毛可真長。
她恍恍惚惚地送裴瑕離開。
臨上馬車前,鬼使神差問了句:“守真阿兄,你現下算是大人了么?”
女子十五及笄,男子二十及冠,沈玉嬌也不知十七歲的裴瑕算不算大人。
“算是吧。”
裴瑕答道,看她:“問這個作甚?”
沈玉嬌搖搖頭,“沒什么。”
片刻,好奇道:“那你房里也有丫頭了?”
裴瑕有些訝異。
沈光庭臉色也變了,一把扯過沈玉嬌,皺眉道:“你個小娘子問這些作甚?”
沈玉嬌可不怕沈光庭,半探出個腦袋,烏眸輕眨:“不就是放個丫頭嗎,為什么不能問,我都有四個貼身婢子呢。”
沈光庭和裴瑕一時都噎住了。
這半大的小姑娘,壓根還不理解兒郎房里放丫鬟是什么意思。
裴瑕本不必要答的。
尤其在小未婚妻還糊里糊涂的情況下。
但臨上馬車前,他還是和沈光庭透了個底:“去歲回洛陽,我母親送來了兩個丫鬟,我只留在書房里伺候筆墨,并未收用。”
沈光庭看他一眼:“不必和我說的,玉娘她就是隨口一問,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
裴瑕道:“現下不懂,遲早會懂的。等她懂了,若為此而煩憂,有勞光庭兄替她解惑,叫她放心。”
沈光庭摸了摸鼻子,輕輕噢了聲。
心里卻是十分滿意,還算這裴守真識趣,沒有做出叫妹妹傷心的事。
雖說世家兒郎房里有一兩個伺候的婢女很正常,但人總是護短的,沈光庭自然盼著這未來妹婿的房里清清靜靜,若是能和妹妹一生一世一雙人就再好不過了-
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
轉眼沈玉嬌已經十三歲,白嫩小臉雖還掛著些嬰兒肥,但已褪去孩童的稚氣,身形也愈發窈窕纖細。
這一年年初,她來了癸水。
一早醒來發現渾身難受,雪白褻褲還染了血,她嚇得臉都白了,以為自己身患怪病,命不久矣。
李氏和新進門的嫂子徐氏聞訊趕來,皆笑著安慰她:“你不會死。來癸水說明你長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她們耐心地教她如何用月事帶,如何保養身體,經期應當做什么,不應做什么。
沈玉嬌邊喝著紅糖煮雞蛋,邊認真聽著。
原來流血了,就長成大人了。
她本想在信里和裴瑕分享她長大的好消息,但母親和嫂子都說這是件隱晦羞恥的事,不可張揚。
她問為什么。
母親擰著眉:“一天天哪有那么多為什么?我教你的道理,你聽著便是。”
沈玉嬌:“……”
好吧。
她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問題太多了些。
每次腦子里有怪想法,跑去問父親母親和兄嫂,不是換來他們的教訓,便是換來他們的語塞。
看來以后還是少問多聽吧。
三月里,春暖花開,裴瑕來長安參加春闈。
他天資聰穎,文采斐然,毫無疑問金榜題名,被皇帝欽點為新科狀元郎——
十八歲,亦是大梁朝最年輕的狀元郎。
打馬游街那日,他一襲紅袍,頭戴雙翅烏紗帽,垂帶簪花,身披宮錦。
身形挺拔地高坐白馬,面如冠玉,薄唇如朱,拂袖間,幾乎攬下整個長安春日的灼灼風流。
寬敞的御街烏泱泱一片,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們。
大姑娘小媳婦們紛紛往他身上丟帕子、香囊、瓜果、鮮花,臉上滿是傾慕與激動。
沈玉嬌坐在沿街茶樓,倚窗往外看,眉眼間也難掩歡喜:“看啊,她們都在喊守真阿兄的名字呢!”
“還有那么多香囊、帕子,哎呀,早知有這么多,就該讓他帶個大口袋,定能裝滿一整個口袋。”
婢子疑惑:“裴郎君要那么多香囊帕子作甚?”
何況,裴郎君生性好潔,怎會用那些來歷不明的帕子香囊。
沈玉嬌答道:“裝滿一口袋可以拿出去賣呀,或是分給府中下人們用,總比這樣落在地上浪費了強。”
左右婢子們:“……”
娘子未開情竅,不知吃醋也就罷了。
但這勤儉持家的技能點是否用錯了地方?
婢子們紛紛望天,不知自家不解風情的小娘子到底何時才能長大。
而裴瑕已經打馬行至她的窗臺下。
沈玉嬌激動起來:“守真阿兄過來了,他好像看到我了。”
婢子忙遞上花籃:“娘子也挑一枝花送給裴郎君吧。”
沈玉嬌挑來挑去,最后挑了枝粉嫩嫩的桃花。
趴在窗邊,她將那桃花朝馬背上的裴瑕擲去。
“哎呀,他接住了!”
沈玉嬌雙眸溢彩,激動地碎碎念:“看來我平日里的射覆沒白練。”
“快看啊,狀元郎簪花了!”街邊兩側的娘子們激動不已。
沈玉嬌循聲看去,方才那枝嬌艷桃花,已然簪在裴瑕的帽檐上。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馬背上的人也抬眼看來。
明媚春光里,四目相對。
紅袍狀元郎眉眼輕彎,嘴角也翹起一抹淺淡弧度。
那一笑,當真是郎絕獨艷,舉世無雙。
霎那間,心臟好似被什么擊中般。
沈玉嬌倚在窗邊,只覺此刻鼓噪的心跳,簡直勝過了整條御街的喧鬧。
【📢作者有話說】
來晚了,評論抽20個小紅包~
這期榜單字數已完成,下次更新在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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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 ? 【番外17】
◎if線:如果裴蘅之沒死(5)◎
【番外17】/晉江文學城首發
看完打馬游街回府, 沈玉嬌就呆坐窗邊,靜靜盯著美人瓠里的桃花枝。
時不時傻笑兩下。
婢子們憂心忡忡,咕噥著難道出去一趟, 沖撞了什么臟東西。
喬嬤嬤瞟了眼, 又問今日情況,笑了笑:“沒什么事兒,由她去吧。”
不過是少女開了情竅,懷春罷了。
沈玉嬌覺得她好像害了一種怪病。
以前她雖然也會想起裴瑕, 卻是偶爾想起這么個人。
可現下, 她像中了邪,吃飯想,睡覺想,有時看到天邊一朵云形狀獨特, 都忍不住去想,要是守真阿兄在旁邊就好了。
她可以指著那朵云問他:“守真阿兄,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一頭牛。”
她這魂不守舍、日漸沉靜的模樣, 自然也引起李氏和徐氏的注意。
一問之下, 知道自家小娘子出門一趟動了春心, 既欣慰又好笑。
夜里躺在床上,李氏與沈徽說起這事,還頗為感慨:“之前還懵懵懂懂一副孩子心性,忽然就長大了, 心里知道藏人了。”
沈徽也嘆:“女大不中留啊。好在守真爭氣,此次中了狀元,聽聞陛下有意留他進翰林院, 日后都在長安, 他和玉娘也能時常相見。”
李氏對這女婿也是十足十的滿意, 不過:“玉娘如今還小,便是及笄了,我也想多留她兩年。”
沈徽自然同意,只是想到自家女兒那一顆心都撲在小情郎的狀態,也不知能不能留得住。
沒多久,吏部下了任命。
裴瑕被派去滁州府永德縣,擔任縣令,任期三年。
這消息一出,沈府驚愕不已。
裴瑕就此事也特地登門一趟,與沈徽陳述原委。
昭寧帝的確有意留他進翰林院,當個清貴的天子近臣。
但如今朝中局勢不明,二皇子和三皇子暗中拉幫結派,各自成黨。且這兩位皇子,皆朝裴瑕遞出了橄欖枝。
裴瑕年僅十八,一腔為國為民的熱忱,只想為父母官,腳踏實地為百姓們做些實事,而不是早早將這大好年華浪費在朝廷黨爭之中。
是以他主動向昭寧帝請命,愿出京外任,到地方歷練一番。
昭寧帝自也看出這年輕狀元“躲清靜”的心思,也存了幾分惜才之心,不想叫他涉入黨爭,遂改了任命。
沈徽聽罷原委,再看眼前這頭腦清醒的年輕后生,眼底更添幾分欣賞。
“出去歷練一番也好,只有切身實地地了解百姓的疾苦,待日后高居廟堂,才能更好為百姓出良策,謀福祉。”
沈徽捋著須:“你打算何時離開長安?”
裴瑕道:“這幾日先與長安親友故交辭行,五日后回洛陽,告別雙親后,便直往滁州去。”
沈徽點點頭,又看他一眼:“待會兒去看看玉娘吧,你這一去就是三年,也與她好好告個別。”
裴瑕恭敬一挹禮:“是。”-
得知他要去滁州任縣令,且一去就是三年,沈玉嬌眉眼間的失落,藏都藏不住。
“三年,三年后,我都……十六歲了。”
沈玉嬌蹙著兩道柳眉,巴巴望著他:“長安不好嗎,守真阿兄為何要去那么遠的地方當縣令?”
明明以他的家世和才學,留在長安當官,輕而易舉。
怎么又要分開了呢。
沈玉嬌舍不得。
裴瑕也不舍,甚至忍不住去想。
若是小玉娘現下及笄了多好。
那他便可向兩家長輩請求完婚,而后名正言順帶著小妻子一同赴任。
到時候他是永德縣縣令,她是他的縣令夫人。
滁州近江南,多山水,有許多美食,她這愛玩愛吃的天真心性,定會喜歡那無拘無束之地。
可惜她還太小,無論如何,也不好與岳父岳母開這個口。
“三年聽起來很久,過起來卻很快的。”
裴瑕看著她,語氣溫和:“我先前去嵩陽書院求學三年,不也眨眼過來了?”
沈玉嬌單手托著雪腮,甕聲咕噥:“那不一樣的。”
裴瑕:“哪里不一樣?”
沈玉嬌:“……”
那個時候她又沒害相思病,他去五年、去十年都成。
可現下她……
她心悅他呀。
心悅一個人,便想時時刻刻、日日夜夜與他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眼見裴瑕還一臉耐心地等她的回應,沈玉嬌忽的有些氣悶。
她撐著桌沿起身,悶悶瞪了他一眼:“守真阿兄是笨蛋。”
撂下這話,她轉身就跑了。
看著那抹蹁躚的淺粉色裙擺,裴瑕眉心輕折。
當日離開裴府,裴瑕與沈光庭道:“我好似惹玉娘不高興了。”
沈光庭眉梢挑起:“喲,說說?”
那小姑娘天天守真阿兄長,守真阿兄短,竟然還會朝裴守真發脾氣?實在是稀罕事。
裴瑕大致說了遍。
沈光庭聽完也有些懵,“這有什么好不高興的。”
直到入了夜,床帷間摟著妻子隨口那么一提,妻子徐氏掩唇笑了起來:“你們這兩個不解風情的木頭,哪里知道小女兒的心思。”
沈光庭:“嗯?”
徐氏道:“玉娘這是氣惱守真撇下她呢。”
畢竟,相思那樣的煎熬。
但縱然有千萬般不舍,裴瑕還是離開了長安。
臨別那日,沈玉嬌嘴上說著才不去送,但還是悄悄上了沈光庭的馬車。
車停在灞橋,她躲在車里往外看。
沈光庭贈了裴瑕一支折柳。
裴瑕抬袖回禮,余光往馬車那頭瞥了眼。
這一眼,看得沈玉嬌心虛,忙放下簾子,心如擂鼓。
不多時,沈光庭掀簾上了車。
沈玉嬌急忙問:“阿兄,他是不是知道我來了?”
沈光庭欲言又止,道:“來便來了,何必躲躲藏藏。”
沈玉嬌:“你不懂。”
沈光庭:“我不懂什么?”
“反正你就是不懂。”
沈玉嬌抿了抿唇,故作了一會兒矜持,到底按捺不住啊,小聲問:“他……他方才有和你提起我么?”
沈光庭斜她一眼:“提了。”
沈玉嬌立刻直起腰身:“他說了什么?”
沈光庭:“讓他親自與你說好了。”
沈玉嬌:“……?”
沈光庭抬手將車簾掀開,車窗旁便出現裴瑕頎長清雋的身影。
聽到動靜,他撩起眼皮,漆黑狹眸定定朝馬車里看來。
沈玉嬌大腦空了一瞬,待反應過來他就一直站在馬車旁,她雙頰霎時滾燙,慍怒地瞪了沈光庭一眼,而后滿面通紅地看向車外。
“守真阿兄,你…你……”
“玉娘。”
裴瑕輕喚,看向她的目光沉凝而專注:“三年任期一滿,我便回長安娶你。”
“以后,便再也不分開了。”
沈玉嬌怔住,呼吸也好似停滯。
馬車駛出灞橋好一段距離,她才恍然回神。
一摸雙頰,滾燙似火。
對面斜坐的沈光庭雙手抱胸,一副沒眼看的表情:“小小年紀就被個兒郎迷成這樣,瞧你這點出息。”
沈玉嬌捂著臉,“你別管我。”
再說了,那是尋常兒郎么。
那可是裴守真。
驚才絕艷的河東君子,十八歲便驚艷了整個長安的紅袍狀元郎-
裴瑕去了滁州,每隔三月便能收到長安未婚妻的來信。
而沈玉嬌每隔三月也能收到厚厚一沓書信和兩箱滁州當地的特產。
一封封書信,將看似漫長的三年時光分割成一段段。
一個在滁州逐漸成為一個事必躬親、愛民如子的父母官,一個在長安漸漸出落成一位知書達理、端莊嫻雅的名門淑女。
雖分隔兩地,彼此的情意卻在來回書信的字里行間愈發親密。
直到元壽十八年,盛夏一場暴雨,工部為先太后冥誕所建的圣華塔塌了。
【📢作者有話說】
小裴線還有明天一章,然后就是50線~
順便打個廣告,隔壁開了個現代小短篇《西班牙的暖冬》,感興趣/書荒的寶子可以去瞅瞅——
長期異地,再加上男友陸修澤是個不解風情的工作狂,林青妤決定結束這場枯燥無趣的戀愛。
視頻通話里,聽到分手,陸修澤沉默許久,輕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你不是一直想去看高迪三件套?一起去吧。”
陸修澤提出來一場分手旅行。
如果旅行之后還是決意分手,好聚好散。
林青妤答應了。
出發當日,旅行團在機場集合,林青妤低頭發消息催陸修澤。
忽然,肩膀被拍了下。
“你怎么才來?”
她抱怨地回過頭,映入眼簾卻是另一張不算陌生的英俊臉龐——
也算男友,不過是前男友。
她高中時的初戀,周應淮。
“林青妤,好巧。”
周應淮朝她輕笑:“你也報了這個團?”
話音才落,林青妤背后響起陸修澤的聲音:“小妤,這位是?”
*
傍晚五點,飛機直沖云霄。
三個人也開啟了一段為期半月的暖冬之旅。
1-緣更小短篇,異國他鄉狗血文(旅行攻略(x
2-女f男都c,雄競修羅場,自割腿肉放飛之作
3-女主有道德感,但不多
*小說純屬虛構,出門在外,安全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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