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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執迷不悟

    “先把外套穿上。”應蔚聞遞給他, 零下的溫度,又是深夜,賀宇航剛從昏迷中醒過來, 衣著單薄,脖子連著露出的鎖骨那一片凍得通紅, 身側的手更是。

    應蔚聞要去拉他, 他躲開了,再往下走出樓梯就到了真正的室外,應蔚聞只得后退兩個臺階,暫時止住賀宇航的抗拒。

    兩人站了一會,從房間里帶出來的熱意消散完, 賀宇航的聲音明顯發起抖來, “有煙嗎?”

    “你不抽煙。”應蔚聞說。

    “故技重施就沒意思了。”賀宇航低頭一笑,“這種話騙騙剛失憶的我還行。”

    “我車里有,你跟我過去拿嗎?”

    “那算了。”賀宇航一點不上他當, 應蔚聞這跟哄小孩似的,差點真給他哄笑了,賀宇航壓下那種不上不下的煩躁感, 后靠在墻上, “你不說話我當你默認了。”

    “什么?”

    “分手。”

    賀宇航看他反應, 無奈起來, “還這么不愿意?我就這么好嗎。”

    都沒聽應蔚聞夸過他, 怎么就攥手里這么多年舍不得放呢。

    “我們為什么要分手。”應蔚聞看著他,問了個從賀宇航開口他就猜到的答案,“你想起來了?”

    “是,想起來了,全部。”

    時隔兩年, 賀宇航終于懂了應蔚聞的意思,原來那時候他沒回他不是默認,而是賀宇航所堅持的分手,在應蔚聞眼里只是他同意分開的一段時間。

    應蔚聞給了他兩年,兩年后借著他曾經許的那半個愿望的契機,應蔚聞重新回到他身邊,無事發生一般地要與他重修舊好。

    所以無論賀宇航怎么問,他都不會同意的,真有這個想法,兩年前就該爽快地做下決定,賀宇航猜到了,只是那次是在微信里說的,他想應蔚聞或許因此不那么重視。

    但顯然賀宇航還是沒能抓住重點,應蔚聞再一次拒絕了他,“我可以再給你時間。”

    “你覺得我們之間只是時間的問題?”

    “那次你問我,有沒有什么時候覺得你面目可憎過,我猜你是想到了我弟的事,我回答你沒有,現在沒有,過去也沒有,所以你不會是因為這件事跟我分手,對嗎。”應蔚聞觀察他,得出結論,“看來這個排除了。”

    賀宇航想他是怎么做到在過去那一堆難分黑白的事里用起排除法的,應蔚聞那種可怕的理性,像平靜的表象下藏著隱隱的瘋感一般,“那就是你爸跟我爸的事。”

    他朝賀宇航走近,“可他們的事是他們的事,他們的事已經結束了,我不認為有比這更好的結果。”

    “剩下呢,我們還有別的障礙嗎,除此之外的。”

    “你……你瘋了。”賀宇航都不知道要怎么控制表情才能準確回應他,到最后也只是失聲地笑,“……你真的,執迷不悟。”

    “我們不會分手,無論你問多少次,都會是這個答案。”應蔚聞緊緊盯著他,“既然你都想起來了,那正好我們也不用再演下去了,你先把身體養好,其他的等后面再說。”

    送來的時候醫生檢查完說身體沒大問題,應該就是疲勞過度導致的,讓多注意休息,精神壓力別太重。

    應蔚聞想他就是因為一直以來精神壓力過大才會突然之間失去全部的記憶,他當初從賀宇航的世界里避讓開,給了他足夠獨處的時間,不是為了讓他用這種方式逃避的。

    當然他也怕賀宇航再次強制重啟,尤其他剛想起來,應蔚聞不想逼他太過。

    “可我跟你已經沒話說了。”賀宇航避開他想要抱過來的手,“你分析了那么多,就沒想過單純是因為我不愛你了嗎,兩年時間,足夠我想通并在這段關系里感到厭倦。”

    “是有這個可能,如果你沒有失憶的話。”應蔚聞不否認,“可想通的路你又走了一遍,重新經歷一次過去后,你還是愛上我了,兩年時間真的對你起作用了嗎。”

    “那你再給我兩年,你剛同意說給我時間的,我保證這次讓它起它該起的作用。”說了這么多,這居然是他目前唯一能跟應蔚聞達成共識的地方,賀宇航還得趕緊抓住,好讓應蔚聞不會那么快反悔。

    他轉身要走,這話激怒了應蔚聞,又或是讓他在這一刻徹底失去了耐心,他擋住賀宇航的去路,強硬地箍起他的腰,看樣子打算直接把他扛回去。

    “放開我。”賀宇航低聲呵止,視線里兩道人影閃過,伴隨著一聲低沉的“呃……”,下一秒關博捂住了李昊欲言又止的嘴。

    倆這么大塊頭的人杵那,躲是躲不過了,李昊還一副完全狀況外的樣子,關博只能硬著頭皮打破尷尬,“你倆不在房間里待著,跑這干嘛來了,專程等我們?”

    “看你凍的,臉都白了。”關博脫下自己的外套裹賀宇航身上,一秒不帶耽擱地推著他往樓上走。

    開玩笑,都零下了,這兩人身強力壯能在這死撐他可不行,這身毛衣就夠他上個樓的,“事先聲明,你這要凍出好歹來我不陪啊,我現在可是歸心似箭,這地方真待不了。”

    應蔚聞沒有跟上去,隔著樓梯一上一下的距離,賀宇航朝他看過來,應蔚聞抬頭,一瞬間的對視,賀宇航沒什么表情地把臉轉開了。

    李昊接收到關博留下的信號,陪著站了一會,時機差不多,他問:“要我先送你回去嗎?”

    應蔚聞沒有拒絕,坐上車后,他把臉轉朝向窗外,呼吸一下變重起來。

    李昊在看到他臉頰邊牙關緊咬出來的痕跡時,明白過來怎么回事,在湖城工廠試車那會,應蔚聞就犯過兩次,“又頭疼了?”

    剛還跟沒事人一樣,上車這么一會就不行了,可見剛才的沒事多半是裝的。

    以往最多只是皺眉不說話,這次直接拿外套蓋住了臉,可見痛感有多強烈,整個車廂很快充斥他緩急不一的呼吸聲。

    “帶藥了嗎,我去急診看看藥房還開沒開著?”李昊想下去,留他一個人在車上又不放心,打電話讓關博先下來一會,被應蔚聞制止了,“關了,去外面找個藥店。”

    “哎,行,你再忍忍。”李昊把車開出去。

    一路上他越想越神奇,他們公司宣傳部門那哥們也是個木的,賀宇航暈過去那會,看應蔚聞往他那跑,拿個攝像機還跟著拍呢,要不是李昊反應過來把鏡頭推開了,這素材可真有了。

    不得不說太叫人意外了,這兩個人,居然是這種關系嗎。

    關博捂嘴那一刻真的,想不秒懂都難。

    難怪這么多年看上應蔚聞的人不少,真正跟他搭上關系的一個沒有,方向就不對。

    對了也名草有主。

    李昊想入了迷,差點錯過一個二十四小時的藥店,他趕緊掉頭,把車停在路邊。

    買完止疼藥和水出來,看應蔚聞下了車,扶著樹彎腰在那吐呢,李昊趕緊走過去,“沒事吧?”

    應蔚聞輕搖了搖頭,從他手里接過水漱口,中午開始他就沒怎么吃東西,吐也吐不出什么,頭疼引起這么嚴重的附加反應還是第一次。

    吐完他重新坐回車里,強撐著把藥吃了,閉眼休息了會,問李昊落區那邊回消息了嗎。

    “放心吧,預判精準,人員疏散到位,回收分隊已經到現場了。”李昊說。

    火箭發射后末級箭體會在短時間內重新返回地面,其中的絕大部分會在大氣層中燒毀,剩下少部分則會落在提前規劃好的殘骸落點里,由專人前去回收,算是收尾工作的一部分。

    “都這會你就別操心了,設備檢查和撤收那也都是明天的事。”李昊啟動了車子,應蔚聞讓他再開回醫院,“送完我你就先回去吧,辛苦。”

    李昊看他一眼,想起那天應蔚聞突然跟他問起發射延期的事,難怪當時說要避嫌呢,就這在意程度,一紀當初來談條件哪用得著魏總出馬。

    應蔚聞好不容易睡著了,回去后李昊有意沒有叫他,算算他得有三十幾個小時沒合眼了,鐵打的人都受不住。

    隨著一絲從窗戶縫隙鉆進來的冷風吵醒了他,應蔚聞睜開眼睛,臉上的倦色比之前更顯濃郁,他在位置上坐了會,跟李昊說了聲后,推門走了下去。

    再次回到病房,賀宇航正睡著,屋里暖氣充足,關博躺在另一張床上在玩手機,看得出來很困了,床頭燈照著,眼睛半睜不睜的,看到應蔚聞進來,他有些發懵地坐起身。

    “我來吧。”應蔚聞說。

    “你行嗎?”關博壓低聲音表示懷疑,感覺應蔚聞看著比賀宇航更需要躺在那。

    但這是他倆要解決的事,關博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說火箭掉下來就分手,怎么現在飛得好好的也這么不詳呢,剛好這時候李昊給他發消息,說他要走了,問關博走不走。

    【走走走。】

    關博當初來了又回就是給賀宇航拿換洗衣服去的,現在任務完成,他也要回去睡大覺了,上來那會賀宇航說要走,關博好說歹說才讓他多留了一晚,等明天醫生發話同意再說。

    應蔚聞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看賀宇航露在外面的皮膚恢復了血色,他洗過澡了,關博居然同意,還讓他把頭也洗了,翹起的發尾比那時候又長長了些,潮濕地搭在后衣領上。

    應蔚聞拿手在上面撥了撥,指背從他脖頸上輕蹭而過,看著胖了點,但還是瘦,以為分開那段時間賀宇航能如他自己所期盼的那樣回到正軌,能過得很好。

    有幾次應蔚聞把車停在一紀門口,看到他很晚從樓里出來,那時候他們剛分開,賀宇航看起來行色匆匆,每天都很忙碌的樣子,打包回去大包小包的資料,應蔚聞只會覺得他時間不夠用,讓人很不忍心打擾。

    賀宇航說過他很喜歡這份事業,一直也都干得很出色,專業領域他總能做到極致,應蔚聞欣賞他這一點,并從不覺得他是在跟著自己的路走,賀宇航的選擇有他自己的閃光點。

    GS從最初立下全部動力系統自主研制的決心起,從零到一的過程步履蹣跚,走得艱難無比,失敗的次數或許已無法統計,日復一日,枯燥與壓力并存,那兩年時間他們沒有見過面。

    應蔚聞只是不想錯過賀宇航的生日,但如果那時候他沒有回去,各自忙碌等待成功的終點也依然會讓他們相遇。

    第82章 什么樣的人

    賀宇航覺得自己沒有多愛應蔚聞。

    至少沒有他以為的愛。

    可能在應蔚聞看來他說厭倦是當下的氣話, 但失憶的過程是一場交由他重新審視自己的過程,那種在痛苦里翻滾兩遍獲得的自保的本能,讓賀宇航不再想做那個在這段感情里望不到邊的人了。

    他以前習慣別扭, 明知而不愿意承認的事情很多,就像不承認自己是被玩弄的一方, 守著那點不多的自尊, 做著表里不一滑稽的事。

    可現在他想通了,如果應蔚聞的出現本就帶著目的,一切都是他刻意為之的話,那在這一場精心布置的狩獵里淪陷也不是多丟臉的事,因為那個年紀的賀宇航不具備辨別人心險惡的能力, 否則不會在被季廷騙的同時, 又走入應蔚聞的視線。

    應蔚聞身上確實有吸引他的點,他又選在賀宇航最需要的時間出現,人在那種特殊環境下, 未必能真的分清楚是喜歡還是依賴。

    包括岳錦白,賀宇航想這是不是也是應蔚聞計劃里的一部分,以此引誘他去接觸那個本不屬于他認知的圈子。

    他落入其中, 被裹挾著, 沒有停下來思考的時間, 是與否的答案就已經擺到了他面前。

    賀宇航不否認當時的自己蠢得沒邊。

    他也的的確確付出了代價。

    而回到現在, 以一個旁觀者的心態再去看過去發生的一切, 會發現應蔚聞的手段也并不那么高明,沒有葛飛的事,在賀宇航闖進他宿舍的那個上午,他們的關系就會徹底斷裂。

    應蔚聞沒有多激進是事實,可能那也是他的手段之一, 以退為進,對賀宇航做精準預判,認定他就吃這一套,不然哪有機會讓應蔚聞在那時候對著他指責一句是你自己找上門來的呢。

    賀宇航并不后悔那天跑去找他,在一切都還不明朗的情況下,說他同意復合,因為沒有真正體會過和應蔚聞“兩情相悅”是什么感覺的不甘,會讓他始終糾結在這段關系里。

    但現在,他或許可以說一句不過如此。

    應蔚聞是陪他度過了人生中許多的痛苦時光,可他后來的那些痛苦,又有多少是這個人帶給他的呢。

    難道不是早在賀宇航領悟這個道理前,應蔚聞就看清了他們互相存在本身,就是對對方最大的傷害嗎。

    回去的飛機上,看著舷窗外不斷飄過的云層,和遠處猶如燃燒后灰燼的起伏群山,陽光照在賀宇航臉上,他看外面,關博看他。

    “你倆不會又分手了吧?”

    “嗯。”

    “為什么啊?”關博不解,明明昨天直到發射前都還好好的,怎么突然說分就分了,還是他倆給設置了什么開關鍵,一按自動分啊,“會不會有點太隨意了,這有一個月嗎?”

    “是很隨意。”

    給了機會又說分的,難怪應蔚聞不高興了呢,可當初既然他問過能在一起多久,不正說明有這個心理準備。

    “沒到頭呢。”關博長嘆口氣,“我感覺你倆還有的鬧。”

    賀宇航想跟他要他手上那個規自局的項目,又覺得不夠有挑戰性,“聽說魏總最近在跟五院談中軌寬帶衛星的合作。”

    “別了吧。”關博睡眼朦朧,賀宇航的意圖他一聽就懂,“魏總好不容易給你放次假,半年你花了半個月有嗎,他那天說我倆這形象出去,圈子里都在傳他虐待員工的惡名,你不為自己,也為他考慮考慮呢。”

    “……”賀宇航說:“不至于。”

    “哪不至于了。”關博瞪他,“聽哥哥一句勸,老老實實在家待著休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沒什么比這更重要的。”

    賀宇航沉默片刻,問關博家里客房空著嗎。

    “你要是來我家療情傷順便折騰我,那不好意思不空,但你要是想來陪我,那我肯定歡迎。”

    “陪你。”賀宇航笑。

    “這還差不多。”關博一個人孤獨久了,賀宇航說要來陪他,他立馬高興上了,躍躍欲試地開始規劃起要做哪些好吃的,“一點不帶夸張的,保準你在我這待上一個星期,帶十斤肉回去。”

    應蔚聞發消息給關博,關博推開客房的門,遠遠給他拍了張照。

    是一點不帶夸張的,自從落地后來了他家,賀宇航洗完澡說他睡一會,然后就這么毫無心理負擔地睡了一天一夜,關博自己買菜自己吃飯自己玩,還得隨時進房間看他是真睡著還是出了什么意外。

    【三十個小時了得有,叫也叫不醒。】

    應蔚聞過了會回他,【讓他睡吧。】

    魏總給關博放了一周的假,理論上賀宇航該跟他一樣,魏總沒來催他,表示約定還有效,賀宇航嘴上說他考慮考慮,實際從他突然回去開始,半年在他這里已經是形同虛設。

    之前是迫不得已,他不需要那么長的假期,一小段時間用來調整自己足夠。

    落地的時候應蔚聞給他發消息,問他身體還有沒有不舒服,賀宇航沒回,應蔚聞至少有一半的東西還留在家里,過去賀宇航沒有刪掉他的聯系方式或許有這部分原因。

    好比他的戶口也一直沒有遷進來。

    看上去就像他們各自稀里糊涂過了兩年。

    這房子當初既然是一起買的,應蔚聞還是出錢多的那個,賀宇航就不可能繼續住在那里,他想等應蔚聞哪天那股被分手的不情愿勁兒過了,兩個人能靜下心來好好聊聊,把房子處理了。

    賀宇航對自己的錢不計較,欠別人的無法不在意,所以他希望至少在財產上能切割干凈。

    剩下幾天他履行承諾,每天盡職盡責地給關博做司機,陪他提著個凳子去河邊釣魚。

    關博不承認自己水平差,狡辯說他釣的不是魚,是一種人生態度,一種自我沉淀愿者上鉤的感覺,表面上看他在釣魚,實際上是他在思考。

    思不思考的賀宇航看不出來,反正他自己那段時間是完全停止思考的,關博釣到哪他睡到哪,有時候睜開眼,會想不起來這一天是哪一天,他又都干了什么。

    當一天二十四小時退化到只剩下吃和睡,他好像真的從對應蔚聞的迷戀中走了出來,頭腦清醒,沒有刻意,想不起來這個人了,也想不起跟他之間發生的事。

    他一直處在一種很緊繃的狀態里,身體和精神都是,忘了自己有多久沒這么放松過,賀宇航想失憶前他在找的或許就是這種感覺,只是一不小心矯枉過正,讓自己陷入到了另一種極端里。

    賀宇航拎著滿滿一袋子菜,從小區門口走進來,關博中午跟朋友出去吃飯,晚上說想吃火鍋,睡醒后他便去了趟超市。

    他腳步徐徐,下午的太陽光曬得人犯懶,快到時他身影微頓,很快又恢復正常,應蔚聞視線追著他一直到跟前,在賀宇航經過時攔下他,試圖接他手里的袋子。

    “有東西要收拾嗎,有的話我在下面等你。”

    賀宇航閉眼嘆氣,無奈全寫在臉上,“你是忘了我說過什么嗎,我們已經分手了應蔚聞。”

    “我也說了我沒有同意。”

    “分手不需要你同意。”

    “什么時候在一起成了你一個人的事。”應蔚聞說話帶著絲笑意,遮掩他語氣里的不悅。

    “說得好像我沒有過一廂情愿的時候。”賀宇航看著他,應蔚聞皺眉的反應又讓他覺得現在說這話也挺沒意思。

    賀宇航要得少,應蔚聞一直以來被他往高處擺,適應不了這樣粗暴的解決問題的方式,賀宇航也可以折中,“你如果接受不了,我可以再照顧你一次,答應你分開一段時間,但這沒有意義,因為這次不會再有期限了,我說的就是分手,很明確。”

    “那我也很早就跟你明確過,這不是要你一個人解決的事。”應蔚聞朝他走近,抬手想碰賀宇航的臉,“氣色不錯,看來你是應該好好休息。”

    “接下去我有半個多月的假期,我們可以出去找個地方度假,你以前說想去暗夜公園看星河……”應蔚聞在賀宇航轉身的時候,一把拽起他的胳膊往副駕的位置拖去。

    正如賀宇航不想聽他說話一樣,應蔚聞也收起了他類似哄的態度,搶過賀宇航手里的菜,連同他一起塞進了車里。

    賀宇航對他始終少了生理上的防備,以為應蔚聞不屑用這種強迫人的方式,但這已經是他第二次了。

    應蔚聞以最快的速度扯過安全帶系上,賀宇航要去解,他罩著他的手按住鎖扣,兩人離得很近,傾身的姿勢讓應蔚聞的鼻尖幾乎對上他的。

    呼吸近在遲尺,賀宇航看著他視線落下來,想到那時候在津市,他站在窗邊應蔚聞看他的樣子,目光下無波無瀾,一樣的看不出情緒,但賀宇航能感覺到應蔚聞想吻他。

    他戒備地挺起腰,眼神抗拒,絲毫沒有迎合應蔚聞的意圖,慢慢地應蔚聞手從安全扣上移開,撐在賀宇航腿上。

    他沒有用力,手心隔著厚實的棉料輕撫過,在呼吸變得粗重前,應蔚聞起身離開了。

    賀宇航一直覺得應蔚聞在那方面的需求有時候都不如他自己,所以才有的應蔚聞來看他,走的前一天晚上失控的表現讓賀宇航篤定他是想跟自己分手。

    后來是他回國,聚少離多的問題依舊在,不同的是一旦有機會見面,他們會整夜地折騰,應蔚聞在這種事上前后巨大的反差感,致使越到后來賀宇航越不知道該怎么去表現,因為無論做多少次,應蔚聞都很難被滿足。

    現在想,是對他人不滿足吧,他知道所有的真相,賀宇航不知道,所以應蔚聞才想在他身上竭盡索取,好彌補這種關系上的不對等。

    安全帶被應蔚聞扣到了他座椅那邊,等反應過來,賀宇航要去開門,應蔚聞已經從另一邊上車,伸手將他探出去的半個身體抓了回來。

    他啟動車子,不忘提醒,“安全帶。”

    賀宇航沒有再繼續掙扎,應蔚聞反常的舉動讓他心里那種綿軟的痛卷土重來。

    一眼,賀宇航便知道他走的是回家的路,“死不分手的樣子真的挺難看的,應蔚聞。”

    “是嗎。”

    “你不難受嗎,對像我這樣的人低頭。”

    “我看起來像很難受?”

    “你沒有。”賀宇航咽了咽。

    “我不知道是什么讓你這么認為,你好像很了解你自己,你這樣的人?”

    應蔚聞笑,“什么樣?還是你覺得我們能在一起這么多年是因為你會自我貶低。”

    賀宇航沒說話。

    應蔚聞給了他沉默的時間。

    他看了眼腳邊的袋子,“買這么多菜是要吃火鍋?行,那我們今天晚上也吃火鍋。”

    第83章 解決問題

    賀宇航的目光穿過后視鏡, 看到了應蔚聞放在后座上的蛋糕。

    比起突發奇想的一頓火鍋,顯然這才是他的目的。

    應蔚聞沒忘了那個等下次回來給賀宇航補過生日的約定,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 好好的對象一夜之間翻了臉。

    他把車開進河畔嘉苑地下,停在臨時車位上, 安全帶解開后, 坐著遲遲沒動,賀宇航壓下耐心等了一會,“怎么說,是打算就在車里吃了?”

    應蔚聞笑,轉頭看他, “我開車門你不會立馬跑吧。”

    “那你試試像上次那樣對我動手。”

    “我不想強迫你。”應蔚聞說:“解決問題。”

    賀宇航冷笑, “那你現在在做什么,用強迫的方式解決問題?”

    地下車庫昏暗的光掃在擋風玻璃上,照出他們各自扭曲的半邊臉, 隱在視角的盲區,應蔚聞未必有多情愿,賀宇航聽到他很輕地嘆氣, 聲音放低了, “我怎么做你可以不再提分手。”

    “搞清楚一件事, 不是因為我要提才分手, 是我們還有在一起的必要嗎。”回到原點的對話讓賀宇航感到厭煩, 他閉了閉眼,“你懂了別裝不懂,我不想一遍遍地重復。”

    “沒必要那是你在認為。”

    “那你強迫我。”

    應蔚聞實在不夠爽快,賀宇航以為他會很自然而然地就同意了,畢竟一次可以, 對擅長控制游戲節奏的人來說,再而三絕不在他可接受的范圍內。

    “除非說服我,否則你只能強迫。”賀宇航給他提供解決方案。

    又反問道:“但你拿什么讓我聽你呢,一些你不在乎的瘋話嗎?”

    應蔚聞在他話音落下的同一時刻變了臉色,賀宇航在等他越過那條臨界線。

    但應蔚聞很會控制自己,瀕臨爆發的情緒被他收了回去,反過來還能調侃賀宇航一句,“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能說了。”

    賀宇航微微失望,“學你一點皮毛而已。”

    “你無非是介意我們的開始。”應蔚聞說:“我要說我沒有那么想報復你信嗎?”

    “信。”賀宇航承認,“否則你不會給我那么多次機會。”

    “發現你和岳錦白關系那會,我堅決一點,葛飛的事情上不那么依賴你,在你陪我去泉城那段時間,聽懂你話里拒絕的意思,又或者魏濤說看過我打球,不自作多情地以為你也在,然后跑去找你跟你上床,我們的關系都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原來那天你來找我是因為魏濤說了這個。”應蔚聞笑笑,“不算你自作多情,我是在。”

    賀宇航沒什么反應。

    應蔚聞碰了下他放在身前的手又拿開,留視線在上面穩穩停著,他把空調溫度調高,“我一直覺得跟你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們有關系,但又各自并行,生活在兩條不相交的線上,你不認識我,我也可以當不認識你,我說沒有很想報復你最直接的,是我人生的絕大部分時間里都沒有你的存在。”

    “可你還是這么做了。”賀宇航不知道他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無論怎么樣我們都會遇見,是這個意思嗎,你親口承認的,現在又反過來說沒有了。”

    莽撞闖入的少年沒有絲毫戒備地,僅僅因為兩塊錢的善意,就輕易交出自己的聯系方式,“知道那天下午在那個小賣部見到你,我想的是什么嗎,想——我們能認識一下也不錯。”

    只是誰都沒有預料到,就在當天晚上,賀宇航一身狼狽地走進他店里,跟他說他打了人。

    尤其在說出對方騷擾女生的時候,應蔚聞幾乎立刻就猜到了。

    早在那個暑假之前,他就發現了金柏帆的一些異于常人的行為,私下提醒過他,給他時間解決,解決不了就開誠布公地去找金松林聊。

    金柏帆當時求他保密,跟他說他會改,應蔚聞對此半信半疑,對這個弟弟,他關心不多,因為是重組家庭,加上又在外地上學,和金柏帆只在他被接來的寒暑假才會有短暫接觸。

    但某種意義上他們又算是一塊長大,因為金松林跟應素蘭結婚的時候,金柏帆才五歲,應蔚聞比他大四歲。

    對這個繼子,應素蘭真正做到了視如己出,金柏帆也會說喜歡他這個哥哥,在每一次分別的時候表現出不舍,但應蔚聞很難在這種感情上跟他產生共鳴,他想可能也不是金柏帆的關系,就是親弟弟在他這里,也不會有比這更好的待遇。

    他就是比一般人淡漠許多,在遇到賀宇航之前,要說他心里有重要的人,那這個人無疑是他媽,但即便應素蘭有此地位,也因為當年擅自做下的生下他的決定而讓應蔚聞感情復雜。

    那段時間金柏帆來求他,說有一伙人要找他麻煩,想讓唯一知情的應蔚聞接送他上下課,應蔚聞拒絕了,既然當初沒把他的話當話,就沒必要在這時候又想到他,他讓金柏帆去找他爸,并把事情在合適的時機跟金松林說了。

    金松林精力的百分之八十都用在了面館的經營上,對金柏帆的關心很少,這點他自己也知道,愧疚越是積攢越會讓人吝嗇表達,他回避說是同學之間的小打小鬧罷了,表示知道了,會跟金柏帆好好聊這件事。

    再后來就是應蔚聞接到電話,當時賀宇航就站在他跟前,前一秒才洗干凈身上的血,把不想回家的猶豫,和對他這個陌生人的信任全然寫在臉上。

    那一刻應蔚聞突然覺得,他盡力在避開的那么多年,像個不起作用的笑話,無論情不情愿,命運兜轉,最終還是將他們關聯上了。

    尤其當看著應素蘭傷心痛苦的樣子,應蔚聞徹底釋放了那些他曾經刻意壓抑的“好奇心”,他當然不是真的想看賀宇航在自己面前低三下四,他們對低三下四的理解也一直都不一樣,應蔚聞沒有解釋過。

    那時候他真正想看的,是賀宇航那種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優越感和良好家庭養育出來的不諳世事,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是怎么在他面前一點點撕碎,又徹底垮塌的。

    他在某一刻所希望的消失也是,是因為他覺得賀宇航和他一樣,都是不該被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存在,個體是錯的,疊加在一起的錯誤效果是對現實的破罐破摔。

    “我不認為我爸當年的所作所為值得我為他爭取什么,可他對一些事情的態度,一定程度上還是通過我媽影響了我。”這也是應蔚聞一開始沒有想去好奇賀宇航的原因。

    并且這種影響中途幾次作祟,讓他想要收手,又在賀宇航找上門來時“好心”給予回應。

    恨不夠堅決,愛也是,“不好的開始真的重要嗎。”

    “開始不好,過程無可挑剔是嗎?”賀宇航反過來問他。

    “但你我應該誰都沒想過會真的在一起這么多年,如果沒有那件事,我們不會分手。”

    “那是你把自己玩進去了。”賀宇航頭腦清醒,不為所動,“都到這一步了,沒必要再爭這些,你那天說我重新經歷一次過去還是愛上了你,那不正好說明,過去和現在沒有區別,到這個點了,就又該是我們分手的時候了。”

    應蔚聞還是搖頭,并且有意在賀宇航說這話的時候把臉轉朝向窗外,拒絕聽到這兩個字。

    他在任何事上都爽快,只這一件冥頑不靈,讓賀宇航不禁真的好奇起來,“你是真有這么喜歡我,還是喜歡長久以來,那種把我當狗一樣逗弄看我追著你跑的感覺,分得清嗎。”

    “這么多年我都在告訴你我不喜歡狗,需要在這時候特意分清嗎。”應蔚聞說話的功夫,突然推開他那側的門,走了下來。

    賀宇航沒有預料,等意識到可以下車的時候,應蔚聞已經走過來了,再一次地抓起了他。

    一旁有人經過,應蔚聞絲毫不避諱地從他肩膀扣到手腕,牢牢抓著。

    “就不能放開我。”賀宇航背過去站,壓低聲音。

    “放開我怕你會當我是同意分手了。”應蔚聞淡淡掃了他一眼。

    他從后座拎起那袋沉甸甸的菜,但這樣勢必就沒有手再去拎那盒蛋糕了。

    他把蛋糕給賀宇航,“勞駕。”

    賀宇航看了眼,接了過來。

    兩人一前一后,往電梯的方向走,姿勢說不上變扭,經過某處時,賀宇航突然停下了。

    應蔚聞以為他是有話要說,卻見賀宇航抬了下手,把那個包裝完好的蛋糕,整個扔進了旁邊半人高的垃圾桶。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沒有補過的道理。”賀宇航直直看著他。

    抓在手腕上的力道驟然收緊,賀宇航與之對視,不信在說到狗的時候已經不太愉悅的應蔚聞,還能有繼續保持好臉色的定力。

    但應蔚聞今天似乎就是要將大方且好脾氣貫徹到底,他很快收斂神色,沖賀宇航一笑,“行,不想今天過的話,那我們就下次,總有機會。”

    再要走,他手機響了,應蔚聞看了眼,皺眉接了起來,應該是有什么一定要他解決的事,在他說了沒時間后那邊仍在爭取,最后他只能同意,說過去一趟。

    賀宇航適時地掙了下手,應蔚聞有些遺憾地看他,沒急著走,“來得及給你備個菜。”

    “我自己有手。”

    “沒看到他不愿意嗎。”突然的一聲狗叫從背后傳來,兩人同時回頭,就見小狗沖在前面,楊啟帆牽著它走了過來。

    賀宇航因為之前要出差,去找季廷那次,順便讓楊啟帆把小狗接他那去了。

    回來后他說去接,楊啟帆讓他省得跑一趟,他來找他的時候帶過來就行。

    小狗看到賀宇航格外激動,不住地叫著,拖著繩子往他這撲。

    “一段時間不見,應總這是從強詞奪理變強人所難了?”楊啟帆做好了像上次那樣跟應蔚聞在電梯口互不相讓爭論一番的準備,甚至斗志昂揚,這倆一看就是吵架了,不用想都知道他站哪邊。

    但當楊啟帆走近,應蔚聞卻什么都沒說,把拎著的菜朝他遞了過來。

    “干嘛?”楊啟帆意外之余,手已經伸過去接了。

    “我有事要先走,陪他吃個火鍋。”

    “……”

    應蔚聞在又看了賀宇航一眼后,放開了他。

    畫面似曾相識,讓人聯想到那天在醫院,也是他們三個“道別”的場景,不同的是賀宇航這次沒有一步三回頭,背影堅決,而忍不住想看一眼的人,變成了楊啟帆。

    應蔚聞站在原地,周身的光影從清晰到模糊,將隱未隱之際,一身落寞無所遁形。

    第84章 是人是狗

    “你不是因為他沒留下來陪你不高興吧。”電梯里, 楊啟帆問他。

    賀宇航笑,“原因都沒弄清楚你就幫我?”

    “那當然。”楊啟帆很占理的樣子,“前提他在我這不是你說他是狗就是狗, 你說他是人他才能是人嗎。”

    “……”

    狗這個字在今天出現的頻率有些過高了,別說眼下還有只真狗就在他腳邊, 因為賀宇航沒第一時間理它而報復性地咬起了他的褲腳。

    “哎哎。”楊啟帆看見后拽了拽繩, “這見面禮送的,給剛那個姓應的多好。”

    “小海,乖。”賀宇航做了個手勢,假裝沉下聲音,小狗真就聽話地坐下了, 歪起腦袋左右看他。

    之前給它取名叫大海, 結果叫它不聽,像是知道不好聽似的,后來是那次應蔚聞來問起, 賀宇航也覺得這名字套在一條四個月大的小狗身上有些“大”了,本來就是為了接地氣取的,索性從大海改成了小海。

    改完算是能聽一點了, 會在賀宇航叫它時專注看他, 但前提得是離得近, 遠了又會沒反應, 不知道是真不喜歡, 還是純粹只是不習慣。

    “你倆是以前就這相處模式……還是又發生了什么?金柏帆的事?”賀宇航這會狀態應該挺不好的,楊啟帆看他的眼神有些擔憂。

    賀宇航不介意告訴他全部的事實,要說覺得丑陋見不得人,那是他兩年前的想法了,但就像關博在意的, 他不想拿這些事去煩他們,楊啟帆但凡晚個一天來賀宇航都能調整好自己。

    眼下既然撞見,再說沒事就顯得欲蓋彌彰,“我都想起來了。”賀宇航說。

    “全部嗎?”楊啟帆問。

    “嗯。”

    “所以你剛跟他那樣,是之前的問題一直沒得到解決,又打算要分手?”

    “差不多吧。”賀宇航想到關博的評價,“是不是挺兒戲的?”

    “不覺得。”楊啟帆接上他的話,“別人或許是,應蔚聞都有可能,唯獨你不是兒戲的人。”

    “是嗎。”賀宇航收回落在電梯上方的目光,他在應蔚聞面前硬氣,但說到底整件事帶給他的后遺癥遠不可能在這幾天內消化完,只是這么多年總該有點長進,于他而言是學會收斂了,不會再像年輕的時候那樣,遇到點事情就只會無腦發泄,最后任由自己陷入到被動里。

    楊啟帆在出電梯的時候頓了頓,想到什么,看了眼手上,“那咱晚上還吃火鍋嗎?”

    “不是他買的。”賀宇航感覺自己不解釋一句楊啟帆能立馬把那包菜再扔回樓下。

    他想起來給關博發消息,跟他說菜他拎走了,晚上不和他一塊吃了,給叫了個外賣送到門口,對付對付吧,關博連回了他三個問號。

    “季廷后來有聯系你嗎?”進門后楊啟帆把菜拿進廚房,開始找火鍋底料和要用到的鍋,就說來的次數多了,感覺他快比賀宇航本人都要熟悉這個家的構成。

    “那天給我打了個電話。”

    “說什么了?”

    賀宇航給狗把碗盆什么的都洗了,重新倒上水和糧,做完這些后他蹲在原地沒動,像是突然間出神了,過了會才說:“罵了我一頓。”

    “罵了你一頓?臥槽他居然敢罵你?!”楊啟帆一聽火上來了,掏出手機,“我現在就給他打電話,罵你什么了,一百樣不如你的人還有臉指責起你來了。”

    “是一百樣不如我。”賀宇航笑,“可偏偏有一樣他就是強過我。”

    楊啟帆回頭瞪起眼,“怎么是指的他會生孩子嗎。”

    “……”他今天大概真的是逗賀宇航笑來了,偏還一點沒逗錯,“是啊,他跟他爸都會生,不像我爸,只會把同性戀的毛病傳染給我,我再找個男人,我們家徹底斷子絕孫。”

    楊啟帆一下停下手上的動作,不可置信地朝他看過來,“你在說什么,誰跟你說的這些。”

    “事實,不用人說,他能憋到現在已經是給我面子了。”那天季廷在電話里一頓輸出,包括上面賀宇航復述的那些原話,這么多年生意做的,人變市井了,罵人都不入流起來。

    還說他賀宇航以為自己是個什么好東西,表里不一的變態罷了,跟他爸當年一樣,敢做不敢當……罵了得有十來分鐘,發射場那么大的風聲都蓋不住他。

    其實不用等后面暈過去,那時候賀宇航就已經把事情串得七七八八了,而應蔚聞以為他在問出面目可憎的時候回憶起了全部,所以才會在車上說他們不在一起我們在一起的話。

    他們不意外地再次錯頻,卻難得一回互相懂了對方的意思。

    賀宇航靠墻坐下了,楊啟帆走來他跟前,不悅道:“他這么說你是因為江楠楠的事嗎。”

    “不是他怎么說我,是事實。”賀宇航把頭抵在墻上,搖了搖,輕聲重復。

    “什么時候污言穢語也算事實了。”

    “污言穢語我罵回去了。”賀宇航知道楊啟帆在意這個。

    果然等他說完,楊啟帆在他對面坐下,“這還差不多。”

    “他肯定不是從第一天就討厭我,否則我們不會成為那么多年的朋友。”賀宇航說:“是在往后相處的時間里,包括江楠楠的事,讓他不斷加深了對我的厭惡和敵對情緒,直到看到我和應蔚聞在一起。”

    “我猜那天他心里一定得意壞了,因為沒有人比他更早更清楚地看透過我的本質。”

    “你什么本質。”聰明如楊啟帆,終于也有了聽不懂的時候,“你為什么一定要在意他的。”

    賀宇航可以不覺得羞恥,但他還是講不好那些話,知道真相其實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因為回過頭來看會發現,這一路上所有人都在給他鋪墊。

    他閉了閉眼睛,好一會才說:“我爸當年跟一個叫華祎的人在一起過,他們一個單位的,季廷會知道不奇怪,但你猜這個華祎是誰。”

    “誰?”楊啟帆本能感覺那會是個叫人不太好接受的答案。

    “應蔚聞的爸。”賀宇航說。

    “原來他真的是故意接近你。”楊啟帆聽他幾句話簡短說完,想到那時候應蔚聞在他面前絲毫不遮掩目的,說他們無論如何都會遇見,“難怪怎么想都不對,還覺得他是不是在哪里對你一見鐘情。”

    “一見鐘情?”賀宇航在嘴邊撥弄這幾個字,輕聲笑了笑,“他說他沒有那么想報復我,你信嗎?”

    “不信。”楊啟帆說:“都帶著目的來了,這時候又說不想報復,他應該不是這么無聊的人吧。”

    “誰知道呢。”賀宇航目光轉朝向窗外,一動不動地看著。

    楊啟帆發現他不知道什么時候有的這個習慣,想事情或者發呆的時候喜歡朝外看,一言不發能看很久,關鍵窗外什么都沒有,剩下光禿禿的樹,再有就是前排樓面,反正不屬于看了會讓人心情愉悅的好風景。

    這大概也是這房子唯一的缺點。

    楊啟帆把他的臉轉回來,讓他看著自己,“他還說什么了?現在是他想讓你信但你不信?”

    “我沒有不信。”

    “你們一看就沒達成共識。”楊啟帆說。

    曾經的賀宇航有雙很靈動的眼睛,加上愛笑,笑起來就連眼尾都飛揚著蓬勃的生命力,完完全全地感染他人,但現在他坐在那里,曾經的熱烈沒了,眸色深處波瀾不驚,像鋪蓋了枯萎的雜亂藤草一般,灰蒙蒙的。

    楊啟帆想他這一刻或許是想要獨處的,只是偏巧自己出現,賀宇航沒辦法真的趕他,他看起來沒有精神,平整冷靜的外表遮掩起頹廢的底色。

    但楊啟帆不打算放他一個人,他就是獨處的時間太多了,才會一遍遍加深自我混亂的印象,即便回到現在賀宇航有這個能力處理了,也沒必要。

    “我猜他給你的理由里,一定包括了他對你們為什么能在一起這么多年的解釋。”

    “是說我挺讓他食髓知味念念不忘嗎。”

    “……”

    “他這么說的?”楊啟帆失去了替應蔚聞辯解的欲望。

    說到底他也不是要為應蔚聞辯解什么,純粹站在賀宇航的角度想讓他好受點。

    “我沒有不信他,包括他說的其他的話。”賀宇航說:“我只是想不明白,他明明在中間給過我很多次機會,又說我可以一直都不知道,為什么最后我們還是變成這樣了呢。”

    “那些事情……”

    “我們不該認識的……我不敢說我們不認識這些事還會不會在,好像在,又好像不在……所以我在這件事里唯一的錯誤,是我被生下來了嗎。”賀宇航在楊啟帆的手下看著他,執拗地把自己困進無解的難題里。

    “別這樣想,你想不通錯在哪,說明錯的不是你。”楊啟帆制止他,“真的,你聽我說,首先你爸媽的問題,不是因為你揭開了才出現的,是這么多年一直在,只是他們選擇了不解決,也不是因為你才不解決,是他們自己不想解決,那是他們的事情,跟你沒有關系。”

    “至于現在的結果,你可以想成是他們給自己的結果,在我看來他們對不起你更多,為什么你要自責。”楊啟帆目光堅定,很認真地看他,“我知道我沒辦法對你真正感同身受,把我放到你的位置上也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但作為你的朋友,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你可以不原諒應蔚聞,那是你跟他的事,但一定不要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這本身就不是你應該承擔的。”

    他們的事是他們的事……“你也這么說。”

    “當然。”楊啟帆說:“我相信應蔚聞會說他沒有很想報復你,是想撇清你們父母在這件事上的影響,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你只是喜歡了一個原本就跟你有關系的人而已,這算什么錯,別把事情想復雜了,他沒有目的給過你機會更好,說明你們本身就是會互相吸引,不然我想不到什么原因,能讓這么直的你選擇他。”

    賀宇航撇了下臉,從楊啟帆手上移開了,他眉眼輕抬,開玩笑似的,“你為他說話啊。”

    “你不是自己都信他嗎。”楊啟帆笑,“但凡現在你說他有強迫過你半點,我立馬改口,真的,畢竟他在我這是人是鬼全看你怎么說。”

    賀宇航沒說話了,眼皮半合著。

    “我帶你出去玩吧,怎么樣。”楊啟帆突然說:“別想這些了,我們出去玩,你想去哪里,國內國外都行,咱倆以前不就說好要每年都出去旅游嗎,中間這么多年算我欠你的,正好補上。”

    “怎么是你補給我,應該我給你補,但我沒有假了,明年吧。”

    “假呢,不是請了半年嗎。”

    “銷掉了,下周開始正常上班。”賀宇航說:“我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了,快忘了那是種什么感覺。”

    “體會什么,上班的感覺嗎?”楊啟帆想說這沒必要,這不體會也罷。

    賀宇航卻搖了搖頭,看著他,“啟帆,我想正常一點,想過一段正常人的生活。”

    第85章 算與不算

    楊啟帆問他什么樣算正常, “是指的沒有應蔚聞嗎,還是像之前那樣失去這段記憶。”他感覺賀宇航不完全是這個意思。

    但賀宇航卻說:“現在這樣就算。”

    “那你要求是不是有點太低了,這樣就算的話, 我可以以后每天都過來陪你聊天吃飯。”

    “那樣又不算了。”

    “……”

    楊啟帆懂了,咧嘴笑了起來, “好好好, 我想來就來,不為你來行了吧。”

    賀宇航要求確實不高,他就想能好好吃飯,不只是為了活著,能正常上下班, 不把工作當成是代謝情緒的寄托, 也不再折磨關博,從那種滿身泥濘無法自圓其說的糾結里走出來。

    而他原本是能更早地獲得并適應這種狀態的,如果能在分手的那兩年里提前處理好的話, 他也不必像個瘋子一樣坐在下雨的窗前,一巴掌一巴掌地把自己扇醒,又在出門的下一刻徹底失去記憶。

    失憶的過程像是童話, 賀宇航知道自己不可能永遠活在里面, 早晚有一天他要醒的, 應蔚聞出不出現都不耽誤, 只是可惜了他給的兩年時間, 這么好的機會,賀宇航好像再一次地浪費了。

    煙氣裊裊,面對面坐著等鍋開的時候,楊啟帆又想到季廷罵他的事了。

    但難得跟賀宇航吃頓火鍋,秉承著不想在快樂的時候扇人的原則, 他決定等吃完了收拾結束洗好澡躺床上了,再愉快開罵。

    賀宇航給他看他發給季廷的消息,是一張照片,拍的是條現釣的結構扭曲的魚,尾巴歪到天上去。

    “什么?”楊啟帆粗聲問。

    “我給了他十天時間,讓他去找金柏帆坦白。”

    賀宇航說:“昨天是第六天,這條魚關博釣的,像不像個六。”

    “……”楊啟帆噎了噎,往上翻,再上面是一根被折成五的枯草,其他就是正常數字了,感覺是哪天賀宇航無聊得出奇了靈感爆發的產物。

    最主要的,是這中間季廷一次沒回過,楊啟帆忍不住哇了聲,“這你不得給他氣死。”

    “那也是他先氣我的。”

    “那他要是不照做呢,這人嘴可硬得很,都這樣了還能反過來倒打你一耙。”

    “他不照做,我就把他敢做不敢當給朋友捅刀的事告訴他兒子,這么大應該能聽懂了吧,聽不懂我也可以等他到能聽懂的年紀。”賀宇航對著手里杯子的柄又拍了張,好了,這下七也有了,略微抽象,但對面也不需要太懂,意思到就行。

    他抬頭看楊啟帆,“過分嗎?”

    “嗯?”

    “你會覺得我這樣做過分嗎?拿大人之間的事,對著無辜的小朋友撒氣。”

    “過分什么,他不也這樣對你了嗎,欺負你不是小朋友啊。”

    是啊,又不是他先動手的,季廷能用他爸的事懲罰他,禮尚往來為什么不行,他又何必多苛責自己做個圣人呢。

    “你只是告訴他兒子,夠手下留情了,不像我,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渠道能讓我上那種訪談節目嗎,我直接全國人民面前一個大亮相。”楊啟帆從不會在這種事上糾結,并且只會比賀宇航更惡趣味,“沒事你等我給你用蘿卜雕個八出來,這樣明天的素材也有了,我不信他這么得意他生的這個兒子真能挺到十。”

    “我也不信。”賀宇航說。

    楊啟帆說到做到,真就立馬放下筷子,拿蘿卜試起了手,不僅雕得認真,還力求精美,一點瑕疵都要不得,雕歪了的直接扔鍋里煮了。

    在賀宇航這天把杯柄發過去后,季廷終于回他了,說他會找時間處理,讓賀宇航別再亂發神經。

    賀宇航無情地回了他四個字,【還剩三天。】

    一周休假很快結束,賀宇航回一紀上班,開始有板有眼地過起他所謂正常人的生活,江安號這一周都在做平臺和載荷的在軌測試,順利完成了衛星的首次成像工作,預計測試期一個月左右。

    因為一紀自身具備測運控和數據處理的能力,所以到賀宇航這邊更多是對任務規劃和指令生成的確認,下一階段他工作的重點還是在其他組網衛星的研制上。

    應蔚聞在這期間給他發消息,問他身體怎么樣,有沒有好好吃飯之類,賀宇航沒有回他,后來是有天他突然想起,跟應蔚聞說他準備把房子賣了,讓他給個價格區間,賣完會按照當時他出錢的比例打到他卡上。

    【那房子本來就是送給你的,不用問我怎么處置。】應蔚聞回他。

    賀宇航敢保證他的記憶里絕對沒有應蔚聞說要把房子送給他這幾個字,但當時買的時候確實登記在了他名下,所以是那個時候就有打算了?

    應蔚聞給的說辭是說等后面他們還會再買一套,如果這規劃是真的,說明他確實沒想要分手,否則以他的行事風格,不會任由個人財產這樣跟人混在一起。

    ……那現在他又把唯一一套處置的權利交出去,送幾百萬給人當分手費,賀宇航似乎從中窺見了一點應蔚聞態度的松動。

    GS發來慶功宴的邀請。

    賀宇航還什么都沒說,那邊關博已經勸了起來,讓他至少陪一陪魏總,“你讓他一個人出去拋頭露面算怎么回事,到時候現場一問,說型號總師一個沒來,別人怎么想他對吧。”

    “……”

    “要去要去。”關博替他決定了,“你倆是分手,不是老死不相往來,往后什么場合都回避,除非是不在這個圈子里混了,過完年他們就要做可回收的首飛了,我甚至都不用說圈子,直接點就我們跟他們兩家,你懂我意思嗎。”

    賀宇航聽著忍不住嘆氣,“你會不會有點太不了解我了。”

    “我當然了解你,你前面沒辭職就已經是在這件事上表態了,我還能不知道么,我就勸勸你,怕你有什么心理負擔。”關博笑,他這兩天出差了,趕不回來,“順便心疼心疼魏總,應該的。”

    賀宇航沒有想要推脫什么,房子的事是個良好的開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相信低三下四的新鮮感過不了幾天,應蔚聞的理智必定會重新占領高地。

    何況這次邀請的名單里還有他之前感興趣想要合作的中軌寬帶衛星的幾位技術人員在,其中負責人還是過去賀宇航在研究院時的領導,去年剛從八院調去的五院,所以不去在他這從開始就沒成為選項。

    就像關博言下之意,他們要做的是處理好這段關系而不是回避,情愛太小,上一輩的事情不應該影響他們真正體現的地方或許該是這里。

    賀宇航這天開車去,準備回來的時候叫個代駕,他們公司以魏總為首,都不怎么能喝,但這種場合下喝酒又是不可避免。

    簽完到進入宴會廳,正式落座前,賀宇航都沒有見到應蔚聞,李昊上來打招呼,看他的眼神有種不知道該不該說點什么的局促,賀宇航猜他是知道了,或許不止他,在關博說是應蔚聞把他抱上車的時候,可能那天在場的大部分人都看出了點什么。

    奇怪的是賀宇航并沒覺得有什么難堪或不能接受,大概他真的跟應蔚聞在一起太久了吧,久到連小心翼翼都在數不清的日夜里被淡化了。

    父母這關“過”了,對他來說真正在意的已經沒有了。

    “怎么沒見到你們應總?”魏總在問之前居然也看了他一眼。

    “前兩天去津市給歸零收尾去了,現在在趕來的路上呢。”李昊說著笑了起來,這意思大概率是趕不上了。

    賀宇航沒說什么,過去跟他之前的領導打招呼,互相聊了下近況,那人跟魏總也是老相識了,直言不諱地說賀宇航是他當時最看好的后輩,沒想到后人乘涼,被挖去了個初創公司。

    魏總讓他有必要更新下對一紀的評價。

    “看到你成長得不錯,項目完成得這么出色漂亮,我也是由衷地為你感到高興。”領導夸著,話題一轉,“就是這身體也要多保重啊,年輕人不能這么不愛惜自己,當初在八院的時候你就有這苗頭,活干起來不管不顧的,以后可不能這樣了。”

    “會的,正打算改呢。”賀宇航笑,后面又在他的引薦下,認識了幾個通信方面的專家,話題不斷,一直聊到開席前。

    主桌上的位置始終空著一個,李昊跟著他們領導過來敬酒的時候,特意在賀宇航肩膀上拍了拍,“少喝點。”

    賀宇航沒喝多少,他酒量之前的時候相較學生時代已經有了很大的提升,一般的酒桌也能應付,就是不知道這幾年是怎么又走回去的,反而變得連之前都不如了。

    但這種場合,同行那么多,認識的不認識的,就算是意思意思,一來一回喝多也是必然。

    賀宇航趁著間隙去了趟洗手間。

    吐完他洗了把臉,但那種難受的感覺還在,他試著直起身,片刻后又彎腰撐回洗手臺上,像是有根貫穿胸口的筋在拽著他,額前的頭發濕了,往下滴著水,他把臉抵在手臂上,想等這股撕攪灼燒的感覺緩和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后傳來門被推開的聲音,有人走了進來。

    再然后是一道有力的胳膊橫在他腰上摟緊了,穿過他腋下的另一只手托起了他下巴。

    賀宇航被這股力道帶得直起身,沒等他從鏡子里看清楚身后的人是誰,他身體被轉過來,被面對面抱著,輕放在了對方的肩上。

    第86章 星星

    “啟帆?”賀宇航酒意上頭, 以為是誰來接他,下意識喊了聲。

    摟在腰上的手臂驟然收緊了,勒得他差點又要吐, 他悶哼了聲,后知后覺對方身體的溫度正貼緊了傳來, 就算是楊啟帆, 這距離也有點過了,賀宇航站穩自己,伸手推了下。

    “他什么時候這樣抱過你。”隨著一聲冷哼,壓低了的不悅在他耳邊響起。

    賀宇航幾乎立刻認了出來,“應蔚聞?”

    應蔚聞沒說話, 抱緊了, 熟練地伸手,從賀宇航脖子上把剛已經被他扯開的領帶拽下來,一手揉起疊好, 塞進了外套口袋,“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賀宇航想要掙開他, 公共場合, 不定會有什么人走進來, 別人知道歸知道, 至少他沒有過昭告天下的意圖, 但應蔚聞一直沒松手,他稍微拉開距離,扣起賀宇航的肩膀,把腳底虛浮的他半拖半抱地弄到了外面沙發上。

    “你是叫了楊啟帆來接你?”應蔚聞低頭看他。

    又說:“他看起來不像是這么沒有分寸的人。”

    “……什么分寸?”賀宇航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他手無意識地在身上摸著, 手機呢……打電話給小張讓他幫忙叫個代駕……沒帶出來嗎……

    賀宇航迷迷糊糊聽到應蔚聞在跟什么人說話,過了一會李雪走了過來,應蔚聞讓她先幫忙照顧下,給賀宇航倒杯水,然后他走進會場,短暫地露了下面。

    不到五分鐘應蔚聞再出來時帶上了賀宇航的外套和手機,到這會他已經徹底意識不清了,不記得是怎么下的電梯,又是怎么坐進的自己車里。

    唯一沒忘的,大概是應蔚聞靠過來替他系安全帶時,身體記憶太過深刻,他手捂在小腹的位置,偏轉過身體,連著說了兩次,“別壓我肚子。

    應蔚聞聽著有些想笑,他看賀宇航,把他額前的碎發往后撥了撥,撥完手沒拿開,順著臉頰又摸向脖頸,整個手掌都在他頸側握著,感受泛紅的皮膚下有力跳動著的脈搏。

    楊啟帆?又是楊啟帆,賀宇航是真以為他今天回不來,還是他對楊啟帆的依賴遠遠超過了他的自我認知,到了他和楊啟帆能有什么就一定不會有他應蔚聞什么事的程度?

    退一萬步,就算賀宇航真的對楊啟帆沒有那方面的感情,在醉到快要失去意識,極度難受的當下,第一反應是叫他名字的這種下意識的親近,還是讓應蔚聞感到不爽……他手上用力,在賀宇航略有抗拒時松開。

    賀宇航身上有股很讓人舒服的味道,就像他這個人一直以來給人的感覺一樣,應蔚聞靠近了,在他摸過的地方親了親,呼吸克制著。

    至于賀宇航的肚子,本來沒想法的,他這么一說,還真有點久違地想要上手,其實他們到后面應蔚聞已經沒有這種惡趣味了,起初他會這樣做也不是沖著讓賀宇航難受去的。

    他就是覺得他在床上有些過于規矩了,平時賀宇航沒那么放得開的話,喝醉了的他或許可以有更生動的表現……沒想到會讓他這么抗拒,還記了這么久。

    半個多小時的路程,到了后應蔚聞背起他,特意托著往上掂了兩下,好讓賀宇航垂著的腦袋能在他肩膀上找到個舒服的姿勢。

    當重量真正落到身上,才發現他居然輕了這么多,送醫院那次走得急,沒多的心思感受,其實不光是臉,賀宇航身上的每一寸都變得比之前單薄,只是肉眼看到和切身丈量始終不是一回事。

    怪不得現在都犟不過他了,張口閉口脅迫,口舌上慣不占上風的人居然也開始拿語言當起了武器。

    濕熱的呼吸灑在應蔚聞頸側,賀宇航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說著什么,電梯里就他們兩個人的時候應蔚聞也一個字都沒聽清。

    估計不是什么好話,罵他呢。

    他有意把耳朵往另一邊偏了偏。

    不出意料地,賀宇航沒有清掉他的指紋,可能在他看來,這房子始終無法算作是他一個人的,只是一直拖到現在才想要處理。

    而應蔚聞那天答應他,是因為他覺得感情上已經是“脅迫”的情況下,這種小事上做出讓步是他應該的,賀宇航想賣就賣,這房子當初買得急,并不完全是上上之選。

    分手的兩年賀宇航都住在這里,最后他把自己搞成那樣,可想而知留給他的必不是什么愉快的回憶,那還不如賣了,去置換一套更合他們心意的重新開始。

    應蔚聞把他放床上,去擰了把熱毛巾來,替賀宇航把手腳都擦了,擦完扯過被子來蓋上。

    他調暗臺燈的光,站床邊看了一會,腳踝被什么東西碰了下,應蔚聞低頭,看到小狗不知道什么時候從外面進來,嘴里叼著團東西,正一只爪子伸在他拖鞋上,仰頭盯著他。

    或許是看應蔚聞沒什么反應,它走到床尾繞了一圈,又繞回來,抬起前爪扒在床邊,想把賀宇航叫醒,應蔚聞拿腳撥開他,一腳一腳地,直給它撥到門外去。

    他反手帶上門,蹲下來才發現狗嘴里叼著的,是個被咬拉絲了的隔熱手套,反應過來它想干什么后,應蔚聞學著賀宇航的樣子,跟它玩起了對抗,看它把自己咬得搖頭晃腦的,不知怎么竟覺得也挺有意思。

    但應蔚聞還是沒有摸它,小狗似乎有些失望,朝他手底下拱了拱,應蔚聞把手拿開了。

    “你有除了大海之外的名字嗎?這應該不是他正經給你取的吧,還是你沒有名字?”

    小狗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低低嗚咽了聲,應蔚聞不肯摸它,他便自覺保持起了距離。

    “那叫你星星吧,星辰大海四個字里,兩個的挑不出來,挑一個的怎么樣?”應蔚聞表面上是在跟它商量,實際自說自話地就給定了,定完他大概還挺滿意,回頭又叫了它一聲。

    而因為是放飯的時候叫的,小狗搖著尾巴就過來了,落在應蔚聞眼里,成了它欣然接受的證明。

    家里地暖的溫度開得有點高,上次來應蔚聞就覺得了,但看賀宇航很舒適的樣子,他忍住了沒提。

    他去洗個了澡,出來時從冰箱里拿了瓶冰水,走去外面陽臺上坐著。

    這更多是賀宇航的喜好,不知道分開的那段時間,他有多少次是像這樣一個人坐在這里。

    如果不是小狗吃東西發出的吞咽聲時刻提醒應蔚聞它的存在,他坐在這里,看著外面熟悉的風景,會覺得兩年時間在他和賀宇航之間根本沒存在過。

    去臥室里找他的睡衣,睡衣就在原來的地方放著,一切都還是他走之前的樣子,七百多個日夜沒有讓賀宇航在這里增加多少屬于他自己的生活痕跡,他就像是連同這個房子一起被時間封印了……現實也是,他什么也沒想通,一步步把自己又走回了原點。

    應蔚聞第一次覺得不應該給他那么多時間的。

    但換個角度,原點才能更順暢地銜接過去和將來。

    所以更加印證了他們不應該分手。

    他把水喝完,收起瓶子重新回到室內,推開臥室的門,像以往很多次晚歸那樣,放輕動作睡在了賀宇航身邊。

    賀宇航呼吸均勻,臉色逐漸恢復了正常,應蔚聞在背光的視線下,手指描著他眉毛到眼尾的那道疤。

    比起最初已經淡了很多,有時候看久了,會忘了他這里曾經受過傷。

    而只有在這樣的深夜,當在如此近的距離下看著,這道疤才會如活起來般刺進他心里,應蔚聞長久地凝視,把賀宇航朝自己摟近,在他眼睛上吻了吻,“睡吧。”

    賀宇航這一覺睡得格外沉,醒的時候都有點分不清日夜,他懵了會,從昏沉的狀態里清醒,昨晚誰送他回來的,啟帆嗎?賀宇航最后的記憶停留在他去洗手間,有人進來抱起了他。

    ……不對,是應蔚聞,賀宇航一下從床上翻坐了起來,越想越覺得是,尤其當看到自己從里到外的衣服都被換過一遍后。

    臥室門關著,小狗今天沒來上演它的保留節目,以往只要聽到他起床的聲音,它就一定會來扒門,賀宇航猜到什么,立刻下床走了出去。

    餐桌上擺著幾道燒好的菜,桌角是一盒跟上次一樣包裝的蛋糕,而當他轉頭,果然看到應蔚聞就在廚房里站著,正邊照看鍋邊出神,好一會才注意到賀宇航的視線,“醒了。”應蔚聞朝他笑笑,“飯馬上好,先去洗漱。”

    賀宇航差點以為是自己的記憶又出了問題,在聽到應蔚聞如此自然地跟他說話的時候,以前他睡晚了,應蔚聞在家也都會提前把飯做好。

    但此刻趴在門邊啃甘藍的小狗又在提醒他已經不是過去了,“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我不在這里的話,你覺得是誰送你回來的,你最好的朋友嗎?”應蔚聞微微抬了下眉。

    “我沒要求你這么做。”賀宇航立馬說。

    “沒要求。”應蔚聞點點頭表示同意,“是我不想你被其他人接走。”

    “應蔚聞你能不能不要這么自說自話。”

    賀宇航轉身往門口走,以為房子的事是應蔚聞想通的征兆,現在看來又是他的一廂情愿。

    賀宇航不想再重復之前的拉扯,在這個房子里待著也讓他很難說話硬氣起來,不如一走了之,他推門,第一下沒有推動,低頭發現是被反鎖了,又試著去擰,卻怎么也擰不開。

    “你!”他回頭,應蔚聞就站在他身后,即沒有制止他,也沒有上來幫忙的意思,只眉目溫和地看著他,說:“過來把生日過了。”

    第87章 什么樣算

    賀宇航洗漱完坐到飯桌前, 如果給他補過生日是應蔚聞的執念,不這么做他就放不過他的話,那賀宇航不介意陪他走完流程, 但他也說了,補過的就是補過的, 在他這里沒有任何意義, 他也不會領這個情。

    何況當年他會那樣說,是為了提醒應蔚聞,讓他走回到和他的朋友關系里,現在他們已經不可能成為朋友,決定在一起的時候, 前提和本質就都改變了, 這個愿望也因此失去意義,應蔚聞怎么還會硬要曲解意思,用他唯一聽懂的“陪”這個字, 來作為他們和好的契機呢?

    “飯嫌多嗎?”看他盯著面前的碗筷不動,應蔚聞順手把自己的碗遞過去,“撥點過來。”

    “不多。”賀宇航端起來吃了口。

    他以前很喜歡跟應蔚聞一起吃飯的, 確切地說是做什么都很喜歡, 因為他們真正在一起的時間少之又少, 最早應蔚聞他們在湖城工廠實驗發動機那會, 山郊野外沒什么好東西, 賀宇航還干過一大早買好菜做好,驅車一兩百公里只為趕在中午前給他送一頓熱飯的事。

    他們坐在簡陋的宿舍里,要先把書桌上的東西收拾了才能勉強放下那幾個飯盒,應蔚聞經常累到全程都不會跟他說一句話,但只是他把飯都吃完了這點, 就會讓賀宇航覺得滿足。

    那時候他身上有一股勁,為了得到應蔚聞,盡管沒有把這種目的性表現得多明顯,但賀宇航知道自己內心深處是有意拿付出在做交換的。

    他們每在一起不分手的一天,都會是他得到優待的證明。

    但現在這股勁沒了,一頓飯味同嚼蠟,應蔚聞再次問起他休假的事,賀宇航沒有說話,當不再把回應當成是他內心所求,沉默的人隨即也就變成了他。

    應蔚聞帶的蛋糕跟當年外婆買給他的那個有點老式的水果蛋糕很像,應該是特意去找的,他把它打開,插上蠟燭,點燃后對賀宇航說:“許個愿吧。”

    “我沒有什么愿望要許的。”

    “你可以許以后的每一年,我們都能坐在這里陪你過個生日。”應蔚聞給他提供思路。

    賀宇航笑笑。

    “每一年做不到的話,先明年也行。”

    “明年?我們明天都不會坐在這里。”

    “氣話就別說了,你非要我證明的話,把你一直鎖著也不是什么難事。”應蔚聞說。

    “你瘋了嗎。”賀宇航冷道。

    “不想許算了,吹蠟燭吧。”應蔚聞做出讓步,等賀宇航把蠟燭吹滅了,他切了塊蛋糕,裝到盤子里遞給他,“生日快樂。”

    “謝謝。”賀宇航不帶感情,三兩口吃下去,“生日過完了,我能走了嗎。”

    應蔚聞還在吃,所以他沒有回應賀宇航什么,賀宇航起身走到門邊,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把門反鎖的,在這之前他們從來沒有從里面上鎖過。

    懷疑是要從軟件端進行操作,但當初系統綁定的是應蔚聞的手機,賀宇航再次把手放到反鎖鈕上面,卻聽身后應蔚聞輕描淡寫地說:“你擰反了。”

    “換個方向轉到底試試。”

    賀宇航突然不動了。

    像是解決方式如此輕易讓他不可置信到呆愣當場。

    片刻后他低著頭,幾乎頂到門框,把臉轉朝向另一邊。

    應蔚聞立刻發現了他的不對勁,起身朝他走去,喊了他一聲。

    賀宇航手在門把手上握著,緊到指骨都發白,細微地顫抖。

    他聲音很小,從縫隙中鉆出來一般,強忍著最后的平靜,“你要戲弄我到什么時候。”

    應蔚聞握他的肩膀,賀宇航反手推開了他,“別碰我!”他一臉的淚,表情有些猙獰,像是所有壓抑著的情緒都在這一刻爆發了,“你到底要我怎么樣應蔚聞,我他媽煩透了,怎么樣你才能放過我跟我分手!”

    “不行。”即便這樣了應蔚聞還是很堅決,“其他事我都可以答應你,唯獨這一件不行。”

    “為什么不行!”賀宇航怒極,一把掃下了柜子上放著的所有東西,如同是那個給他們這段感情定調的晚上一樣,他把不滿寫在臉上,大聲地質問起來,“我是賣給你了嗎,憑什么事事都由你來掌控,你不是也想過跟我分手,那時候如果我說不行,你會聽我的嗎?!”

    零碎落地的聲音圍在腳邊響起,應蔚聞低頭看了眼,“你是第一天知道我不是好人嗎。”

    “這么淺顯的道理,我如果真的像你看到的那么好,怎么會給你機會讓你遠離我。”

    “……”

    “還有,你怎么知道你當時說不想分手我不會答應你,事實是你哪怕什么都沒說,我們也還是在一起,所以你拿這個類比,是想告訴我,你也會因此改變主意嗎?”

    應蔚聞知道賀宇航在這件事上有委屈,盡管他什么都沒有說,后面也沒有再提起,但自己當時確實有過這樣的念頭,這是他的不對,賀宇航現在的樣子也很讓他心軟。

    很奇怪的想法,在這之前應蔚聞對他的身體有渴望,但兩年后再見,他發現自己無時無刻不想要抱他,很多時候他可以什么都不做,只是那種想抱的欲望,就能讓人在瞬間變得溫和柔軟。

    但此刻顯然是不合適的,會適得其反,所以盡管他不愿意看賀宇航這樣把自己逼到墻角,也還是適當保持了距離沒有靠太近。

    賀宇航知道應蔚聞在拿他從頭到尾沒有提過分手這一點,試圖在跟他的對峙中占據上風,但那又怎么樣呢,“別什么都混作一談,過去你沒說不代表我現在不能開口,真正無法好聚好散的人是你,你也不用給我面子裝得有多在乎我。”

    “我們兩個都走到現在了,還需要講面子嗎。”應蔚聞看著他,“你一直想知道的那個答案,我也很早就告訴你了,我很愛你賀宇航,不然你覺得是什么能讓我們在一起這么多年。”

    “把我看那么膚淺,覺得你好,是好在那種方面,我是什么色欲熏心的人嗎。”

    “你不是嗎。”賀宇航回他。

    應蔚聞先是一愣,接著抬眉,笑道:“硬要這么說也沒錯。”難得賀宇航主動質疑,“能讓我覺得舒服這點,怎么不算是一種褒獎呢,你應該自信一點,至少這世界上不會有除了你之外的第二個人能做到。”

    “夠了。”賀宇航迅速轉移開視線,“別說了。”

    應蔚聞還是太冷靜了,哪怕在說這些的時候,襯得賀宇航很有幾分歇斯底里的味道。

    其實這么多年他也學會了的,明明可以控制住,也控制了這么久了,偏偏因為應蔚聞一點戲弄就原形畢露,說明他本性并不是沉得住氣且內斂的性格,刻意的壓抑反而有種畫虎不成的自傷。

    賀宇航當然能猜到應蔚聞不肯分手的原因,包括過往應蔚聞在他每一次需要的時候出現,在金柏帆的事情上對他妥協,在茫茫戈壁打來的每一個電話……還有那時候沉默過后,回答他的那個“有”。

    以為那頂多就是喜歡了,可有可無占有欲作祟的喜歡,沒想到應蔚聞卻說了愛。

    最開始連一句喜歡都說不出來的人,現在卻能說愛了。

    誰不希望自己是能坦誠且從容地給與回應的一方呢,應蔚聞能說得這么輕易,是因為在這段關系里他從來都是備受偏袒,不需要細數得失,當然也不在乎所謂的面子。

    “是嗎。”但應蔚聞看起來并不認同,“那現在這樣算什么,和兩年前那次,都算是你對我的偏袒?”

    “那你說愛我,什么樣算愛我?”賀宇航控制不住自己,終于還是來到了他最討厭的環節,他以前很少跟應蔚聞吵架,是因為他不喜歡把那些不如意掰開了揉碎了一條條地算。

    感情本來也不是能算清的東西。

    他給應蔚聞不同于他人的地位,也接受了偏袒著他的自己。

    但現在既然應蔚聞想算,他又何必故作大方。

    “讓我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像個罪人一樣面對你的家人算愛我,把那支筆送到我手里等著真相哪天撞到我面前來算愛我,還是從來沒有相信過我不考慮我的感受逼我做決定算愛我,是你的不甘心轉化成對我的愛了嗎?”

    “為什么非要有轉變的過程,不能往好了想,像我說的,我們就是應該在一起。”應蔚聞朝賀宇航走近,一步步圈起了他。

    又來了,應蔚聞絲毫不覺得他說這些話是在從一個極端轉向另一個極端。

    賀宇航看不得他這副執迷不悟的樣子。

    應蔚聞在他有動作前,先一步把手扣在了鎖扣上,“不想明天還跟我坐在這兒,就今天把話都聊完。”

    “你要這樣聊我們永遠都聊不完。”賀宇航說。

    “可以試試。”應蔚聞能感覺到他態度的軟化,就沖他沒有在一開始的時候摔門而去。

    他也終于有機會讓賀宇航面朝向自己,賀宇航眼睛是紅的,臉色很不好,但有時候情緒的發泄未必是一件壞事,應蔚聞把他按坐在門口的凳子上。

    他蹲下身,抬手想給他擦擦,賀宇航偏頭躲開了,看向另一側窗外,一瞬間的念頭似乎讓他懂了應蔚聞的想法,“你現在覺得我們應該在一起,以前是不是覺得我們都不應該出生。”

    “是,想過。”

    “那你為什么不來殺了我。”賀宇航轉頭直視向他。

    “以前你這么要求我,我說不定真會答應你。”應蔚聞笑,“但現在已經不需要了,我們遇到了,并且找到了共存的辦法,這樣說你能理解嗎。”

    賀宇航多少覺得有點諷刺,“共存的辦法只有在一起這一條路,是想說這個嗎。”

    “我知道過去那些事你受到了傷害,覺得不公平,但其實把那些傷害還給我,讓我對你感同身受很容易。”

    “多跟我說那兩個字就行。”應蔚聞仰頭看他,眼底情緒復雜,像一種默許,又像是無聲的控訴,“可以數數你一共說了多少次了。”

    第88章 說得好聽

    賀宇航閉了閉眼睛, 呼吸變得有幾分急促,他躬身,拿手蓋在臉上, 睡衣袖口滑落,露出兩條蒼白瘦弱的手臂。

    他這段時間面對應蔚聞, 態度一直是要么冷淡要么強硬, 應蔚聞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一面的賀宇航了,跟記憶里那個十八歲第一次坐在他車里,眉飛色舞地跟他談論著家庭愛好要帶他去海邊沖浪的少年已經判若兩人。

    一瞬間的落差叫應蔚聞心底不自覺再軟下幾分,同時又有種對眼前一幕無力招架的兩難。

    應蔚聞沒有替他移開,而是抓住他一邊手腕, 輕握著, 賀宇航有些涼意的皮膚隨之附著到他掌下,“你還是在意他們之間的事。”應蔚聞說。

    “什么叫還是在意,正常人難道會有誰不在意嗎。”賀宇航開口, 語氣聽起來無奈極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當這一切沒有發生的。”

    “我沒有當這一切沒發生過的本事,只是它能影響我們多少的問題。”應蔚聞看著他, “接受的過程我當然有, 只是過程中我發現, 你比他們都重要太多, 你是現實的, 他們只是不再跟我有關系的過去。”

    手腕輕輕一震,是賀宇航冷笑了聲,“說得好聽。”

    “我都沒怎么說過讓你覺得好聽的話,這也要懷疑嗎。”應蔚聞笑,下一秒他放緩了聲音, “他們沒有真正在一起過,我爸他這人本性如此,就算遇不到你爸,他也會找其他人。”

    “但我會不會找其他人取決于我對這個人感興趣的程度。”應蔚聞說完突然又加了句。

    “我沒有問你。”

    “好,那等下回你問了再說。”應蔚聞看了他一會,握著賀宇航的后頸將他放到自己肩膀上,“我們慢慢解決好嗎?”

    “你現在只要把這一關過了,剩下就是我跟你之間的事,我答應你,不會再辯駁過去的事情上我有什么理由,你也能答應我不要再說分手嗎。”

    賀宇航敢說這是應蔚聞對他說過的最服軟的話,但即便這樣也是有條件的,應蔚聞想把過去所有矛盾點歸集到只有他們兩個人身上,但這怎么可能呢。

    賀宇航直起身,后靠在墻上,有意避開了應蔚聞的視線,問:“你那天告訴我爸了嗎?”

    “什么?”應蔚聞愣了愣,反應過來,“沒有,你不是猜到了。”

    如果他真這么做了,即便不出現賀珣后來的事,賀宇航也很難原諒他。

    所以,那真的就是個玩笑,賀珣直到最后都是不知道他和應蔚聞的事的,賀宇航不禁想,如果他爸還在世,會因為整件事超出了他的預料不希望賀宇航重蹈覆轍而極力反對,還是會因為對華祎的愧疚把這種感情放任到他身上。

    開始賀宇航堅定地認為會是前者,再次醒來他又不確定了,但無論怎么樣,那都將永遠是個無解的答案。

    “讓深藏的感情浮出水面,不是你跟我中的任何一個人能做到的,就像那天你說想跟我到此為止,我猜一定不是因為你認出了那枚吉他撥片,從而讓危機和被動感影響了你。”

    “你爸也一樣,他們之間的聯系是完整的一段記憶,是你沒見過的,在你出生之前就有,不因為一支筆,一個名字,輕易就讓你看到舊情復燃的一面,換句話說,你爸如果還活著,你覺得他對你,真的是怨恨大于愧疚嗎?”

    “別說了。”賀宇航很久都沒有再動,臉上再次浮現出痛苦之色,“別說了應蔚聞,你讓我想想……”

    “想多久?”應蔚聞問。

    “……我不知道。”

    這一次換應蔚聞沉默,賀宇航在經歷過這些后變得不那么好哄了,他們這個架吵得很大,彼此元氣大傷,而應蔚聞想要的進展也只有在妥協中取得,“那我好像確實也沒什么辦法。”

    賀宇航還在意外他這次居然這么好說話,就聽應蔚聞又說:“答應我一個條件。”

    “你哪來那么多條件。”賀宇航皺眉。

    “房子你先別賣,先住著,短時間內搬家太耗費精力,不適合你現在,等過了這一陣,我們一起處理,換一個位置和小區環境都更好的。”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會跟你選。”賀宇航終于有點吵不動的架勢,露出了疲憊的神色,“應蔚聞我有時候真的挺想揍你的。”

    “現在恐怕不行。”應蔚聞說:“明天我要回航天城,至少半個月回不來,不管怎么樣你都有半個月可以清靜,等回來我給你時間好好揍。”

    應蔚聞這天晚上回了趟家,沒忘了之前答應過金松林的。

    見到他后,應素蘭態度不咸不淡意料之中,即沒表現出明顯的抗拒,也沒任何熱情可言。

    她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外面應蔚聞和金松林在說話,等時間差不多了,她出來準備晚飯,沒在這個點趕應蔚聞走,對之前態度沒有絲毫轉圜的人而言已經是讓步。

    應素蘭終于沒再提賀宇航,可能是知道就算問了,得到的答案這么多年也不會有改變,有時候想,應蔚聞身上一脈相承的固執,怎么不算是對她當年執意生下他的回擊呢。

    吃飯的時候金松林一直在中間緩和氣氛,就連金柏帆都出來說了兩句好話,他現在比以前開朗了點,偶爾也能走出他那間屋子去順意面館幫幫忙。

    應蔚聞對他沒什么期待,偶爾正常的表象掩蓋不了本質,所以在金柏帆為他說話時,應蔚聞朝他輕輕一瞥。

    這一瞥叫金柏帆很容易閉了嘴。

    晚上金松林留應蔚聞在家里住,老兩口的積蓄加上之前應蔚聞補貼的,早些年他們買了套新的房子,應蔚聞終于有了自己的房間,雖然他到現在還一天都沒住過。

    他靠在書桌上,第一次認真翻看著應素梅給他整理的東西,抬頭看到金柏帆走了進來。

    應蔚聞沒說話,金柏帆左右看看,回身把門關上了,“前兩天一個叫季廷的人聯系了我,不知道你認不認識,他跟我說了一些事情。”

    應蔚聞沒看他,沉默示意他說下去。

    “說當年傷了我眼睛的人是他,跟賀宇航沒關系,我在想,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我們以前豈不是錯怪了他。”

    “你想說什么。”應蔚聞沒有太大反應,感覺在這之前他已經通過某種方式知道了答案,要么就是賀宇航告訴了他。

    “我沒想說什么,我也不知道他們倆的話誰真誰假,季廷跟賀宇航以前是要好的朋友,那天他倆都參與了。”金柏帆用他唯一沒受傷的那只眼睛盯著應蔚聞,“你說都過去這么多年,我都快忘了這事了,他又跑來說這些,當年說是為了兄弟,現在又說是為了自己,可不可笑。”

    可不可笑不知道,反正應蔚聞聽了挺想笑的,有點不知道金柏帆這么多年不聲不響,竟是在角落里這樣自以為是,“你跟我說這些,不會是覺得當年我把他帶到家里,是為了給你報仇吧。”

    金柏帆這么多年一直樂此不疲地在應蔚聞身上找尋某種認同感,開始還是暗戳戳地,會在干了壞事被發現后,跟應蔚聞說女的有多么好多么好,不懂為什么有的人會不喜歡。

    等后面賀宇航的事情爆發,尤其應素梅責怪的點不僅集中在賀宇航跟上一輩的事情有關,還是傷害他弟弟的兇手時,金柏帆幾乎立刻從他十幾年的人生中找到了他之前一直沒窺見過,卻在同為變態的應蔚聞身上看到的自我。

    “你是什么,他是什么。”應蔚聞以為他最多就是腦子不正常,沒想到還自我意識過剩,異想天開到這種地步。

    他冷道:“他怎么跟我鬧,我都不會跟他分手,你呢,如果不是你爸,你這輩子有機會跟我說上話嗎。”

    應蔚聞那次,也是唯一一次想跟賀宇航分手,是因為在這之前賀宇航跟他說了要出國的事。

    單純只是出去應蔚聞不會多想什么,偏偏賀宇航解釋說國內的研究生對他同樣有吸引力。

    他竭力闡述,讓應蔚聞給他時間,表示出國不是他的本意,只是他爸給他的規劃里有這一項。

    他爸還說了,那是對他而言最好的選擇。

    應蔚聞那時候覺得很沒意思,只是這一項,賀宇航就走上了賀珣為他規劃好的最正確的道路。

    他們家永遠知道什么是最正確的,家風如此,說明賀珣當年在東窗事發后選擇明哲保身也是他經過深思熟慮后選擇的最正確的一條路。

    所以眼前這條不正常的,賀宇航能陪他走到哪天呢。

    賀宇航給他打電話,告訴他他就在樓下,買了一堆東西,讓應蔚聞下樓去接。

    應蔚聞猶豫片刻,覺得就在這里結束也不錯,讓賀宇航知道他是傷害金柏帆的兇手,他們會在一起不過是應蔚聞從頭到尾的一場戲弄。

    ……但那天直到最后,應蔚聞也沒說出那兩個字,反而是越往后,他發現真正不能接受分手的人,一直都是他自己。

    “你們吵過吧,他想這么一招,是不是跟你也是這么說的。”金柏帆轉而換了副面孔,上前道:“我也是好心怕你被騙,沒準他真跟他那個死了的爸一樣不是好東西呢。”

    應蔚聞直起身,在金柏帆反應過來要后退時,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他把人朝自己拉近,“他跟他爸像,我跟我爸像,誰都跟自己的爸像,那你跟誰像。”

    金柏帆漲紅著臉,喉嚨里發不出聲音,他不住掙扎,扭頭朝外看,眼里流露出恐懼。

    “還有,是什么讓你覺得我對真相看重。”應蔚聞目光結了冰,“你告訴我不是他是好事,但有沒有傷害過你從來不是我們問題的癥結,因為對于他是什么樣的人,我根本不在乎。”

    第89章 無處不在

    周五的晚上賀宇航下了班, 走出實驗室,站在一紀門口的臺階上,毫無預兆地拿起手機, 訂了最近一班飛往泉城的機票。

    自從外婆走后,老房子就一直空著, 賀宇航沒聯系二姨他們, 夜黑風高直接翻墻進的。

    這地方應該每年都有來打掃,沒有想象中破舊,只稍微整理了下,就有了個不錯的歸處,一磚一瓦都和他記憶里差別不大。

    囫圇睡過一夜, 第二天醒來, 賀宇航帶著沖浪板去了海邊,一月的天氣,海水冰冷, 他很久沒玩了,手腳都有點生,但因為有肌肉記憶在, 反復幾次起乘后, 很快找到了那種久違的駕馭浪潮的感覺。

    只是這一次比以往任何時候力竭的速度都快, 當再度被從板上刷下來, 賀宇航干脆不掙扎了, 任由身體在重力的作用下漸漸沉入海面。

    長久以來他一直有種懸浮的感覺,身體和精神始終無法真正觸地,飄在半空,這也導致很多時候他感覺不到自己在生活,喘息, 吃飯,工作,兩點一線,只靠人最基本的需求活著。

    然而當看著頭頂粼粼的波紋織成的天穹在漸行漸遠,海水無邊的壓力肆意擠來的時候,那一段被高高掛起無處安放的靈魂,似乎也在這一下對沖里得到片刻的緩釋與安寧。

    賀宇航眨了下眼,似乎在岸邊看到了某個熟悉的身影,他心下一緊,雖然知道應蔚聞不可能出現在這里,但想到那次他那張半開玩笑實則不悅的臉,賀宇航調整姿勢浮出水面。

    而不出意料地,岸邊除了灰突突遍布著的砂石,什么都沒有。

    第二天下雨,沒辦法再去,賀宇航就在客廳的沙發上躺著,聽外面淅瀝的雨聲打在門前露臺上,屋內昏暗,頭頂的燈隨著風輕微晃動,玻璃縫隙里有雨水滲進來。

    等傍晚雨停了,隨便吃了點東西后,他走去院子里,又在那塊石頭上躺下了。

    應蔚聞讓他許愿他說沒有并不是一句氣話,是真的沒有,首先能在二十歲說出希望三十歲的時候某個人還能陪在自己身邊這種話的,也只有二十歲的賀宇航。

    其次是他覺得自己過得不錯,比起失憶前,沒有到很差的地步,所以也就沒有什么過于執著,非要通過神力去解的難題。

    有時候他也會想,如果兩年前應蔚聞同意了分手,并且再沒有出現,他的失憶能維持多久……所以終歸只是一點自欺欺人的小把戲罷了。

    賀宇航側身,欲睡不睡的間隙他睜眼,看到應蔚聞就在他旁邊躺著。

    應蔚聞嘴角在笑,似乎又要說什么猜他是不是想吻他的話,賀宇航在他有動作前朝后仰,翻身坐了起來。

    他心跳加快,久久沒等來另一個人的聲音,回頭,身后自然又是什么都沒有。

    很好。

    賀宇航似乎有點懂了自己為什么會突然失憶了,或許不是因為想忘掉過去的痛苦,而是應蔚聞這人,單他這個人,過于密集且頻繁地出現在了他生活的每一個片段里,到了幾乎無處不在的地步。

    屋檐上的雨適時打在賀宇航頭上,響亮的一聲,水珠從他臉上掛下去。

    他抹了把,開始后悔當年帶應蔚聞來過這了。

    有種自己最后的秘密基地被玷污不再干凈的感覺。

    而這種懊悔,甚至無奈到有些想笑的感覺,讓他那天幾乎一個人在院子里睜眼到了天明。

    【過年怎么說,是打算以前那樣孤身一人對付了,還是讓我這個新交的朋友過去陪你?】楊啟帆給他發消息,意圖明顯地指給賀宇航第三個選擇,【我建議是你跟我回去,你也知道我爸媽他們一直都挺喜歡你的。】

    賀宇航隨手拍了張雪后的山景照給他發過去。

    【哪里?你出去旅游了?】楊啟帆問。

    【來看我媽。】

    一紀早兩天放了假,賀宇航開車到慈云寺,這會剛從山道走上來,郝卉月多半是不肯跟他回去的,所以這個年在哪過賀宇航一早想好了,就讓他孤身一人對付吧。

    【早說啊,我剛好也今天回來,晚上一起吃個飯?】

    【嗯。】

    賀宇航上去時,一輛小貨車停在山腳下,開車的師傅正把成箱的蔬果以及煤餅往下搬,賀宇航問是不是給山上送的,師傅說是,他便在上去時主動帶上了兩箱。

    師傅沒跟上來,說是著急趕下一家,已經通知上面的人來取了,賀宇航沒想到走到半路,碰到來取的人剛好就是郝卉月。

    那兩箱東西少說有個五六十斤,他就是身體好那會搬著走這么久的山路也夠嗆,給楊啟帆發消息的時候他剛好停下來。

    郝卉月看到他沒有多意外,似乎篤定了這段時間他還得過來。

    賀宇航叫了聲媽。

    郝卉月看他一眼,從地上摞起的箱子上搬走一箱,看她往前走,賀宇航趕緊跟上。

    山道不算寬,臺階上覆了層薄薄的積雪,賀宇航低頭看路,踩著郝卉月的腳印一步步往上爬。

    一路上郝卉月都沒有說話,但對賀宇航來說,她沒有像上次那樣上來就無情地趕他走,像上上次那樣干脆連他面都不見,默認他此刻能在這里出現已經是足夠的意外。

    一趟搬完,還有一趟,賀宇航等不及她說什么,轉身又往山下走去,說剩下都他來,但在半山腰再次遇到郝卉月等在那的時候,他還是有點濕了眼眶。

    郝卉月照樣接過他手里的箱子,于是相同的路再走一遍,這一趟賀宇航比之前話多了點,他問郝卉月回不回去過年,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又問缺不缺東西,有什么要的跟他說,他可以送過來。

    大概是他太啰嗦了,話多到怎么也說不完,郝卉月不自覺加快腳步,眼看就要到寺門口,樹蔭下的臺階上結了厚厚的冰,她一個不慎,腳底打滑,身體往一側坡下倒去。

    賀宇航立馬沖過去扶住了她,慣性帶得他人撞在身后的樹上,好在誰都沒摔著,站穩后郝卉月拍他背后的冰碴,問他有沒有事。

    “沒有。”賀宇航嘴上這樣說,手在衣服上蹭了兩下,再拿出來時整個手背通紅,卻是一大片滲血的擦傷。

    “你這叫沒事。”郝卉月瞪他,看著不怎么高興。

    “破一點皮而已。”賀宇航笑著甩了兩下手,“我小時候不經常這樣嘛。”

    郝卉月沒再說什么,上去后放好東西,從煤爐上拿下水壺,倒了盆熱水。

    她擰干毛巾,遞給賀宇航讓他擦擦,說是寺里沒有消毒用的酒精,讓他一會就下去找個醫院處理。

    賀宇航在后廚門口的椅子上坐著,低頭沿著傷口邊緣擦了圈,“以前的事我都想起來了。”他說。

    郝卉月正忙前忙后地收拾,賀宇航以為她不想理他,半晌聽到她說:“你原本就不該忘。”

    “是這樣,所以也忘不掉,反而經歷過兩次記得更清了。”賀宇航自嘲地笑了笑,又說:“那次我來,你說我爸是最沒有資格指責我的人,原本我是能反駁的,我沒有從他那一定帶來什么,但現在事情變成這樣,我跟應……我辯解不了什么,但我也不想指責他,只有你有資格。”

    “我也沒資格。”郝卉月停頓了會,說:“既然決定是一起做的,事后的追責沒有意義。”

    “但我其實到現在,還覺得那是你的氣話。”

    郝卉月看他。

    賀宇航坦然,“說我爸的死跟我沒關系,他有他的因果,讓我過好自己的日子什么的。”

    “我氣誰,氣你管用嗎,你要真是能聽我話的人,也不會想到拿這種事來氣我。”

    “所以你真的這么覺得?”賀宇航在問出這句話時,總覺得有什么是他忘了的,或者是潛意識里沒完整想起來的,但他并不知道是什么,只覺得答案應該就圍繞在這個問題的附近。

    但郝卉月沒有接他的話。

    賀宇航很不想話題就此斷了,好不容易才等來他媽態度有所緩和。

    但大過年的說這些也很不妥,他又坐了會,起身幫了會忙,看時間差不多就下山了。

    “你后來去醫院了嗎?”晚上楊啟帆見到他,聽說了他手上的傷是怎么弄的后問道。

    賀宇航看了眼,“這點小傷去什么醫院,我都沒感覺到疼。”

    “你當然感覺不到疼。”楊啟帆笑,難得看他有一點放松自己的樣子。

    賀宇航一直以來重感情的性格,注定他在這些事上給自己的枷鎖會比別人重很多,“你媽這樣固執的人能說出這種話,某種程度上算是她對你放手了,不管你和不和應蔚聞在一起。”

    “我以為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

    “一輩子不想原諒就不會去那種地方了。”楊啟帆開解他,“所以怎么說,是打算留下來過年了?”

    賀宇航翻著菜單搖頭,“還沒到這一步呢,我自己過吧,反正往年也是自己過。”

    “什么自己過,我不都給你選擇了嗎,再說今年和往年是一樣嗎,你要是不想去我家,那就第二種,我過去陪你,大不了我兩頭各吃一頓。”

    “沒有第三頭要吃嗎?”賀宇航問。

    “什么?”楊啟帆沒反應過來。

    賀宇航點完菜,交叉起手臂撐在桌子上,嘴邊帶一絲笑,微微湊近了問:“你女朋友呢?”

    楊啟帆拿杯子的手頓了頓,很快放下笑了起來,他看著對面,“想說什么啊,賀宇航?”

    第90章 藏不住事

    “這就是你比別人多了一遍記憶的好處嗎。”楊啟帆佯裝嘆氣, 調整姿態轉靠向椅背。

    “是你對我太好了。”賀宇航看著他說。

    “對你好也不行,我不是一直都對你挺好的。”

    “是啊,就是因為一直都挺好, 才更顯得我們不聯系的這么多年很不正常。”

    楊啟帆聽到他這樣說,一時沒有接話。

    賀宇航笑, “所以不是我一個人的原因對嗎。”

    跟楊啟帆關系的真正疏遠是在他和應蔚聞在一起后, 后面斷斷續續見過幾次,包括賀宇航從國外回來,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關系大不如前是一定的。

    賀宇航不懷疑這其中他的原因更大,做下決定的那幾年, 更像是一段他自我封閉的過程, 而在這過程開始之前,連他都不知道自己性格的極端反面竟是這樣。

    楊啟帆也是,很久沒感受過他這樣的直接了, 無奈笑道:“我沒想到你會當著我的面問出來。”

    “可能這就是你說的,多了一遍記憶的好處吧。”賀宇航自我認知明確地點點頭,“畢竟一個多月前我還只有十八歲, 正是藏不住事的年紀。”

    “少來。”楊啟帆可真是服了, “有沒有可能十八歲的你根本感受不到。”

    “那是你沒讓我感受到。”

    “所以我還真挺好奇, 應蔚聞是怎么做到讓你在那個年紀開竅的。”

    “他直接說的。”

    “……”

    “還記得我們認識多久了嗎?”楊啟帆問。

    “從小學開始, 二年級。”賀宇航說。

    楊啟帆淡淡笑了聲, “其實我也不知道有時候對你突然的占有欲算什么,可能就是習慣了對你好,看你跟季廷走得近會不高興,不僅僅是因為他人的問題。”

    “但這種感情,也只在一段時間里出現, 我知道你不是,你連一點這方面的意識都沒有,許藝跟你表個白都能把你嚇夠嗆。”

    “沒有夠嗆。”賀宇航輕咳了聲,“那會是……不習慣,你見過應蔚聞怎么說的才叫夠嗆。”

    楊啟帆笑,回想賀宇航那段時間的自我糾結,確實能說一句應蔚聞手段了得,功不可沒。

    “那你是嗎?”賀宇航有些意外,他感覺楊啟帆最多是對他有過一點模糊的好感,并且已經是過去式那種,因為至少現在,完全開竅了的賀宇航從他身上是感覺不到曖昧的,楊啟帆對他的好自然且坦蕩。

    “不是。”楊啟帆果然說:“你不也不是嗎,所以我從來不覺得我們能有什么。”

    賀宇航輕嗯了聲,猜到了他接下來想說的話。

    “我有點太堅信自己的判斷了,所以你在應蔚聞的事情上表現出來的反差才讓我覺得難以接受。”楊啟帆笑笑,又說:“但潛意識里我其實知道,特殊的并不是誰先對你表現出來,而是應蔚聞這個人,所以你說得對,不是你一個人的原因,抱歉我之前沒辦法對你說這些。”

    “該說抱歉的人是我,一直也都是你在照顧我。”賀宇航確實做不到回應什么,好的是這段時期已經過去了,他也還是那句話,失憶縱然千般不好,但能和楊啟帆重逢這點,就足夠他認為值得。

    “那不是的。”楊啟帆卻說:“有一點我必須要澄清下,我真有女朋友,談了挺長時間的,巧的是你給我打電話那時候我剛經歷分手。”

    “為什么沒告訴我?”難怪后來沒再聽他提起,原來是分手了。

    “忘了你那會沒頭蒼蠅一樣逮誰懷疑誰了。”

    “那我也不會真懷疑你。”

    “那誰知道呢,幼兒園相冊都差點被你翻出來了,而且你說別的時候還好,說你十八歲,我心里可不是有鬼。”

    “……”

    楊啟帆笑看著他,“所以啊,我想說的是,你可能更多感覺是我在照顧你,但你其實同樣也陪我走過了一段很痛苦的失戀時光,有時候我安慰你,變相也是在安慰自己,所以你永遠不用覺得那是一種負擔,我們從來都是相互的,何況你一直都那么好。”

    “一直?”賀宇航沒聽別人這樣直白地夸獎過自己,說他很好什么的,這讓他有些自嘲,“你現在還覺得我好。”

    “當然。”楊啟帆絲毫不吝嗇,“你如果接受不了,也可以把我對你曾經的感情看成是單純的欣賞,本質上沒有差別,你就是很好,也值得別人對你好,就算不相信你自己,也應該相信我交朋友的眼光。”

    “……可以了。”賀宇航被他幾個很好砸得有點暈頭轉向,忙抬手制止,“再說下去顯得我是來騙你夸的了。”

    “宇航。”楊啟帆這下沒有笑了,拍了拍他放在桌上的手,“不要因為任何一段感情否定自己,包括親情和友情,你不依附于任何人,你就是你,這也是我從你身上學到的,而且你在我這,就是無敵好,所以你值得更好的,我不是說我,但你值得更好的。”

    賀宇航這天晚上還是回了S市,第二天他有個一定不允許缺席的飯局。

    楊啟帆沒有勉強,在別人家過年畢竟拘束,賀宇航跟他保證,一人一狗絕對會好好過,準備一大桌年夜飯,并且隨時歡迎他視頻檢查。

    組飯局的人是賀宇航研究生時期的同學,叫俞幸,畢業后留在了美國,在一家航天設備制造商工作,這幾年難得回來一趟,又因為各種淵源,跟關博也認識。

    關博因為父母今年來S市過年,沒回去,所以才能在除夕的前一天欣然赴約,并美滋滋地叫上了賀宇航給他當司機。

    來的人里要么是同學,要么是同事,都跟賀宇航關系不錯,且大多是航天圈的,有一兩個還在前不久的重川項目上遇到過,也因此席間氣氛和話題都帶著朋友間閑聊的愜意。

    俞幸朝賀宇航舉了舉酒杯,問他現在能喝點了嗎。

    賀宇航剛端起來,關博就橫插一腳替他擋下了,“我喝,我來喝,放過我們領導吧,一會發酒瘋滿地爬,給各位看笑話。”

    賀宇航讓他上一邊去。

    不過關博都這樣說了,大家意思意思沒真讓他喝,畢竟賀宇航酒量差的事有目共睹,俞幸說他最有發言權,在國外讀書那會,派對上最低度數的起泡酒,都十次有八次要他扛回來。

    “哪有這么夸張。”賀宇航笑,并不承認,明明是這兩年才又差回去的,國外那段時間反而是他表現最好的時候。

    酒過三巡,聊著聊著,話題不出意外地聊到了GS上,一眾民營火箭公司里就屬它最能打,也是到目前為止唯一一個把可回收真正搞出來的,過完年的首飛所有人都拭目以待,“有傳言說新一代貨運飛船的初樣也是由他們來飛,真的假的?”不知道誰問了一句。

    賀宇航一條胳膊隨意搭在關博椅背上,酒有些上臉,正低頭撥弄衛衣上的抽繩呢,場面突然安靜下來,再一抬頭,七八雙眼睛同時看著他,他有些發懵,問了句,“干嘛?”

    “沒什么,玩你的。”關博替他回了。

    眾人心照不宣,很快又把話題繞開了。

    俞幸看了眼賀宇航,突然問他考不考慮來國外工作,看國內把人苦的,當年賀宇航可是他們那一屆的熱門,送到他面前來的機會,隨便挑一個都不會比在八院當一個小工程師差。

    “哎哎,你怎么回事,當著我的面挖人呢。”關博不樂意了。

    “連你一塊挖了。”

    “那不行,我空氣過敏,嬌貴著呢,外頭的糙土哪能養我這朵花。”關博笑,指指俞幸,“你也是,一個兩個的背調不好好做,當年他為什么留不下,可不就是你現在挖不走的原因。”

    包廂里的空調溫度快把賀宇航烤熟了,他知道他們在說他。

    他和應蔚聞之間,沒有上升到回不回來的問題,畢竟賀宇航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留在外面。

    但他想,如果當年賀珣真的為他規劃了一條留在國外的路,他也會為了應蔚聞回來的,這點他從不懷疑,所以即便這一刻賀宇航聽進去了,也沒有反駁什么。

    一頓飯吃了快四個小時。

    因為一連說了三遍要去洗手間賀宇航都沒反應過來,還非說自己沒喝多,關博手沒忍住,在他腦袋上抓了兩把,“早點回吧,看你困的,狗都比你清醒。”

    賀宇航靠在椅背上不承認,口渴了想喝水,卻錯拿起一旁的酒杯,然而不等他將錯就錯,一只不知道從哪伸過來的筋骨分明的手覆蓋住杯口,從他嘴邊拿下,又放回了原位。

    包廂里原還三三兩兩興致不減的人聲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再次朝他看來。

    “打擾了各位,在附近吃飯,順路來接個人不介意吧。”

    “接誰啊,我們可還沒到散場的時候,要一起喝幾杯嗎應總。”有人說。

    “酒就不喝了,總要留個人開車,改天我請大家。”應蔚聞邊說邊不忘擰了瓶水給賀宇航。

    “請客不必了,我們也差不多要結束了。”俞幸笑,“那宇航就交給你,我看看關胖去。”

    賀宇航對自己喝沒喝多的判斷是,知道自己沒喝多,那就是真的沒喝多,因為喝多的時候他一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當走出酒店,被深夜的冷風一吹,他比來的時候還清醒。

    應蔚聞問他要車鑰匙,說送他回去,賀宇航一雙眼睛那樣看著他,很久都沒有說話。

    “怎么了?”應蔚聞問。

    看他頭發被不知道誰揉亂了,應蔚聞抬手想替他順回來,賀宇航躲開了,從兜里翻出鑰匙。

    坐進車里后,他歪頭靠在窗邊,看向外面。

    好一會應蔚聞感覺到他在笑,問他笑什么。

    賀宇航閉了閉眼睛,再有一聲,“笑兩個無家可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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