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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對峙

    “唐遠跟我說你遇到他了?”楊啟帆第三次打來電話, 賀宇航終于接了。

    距離他知道真相也才過去不到一個小時,楊啟帆居然這么快就得到消息。

    “是,遇到了!辟R宇航不喜歡拐彎抹角, 既然他這么問,說明是知道了。

    “你現在在哪, 在家嗎?我過來找你。”

    “好!

    掛了電話, 看著和應蔚聞的聊天界面,停在他說后面打算再買一套上,應蔚聞沒在那個時候跟他提分手,他們還在一起,并且這種關系持續到兩年前, 直到賀宇航先說了分開, 意思是這件事在他們之間,至少在應蔚聞這兒,算是徹底過去了?

    這么大的事都能過去, 他們又能因為什么分手呢?但比起這,賀宇航更想知道,在選擇原諒的那一刻, 應蔚聞是怎么做到跟他父母和弟弟交代的。

    楊啟帆再打電話過來, 是喊賀宇航下樓, 說帶他去個地方。

    賀宇航心情復雜, 無奈看他一眼, “別告訴我是方奇真騙了你。”

    “他沒騙我,我聽到的跟你聽到的一樣。”

    楊啟帆并不為自己辯解,賀宇航看著也沒真生氣,“但我想知道的跟你想知道的不一樣!

    “什么意思?”

    “你關心金柏帆有沒有受傷,如果受傷了, 你就要為當年的事負責,是這個邏輯嗎。”

    “有什么不對嗎!辟R宇航知道他選擇隱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考慮到了自己當時的精神狀態,楊啟帆應該是不知道金柏帆真正的傷勢的,包括他身份其實是應蔚聞弟弟這件事。

    “沒哪里不對,只是我不相信季廷說的話,一個字都不信,別問我為什么,直覺!

    楊啟帆看著前面,“所以抓金柏帆有沒有受傷這點沒有意義,重點是誰干的,誰才是主謀,而不是你要為這件事承擔什么,因為我從頭到尾都不覺得是你。”

    賀宇航笑笑,雖然他挺不想辜負這份信任的,“可金柏帆都認定是我了,那就是我干的!

    “你聯系到他了?”

    楊啟帆覺得未免有些太快,賀宇航如果能聯系到金柏帆,為什么還要通過唐遠找人呢。

    “……嗯!

    “他怎么說的,親口指認就是你?”

    “你不問問他傷勢如何嗎?”賀宇航看他。

    楊啟帆說:“季廷敢撒謊,代表他一定想隱瞞什么,金柏帆必定傷得不輕,這還用問嗎!

    “也是!辟R宇航和他說起記憶里的事,沒提應蔚聞,只說曾在某個時點見過金柏帆。

    而那次金柏帆在看到他后,恨意滔天,恨不得當場撲上來給他一刀,這樣的場景,任誰都不會覺得跟自己沒關系吧。

    “在他眼里你跟季廷是同伙,你們倆無論誰出現,他都有可能會是這種反應,這不能說明什么。”

    楊啟帆替他分析,“金柏帆這么多年沒有報警,季廷肯定找過他,用江楠楠的事做威脅!

    “這點我想到了,不然事情不會就這樣結束!

    那之后他唯一一次和應蔚聞聊起,得知金柏帆的右眼因為視神經受損嚴重,經過幾次手術,勉強保住了一點視力,從那之后他不知道是心理上受刺激了還是什么,一直退學在家。

    至于楊啟帆說的,他和季廷是同伙的事,賀宇航從一開始就先入為主,邏輯確實圍繞在如果金柏帆受傷,那一定是他的責任上面,沒想過有其他的可能。

    但真的是這樣嗎?

    以前他或許不信,在季廷一次又一次騙他,賀宇航對他徹底失望后,他開始試想另一種可能,如果季廷真的對他栽贓嫁禍,那都不能叫過分,那得算是程度惡劣的背叛了。

    “所以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去找季廷對峙,他才是最清楚真相的那個人,不能什么都他來說。”

    “可他為什么要承認?”楊啟帆不提,賀宇航后面也會去找季廷,但不會快到說走就走,“他都已經把自己從這里面摘干凈了,又怎么會任由我們說什么。”

    “這就是這件事有意思的地方!睏顔⒎f:“既然方奇真說他沒看見,那我們去找看見的人,那天現場不只有你們幾個吧。”

    “你是說跟著金柏帆的那三個人?”賀宇航都不用問楊啟帆有沒有找到,很快發現這里面的不對來,“如果他們看到了,金柏帆怎么會那么多年還對我懷恨在心呢!

    就算他是因為牽連,難道應蔚聞也是同樣的原因判他死罪嗎?那為什么不一視同仁地把方奇真也找過來?

    “你想詐他!辟R宇航反應過來了。

    “別說出來嘛。”楊啟帆笑,“這計劃我想很久了,我們現在手上是沒證據,也拿不出更多來,但他也不是無懈可擊,你想,既然當時沒有人看到,季廷肯定比我們更清楚這一點!

    “但他并不完全放心。”賀宇航接上他的話,“不然也不會那次來見我,聽說我失憶后,謊稱現場只有我跟他兩個人,顯然是不希望我們查下去。”

    “對,就像他會去威脅金柏帆,表面上是為你好,換一種可能,是他不想被查出什么呢。”

    “他還是怕的!睏顔⒎湫,“那我們就得利用好這一點,不指望今天就能讓他認,至少得讓他知道,我們在這件事上永遠不會善罷甘休!

    一路導航到建材市場,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季廷帶著手套,跟工人在店門口卸貨,看到從車上下來的他二人,先是意外,接著臉上一閃而過對不速之客的警惕,“你們怎么來了?”

    “方便嗎,有事找你聊!睏顔⒎唾R宇航對視一眼,跟他在門口陪兒子玩的老婆打了個招呼,“進去說?”

    “什么事不能打電話,還特地跑一趟。”季廷目光有意在賀宇航臉上停留,隨即換了副笑臉,領他們進去,“我這還有半車貨沒卸完呢,一會就來,你們先坐著,我去倒點熱水!

    “你先忙。”賀宇航說。

    房間是隔出來的,不到五個平方,勉強放下一點桌椅和雜物,這要是聊不好打起來,都施展不開,他把這想法跟楊啟帆說,楊啟帆問他是不是緊張了。

    賀宇航靠墻坐著,有些疲憊地搖了搖頭,不怪季廷說他沒別的事找他了,這樣一次次的,連他自己都感覺到了厭倦。

    “沒什么好緊張的。”他沖楊啟帆笑,“還有比我是兇手更壞的結果嗎!

    這他都認了,區區季廷背叛他而已,早在一次次的拉扯中,他也該釋然了。

    沒過多久,季廷從外面進來,拎了個取暖器放賀宇航腳邊,“我記得你以前沒這么怕冷啊!

    賀宇航兩只手捧著水杯,淡淡一笑,“你那都是多久的以前了!

    “行吧。”季廷討了個沒趣,“找我聊什么,如果還是金柏帆的事,勸你們適可而止!

    “都沒個窗戶的,煙就別抽了吧!睏顔⒎嵝阉,“事確實是他的事,但如果我說兇手另有其人,也不值得聊上兩句嗎!

    季廷手上一頓,把煙重新塞回煙盒,扔在桌上,“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宇航一直對這件事耿耿于懷,他現在又失憶了,只能我陪著他把當年的情況再調查一遍,結果你猜我們收獲了什么!睏顔⒎室馔nD,在季廷的回視下漸漸沉了臉,“那天現場七個人,除了你,沒人指認他是傷害金柏帆的兇手,包括金柏帆本人!

    此話一出,季廷立刻變了臉色,“我說這么晚來找我呢,原來在這等著,意思是我說謊,我冤枉了他?還是金柏帆自己割了他自己?”

    “就不能你是兇手嗎!辟R宇航冷得肩膀都縮了起來,他看向季廷,平靜開口。

    季廷的反應可以說既出乎他們意料,又在意料之中,正常人聽到兇手另有其人的第一反應該問是誰,而不是假設撇除賀宇航之外,整件事變得無法成立。

    季廷大概也反應過來這一點了,頓時怒道:“你們他媽說什么呢,上下嘴皮子一碰張口就來是吧,有證據嗎!

    “那你又有……”

    “我們有!

    楊啟帆和賀宇航幾乎同時開口,楊啟帆轉頭看了賀宇航一眼,聽到他說:“我就是證據。”

    “我這次失憶是意外,但也并不是全無收獲,我說我的記憶倒退到了十八歲那年,偏偏就是我跟你去打架那天,所以這是我第二次經歷了,你說我們倆,誰看得更清楚一點。”

    “什么亂七八糟的,你說失憶我就信嗎,在這裝神弄鬼,我看你就是想推卸責任!”季廷也不裝了,盯著他,“怪我當年不理你,怎么不說是你躲著我呢,隨便編兩句他沒事你就信,歸根結底還不是你自己懦弱,到現在都不敢認不說,居然還想著反咬我一口,真他媽良心喂了狗。”

    “以前怎么沒發現你顛倒黑白的本事這么厲害呢,說他良心喂狗,那你就是狗!睏顔⒎劭此R上了,立馬不甘示弱地回擊道:“你現在不肯承認是吧,也行,人我都已經替你找齊了,隨時能來當面對質,到時候最好你也能這么理直氣壯的。”

    “我說你們倆沒病吧,事情都已經過去這么多年,早他媽蓋棺定論了,你們就非得沒事找事?”季廷叼上根煙,“行,你找來對質,我倒要看看他們能說什么!

    楊啟帆沒想到他還真敢,但他顯然不覺得季廷這樣是有底氣,反而從他不斷觀察他們的眼神能看出來,這人就是仗著臉皮厚在硬撐罷了。

    非要說的話,在季廷的理直氣壯面前,楊啟帆對他的懷疑同樣不可撼動,他現在倒真想看看,到底他們倆誰的“信仰”更堅定一點。

    賀宇航卻在這時攔下了他,看向季廷搭在椅背上的胳膊,“你手上那道疤還在嗎?”

    “問這做什么?”

    “之前說是金柏帆,但那其實是我劃的吧!

    賀宇航手在玻璃杯壁上緩慢滑動,盯著氤氳的水汽,“季廷,你也說事情已經過去這么多年了,當年你一直在勸我,現在我也想勸你想開一點,有些話我本來不想說,只是覺得承認對你而言,并沒有什么后果,就像當年對我一樣,而我不過就是想知道一個答案!

    “今天你如果說了,這答案就留在這間屋子里,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但如果你非要找人來對峙,后果就不是我們能保證的了,別忘了你聲音越大,屋外面的人就越能聽得清!

    “你少他媽威脅我。”季廷下意識朝門口看了眼,薄如紙的一塊板遮擋不了什么,只要他們把話停下,門外的聲音就會清晰地傳進來,但他應該是吃準了賀宇航他們拿不出實質性的證據,于是叫囂著,“證據呢,說我是兇手,憑什么,憑你們在這空口白話?”

    “喊人來對峙又怎么樣,沒有像樣的證據,到時候光比誰叫得更大聲?那你們人多肯定贏啊。”季廷冷聲一笑,“你們要是想要我這樣認輸,也行,我認了,滿意嗎!

    “你……”楊啟帆沒想到他現在能無恥到這種程度。

    “證據是吧?”賀宇航不緊不慢地點點頭,“可以,就拿你手臂上這道疤來說吧!

    “我那把刀當年丟在現場了,后來也沒去找回來,證明不了我劃過你,但換個角度,金柏帆的刀留著,并且一直留到現在,只要拿去稍微鑒定下,就能知道那上面有沒有你的血跡!

    如果不是來的路上相互演練時沒有出現過這一段,楊啟帆都要懷疑這是不是真的,因為單從邏輯上來講非常通順,而且一本正經的賀宇航也很有說服力,連他都差點被唬住。

    換到季廷這邊,經過輪番轟炸后,猛地來這么一下,他差點沒控制住表情,停下來思考的模樣讓他的氣焰比起剛才滅下去大半,但警惕心仍在,“你讓他拿證據?”

    “他眼里你才是兇手,憑什么他會幫你?”

    “他當然會幫我!辟R宇航面不改色,“你知道應蔚聞,那你知道,他是金柏帆的哥哥嗎!

    這一下不僅是季廷,連楊啟帆都朝他看了過來。

    第72章 捎個人

    從密集建筑群中穿繞而過的光影好似一團靈活的棉線, 又像是海底世界叢生的柔軟珊瑚,江風徐徐,從對岸吹來, 賀宇航提了兩邊褲腳,坐在臺階上, 感受著鼻頭陣陣的涼意。

    楊啟帆拍他肩膀, 給他遞了杯熱拿鐵。

    賀宇航笑,“大晚上喝這個,還睡不睡了!

    “你反正也睡不著,不如提提神。”楊啟帆在他旁邊坐下,陪著欣賞了會大都市的美妙夜景, 三口咖啡下肚, 他終于問起,“應蔚聞他……真的是金柏帆的哥哥?”

    “別演了。”賀宇航都不用看,就知道他裝得不像樣, 干脆拆穿道:“還有你不知道的事!

    “嘖!睏顔⒎珖@了聲,“既然決定要查,第一個肯定是從他下手, 我這也算情有可原。”

    “什么時候查到的, 怎么沒告訴我?”

    “就那天刺激完你, 我說我有事出去一趟, 回來就聽到你跟應蔚聞在一起的消息, 我想著總不能再刺激你第二輪!睏顔⒎f著,不知想到怎么,竟還把自己說笑了。

    “這樣啊!辟R宇航跟著笑,“那我比你還晚一點,我今天才知道的, 還是聽方奇真說的!

    “他?”

    “嗯,他告訴我金柏帆家開了個面館,我一想怎么跟應蔚聞家的剛好對上了。”賀宇航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你說有這么巧的事么!

    “那他接近你是因為這個嗎?”楊啟帆問:“所謂的無論倒回到什么時候你們都會遇見?”

    賀宇航搖頭,“我說了,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金柏帆的事發生前,除非他提前預料到了,但這怎么可能呢!

    唯一讓賀宇航覺得魔幻的什么穿越,到頭來不過是他自導自演,唯物主義的高墻依舊牢不可破,不允許任何所謂先知的窺探,應蔚聞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提前知道那天會發生什么,否則他應該去拯救金柏帆,而不是在事后對他進行無用的追責。

    賀宇航又想起了那天,應蔚聞在聽到他說劃傷了別人并且不斷替自己辯解時的全部神態,那時候他發現那個人是金柏帆了嗎?

    就算當時沒察覺,接到電話的那一刻,也足夠他把所有的事情串聯起來了,就這樣還心平氣和地邀請賀宇航留宿,那一刻的應蔚聞在想什么呢。

    想著怎么接近他,又在日后怎么折磨得他低三下四?

    以前還覺得他這樣的人的沉穩有耐心,現在才發現,那是人身上凌遲的鈍刀子。

    “在想什么?”

    楊啟帆的聲音打斷了賀宇航的自我憐憫,他喝了口咖啡,咂摸出一點生澀的苦味,“在想季廷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明明能擺平金柏帆,為什么還要把這樣一件幾乎沒有后果的事再推到我頭上?”

    盡管季廷直到最后都還在狡辯,但賀宇航心里已經有了判斷,他萬萬沒想到,這樣一件在他這兒早就塵埃落定的事,會在十幾年后的今天重新迎來反轉。

    “你這樣想就太天真了!睏顔⒎珶o奈看他一眼,“嫁禍給你的時候,他可不覺得自己百分百能搞定,金柏帆猥褻江楠楠,該去坐牢的人是金柏帆,而劃傷了金柏帆,該去坐牢的人就是他季廷了,人為了自保什么都做得出來,別說你還是個死心眼,說什么都信!

    “還有,千萬別覺得他擺平這事是在為你好,想想你都能編出來的理由,警察的調查和審訊手段比我們高明百倍,他難道就不怕東窗事發!

    “他當然怕,不怕哪會這樣賣力!辟R宇航慢慢向后擼了把頭發,看向楊啟帆,“看來還得是你,要不是你,我可能這輩子都難從這樣的謊言里走出來!

    “那不會的,你早晚會反應過來。”楊啟帆捏他肩膀,“你就是太講義氣了,心又軟,但凡有他一半推卸責任時的底氣,這局早破了!

    “我要有這種底氣你可能也不會幫我了。”

    “那確實,我喜歡的不就是你這份義氣和心軟嘛!睏顔⒎缴硪性跈跅U上,看著前面,過了會他問:“話說金柏帆真的留著那把刀嗎?”

    “鬼知道!辟R宇航說。

    “我就說呢!睏顔⒎,“我猜季廷現在正上網查多少年前的血跡能被驗出來你信不信,可急了!

    “信!辟R宇航也笑,“我也挺想查的說實話,他要真留著,高低我得讓應蔚聞把那刀給我偷出來送去驗驗。”

    回去的路上,賀宇航手機響了,楊啟帆興奮地問起是不是季廷打來懺悔的。

    “你怎么比我還天真了!辟R宇航把電話掛了,“不是他!

    【不方便?】下一秒屏幕亮起,跟著跳進來一張照片。

    應蔚聞拍他自己的手,手心里是倒出來的幾粒開心果。

    【你晚飯就吃這個?】

    【食堂留了飯!繎德務f:【聽你的,打發時間!

    他哪里是需要打發時間的人,這一看就是在哄自己罷了。

    應蔚聞居然也會哄人。

    賀宇航靠著窗看向車外,他無法形容當聽到楊啟帆說我從來不覺得是你時,那種被堅定選擇的震撼,尤其是有應蔚聞對比在先。

    應蔚聞在這件事上的處理是粗暴的,他不是信或不信,而是是不是賀宇航都無所謂,從那個時候在機場,他就已經放棄了,賀宇航是不是個滿身污點的人,對他來說變得不再重要。

    并且那次之后應蔚聞像是感受到了他的不安,給他打電話都變得比以前規律且頻繁起來。

    過去沒有他原諒應蔚聞這一說,一直以來都是,他才是被等待原諒的那一個。

    “接下去你打算怎么辦,要揭發他嗎?”楊啟帆送他到樓下,臨下車前問。

    “你說季廷?”

    “昂,我可是信善惡有報的人!

    “還沒想好!辟R宇航長出一口氣,靠在椅背上停頓了會,“這是他和金柏帆之間的事!

    “你跟他就沒事了?”

    “我最多打他一頓,然后徹底絕交,還能怎么辦,他騙我也不犯法呀!

    “我倒是不介意你打,去他門口貼大字報也行!睏顔⒎f:“就是可惜了,故意傷害如果是輕傷,訴訟時效是五年,重傷十年,怎么算都過了,就這他媽還不肯認呢。”

    “你連這都查了。”賀宇航之前沒想過這點,原來犯法的事也不能拿他怎么樣。

    “做事做全!睏顔⒎此谎,“從他騙你的那一刻起,早不是他和金柏帆之間的事了,還涉及到江楠楠,涉及到你,應蔚聞……算了,我聽你們的。”

    “主要我也不知道能把他怎么樣!睏顔⒎睦飸崙,捶了把方向盤,“真的是,便宜這孫子了,剛就該打一頓的!

    和出發前一樣,賀宇航再度躺回到沙發上,很難形容這一天過得有多漫長,他面朝靠背,微微蜷身,閉眼的那幾分鐘里,試圖理清這所有的荒唐事,但思緒一片空白。

    片刻后他起身,去臥室抽屜里拿出那只舊手機,相冊里有個被上鎖了的分類,沒標名字,賀宇航輸入密碼,點進去是他和應蔚聞當初在國外所有的照片。

    那兩天他不知道拍了多少,人,動物,風景,美食,不到五十個小時的時間,除了睡覺,幾乎被他拍滿了,多數還是偷拍的,應蔚聞的背影,側臉,衣服的一角……偶爾于人群中,兩人交握的手。

    賀宇航往上翻,找到那張走之前,應蔚聞把他身上所有的現金偷摸塞賀宇航包里的照片,那時候他大概還以為自己神不知鬼不覺。

    那段回憶的基調是痛苦的,哪怕一路上賀宇航盡力保持微笑,誓要給應蔚聞留個好印象,可太難了,很多次他覺得自己堅持不下去了,就要抱著應蔚聞,懇求他能不能饒過他這一次。

    他曾像不知疲倦的丑陋牲口一樣,擺出各種狼狽的姿態去讓自己努力迎合,那是種怎樣極致的卑微,可現在翻起這些照片,賀宇航卻又有種跳出事外平靜的釋然。

    他把微信重新登錄到這個手機上,應蔚聞還在他好友列表里,號卻不是賀宇航現在在聯系的這個了,是這兩年應蔚聞換了新號,還是特意用一個跟以前沒關系的號重新來加了他?

    舊號上的聊天記錄停留在兩年前,最后一句話是賀宇航說的,說了分手,但應蔚聞沒有回復他。

    時隔兩年,賀宇航再一次給應蔚聞發過去,問他,【你有什么時候覺得我面露可憎過嗎?】

    元旦假期一過,GS再次發來確認進場的通知,一紀全體上下進入最后的準備階段。

    關博聽說賀宇航要跟車后表示他跟隨他跟,愛怎么跟怎么跟,反正他不跟,堅決不受這份罪。

    正式出發那天,一紀和J大共同舉辦了場出征儀式,幾句人在星在的宣誓搞得賀宇航久違地有些熱血,關博一看他眼圈發紅,立刻嫌棄道:“又不是第一次了,怎么還整這出。”

    “意義不一樣,你不懂。”賀宇航在眼睛上抹了把,到底沒把臉在那么多人面前丟下來。

    差一點,真的就差一點他就趕不上了,關鍵時刻要沒楊啟帆推的那把,可能都直接告別這一行了,賀宇航不信有鐵人能扛過這一刻的百感交集。

    這次跟賀宇航一起的還有他們實驗組另外一位同事小張,人很年輕,從學校畢業出來不到兩年,這也是他第一次跟項目,上來就搶著開車,說其實領導不用跟的,他一個人就能妥妥干到東風城。

    “悠著點,一天一夜呢!辟R宇航坐副駕,提醒他,“啟程先跟緊前面大車吧!

    “沒問題,保證不跟丟!

    “跟丟了也沒事!蹦禽v車上面也有他們同事。

    應蔚聞在上路大概半個小時候后給賀宇航發消息,讓他在第一個服務區停下。

    【是要捎什么東西嗎?】賀宇航問。

    【捎個人!

    【什么人?】

    賀宇航有些摸不著頭腦,先不說不明不白的人肯定不能隨便上他們的車,再者誰這么想不開要來搭這種車,交通如此便利的情況下,長途跋涉不亞于受刑,不過應蔚聞沒多說,賀宇航還是讓小張在第一個服務區停下了,給應蔚聞發了他們的車牌號和停車的位置。

    小張下去上廁所,出來的時候光顧著興奮,忘解決個人問題了,剛好,賀宇航坐在車里等,不一會看到他人回來了。

    就在小張開車門時,旁邊走過來個人,笑著跟他打招呼,“介意我搭個車嗎?”

    “哎,應……應總……你……”在小張沒反應過來的磕巴中,應蔚聞坐了進來,看向賀宇航,“不白搭,給賀工做回司機。”

    第73章 看看房間

    小張坐在后座靠中間的位置上觀察他倆。

    十多分鐘后也沒反應過來眼前究竟是個什么情況。

    怎么他向往已久的偉大出征半路還能被截胡呢, 還是對面高層,高層現在在給他們開車?

    這人跟他們領導很熟嗎,看領導也很意外的樣子, 是說連他也不知道要上車的人是誰?

    小張開始想他們車上裝的是顆實驗星沒錯吧,用得著這么高規格的待遇, 新型商業機密?

    “那個!毙堅囍_口, 主要是這么一會沒人說話他有些坐不住,“應總,您這是,要去哪兒啊?”

    “跟你們目的地一樣!睉德務f。

    小張感到一陣窒息,意思是說, 未來的二十幾個小時, 應蔚聞都要跟他們在一起?

    小張看看他,再看一眼面無表情的賀宇航,“那您怎么會跟我們車走?”

    “碰巧!

    這明顯就是不想說了, 小張到底是新人,賀宇航都沒開口,他也只能壓下好奇不再多問。

    曾經有一度小張挺怕賀宇航的, 尤其剛來項目組那段時間, 賀宇航做事風格嚴謹要求高, 對人對己都是, 又經常沒日沒夜, 項目組在這種氛圍下養成了謹小慎微的習慣,生怕被抓著錯處,輕則留下來加班,重則全組通報,回歸理論知識再教育。

    但再怎么說他也是小張熟悉的人, 而且感覺最近一段時間,不知道是不是項目收尾,賀宇航的狀態明顯緩和松弛了下來,不再那么緊繃著了,有時候還會主動加入他們的閑聊話題。

    而相較之下,應蔚聞作為更接近陌生人的存在,距離感一詞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感覺自從他上車,氣氛都變了。

    小張不禁又開始猜測,這二位是不是關系不好啊,還是說應蔚聞得罪了賀宇航,特地借此機會來講和?

    這理由多荒謬不說了,場合顯然也不合適吧,在他和他們領導愉快的旅途上橫插一腳?

    想著借此機會增進下和領導感情的小張默默挪動屁股,往車窗邊坐了坐,戴上耳機,不一會聽到前面兩人似乎交流了起來,聲音不大,說的也都是工作上的事。

    再然后是他昏昏欲睡之際,車窗敲了下腦袋,起身凝視前排座位上的二人,凝視著凝視著……發現怎么好像是他成了多余的那個?

    下午一點左右他們在服務區輪流吃了飯,吃完回到車上繼續出發,接下來一程由小張開,賀宇航說他開晚上。

    一路都走的高速,且沒什么路況,天氣也好,就是在駛入群山環繞路段后,由于兩邊風景一塵不變,時間長了難免疲勞,賀宇航開了車上音響,時不時地陪小張聊會天。

    中途他把車窗搖下來給車里換氣,太陽光曬得人昏沉沉的,很長一段時間,賀宇航只在穿過隧道時,感受到那種快速明暗交替的光,才有自己正置身于一段旅途的真實感。

    他回頭看應蔚聞,工作上的事處理完后,電腦丟在一邊,應蔚聞靠著椅背,像是睡著了。

    然而當賀宇航的目光落向他,他又睜開眼睛,人在疲憊感重的時候,面目輪廓都會變柔和,賀宇航一直這么覺得,用來形容此刻的應蔚聞正好。

    兩人對視一眼,賀宇航若無其事地把頭轉了回去。

    “可困死我了!备粦鹆艘幌挛,入夜后換人,沒到回句話的功夫,小張就在后座四仰八叉地睡下了。

    “你那天那句話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盡管應蔚聞的聲音已經足夠輕,賀宇航還是回頭看了眼。

    “放心,他睡著了。”呼嚕聲都打過幾輪了,應蔚聞看向他,“說我覺得你面目可憎那句!

    原來他看到了,賀宇航解釋,“我沒這么說,我是問你有沒有!

    “嗯,所以我問你為什么,我什么時候說過這話嗎!

    賀宇航不想再回憶一遍他問出這句話時的心理狀態,總覺得有些矯情,事后他嘗試撤回,發現已經過時間了,應蔚聞沒追問正好,現在看他不是不追,而是想留著當面問。

    “隨便問的。”賀宇航帶著點玩笑的口吻,“我在你眼里總不會是完美的吧!

    他盡可能地壓低聲音,可還是忍不住聽身后小張的動靜,一座之隔,他和應蔚聞兩個人,人前一本正經裝地同事,入夜就開始聊這些,實在有些不妥。

    而應蔚聞似乎就是要這種不妥。

    他扣了下賀宇航方向盤上的手,勾引似地,要他順著自己手指的動作主動來跟他交握。

    應蔚聞說:“休息會吧。”

    下到一個小服務區,小張還在睡著,賀宇航沒叫他,主要這地方也沒什么能買的,就一個加油站和一間廁所,外面的場地上停了幾輛跑長途的貨車,入夜后四周變得安靜。

    賀宇航去沖了兩杯咖啡,拿一次性杯子裝的,剛好暖手,他跟應蔚聞說話,稍微走遠了點,沒敢太遠,得能看見車停的位置,應蔚聞問他那天見什么人了嗎。

    賀宇航說是楊啟帆。

    應蔚聞點點頭,杯子送到嘴邊,似乎是故意撇了一點身體,叫賀宇航看不到他的正臉,卻聽到他說:“別愛上他!

    “開什么玩笑!辟R宇航沒想到他能這么直接,當場驚道:“他是我朋友,我最好的朋友!

    “嗯,是你朋友!睉德勌嫠貜,“你記得就行!

    “不是,你也太會給自己豎假想敵了!边豎到楊啟帆頭上,那可是他從小到大的朋友,“說句不好聽的,我倆要能有感情,還有你什么事呢!

    應蔚聞轉過頭來看他。

    “怎么,不能說么!辟R宇航挑了下眉毛,“倒是你,左一個右一個的。”

    “誰是左誰是右?”應蔚聞問。

    “你那個岳錦白呢,后來怎么樣了?”

    “畢業后就沒聯系了!

    “沒聯系個屁。”一聽就是在撒謊,賀宇航可替他記著呢,“你明明還叫他去你家了!

    “什么時候?”應蔚聞像是真想不起來了,“你也在?”

    “魏濤他們都在!

    “那就是魏濤叫的!睉德勥@時候倒很肯定了。

    “……”那天現場他倆確實沒什么互動,岳錦白是看他了,但應蔚聞全程幾乎沒怎么回,要說他把人叫過來給人冷臉看也不合適,“他倆什么關系,魏濤難道不是替你叫的。”

    “沒關系,魏濤看不慣他,就喜歡看他吃癟的樣子,惡趣味罷了,怎么會是替我叫的!睉德勢p描淡寫地解釋,“你信他倆到現在都還有聯系嗎!

    “那你……”

    “不包括我。”

    應蔚聞緩和神色,饒有興致地又問道:“還有嗎,還記得誰了,左邊是這個,那右邊呢?”

    “多了,誰知道呢,我又不是專門記這個的!辟R宇航說:“但我至少沒懷疑過你和魏濤!

    “他都結婚了你懷疑他干嘛。”

    “那啟帆也有女朋友啊!

    “是嗎!

    “是啊!

    話題到此為止,賀宇航細想他確實沒見過楊啟帆的女朋友,除了那一次,楊啟帆也沒跟他聊過了,但這不影響什么,反而是他倆挺有毛病,大晚上忍困挨餓地在這翻舊賬。

    應蔚聞朝他伸了下手,問他喝完了嗎,看樣子是想替他扔了。

    垃圾桶就在廁所邊上,“我跟你一塊過去吧,差不多也該走了!

    賀宇航把最后一口倒嘴里,剛要轉身,應蔚聞按著他肩膀又給扳了回來,順勢往陰影和避風的地方帶了帶,“抱會!

    “三十秒!辟R宇航的視線不能離開車,所以他給應蔚聞倒計時,又故意貼近了問:“這次應總還能把我房間安排在你隔壁嗎!

    “安排在我房間里都沒問題!睉德務f。

    后半夜他倆輪流開,凌晨小張醒了來換他們,賀宇航和應蔚聞就都坐去了后座,賀宇航困得實在不行了,剛一坐下就睡了過去,應蔚聞托了下他腦袋,讓他枕在自己肩膀上。

    小張從后視鏡看著,這一趟他和他們領導的感情沒增進著,光看他跟別人增進了,正當感慨,應蔚聞突然朝他看過來,嚇得他立馬移開了視線。

    越是臨近目的地,各類通行證件的檢查就越是頻繁,好在有應蔚聞刷臉,過了航天城,到GS在J發射中心基地的這一路上算是暢通無阻,最后總算在下午時分趕到了。

    賀宇航跟下車去檢查衛星狀態,李昊作為動力系統指揮,又是跟賀宇航私交不錯的人,第一時間迎了上來,開玩笑說關胖昨天就到了,怎么沒讓他跟啊。

    “我這不是怕他跟到這就起不來了嗎!辟R宇航笑,“接下來他可是有大用處的人。”

    “那你就不怕自己起不來啊。”李昊打量他,“不過看你臉色,是比上次要好,看來休息得不錯!

    李昊帶他簡單參觀了一圈,重川遙三是一枚中型低溫液體運載火箭,起飛推力在六百噸左右,近地軌道運力10噸,采用兩級半構型,芯一級與兩枚助推器,以及芯二級的對接已經完成,涂裝好的龐然大物一眼看過去非常壯觀,現場工程師們有條不紊地忙碌著。

    魏總夸得沒錯,GS在商業火箭領域絕對屬于國內目前領先水平,李昊說晚點等空了,再帶他去看他們可回收的試驗成果,“絕對不枉兩年時間,披星戴月的,人都差點干報廢了。”

    “什么時候完整體入軌?”賀宇航問。

    李昊笑,“明年上半年吧,四米級首飛,到時候來看,給你留最佳觀賞位!

    衛星在獨立的測試大廳卸車后被吊裝放入夾具,李昊領他過去,“你們就在這做最后的裝配和測試吧,完成后我們會將星罩組合整體翻轉,水平運輸到技術廠房那邊對接,時間應該是夠的。”

    “謝謝!辟R宇航問:“星都到齊了嗎?”

    “一共18顆,還差兩家,說是還在生產線上總測下不來。”

    “那要等嗎?”

    “等個錘子等。”李昊說:“咱0號指揮員一早放話了,到點走人,一分鐘不帶耽擱的。”

    “……”

    正說著呢,李昊回頭看了眼,“哎,說曹操曹操到了!

    應蔚聞遠遠跟賀宇航招手,“過來下。”

    賀宇航以為是有什么安排,跟李昊打了聲招呼,應蔚聞卻領著他往車間外面走,且越走越遠,“去哪?”他問。

    “去看看你關心的房間。”

    “這不好吧!辟R宇航嘴里說著,腳上卻沒拒絕的意思。

    他開玩笑的,眾目睽睽,怎么可能真的住到應蔚聞房間里去,而且接下去幾天他們各忙各的,作息都不一樣。

    應蔚聞帶著他上樓,這個點樓里沒人,他回身拉起賀宇航的手,進門后吻下了來。

    哦,賀宇航明白了,原來是來看他的房間。

    第74章 那一次

    應蔚聞這次住的比他在津市那套要稍微小一點, 進門是客廳,徑直穿過去就到了臥室,賀宇航被迫一步步往后退, 等腳后跟踢到什么的時候,他膝蓋一彎, 被抱著摔在了床上, 過程中應蔚聞脫下他的外套,熟悉的氣息隨即籠罩下來。

    賀宇航想先洗個澡的,奈何根本等不到他開口的機會。

    屋里有暖氣,身體在與床單摩擦的燥熱中急劇升溫,賀宇航掙脫開, 感覺肩膀那凸起一塊, 有什么東西硌著他,他下意識抬了抬,手伸過去, 從底下拽出一團白色綿軟的東西。

    應蔚聞埋首在他頸間,這一下跟后腦勺長了眼睛似的,揚手便抓過來, 賀宇航眼疾手快, 拿遠了, “什么東西?”

    應蔚聞起身, 賀宇航像條泥鰍般從他身下滑出來, 接著腰腹用力,一手按下應蔚聞的肩膀,翻身坐到他身上,一手舉高了,“別動, 我看看!

    “你……”賀宇航仔細辨別,有些不太能相信,“你居然留著,這是我送給你的那只嗎?”

    “不是!睉德劤盟蛔⒁鈸屃讼聛,往床尾扔,賀宇航拿腳去夠,所謂顧此失彼,形勢眨眼間逆轉,應蔚聞壓下他后,索性連他下半身一塊制住了,并先他一腳把熊踢下了床。

    世界清凈。

    賀宇航倒回去,喘息著笑了陣,“你不會是特意從什么垃圾堆里撿了只來充數吧?”

    應蔚聞會做這種事嗎?

    但從那個時候留到現在好像更不現實。

    而且剛賀宇航看了,這么不耐臟的顏色,那熊的外皮雪白得跟新的一樣。

    他一直都知道應蔚聞有拿它來墊腰的習慣,但在他們沒分手前,這東西已經很久沒出現了。

    “賀宇航!睉德勍O聞幼鳎八拿,帶著點不悅。

    “開個玩笑!辟R宇航注意力重新回到他身上,望向頭頂片刻,催道:“咱是不是得快點了,一會他們找不到人……我晚上也能過來的!

    “沒說要做。”應蔚聞稍稍平復了呼吸,撥他被弄亂的頭發,“好好補個覺,有事讓關博去處理!

    “你喊我來是讓我補覺的啊……這么好呢!辟R宇航本來不困的,但被應蔚聞這樣看著,漸漸地有些睡意上涌。

    “嗯,我對你一直也算不上壞。”應蔚聞合衣在被子外面躺下,看樣子是想陪他一會,“睡吧。”

    賀宇航湊過去在他唇上吻了吻,裹緊了被子,想說可以再聊個五毛的,聊聊怎么個不算壞法,沒想到眼睛才一閉上,人立馬就陷入了黑暗。

    不知道睡了多久,賀宇航是被電話給打醒的,他拿起手機一看,是關工。

    “你人呢,怎么一下午連個影兒都沒見到?小張找不到你,把行李先送房間來了!

    “啊?”賀宇航腦袋發暈,一開口嗓子是啞的。

    “你在睡覺?在哪睡呢?……”關博說著反應過來了,“得得得,你睡吧。”

    “我現在過來,你在哪?”賀宇航坐起身,房間里是黑的,他開了燈,一看都六點多了。

    “食堂,我快餓死了,你趕緊來吧,知道怎么走吧……哎應總,這么巧!标P博把手機拿遠了,聽筒里傳來應蔚聞的聲音,再一會他把電話掛了。

    賀宇航還是想洗澡,總感覺這一路風塵仆仆的,奈何換洗衣服什么的都在行李箱里,他坐在床邊,一眼看到床尾應蔚聞放在那的干凈衣物,從里到外,連著幾套都是新的。

    這又是給他買的?賀宇航心領神會,他拿起來,順了順頭發往浴室走,打算洗個戰斗澡。

    等想起什么,他再看一眼,發現那只白熊已經不見了,不用問也知道,被應蔚聞給藏起來了。

    “這次任務結束,你倆要不干脆公開得了!毖垡娰R宇航姍姍來遲,還洗了澡,關博調侃道:“以后GS看在你的面子上得給我們打折,不多,就按一子級能回收十次那個價格打。”

    “做夢呢,你把魏總送去聯姻都不可能有這價!辟R宇航說,聽關博跟應蔚聞打招呼,以為他也來食堂了,看了一圈發現人沒在。

    早飯在服務區隨便對付了點,到的時候還不太餓,但睡一覺起來,賀宇航感覺自己餓到整個人都快漏氣了,關博打好了飯菜,他坐下就吃了起來。

    味道比起GS津市的食堂差遠了,不知道是廚子手藝問題還是條件受限,正吃著,師傅端來兩盤小炒,一葷一素,說是上面領導特意安排給加的餐。

    領導是誰不言而喻。

    關博嘴都瓢了起來,“喲喲喲”了半天,“賀宇航你搞特殊啊,還是在別人地盤上搞!

    “你就說吃不吃吧。”賀宇航看著他。

    “吃吃吃,都這關系,還不讓人占點便宜了。”關博立馬換了副嘴臉,他壓低聲音,“這我就不太懂了,就你倆現在這狀態,當初到底為什么分手?”

    “不知道!辟R宇航說。

    “七年之癢?搞那么壯烈!

    關博看他樣子,以為他是不想說,便沒多問,這天晚上睡前賀宇航在那整理行李,他又過來問他怎么不上那睡去了,他可以幫忙打掩護的,只要他倆自己有分寸。

    賀宇航說他不要命了嗎,萬一被發現,基地就這么大,傳出去以為他倆誰搞潛規則呢。

    而且他也不是非得事事都跟應蔚聞一起,他們都有各自的工作要完成,在這種地方這種時機下談情愛,總覺得有些小家子氣了,應蔚聞下午那一番,應該也是考慮到了未來一段時間,他倆很難再有這種機會。

    重川遙三這次跟以往一樣,都是采用的起豎發射,對載荷側面承重有一定要求,后期賀宇航他們重點又對這塊進行了測試。

    因為這次帶的星多,在最初方案定的時候,他們就和GS的專家們,就整流罩內星的擺放位置進行過長時間的設計論證,并做了大量動力學仿真和振動試驗,確保力學環境在可承受的范圍內,衛星能在分離后不發生碰撞,順利進入預定軌道。

    盡管一整套分離程序已經在賀宇航腦子里演練了千萬遍,等真到了裝箭的那一天,他還是有些緊張,像高考中途突然睡過去的人,現在醒了,告訴他還剩最后一分鐘交卷。

    賀宇航經歷過很多次發射,在研究所的時候,要說是因為第一次由他擔任型號總師也不盡然,沒做這一行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嚴謹程度和責任心能到這種程度。

    他站在下面,目不轉睛地看著航吊設備運作,水平轉移,結構對接,固定……直到最后,星箭聯合體合罩。

    “再見面就是在天上了。”關博在他肩膀上捏了捏,看著還有些感慨,“我命由天不由我,跟你男朋友說讓他們好好飛。”

    “沒事,掉下來大不了分手!辟R宇航收回視線,跟著關博往廠房外面走。

    這次發射時間緊,沒安排回程,從技術區轉移到發射區后,火箭在發射區的射前準備時間差不多也就一兩天。

    賀宇航想去找應蔚聞約個飯,關博非拉他回去睡大覺,正說著呢,他手機響了,一看來電顯示,賀宇航讓關博先自己回去。

    他走出去一點,找了個避風的地方接。

    【到大門口來下!繏鞌嗪罂吹綉德劷o他發的消息,特地強調,【你一個人!

    賀宇航離大門口不遠,放眼望去那停了輛黑色的越野車,應蔚聞就坐在車上,他走過去,應蔚聞探出頭來,“上來!

    “去哪?”

    “帶你去戈壁上看日落!

    賀宇航笑他怎么還有這份閑情,“不忙了?”

    “明天合練,不差這一會。”應蔚聞等他坐上來了,問:“剛跟誰打電話呢,這么久。”

    “一個老朋友。”

    賀宇航靠在座椅上,放松下來后他人有些累,“特地打來懺悔的,說以前對不起我!

    應蔚聞聽不出來他這語氣是在開玩笑還是真有其事,于是問:“對不起你什么?”

    “多了,一樁樁一件件的,數不清!辟R宇航笑,“誰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

    從進來的路往外開,一路疾馳,起初賀宇航還能辨別方向,等穿過一大片胡楊林,漸漸連路都沒有之后,他開始分不清東南西北,只感覺四面沙土灰黃,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茫茫戈壁。

    應蔚聞一手握方向盤,另一邊胳膊搭在車窗上,看似隨意地轉向,給人感覺卻是目的明確,他應該不止一次走過這條路,對周圍的一切有種刻入直覺的熟悉。

    方圓幾公里內荒蕪人煙,應蔚聞最終停車的那處,在賀宇航看來跟周圍沒有任何區別,但他卻說那是他經常來的地方,地勢偏高,遠處遠古的丘陵和山脈起伏的角度得當,恰能欣賞到一場完整且不單調的日落。

    應蔚聞下了車,賀宇航跟著下去,一瞬間灌滿耳朵的連綿的嗚咽,與他記憶里某處背景音重合了,“你在這兒給我打過電話!

    “聽出來了。”

    “我認得這里的風聲!辟R宇航說。

    “大部分是在這里,所里有段時間限制通話,特別是那時候你還在國外!

    “所以你就跑這么遠出來?”

    賀宇航不可置信,他說應蔚聞在感覺到他的不安后,給他打電話都變得比以前勤了,那時候他以為應蔚聞只是睡得晚,隔兩三天左右,會在他那邊早上七點的時候把電話打進來。

    他從來沒想過,是應蔚聞要開這么遠的車,到這樣荒無人煙的地方,只為給他打十分鐘電話,而那個時間是國內的晚上十一點。

    賀宇航要說什么,應蔚聞朝他“噓”了聲,似乎并不愿意提起,他指了指遠處,示意他看。

    他們來的時間點剛好,金輪觸及地平線,整個天際都被染紅了,除了壯闊,賀宇航想不出別的形容,人在這一刻的自我感覺變得很渺小,他踩著地上的車轍印,想往更遠的地方走。

    “就在這兒。”應蔚聞拉住他,“一會風大起來了容易迷路!

    腳下的砂石被踩出“咯吱”的響聲,賀宇航退到車身上靠著,瞇了瞇眼睛,安靜站了會,聽到應蔚聞問他,“你這兩天不高興,是因為想起什么了嗎?”

    “嗯?”賀宇航想他怎么好好工作也能被看出不高興呢,果然還是因為那句話,應蔚聞沒有被糊弄過去。

    賀宇航轉過頭去吻他,應蔚聞恰好抬手,于是一個錯位,吻沒落對地方,落在了他肩膀上。

    應蔚聞順勢抱起他,賀宇航覺得他剛是有意避開的,他在心里嘆了口氣,“想起那次你來看我!

    “哪次?”

    “我在美國那次!辟R宇航說:“原本你是來跟我分手的嗎?”

    應蔚聞收緊手臂,風比來的時候大了點,賀宇航在他肩膀上低了會頭,“過去的事了,還這么不好回答?”

    “在想我怎么說會讓你好受點!

    “你可以騙我,說你至少在上飛機前沒有帶著這樣的目的。”

    “不需要騙你,我沒有帶著這樣的目的來找你!睉德劦臍庀⒙湓谒i側,賀宇航幾次感覺他要吻自己,但應蔚聞一直沒把唇落下來,“我只在那一次想過分手!

    “你知道是什么時候!睉德務f。

    “……知道。”不是這樣的念頭應蔚聞怎么會把他置于那種境地。

    原來是那樣嗎,只在那一次想過,賀宇航笑了笑,“果然好受點,好受多了,再說點別的!

    “說什么?”

    “說一句不是我的錯。”

    “不是你的錯!睉德務f。

    “這么爽快!憋L把賀宇航的眼眶吹得酸澀,他主動吻上去,“剛忘了問,這車是你的嗎?”

    應蔚聞迎上來,說是。

    “那就好辦!辟R宇航摸到后座的把手,開了門,將他推了進去。

    第75章 起飛

    賀宇航猜應蔚聞在他問出這輛車的歸屬的時候, 就已經看出來他想做什么了,所以他很配合地躺下,順帶著把賀宇航也拽進了車里。

    冰涼的嘴唇觸碰彼此, 呼吸是極致的燥熱,一直以來賀宇航都很喜歡吻他, 這在他很多次的主動里得到印證, 所以即便冷得發抖,欺身應蔚聞的瞬間,他的吻就已經熱烈而失控。

    賀宇航身上有股不管不顧小小的瘋勁,應蔚聞的牙齒被他不住磕碰,體驗算不上好, 他明明有能力控制節奏, 很多時候他也是這么做的,但這一次應蔚聞卻沒阻止,反而是有些享受般地打亂呼吸, 給賀宇航縱容的暗示。

    突然的涼意讓賀宇航下意識閃躲,應蔚聞鉗制住他,有些強硬地沿著他的脊椎摸向上, 摸到凸起的肩胛骨, 毛衣因為他的動作抬至胸口, 露出大片光滑緊致的皮膚。

    應蔚聞的呼吸重了許多, 眸色在漸沉的夕陽余暉里暗了暗, 他抬手夠到頭頂的開關,把窗戶降下條縫,開口有些戲謔,“不怕被人看到了?”

    賀宇航咬他的下唇,呼吸急促到像要爭過外面的風聲, “這種鬼地方,除了你誰會過來。”

    “有道理!睉德勑。

    賀宇航覺得他這笑有些礙眼。

    他俯下身,急于在應蔚聞的唇齒間證明什么,于是一下深過一下,應蔚聞縱容他吻夠了,捏著他的下顎迫使他抬頭,問賀宇航沒有準備的話要怎么辦,“你看是你自己來嗎!

    自己來好控制力道,但很遺憾,賀宇航在應蔚聞直白的眼神中遞了支液體唇膏進他手里。這地方氣候干燥,他以前都用不上這些,還是來的路上應蔚聞塞給他的,賀宇航一直隨身帶著。

    “準備得還挺周到。”應蔚聞看了眼接過來,拿他那只手,當著賀宇航的面,耐心揉搓,將擠出來的液體在手心里一點點化開了。

    “你……”賀宇航看著他故意的模樣,抓他的手想要制止無謂的表演,反被應蔚聞十指扣住,蹭了他一手的粘稠……被帶得順著賀宇航的小腹,一起往他身下探去……

    但到底比不得專業潤滑,賀宇航還是有點疼,他眉頭緊緊皺著,咬牙的同時上半身挺起,明明姿態抗拒,卻又像是主動在把自己往應蔚聞的身下送。

    窗外風聲漸急,砂石敲打的密集聲音,如同是車身的每一處結構都到了瀕臨解體的邊緣,應蔚聞的抽送也因為這些催促聲變得大刀闊斧,一下一下,重復撞進賀宇航身體的動作。

    比以往都要持續而劇烈的肢體糾纏,卻怎么也到不了應蔚聞要的滿足狀態,賀宇航漸漸有些脫力,他手在皮質座椅上摳出凹陷的痕跡,很沒有安全感似的,哪怕應蔚聞將他的手拿開,緊握在身下,片刻后他還是要回到原位支撐自己。

    他又一次沒發出聲音。

    無論應蔚聞多么有意地,想要讓他情不自禁,哪怕不是愉悅,是因為痛苦呻吟,賀宇航都吝嗇表現。

    應蔚聞始終看著他,撫摸他的額角,閉眼的一刻,他有點厭倦了這樣去猜賀宇航的心思。

    或許那也不叫猜,賀宇航一直是一個很容易被看透的人,不需要他花太多心思,真正叫他厭倦的,其實是迎合,是如同過家家的虛假扮演。

    賀宇航并不高興,他只是努力在讓自己扮演高興,像個隨時準備大禍臨頭的局外人。

    他想要彌補他們過去的遺憾,所以盡力在感受這段感情,應蔚聞卻覺得與其背地里做好了一腳踏空的準備,倒不如這一刻徹底撕碎自欺欺人的遮掩。

    他們需要的是不那么令人愉快的糾纏,而不是虛偽的愛意。

    曾經他也有過賀宇航失憶了或許也挺好的念頭,單純的他更容易騙,只需要走一遍當年的老路,他們就會有一段新的感情。

    應蔚聞保證在這段新的感情里,賀宇航可以得到全部他想要的,無論是什么。

    一個完整的賀宇航并不是他們光明燦爛未來的必需品。

    應蔚聞射在他身體里,反過來替他解決時,手上動作粗暴,賀宇航因為疼痛失聲叫了出來,這大概已經是他最后的忍耐,他躬身躲避,眼里深情不在,神情到肢體無不抗拒。

    “我自己來!彼~頭上都是汗,發尾悉數被打濕,隨著不斷吞咽的動作,附著在喉結上的汗滾落下來,匯聚在一起,流向后頸與座椅的縫隙處。

    紅潮遍布全身,他像一個巨大的熱源,連車里的空氣都因此變得潮乎乎的,賀宇航因為已經是第二次,才和應蔚聞錯開了,應蔚聞推開他想要撫慰自己的手,朝著他的欲望俯身。他們之間從來沒有誰為誰做過這個。

    當被弄疼的地方反過來被濕熱包裹,過電般的刺激瞬間席卷全身,感官與視覺的雙重刺激下,那些愛恨交織的情緒悉數定格在了賀宇航臉上。

    他當然能感受到應蔚聞在想什么,那個躲開的吻是最好的證明,只是當下的不滿,讓賀宇航選擇了不知死活。

    他看著應蔚聞,“你不跟我分手,是因為在我身上馳騁的感覺叫你留戀了是嗎!

    “那你把我想簡單了!睉德労芨纱嗟丶m正他。

    他直起身,深而沉的目光牢牢鎖住身下的人,狹小的空間本就避無可避,偏應蔚聞還要說他不喜歡聽的瘋話,“是他們沒在一起,所以我們在一起!

    “我們生來就該是一對。”

    回去的路上,賀宇航忍著身體上的不適,全程閉著眼睛,和應蔚聞之間延續沉默的每一秒,都讓他覺得煎熬。

    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悄無聲息的黑夜里,應蔚聞把車開得比他們來的時候還要快,賀宇航都擔心他會不會就此迷路,再一睜眼,已經是他宿舍樓下。

    之后幾天應蔚聞他們忙著做全系統的發射演練,賀宇航在房間里窩著,哪怕關博一再提醒說不急,沒必要搞無縫銜接這么極限,他也還是開著電腦,一遍遍地改新接項目的設計圖。

    直到火箭要被轉運到發射工位的那天。

    這天所有人起了個大早。

    通往發射場的大門緩緩打開,高遠的天際是漸變的藍橙色,伴隨著低沉綿長的機械運轉聲,總長五十米的重川號被水平放置在全箭運輸平臺上,從廠房里面一點點推出來。

    第一縷朝陽渡亮箭身,所有參與項目的工作人員都在車旁邊跟著。

    “這一直是我最喜歡的環節。”關博背著手,“覺沒覺得特別像古代送將軍上戰場,那種悲壯又浪漫的感覺!

    “像像像!毙堅谝慌渣c頭附和,“還是博哥會形容,這要來點音樂,再來點慢鏡頭,我估計我能哭死!

    “你倒是會想。”關博指指身后,沒音樂沒慢鏡頭,技術小哥們照樣迎風流淚。

    賀宇航很能理解這種心情,他參與研制的第一顆星發射上天的那刻,哭得比他們還大聲。

    “你一個搞衛星的,火箭出廠是你最喜歡的環節,選錯方向了關工!辟R宇航調侃他。

    “那不是,喜歡歸喜歡,喜歡是瞬間的事,這種地方讓我出差幾天可以,長期駐扎不行,太苦了,我鼻子第一個不答應!

    關博坦然,“而且我喜歡是因為我有巨物喜愛癥,普通人很難有這么近距離感受的機會!

    賀宇航從來沒聽說過他有這個癥,懷疑他是現編的。

    關博手肘撞了撞他,“聽沒聽過一個有意思的說法,類似一紀的型號總師叫賀宇航!

    “什么?”

    “說GS這兩年的發展速度就像坐火箭了一樣快。”

    “……”

    賀宇航面無表情,關博笑得哈哈的,笑了得有半分鐘,感染力實在太強,賀宇航總算是表情松動,跟著笑了聲,“服了。”

    GS的負責人和幾個總工走在最前面,隨意地聊著天,應蔚聞突然停下來,看向賀宇航。

    關博見此情形,立馬攬過小張的肩膀,裝模作樣地給人介紹起來,說要帶他去后面找技術小哥們聊聊感想。

    賀宇航就這樣被剩下了,他停頓片刻,照原有的步調繼續朝前走去,應蔚聞在等到他后,并肩跟他一塊,落在了隊伍的中段。

    身旁巨物緩慢移動,代表著目前民營領域最高的科技水平,是很多人的理想,賀宇航覺得那里面一定也包括了應蔚聞的,雖然應蔚聞從來沒跟他聊起過,他鮮少表露情感,對人對工作都是。

    但能進到這一體系,并能堅定吃下這份苦的,要么是從小立志,要么是后天新生的信念,仰望星空,腳踏實地。

    當然也不排除賀宇航這種把人當做執念的。

    他可能是在場所有人里理由最不純粹的那個。

    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衣袖下露出的部分被勾住牽起,賀宇航心頭一跳,下意識想掙開,應蔚聞卻將他牢牢扣住。

    “瘋了?”賀宇航都不敢往后看,見過人在激動的時候擁抱,見過牽手的嗎。

    他以為應蔚聞是要說什么,半天什么也沒等來,應蔚聞就這樣固執地牽著,賀宇航不敢掙得太明顯,只得壓低了聲音,“你在做什么?”

    應蔚聞輕嘆口氣,說出了句叫賀宇航意外的話,“在向你投降!

    賀宇航怔然片刻,應蔚聞把手放開了,目的地就在眼前,他開始若無其事地指揮起現場。

    液壓起豎架對接,一系列準備工作完成,在現場人員操作下,搖臂啟動,定高調平,火箭慢慢由水平狀態起豎到垂直發射狀態,整個過程持續時間八分鐘,快且穩,沒有任何意外發生。

    應蔚聞在人群里又看了他一眼,賀宇航猜這短短一路,可能是他現在唯一抽得出的時間,一點空閑,來跟賀宇航講和用。

    到了正式發射那天,關博說他留在測發大廳,讓賀宇航去場坪找個最佳觀景位肉眼盯著,“你說我沒事起這頭干嘛,萬一真要掉下來,不成我罪孽深重了。”

    關博邊說邊拿眼睛瞟他,意有所指,可能這兩天賀宇航情緒不太對,他立馬就有了危機感,“我今天可是入鄉隨俗,特地穿了雙綠襪子,比李昊還虔誠呢,這家伙都沒穿!

    他扯給賀宇航看,綠色代表上位機全部指數正常,算是從體系內帶出來的一項小傳統。

    “頂多入軌失敗,掉不下來,再說,可能嗎!辟R宇航看向指揮位跟平時沒兩樣的應蔚聞,重川號都已經到遙三了,前面兩發就打得極其順利,起飛階段出問題的概率小之又小。

    當然賀宇航也明白關博真正在操心的不是這個。

    火箭預冷完成后開始燃料的加注,關博欲言又止,想問又不知道該怎么問,只得跟賀宇航坐在后排閑聊,討論這次發射成功后回去能領多少獎金,“大項目呢,不跟工傷補助一塊結給我我跟姓魏的拼了!

    晚上八點左右,飛行程序裝訂完畢,所有參試人員就位,進行第二次綜合檢查,地面人員撤離。

    因為火箭上的推進劑是低溫液體,在貯箱內不停地汽化,箭體上預留的氣孔不斷飄出霧氣,遠看像白色巨獸的吐息,而一旦吐息停止,說明補加燃料的程序也結束了,進入了發射前最后的倒計時。

    賀宇航再一次看向應蔚聞,他穿著GS的制服,坐在第一排的位置,從容地下達著所有起飛前的指令,賀宇航到這一刻又覺得,給應蔚聞上價值和談理想沒有必要,外在因素對他的影響微乎其微,說是他選擇了并愿意去做這件事可能更為準確。

    “各號注意,我是零號,一分鐘準備。”

    所有人的視線聚焦在大屏幕上。

    連接器脫落,起豎架開始后倒,“三十秒!

    左側狀態燈全亮,進入最后的讀秒階段,“十、九、八……三、二、一,點火。”

    “起飛!

    隨著指令落下,地面震顫,低頻和高頻的聲音混雜在一起涌入大廳,上千度的尾焰“拉面”洶涌噴出,巨大的推力下,火箭逐漸脫離地面,開始升空。

    十二秒,程序轉彎開始,現場傳來“陣地遙測信號正常”的播報。

    “助推器關機,助推器分離!

    “一二級分離,二級點火!被鸺_始做動作,每一秒都是對在場工程師們的考驗,箭體上安裝的攝像頭將分離畫面實時傳輸回地面,與此同時各地的測控站也不斷傳來跟蹤正常的口令。

    一百九十秒,整流罩分離,衛星暴露在太空中,被金色隔熱材料包裹的星體占據了監控畫面。

    當火箭末級姿態調整完成,星箭分離的指令下達,衛星像擴散的漣漪一般,在不斷的反推中逐步脫離箭體,進入預定軌道,測發大廳內響起掌聲,代表著重要階段目標的達成。

    但對賀宇航來說這還不算最后的成功,他還在等太陽帆板展開,第一縷信號傳輸回來。

    很快,測控網報來衛星入軌的精度,中心宣布發射結果。

    成功了。

    應蔚聞在起身的第一時間朝賀宇航看了過來,賀宇航如釋重負,這么長時間以來的壓力得以釋放,他人有些飄,好似周圍的一切在這一刻失去了實感。

    熱鬧中無聲而笑的應未聞是另一道獨特的風景,賀宇航想那或許是他們于人群中光明正大地擁抱一場的機會,他牽動起嘴角想要回應他,卻發現身體不受意識控制般有些遲緩。

    是他太高興了嗎?眼前從模糊到陣陣發黑,他看到應蔚聞朝他走來,臉上的表情轉而變得焦急,關博在喊他,但他已經沒辦法做出反應,他朝應蔚聞伸手,想最后再去夠一夠他。

    ……徹底失去意識前,賀宇航唯一的念頭是自嘲。

    那些被他強留的好日子,終究還是到頭了啊。

    第76章 找回來【P】

    “下雪了。”第一下雪點打在擋風玻璃上的時候, 賀宇航自言自語了聲。

    跟預料的一樣,早上從出門開始天就是陰的,濃云垂得像膜布上盛不下的水, 眨眼的功夫,紛紛揚揚的雪粒就漏了下來, 并很快飄滿了視線。

    賀宇航松下油門, 漸漸放慢了速度。

    車里暖氣正盛,應蔚聞調低了座椅靠背,臉朝向窗口的一邊睡著了,他昨天凌晨才到的,沒睡幾個小時又被賀宇航喊起來。

    今天是除夕, 賀宇航著急趕回去, 郝卉月已經來催過他好幾次了,他回消息說還有兩個小時,但實際用不了這么久, 往年都是他先到,應蔚聞再開他車回去,這次賀宇航想先送他。

    他們又是一個多月沒見。

    年前賀宇航從研究院離職了, 換了新的工作, 關博苦心挖他一年多, 一紀的創始人魏總更是聯系過他很多次, 希望他能過去, 賀宇航權衡良久,趕在這一年的年末做下了決定。

    要說他當初回國選擇進研究院是追著應蔚聞去的不完全準確,他們不在一個所,研究方向也不一樣,而且從國家層面出臺政策鼓勵民間資本涉足商業航天后的第二年, 應蔚聞就從805所出去了,而賀宇航在509所待了整整三年時間。

    走完全部離職手續后的一周多算是空檔期,而這段時間叫賀宇航回想他都干了什么,發現全用來等應蔚聞了,就這樣還等到了除夕的前一天,等到了凌晨。

    中途賀宇航把車停在街邊,去馬路對面的店里,打算再買些水果之類的叫應蔚聞帶回去。

    后備箱里已經裝滿了他給應蔚聞父母和金柏帆買的東西,年年如此,可無論怎么買,買再多再貴重,賀宇航都覺得不夠,應蔚聞把之前他給的那筆錢退了回來,剩下這些微不足道的補償,是他現在僅能做的了。

    他還做賊心虛,總覺得會被看出來,應蔚聞不攔著他,事后也從不提及,賀宇航覺得他不過是好心在瞞著這些東西被扔出門外的事實。

    就像這幾年他和應蔚聞選擇對這件事避而不談一樣。

    順意面館在的那條路,次次經過賀宇航都繞開了,可纏在他心里的那些卻怎么也繞不過,相反,隨著和應蔚聞每多在一起一天,負罪感就越會壓他一分。

    那是他偷來的,有時半夜驚醒,賀宇航會這樣想。

    后來的那些年里,對于他們為什么還能在一起,他漸漸想明白了,有了自己的答案,是因為可憐他吧,跟那時候應蔚聞說不出來分手那句話一樣的理由,可憐他,覺得他罪不至死。

    所以他們才融不進對方的世界,相處總那樣別扭,永遠像隔著一層。

    賀宇航已經越來越沒有勇氣承認,以前他怕應蔚聞跟他提分手,現在是覺得,他們還在一起才是對他最大的懲罰。

    應蔚聞站在車尾抽煙,看賀宇航穿過馬路,提著兩箱水果走了回來,“買這么多。”

    “不多啊,你們家那么多人呢!辟R宇航說:“一會我先送你,幫你搬上去……放門口!

    后備箱塞不下了,他先放后座,回身時抽走了應蔚聞送到嘴邊的煙,“你這什么規律?”

    “嗯?”

    “以前覺得你是心情不好了才會抽,怎么現在回家過年也要來一根!

    “抽煙還要什么規律!睉德勑Γ跋氤榫统榱!

    看賀宇航真不高興起來,覺得他這樣子也挺少見,應蔚聞沒忍住,抬手拂他頭頂的雪粒,又摸他的臉,“怎么感覺你沒睡好!

    “還行!弊蛱焖麄z差不多時間睡的,但賀宇航精力一向比應蔚聞要好點。

    “回去有時間你再睡一會!彼兆德劦氖,有意把臉往他掌心里貼,路上人不多,又是在車的背面,加上從昨天到現在,除了睡前接過一個吻之外,再沒有多的溫存。

    想到接下去至少四五天時間要分開過,補償心理作祟,賀宇航難得放開了膽子。

    余光里有人在朝他這看,賀宇航看過去,就見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季廷正站在那。

    賀宇航幾乎一下驚醒,迅速偏開頭,將應蔚聞的手拉了下去。

    他一時不知道是該先打招呼還是解釋什么,季廷淡淡掃了他一眼,留下絲意味不明的笑,他什么也沒說,和身邊的人一起朝前走了。

    “認識?”應蔚聞問。

    “朋友。”

    “不去打個招呼嗎?”

    “不了!

    再次回到車上,氣氛明顯不比之前,應蔚聞在他要拐彎時,冷冷出聲,“先回你那!

    賀宇航知道自己剛才有些過于刻意了,自從在一起后,應蔚聞對公開與否的態度一直是無所謂的,偏只有他顧慮重重,賀珣身體不好,郝卉月又一直對他杯弓蛇影的,而且在他們誰都沒有信心走到最后的情況下,為什么還要給這段感情增加難度呢?

    他們是那種可以共同面對風雨的關系嗎?

    賀宇航有點搞不懂應蔚聞不高興的點在哪,對他到底又有著怎樣的要求和期待?下了車,目送應蔚聞離開時賀宇航就一直在想。

    季廷應該是看出什么來了,也是,正常怎么會有兩個大男人光天化日的在大街上摸臉呢。

    事后賀宇航回想,季廷當時的神情可以說是不屑,是厭惡,唯獨沒有驚訝,可正常人第一反應總會有些意外的,他會告訴別人嗎,兩家是認識的,告訴他父母?

    季廷結婚了,還是郝卉月跟他說的,婚宴沒有邀請他和楊啟帆,就這么悄無聲息地完成了人生大事,如果是這種態度,賀宇航想他大概率也不會在這一點上多管閑事。

    他拎著東西進門,郝卉月人在廚房,聽見聲音她走出來,“都說了讓你早點回了,又弄到這么晚!

    “夠早了,七點不到就出門了。”可憐應蔚聞被連帶著催的,賀宇航放下鑰匙,“我爸呢?”

    “書房里呢。”郝卉月眼神示意了下,“去跟他說聲你回來了!

    “嗯。”

    賀珣自從退休后,慢慢像變了個人一樣,加上后來做的那次手術,身體狀況也越來越差,有種被抽去精氣神的感覺,也因此變得越發少言寡語。

    郝卉月不止一次提醒賀宇航,讓他抽時間多陪陪他爸,別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提醒到后來都有些埋怨上了。

    但賀宇航覺得不是他的問題,連她自己都說賀珣變得很古怪,經常一整天都不跟人說話,賀宇航打電話過去也是,聽三句忘兩句,多數時候反而是賀珣在敷衍他。

    預想中賀珣退休后在家種種花養養魚,偶爾老兩口一塊出去旅旅游的畫面完全沒有出現。

    賀宇航當面找他聊過幾次,問賀珣有什么想法或者需求,他都可以滿足,甚至觀察過賀珣有沒有染上什么不良嗜好,結果都是沒有,除了習慣性地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寫寫稿子看看書,其余時間他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賀宇航讓郝卉月別管他太緊了,多給他一點自己的空間,感覺他們兩個現在都有點問題,郝卉月的矛盾感更重一點,一方面她想擺脫這種控制欲,就像前幾年時不時會去寺里長住,一方面又放不下賀珣,總要操心記掛著,也因此賀宇航能感覺到她那種精神時刻緊繃的焦慮。

    賀宇航過去書房打招呼,賀珣應聲表示知道了,挺長時間沒見,加上今天日子特殊,賀宇航感覺他狀態比之前好點,還簡單跟他聊了幾句,對于賀宇航換工作的事,賀珣意思他自己決定就好。

    出來后他給應蔚聞發消息,問他到家了沒有,應蔚聞沒回,賀宇航放下手機,去廚房幫忙打下手。

    等飯菜端上桌了,郝卉月讓他去叫賀珣出來吃飯。

    先前被賀宇航帶上的書房門沒關嚴,一下便推開了,突然的動靜把里面的賀珣嚇了一跳,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拉開抽屜,把桌上的紙筆匆忙藏了進去。

    回過頭來時,賀宇航在他臉上看到了少見的慌亂。

    “爸……”他試著叫了他一聲。

    賀珣站起來整理衣服,再度恢復到之前的模樣,裝作什么也沒發生地問,“吃飯了?”

    “嗯。”賀宇航握著門把手,等他走出來,不確定地再次朝他之前坐過的地方看了眼。

    應蔚聞隨手送他的那支筆,在被他摔壞后的一段時間不見了,賀宇航找了很久也沒找到,但就在剛才,他恍惚在賀珣手里看見了。

    但怎么可能呢?

    找不到是因為被賀珣拿走了嗎?

    但他為什么要拿一只壞筆,還用它來寫東西?

    賀宇航曾經以為應蔚聞不在乎,說送就送,哪怕聽到說弄壞了,也看不出他有任何心疼,但直到有一次應蔚聞突然又問起,賀宇航才知道,他并沒有像他說的那般不在意。

    沒辦法,賀宇航只得先去網上收了支一樣的來,再找有經驗的師傅在筆尖的位置上刻下那兩個英文字母。

    之前找修的地方時拍過不少照片,跟照片對比,幾乎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

    但某天應蔚聞卻笑著問他是怎么想到這么聰明的辦法的。

    他把玩著那支假筆,漂亮的手指靈活地轉動著,神色溫和,看向賀宇航的眼里卻分明寫著三個字。

    找回來。

    第77章 說與沒說【P】

    應蔚聞的假期總是很不固定, 賀宇航幾乎沒從他口中得到過一個準確的數字,所以往年都是應蔚聞先走,有時間他會回來接賀宇航, 沒時間就賀宇航自己坐高鐵回去。

    今年賀宇航原本是想湊他行程,年初三跟他問起這事, 應蔚聞卻說他已經走了, 【你哪天回,我過來接你。】

    賀宇航對他的時間越發摸不準,有種他就算追到大年初一,應蔚聞也會先他一步的感覺,【車站接吧, 省得再開回來了。】

    賀宇航問他走這么早是有什么事嗎, 應蔚聞回了他個嗯,沒細說。

    既然這樣,賀宇航也不著急了, 索性就再多待兩天,郝卉月對他不經;丶疫@事一直頗有微詞,剛好這次多陪陪他們, 雖然賀珣依舊大部分時間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 所謂慰藉, 更多也是賀宇航單方面的。

    而有關于那支筆, 賀宇航想了兩個晚上, 越想越覺得像,某天他趁賀珣出門,偷偷進到書房,最中間的抽屜上了鎖,桌面上粗略翻了翻, 沒翻到鑰匙,估計是被賀珣帶身上了。

    這讓賀宇航越發覺得奇怪,在這之前他都不知道這抽屜是帶鎖的。

    暴力破壞不可取,只能等哪天賀珣在的時候,看能不能旁敲側擊問下。

    這期間郝卉月問起他的個人問題,說他們班那誰誰誰,上次路上碰到,孩子都兩三歲了,“以前還說上了大學就會找,一晃眼拖到現在,你也真是不著急!

    賀宇航當下不知道怎么鬼迷心竅,開口竟說自己已經有了。

    “非得要我問了才肯說是吧。”郝卉月瞪他一眼,轉而打聽起對方的情況,“單位認識的?什么時候帶回來給我和你爸見見?”

    “過段時間吧!辟R宇航說:“等感情再穩定一點。”

    “多穩定算穩定,差不多行了,戀愛談太久不是好事,有些人就是談得越久越不想結婚!

    賀宇航一時嘴快,他和應蔚聞無論談多久都沒可能結婚,這反而是郝卉月最不用擔心的地方,他含糊地帶過,“……再說吧!

    回S市那天,應蔚聞還是特意回來接了,到了后他把車停在賀宇航家樓下。

    賀宇航之前謊稱是坐同事車回來的,剛好再蹭他的回去,郝卉月沒多問什么,跟賀珣打過招呼后,她送賀宇航下樓。

    應蔚聞車停得有些遠,賀宇航讓她趕緊上去,外面太冷了,郝卉月叮囑了他幾句,回身時隔著長長的距離,她似乎往車里坐著的應蔚聞身上多看了兩眼。

    回去后賀宇航問應蔚聞有空嗎,說想跟他聊聊。

    “聊什么?”應蔚聞邊往里走邊脫下外套。

    “你不高興什么聊什么。”賀宇航看著他。

    “我沒什么不高興的!

    “是嗎。”

    “別學我說話!睉德劵剡^身來要吻他,賀宇航把頭偏開了。

    應蔚聞也沒惱,自顧走到沙發旁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看賀宇航還在門口站著,“不是說要聊嗎。”

    賀宇航聲音不自覺軟了下來,“你父母那邊,知道我們的情況嗎!

    “帶你回去那次就知道了。”

    “我是說我們在一起的事。”

    “我們說的難道不是一件事嗎!睉德劜唤獾乜粗。

    賀宇航想也是,應蔚聞多聰明的人啊,怎么會不明白他在說什么,看他不以為然的樣子,賀宇航垂在身側的手在衣角輕搓了下,“那他們沒說什么嗎。”

    “怎么沒說!睉德勑,“好生罵了我一頓。”

    “然后呢?”

    “然后這事就過去了。”

    賀宇航不太能想象應蔚聞挨罵的樣子,但也難怪他看起來像是完全不在乎,如果只是挨頓罵事情就能過去,賀宇航會想天底下怎么會有這么便宜人的解決辦法。

    他視線看向別處,不到一會又轉回來,“我情況……比你要復雜一點,我爸他身體不好,最近狀態挺差的,你給我點時間,如果你覺得我們能走下去的話。”

    應蔚聞看他的表情像是在說我們為什么走不下去,他朝賀宇招手,“過來!

    賀宇航走過去,在應蔚聞的眼神示意下做了片刻心理建設,然后跨坐到他身上,應蔚聞拉他下來,撫摸他的后頸,“別這么苦大仇深的,我應該沒逼過你什么吧。”

    “可你不高興了!

    “那天我是有點,你讓我覺得我很見不得人。”

    “我沒有這樣想!辟R宇航替自己辯解。

    “是嗎,那把你換到我的位置,你也不會這樣想?”

    應蔚聞放低了聲音,很清楚賀宇航想法似的在他唇上一下下啄吻著。

    易地而處,以賀宇航在這段感情里患得患失的程度,必然不可能做得比他更“大方”。

    賀宇航的沉默叫應蔚聞了然,“所以你得拿出點誠意來!

    應蔚聞摸進他衣服里,靠在他耳邊循循善誘,“至少讓我覺得,為你挨這頓罵值了!

    賀宇航很上道地捧起他的臉吻了下去。

    他以前覺得應蔚聞是個有著四只手的怪物,不然怎么能把他捆得那樣緊。

    可世界上哪來的怪物呢,再有本事也逃不過他是個人,總不能因為不想承認失敗,就借此妖魔化別人。

    再后來賀宇航走的每一步都教他看清了,什么四只手,多出來的那兩只明明就是他自己的,在應蔚聞捆縛住他之前,是他先一步把自己馴化成了獵物。

    賀宇航以為他誠意足夠,應蔚聞放過他了,愿意給他時間,尤其他看起來沒有那么執意,也說了不逼他,雖然從他很多話里,賀宇航經常分不清是否玩笑的成分更多一點。

    就像這次。

    應素蘭確診甲狀腺癌,需要做手術切除一側腺葉,應蔚聞請了假回去,而就在這天下午,他告訴賀宇航,他在醫院里看到他爸了。

    賀宇航問他是不是看錯了,印象里應蔚聞應該是沒見過賀珣的,但緊跟著跳出來的信息,讓他瞬間體會到了呼吸驟停是什么感覺。

    【我跟他說了我和你的關系,但他好像并不驚訝啊。】

    賀宇航立刻把電話撥了過去,那邊卻掛掉了。

    【應蔚聞!】

    賀宇航給他發微信,【你為什么要跟他說這些!】

    【你是瘋了嗎!】

    明明知道他顧忌什么,為什么還要這么做,賀宇航一遍遍地給他打,應蔚聞始終沒有接。

    賀珣有定期去醫院復查的要求,賀宇航不懷疑應蔚聞真的在醫院里遇到了他,他轉而打給賀珣,同樣是沒有人接,隨著一聲聲的忙音,賀宇航的心不可抑制地沉入谷底。

    應蔚聞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是在向他挑釁嗎,在追求所謂的公平,非要他也被罵上一頓?

    可同樣的事如果發生在他身上,賀宇航知道,不會是罵一頓這么簡單,以郝卉月的脾氣,絕對會跟他斷絕關系。

    賀宇航不敢想象到那時候,失望透頂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會是種什么感受。

    他承認他是懦弱的,沒有應蔚聞那樣不顧一切的決心,也因為懦弱,才借口重重,才想要拖延時間,或許應蔚聞正是看透了他這一點。

    窗外暴雨如注,電話屢次打不通的情況下,賀宇航以最快的速度下樓,打算直接回去一趟。

    途中郝卉月回他了,說賀珣下午是去醫院了,他自己去的,簡單的復查,醫生說沒什么問題,按時吃藥就行。

    賀宇航問他爸有沒有什么異樣,郝卉月說他回來就進房間了,看起來跟平時沒差別。

    這讓賀宇航稍稍放下心來,懷疑應蔚聞是跟他開玩笑的,他把被吹壞的傘扔在墻角,簡單整理了下自己,下了車到家門口短短一路,即便有傘,傾盆的雨也還是把他淋得濕透。

    郝卉月來開門,看到是他后面露驚訝,“我不是說沒事嗎,你怎么跑回來了?”

    “我爸呢?”賀宇航盡力掩飾好情緒。

    賀珣接了水正從廚房走出來,看到他,問出了跟郝卉月同樣的疑惑。

    再怎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聽到自己兒子其實是同性戀的消息時,真的會有父親無動于衷嗎。

    賀宇航觀察賀珣,不放過他臉上任何細微變化,想要從他的神色間看出他是真的不知情,還是如應蔚聞說的不怎么驚訝。

    “沒什么!辟R宇航收斂了呼吸,笑了下,“想你們了,回來看看!

    “哪天回不行,非得挑這么個日子!焙禄茉聦⑿艑⒁,“這么大人了,還這么不穩重,趕緊先去洗個澡,我給你拿衣服!

    賀宇航再次看向賀珣,發現賀珣也在看他,似乎是要說什么,這讓他放回去的心再度被拿捏,一下又緊張起來,然而賀珣只是坐到沙發上吃藥,吃完他就回臥室了。

    賀宇航看著他的背影,有一瞬間他想干脆承認了算了,就告訴他們他是個同性戀,和一個叫應蔚聞的男人在一起了,應蔚聞真的那么想讓他出柜的話,真的出了也就一咬牙的事。

    但賀宇航不想說的是,應蔚聞忽冷忽熱的態度時常讓他覺得自己有一天還能回到正軌上,所以他為短暫被鬼迷心竅的自己哪天一腳踏空留一條緩沖帶是多十惡不赦的事嗎。

    應蔚聞不給他希望,還要連退路也一并毀了。

    兩個男人,聽起來就夠惹人笑的。

    站在浴室,看著鏡子里何其狼狽的自己,賀宇航給應蔚聞發過去,問他為什么要騙他,【你沒有跟他說!

    應蔚聞終于接電話了,卻說:“開個玩笑。”

    “為什么要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

    賀宇航腿軟得站不住,漸漸蹲下身,一開口,幾乎每一個字的氣息里都帶上了痛苦,“這一點都不好笑,應蔚聞,你究竟想讓我怎么做呢!

    第78章 玩笑收場【P】

    那天過后, 賀宇航第一次沒有聯系應蔚聞。

    他們真正吵架的時候不多,首先在一起的時間就不多,賀宇航會不高興, 多數時候也能把自己哄好。

    而應蔚聞,冷漠不能歸類為脾氣不好, 在賀宇航認識的人里, 他算得上溫和且情緒穩定。

    這一次是他過分,確確實實,無論從哪個角度,賀宇航都找不到理由替他開脫。

    這也是他第一次在應蔚聞身上感受到如此明顯的惡意。

    賀宇航猜他在那一刻其實是想說的,甚至假設了賀珣的反應。

    沒有人喜歡被人逼著做事, 賀宇航也不例外, 應蔚聞都沒跟他說過一句喜歡,憑什么對他提這種要求呢。

    他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態在玩弄他?

    看戲嗎?應蔚聞在等著看他的好戲?

    既然這樣,那不如他們各自好好冷靜一段時間, 想想怎么把這個玩笑收場。

    賀宇航請了假,連著周末都待在家里,他想確認賀珣是不是真的不知道, 其次是那支筆, 因為兩個他曾經以為完全不相干的人突然的關聯, 讓賀宇航再度勾起了疑惑, 且越發有預感, 賀珣手里的那支筆,就是應蔚聞當初給他的那支。

    為此他甚至產生了個很荒謬的念頭。

    應蔚聞,不是賀珣在外面跟別的女人生的孩子吧?

    特地編造一個已故同性戀父親的故事說給他聽,其實是在暗示他?不然為什么賀珣是報社的編輯,而關聯起他們的紐帶恰好是一支筆呢。

    這個念頭很快被賀宇航壓了下去, 太荒謬了,甚至稱得上恐怖,如果跟應蔚聞真的是有血緣關系,事實就會變成他跟自己的親哥哥上床。

    那他收回剛才說應蔚聞惡意大的話。

    因為沒有比這更大更瘋狂的惡意了,光是想到就讓賀宇航嚴重生理不適。

    真那樣他感覺自己殺了應蔚聞都不為過。

    賀宇航找了個理由把賀珣騙下了樓,說想吃他單位附近那家店烤的栗子餅,賀珣以前經常給他買了帶回來,上兩次去沒找到路。

    郝卉月怪他大冷天的折騰人,那店早搬走了,搬得離這兒遠遠的,還在不在都不知道,不過賀珣愿意出去走動她倒也樂見,就說一塊去吧,順便把明天的菜買了。

    賀宇航在他倆出門的時候,特意遞了件不常穿的外套給賀珣。

    等人一走,他飛快把剩下幾件外套的口袋里里外外挨個翻了一遍,卻什么也沒翻到。

    賀宇航有些沮喪,眼前這張書桌有些年頭了,從他小的時候就在,但凡稍微用點力都要擔心它撐不撐得住,那樣還不如直接跟賀珣攤牌了。

    他試著拉了兩下,又翻起賀珣留在桌上的筆記本,隨著這一動作,一把小小的銀色鑰匙順著紙頁,從筆記本的夾層里掉了出來。

    抽屜被拉開,入眼是一疊未動過的印有xx報社抬頭的空白信紙,下面壓著郝卉月口中賀珣在寫的稿子,厚厚一摞,賀宇航沒看,他把信紙掀開,果然在最底下發現了那支筆。

    外觀跟他丟的一模一樣,他迫不及待地擰開,不出所料地在筆尖的位置找到了縱向刻著的HY兩個字母。

    所以究竟為什么會在賀珣這里?

    還把被他摔壞的筆尖給修好了。

    如果在這之前說是賀珣撿到的賀宇航可能還會信,但在他修好了它,并且將它鎖起來不打算歸還的時候,再多的無意也成了故意。

    應蔚聞能一眼看出不同,應該是有除此之外別的記號在,賀宇航沒注意到過的。

    他躬身湊近了臺燈,在筆身上仔細檢查,一寸寸摸過去,不放過任何細節,終于讓他在筆帽里面,邊緣的位置上發現了異常。

    如果沒看錯,那是同樣的兩個字母。

    HX。

    賀珣,賀宇航的第一反應。

    他有些不敢相信,指尖在燈下反復轉動著,也因此那兩個字母變得越發清晰起來。

    HX對應人名的話,那HY呢。

    賀宇航覺得自己都沒用到“想”這個過程,記憶里聽到的那個名字就已經跳了進來。

    胡方那天怎么說的,說那個人來不了,他來替他敬酒。

    來不了是因為去世了嗎。

    身后傳來腳步聲,僵硬的身體來不及反應,筆被抽走,賀宇航隨即轉身,對上的卻是郝卉月不可置信的臉。

    “拿的什么,哪來的?”郝卉月眉頭蹙起,朝賀宇航質問道。

    見他不作聲,她神色立刻變得有幾分怪異,“問你話呢,賀宇航,這東西你哪來的?!”

    郝卉月推開他,走到書桌前,一把將半開的抽屜整個拉了下來。

    信紙四散,無聲地掉在椅子上,地上,賀宇航腳邊,他只要稍稍低頭,哪怕看不全內容,也一眼能看到那上面,幾乎每一頁上都寫著的“華祎親啟”四個字。

    賀珣沒有在寫稿子,夜以繼日在寫的是給別人的信,寫了厚厚一摞,數不清多少封。

    賀宇航看向另外兩個抽屜,毫不懷疑現在把它們打開,同樣會有無數的信紙飛出來。

    郝卉月抽出其中一疊飛快翻閱著,賀宇航看到她手在抖,他彎下腰,撿起其中一封,發現日期正好是昨天。

    賀珣在信里沒有提及任何人,從今日下了一場雨說起,聊他最近在看的一本書,有些感悟要跟人分享,于是一條條羅列,詢問對方意見,言辭間還有些晦澀難懂,仿佛那是獨屬于他與收信人的交流方式。

    結尾的地方他說回自己,說最近一段時間總感覺身體很累,時而沉重,時而又輕飄,醫生給他積極的回復,并安慰他,但實際他并不恐懼,反而欣喜于他們之間的距離在一天天靠近。

    明明沒有一句出格的話,也沒有任何突兀露骨的字眼,初讀只覺得是朋友知己間的惺惺相惜,可深埋在一眾感情宣泄和人生領悟文字中間的溫柔繾綣,任誰看了都不會覺得這兩人清白。

    郝卉月朝后退了兩步,賀宇航察覺到她肩膀細微的顫抖,他放下東西,扶她在椅子上坐下,郝卉月緊緊抓著他胳膊,哭聲細碎溢出,“……這么多年他竟然還放不下!

    她是知道的,賀宇航恍然反應過來,否則以她的脾氣,必定會更大聲地質問,會立刻給賀珣打電話讓他把事情說清楚,而不是坐在這里忍下委屈,連最基本的情緒發泄都竭力壓抑。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賀宇航蹲下身,看著她,問出心里的疑惑,“這人是誰?是我爸以前的同事嗎,我爸為什么會給他寫信,他們是什么關系?”

    郝卉月沒聽他說話,她拿手蓋在眼睛上,半晌一動不動,賀宇航盡力讓自己還能有思考的理智,又問了一遍,“他是誰?”

    他等郝卉月告訴他真相,可郝卉月始終沒接他話,沒多久她擦干眼淚,讓賀宇航把東西都整理好放回去,別讓賀珣發現,“我上來給你爸拿水杯的,他人還在樓下等著。”

    眼看她起身要走,賀宇航一下沒控制住,沉聲道:“他都背叛你了,你就這樣算了嗎!

    “什么背叛,那人早死了,你爸他老來糊涂,你也跟著犯渾嗎!焙禄茉峦瑯記_起他來。

    “死了又怎么樣,死了他不也還記得。”這不是郝卉月不回答他問題的理由。

    “那你想怎么做!焙禄茉路催^來問他,“去提醒你爸說這人已經死了?他不知道嗎。”

    “……”

    “還是你想讓我現在去跟他提離婚?我們離婚對你有什么好處?”

    這兩個選擇都不好,都不是賀宇航想要的,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只知道郝卉月沒有否認,“這么說我爸他真的是同性戀,他跟那個叫華祎的在一起過?”

    “寫幾封信互相送點不值錢的東西就算在一起?”郝卉月冷笑,“那你不妨去問問他,看他承不承認有這一段!

    “他白紙黑字寫了那么多還用我問嗎。”賀宇航從來不知道,他眼里一向雷厲果決的媽,居然也會用這樣的理由來逃避問題。

    就算他們當年沒真的在一起,但誰能否認這個人在賀珣心里的分量呢。

    比起應蔚聞其實是賀珣在外面的私生子,好像也沒好到哪去,賀宇航突然有些想笑。

    “你笑什么。”郝卉月被他的態度惹惱,倒水的時候差點燙到自己,“我問你,那支筆哪來的,是不是你給他的?我明明已經扔了,怎么還會到他手里?”

    “扔了?”如果扔的是這支,郝卉月不會是現在這個反應,至少在扔之前她就會看到信,賀宇航想到刻字的順序,明白了過來,“是另一支。”

    這樣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互相送的便宜東西。

    “扔得好,扔得沒錯。”他笑,盯著郝卉月的一舉一動,“你既然要扔,說明你也覺得這東西礙眼,那能告訴我你是什么角色嗎,在里面,是受害者?受害者為什么要幫他說話?”

    “我什么也不是,當年所有決定,包括我們結婚,生下你,一起走到現在,都是我和你爸一起做下的,他是什么不是什么輪不到你來說,你過好你自己的。”

    “所以你什么都知道,結婚前就知道,還是他出軌的時候才知道?”

    賀宇航覺得這問題已經不用問了,郝卉月都說了,他和賀珣共同的決定,那就是結婚前,即便這樣他們也還是結婚了,賀珣在婚后的幾年里遇到了華祎,但又是他們共同的決定,他沒跟華祎在一起,并在后來生下了賀宇航。

    賀宇航在質問她,他以為郝卉月會暴跳如雷,再不濟也會罵他兩句,但她卻只是擰杯蓋的時候用力了點,然后背轉過身,說這是她和賀珣之間的事,讓賀宇航沒事早點回去上班。

    她的情緒看似在崩潰邊緣,但出門前還是冷靜下來,收拾好了自己,“你要想讓他多活幾年,就別去問他,這件事到此為止,明白了嗎。”

    白紙上密密麻麻的字被驚擾,如同是活了般迎風而起,將賀宇航困在往事織就的巨大牢籠里,他一動不動,全身血液如同凝固了般,叫他每根神經都在感受極端靜止下,微弱呼吸帶來的劇烈痛意。

    到這時候他還覺得是自己異想天開了,怎么可能呢,應蔚聞一直在說的,那個給他童年帶來無數創傷的同性戀父親,當年跟賀珣有過一段?

    天底下怎么會有這樣巧的事。

    應蔚聞不知道嗎?

    不,他只是沒告訴賀宇航。

    是故意瞞著他,怕他接受不了事實?

    賀宇航一邊否定自己,一邊又不愿意去想那個最接近的答案,應蔚聞當年那樣認真地問過他,同性戀會遺傳嗎,他怎么說的來著,好像說了會,那他現在這樣算什么,現身說法?

    他慢慢坐了下來,盡可能地折疊身體,妄圖緩解痛苦,可他手在抖,即便抓著頭發也抖到停不下來,他想難怪應蔚聞會在金柏帆的事上對他網開一面,因為那根本不是他的目的。

    他是沖著讓賀宇航“被遺傳”來的,所以即便不喜歡,也要“千方百計”地留在身邊。

    華祎當年對賀珣有恨嗎,在賀珣做下劃清界限的決定的時候,有的話,那眼前就是一場遲來的借他人之手的報復。

    他和應蔚聞,誰都沒有擺脫命運。

    而他毫無疑問地,成了最低等的獵物,成了這一場荒唐事里,唯一被動的犧牲品。

    第79章 有【P】

    【應蔚聞, 我以前夸過你名字好聽嗎?】

    【沒有!繎德劵厮,【是要現在夸嗎?】

    【你有個不錯的姓。】賀宇航說:【你要是跟著你爸姓華,叫華蔚聞, 就沒那種感覺了!

    應蔚聞的電話下一秒打了過來,賀宇航接起, 聽到他問:“你知道什么了?”

    “你覺得呢!辟R宇航笑, “把那支筆給我的時候,想過會有這一天的吧!

    應蔚聞沉默了。

    賀宇航以為他會很爽快地說想過,日思夜想,滿懷期待,可他居然沉默了。

    如果要他準確形容那是種什么感覺, 大概是綿里藏針吧, 應蔚聞的心思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初聽只覺得溫柔,一遍遍叫進去了, 會發現就連筆畫里都透著不見底的涼意。

    “怎么不說話了?這問題這么叫你難回答嗎!

    “你現在是在開車?”應蔚聞從背景音里聽出了什么,“那等合適的時候我們再聊……”

    “就這樣聊!辟R宇航需要在說這些的時候,讓他有必須要轉移注意力的事情, 否則又會是新一輪的, 像在書房里時那樣, 整個人墜在無法自控的沼澤里越陷越深。

    “放心, 出車禍死了怪不到你頭上。”

    應蔚聞把電話掛了。

    “操!辟R宇航猛地朝方向盤上砸了拳, 他又開了會,把車停在路邊,給應蔚聞打過去,叫應蔚聞聽到他從車上下來的聲音。

    此時已經是夜里九點多,路上空無一人, 賀宇航不知道自己在哪,街道兩邊低矮的民房黑暗里延伸出一排模糊的輪廓,他朝前走,避開偶爾經過的車輛,最終停在一幢無人居住的小樓前,背光的墻面破舊斑駁,將他的身影完全籠罩。

    電話一直通著,起初他貼在耳邊,走得久了放下來,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應該是他情緒最激烈的時候,郝卉月都在他面前哭了,可因為有賀珣的事在先,讓他沒“來得及”顧及自己。

    到這會面對應蔚聞,完完全全只有他們兩個的時候,那種被欺瞞、傷害的委屈才真正在賀宇航心里爆發開來,千軍萬馬哽在喉嚨口,同他吞咽的本能作對。

    “那支筆是你爸留給你的,它還是一對,另一支很多年前被我媽扔了!辟R宇航聲音微微發啞,“你什么都知道,所以你故意接近我,覺得同性戀的惡疾,至少我也該被沾染上!

    “是這樣嗎,我猜得沒錯吧。”賀宇航耐心等了一會,“又不說話,都這時候了,不承認有意思嗎,還是你想說你其實也不知道,可你也一點都不驚訝呢!

    應蔚聞在醫院里陪他媽媽,賀宇航不可能選在這個時候去找他當面對峙,所以這些話只能留到電話里說,這樣也好,面對面的話,他完全有可能因為情緒失控而把局面搞得很難看。

    “我給過你機會!睉德劼曇魤旱煤艿,“好幾次我都想放過你,偏偏你自己找上門來!

    小賣部里是,面館是,學校也是,多的是賀宇航主動,所以他這話一點不假,應蔚聞給他留了余地的,尤其現在回過頭來細想,他一直都很為自己考慮,就連這會都擔心他會不會因為情緒激動而在路上撞死。

    “是,你是給過,可擋不住我不要臉,對你死纏爛打,一直都是!辟R宇航笑,“你要這樣說,我就不怪你了。”

    “本來我也不能怎么怪你。”他望向遠處不斷虛化的燈影,喃喃自語一般,“誰叫我喜歡你呢,應蔚聞,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換個人來,隨便誰,這出戲等不到開場就會結束。”

    “那多虧你有張不錯的臉,換個人我不會想用這樣的方式!睉德務f。

    “那我們還真是想一塊去了,你有個好名字,我有張好臉,我們天作之合!

    “你不用說這些話來激我,說你現在的想法!睉德劦竭@會了還很淡定,他把做決定的權利給賀宇航,問他想怎么做,又提醒他,“我可以同意我們之間先冷靜一段時間!

    賀宇航聽到打火機被按下的聲音,突然也很想這時候來根煙,可惜跑出來的時候他連外套都沒穿,身上自然什么也沒有。

    應蔚聞問他的想法,他想法很簡單,之于他們也沒有其他選擇了,不知道他說的同意冷靜一段時間是什么意思,格外開恩?還是這么多年了,他依舊沒被賀宇航滿足。

    而這恰好也是賀宇航在意的點,“如果這次我沒發現,你準備瞞我到什么時候?”

    “你可以一直不知道!睉德務f。

    “一直嗎?”賀宇航笑,他不信,“那樣你會甘心嗎!

    獨守秘密的滋味,能跟望進他眼睛里看出滿溢的愛意時那種快意相抵銷嗎,別人或許可以,但在應蔚聞心里,那將永遠是個不等式,因為愛意于他而言是多余的,是最不值一提的東西。

    應蔚聞從來不是貪慕虛榮的人。

    唯一的解釋,他享受折磨賀宇航的樂趣,并且到了這地步依然不打算放棄。

    果然對于賀宇航的反問,應蔚聞給了他一貫的回答,“我從來也沒有什么不甘心!

    “那我呢,我都這樣順著你了,換任何人都該心滿意足了,你怎么能不知道適可而止的道理!辟R宇航閉了閉眼睛,“……不過現在說這些好像也沒意義了!

    “應蔚聞,我以前也問過你,那時候你答不上來,我也說了不問的,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賀宇航深吸一口冰涼的空氣,眼圈再難抑制地紅了,“我還是想知道,你喜歡過我嗎,有哪怕什么時候,拋開你的目的,單純慶幸過認識我嗎!

    回應賀宇航的,是應蔚聞再一次的沉默。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笨粗矍熬従徍舫龅陌讱,賀宇航已經不想再糾纏什么了,他就要起身,那邊應蔚聞突然說:“有!

    短短一個字將他釘在原地,淚水洶涌而出,瞬間模糊了他整張臉。

    這么多年一直在等的答案,應蔚聞終于肯給他了,賀宇航知道自己應該高興,可痛意隨著那個字一起貫穿了胸口,那邊應蔚聞叫他的名字,許久,賀宇航說:“謝謝。”

    應蔚聞愿意在最后一刻服軟哄他,即便知道這不是他的本意,只是因為禮尚往來,賀宇航也還是心軟地聽從了他的建議,“我們分開一段時間吧。”他說,只是分開這段時間的終點是什么,在賀宇航這里已經再難有回轉的余地。

    倒扣著的手機不斷重復亮起與暗下的過程,賀宇航知道那是賀珣打來的,他沒有接,幾次過后賀珣給他留言,問他怎么突然走了。

    他說那家糕點店搬了,賀宇航想吃的話,他可以再去找一家味道差不多的買來給他嘗嘗。

    賀珣已經很久沒一次性說過這么多話了,在賀宇航看來他就是心虛了,就算郝卉月能瞞得很好,那一抽屜的東西,動沒被人動過,以賀珣的謹慎,不會發現不了。

    但就是這樣嚴謹持重的人,居然從頭到尾沒問過一句那支筆哪來的,就這樣跳出了應蔚聞的計劃,沒有那次推門的偶然暴露,確實會像應蔚聞說的,賀宇航可以一直都不知道。

    而敏感如郝卉月,第二天就反應了過來,她再次問起這件事,并問那天來接他的人是誰,“你說跟同事回來的,你是真當我認不出來那是你的車嗎!

    是又怎么樣呢,他還用在乎嗎,賀宇航那段時間是有點恨賀珣的,也恨郝卉月。

    郝卉月一句輕描淡寫的過好你自己的,否定了他在這件事里承受的所有。

    曾經引以為傲的父母這么多年的恩愛是假的,賀珣不想生下他,郝卉月對他從小嚴厲的管束和諸多限制也只是她無能的轉嫁,更不用說應蔚聞的報復,他明明就是錯誤的延續和歸集,被動遭受著不公,落在始作俑者眼里,成了連真相都不配知道的人。

    應蔚聞在應素蘭動完手術,病情穩定下來后,回S市的當晚來一紀找過賀宇航,賀宇航沒見他,第二天他直接去了GS在湖城的工廠。

    說的分開一段時間,默契地先在物理距離上實現了。

    關博在被熬了快一個月后,捂著流血的鼻子痛哭流涕,后悔請了尊大佛來給自己上強度,他們是有開發任務沒錯,但也不用在沒有絲毫過渡的情況下上來就日夜不分。

    公司不追求狼性文化,給的時間也足夠,賀宇航卻整得像自己時日無多的樣子。

    那段時間關博見著他都怕,事實證明他怕早了,未來的日子里有更叫他怕的。

    他在中間使了點小手段,故意讓進度慢下來,擔心賀宇航這么蒙著頭往前干,一根弦繃到極致,把工作當成唯一的寄托,身體累垮了不說,一旦結項后青黃不接,不敢想象他會發生什么。

    噩耗傳來的那天,賀宇航在實驗室待了快整二十個小時了,郝卉月完全說不出來話,還是大姨把電話接了過去,說他爸出事了,讓他趕緊回去。

    賀珣在外面跟人起了沖突,當下心梗發作,送到醫院的時候人已經不行了。

    郝卉月悲痛到幾次哭暈過去。

    賀宇航在大姨他們的幫助下,強撐著辦完了整場葬禮,期間賀珣的同事來了不少,包括胡方,他什么也沒說,獻了束花后便默默退到角落看著。

    還來了很多賀宇航沒見過的,自稱是受到過賀珣恩惠的人,市領導親自致悼詞,稱呼他為德高望重的前輩,并感謝他在崗期間對當地新聞事業做出的杰出貢獻。

    賀宇航麻木了許久的心被狠狠捏了一把,悔意涌上心頭,他沒有見到賀珣最后一面,在他生命倒計時的那段時間,賀宇航懷著對他的恨意,沒有接過他一次電話。

    葬禮結束的那天下午,他把自己關在書房里,狠狠哭了一場,偌大的屋子瞬間空了,好似跟自己對話都有了回音。

    賀宇航久久無法從中走出,更不愿意接受現實,如果他沒有認識應蔚聞,沒有拿到那支筆,賀珣就不會在很多年后因為它而魂不守舍。

    所有的事情都只會結束在過去。

    郝卉月比他先想到這一點,她在外面叫賀宇航出來,得不到回應后,她開始砸門,罵他,問他是不是故意的,伙同別人來對付自己的父親,又問他跟那個男的什么關系,說他不要臉,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來,罵完他罵賀珣,上梁不正下梁歪,骨子里是一樣的變態自私……

    應蔚聞給他打電話,賀宇航掛掉了,他蜷縮在墻角,意識模糊,恨不得被周圍的黑暗徹底吞噬,這樣他就可以不用去聽外面口不擇言的聲音。

    他對應蔚聞說他們分手吧。

    他快要活不下去了。

    應蔚聞沒有回他。

    但賀宇航知道他是同意了的,這么多年應蔚聞在等的或許就是這一刻。

    手機放下的那一瞬,賀宇航如釋重負,好像過去連同他的那些罪惡一起,被斬斷后脫節而去,而他只是昏睡一場,做了個好壞交織的夢。

    第80章 曠日持久

    “我剛看新聞上說你們的火箭發射成功了!苯鹚闪终f話聲音本就大, 一笑起來更是洪亮,應蔚聞看了眼病床上的賀宇航,起身帶上了門。

    航天城里醫院的條件有限, 沒什么隔音,他特意走遠了點, 到走廊盡頭的欄桿邊站著。

    “這下總該能休息幾天了吧, 前段時間看你忙成那樣,都沒怎么敢給你打電話!

    “是我媽那邊有什么事嗎?”應蔚聞聽出他話里有話,“您直說就行。”

    “也沒什么大事!苯鹚闪中π,聲音轉而放低了,“就是最近老聽她喊身上難受, 飯也不怎么吃得下, 一到晚上幾乎整宿都睡不著覺!

    “去醫院看過嗎?”

    “看了,醫生檢查完說沒什么問題,開的也都是些安神的藥, 讓她保持好心情,那幾天我想著店先不開了,帶她出去走走, 她又不肯, 后來是看到她偷偷在看你的采訪視頻, 今天也是, 等一天新聞了, 我才想著,她可能是想讓你回來一趟。”

    應蔚聞沒說話,金松林以為他是不愿意,語氣立馬再軟下去三分,“她這人就這脾氣, 這么多年了,嘴上不說,心里肯定是想著你的,就你這么一個孩子,可能真說不要就不要嗎,氣頭上的話,聽過就算了,你適當也給她點臺階,不能什么都照著你心意來,對吧!

    “好。”應蔚聞應下,“等這邊結束,我回去一趟!

    “哎哎,好孩子,叔就知道你會答應!苯鹚闪譀]掛電話,應蔚聞問他還有別的事嗎。

    “你跟那年輕人,還好吧?”

    應蔚聞微微一愣,沒想到這話會從他嘴里出來,這幾乎是鬧開后第一次有人來過問他和賀宇航的情況,應蔚聞知道他們不接受,能允許他回去已經是這么多年難得的網開一面。

    “我們挺好的!彼f。

    “好就好,能在一起這么多年,也不容易了!苯鹚闪只蛟S是不習慣,說話像嗓子里帶著癢意,隨時都要咳出來,“這次回來,你媽要是沒問,你就先別提,凡事總要有個過渡,你得讓她慢慢接受,硬碰硬的結果咱也看到了,除了兩敗俱傷,對誰都沒好處,何必呢是吧。”

    “我知道,謝謝金叔。”

    “謝我干什么,你們好我就好。”金松林又笑起來,“叔沒什么文化,當年做事沖動了,你別往心里去,咱一家人,我當然是希望你好的!

    掛了電話,應蔚聞手撐在欄桿上,看著遠處細長的彎月,發射臺上劇烈燃燒后殘留的味道似乎直到這一刻還浮在他鼻端。

    風從走廊穿過,他頭有些隱隱作痛,不詳的征兆,想往避風的地方站,身體卻賴著沒動。

    關于金松林當年打了他一巴掌的事,應蔚聞說他不介意,那是他該的,但在金松林心里,儼然成了一道過不去的坎,在那之前因著他繼父的身份,別說動手,連一句重話都沒對應蔚聞說過,所以這幾年在跟應蔚聞說話時,他總是會適當地把姿態放低。

    但應蔚聞說沒關系并不是在安慰他,至少在那幾年,他是真的覺得他該的。

    最早發現他跟賀宇航認識的時候應素蘭就私下問過他,是不是有意接近的這個男孩子,應蔚聞說是一個學校的,碰巧認識,應素蘭就讓他把關系斷了,不該認識的人碰巧也沒必要。

    后來是那年金松林在街上遇到賀宇航,喊他來家里吃飯,金柏帆事情的真相被揭開,又在應素蘭不斷的追問下,前一刻還想著分手的應蔚聞,轉而承認了他跟賀宇航的關系,這讓應素蘭大為光火,覺得他是不正常了才想要用這種方式去招惹那家的人。

    她讓應蔚聞跟賀宇航分手,并且保證之后絕不再來往,提了不知道多少次,軟硬兼施,應蔚聞一直沒有照做,也因此效果立竿見影,他在這一年的年末沒有被允許回去。

    應素蘭的原話是什么時候想通了跟那邊斷干凈了再回來認她這個媽。

    金松林這么多年一直努力想要調和他們母子的關系,應蔚聞每年都會回來,把賀宇航買的東西和他買的一起交給他,然后匆匆見應素蘭一面,當天就會離開。

    因為一年年的,他和賀宇航一天不分開,應素蘭的話就始終作數。

    一場拉鋸曠日持久。

    再后來是她生病,金松林瞞著她把應蔚聞喊了回來。

    甲狀腺癌雖然跟癌字沾邊,因為是最常見的類型,且沒有轉移到淋巴,治愈率很高,但最初在聽到這個消息時,應素蘭還是被嚇得不輕,那段時間她整個人情緒非常不好。

    她再次讓應蔚聞跟那人分手,并說這是給他的最后的機會,如果還是不肯,那就徹底斷絕關系,她也不會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放任你這么執迷不悟下去,那我還不如死了!

    眼看到手術前一天了雙方還僵持著,金松林就來勸應蔚聞,“你哪怕騙騙她呢,分不分是后面的事,先把眼前的難關過了!

    那是應蔚聞第一次產生無法掌控自己的焦灼感,當他被逼著做選擇,那種感覺讓他想到小時候,被羅鵬他們按在河邊,逼著他,要他跟他們一起罵華祎,罵了就放過他。

    應蔚聞的回應是一口咬向羅鵬的脖子,咬得他鮮血淋漓,他并不是像對賀宇航說的那樣從來沒有還過手,只是一次次狼狽倒地在泥濘中掙扎的自己從來也不算真正贏過。

    因為他覺得羅鵬說的是對的,華祎的所作所為是那么叫人不齒,而他也不會好到哪去。

    他坐在醫院的長椅上,看著從面前經過的早已年邁的賀珣,突發奇想,想跟賀宇航開個玩笑。

    拋開過去,現實的他們只是一對最普通的情侶,賀宇航會怎么做選擇,消息發出去的下一秒,他焦急得仿佛天塌了的模樣,讓應蔚聞短暫懷疑過這人是否真的值得。

    后來有一句話應蔚聞騙他了,他說他從來也沒有什么不甘心,可那個時候的他明明就很不甘。

    他還是沒有松口,跟金松林說一次可以,往后呢,難道次次都要靠騙,盛怒之下的金松林打了他一巴掌。

    那是這么多年來他第一次打他,對這個繼子,金松林一直都很善待,也很引以為榮,可那天晚上,通情達理如他也說不出任何好話,他質問應蔚聞為何如此冷血自私,毫無親情觀念,是不是真的想逼死他媽,逼死他們全家……

    應蔚聞回到病房,床是空的,床頭柜上手機還在,說明賀宇航沒有走遠,他立刻朝外看去。

    住院樓沒有電梯,兩邊各有一個安全出口,應蔚聞剛既然沒碰到他,說明是從另一邊下去的,他順著走廊找過去,腳步聲不算輕,停下時,蹲坐在樓梯拐角的人卻沒聽見。

    應蔚聞朝下看,漸漸松了口氣。

    明明是身高跟他一樣的人,團坐著的樣子看上去卻是小小一只,凸起的脊椎從薄薄的病號服下透出來,骨節清晰如同珠串,這讓應蔚聞再次產生那種強烈的,想要抱一抱他的欲望。

    記憶里有道更小的背影被翻了出來,那是八歲的賀宇航,抱著胳膊的模樣也是小小的,那天他在小區門口的小賣部里給他的朋友打電話,邊打邊哭,說是被媽媽罵了,委屈得眼淚直掉。

    打完他蹲在馬路邊,等他的朋友來找他,小小的一張臉上眼淚鼻涕多到流不完,可能是真的委屈,止不了三分鐘,又要開始哭下一輪。

    再一會他的朋友過來了,跟他說了什么,很快又把他哄好了,跟人勾肩搭背,說著要去哪哪玩。

    那不是應蔚聞第一次見他,華祎去世后沒多久,應素蘭就帶他來過這兒,當時賀宇航還很小,被人抱在手里,白嫩的模樣很有后來年畫娃娃的潛質。

    那是應素蘭最為糾結的一段日子,一方面她答應了華祎不會為了他的事找上這家人,一方面又咽不下這口氣,總想為他做點什么。

    她來過幾次,最后也還是什么都沒做成,倒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她在這里認識了當時還在擺攤的金松林,吃過他幾次面后,兩人就此熟了起來。

    應蔚聞因為學籍的關系,從小學就開始住校,只在寒暑假的時候會被接來這里,他有很多次機會可以見到賀宇航,那個完完全全在愛里長大,天大的委屈也只是跟媽媽吵架的孩子。

    雖然很想知道虛偽的愛是怎么澆灌出這樣的天真的,應蔚聞想他如果有心,他們其實可以更早認識。

    但在往后的很多年里,他沒有再去見過賀宇航,直到那次他們在小賣部里遇到。

    頂著滿頭汗的男生從貨架旁轉出來,因為付不了兩塊錢而窘迫得耳根通紅的模樣就這樣闖進他的視線。

    楊啟帆,應蔚聞順便想了起來,那個跟他勾肩搭背,能在幾分鐘之內把他哄好的朋友,就是后來的楊啟帆。

    他脫下外套,朝賀宇航走過去,看他手舉著,以為他是在抽煙,應蔚聞上前抓過他手腕。

    賀宇航受驚一般站了起來,貼著墻,看到是他后,他視線轉向遠處。

    再看回來時,曾經眼里對于這段感情的留戀已蕩然無存,“應蔚聞。”他嗓子是啞的,就拿他那雙眼睛,看著應蔚聞說話,“我現在再說分手,你能答應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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