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說不過你
早該想到的。
最早那次他在國外, 給應蔚聞打視頻,如此特殊的日子,應蔚聞獨自一人, 大清早疲憊不堪地坐在出租屋外面的陽臺上,回避了賀宇航所有關心他的問題, 很奇怪不是嗎。
是那個時候就開始了?
再后來是每一次回去, 無論賀宇航怎么追趕,應蔚聞總是比他走得早,一年兩年都是,當然他也可以少想一點,認為應蔚聞會在今晚出現, 是想趕在出差回來的第一時間看他一眼。
但賀宇航覺得不是。
他在應蔚聞出現的瞬間, 理順了這里面所有的邏輯關系。
何況應蔚聞沒有反駁他,承認了無家可歸的人里有他一個。
為什么這么多年都沒有發現?是因為應蔚聞騙他說出柜的代價僅僅是挨了一頓罵嗎,還是應蔚聞在他面前表現得強大, 讓賀宇航以為,他就是有能力在如此重大的是非面前掌控他的父母。
但事實證明,應蔚聞是有做不到的事的。
賀宇航直到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的遲鈍, 應蔚聞這樣的人, 如果沒有跟家里坦白, 怎么可能反過來要求他, 而華祎的過去加上金柏帆的事, 哪里是一句輕描淡寫的罵一頓可以過去的。
“一個人過年的滋味好受嗎?”賀宇航問他。
“還行。”應蔚聞說:“就是有些人的新年快樂說太晚了,經常等睡著而已。”
“為什么不告訴我?”賀宇航喉嚨發疼,聲音都緊著。
“告訴你讓你來陪我?”應蔚聞笑,“我相信你倒是能做到,但你爸媽怎么辦, 不要了?”
我可以早點回,也可以多跟你說幾聲新年快樂,但這話放以前可以,現在太矯情了,也不合適。
“所以沒必要,我擁有你的時間已經數倍多過你父母,有爭這幾天的功夫,不如等你回來爭點別的。”應蔚聞把車開得很快,最近的一個紅燈沒沖過去,堪堪在人行道前停下了。
他手握在方向盤上,指下細微的轉動帶出皮質摩擦的聲響,賀宇航感覺到他似乎在用力。
他朝應蔚聞身上看了眼,夜色太深,沒看出有什么異樣,但應蔚聞的回答是叫他不滿意的,“我問的是這個嗎。”
“我回答得不對嗎。”應蔚聞終于回視了他一眼,“告訴你除了給你壓力讓你為難之外,你能做什么,也別把我想太隱忍無私了,我心里真大度,不會在你說了讓我給你時間后,忍不住玩心大起逗你一回。”
“何況你又怎么知道,我獨自過的每一個年,不是在想著等哪天讓你也來嘗下這種滋味。”
“現在嘗到了,但不是因為你,不用這樣說。”賀宇航閉了閉眼,實在覺得有點可笑,還記得他最初只是想跟應蔚聞談場戀愛嗎,怎么就各自淪落到這種地步。
特別是這其中應蔚聞前后的心理,在賀宇航看來就是矛盾的,“我想知道這結果在你預料之內嗎?”
“既然決定了要走下去,我們總會有這一天的。”應蔚聞說。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你在想分手的同時又覺得我們能走下去?”
“那你呢,你是在覺得我們走不下去的同時又想跟我在一起?”
賀宇航:“……”
賀宇航張了張嘴,閉上了,額頭幾乎貼到玻璃上,“說不過你。”
到小區時已經快要凌晨,從車上下來,應蔚聞隔著距離把鑰匙拋給了他,他人沒有走近,“那天柏帆跟我說,他眼睛不是你劃傷的,是你那個叫季廷的朋友。”
賀宇航略略抬了下眉,沒想到應蔚聞會這么快知道,“所以呢?”
“不是你最好,是你也無所謂。”應蔚聞說:“但我之前確實對你有誤會,、你如果咽不下這口氣,我可以現在就跟你上去。”
賀宇航不懂上去的意思,怎么這人道個歉都像是在問他要獎勵。
應蔚聞卻點了點眉骨處,“讓你照著我這兒也來上一刀,一刀不解氣,兩刀也行,來嗎。”
“……”賀宇航覺得他大概又哪里瘋了,說這種話,明明已經過去的事,應蔚聞當初不相信他是正常的,連他自己都沒信,賀宇航果斷拒絕了,“嫌誤會的代價不夠大是吧。”
一人來上一邊,好玩嗎,正常人誰會這么想問題。
“那你想我怎么補償你?”應蔚聞換了副溫柔的笑臉。
“不需要。”賀宇航在這件事上真正要追責的人從來不是他,而且,他承認自己當初那一刀沖動了,夾雜并放大了很多別的情緒,換到現在他絕對不會這樣做。
“不急,放著慢慢想,等哪天想到了再說。”
“隨你。”賀宇航懶得跟他爭,他酒意未散,早困得不行了,很怕應蔚聞這時候又跟他來一場有關分不分手的拉扯。
但應蔚聞卻什么都沒說,一反常態,示意他上去,讓他早點休息。
賀宇航手腳發軟地靠在電梯里,頭頂不斷跳動著的紅色數字在視網膜上投下被放大的虛影,他一動不動地看著。
有時候冷漠反而會讓一個人看起來好說話。
會得出這樣的結論,是因為曾經的應蔚聞就是。
但在經歷過之前種種,再對比應蔚聞今天晚上的表現,賀宇航變得不適應起來,他覺得有什么是他漏掉了的,就像這么多年,應蔚聞居然能把一件顯而易見的事瞞得這樣滴水不漏。
賀宇航突然直起身,取消了要去的樓層,在一樓和負一里猶豫片刻,最后果斷讓自己回到了前廳。
出去后他朝離得最近的門口走,應蔚聞站在路邊等車,背影依舊看不出有什么異樣。
聽到身后有腳步聲,他轉過來,看得出來賀宇航的去而復返叫他微微驚訝。
從酒店出來一直沒什么機會讓賀宇航看清他,此刻也是,路燈的光昏暗,賀宇航走近了,幾乎有點盯著,目光落在應蔚聞微微下垂的眼角,和他泛起蒼白的嘴唇上。
“你怎么了,身體不舒服?”賀宇航問。
“有點頭疼。”應蔚聞說:“趕飛機累的,沒什么。”
“我送你回去。”賀宇航說完就覺得不對,他喝過酒了,打車把應蔚聞送回去顯得多余,而且應蔚聞這邊顯然已經叫到車了,說話間剛好停在他們面前。
“不用了。”應蔚聞又說了一遍讓賀宇航上去,然后他坐進車里。
賀宇航一直到他徹底離開才轉身往回走。
第二天早上醒了后,他先是洗漱,吃完早飯,帶小狗下去遛了一圈。
回來賀宇航打開冰箱,開始盤算晚上做一桌什么樣的年夜飯發給楊啟帆才不會讓他覺得是在敷衍。
他準備工作做足,連狗都照顧到了,特地買了條帶福字的針織紅圍巾,圍上后看它在客廳里穿梭,搭配上各種新年裝飾,氣氛至少是很到位。
賀宇航翻著翻著,不知怎么走了會神,冷氣有些凍手,他迅速關上冰箱門,拿起手機給魏濤發消息,問他方便嗎。
魏濤很快把電話打了過來,“你找我我肯定方便啊,什么事?跟蔚聞有關的我知無不言。”
賀宇航沒想到他這么直接,但也確實,這兩年幾乎沒有聯系,上次又恰巧被撞見,而他和魏濤之間,從過去到現在,無非逃不過一個應蔚聞。
賀宇航問出心里的疑問,“他這兩年有頭疼的毛病嗎?”
“有啊,你不知道嗎?”魏濤語氣聽起來非常驚訝,有種賀宇航問出這樣的問題實屬匪夷所思的感覺,“而且不是一兩年,他有這毛病很久了。”
“多久?”
“感覺至少得有七八年了吧,可能發作得不頻繁你沒在意。”魏濤干笑,反應過來后開始挽尊,但顯然越描越黑,他都知道的事,賀宇航這個枕邊人居然不知道。
七八年?那是從賀宇航在國外時就有了。
“什么原因你知道嗎?”
“不知道,去查過沒查出來,他自己說是偏頭痛,但我沒看出來偏哪邊,感覺得是全頭痛,而且痛起來的時候挺要命的,你來問我說明你見識過了,得虧他這人能忍,換我受不了。”
是挺能忍,賀宇航現在回想,應蔚聞在他面前有表現的至少就有三次,送他去機場那次,還有他醒過來那天晚上他們一起在醫院樓下……這算是發作得不頻繁?
“他這人就這樣,有些話憋在心里不愛說,不僅是對你,對我也一樣,但你更特殊一點,有機會你好好問問他,看到底是什么情況,他挺在乎你的,應該會跟你說實話。”
賀宇航坐到沙發上,在讓應蔚聞說實話前,他先把電話打給了李昊。
“是有過幾次。”李昊說:“他一般很少在我們面前表現出來,你要問頻不頻繁,我感覺還行,主要那種痛不太是能靠硬忍忍過去的,所以如果不是有特別重要的事,他會請假休息。”
賀宇航問他知不知道原因。
“他沒跟你說嗎?”
“沒有。”
“額……那是累的吧,壓力又大,干咱這工作的,誰身上沒點毛病,我們公司情況你也知道,他這都算輕的了,前段時間剛把一熱控干醫院去。”李昊發出一串欲蓋彌彰的笑聲。
“但你剛不是說他來你們公司之前就有。”
“……”李昊被噎了一下,很快又說:“那原來805那也不好受吧。”
賀宇航沒掛電話,就這樣沉默了起來,應蔚聞有沒有壓力不好說,不習慣沉默的李昊此刻壓力是有點大了,“你就非要我做這個惡人。”
李昊不肯直說,原因無非是跟他有關,這在魏濤說話時賀宇航已經有預感,他不覺緊張起來,不知道又要聽到什么應蔚聞瞞天過海的事。
“都過去多少年了,你,唉……我要說了你可千萬別生氣,也別說是我說的。”
“你說吧,我不生氣,他過去的事……我差不多都知道。”
“啊,這樣啊。”李昊拖長了音調,“那你知道他之前有個……男朋友嗎,在國外。”
賀宇航:“……嗯?”
第92章 拒絕回答
賀宇航這天的最后一個電話打給了應蔚聞, 問他頭還疼嗎?
“不疼。”應蔚聞說不疼的聲音失真到沒人會從這兩個字里覺得他是真的已經痊愈。
“你現在在哪,宿舍?”
“嗯,你要來嗎?”
賀宇航沒有說話。
“來吧, 不能總是我去找你對不對。”應蔚聞用他病弱的一面對賀宇航循循善誘,并適時加碼, “你可以帶上你的小狗一起。”
賀宇航看了眼時間, 他在今天跑去找應蔚聞意味著什么,應蔚聞或許比他看得還清楚,所以他極力邀請,一番示弱拿捏得當,深知在賀宇航這不疼的效果比直接喊疼更能戳他肺腑。
但李昊在電話里對應蔚聞頭疼的猜測, 句句不離彼時他那個正在國外的男朋友, 賀宇航做不到無動于衷,當一切沒有發生過。
這種日子放小狗一個人在家當然可憐,但猶豫到最后, 賀宇航決定還是自己過去,至少這個階段,用應蔚聞的換算方式, 他陪伴小狗的時間已經數倍多過于他, 沒必要爭這一天兩天。
走之前賀宇航使勁摸了摸小狗頭, 給準備了一份獨屬于它的豐盛年夜飯, 并看著它吃完。
把車停在上次來停的地方, 剩下一點路賀宇航走過去,應蔚聞來給他開門,一身舒適的居家服,從頭到腳寫著輕拿輕放,但看賀宇航時笑的模樣, 讓他眼尾殘留的一點病氣似乎也不那么有存在感。
賀宇航會知道這里,是因為在他們分開前GS就給應蔚聞了這套宿舍,在他們公司附近,而當初把房子留給他時應蔚聞也說了自己有地方住。
“手怎么了?”應蔚聞給他拿拖鞋,低頭看到賀宇航左手上的傷。
他牽起來,“這么大一片,是昨天就有的嗎?”
“沒什么。”賀宇航想抽沒抽得了,應蔚聞握得越發緊。
他仔細看了一圈,不像是處理過,但滲血的地方已經結痂,傷口看起來也還算平整,“怎么弄的,這么不小心。”
“說了沒事。”賀宇航有些尷尬,轉看向別處,這里他之前沒來過,看著還行,不算特別有生活氣,但該有的也一樣不差。
尤其應蔚聞在知道他要來后,居然已經提前做好了兩道菜,還準備了現成的餃子皮和餡,“我知道你們家過年不吃餃子,我們家也不吃,但咱倆沒一塊過過年,總要有點儀式感。”
窗外天色漸暗,如果不把電視機打開,只在安靜的室內坐著,是感受不到有任何過年的氣氛的,尤其這棟樓大部分被用作了員工宿舍,人回家后,年味就更是淡。
應蔚聞稍稍關了廚房的門,透過玻璃,看賀宇航坐在桌前,動作熟練地包著一個個餃子。
他問應蔚聞有什么要幫忙的,應蔚聞說記得他以前說過,會包餃子。
于是這項光榮的任務交到了他手上。
從那之后的半個多小時里,如同領取到一份緊要工作般,賀宇航坐在那,低頭只管產出。
應蔚聞一直都喜歡他身上那股認真勁,尤其是拿他那雙漂亮的眼睛專注起來的模樣,經常輕易就能勾起他心底“破壞”的欲望。
包括賀宇航有時認真看他的樣子。
應蔚聞有點可惜現在不比以前,沒辦法隨心所欲地對他做一些事情。
手機上有金松林給他發來的消息,到這會了他還在勸應蔚聞回去,有了上次后,應蔚聞知道自己現在是被允許回去過年的,但這句話不能由金松林來跟他說。
而且在賀宇航還“無家可歸”的當下,他不可能和和美美地跑回去享受起他堅持的結果。
應蔚聞站在廚房里等水開,賀宇航讓他去外面坐著,“我來下吧。”
去到客廳一會后,應蔚聞回來拿碗筷,經過賀宇航,狹窄的過道里他略微低頭,隔著毛衣,在賀宇航肩膀上輕吻了吻。
賀宇航回頭看他,短暫到沒注意發生了什么。
應蔚聞笑著拉開距離,示意他看鍋里。
時間匆忙,對應蔚聞來說,已經盡可能地在讓這個年看起來像模像樣,他還提前買了花,放在窗臺邊和桌上,但沒完全解開心結的兩個人之間,外力筑成的氣氛終歸單薄。
賀宇航有些沉默。
“要喝點酒嗎?”應蔚聞坐下來問,此時外面天已完全黑透,他把房間里所有燈都開了。
“你還能喝酒?”賀宇航抬頭看他。
“可以陪你喝點。”
“什么時候有這習慣的。”他們倆就是關系最好的那幾年也沒有互相陪酒的說法。
“那算了,喝湯吧,我給你倒點水也行。”
賀宇航一聲不響地,趕在他起身之前,去廚房倒了兩杯熱水過來。
這個時候找任何話題似乎都不合適,而一點親昵的身體觸碰更像是活躍氣氛的小把戲,應蔚聞沒有打破什么,顯然他把賀宇航的吃飯問題看得更重。
所以哪怕挺不到十二點真正來臨,他也希望在這之前賀宇航至少是填飽了肚子的。
應蔚聞任由這種沉默一直持續到這頓飯結束,直到賀宇航放下筷子的那一刻。
“為什么來找我?”他問:“是因為我頭疼,還是知道了我以前一個人過年的事?”
“都有。”賀宇航說。
“是嗎,我怎么覺得都沒有呢。”應蔚聞有意偏了下身,帶著點玩笑的口吻低頭看他。
賀宇航沒有回避他的視線,比想象中要更平靜地接過了這個話題,“魏濤說你頭疼了有七八年了,他意外我居然能一點都不知道。”
“因為疼得不頻繁,碰巧沒在你面前疼過,你沒有反問他為什么連這都要意外嗎。”
“沒有,因為我比他更意外,他都知道的事,我不知道。”
“別這么看我。”應蔚聞笑,“一共也沒疼幾次,你不來問我,倒聽他給你添油加醋。”
“那李昊呢。”賀宇航說:“李昊提到你有個在國外的男朋友。”
應蔚聞微微變了臉色。
“他說他也只是推測,建議我最好找你本人求證。”賀宇航看著他,“既然你也讓我來問你,那現在能告訴我了嗎。”
應蔚聞似乎有些抗拒,但賀宇航還是把話問了出來,“為了給你在國外的男朋友打電話,一個人在戈壁里迷路兩天一夜是什么感覺。”
“還真是要問這個啊。”應蔚聞感嘆一聲,往后倒在椅背上,很有幾分猜測被命中的無奈,“我能拒絕回答嗎。”
賀宇航不說話,看來拒絕不了。
“沒什么特別的感覺。”他說:“就想著,男朋友要是能早點回來就好了,兩年比想象中要長很多。”
李昊在來GS前,在西部航天動力研究所工作,跟應蔚聞所在的八院隸屬于同一個集團,職能劃分和研究方向側重上有差別,但因為之前沒有過交集,兩個人并不認識。
李昊會知道這件事,是后來有次聽同樣805出來的人聊天時提起,說應蔚聞以前在所里的時候犯過錯,差點要到被通報批評的程度,最后因為沒造成實質性的影響,上級領導網開一面,改成了訓誡談話。
而犯錯的原因,是他在發射中心承擔任務期間,擅自離崗了整整兩天一夜。
“害怕嗎,找不到回去的路的時候?”
罕見的強沙塵天氣,達到八級的陣風,又是晚上,人在遮天的砂石席卷起的瞬間失去方向太容易了,賀宇航無法想象他孤身一人當時的情況。
“我要說還好,你大概覺得我是在逞強,但真的還好,沒有你想象中恐怖。”
“你知道我想象中是什么樣的。”賀宇航拒絕他一而再避重就輕的態度。
“看你表情就知道了。”應蔚聞輕嘆了口氣,原本都不打算解釋什么了,“首先你去過的,那里并不是無人區。”他說:“我在嘗試了幾個方向發現都不對后,找了處巖石背面躲風,而以我的腳程,半天時間,是不可能走出中心附近的范圍的,所以你要說害怕,瞬間肯定有,但以我對周圍地形的熟悉,也不過是等風沙過去的時間罷了。”
“等了兩天一夜?”
“它要刮這么久我也沒辦法。”應蔚聞笑,沒有說在他們找到他的時候,他接近失溫的邊緣,身體控制不住顫抖,一度連語言系統都是混亂的。
但這些賀宇航沒必要知道了。
“你從來沒跟我說過這些。”賀宇航低聲喃喃,“我們在一起這么多年,一次都沒有。”
重點他還在八院待過,居然不及李昊一個外人,賀宇航無法形容這一刻內心的失落感。
“因為都過去了,在我看來不重要,只是一次很小的意外,你不用想成那是為了你。”應蔚聞離開椅背,靠近了,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你不也沒告訴我你的手怎么傷的嗎。”
“那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我如果提前告訴你了,兩年前你就不會跟我提分手嗎,如果不能改變這,那在我看來就是一樣的。”
“……”賀宇航不知道他是怎么把兩件沒有關系的事情聯系到一起的,“你什么都不告訴我,讓我感覺,過去只有我一個人在珍惜這段感情。”
“可我們真正分手的原因不是因為沒有感情。”應蔚聞一直都確信這一點,他在這一刻覺得欣慰,是終于感受到了賀宇航這句話背后的改變,“你現在是愿意把問題的焦點,放到只有我們兩個人身上來了嗎。”
賀宇航的回答被一通電話打斷了。
關博半個小時前剛聯系過他,跟他說新年快樂,這會再打過來,賀宇航預感不妙,果然關博說地面控制中心那邊的人緊急聯系他,說C星的姿態傳感器數據出現了異常,角速度偏離正常范圍,有姿態失控的跡象。
“遙測信號能正常接收嗎?”
“部分能。”
“是姿軌控系統問題,還是地面指令設置錯誤?”
“在查,目前還不確定,我得過去一趟,你那邊……”
“我去吧。”賀宇航說:“我這邊更近,有問題我隨時跟你溝通。”他以前在的團隊,有過把偏離的衛星成功搶救回預定軌道的經歷,經過差不多10次軌道調整和定點捕獲,可以說賀宇航在這塊的經驗不止關博,一紀任何一個人都比不了。
放下電話,他起身,還沒等開口,應蔚聞便說:“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賀宇航拿上外套,應蔚聞過來拉住了他胳膊,看著他,“一起。”
“那你換衣服,快點。”控制中心不在S市,從這邊過去至少兩個小時車程。
應蔚聞往房間走,好好一件對襟的衣服,扣子不解,揚手直接脫了。
賀宇航看了眼,移開視線,讓關博把那邊趕到的測控專家的聯系方式發給他。
消息發出去,關博回了個問號,才發現一分鐘前他已經問過一遍了。
第93章 算賬
“開慢點。”
燈火團圓的日子, 加上又是這個點,路上幾乎已經沒什么車,開出城區后, 兩邊的煙火逐漸密集起來,聲色絢麗, 給穿行期間的他們, 帶來了一場從極致寧靜到熱鬧盛宴的對照反差。
“你其實可以不用跟來的。”賀宇航看了眼應蔚聞忽明忽暗,還處在恢復精神中的側臉。
應蔚聞動動手指,“我眼皮底下你都開這么快了,不來你打算一路頂著罰單過去?”
“不至于。”
“嗯,那是我比較至于。”
賀宇航:“……”
賀宇航:“困了就睡會。”
說是這么說, 但這已經是第不知道多少次賀宇航強迫自己放慢速度了, 這時候情況不明,關博說部分數據還能正常傳輸,賀宇航不知道這個部分是多少, 又能維持多久,一旦衛星失聯,事態就嚴重了。
應蔚聞在上車的時候安慰他, 失聯畢竟是小概率事件, 不要提前假設沒發生的事, 碰到問題解決問題。
賀宇航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 但角速度加快是個危險信號, 容易造成大部件的損壞脫落,最嚴重的情況可能導致衛星撞上其他空間碎片解體。
而就算衛星丟了,一定概率能找回來,那也將是個浩瀚工程,沒人希望看到這樣的事故發生。
安靜了一會的車內, 應蔚聞突然低笑了聲,“你剛是心疼我了嗎?”
“沒有。”賀宇航不知道他哪來的突然的自我,“我心疼你什么,你不能吃能睡的。”
“沒有就沒有吧。”應蔚聞轉了轉語調,“幾粒止疼藥能解決的事,確實不值得。”
“……”
見賀宇航看他,應蔚聞笑笑,很難說不是在明知故問,這讓賀宇航懷疑,“你不告訴我是真的為了我好,還是就在等著這一天。”
“嗯?”
“好拿這些當成你求和的籌碼。”
“那你先告訴我有用嗎?”
賀宇航專注超前面的車,沒說話。
“是為了你。”應蔚聞這次倒很干脆,但很快他又說:“不過要是知道你會因為這個來找我,我是應該早點告訴你,順便可以給你講講那天發生的所有細節……慢點,好好,我不說了。”
應蔚聞舉手投降,賀宇航因為他的態度而沉下臉來,“這是什么好玩的事嗎。”
“你做這些有半點考慮過我的感受?”他忍不住道。
“那我要說我其實連自己的感受都沒考慮過呢。”應蔚聞看他,“我當然不會認為這好玩,相反,不告訴你的原因有一部分是我覺得不好,不希望你把它翻出來,還有,我不懂你現在的心理,你是覺得你該為這件事負責?如果你是抱著這樣的態度來找我,那我確實需要考慮下了。”
“我沒什么好對你負責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賀宇航撇開臉,“我現在也不想算賬。”
“嗯。”應蔚聞輕聲附和了他,“我也不想。”
可同時說著不想的兩個人,互相看一眼對方,還是忍不住有人要舊事重提。
窗外突然閃爍起的光亮如莽撞的不速之客般,把一車的黑暗均勻攪散,應蔚聞看向外面,緊隨其后的爆竹聲里是他被遮掩了大半的聲音,“你相信我愛你嗎?”
“不怎么信。”賀宇航聽清楚了,并且回答。
“那就是還信一點。”
“……”
“想過嗎。”應蔚聞說:“我如果把什么都告訴你了,在你對人對己都苛刻的是非觀面前,照樣會跟我分手,不僅如此,說不定還會在事后,把那些看成是我引你上鉤的手段。”
“我沒這么想。”賀宇航覺得他這樣說未免武斷,但應蔚聞對分手的理解又是到位的。
“可同樣的事情,換個時間,又成了讓你信一點的證據了。”應蔚聞說話聲里帶著笑,“我給自己留了兩手很好的棋是嗎。”
“那如果我不發現呢,你的棋準備下在哪?”
“隨便,我知道落在哪都有它的用處就行。”因為你就是信了,最后那句話應蔚聞沒說,他也不是事事都要戳穿,賀宇航經得住適當的留白。
“什么都不告訴我,又想我事事回應你。”賀宇航冷哼了聲。
“其實那時候……也沒多想讓你回應,總覺得你在這段感情里陷得越深,越不好收場。”
“是嗎。”
“不是說不算賬了嗎。”應蔚聞輕瞥了他一眼。
“你先開始的。”
“行吧,我先開始的。”應蔚聞笑,有段時間他還真想過,賀宇航要是沒那么喜歡他就好了,他就能放下那些不忍心,他們在很多事情上的處理也會更有余地。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沒有人能夠永遠理性,尤其是面對感情。
尤其是,他還是求和的一方。
“宇航。”應蔚聞握了握他方向盤上的手,“過去的事讓它過去好嗎,我們這次好好在一起。”
一紀這兩年新建了自運營的測控中心,各地的測控站則是自建和外采都有,所以賀宇航到的時候,值班的技術人員接待他的第一眼,就發現了應蔚聞這張生面孔。
“我……朋友,陪我過來的。”賀宇航不打算解釋更多,他轉向應蔚聞,“你一會……”
“找個休息室就行。”應蔚聞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
“找個酒店吧。”賀宇航還不知道要到什么時候,總不能讓應蔚聞坐那干等,技術小哥一聽,立馬說:“可以,我去安排。”
“休息室。”應蔚聞堅持,“酒店到時候跟你一起去。”
賀宇航心里記掛著更重要的事,這時候不可能有心思跟他爭這個,應蔚聞這么說了,技術人員便叫了人過來,帶他去實驗室旁邊的會議室。
賀宇航走之前,回頭看了眼應蔚聞,應蔚聞給了他個安慰的眼神,“忙你的。”
他自己愿意等的,賀宇航想,沒人逼他,倒是反過來有一種他正被應蔚聞逼著的感覺,賀宇航很快甩掉這些想法,轉頭朝控制大廳走去,“與目標姿態的偏差值在多少?”
“暫時還沒有超出安全邊界,系統層面的自主故障診斷與隔離預案都已經啟動了。”
“數據的連續性呢,確認了嗎?”賀宇航又問:“傳輸鏈路有沒有問題?”
“確認了,都沒有。”
“那切換過冗余設備嗎,交叉驗證的結果如何?”
……
主管技術人員和測控專家們在陸續趕來的路上,已經在的人把之前傳輸回來的遙測數據給到賀宇航,包括一段時間內所有的指令單。
自檢結果以及切換到備用設備后角速度問題沒有有效糾正的驗證,均表明至少排除了姿態敏感器和執行機構的故障可能,這讓賀宇航松了口氣,硬件問題是所有故障里最怕遇到的,因為那代表著不可逆,修復難度大不說,對衛星的壽命會有很大影響。
“下一次入境什么時候?”賀宇航站在顯示屏前,看了眼時間。
“九十三分鐘之后。”
賀宇航很快把自己投入到工作中,他們需要盡可能地在這段時間里找出原因并應對,如果不能確保在下一次衛星入境時糾正姿態的問題,就需要切換到對日定向的安全模式上,暫時降低控制系統的負擔,再做后面的排查工作。
賀宇航推開會議室的門,不知道誰這么周到,給應蔚聞拿了條毯子,他搭在身上,靠著沙發背像是睡著了,但賀宇航只是一點輕微的動靜,他便睜開了眼睛,“搞定了?”
“還沒。”
“那就是有眉目了。”否則以他的做事風格,不可能半道開小差。
窗外天已經亮了,距離他們到場已經過去了六個多小時。
“差最后一次軌道調整。”賀宇航說。
一周前為了避讓空間碎片,江安一號C星切換過一次安全模式,關閉了部分非必要系統,本來只是一次正常操作,沒想到后期重啟的時候,地面人員上注的控制參數出現了錯誤,最終導致了星上設備的不正常振動,好在復盤過往指令時,誰都沒有放過這一點微小的異常。
應蔚聞看了眼時間,“那就是一個半小時后?”
根據軌道參數,繞一圈差不多就是這個時間。
“嗯。”
“要睡會嗎?”
賀宇航搖了搖頭,沒說要做什么,虛掩上門,安靜地走到另一邊,在椅子上坐下了。
看得出來他很累了,應蔚聞去給他倒了杯水,陪他坐著,沒一會賀宇航起身,重新回了控制大廳。
等再次從里面出來,已經是上午九點多了,衛星成功定點于預定軌道,且遙測數據全部恢復正常,一晚上有驚無險,不僅賀宇航沒有睡,遠在S市的關博幾乎也是一夜沒合眼,到這會直喊撐不住了,讓賀宇航也趕緊去休息。
測控中心的領導送他出來的時候碰到應蔚聞,有認識的意外他怎么會在這,應蔚聞笑著跟他們打招呼,看一眼賀宇航,明明是同樣的朋友兩個字,卻不知道怎么被他說得欲蓋彌彰。
賀宇航:“……”
這種狀態下不可能再開回去,公司幫忙定了酒店,到前臺辦理入住的時候,應蔚聞沒有任何商量地替賀宇航做了決定,“另外一間退了。”
賀宇航沒說什么。
進房間后他先去洗澡,洗完出來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大年初一,卻是個陰雨天氣,高樓外的城市街景霧蒙蒙的。
浴室里的動靜沒有吸引他任何注意,直到應蔚聞走到他跟前,擋掉了他視線里的光。
賀宇航身體蜷縮,姿態卻放松,他塌著腰,枕在椅背上,未干的發梢垂直于地面,隨著呼吸的起伏細微顫動,整個人有種高壓過后極致的松散感。
應蔚聞低頭看他,忍不住從他不設防仰起的脖頸摸上他的臉,賀宇航的瞳孔很黑,隨著注意力轉動眼珠,明明不是故意,遲緩的動作卻恰到好處地叫人移不開眼。
應蔚聞以為他會像之前很多次那樣偏頭躲開。
然而沉默了一會,賀宇航抬手握住了他,目光直白交織的同時,把他手拿到唇邊親了親。
一聲低沉而壓抑的呼吸聲,應蔚聞隨之移開了目光。
原來他會受不了啊,賀宇航想。
第94章 為什么要看
應蔚聞指尖輕顫了顫, 在賀宇航意圖繼續把玩他的手之前拿開了,微妙的觸感傳遍掌心,他伸到賀宇航頸后握著, 將人拉向自己的同時,俯身吻了上去。
高樓外細雨不斷, 手上的味道和溫度轉瞬被吞沒在彼此交纏的唇間, 喘息密不透風,從高處壓下來,滾燙得幾乎要將賀宇航臉上的每一寸皮膚都灼傷。
說不清是他累到極致的身體順應了同樣倦怠的靈魂,還是應蔚聞的反應挑起了他不尋常的心思,賀宇航突然很想在這樣里外皆潮濕的環境下, 看一眼應蔚聞失控的樣子。
以前他或許看到過, 可惜那次會錯意了。
又或許,也不算他誤會什么,應蔚聞在那一段時間里就是矛盾的, 明明是他有意造成的他們不好的開始,可有一天他又會反過來問,不好的開始真的重要嗎。
但賀宇航沒什么資格說他, 他們在很多事情上如出一轍, 都吝嗇讓對方看到真正的自己。
所以他想再看一次。
想看看應蔚聞說了這么多, 有沒有哪一句是出自真心。
應蔚聞另一只手撐在椅背邊緣, 賀宇航沒有拒絕他, 但也不算多回應,他始終沒有被應蔚聞的節奏牽制,看似昏昏欲睡。
應蔚聞不得不分出精力,把他那雙半瞌著的眼睛遮住,因為賀宇航從吻他手的那一步起, 眼神里看似的波瀾不驚,就是他留足余地的同時又徐徐引誘的證據。
賀宇航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身體很軟,但應蔚聞不認為做這些是他單純的“無力反抗”。
他抄起賀宇航的腰將他抱了起來,轉身兩步扔到床上,應蔚聞撐起身體,明明眼神炙熱,卻問了句很沒情趣,一聽就言不由衷的話,“累嗎?”
“你對放低姿態的理解是虛偽嗎。”賀宇航屈起膝蓋,抵在應蔚聞兩腿間,想也知道他不會把應蔚聞這時候的體貼當真。
應蔚聞笑,沒有說話,矮下身親了親他。
賀宇航是有些累了,但要調動起情緒也不過轉念之間,沒有人比他們更熟悉彼此,應蔚聞下手脫他的衣服,耐心好到就差把他全身都摸遍,賀宇航果然在這一過程中呼吸漸漸亂了。
應蔚聞再重新回來吻他。
輾轉深入,片刻不停,吻由此變得兇狠,兩個人都是,既想要從對方身上索取一切,又竭盡所能地給與所有,直到把一場循序的親吻變成不受控制的撕扯,賀宇航才反應過來,應蔚聞笑意的背后不是遷就,是掌控。
而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們漸漸習慣了不做措施,應蔚聞還喜歡射在他身體里。
當然他會盡量小心,只是今天這樣的場合,想要不弄傷賀宇航有些考驗人,應蔚聞從交纏的唇舌里退出來,抵著賀宇航額頭平復喘息的時候,或許就是在思考接下來他對分寸的把握。
空調溫度被開到最高,賀宇航轉用他汗濕的手握住應蔚聞的下身,并不打算給他時間。
應蔚聞沉哼了聲,喘息隨即變得粗重,仿佛再難克制,他埋首在賀宇航頸間,騰出手來,皮在賀宇航握他的那只手的手背上輕拍了拍,又來掰他的手指,一點點引得他松開。
酒店贈送的潤膚霜有股淡淡的檸檬香味,簡單潤滑過后,應蔚聞再抓過來的手變得黏膩,殘留的濃稠液體同樣打濕了賀宇航的手心,被應蔚聞十指交握著扣在枕邊,舒緩的味道混著他的氣息一起侵入了賀宇航的口鼻。
從來沒有哪一次進入賀宇航開始就是好受的,應蔚聞知道他這一點,所以在等他適應的時間里,應蔚聞又來跟他接吻,手在他腰上不斷按捏著,“……胖了點。”他說。
“手感好嗎?”賀宇航深喘了口氣問。
“沒差過。”
賀宇航笑笑,這就虛偽了,他敢保證他記憶沒完全恢復那次,應蔚聞回來他們上床,那一身骨頭絕對算不上手感好,也就這一段時間好了點,但遠沒到讓應蔚聞著迷的程度。
他們在一起了這么多年,做過的次數數不清,賀宇航當然知道他的全身心投入與獲得的快感之間的正比關系,他調整了呼吸,閉上眼睛,上半身隨著應蔚聞的動作往床頭頂去。
肉體碰撞的聲音由緩到急,應蔚聞按著他,沾滿潤滑的手哪怕只是輕微的觸碰摩擦,帶出了曖昧的水聲,賀宇航反手撐著,身體深處熟悉的刺激正被不斷吸收進他的感官。
他眉頭緊皺,被洶涌攀升的快感折磨,不斷用力后仰的脖頸成了尋求釋放的出口,而為了多看這樣的他,應蔚聞有意放慢了動作,他拂開賀宇航額前汗濕的頭發,被欲望填滿的雙眼緊緊盯著身下的人。
賀宇航在這時突然睜開了眼睛。
咫尺的距離下,晃動的視線并沒有阻礙他們看清彼此,他眼角發紅,濕潤的瞳孔似乎有些失焦,跟應蔚聞對視了一會,又緩緩閉上。
斷續的吐息和呻吟逼得應蔚聞下腹驟然一緊,差點主意落空,他低頭咬住賀宇航滾動的喉結,又順著頸部的線條吻到他唇邊……而這已經是他們今天接的第不知道多少次吻。
賀宇航嘴角有些刺痛,應蔚聞的吻時而溫柔,時而又急切兇狠,像現在這樣,吻得賀宇航口干舌燥。
他想要去夠床頭的水,被應蔚聞搶先一步。
應蔚聞直起身,當著他的面把水擰開,賀宇航半撐起來,等來的卻是應蔚聞喝進嘴里,繼而粗暴地托起他的后腦勺,再度吻了過來。
來不及咽下的水順著下巴流到緊貼的胸口,潮氣延續,熱意籠罩蒸騰,賀宇航覺得自己像被泡在熱水里,應蔚聞出跟他一樣多的汗,還反過來試圖把他擦干,結果是好心壞意一起,每一個動作都在讓他們越發地深陷泥濘。
疾風驟雨的聲音模糊間變得清晰,再又模糊,附在耳邊從天光大亮一直響到了夜幕降臨。
“你是還要來嗎。”賀宇航睜一只眼,面無表情,粗聲沖靠過來的人道:“適可而止應蔚聞。”
耳邊傳來一聲輕笑,接著唇上一熱,應蔚聞很快退開了,替他拉高了被子,“睡吧。”
賀宇航又一次洗完了澡,躺下時困頓不堪,他是準備要睡了,但腦子里每一根神經都有自己的想法般,正一刻不歇地錯位跳動著,他只能先閉上眼睛,用身體上那種筋疲力盡的感覺盡量壓制。
應蔚聞留了盞床頭燈,光線很暗,不妨礙他睡覺,叫賀宇航煩的也不是燈,以前應蔚聞晚歸,他床頭那盞就一直為他開著,賀宇航是習慣了在有光亮的房間里睡覺的。
真正叫他煩的,是他身上已經找不出一絲力氣,偏偏應蔚聞還毫無睡意。
他那背光的側臉始終在賀宇航臉上留下半邊影子。
“睡不著?”應蔚聞把他手從被子里拿出來,摸了摸他受傷的地方。
興奮過后充盈起的血色,不僅讓賀宇航的指尖變得沒那么蒼白,也讓應蔚聞時刻有種傷口滲血的錯覺,懷疑是之前撐的時候太過用力,而過程中他已經盡量避免去觸碰了。
可以說賀宇航在后來的一場場“身不由己”里,唯一得到過自由的,可能就是他這只手。
好在看下來沒什么大礙,應該是角度和光線的問題,應蔚聞親了親,替他又放了回去。
“國內目前四個發射場,哪個風都不小,我常年待在這種地方,有后遺癥是正常的,沒有人在頭疼是跟那次有關上下過結論,包括看過的所有醫生。”
應蔚聞一直在試圖強化這件事跟他沒關系的印象,他說了很多,即便是到了現在,賀宇航難得想成全他,“你非要這么認為那就是吧。”
“跟我沒關系最好。”他說。
“也不能說完全沒關系。”
“……”
“你感覺我最近疼得頻繁,有沒有可能,是你的事,包括你對我的態度,讓我很頭疼。”他簡單一句話,賀宇航能特意跑去找魏濤和李昊打聽,說明他感覺到了。
應蔚聞回想最初,一絲苦笑,“尤其是你居然會把我忘了。”
賀宇航猜到了他對這個點的介懷,并且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里,應蔚聞大概都會以此來“詬病”他。
他沒有反駁什么,事實如此,他就是這么想的,但凡再努力一點,說不定真就忘徹底了。
好在應蔚聞沒有過多深入,自己轉移了話題,去了個完全不相干的地方,他問賀宇航,“為什么送我那只白熊?”
“不是說了嗎,跟你很像。”
“可我不覺得。”應蔚聞似乎有他自己的見解,“對你而言像,是因為它在你的期望中對嗎。”
“什么?”賀宇航沒有聽懂。
“強大,溫柔,無所不能,你希望我成為像它那樣的男朋友。”
“怎么看出來的?”賀宇航好不容易在應蔚聞的目光下找回點睡意,這時候又睜開眼睛,只覺得莫名其妙,應蔚聞為什么會突然提起那只熊,還從差不多只有線條的”熊身上解讀出了一堆優秀的品質。
“你沒看過他的原型嗎。”應蔚聞微微皺眉,“那部動漫。”
“我為什么要看。”賀宇航知道它來源于一個卡通形象,因為很熟悉,但不知道出自動漫,更意外的,是應蔚聞居然知道,“我只是那次去動物園,偶然在貨架上看到……你看過?”
“沒有。”應蔚聞一抬手,壓著被子轉過了身,“沒看過都能拿來評價人,區區一個被評價的,我又為什么要看。”
第95章 有水準
賀宇航這一覺很沉, 第二天睡到快中午了才起,醒的時候應蔚聞不在,他拿上衣服, 進浴室洗了個澡,洗完出來正看手機, 門外刷卡的聲音響起。
“醒了?”應蔚聞拎著打包好的飯菜走了進來, “周圍店都還關著,酒店就一個師傅在。”
賀宇航朝他手上看了眼,“所以你去做的?”
“……”應蔚聞愣了愣,笑,“所以等的時間長了點, 我倒是樂意做, 人后廚也要給進。”
“干嘛不上來等。”賀宇航問。
“怕吵到你,讓你多睡一會。”
賀宇航沒話說了,應蔚聞問他洗漱完了嗎?
“嗯。”
“那過來吃飯, 東西一會再理。”
自從在應蔚聞宿舍吃完那頓年夜飯到現在,毫不夸張地說,整整三十多個小時, 賀宇航滴米未進, 一開始是精神高度緊張, 沒意識到有餓這回事, 后來則是意識到也沒機會去吃了。
一覺十二個小時都沒餓醒, 可見困到什么程度,剛洗澡的時候差點就低血糖。
他坐下來,一語不發埋頭吃飯,菜的味道很不怎么樣,感受沒炒透, 半生不熟的,但賀宇航還是都吃完了。
應蔚聞給他夾了兩次菜,他以前不這樣的,上次在病房里也是,賀宇航想到睡前應蔚聞非要跟他聊的,打算回去就把那部動漫看了。
看他這給人夾菜的習慣是不是就是從那頭熊身上學來的。
吃完簡單收拾了下,賀宇航給測控那邊的負責人打了個電話,確認沒事后他們就出發了。
路上應蔚聞開車,賀宇航總算有時間靜下心來,處理從年三十晚上囤積到現在的各種未讀消息。
他一條條刷過去,群發的直接過,定向的挨個回,別的都好說,到楊啟帆這邊卡了殼。
楊啟帆問他要年夜飯照片那條賀宇航來的當天就回他了,說沒來得及拍,修衛星去了。
接著是昨天晚上楊啟帆給他發的,問他修好了沒,為什么不回電話。
【睡過了。】賀宇航這會給他回,三個字躺在對話框里,怎么看怎么有種別的意思在,他忙又補句,【修好了。】
【不是今天修好的吧。】
賀宇航看了眼應蔚聞。
應蔚聞轉頭,“怎么了?”
【你還跟他在一起嗎?】楊啟帆又問。
沒什么好隱瞞的,楊啟帆聯系不到他那會估計已經找過應蔚聞了,【嗯,路上呢。】
【你不跟我回去過年是早有打算,還是他這人又趁人之危啊?】
賀宇航笑,必然不是他早有打算,但要說那天聚會應蔚聞不來找他,也不會有后面的事,所以只能是,【趁人之危。】
【故技重施。】楊啟帆惡狠狠。
但過了會他還是又問道:【說真的,你這個年過得好嗎?】
【還行。】賀宇航說。
【還行就行。】楊啟帆說:【還行說明他趁得有水準。】
賀宇航穿的是件寬松的黑色毛衣,應蔚聞的,出門的時候特意抓了里外兩套用來換洗,車里溫度高,他把衣袖拉上去,從應蔚聞的角度,賀宇航此刻斜靠在車門上,不緊不慢地跟人聊著天,頭發順下來的側臉很乖,能從中窺見一點十八九歲少年人的模樣。
那幾年他終究壓抑本性,變得過于內斂沉悶了,雖然對自己被遺忘的事仍耿耿于懷,但應蔚聞也承認,如果能讓賀宇航從自困的陰霾里走出來,這點“犧牲”對他而言是應該的,要說真正介懷,反而是他自己,尤其是缺席的那兩年。
“晚上吃什么?”應蔚聞突然問。
賀宇航想中午飯不是才剛吃過,雖然不好吃,至少占著肚子,但考慮到應蔚聞可能單純就是想跟他一塊吃飯,他說:“都行,你想吃什么?”
“火鍋。”
“……”賀宇航從手機上抬起頭。
“你不是還欠了我一頓。”應蔚聞看他。
好么,在這等著他呢,“我什么時候……”賀宇航有些無語,“還有你吃不回來的。”
應蔚聞笑,“那一會順路去買個菜吧。”
他還特意強調,“在你上次的清單上面,加幾樣我愛吃的就行。”
大年初二,超市的門開著,應蔚聞居然還記得上次他都買了什么,他一樣樣往籃子里拿,記得比賀宇航還準。
要吃火鍋勢必就要回賀宇航那,應蔚聞宿舍沒鍋,賀宇航懷疑他在問出晚上想吃什么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這一層,但坐進車里,應蔚聞沒急著啟動,而是先問了句,“能去你那嗎?”
賀宇航沒看他,邊扣安全帶邊說,“本來也是你的房子。”
“真希望你這句話是我理解的意思,但送給你了就是你的。”應蔚聞堅持。
“我不需要你送。”賀宇航同樣。
應蔚聞停頓了會,他一直說的送,更多其實是為了安撫賀宇航,在他離開后能安心住下,但也知道以賀宇航的脾氣,不可能接受這種安排,所以之前他才一直想要賣掉它。
應蔚聞本不想這么快把話都說清楚,他可以更遷就賀宇航一點,讓自己接受循序漸進的過程,但這會他又不想等了,他還是想拿到確切的答案,“我們這樣算和好了嗎。”
“那不然還是做個炮友?”賀宇航說。
“我怎么會讓你有這種感覺的。”應蔚聞無奈,“可你不是隨便的人。”
“那你問這問題有意義嗎。”
“有。”應蔚聞笑,“登堂入室的意義,我至少不能讓自己在家里還做個客人。”
一人拎著一大包菜上樓,還沒走到門口就聽到小狗的叫聲,應蔚聞身體下意識僵了僵,雖然很快放松下來,但賀宇航還是感覺到了,他開門的動作停下來,“你……”
“沒事,你養。”應蔚聞說。
他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恐懼或厭惡,之前幾次也能正常相處,賀宇航甚至懷疑過他的猜測,覺得應蔚聞可能單純只是怕麻煩,現在看來,更像是他在逼自己適應。
“既然養了,我就會一直養下去。”賀宇航表達了他的態度,他不需要應蔚聞發話同意,這樣想著,進門的時候小狗撲上來,他還是替應蔚聞擋了下,示意它安靜,并在心里把教它不能撲人的習慣提上了日程。
“下午還打算睡嗎?”應蔚聞問。
“不了。”賀宇航給小狗喂完吃的,帶著它出去遛了一圈,回來應蔚聞在備菜,他問有什么要幫忙的。
“去坐著吧,看你也累了。”
賀宇航在廚房門口站了會,轉身去了臥室,趁難得有時間,打算把家里收拾下,這兩年他干的好事,書桌上爬藤般堆下來的書和各類圖紙什么的已經讓整個窗邊快沒了落腳的地。
他勉強找了塊空地坐下,常翻的還好,角落里的落了厚厚的一層灰,照進來的太陽光里泛起密集的細小灰塵,賀宇航去找了個口罩來帶上,拿毛巾一本本擦過去。
還想試著把他和應蔚聞的東西分出來,越往后越記不得他們誰是誰的了,他邊理邊看,理的時間沒看的時間多,很快又開始昏昏欲睡,好像這一下他才感覺到,家里地暖是開得有點高了。
還有,人還是不能太沒有負擔,尤其不能一日三餐都被人管了,否則壞習慣的養成,最多就一天的功夫。
賀宇航感覺自己睡著了,但被應蔚聞喊醒的時候,他又清楚看見應蔚聞從進門,到在他跟前蹲下的每一個動作。
應蔚聞是來喊他吃飯的,拉他起來他沒動。
他背靠著床沿,像是做了個很長的夢,夢里應蔚聞無數次在試圖喊醒他,也因此直到這一刻睜眼,賀宇航都有種自己不是在面對現實的錯覺。
“怎么了?”應蔚聞挪開地上的書,在他對面坐下,摸了下他額頭,“哪里不舒服嗎?”
賀宇航不說話,只是看著他。
應蔚聞摘下他口罩,手在他臉上沾了灰的地方輕撣了撣,看他似乎是有意賴著不想起,又說:“要抱下嗎?”
賀宇航還是沒動。
一直以來應蔚聞都有種感覺,賀宇航是被他逼到這一步的,他是真的愿意,還是只是無奈妥協,應蔚聞不確定,有過兩年的教訓后,時間的給與上他吝嗇了許多,所以他也會懷疑,賀宇航的去而復返是不是觸底反彈,因為始終無法摒棄善良的品質,而對他做一些表面安慰。
好在沉默過后,賀宇航朝他抬了下手,他一直都比應蔚聞想得要清醒,且堅定。
“兩年前我媽生病那次,讓我跟你分手,我沒同意,僵持了很久。”應蔚聞把他拉過來,抱上去,手在賀宇航背上輕撫著,“你知道最后我怎么跟她說的嗎。”
“怎么說的?”
“我勸她更應該好好活著,活久一點,看我們會不會有好下場。”
賀宇航把看向窗外的目光收回來,“那你現在是讓她失望了嗎。”
“是嗎。”應蔚聞笑,“可我也是到今天才敢說這句話,在這之前我從來不覺得我讓他們失望過。”
“一次都沒有?”
“一次都沒有。”應蔚聞說:“男朋友是一紀的工程師是什么讓人失望的事嗎。”
賀宇航聽罷沒有說話,過了會他笑了聲,“那你還真是個奇怪的人。”
四周堆滿了書,空間本就窄小,被應蔚聞推出去的那堆不堪重負,應聲而倒,騰起了一地的灰塵,眼看另一摞又要遭殃,賀宇航趕緊伸腿抵住,并喊應蔚聞,“幫忙。”
應蔚聞充耳不聞,目光落在他唇上,問他嘴還疼嗎。
“……”賀宇航被按倒在書堆里,應蔚聞很快吻上來,并在交纏的氣息里咬著聲音抱怨,“忍一天了。”
第96章 得寸進尺
一頓熱氣騰騰的火鍋下肚, 賀宇航這兩天才總算有吃飽飯的感覺,應蔚聞提醒他少吃辣,但賀宇航覺得他瘦不是因為腸胃出了問題, 純粹是工作累加上心情不好影響的。
他也承認自己那段時間有點鉆牛角尖了,不過好在自我調節能力強大, 失憶后到現在即便事情不斷, 也已經把自己又養回來不少。
晚點的時候應蔚聞一副很理所當然的模樣,說要回宿舍一趟,收拾點東西,讓賀宇航陪他去。
到了地下車庫,他慢悠悠走在后面, 又問賀宇航能開車嗎, “我還是更喜歡坐你的車。”
“……”賀宇航從他手里搶過鑰匙的時候明顯聽到他笑了聲。
得寸進尺總能更進一尺,是換誰都能笑出聲來,但上車沒一會, 應蔚聞不聲不響,很快靠著椅背睡了過去,看來這幾天也是累得不輕。
賀宇航沒叫醒他, 他承認了和好, 也認同應蔚聞說的他們現在的關系某種程度上是令他人失望, 但直到這一刻, 看著應蔚聞在他面前安靜睡著, 困擾了將近十年的難題才終于有塵埃落定的感覺。
應蔚聞說得對,一個人解決不了,他不行,應蔚聞也不行,那是他們要一起承擔的。
當然賀宇航知道他在說這句話時更多是為了替他承擔, 但在經歷這些后,應蔚聞由人及己,也該意識到自己在這個問題上的誤區。
“之前說陪你去看星星是真有打算,不是糊弄你。”差不多快到時應蔚聞醒了,問賀宇航假期剩余幾天考慮怎么過,“國外簽證沒那么快,可以先在國內的幾個暗夜保護地里選。”
賀宇航之前沒想過,應蔚聞提了,他才意識到如果不去,接下來的四五天,他都要跟應蔚聞在幾十平米的房子里面對面。
他們剛和好,執手相看互訴衷腸顯然不合適,但凡誰是這樣的性格,不會有話一直說不開,如果有可能,賀宇航倒希望他們能恢復到沒分手之前,那種不算特別親近但也不避諱距離的狀態。
現在回想,應蔚聞眼里一直都不怎么樣的關系,對像賀宇航這種自我認同緩慢的人,何嘗不是一種保護呢,至少越到后來,關于他該不該去迎合應蔚聞的問題在他們之間已經被越發淡化,甚至有時候他會有種錯覺,覺得應蔚聞才是他們這段感情里需求更高的那個。
“你決定吧。”賀宇航說。
應蔚聞翻看訂票信息,“那明天飛怎么樣,落地后租輛車開過去,你還要再休息一天嗎?”
賀宇航沒想到會說走就走,他看了應蔚聞一眼,GS年后的動向他豈會不知,但應蔚聞這么說了,就是能處理好的意思,他又何必替他操這個心。
賀宇航轉開臉,“不用。”
到宿舍后應蔚聞進臥室整理東西,賀宇航去把那天走之前沒來得及收拾的碗筷洗了,中途抽空回關博消息。
【和好了帥哥?】關博來問他,跟了個八卦的狗頭表情,生怕賀宇航不知道他出力了。
【嗯。】
【我就說嘛,就你倆條件這么配的,上哪再找一個去對吧,湊合湊合得了,都這么多年了,再說你不一看就還喜歡他嗎。】
【……】
【你倆無非就是缺一個機會。】
賀宇航沒想到他竟還是來邀功的,【那我還得謝謝你給了這個機會。】
【事先聲明,衛星故障這種可不是我能操控的,我怎么知道你倆那天晚上會在一塊。】
看來關博消息靈通是聽測控那邊的人說的。
【那天晚上的不好操控,不代表前一天晚上的不好,對吧。】
【嗐,我就發了個帶定位的朋友圈,我哪知道人家這么關注我。】關博果然憋不住了。
【不過你倆多少有點不厚道了,就這么把我扔酒店】他轉而又開始控訴上了,【我算是看清楚了,下回再有這種事,就是求我我也不幫了,一天天的,煩得很。】
【……我沒求你。】
【那不是希望你能有點覺悟,哪天投桃報李也解決解決我的難題么?】
【你什么難題?】
【就是沒難題才是最大的難題,人有時候過得太安逸吧,就也想吃點愛情的苦……】
【……】賀宇航沒回他了,專注地刷起了碗,等全部弄完,應蔚聞竟還沒從臥室里出來。
不是稍微收拾點必需品就行嗎,這宿舍以后還會來住的吧。
賀宇航走過去,只見應蔚聞攤了兩個大行李箱在地上,從衣服到書到用品事無巨細,看樣子是真打算把兩年前搬出來以及后面新添的東西全打包回去。
賀宇航無奈,應蔚聞背對著他,不知道看什么看入神了,他沒催,搬來個板凳坐門口看著他收,順便在手機上跟關博再貧兩句。
“我媽說想見見你。”賀宇航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對應蔚聞說。
“見我?”應蔚聞放下手里的東西,回過頭來,“這么突然么,為什么要見我?”
“想看看你跟你爸像不像吧,說上次沒看清。”賀宇航看著他,“像嗎?”
“一半一半吧,我兩邊像得還挺均勻的。”應蔚聞笑,“你跟她關系現在怎么樣了?”
“緩和了一點。”賀宇航說:“你去嗎,不去也沒關系,我跟她說一聲,但她明天要回家,我答應了去接。”意思看星星得延后了,對賀宇航來說,肯定郝卉月的事最當先。
他感覺郝卉月沒有那種強烈要見一見應蔚聞的想法,她說想搬回去住一段時間,然后就聊到這兒了,誰都沒有刻意,只能說應蔚聞存在本身,就是他們母子之間逾越不過的話題。
郝卉月沒有正式剃度受戒,更多算是在家修行,她想回去住,賀宇航自然高興,經歷過上次的事,她現在能往外走的每一步,對賀宇航來說都是慰藉。
“既然都緩和一點了,那我肯定要去。”應蔚聞起身走來他跟前,摸了摸賀宇航的臉,“以后時間還長,出去的事不急。”
“那要是沒緩和呢?”賀宇航問。
“那不去。”應蔚聞很干脆,他這點好,從來不會模棱兩可地敷衍什么,“你要是跟她還僵著,我去了怕是要把關系搞得更糟,你也知道我這人,一向都挺會說話的。”
“……”賀宇航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最后也只能給出誠懇評價,“確實。”
“理好了嗎?”看應蔚聞推著兩個箱子走了出來,賀宇航問他這里還打算住嗎。
“偶爾過來歇個腳可以。”應蔚聞看著他,“雖然我東西不多,但正式搬進來那天我心情很不好,在沙發上坐了一夜,你可能想象不到,所以,能答應我嗎?”
“什么?”
“除非我們再換房子,否則我不想搬家了。”應蔚聞說著又堵上他的話,“當然你搬也不行,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賀宇航當然知道他什么意思,應蔚聞這是在得寸進尺的基礎上還要一丈,賀宇航沒作聲,他想至少不能在一天之內把什么話都說了。
回去的路上他想到什么,問:“你跟你爸只像一半,但我外婆那時候還是認出你來了是嗎?”
“差點吧,老人家記性不行,真認出來,該找你我聊了。”應蔚聞說。
秦淑勤當時問了兩次應蔚聞父母是做什么的,賀宇航還以為她是真的記性不行,現在看來,她是那時候就有懷疑了,只是應蔚聞的回答滴水不漏,又只有一半的相像。
再者誰又能想到,應蔚聞會真的以這種方式出現在他的生活里呢。
賀宇航也是后來才知道,大姨口中所謂的給郝卉月擦屁股,是說的當年外公外婆動用關系,讓賀珣在那場風波中保住了他主編的職位,華祎是主動離職的,但據說在這之前調令也已經擬好了,只等下發,所以這件事也成為外婆后來回避跟郝卉月關系的原因。
但賀宇航已經不會去抽絲剝繭地論證當年的事到底是誰對不起誰更多一點了,因為沒有意義了,也改變不了任何。
他能從如此痛苦里走出來,一場失憶,已經是他能給的最大的交代。
第二天兩人起了個大早,開車回去。
應蔚聞第一次來,在這之前他并不知道在這座城市的這樣一個小小山頭上立著一座寺廟,但賀宇航卻說他很早之前就來過了,“大一的時候。”
“大一?”
“嗯。”
“因為葛飛的事?”應蔚聞猜,空無一人的山道上,雪水從枝頭化開掉落的聲音正不斷傳來,淅淅瀝瀝,遠近不一。
“對。”賀宇航說:“我媽帶我來的,發生了那樣的事,她覺得我生理心理各方面都需要被凈化下。”
“有作用嗎?”應蔚聞問。
賀宇航搖頭,“你知道我不信這些。”
應蔚聞似乎知道了他要說什么,山道狹窄,兩人一直都是錯身走,賀宇航走在前面,應蔚聞一邊提醒他看腳下,深淺的青苔讓路面變得濕滑,一邊又朝賀宇航伸手,等著他來拉自己,“他應該沒有那么影響你,你答應來這里,是因為真正困擾你的另有其人。”
“是。”賀宇航承認,他抓過應蔚聞的手,拉著他往上,兩人一前一后。
“我在這里待了一周多,那段日子現在回想起來依舊讓我懷念,是我人生中少有的平靜時光。”
“那這次有作用嗎?”應蔚聞明知故問。
“沒什么作用不作用的。”賀宇航卻說:“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在犯錯,只是我并沒有想要糾正。”
應蔚聞手上用力,賀宇航被帶得身形頓了頓,他停下來。
“從那時候到我們在一起,我所有的糾結都不是因為我要否定或者忘了你。”
賀宇航看著他,“是我在讓自己接受,包括這次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