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精品丝袜久久久久久不卡_日本一区二区精品_丝袜无码一区二区三区_久久久少妇高潮久久久久_欧美日韩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_日韩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第171章 竹馬if:假如沒被圈禁8

    “不, 不是的。”裴椹一見小殿下掉眼淚,立刻就慌了,急忙手忙腳亂地哄, “我沒有不想給小殿下當伴讀, 我每天都在想,可是, 只是, 我、我以為我不會被選上……”

    他哄著哄著, 自己語氣就先莫名低落。

    李禪秀反而破涕而笑, 又拉著他的手晃悠:“那你現在不用擔心啦,阿爹已經說了,讓你給我當伴讀。”

    簡直像夏日的天空, 一會兒晴, 一會兒雨。

    裴椹松一口氣,小心摸摸他的頭, 幫他擦干眼淚。小殿下似乎很喜歡被摸頭, 為方便他給自己擦眼淚, 還仰著小臉閉起眼,像被順毛順舒服的小貓。

    裴椹心中軟乎乎, 手心也癢癢的,忍不住在他腦袋上又摸摸。

    頓了一下, 他又有些遲疑, 還是不太敢相信:“太子殿下真說選我給小殿下當伴讀嗎?那……薄軒呢?”

    他覺得自己分析不會錯呀,太子殿下怎會選他,而不選薄軒呢?

    李禪秀倏地睜開烏溜眼, 疑惑問:“薄軒是誰呀?”

    才五歲多的他, 已經快把薄軒忘了。經裴椹提醒, 才終于想起對方是之前也給他送過小金籠的哥哥。

    可他已經很久沒跟對方一起玩了,見裴椹提起,還以為是裴椹想帶對方一起玩,于是問:“他是哥哥的朋友嗎?哥哥想讓他跟我們一起玩嗎?”

    說完沒等裴椹回答,他就小手叉腰,兀自決定:“那我再去跟阿爹說,讓阿爹也讓他當伴讀就好了!”

    這樣他們就可以一起玩了,他真是聰明,嘿嘿!

    雖然他還不知道伴讀是什么意思,但聽阿爹阿娘的話,就是會陪他一起玩的小伙伴。

    至于太子還說了“一起讀書學習”幾個字,被他直接忽略掉了。

    裴椹聞言一怔,遲疑:“是小殿下去跟太子殿下說,太子殿下才選我當伴讀的?”

    “對呀。”李禪秀坐在他旁邊,歪著小身體,眨著水靈的眼睛笑瞇瞇看他。

    實際情況當然不是李禪秀主動去說的,畢竟他還不知道什么是伴讀,也不知道要選伴讀的事。是太子和太子妃商議此事時,他不小心聽見,于是一骨碌爬到父親腿上,好奇追問。

    得知“伴讀”就是陪自己玩的小伙伴后,他便抱著父親的胳膊央求,說要裴椹當伴讀。

    太子寵他,加之也欣賞裴椹,自然就答應了。

    裴椹聽完怔愣,他之前分析那么多,卻忘了親情。沒想到太子殿下如此寵小殿下,連選誰當伴讀也聽他的。

    自然,也可能是太子殿下先哄著小孩子。

    這么一想,裴椹又有些不安。

    不過和母親一起離開皇宮時,他就得知這件事已經確定了,是太子妃親口跟他母親提的。

    不僅如此,他爹也被留任京官了。只是之前還沒確定給他爹調到什么職位,所以才沒通知。

    裴椹一時恍恍惚惚,只覺這幾天心情大起大落,竟有種不真實感。

    回到家,裴淙從妻兒口中得知自己被留任,也驚喜得不敢相信。

    “真的?是太子妃殿下親口說的?”他一下從床上爬起,仿佛病一下好了,人都精神了幾分。

    “自然,本來應該明天公布,是我去向太子妃道別,太子妃無奈,才提前告訴我。”裴二夫人喝著茶,淡定道。

    哪知下一刻,就被高興不已的丈夫當著兒子的面抱起,轉了一圈。

    裴二夫人頓時臉色薄紅,抬手捶丈夫的肩,讓他將自己放下。

    裴淙放下妻子,又激動得要去把兒子也抱起來轉一圈。裴椹眼尖地立刻躲開,轉頭往后院去了。

    不過他能理解父親的激動,今天在宮里聽小殿下說讓他當伴讀時,他也高興得忍不住想把小殿下抱起來轉一圈。

    裴椹往后院走的腳步愈發輕快,唇角也不覺彎起。

    不過高興之后,他很快又想到薄軒。

    但仔細想想,又覺得自己之前的分析應該沒完全錯,也許太子不會拿“讓薄軒給小殿下當伴讀”來施恩,但想撬動荊州的念頭應該沒錯,所以薄軒即便不當伴讀,大概率也會被留在洛陽。

    第二天,圣旨下來,情況和裴椹猜的相似,又不完全相同。

    裴椹、薄軒都被選為皇太孫殿下的伴讀,考慮到這兩人都出自武將之家,又選京中魏太傅的嫡孫——魏茂,也為伴讀。

    薄軒得知這個消息,高興得特意到裴府作客,私下悄悄感謝裴椹。

    他覺得都是裴椹給他出主意,他才能被選上。

    裴椹無奈,告訴他不是自己的功勞,應該是小殿下去跟太子殿下說了。

    他沒忘記李禪秀之前說,要跟太子殿下說,讓他和薄軒都當伴讀的事。

    薄軒卻道:“那一定是也裴小郎君你替我跟太孫殿下說話,太孫殿下才會去跟太子殿下說。”

    畢竟他都大半個月沒見到太孫殿下了,沒人跟太孫殿下提,太孫殿下怎么會還記得他?

    裴椹一想,覺得也確實是這樣,不過還是提醒他:“你不必感謝我,要感謝太孫殿下。”

    “知道知道。”經歷這件事,小博軒覺得自己跟裴椹已經算朋友了,自來熟地把胳膊擔在他肩上,“裴小郎君,你放心,以后你就是我兄弟,我叫你哥,你叫我弟。雖然我兄弟姐妹很多,但都沒什么感情,我保證,以后你就是我最親的兄弟。”

    裴椹:“……”倒也不必如此。

    甚至薄軒還興致沖沖,要搞什么結拜。裴椹忙站起身,不跟他胡鬧。

    正這時,院外傳來一陣聲音。

    裴椹循聲出去,就見陸騭竟拎著行李,跟他父母一起來拜訪。

    看到裴椹和薄軒,陸騭很快朝他們禮貌拱手,接著又笑著對裴椹道:“裴椹弟弟,以后多有打擾了,還請見諒。”

    裴椹:“???”

    直到父親裴淙解釋,他才知道自己父親在洛陽這段時日,竟和陸騭的父親陸峘幾番相交,成了朋友。

    現在陸峘夫婦要回幽州,他們的兒子陸騭卻要留在洛陽進國子監讀書。

    陸峘夫婦在洛陽沒有相熟的人,擔心兒子留在洛陽讀書,沒人照應。裴淙知道好友的顧慮后,便拍著胸脯說:“陸大哥不必擔心,讓侄兒住在我家就行,正好我家那小子只比他小兩歲,也習武,到時可以一起學習切磋。”

    裴椹:“……”我真是謝謝爹你了。

    不過說是住裴府,其實大部分時間,陸騭應該都會住國子監,只有假期才會來裴府。而且陸峘夫婦也會留心腹照顧他。

    正熱鬧著,府外又一個小腦袋探進來,“咦”一聲問:“好熱鬧,裴椹哥哥在嗎?”

    裴淙等人一回頭,看見一個玉雪可愛的小團子,驚得慌忙下跪:“見過太孫殿下。”

    接著裴淙又更慌,怎么只看見太孫殿下,沒看見太子殿下?這、這……太孫殿下不會是一個人跑出來的?

    李禪秀自然不是一個人出來的,是央求李玹帶他一起出宮。只是李玹來的路上遇到一位官員,停下說了幾句話,他就在侍從的緊追下,先跑來裴府了。

    裴淙和陸峘等人嚇得忙把他接進來,又去見太子。

    李禪秀絲毫未覺自己差點闖禍,到了裴府后,就樂顛顛去裴椹的院子。見薄軒正拿著三根樹枝當香,又好奇問:“這是在干什么?”

    薄軒忙結結巴巴說自己正要裴椹結拜。

    裴椹:“……”沒有要結拜。

    李禪秀一聽頓時來了興趣,還當是玩過家家,嚷著說自己也要結拜。

    結果還沒開始拜,就被緊跟來的李玹揪著后衣領提溜起,沒好氣地在屁股上拍了一下,板著臉道:“誰讓你亂跑的?要嚇死阿爹是不是?再有下次,就不帶你出宮了。”

    才五歲多的孩子,萬一跑丟,后果不堪設想。

    李禪秀忙捂住屁股,見父親生氣了,烏溜眼睛一轉,開始裝可憐巴巴擠眼淚。

    裴淙等幾個大人急忙上前勸,裴椹也以為李禪秀真被打疼了,心中急得不行。

    結果剛被李玹放下來,小團子便好了傷疤忘了疼,又跑到裴椹身旁,拉著他的手要一起去后院玩。

    這一天對裴椹來說,熱鬧,混亂,但又藏著隱秘的高興。

    對李禪秀來說,這同樣是難忘的一天,這天他一下有了三個朋友,當然最好的朋友,還是裴椹.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

    六年后,皇家圍場上。

    四五名少年身騎駿馬,手持長弓,意氣飛揚。

    當中一個騎棕紅色小馬的身影比其他人都矮許多,仔細一看,他身穿繡龍紋的銀白錦袍,手持一把金色小弓,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竟還是個十一歲的孩子。

    旁邊幾個少年明顯都把他護在中央,忽然前方林中竄出幾只麋鹿。

    拿金弓的小少年一喜,其他幾人卻道:“殿下別急,看我等先把它們圍起來。”

    說著幾名大一些的少年便策馬上前,其中一個身穿玄色錦袍,身姿俊朗的少年,正是裴椹。

    他今年已經十六歲,身體迅速抽條,比周圍其他少年都高不少,神情沉穩,但在圍獵時,又難掩少年人的意氣風發。

    幾名少年很快將幾只莽撞的鹿圍困在小范圍內,薄軒這時高興轉頭,對騎在小紅馬上、拿著小金弓的李禪秀喊道:“殿下,鹿兒不跑啦,快射!”

    李禪秀:“……”沒意思透了。

    這跟把魚放在魚缸里,讓他釣有什么區別?

    他抽箭搭弓,隨隨便便射一下,便悻悻道:“好了,你們射吧。”

    幾位少年:“……呃。”

    大家都看出太孫殿下興致缺缺,一時尷尬撓頭。

    他們也知道這樣圍獵跟哄小孩似的,可問題是小殿下就是小孩啊,哪敢真讓他沖進林中射獵。

    這次秋狝,原本太子妃只讓小殿下來跑跑馬,是小殿下一再央求,太子妃才同意他跟大家一起來圍獵。但同時也叮囑他們伴讀團,千萬別太縱著小殿下。

    裴椹看一眼要離開的李禪秀,收起弓,對眾人道:“你們繼續去射獵,我去看看殿下。”

    說完他一拍馬臀,駕馬追上李禪秀。

    其他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同看向薄軒。

    薄軒揮揮手:“都忙去吧。”

    然后想了想,也駕馬遠遠跟在裴椹后方。

    片刻后,李禪秀和裴椹一起到了湖邊。裴椹解下披風鋪在草地上,兩人便一起仰躺在披風上,吹著湖邊清風,看天上白云浮動。

    半晌,李禪秀終于轉頭,看向裴椹問:“你怎么不去射獵?不想拿頭名嗎?”

    這次秋狝,圣上心情大好,順便想考校一下京中的世家子弟,規定參賽的少年,誰在規定時間獵得的獵物最多,就是頭名,到時有大賞。

    裴椹轉頭看他:“殿下希望我拿頭名?”

    小殿下哼哼:“當然了,你是本殿下的伴讀。”

    作者有話要說:

    時間加速器,啟動!

    看到上章評論區投票的寶子們了,太感謝啦,哈特軟軟,比心心!

    第172章 竹馬if:假如沒被圈禁9

    裴椹聞言一笑, 眼睛像湖水泛起漣漪,道:“那我就拿頭名,把贏下的彩頭送給殿下。”

    “真的?”李禪秀一骨碌爬起, 期待問。

    他倒不是多想要皇祖父給的彩頭, 只是還和小時候一樣,霸道地覺得裴椹是自己人, 裴椹贏了, 他也與有榮焉。

    不過他很快又有些不放心, 追問:“你確定嗎?不要亂夸口哦, 這次比賽陸騭也參加。”

    陸騭比裴椹還大兩歲,當年選伴讀時,從年齡上來說, 他就已經有些不合適。不過太子似乎很看重他, 平日他在國子監讀書,但伴讀團學武、學騎射時, 也會讓他一起來。

    所以陸騭也算半個伴讀團的人, 加上他住在裴家, 跟裴椹、李禪秀他們就更熟了。

    當初太子讓他和伴讀團一起學武,是想著他年齡大、穩重, 學騎射更早,可以讓他帶帶這群小蘿卜丁。

    但偏偏伴讀團里還有一個裴椹, 他平時看著跟小大人似的, 也很沉穩,實則骨子里分外不服輸。

    盡管因為比陸騭小兩歲,晚兩年學武學騎射, 經驗和體力都不占優勢, 但裴椹骨子里好勝爭強, 平時白天輸給陸騭時不動聲色,晚上回家就苦練彌補。

    尤其一旦陸騭贏了,小殿下鼓掌叫好后,裴椹回家就練得更刻苦了。

    所以盡管年齡上小兩歲,但他和陸騭經常互有輸贏,早年陸騭贏得多一些,但隨著這兩年他長大,形勢已經開始逆轉。

    只是對裴椹來說,這樣還不夠。雖然最近多贏了陸騭幾次,但他們差距并不大,隨時會再被追上。

    當然,裴椹不知,陸騭心中也很郁悶。每次輸給比自己小兩歲的弟弟,面上實在掛不住,所以回了國子監,也在偷偷苦練。

    于是,這兩人暗暗較勁,卷得伴讀團的薄軒等人也都苦不堪言,只能被迫跟著進步。

    不過時間久了,大家都有一個共識,那就是無論學識還是騎射武功,裴椹和陸騭都旗鼓相當、不相上下,遠超其他京中子弟。

    但裴椹一直很有緊迫感,覺得還要更努力,要能壓倒性地贏陸騭才行,尤其是在小殿下面前。

    他才不要什么并列,他就要做小殿下心里最厲害的那個。

    此刻聽李禪秀擔心他贏不了陸騭,裴椹立刻挑眉,頗有幾分桀驁:“陸騭算什么,殿下等著拿彩頭吧。”

    說著他便起身,翻身上馬。

    李禪秀一聽,不由也期待起來,騎上棕紅小馬追在后面想給他加油。

    可惜他的馬小又溫順,實在跑不過裴椹,最后只能和后趕來的薄軒等人一起射了幾只兔子。

    秋狝的第三天,護衛們將京中子弟們射得的獵物擺在一起,取下箭羽統計。

    裴椹果然贏得頭名,圣上大悅,賞賜西羌進貢的寶馬一匹,又賜他自己當年征戰時用過的弓箭一副,勉勵他要勤加努力,將來為國效力。

    自然還有珠寶等財物,但和前兩者相比,便不值一提了。

    伴讀團的眾人既羨慕又替他高興,紛紛激動不已,陸騭也含笑對他說“恭喜”。

    裴椹頷首致意,目光下意識搜尋坐在太子身旁的李禪秀,視線剛好和對方晶亮的眼睛撞上后,才終于露出笑意。

    圣上親賜的寶馬弓箭,自不好送人,于是裴椹回去后,將漂亮的珍珠、夜明珠等,都送給李禪秀。

    雖然小殿下并不缺這些,但他送的,意義不一樣。而且他記得,小殿下從小就喜歡這種漂亮的珠子。

    “雖然馬和弓不好送給殿下,但殿下可以隨時到我家玩。”趁沒人時,裴椹小聲附耳對李禪秀道。

    “真的?”李禪秀眼睛發亮。

    他自小聽宮里人講祖父征戰天下的事,心中對皇祖父一向崇敬,對于對方賜給裴椹的那把弓,自然也十分好奇。

    “當然是真的。”裴椹用力點頭。

    心中下意識想,這樣小殿下就會經常去裴府玩了。

    不得不說,這魚餌果然有用,小殿下差點被釣成翹嘴魚,第二天一下課,就跟在裴椹身后,一起去裴府了。

    今圣用的那把弓確實不凡,幾乎快有李禪秀高。李禪秀好奇拿起它,以他才十一歲的細胳膊細腿,根本拉都拉不開。

    裴椹倒是能勉強拉開,但也頗費力氣。

    李禪秀不由敬仰:“皇祖父果然厲害。”

    “嗯。”裴椹點頭贊同,接著又道,“將來我也要像……”

    “像圣上那樣”這幾個字不能說,他忙及時改口,道:“像我祖父和大伯那樣,馳騁沙場,北擊敵寇,讓胡人再也不敢來犯邊。”

    李禪秀從小聽著祖父的英勇事跡,自然也心生向往,立刻高興道:“我也一樣。”

    說到這,他忽然更向往了,一屁股坐在裴椹的床上,道:“到時候我們一起去打胡人,我當將軍,你當……”

    仔細想想,又覺得還是裴椹更適合當將軍,于是又改口說:“你當將軍,我當小兵。”

    裴椹黑眸淺笑:“殿下也可以當將軍,我當……聽殿下的話,為殿下征戰的將軍。”

    李禪秀“咦”一聲,晃著腿說:“就像我們在沙盤上玩過的那樣?”

    有時太子考校他們,會讓他們聯手“領兵”,在沙盤上攻打自己。

    有時李禪秀是統帥,裴椹聽他指揮,也有時是裴椹統帥,李禪秀聽他的。雖然兩個小孩經常不是太子的對手,但偶爾兩人默契起來,又或是太子偷偷放水了,也有他們能贏的時候。

    裴椹想起這些輕笑,道:“對,就像在沙盤上那樣。”

    李禪秀笑彎起眼,伸出手道:“那我們擊掌?”

    “好,擊掌為誓。”裴椹也伸出手,輕輕與他掌心相擊。

    李禪秀今天分外高興,也不知為何高興,總之,就覺得好像跟裴椹約定了什么值得期盼的大事一樣。

    回到東宮,他忍不住跟李玹說了自己和裴椹的約定。

    李玹聞言微怔,想起“鬼魂將軍”說的,他和李禪秀相互支撐,抵抗胡人的艱難歲月。

    許是他出神太久,李禪秀忍不住伸出小手,在他面前好奇揮了揮:“阿爹?”

    李玹驟然回神,片刻后笑道:“你和裴椹……倒是緣分。”

    李玹其實不舍得兒子再上戰場,但雛鷹不經磨礪,怎么能成長?仔細想想,他又覺得不能因溺愛,讓兒子一直生活在安逸中。

    還有裴椹也是,也不能一直生活在洛陽的繁華富貴中。

    所以一年后,燕侯裴江寫信來,希望太子能準許已經十七歲的裴椹到軍中歷練時,李玹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此外,和裴椹一樣要到軍中歷練的,還有陸騭。

    伴讀團一下走了兩個人,薄軒等人都失落不已,但最傷心的,莫過于李禪秀。

    李禪秀非常想跟裴椹一起去并州,可他才十二歲,別說太子,就是圣上、皇后和太子妃,也絕不會同意他去。

    分別時,兩人很是傷心一陣。

    李禪秀把自己從小攢到大的珍珠、夜明珠,捧了一盒要送給裴椹。

    “聽說并州條件艱苦,你帶上這些,就有錢買吃的了。”不識人間煙火的小殿下哭唧唧道。

    裴椹好笑又動容,哄他說自己不缺錢,又保證自己到并州后,一定經常給李禪秀寫信。

    再依依不舍,兩人終究還是分別了。一起來送行的薄軒等人也都十分傷感。

    尤其裴椹離開后,小殿下似乎做什么事都提不起興趣了,伴讀團也一下寂寥起來。

    本以為這一別,起碼要幾年后才能再見。

    然而第二年春,也就是裴椹離開的半年后,太子忽然要代天子巡視并州,還帶上了皇太孫李禪秀。

    巡視并州,并非圣上的想法,而是太子的決定。

    圣上起初并不同意,是太子說服了他。

    根據“鬼魂將軍”講述,就在裴椹十八歲這年,胡人大軍突襲并州,因當時朝廷中的一些人拖后腿和當時皇帝李懋的有心放任、不作為,使得并州慘敗,裴椹的祖父大伯堂兄等戰死,并州軍精銳損失慘重,并州一度險些被胡人奪去。

    李玹既然知道這些,就不可能不提前做準備。

    盡管如今一切都大不相同,李懋早就死了,今圣是明君,朝廷更不會拖后腿,但謹慎一些總沒錯。

    尤其最終挽救并州命運的那位“鬼魂將軍”,因為他的插手,這一世一直在洛陽給他兒子當伴讀,晚了兩三年才到軍中歷練,如今可是沒什么領兵經驗。

    不過裴椹并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已經被改變,他只知道自己這天和往常一樣,帶著滿身塵土從軍營回來,意外看見李禪秀站在他家院子中時,驚喜得一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禪秀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才半年沒見,裴椹哥哥這是吃什么長的?怎么忽然高這么多?他簡直需要仰著脖子看對方了。

    而且半年不見,對方黑了好多,又高又瘦,還滿面塵土。

    李禪秀嗓子莫名一堵,開口就有些難受:“裴椹哥哥,你受苦了。”

    裴椹怔了良久,才終于回神,慌忙道:“不,我沒吃苦……”

    頓了頓,又不敢相信問:“殿下怎么忽然來了?你……”

    還沒說完,太子就和燕侯一起從正廳出來。

    裴椹見了,忙跪地行禮。

    李玹含笑讓他起來,仔細打量他一番,倒是滿意點頭:“不錯,比在洛陽時精神,也更結實了。”

    李禪秀心想:哪有?明明比在洛陽時滄桑了,肯定吃苦了。

    裴椹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在和祖父一起陪太子往軍營去的路上,悄悄靠近李禪秀,小聲道:“殿下,我沒吃苦,在外面吹幾天風沙,都會黑瘦一些。”

    “是嗎?”李禪秀睜大眼睛好奇。

    作者有話要說:

    第173章 竹馬if:假如沒被圈禁10

    李禪秀不知父親為何來并州, 還以為對方真的只是代天子巡視,順便帶他來見裴椹。

    到了并州,他簡直像從籠中放飛的小鳥, 撒歡無比, 拉著裴椹說要去看對方描述過的軍營、草場,大漠孤煙。

    裴椹也縱著他, 帶著十幾名親隨, 和李禪秀一起騎馬從軍營奔馳到草場, 又出城到荒涼的戈壁看黃沙落日, 彎弓射雕。

    雕自然是沒射到,不過回城后,裴椹就送了李禪秀一只金雕, 叫“黑將軍”。

    裴椹在軍中的一個小伙伴楊元羿管這雕叫“小黑”。

    李禪秀重復兩遍“小黑”, 便也樂得跟楊元羿一樣喊“小黑”。

    楊元羿喊“小黑”時,裴椹十分嫌棄, 覺得把他的金雕喊得不威武了。

    可李禪秀喊“小黑”, 他卻在旁道:“雕已經送給殿下了, 殿下喜歡叫它什么,就叫什么。”

    楊元羿眼睛發直看著身旁這個自小就認識, 但中間有好幾年沒見過面的好友,暗忖:這個笑得一臉溫柔似水的家伙是誰?真是我認識的裴椹?

    有了金雕后, 李禪秀在并州的日子更快樂了, 三五不時便和裴椹、楊元羿等軍中少年一起,牽著黃狗、帶上金雕,一起騎馬游山巡獵。

    給京城的太子妃、皇后寫信時, 他都忍不住多寫一封給薄軒他們, “炫耀”自己在并州的生活, 把薄軒等伴讀團的人都羨慕得不行。要不是有家人攔著,估計當場就會有人收拾行囊,也趕來并州。

    不過這樣的美好生活,在一個月后戛然而止。

    胡人忽然率大軍來攻,盡管李玹早有準備,可胡軍來勢兇猛,形勢緊急,仍不得不嚴陣以待。

    李禪秀開始被拘在府城,不準他亂跑。

    裴椹也不能再陪他到處玩,每天沉默跟在祖父身后,或隨大伯堂兄他們一起出戰。

    李禪秀年紀小,李玹不讓他上戰場,但他命人給自己一副盔甲,一定要跟在李玹身后。

    哪怕被保護得再好,李禪秀還是不可避免看到戰場的慘烈,胡人屠戮、劫掠百姓的兇殘。

    裴椹跟著大伯、堂兄一起征戰,見過更多,也更明白戰爭的殘酷和意義。

    這一年,兩人都彷如蛻變,成長許多。

    年底,裴椹隨大伯、堂兄進京,再次見到李禪秀。

    今圣對他們之前守住并州一事,大為嘉獎,同時也生出了再次北征的念頭。

    可胡人現今正強大,大周境內這兩年卻災害頻繁,不是洪水就是干旱,今年還鬧了蝗災,百姓受難,國庫也不充盈,實在是不宜大規模用兵。

    加之今圣這兩年身體也不大好,只得暫時忍下來,想等在休養兩年再說。

    不過今圣想對北邊用兵的心思,不少人都看出。就連裴椹,也都在為將來有一日,能直搗胡人王庭而暗暗準備。

    這次相聚,他和李禪秀歡喜之余,也更多地把精力花在學習和練武上。這樣的日子不僅沒枯燥,反而因志趣相投、追求相同,而更得樂趣。

    兩人時常一起出入魏太傅家,一起求知求學,亦或騎馬游獵,又或與薄軒等人一起比賽打馬球。

    又一年春,裴椹要回并州軍中,李禪秀再次送他到長亭。這次少了上一次的離別傷心,更多的是堅定。

    他們約定了,將來要一起領兵打敗胡人,讓邊境百姓再也不受侵擾。他們都在往這個目標前進,而且堅信一定能實現。

    裴椹回并州后,兩人時常用金雕送信。

    時間一晃,又是兩年。

    這兩年,裴椹大部分時間都在并州軍中,不過他和李禪秀并非兩年都沒見面。

    李禪秀年齡漸大,李玹對他也不再管得那么嚴。每年夏天,他都會征得李玹同意,在衛兵護送下,到并州尋裴椹玩兩月。

    當然,這兩個月不是真的單純在玩,大部分時間,李禪秀會跟著裴椹一起在軍營操練,格外暢快。

    而裴椹每年冬,也會回洛陽和父母團聚,直到次年春再回并州。

    李禪秀十六歲這年,李玹終于同意他到并州軍中歷練。

    李禪秀立刻又像放飛的鳥,高興地收拾行李,帶上伴讀團的薄軒等人,在衛兵護送下,趕往期盼已久的地方。

    他故意沒事先告訴裴椹,只讓父親通知了裴老將軍,還讓裴老將軍一定對裴椹瞞著此事,想給裴椹一個驚喜。

    哪知到了并州境內,隊伍中途出意外,誤了時辰,沒能按時趕到府城。

    眼看天色已暗,眾人趕路疲憊,便到附近城中暫歇。

    薄軒除了小時候到洛陽那次,這么多年來,還是第二次出遠門,對一切都很新鮮。加上沒了舅舅約束,也膽大起來,非要拉著李禪秀一起在城中逛逛。

    李禪秀因為想早點見到裴椹,一路都在騎馬緊趕,這會兒已經有些累。但伴讀團的幾人都想逛逛,他便也一起,只是沒逛多久,便困得快睜不開眼。

    后來隱約記得自己好像被拉進一個紅紅綠綠的地方,香氣熏人,耳邊也吵鬧。

    薄軒幾人開始還想拉走他,后來就被簇擁著,一起進來了。

    李禪秀實在困倦,看到眼前有張床,還以為是客棧小二在外拉客,一頭倒下就睡了.

    并州府城,燕侯裴老將軍遲遲沒收到消息,有些焦急地在院中踱步。

    正好裴椹這時穿著甲衣,一身風沙,冷肅回來。

    看到祖父難得如此焦急,他愣了一下,停下腳步問:“祖父,可是出了什么事?”

    “是儉之啊,你回來了。”裴老將軍見到他回來,先是松一口氣,接著又蹙眉。

    因為李禪秀特意叮囑,關于他要來軍中歷練的事,裴老將軍確實沒提前跟裴椹說。

    可偏偏派去接太孫殿下的將領沒接到人,現在天色已黑,也不知到底什么情況,裴老將軍一時難免焦心。

    畢竟那是太孫殿下,大周未來的儲君,萬一有個什么閃失,他一個邊關守將,怎擔負得起?

    于是斟酌一番,他決定還是讓一向穩重靠譜的孫子親自帶人走一趟,去尋太孫殿下。

    裴椹一聽李禪秀來了,人還不見了,臉色當即驟變,回軍營點了一千多精兵,便要出城去尋。

    就在他剛出城時,之前被派去接人的將領又讓人來傳訊,說已經找到太孫殿下的隨從護衛,就在附近的陽縣。

    裴椹松一口氣,想了想,讓一千精兵先回營,自己還是帶了數十騎,先趕往陽縣接人。

    然而到了陽縣,卻得知李禪秀和薄軒等人一起逛青樓去了,而且就宿在青樓,深夜還沒回。

    那一瞬間,裴椹的臉簡直黑得像鍋底。

    旁邊先被派來接李禪秀的將領被他冷冽表情嚇得不輕,訕訕解釋:“這……小殿下去那種地方,屬下也不好打擾啊。”

    裴椹一句話沒說,轉身帶著隨行精兵,就去了花樓。

    薄軒在花樓喝醉,正躺在軟香枕上大睡之際,忽聽耳邊鏘然一聲,緊接著,好似有什么鋒寒利刃架在脖子上。

    他一個激靈,頓時驚醒,看到滿眼軟紅羅帳,又松一口氣,喃喃道:“還好,原來是夢……”

    他差點以為是自己和小殿下一起逛花樓,被太子知道,要拿他問責。

    正想躺回去再睡,忽然又覺得不對勁,脖子怎么好像確實涼涼的,還刺痛?還有床前,好像有人影……

    他低頭一看,就見脖子上真架著一把鋒寒無比的彎刀,嚇得瞬間又一激靈:“娘欸!誰?誰?誰要殺我……”

    話沒說完,裴椹就一把扯開帳幔,抬腳踩在床上,俯身寒聲問:“小殿下呢?在哪?”

    薄軒一見是裴椹,再松一口氣,忙說:“就在隔壁呢。”

    可緊接著,看到裴椹身后的親隨,還有門外膽戰心驚的老鴇,再想起就是因為自己要逛逛,才讓殿下被拉到這里,而他本可以阻止,卻沒擋住好奇,也被拉進來飲了幾杯酒……

    薄軒頓時頭皮發麻,太子對太孫殿下一向約束甚嚴,教導太孫當君子,做有德之人。若太子知道小殿下被他帶來逛……啊不,是因為他來逛花樓……

    雖然他們什么都沒干,太孫殿下更是一進來,就倒在床上睡著了,可太子殿下會信嗎?萬一太子認為他帶壞小殿下……

    薄軒一時冷汗都下來了,終于后知后怕,拉著裴椹的衣袖哭:“裴兄,看在這么多年交情份上,你可千萬要救我啊,萬一太子知道這事,不得剝了我的皮?”

    裴椹面寒如霜,彎刀險些又壓近兩分,咬牙切齒:“看在這么多年的交情份上,我先剝了你的皮!”

    薄軒:“啊?”

    不是,兄弟你著急我能理解,這么生氣是為什么?

    裴椹威脅完,便不再看他,轉身收刀,去隔壁。

    隔壁房間,李禪秀還倒在帳中睡得香甜,真把這當客棧了。

    裴椹好氣又好笑,彎腰把他抱起。

    李禪秀迷迷糊糊被晃醒,睜了一下眼,看見是裴椹,又安心繼續睡了。

    直到第二天,他在護衛們歇息的館驛醒來,按了按有些落枕的脖頸,奇怪嘀咕:“昨晚好像夢見裴椹了。”

    話音剛落,門被推開,裴椹冷臉端著一盆水進來。見他醒了,也沒有重逢的喜悅,語氣涼冰冰、冷硬硬:“殿下醒了?起來洗漱吧。”

    “呃。”一句驚喜的“裴椹”瞬間咽回喉嚨,李禪秀有些奇怪看向裴椹,打量一會兒后,不解問,“你生氣了?”

    頓了頓,又道:“別這么小氣嘛,我只是想給你一個驚喜。”

    裴椹深吸一口氣,忍了忍,到底還是沒忍住,悶聲問:“去逛青樓的驚喜?”

    “啊?”李禪秀茫然,“什么青樓?”

    作者有話要說:

    小禪秀:許久不見,我青梅竹馬怪怪的

    裴椹:生氣,但不知道為什么生氣

    第174章 竹馬if:假如沒被圈禁11

    見李禪秀一臉茫然, 裴椹神情古怪:“殿下不記得昨晚住在哪了?”

    李禪秀困惑眨眼:“不是客棧嗎?”

    裴椹:“……”

    “就是這客棧有些怪,香熏得實在厲害,還格外吵鬧。”

    李禪秀頭疼得又揉額角, 揉到一半, 終于意識到不對勁——

    這好像不是他昨晚睡的客棧?!

    “這是哪?還有裴椹,你怎么來了?”他終于回過神, 放下手茫然四顧。

    裴椹:“……”

    他深吸一口氣, 將盆放下, 又將布巾浸入水中, 拿起擰干后,忽然一手扣住李禪秀的后腦勺,另一手拿著濕布巾, 囫圇在他臉上擦一圈。

    李禪秀:“唔唔!”

    他被對方的力道禿嚕得臉疼, 忙抓住對方手腕,搶走布巾, 口中抱怨:“這么用力干嘛。”

    裴椹發現他壓根不知道自己昨晚去了哪, 壓在心頭的沉郁總算散去, 又在給小殿下擦臉時恨恨用了些力后,總算“解氣”。

    “殿下既然是來歷練的, 下次就別再去那種的地方,否則……我會如實稟報太子殿下。”他雙手環抱, 面無表情道。

    “什么那種地方?”李禪秀一臉莫名, 不過說到一半,就想起裴椹剛才說的“青樓”,終于后反應地明白過來。

    糟糕, 他昨晚不會是被拉去青樓了?他還當那里是客棧?

    他頓時一陣尷尬, 昨晚真是困迷糊了, 竟然被拉去那種地方。

    ……可就算這樣,他記得他也沒干什么。而且裴椹這么生氣干什么?

    大半年不見,對方變得好莫名其妙,說話還陰陽怪氣。

    等吃完早飯,見到一臉苦相的薄軒幾人,李禪秀才得知,原來昨晚他們進城后,裴老將軍失去他們的消息,還以為他們出事了。裴椹得知后也甚是擔心,半夜帶人趕到陽縣,卻沒想到他們幾個都好好地在青樓睡覺。

    李禪秀:“……”確實不像話。

    換做他是裴椹的話,遇到這樣來軍中歷練的皇孫,估計也生氣。

    想了想,他還是決定去向對方道個歉,好聲好氣解釋:“實在是我昨晚太困,有些迷迷瞪瞪,沒注意,下次不會了。”

    裴椹也不是真跟他生氣,聞言緩了緩臉色,道:“殿下身份貴重,不能出任何意外,下次改道請一定及時送訊。另外……”

    他轉頭瞥身后的薄軒、魏茂等伴讀團的幾人一眼,又道:“另外既然困了,就應該先休息,而不是聽薄軒他們的話胡鬧,殿下太縱著他們了。”

    這下李禪秀還沒說話,伴讀團的薄軒幾人就連忙點頭:“是是是,裴兄說的是。”

    李禪秀:“……”怎么感覺薄軒他們都更怕裴椹?

    雖然這事就這么過去了,裴椹也幫忙瞞著,沒讓祖父和太子知道,可他心中依舊有些沉悶,不知是何緣故。

    李禪秀倒是和往常一樣,事情過去就過去了,到了并州,立刻就像撒歡的鳥,先和薄軒、楊元羿他們一起,先是騎馬擎蒼,游山巡獵數日,才到軍營中開始訓練。

    裴椹和他一樣住在軍營,甚至住同一個軍帳,吃住都一起,漸漸也忘了那股沒來由的沉悶。

    在并州軍待了兩年,十八歲這年,太子忽然把李禪秀調到雍州軍中,同時調去的還有裴椹等人,說是要磨礪他們。

    他們之前是在裴老將軍的羽翼下生長,以后到雍州軍,沒人再護著,就要全看他們自己了。

    李禪秀還以為阿爹是真狠下心要磨礪他了,結果和裴椹等人一起剛到雍州,就得知太子代天子巡視,也到雍州了,估計要待個一年半載。

    “你說會不會是阿爹想我了,故意把我調到雍州?”李禪秀騎在馬上,側身悄悄跟裴椹咬耳朵說。

    如今已經十八歲的他,五官漸漸長開,從年幼時的軟糯可愛,漸漸變成凌銳張揚的秀麗。身體也開始抽條,修長俊逸,青蔥如竹。

    這會兒他還和小時候一樣,靠近裴椹,幾乎貼著對方耳朵說話,熱氣鉆進耳朵。

    裴椹耳朵動了一下,甚至身影似乎也不明顯輕顫一下,但很快坐穩,不動聲色道:“太子殿下做事有他的道理,我也不知。”

    李禪秀蹙了蹙眉,總感覺裴椹最近有些奇怪,好像在刻意疏遠他。但自己也故意不理他,和薄軒他們走得近,他好像又不高興,弄得李禪秀懷疑他最近是不是吃錯什么了。

    另一邊,李玹把李禪秀調到雍州,確實有這兩年跟兒子聚少離多,有些思念兒子有關,但這當然不是主因。

    真正原因是,“鬼魂將軍”當年向他講述,這一年胡人大舉進攻,西北防線被撕破,大周驟失半壁江山。據“鬼魂將軍”說,那一世的大周,真正亡國,就是從這時開始。

    如今因他改變一些事,沒有裴椹重傷流落邊鎮、李禪秀被流放西北一事,但胡人進攻定不會變,仍不可大意。

    尤其為防止胡人像“鬼魂裴椹”說的那樣,借病羊把疫病傳到大周軍中,李玹還提前調運藥材,又特意帶了孫神醫來西北。

    至于特意把李禪秀和裴椹調來,思念是真,磨礪也是真。要讓這兩小子真正成長成“鬼魂裴椹”說的將軍,就得讓他們到戰場去磨礪。

    李禪秀和裴椹自是不知李玹的苦心,到了雍州,又在軍中一番摸爬滾打,日漸成長之際,也認識一些新朋友,譬如永豐鎮一個姓陳的將軍,還有一個叫張虎的人,還有張虎那個被孫神醫縫了腸子救回來的弟弟張河,以及陳青、二子等。

    這一年的深冬,薄軒在邊塞遇到一個心儀女子,已經二十一、等過了年就二十二的他,終于打算定下來,要娶那名女子。

    事實上,早在薄軒剛十六歲時,荊州的薄胤就想給他娶荊州當地世家大族的女子。

    但薄軒的舅舅已經投靠朝廷,薄軒長大后,也明白朝廷和荊州的局勢,自然不能答應,于是便裝風流浪蕩。

    如此一來,親事是沒成,可他浪蕩的名聲也傳出去了,加上他家里的情況,在洛陽,沒幾個好人家愿意把女兒嫁給他。

    好在他也不在意,就這么拖著,一直到二十一歲,終于遇上喜歡的人。

    正好薄軒的舅舅此次也隨李玹到西北,因戰事不知哪一年能結束,可婚事不能一直拖,于是由李玹和薄軒的舅舅做主,兩人就在雍州成婚,等戰事結束,回洛陽再補辦一場婚禮。

    邊塞條件艱苦,婚事也辦得簡單,但薄軒是伴讀團的人,李禪秀和裴椹都幫了忙,搞得很是熱鬧。

    夜晚,眾人圍著篝火喝酒吃肉,笑著說要鬧洞房。

    裴椹也坐在篝火旁,目光卻落在身旁的李禪秀身上。

    火光映紅身旁人秀麗的面容,許是喝了酒,有些微醺的緣故,李禪秀清麗的眼中跳動著火光,淺淺含笑,又像醉了迷茫。

    裴椹不知不覺,竟看了許久。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此時此刻,此時此地,他也應該有一場同樣的婚禮,和身旁的……

    “咚!”

    李禪秀忽然倒在他肩上,眼睛依舊清亮,卻帶著明顯醉意,含笑問:“裴椹,薄軒都成親了,你、你怎么一直沒成親?”

    裴椹一怔,是啊,他比薄軒還大兩歲,早到了該成親的年齡,為何也遲遲沒成親?

    早年是不想,而現在是……

    他目光看向李禪秀,漆黑的眼瞳不知何時變得幽深。

    李禪秀沒等到他回答,就倒在他肩上睡著了。

    夜晚天寒,裴椹嘆一聲氣,扶起他回營,洞房自然也是不鬧了。

    回到軍帳,剛把人放在床上,李禪秀忽然又睜開眼,拉住正要起身離開的裴椹。

    他眼睛清亮,也不知是真醉還是沒醉,聲音含糊說:“你還沒回答我。”

    回答什么?為何沒成親嗎?

    裴椹被拉回來,伏在他上方,手臂撐著床,低頭望著他秀麗眉眼,心跳莫名加快。

    許是旁邊晃動的燭火太過昏黃曖昧,許是外面的喧囂熱鬧令人恍惚,又或者剛才喝了酒,使人迷醉。

    鬼使神差地,裴椹低下頭,微涼的唇印上身下人的淺淡唇瓣。李禪秀怔然,不知是不是醉意使大腦停滯,他一時竟忘了反應。

    酒香在唇齒間彌散,甘冽,柔軟,又令人迷醉。

    終于從沉迷中回神時,李禪秀恍惚,耳邊心跳如擂鼓。

    他慌忙閉上眼睛,聲音呢喃:“我一定是喝醉了。”

    裴椹撐著床,低頭看他,心跳也一下快過一下。

    山袬~息~督~迦Z

    殿下沒拒絕,殿下竟然沒拒絕他,好像也沒厭惡。

    原本借著酒意才敢做出的大膽舉動,在心跳劇烈,緊張、害怕之后,漸漸又升起一股不敢相信的隱秘狂喜。

    第二天,李禪秀宿醉醒來,想起昨夜那尷尬一吻,只覺頭疼。

    果然不能喝醉,他竟然和裴椹親上了,他們可是好兄弟啊!

    他原本想,裴椹肯定也覺得尷尬。自己不提,裴椹也不提,最近保持一下距離,互相尷尬兩天,事情也許就過去了。

    可沒想到,經過這件事,裴椹平日對他的舉止反而……更親昵。

    雖然以前兩人也會勾肩搭背,搏斗時摔成一團,可不知是不是錯覺,那天之后,裴椹這樣的舉動好像明顯變多了。尤其搏斗時,總感覺腰經常被環住。

    更糟糕的是,他感覺自己也很不對勁。自那個吻后,每次再被裴椹環住肩,他就下意識微僵,心中一陣不自然。搏斗訓練時,裴椹的手臂每次橫在他腰間,更是僵得心跳都在加快。

    一段時間后,李禪秀覺得不能繼續這樣下去,已經影響他正常生活了。

    他決定找裴椹談談,然而裴椹聽完,卻問:“殿下是希望我和你保持距離嗎?”

    李禪秀:“啊?也不是……”

    “那殿下是換個人對練?”裴椹又問。

    “這……也不是。”李禪秀語氣糾結。

    裴椹的拳腳功夫是軍營里數一數二厲害的,跟他一起練,進步更快,他還真不想換。

    “那殿下是想我怎么做?”裴椹忽然靠近他,低眸深深看他。

    李禪秀:“呃。”

    他敏銳察覺不妙,伸出手指抵住對方胸口,努力想了想,狀似風輕云淡說:“就是,你以后能不能減少跟我搭肩,對練的時候能不能也盡量少碰、少碰……腰。”

    說到后面,聲音簡直越來越小。

    “為什么?”裴椹沒被他手指擋住,反而又靠近幾分。

    李禪秀莫名感到一陣壓迫感,有些不自然地想別開臉。可裴椹忽然低頭,唇正好擦過他轉頭時露出的耳朵。

    一陣微麻劃過,緊接著溫熱氣流拂過耳廓:“是因為那天晚上的吻嗎?”

    李禪秀:“!”

    他慌忙想裝鴕鳥否認,說不記得什么吻,可沒想到,裴椹竟忽然向他表明心意,說喜歡他。

    李禪秀驚呆,他五歲時就認識的好兄弟裴椹,竟然說喜!歡!他!

    他覺得自己應該好好開導勸說對方,可他自己先心跳亂成一團,竟忘了該說什么。

    后來——

    李禪秀扶額,明明他一開始是想和裴椹談談,怎么到最后,變成裴椹問他,要不要和自己談談。

    此談談,非彼談談。

    總之,他莫名其妙答應了和裴椹試試,可能是和裴椹接吻確實太舒服了。

    而這一試,后來竟試了一輩子。

    當然,兩人一開始是瞞著眾人,私下悄悄在一起。

    可隱瞞也不是長久之計,而且沒瞞幾年,兩人的事就被李玹知道了。

    李禪秀簡直不敢回憶父親撞見他和裴椹親吻時,臉黑的樣子。

    當天他就被李玹提回東宮,關著不給出去了,誰來求情都沒用。

    以至于皇后和圣上還把李玹叫去,訓了一通,說就算孩子犯錯,也不能這樣對待,好好教就是了,你軟禁他干什么?

    實在是李禪秀平時太乖了,皇后和圣上都沒想到他能犯多大錯。

    李玹一聲沒吭,既沒說出兒子和裴椹的事,也沒同意解了李禪秀的禁。

    他此刻就是氣,氣自己因“鬼魂將軍”的緣故,早早就把裴椹召到洛陽,讓他和自己兒子從小一起長大,簡直是引狼入室!

    后來他還把兩人一起放在軍中,去哪都作伴。他這些年來都做了什么?親自當月老撮合兩人?

    說不定就是因為他的這些舉動,才讓這兩小子互相生出不該有的情感。

    李玹簡直越想越苦悶,從太極殿回到東宮,見裴椹跪在外面,更是眼不見心不煩。

    可偏偏他發現得太晚,李禪秀和裴椹都已經情深到不愿分開,他倒成了棒打鴛鴦的人。

    當晚,李玹就氣得做了一個夢,夢中他看見“鬼魂將軍”向他講述過的那一世——

    他看到李禪秀流放西北后,吃盡苦頭,輾轉流離,又險些被抓去金陵,最后被裴椹偷放。

    他看見自己死后,李禪秀傷心痛苦,在西南艱難支撐他曾經的部下。

    他看到山河破碎,風雨飄搖,李禪秀、裴椹、陸騭在艱難支撐。又看到陸騭死去,裴椹戰死江中,李禪秀寒毒發作,最終也走向了和裴椹一樣的終局。

    最后的最后,濤濤江水中,他看見兩道緊緊相擁的魂靈。

    醒來后,李玹心痛難忍,又怔然哽澀。

    沒有“鬼魂將軍”告知一切的那一世,沒有他改變一切的那一世,他的蟬奴兒竟過得那般苦。

    雖然李玹早知道那一世自己逝后,李禪秀必然艱難萬分,可“鬼魂將軍”當年那寥寥的幾句,怎敵得上他夢中看到的萬一?

    還有,原來那一世,兩人就相知相識不相見,彼此動心,卻從不敢言說,只苦苦堅守彼此。

    李玹嘆息,良久后走出寢殿,見昨晚被自己轟走的裴椹,竟又來跪著,心中一片復雜。

    畢竟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即便氣他跟自己兒子在一起,可終究也心軟。

    何況夢中兩人就已經夠苦,興許就是因為這一世,他們一生順遂,才敢彼此表達心意,而非像夢中那樣苦守,自己何必又……給他們平添磨難?

    李玹嘆息一聲,終究揮揮手,道:“你起來吧,禪秀在他的住處,你去看他吧。”

    裴椹怔然抬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

    李玹忽然背過身,板起臉道:“還不快去?等孤后悔嗎?”

    裴椹回過神,明白太子的意思,心中難掩激動,忙叩首感謝。

    起身快步往李禪秀住的院落走去,他腳步飄忽,仍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李禪秀這兩天在鬧絕食抗議,裴椹來時,他正偷偷藏在被窩里,吃小內侍偷摸送來的餅子。

    聽見腳步聲,他還以為是父親李玹來了,忙一口咽下餅,手忙腳亂想把剩下的餅藏起來。

    裴椹快步走過來,一把掀開被,見他差點被噎著,趕緊拿水來給他喝。

    李禪秀緩過來后,驚訝他怎么來了。得知是李玹同意的,更驚訝李玹竟然這么輕易就接受了這件事。

    他自是不知道,李玹這會兒回過神,也在咬牙暗恨。

    可恨的“鬼魂裴椹”,當年說那么多,竟沒說他覬覦自己兒子的事,要是早知道,他能讓這兩小子從小就膩在一塊兒?

    不過現在后悔,為時已晚,只能認下裴椹這個兒婿了。

    甚至,為了不讓兩孩子再遭受波折,李玹還好心幫他們瞞著。

    畢竟李玹還沒登基,還不是天下之主。萬一這事被圣上、皇后知道,又有這兩小子苦果子吃。

    李玹嘆氣,覺得都是自己年輕時太輕信鬼,才有今日。果然神神鬼鬼,不是什么好東西。

    因為有李玹幫忙瞞著,李禪秀和裴椹情路順暢,事業也順暢。

    在后來數次北征中,兩人也實現年少時的諾言,徹底將胡人打垮、打散,再不能威脅大周邊境。

    只是二人一直都沒成親,直到李玹登基,冊立李禪秀為太子后,忽然給兩人賜婚。

    許多年后,李玹禪位,李禪秀登基并冊立裴椹為帝君的大典上,裴淙喝醉了酒,回家跟妻子嘀咕:“萬萬沒想到,咱們椹兒竟當了帝君,說起來,當年咱們一家剛來洛陽,太上皇就很欣賞裴椹,讓他給今圣當伴讀,哎你說,該不會太上皇當年就想把裴椹當今圣的童養夫……”

    “瞎說什么?今圣當時是太孫,太上皇瘋了給他找個童養夫。”裴二夫人沒好氣推他。

    “啊,也對,這種事不可能,但這兩小子到底是啥時候開始的?”裴淙很是費解。

    皇宮中,裴椹俯身吻住身穿帝王冕服的李禪秀,聲音低啞:“圣上穿著一身,也極為好看。”

    李禪秀含笑,抬手攬住他的脖頸,被壓倒在床上時,冕冠掉落,烏發散落。

    繡著日月龍紋等十二紋章的玄衣和裴椹的衣袍糾纏在一起,如同緊密相擁的二人,生生世世。

    作者有話要說:

    竹馬番外完結啦,這個番外寫超了,下個賜婚if就簡單寫兩章吧,其實兩人愛上的過程都是差不多的,比心心~

    第175章 if:假如賜婚成功1

    深夜, 洛陽城外的官道上,一隊兵馬疾馳。

    這個時間,城門的守衛早已打著哈欠, 昏昏欲睡。

    可當兵馬抵達城門外, 為首的冷峻身影拿出令牌后,守衛卻一個激靈, 慌忙打開城門, 讓他們在夜色下進城。

    進城后, 這行人繼續策馬趕路, 最終停在燕王府外。

    為首的冷峻身影利落翻身下馬,隨手解下披風,扔給身旁隨行士兵。同時另一名下馬的士兵上前, 急敲燕王府的大門。

    很快門被打開, 守門的家仆探頭向外看一眼,正想問是誰, 就先看見為首那人熟悉冷峻的臉, 頓時一激靈, 隨即驚喜:“世子殿下,您回來了, 太好了,小的這就去告訴王爺和王妃……”

    裴椹抬手制止, 聲音和這深冬寒夜一樣冷:“不必。”

    說罷他冷沉著臉, 大步跨進府內。

    燕王和燕王妃聽見動靜,很快迎出來。見是他回來,燕王妃面上先露出喜色, 接著又有些拘謹, 不自然笑道:“椹兒回來了, 之前就猜你今天能到,方才聽見動靜,出來一看,果然是你回來了……”

    裴椹沒有回答,深沉眸光看向旁邊的燕王。

    燕王本就有些拘謹,被這一瞧,似乎更緊張了,干聲笑道:“這個、這個……外面冷,進去說,先進去再說。”

    裴椹沒有說話,在父母引路下,先進了正廳。

    在廳中坐定后,他揮揮手,令下人都先下去,轉頭又對燕王妃道:“母親,我有些事要問父親,勞煩您也先去休息吧。”

    和燕王妃說話時,他語氣稍緩了一些。

    燕王妃神情猶豫,下一刻,就收到丈夫求救般的目光,于是咬咬牙,又勉強笑道:“我還不困,難得你回來,要說什么,我也在旁聽聽吧。你父親是個糊涂的,要是他有什么不是的地方,我也好點點他,免得……”免得你們爺倆吵起來。

    裴椹按了按眉心,似是很疲憊。見母親不走,他也不強求,很快又看向父親,面無表情問:“那我就直接問了,父親,賜婚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燕王妃也在場的緣故,他語氣不算嚴厲,多少還是給父親留了些面子。

    非是他目無尊長,不敬長輩,實在是父親這事辦得糊涂。

    自祖父去世后,他一直守著并州,總領并州一切軍務。當今圣上忌憚他,幾次想召他入京,將他就此困在洛陽,奪他兵權。

    可一旦交出兵權,他個人生死是小,以圣上和梁王父子的能力,只怕并州很快就會被胡人鐵蹄踏破,屆時整個大周都危急。

    畢竟當年,就是因圣上的不作為和朝中大臣遲遲不同意發兵相救,并州軍才遭遇慘敗,他祖父、大伯等一眾并州軍精銳戰死,至今尸骨還埋在北地。

    若不是他和楊老將軍等人及時撐起,只怕當年并州就已經陷落。所以這兩年,無論圣上以什么借口召他入京,他都借故推脫。

    可偏偏這次,父親也幫忙寫信欺騙,說有急事需他回來。

    他以為是被扣在洛陽為質的家人出了什么事,率親隨緊急趕回,哪知快到洛陽,才收到自己留在父母身旁的親信送信告知,父親把他“騙”回來,是因為圣上要給他和那位被圈禁的太子的女兒賜婚。

    這簡直是胡鬧,先不說他這些年來心中只有收復北地、完成祖父大伯他們遺志這個念頭,根本無心成親,就說父親竟幫今圣一起把他“騙”回來這件事——

    對方有沒有考慮過大局?有沒有想過萬一他被困在洛陽,奪走兵權,他們一家會不會也像那位太子和太子的女兒一樣被圈禁,甚至直接被暗害殺死?最重要的是,一旦他被暗害,并州兵權落入梁王父子那幫人手里,并州還能守得住?那里的士兵、百姓,到時該何去何從?

    想到這些,裴椹簡直快壓不住冷意。他已經極力克制,才讓自己對燕王說話的語氣顯得不那么冷硬嚴厲。

    他知道父親一向扛不住事,可萬沒想到,對方竟能糊涂至此,連幫今圣“騙”他回來這種事,都做得出。

    當時接到消息、得知真相時,已經太晚,圣上已知道他快到洛陽,想再調頭回去根本不可能。

    想到這,裴椹直接抓起旁邊的茶碗,就著冷水飲了幾大口,壓下這一路悶著的火氣。

    燕王看出兒子被氣得不輕,也有些訕訕:“這個、這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為父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這個……實在是你爺爺……”

    “這跟祖父有何關系?”裴椹皺眉打斷。

    燕王:“呃,就是因為你祖父當初欠人家的,現在人家找上門來,所以咱們才不得不幫忙還啊。”

    裴椹越聽越擰眉:“祖父欠誰的?”

    燕王:“就是……”

    就在這時,廳后忽然走出一灰衣老者,含笑朝燕王、燕王妃,以及坐在椅上的裴椹拱拱手,道:“王爺,還是讓老朽來向裴將軍解釋吧。”

    “魏太傅?”裴椹看清來人,神情一凜,連忙起身。

    這老者竟是曾經的當朝太傅,有“天下士人之首”稱呼的魏基。

    出于對魏太傅的尊敬,裴椹忙恭敬行禮,可心中卻愈發奇怪。魏太傅早在太子李玹被圈禁前,就已經辭官退隱,不知所蹤,怎會忽然出現在他家?還……

    倏地,他想起魏太傅曾經也是太子李玹的老師,而圣上要給他賜婚的對象,恰巧是那個剛出生就被她的太子父親牽連,一起被圈禁的太子的女兒。

    再聯想剛才燕王說的話,裴椹心中陡然明白什么,莫非……父親剛才說祖父欠人家的,是指欠了太子的?而現在,魏太傅就是替太子來走這一趟?

    顯然,他猜對了。

    魏太傅是秘密前來,甚至沒有人知道他已經回洛陽。之所以能請動他,就是因為今圣忽然心血來潮,給太子的那位女兒封公主,要將她嫁給京中的世家子弟聯姻。

    這對那位從出生起,就被圈禁的公主來說,其實是好事,畢竟終于可以離開一直圈禁她的地方。

    可太子似乎不舍得嫁女兒,亦或是,他明白今圣不會給他女兒選什么好的聯姻對象當駙馬,所以在得知裴椹也是賜婚人選之一后,便暗中動用關系聯系外面,請魏太傅來說和裴府,讓裴椹同意成親。

    “裴將軍放心,太子知道你沒有成親的想法,只希望你能先答應。到時你和公主只是假成親,成親后互不干涉,公主不會為難你,你也不必擔心顧慮公主。雖則這事唐突了些,但若非實在沒辦法,太子也不會拿當年老燕王的許諾,來讓裴家兌現。”魏太傅嘆息說。

    太子李玹是先帝嫡子,今圣的侄兒。當年先帝在北征途中駕崩,今圣調老燕王到并州牽制太子的祖父沈老將軍,自己同時在軍中奪位,搶了李玹的皇位。

    老燕王事后得知,一直覺得是自己幫今圣奪了太子的皇位,心中十分愧疚。雖則太子后來到并州與他見面,將一切說開,表示即便老燕王當初沒被調去并州,結果也不會改變。

    但老燕王仍覺得是自己的錯,許諾將來太子若有需要,裴家一定鼎力幫助。

    燕王當年看過父親的遺物,知道確實有這件事。加上替太子來說此事的人,是素有名望的魏太傅,他怎么想,都覺得不能拒絕,這才明知不妥,還是把裴椹“騙”了回來。

    魏太傅來裴府的事,不能被外人知曉。說完這些,他就趁夜色悄悄離開了。

    裴椹一個人在書房獨坐至天明,直到快到該進宮的時間,他終于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抬步走出。

    書房外,燕王和燕王妃同樣擔心得一夜沒睡,見他出來,立刻緊張望向他。

    裴椹沉默片刻,忽然深深超父母行了一禮,開口聲音有些沙啞:“昨夜是我不知實情,情急之下對父親言語不敬,還請父親原諒。”

    燕王訕訕,連忙說“不妨事”,接著又不放心問:“那、那你決定如何?”

    說完怕他不高興,又小心解釋:“為父也知道這事不妥,可這……人要言而有信,畢竟是你爺爺答應人家的。再者,這圣旨馬上就下了,不好抗旨,而且那小姑娘……那小公主也甚是可憐……”

    “父親放心,我會娶她。”不待燕王說完,裴椹就沉聲打斷。

    事已至此,只能接受。況且就像父親說的,既是他們裴家欠太子他們,祖父也許諾了會幫助,就不可言而無信。

    好在只是假成親,對外做戲而已。

    等一切事了,他和對方就不會再有交集,想必那位公主……也和他是同樣想法。

    裴椹眸子暗了暗,想完這些,沉步走出王府,騎馬往皇宮去。

    作者有話要說:

    第176章 if:假如賜婚成功2

    裴椹進宮后, 老皇帝當著群臣的面,客套夸了他幾句守邊有功,接著果然令人傳旨, 將那位被圈禁的太子之女賜婚給他。

    裴椹領旨謝恩, 散朝后,和眾臣一起走出大殿時, 身邊盡是恭喜之聲, 他卻感到從殿外迎面吹來一陣寒意。

    今圣顧忌名聲, 今日他剛回京, 自然不會立刻削他兵權,但一定會借婚事拖延阻礙他回并州。拖的時間越久,并州那邊的變數就越大, 他被困在洛陽的可能性也越大。

    不能就這么坐以待斃。

    裴椹深吸一口外面的寒氣, 婉拒了梁王世子上前邀他過府一敘的邀請,攥緊手中圣旨, 疾步往宮門外走去。

    回到燕王府, 他立刻拜托父母, 幫忙盡快籌備婚禮。

    “越快越好。”他沉聲說。

    圣旨只寫“擇日完婚”,沒說具體日子。如果可以, 老皇帝恐怕想寫讓他們半年甚至一年后成親,但寫的時間太遠, 怕裴椹借口一年后再回來成親, 先回并州。可寫的時間太近,又怕他成完親就跑。

    所以索性不寫具體日子,這樣半個月、一個月拖下去, 說不定能拖個一年半載。等把并州那邊的將領替換, 兵權拿到手, 裴椹也就回不去了。

    裴椹對老皇帝的拖延之法,心中門清,所以回來就讓燕王夫婦緊急籌備婚禮。

    同時又暗中聯系魏太傅,向對方說明婚禮會很快舉辦的事。

    魏太傅很快也差人送密信來,表示:太子也希望婚事能盡快辦妥,然后你和公主一起盡快回并州,將軍放心,朝中這邊,老夫會使人幫忙周旋。

    裴椹看完,很快將信紙燒了,神情默然。

    沒想到太子跟他想到一處了,那么,那位公主呢?對方也愿意跟他一起去并州?

    從得知賜婚以來,一直在權衡局勢、利弊的裴椹,終于第一次有工夫想那位公主的態度。

    但很快,他就將這一絲多余的念頭收回。

    無論如何,他們只是萍水相逢,假裝一段時間夫妻。他只需遵從約定就行,沒必要對公主過于探究。

    不過,雖然裴椹將這一切當成是履行祖父諾言需完成的任務,可他年已二十三,早到了該成親的年齡,卻遲遲不婚,早急壞了燕王夫婦。

    如今賜婚也好,履諾也罷,總歸是他愿意成親,燕王夫婦都喜不自勝,很是上心地替他籌備婚禮。

    這日裴椹回家,就見父母都喜氣洋洋地準備聘禮,還讓他去試婚服,遺憾說什么“要不是非要辦這么急,婚服還可以做更精致些”。

    尤其燕王妃,一再道:“你的就罷了,男子的婚服都大差不差,公主那邊也不知她滿不滿意。唉,這女孩子家,一輩子就這一次,依我說,還是得時間寬裕,做得更精致漂亮些才好。她又不受寵,這都要成親了,圣上還沒有把她放出來的意思,想必宮里也不會怎么用心準備,也只有咱們幫忙準備一下嫁衣……”

    裴椹見母親期盼又忐忑,擔心那公主對嫁衣不滿意的樣子,皺了皺眉,終于忍不住道:“只是履行祖父諾言而已,又不是真成親。她不會喜歡我,我也不會喜歡她,母親何必如此上心?”

    燕王妃被他說得表情一僵,似乎才想起這是作戲,一時又失落遺憾。

    燕王見妻子神情瞬間黯然,不由在心中責怪兒子,可他也知這事是自己擅自替兒子答應,指不定兒子心中還憋著氣,于是也不好責備,反而訕訕:“雖說是假的,可你樣貌不錯,樣樣優秀,公主又年輕,正是花樣的年紀,這……說不定你們相處久了,日久生情也……”

    “也”字還沒說完,就挨了兒子一記冷眼,燕王頓時閉口。

    裴椹掃完他,才道:“父親慎言,我心在疆場,無心兒女私情,更不可能喜歡公主。另外……”

    雖然剛才的話傷了母親的心,他心中也有些后悔,可還是提醒:“你們對這親事如此歡天喜地,萬一叫圣上知道,懷疑我們裴家早就跟被圈禁的那位……”

    話沒說完,燕王就先倒吸一口涼氣,神情瞬間緊張起來。

    裴椹點到即止,沒有多說。

    并非他恐嚇父親,而是真有可能。早年太子剛被圈禁時,他祖父就上書替太子求過情,惹了圣上不悅。現在他們家再歡天喜地與太子結親,能不被懷疑是早與太子有勾結?

    事實上,這次給他和太子的女兒賜婚,老皇帝就猶豫過。是魏太傅動用關系,讓老皇帝打消了疑慮.

    隨著時間推移,成親的日子很快到來。

    裴椹已經從最初剛得知消息時的生氣,到后來接受,再到如今有條不紊地準備婚禮,晚上平靜躺在床上,等待明天接親的時間到來。

    太子府的北院,同樣該休息的兩人,卻都還醒著。

    李玹坐在院中一株老樹下,一點點打磨手中的佛珠。凄清月光透過老樹的枝丫,在他粗布衣上留下一片斑駁樹影。

    李禪秀從房中走出,站在門口怔怔看著父親,刻意用眉筆將五官畫柔和的臉上,帶著對未知明天的茫然。

    其實早在十天前,老皇帝就已經下旨讓他搬出圈禁他十八年的北院,還調了幾個嬤嬤來教他規矩。

    因為有太子留在外面的人設法打點,派來的嬤嬤沒有刻意為難他,也沒有近身伺候,所以他并不是女子的事,至今仍未被發現。

    但他已經十八了,即便小時候男女莫辨,如今年歲漸長,一些屬于男子的特征都已漸漸顯露,聲音也早轉變,不可能一直瞞下去。

    所以這次賜婚,父親輾轉反側許久,終究決定讓他借這個機會離開。

    明天就是燕王府來接親的日子,李禪秀從出生就和父親一起被圈禁在這方小院,從沒見過外面的世界,更沒見過那位燕王世子。

    他從沒經歷過外面的風風雨雨,如同白紙一張,此刻心中滿是對未來的惶惑不安,和對父親的不舍。

    所以請求了嬤嬤后,今晚他又回到這方小院。

    按父親的計劃,等他嫁給裴椹,就要和對方一起去并州,到時山長水遠,不知何時能再見到父親。

    從出生起就沒和父親分開過的李禪秀,此刻如同羽毛稚嫩的小鳥,心中柔軟又彷徨。

    父子倆就這樣在月色下靜默,直到李玹將佛珠細細打磨好,串成一串,抬頭朝他溫和笑了笑,輕輕招手。

    李禪秀立刻小跑過去,蹲下后,一把抱住父親的雙膝,聲音哽咽:“阿爹,我舍不得你。”

    李玹抬手撫了撫他的頭,輕嘆:“總算能出去了,怎么還哭呢?”

    說著抬手幫他擦了擦眼淚,又將剛串好的佛珠戴在他手腕:“蟬奴兒不必害怕,這串佛珠會幫阿爹護佑你。”

    說完,他起身牽著兒子的手,一起走回房間。

    關緊門后,隔絕外面守衛的耳目,李玹才壓低聲音,道:“裴椹那里已經打點好了,你放心,他是個和他祖父一樣重諾的人,既答應了,必不會冒犯你。再者,你一旦能出去,阿爹也會設法安排舊部的人到你身邊,跟著保護你。”

    李禪秀點點頭,眼睛仍微紅。

    李玹幫他拭了拭眼角,又嘆氣:“阿爹也舍不得蟬奴兒,但雛鷹總要離巢,才能學會飛翔,你啊,也該長大了。”

    太子心中同樣酸澀,只是不愿在兒子面前表露。

    不知不覺,一晃眼,當年才小貓崽一樣大的兒子,都長這么大了。可惜被他牽連,一直被關在這方寸之地。

    好在馬上就能出去了,雖然是以出嫁的名義。

    燕王府送來的嫁衣他看過,甚至精貴華麗。但若是可以,他多希望兒子穿的是男子那套婚服。

    李玹心中遺憾,復雜,亦不舍。

    翌日,天明。

    兩名嬤嬤來北院請李禪秀回去,李禪秀睜開幾乎一夜沒睡的眼,抬頭望向父親。

    李玹拍拍他的肩,語氣尋常道:“去吧。”

    回到正院,上妝,穿上嫁衣。

    外面隱隱傳來嗩吶聲,接親的隊伍來了。

    李禪秀一身大紅嫁衣,在兩名嬤嬤攙扶下,走出太子府。

    裴椹將他接進花轎時,握住他的手臂,感到一絲輕顫。

    裴椹不動聲色,很快松開手。

    迎親的隊伍回到燕王府,到處掛著紅綢,一片喜鬧歡騰。

    直到天色黑透,喜鬧聲漸漸遠去,一切終于結束。

    裴椹穿著大紅婚服,胸口還帶著紅花,在一眾人的簇擁下走進新房。然而在眾人要鬧時,他卻揮揮手,瞬間數名士兵出現,將要鬧的人客氣請出。

    房間內終于安靜,裴椹又揮手,令喜娘和下人也都出去。

    喜娘剛想說“交杯酒還沒喝”,可看他臉色冷峻,又訕訕不敢言。

    很快,房間內只剩他和李禪秀。

    望著那道坐在一片紅色燭影中的單薄身影,裴椹靜默少許。

    方才在外面,他被梁王世子幾人灌了些酒,此刻頭有些沉,但還沒到醉的地步。

    雖然是假成親,但有些事還是要先跟公主確認一下,明確范疇,這樣以后才好井水不犯河水。

    這般想后,裴椹斟酌開口:“公主,請恕在下無禮,關于成親的事,想必該說的,太子殿下都已經跟您說過,但我想再確認一下,你我只是假成親,成親后,我不能冒犯您,您也不會約束我,我們相敬如賓,只對外做戲,對否?”

    紅色紗帳旁的身影似乎輕顫了一下,片刻后,僵硬點頭。

    裴椹無形中松了一口氣,點頭說:“好。”

    接下來只需揭了蓋頭就行,至于交杯酒,反正只是假成親,房間內只剩兩人,沒必要做全套。

    裴椹冷靜想著,走近床邊那道身影,伸出右手。

    指尖還未碰布料的邊緣,那道身影似乎又顫了一下,而且越顫越厲害。

    裴椹忽然想到,公主雖然已經十八,但出生就被圈禁,沒見過生人,心思恐怕單純如紙,可能還不如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膽大。如今突然嫁給他,今天還“見”了這么多陌生人,只怕精神已瀕臨極致。

    他不由緩了聲音,難得哄起人,道:“別怕。”

    說著抓住蓋頭邊緣,一把掀開蓋頭。

    隨著紅色布料掀起,一張蒼白昳麗、神情帶著少許驚惶的臉映入眼底,眉目秀麗,精致如畫。

    裴椹仍攥著蓋頭的手不知為何僵住,目光直直望著面前人,久久沒有下一步動作。

    直到李禪秀小心開口,聲音有些輕顫和怯怯:“那個,是不是該喝交杯酒了?”

    裴椹仿佛驟然回神,忙抵唇輕咳一聲:“哦,我……我……咳。”

    他又咳嗽一聲,才終于轉身:“我去喊喜娘回來。”

    腳步似有些倉促,好像也忘了剛才還在想“反正是假成親,沒必要做全套”。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老婆前:反正假成親,不用喝交杯酒了

    看到老婆后:噢噢,我這就去喊喜娘來監督我們,全套,做全套!(路都不會走了.jpg)

    賜婚的年齡還是決定改成十八歲,反正都if線了嘛,主要是十八歲安全些。

    第177章 if:假如賜婚成功3

    喜娘都要走了, 沒想到又被叫回來。

    畢竟是燕王世子成親,回到喜房,她忙熱熱鬧鬧說了一堆喜慶話, 引導兩人喝交杯酒, 又給李禪秀吃生餃子。

    李禪秀沒喝過酒,和裴椹喝交杯酒時, 起初只顧緊張, 一杯酒下肚, 又險些被嗆著, 辣得只想扇風。

    正好喜娘這時夾餃子來,他沒多想,一口咬下大半, 想緩解口中酒辣, 沒想到餃子竟是生的。

    裴椹來不及提醒,就見他含著餃子咽不是, 不咽也不是, 被酒氣熏薄紅的臉上一片茫然, 不由抵唇輕咳,掩住笑意。

    偏偏喜娘這時又笑問:“生不生?”

    李禪秀恍惚回神, 下意識點頭:“生。”

    他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裴椹卻知道, 俊秀面容不由浮現一絲異樣。

    好在喜娘很快就走了, 但新房中的兩人目光相撞后,卻愈發不自然。

    終于,到了不得不休息時, 裴椹遲疑一下, 語氣斟酌:“請公主恕在下冒犯, 雖是作戲,但也需瞞過宮里耳目,今夜……”

    李禪秀心頭一跳,緊張望向他,險些要攥緊領口。

    成親前,父親說過裴椹不會冒犯他,剛才裴椹也這么說過,可、可對方忽然又說這種話,是什么意思?

    雖然和裴椹成親,是父親這邊和對方商議的結果,但也僅限于裴椹幫他們這一次。裴椹還不是父親這邊的人,安全起見,關于他是男子的事,自然不能在這時暴露。

    李禪秀一時不安起來,手指緊張抓著身邊床單。

    裴椹見他清麗眼中瞬間積蓄不安,神情驚惶看著自己,不由擰眉懊惱,忙解釋:“公主別誤會,我的意思是,我今晚需住在這里……我打個地鋪吧。”

    他轉頭掃一眼,發現房間內連個小榻都沒有,可這個時間讓人拿張榻來,不是讓人都知道他是睡榻上?

    便是真想讓人知道他是睡榻上,沒碰公主,也不能這么直白地表現。

    一方面,他要表現出“被迫”娶公主的不滿,冷待公主,才能讓圣上不懷疑裴家和太子有牽連。

    另一方面,因為是圣上賜婚,以他的性格,又絕不會把不滿直接表現出來,譬如新婚夜直接摔門而去,或是讓人送張塌來。

    這都是明晃晃表達對圣上賜婚的不滿,稍微有腦子的人,都不會把這種不滿表現得如此直白,這反倒會讓老皇帝覺得他目無君主。

    所以這個度需要把握好,既要顯出他對被困在洛陽娶公主的不滿,又要表現他畏懼皇權的隱忍,如此才能讓老皇帝真正相信。

    聽了他解釋后,李禪秀終于松一口氣,可又不好意思說自己剛才懷疑裴椹想不君子。

    “地上寒涼,要不裴將軍還是也睡床上吧。”他想了想,歉意道。

    一是為自己剛才懷疑表達歉意,二是眼下新年剛過不久,房中雖有炭火,可地上依舊寒涼。

    李禪秀自幼身體弱,帶入自己想一下,覺得打地鋪睡一夜,肯定要生病。

    說完他還轉身,將被筒分成兩個,遲疑一下,又在兩個并排的被筒之間放上枕頭,用枕頭隔出一條楚河漢界。

    轉回頭,他有些尷尬地朝裴椹笑笑,小聲道:“這樣就行了。”

    他自是不知,裴椹在北邊打仗時,有時天寒地凍,在外面席地過一夜的經歷都有。跟那比起來,在有炭盆的新房里打一夜地鋪,還真算不得冷。

    可裴椹不知為何,久久看著他,竟沒說。

    尤其對上他的笑容,片刻,竟有些啞聲說:“好。”

    紅燭很快被吹熄,兩人和衣躺在暖熏帶著些微香氣的床上。

    李禪秀怕被看出不是女子,只脫了外面的紅嫁衣,躺下時身體一直僵直著。

    他以為自己會睡不著,但可能是昨晚就已經幾乎一夜沒睡的緣故,僵硬片刻,大腦很快陷入黑暗和混沌。

    裴椹聽著身旁的呼吸聲漸漸規律平穩,也微不可察輕輕松一口氣,隨即微微皺眉。

    今晚的一切,都出乎意料,完全沒按他最初的計劃走。

    原本沒打算喝交杯酒,也沒打算和公主一起躺在床上。

    這只是雙方都心知肚明的一場戲而已,不該投入太多。彼此保持距離,不過多交集,對他們將來都好。

    可結果卻……

    到底是從哪里開始錯的?裴椹擰眉。

    好像是從掀開蓋頭后。

    誠然,公主是美麗的,脆弱且動人。可這實在不該是他亂了節奏的理由。

    裴椹閉緊眼,默默開始每日三省.

    翌日,李禪秀醒來時,身旁已經沒人。

    他微不可察松一口氣,問前來伺候的丫鬟,得知裴椹一早就起床,去后院練武了。

    他聞言驚訝,心中又暗暗敬佩。這么冷的天,還能天不亮就起床去練武,實在厲害。

    他在北院時,每到冬天天冷,經常要父親去把他從被窩里挖出來,才愿意吃飯。

    旁邊丫鬟聞言,倒是多嘴一句,說世子平日也沒這么早,只是今天不知為何格外早一些。

    話剛說完,就挨了旁邊嬤嬤一記瞪眼。

    小丫鬟急忙閉口,再看床上擺放整齊的兩個被筒,就知兩個新人昨晚什么都沒做,自己方才那話,只怕戳到公主傷心處了。這般一想,她更忐忑不安。

    李禪秀倒沒什么傷心的,倒是府中的燕王妃聽完下人打聽來的消息,得知兩人昨晚什么都沒發生,雖是意料之中,可也難免一陣遺憾嘆息。

    于是裴椹和李禪秀一起去敬茶時,她格外憐惜這個公主假兒媳,手鐲之類的首飾恨不得送一盒,等人走了,仍喃喃遺憾:“多漂亮的人啊,可惜……”

    可惜她那木頭兒子,怎么就不解風情呢?多好的機會啊。都睡一張床了,怎么就不能弄假成真了?

    李禪秀捧著一盒首飾回院,十分尷尬,等下人們都出去,便忙要把首飾還給裴椹。

    裴椹看一眼那首飾盒子,卻不動聲色道:“母親既給,殿下就收著吧。放心,她……知道你我是假成親的事,給這些只是因為喜歡殿下,沒有別的意思。”

    李禪秀聞言,略微放下心,可仍覺得尷尬。他又不是女子,實在用不上這些。

    只是裴椹也不要,他只好先放在這間新房里,左右這也是燕王府的房子。

    用過早飯,兩人要到宮中謝恩。

    兩個嬤嬤雖被打點過,不會對李禪秀近身,發現他身份秘密。但該向宮里稟報的消息,還是會如實稟報。

    譬如裴椹昨晚和李禪秀是分被筒睡的事,譬如裴椹今天一早天沒亮,就黑著臉到后院練武的事。

    黑燈瞎火的,也沒人瞧見裴椹臉色到底黑不黑,但不妨礙他們想象。

    裴椹和李禪秀謝完恩,出宮后,老皇帝便收了臉上的假笑,手指點著座椅扶手,問身旁的心腹內侍:“你說,裴椹對朕的賜婚,究竟滿不滿意?”

    老內侍忙彎腰諂笑:“圣上給裴將軍賜婚,是天大的恩寵,他哪敢不滿意?至于他不喜歡公主,給公主臉色看,那就是他們小倆口的事了。”

    “嗯。”老皇帝滿意點頭,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

    裴椹不敢抗旨,卻冷待李禪秀,說明裴家確實跟太子沒什么關系,裴椹對他也依舊敬畏。

    至于裴椹把不滿撒在李禪秀身上,反正又不是他女兒,受磋磨就受磋磨吧,還真當自己是公主了不成。

    老皇帝冷笑,想到死去的兄長和被圈禁在太子府北院的李玹,又一陣快意.

    皇宮外,李禪秀剛上馬車,裴椹就緊隨進來。

    對方把一個手爐遞給他,讓他先暖著手,接著壓低聲道歉:“方才在皇宮人多,又有圣上的人看著,我對殿下無禮,還請殿下原諒。”

    李禪秀搖搖頭,抿唇小聲說:“道理我都明白,裴將軍不必如此客氣。”

    裴椹稍微松一口氣,可聽出李禪秀話中的客氣疏離,又不知何故,無端一瞬失落。

    他微皺眉,沒來得及捕捉,那股異樣情緒就消失無蹤。

    車外漸漸下起了雪,李禪秀想探頭看一眼車外的景象,可又覺得不妥。

    從被賜婚到出嫁,他不過是從太子府又到燕王府,所見仍是一小片天地。哪怕昨日成親,也一直蓋著蓋頭,沒見到外面的景象。

    不過現在已經出來了,倒不急這些,眼下他更擔心的是仍在太子府北院的父親。

    裴椹似也看出他好奇外面景象,只是剛出皇宮,周圍或許還有圣上的耳目,不宜掀開車簾東張西望。

    但思忖一刻,他忽然道:“殿下是不是想看外面的景象?京中不甚自由,若殿下想的話,等過段日子,我們可以去裴家在京郊的一處山莊別院暫住幾日。那里自由些,殿下可以不必拘束。”

    李禪秀聞言眼睛微亮,難掩驚喜:“可以嗎?”

    裴椹似乎也被他的神情感染,眼中顯出幾分笑來:“當然,只是剛從宮中回來,還需再作息幾天。”

    “嗯嗯。”李禪秀連忙點頭,表示知道。

    像喜悅的小動物似的。

    裴椹下意識想,心尖也癢癢的,又莫名也一陣高興。

    像是……終于討了誰歡心.

    十幾天后。

    在李禪秀日復一日的期盼中,這天,裴椹終于在回來時,把他拉進臥房,壓低聲說:“殿下,明日我們就去山莊小住。”

    李禪秀聞言,難掩驚喜。

    可緊接著,裴椹又斟酌道:“殿下把必要的物品都帶上,這次出去,可能會尋機離開,直接回并州。”

    李禪秀聞言微愣,心中下意識緊張起來,接著又想到還留在北院的父親。

    “殿下怎么了?”看出他神情不對,裴椹壓低聲問。

    “我……沒什么。”李禪秀忙搖頭,頓了頓,卻道,“那你父母……”

    雖然擔心父親,可這是事先商量好的,他不能事到臨頭,還猶豫不決。到是裴椹,他這一走,會帶著燕王夫婦嗎?若是不帶,燕王夫婦留在洛陽,豈不危險?

    裴椹聞言松一口氣,道:“只要我回到并州,圣上就不敢動我父母。”

    父母和弟弟留在洛陽,本就是老皇帝為牽制他。

    但只要他在并州軍中,老皇帝反而不敢動他父母和弟弟。因為一旦動了,籌碼就沒了,反而會把他逼反,這是老皇帝不能承受的。

    反而是他一直留在洛陽,他們一家才危險。

    說完他又擔心李禪秀會放心不下李玹,又安慰:“太子那里,殿下也不必過于擔心,圣上若要殺太子,這些年來早動手了,既然沒動手,就是有顧慮。”

    所以短時間內,李玹還是安全的。

    況且,李玹在被圈禁的情況下,還能讓魏太傅來勸說他娶公主,對方也不是一點自保手段都沒有。

    甚至這次他計劃離京,魏太傅也保證,會動用人脈在朝中幫他周旋。

    李禪秀聽完,略放下心。

    翌日,裴椹婚后數日不著家,被父母訓斥后,忽然賭氣帶著妻子護衛等,去京郊散心。

    因為隨行的人中有老皇帝派來的兩個嬤嬤和其他眼線,加上去的只是京郊,老皇帝并未令人阻止。

    他現在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并州將領的替換上,一時顧不了太多,只要裴椹還在他眼皮底下,在京城兵力控制范圍內,就沒什么可擔心的。

    何況裴椹的父母弟弟都留在燕王府。

    于是,裴椹和李禪秀一路順暢到了京郊山莊。

    起初他們也確實像是來散心,剛開始李禪秀心中緊張不安,裴椹還安撫他,令他不必有心里負擔,就當是真來游玩的。

    直到住了七八日,幾個眼線都放松警惕時——

    這天深夜,裴椹忽然潛入李禪秀的房間,叫醒正熟睡的李禪秀。

    李禪秀醒來見他站在床前,嚇了一跳。

    裴椹歉意低聲道:“請公主見諒,事情緊急,不能驚動其他人,只能如此冒昧。還請公主速速穿衣,與我離開,我們今晚就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第178章 if:假如賜婚成功4

    深夜時分, 一隊人馬悄悄離開京郊一處山中別院。

    這行人行色匆匆,一路極為小心,直到途徑出京路上的一道哨卡, 忽然被負責巡防的京郊守兵攔下。

    李禪秀和裴椹一起坐在馬車內, 在車停下的一刻,心幾乎提到嗓子眼, 緊張得五指不由攥緊, 掌心冒出一層冷汗。

    裴椹神情平靜, 面色不動。察覺他身體愈發緊繃, 不動聲色抬手按了按他的肩,低聲安撫:“無事,殿下別怕。”

    話落, 外面的隨從剛好和哨卡的士兵說完話, 馬車繼續行駛。

    李禪秀無形松一口氣,畢竟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 難免緊張。回過神, 他剛要向裴椹感謝, 可一轉頭,才后知覺意識到裴椹寬大的手正輕拍他脊背, 輕柔安撫。

    李禪秀微僵了一下,裴椹回過神, 也驟然意識到不妥, 忙收回手,輕咳道:“殿下見諒,方才冒犯了。”

    “沒……什么。”李禪秀輕輕搖頭, 又倉促移開視線, 心跳不知為何快了一拍。

    因視線移開太快, 自然沒察覺裴椹耳廓也一片微紅。

    馬車內一片安靜,緊張過去,氣氛反倒愈發怪異。

    就在兩人都有些不自然時,后方忽然又隱隱傳來馬蹄聲和呼喊,似乎在喊“站住”。

    同時,外面偽裝成隨從的親兵也隔著馬車車簾稟報:“將軍,是追兵!”

    方才他們過哨卡時偽裝了身份,眼下估計是京城守兵反應過來,又追來了。

    裴椹面色一冷,沉聲:“不必管,甩掉他們。”

    蒼茫夜色下,兩隊兵馬在荒野疾馳。

    速度加快后,馬車驟然顛簸起來,李禪秀緊緊抓著車壁,仍被顛得東倒西歪。

    前方車輪軋過一個石塊,驟然一個大顛簸的同時,車身也向右一歪。李禪秀猝不及防,直接撞到旁邊裴椹胸口。

    “抱、抱歉。”他手忙腳亂,想要起身,卻不防馬車又顛一下,再次撞進對方懷中。

    “唔。”這次鼻子撞到對方的肩,鼻腔頓時一陣酸意,眼淚差點涌出來。

    也……太硬邦邦了!

    李禪秀捂住鼻子,忍住因鼻酸而冒出的淚花。正要再掙扎坐直,下一刻,忽然被一條有力手臂環住腰,扣進懷中,另一邊的肩也被按住,穩穩護住。

    裴椹近乎將他按在懷中,聲音低啞:“請殿下恕在下冒犯,這樣安全些。”

    李禪秀僵硬趴在他懷中,雖然仍隨著馬車和他一起晃動,卻比之前輕微不少。

    他起初還有些尷尬,可隨著時間推移,漸漸松懈了緊繃的身體。裴椹呼吸平穩,心跳也一下比一下沉穩,響在他耳邊,帶來莫名安心。

    他下意識抬頭,只看見對方的下頜,線條好看,利落干凈。若是還在北院時,被父親縱得有些頑劣的他,興許會好奇伸手去摸。

    正這么亂想時,裴椹忽然低頭,撞上他的視線。

    李禪秀猝不及防,眸中閃過一瞬慌亂。

    “怎么了?”裴椹神色不動,聲音好像比平時暗啞。

    “沒、沒什么。”李禪秀忙移開視線,莫名有幾分心虛。

    裴椹很快也移開目光,沒再多問。但不知是不是錯覺,攬著他肩的手臂,似乎比方才更用力了幾分。

    李禪秀悄悄閉緊眼,這一刻,無論外面追趕多驚險,但在這個懷抱中,好像格外安全。

    一行人疾馳到天明,終于甩掉追兵。但眾人仍不敢松懈,早晨用了飯,又給馬喂足草料,休息過后,便又匆匆趕路.

    洛陽,皇宮。

    得知裴椹和李禪秀昨夜已離開京郊,老皇帝大怒,將折子直接砸在稟報的將領臉上。

    “來人,去燕王府把裴淙夫婦抓了,還有他那個弟弟咳咳……”急怒之下,老皇帝話沒說完,就一陣咳嗽。

    旁邊老內侍急忙勸他不要動怒,同時下方一名大臣也忙跪下,苦勸:“圣上,萬萬不可啊。”

    “燕王夫婦和其小兒子沒犯大錯,無故下獄,恐惹非議。再者裴椹已經離京,若此刻抓他父母,豈不是把他逼反?”

    老皇帝如何不知裴椹一旦離京,就難再對付他?方才不過是盛怒之下,險些失去理智。

    心知自己奪兵權的計劃就要功虧一簣,他氣得又連罵來稟報的將領數聲“廢物”。

    怒過之后,才讓人傳令司州的朱友君,令其出兵阻攔裴椹回并州。

    只要裴椹回不到并州,一切就還有希望。

    不過朝中眾臣都心知肚明,朱友君擔心唇亡齒寒,估計不會用心阻攔。眼下裴椹回到并州,恐怕只是時間問題。

    于是很快又有人勸已經冷靜下來的老皇帝,說裴椹回并州,未必是有反心,可能只是舍不得兵權。畢竟他走的時候,留的理由是胡人犯邊,并州軍情緊急,只能不告而別。

    至于一起帶走了公主,那大臣又說,夫妻倆畢竟是新婚,公主又貌美,雖然剛成親時裴椹冷待公主,但去山莊小住這些日,說不定已經沉醉溫柔鄉,舍不得也是正常的。

    眼下最重要的是,萬一裴椹真回了并州,得盡快派人去并州探清裴椹態度,若他只是舍不得兵權、不想被困在洛陽,那就還有轉圜余地。若他已經心生不滿,有反心,到時再抓他父母也不遲。

    ……

    裴椹自是不知朝中這番爭論,離京快十日時,他收到一封魏太傅命人送來的信,終于松一口氣。

    他立刻調轉馬頭,到李禪秀坐的馬車旁,彎腰恭聲:“公主,剛收到洛陽消息,您父親無事。”

    自然,燕王夫婦暫時也沒事。

    馬車中,李禪秀得知父親并未因自己離開,而遭受危險,懸了這么多天的心,終于暫時放下。

    這當然不是老皇帝善心大發,對李玹網開一面。而是各方勢力博弈,和老皇帝權衡現實的結果。

    不過,之前怕追兵被追上,隊伍一直匆匆趕路。李禪秀也一直緊繃精神,又擔心留在京中的父親。

    現在快到并州,不必擔心追兵,也不必擔心遠在京中的父親,他精神驟松的同時,漸漸也有了心情看沿途風景。

    畢竟他出生就被圈禁,從沒見過這么廣闊的原野,這么高遠湛藍的天空,還有連綿的山脈,河流,田野,一排排低矮的房屋,天際飛過的鳥雀,積雪中鉆出的野雞……

    一切都那么新鮮。

    雖然在北院時,父親曾許多次向他描述外面的世界,跟他說山河多么壯麗。可親眼見到的,和從父親口中說出的,終究不一樣。

    李禪秀忍不住掀起車簾,將頭探出車外,新鮮好奇地看著這一切,哪怕是地上一叢積雪的枯草,也能吸引他的視線。

    從穿上嫁衣走出太子府開始,就一直繃著的精神,終于在此刻忍不住漸漸放松,仿佛回到成親前還在北院時的無憂無慮。

    作者有話要說:

    第179章 if:假如賜婚成功5

    道路上, 偶爾有趕著馬車拉貨的行商迎面而來,看到他們這行人都穿著甲胄,遠遠就將馬車趕到路邊避讓。

    李禪秀不時掀開車簾, 遇見這些行商, 總會好奇多看兩眼。那些行商見馬車中坐著一位容貌不俗的女子,也時常看呆, 眼底閃過驚艷。

    裴椹很快注意到, 臉色不知為何有些臭。

    路上還好, 遇到的人不多。等到了并州地界, 因已經到自己地方,眾人徹底松氣,也不再急著趕路, 中途特意經過一個集市, 補給一番。

    因是幾個村落間的集市,多是農人趕著牛車、驢車, 結伴來集上買些日常所需, 或是賣些雞蛋等農家東西。

    李禪秀亦沒見過這些, 一路都掀著車簾,好奇觀望。集市上人多, 又多是普通百姓,沒見過這陣仗, 同樣有人不時看他。

    裴椹一路沉著臉, 隊伍原本打算在集市停留一個時辰,最后卻草草買幾樣東西,不到半個時辰就匆匆離開。

    李禪秀有些遺憾, 不過離開集市, 還有其他沿途風景可以看, 他很快又提起興趣。

    但這次掀開車簾,還未來得及向遠處看,就見車外停著一匹棗紅駿馬,馬上的人同時彎下身。緊接著,裴椹那張俊朗好看的臉出現在面前。

    他眼睛黑黢黢,看不出情緒,表情不知為何也格外冷峻。

    李禪秀被嚇一跳,身體微僵,下意識往后微仰。

    裴椹目光落在他臉上,很快開口:“馬車在快速行駛時,還請殿下盡量不要把頭探出來,很危險。”

    他語氣平緩,仿佛只是好意提醒。

    李禪秀從出生就被圈禁,沒有多少與人相交的經驗,一時以為自己給對方添麻煩了,不由耳朵一熱。

    他下意識攥緊車簾,眼底閃過一絲窘迫和懊惱,小聲歉意道:“對不起,我沒見過這些,一時好奇……”

    說著說著,也不知為何,愈發覺得窘迫和難堪,一時也不敢再看裴椹,匆匆說一句“多謝將軍提醒,下次不會了”,就要松開車簾。

    裴椹微怔,在他松開車簾瞬間,忽然伸手一把又擋住車簾。兩手交錯之際,指尖輕觸,似有一絲微麻。

    李禪秀很快回神,驚訝看向他。

    裴椹遲疑:“殿下想看外面風景的話,要不……”

    本想說“要不出來一起騎馬”,可忽然又想起李禪秀之前一直被圈禁,應該不會騎馬,于是話一轉,就變成:“要不我帶殿下一起騎馬?”

    剛說完,他就險些咬到舌尖。

    一起騎馬,必然是他們共乘一匹。說好只是假成親,互不相干,自己忽然說這種話,會不會被殿下認為是心思不軌?

    裴椹正后悔,甚至有些暗惱,想再說一句描補時,就聽李禪秀驚喜問:“可以嗎?”

    裴椹微愣,抬頭對上他難掩喜悅和期待的眼睛,片刻僵硬說:“當然……可以。”

    于是接下來的路程,變成兩人共乘一匹馬,隨隊伍慢慢往并州府城去。

    李禪秀第一次騎馬,分外新鮮,剛上馬時還記得自己此刻是女子身份,挺直腰背盡量和裴椹保持距離。

    可很快,在馬上奔馳的喜悅就壓過這些,尤其馬一跑起來,想拉開距離也難。何況他又不真是女子,李玹也不可能真把他當女孩教養,所以心里并不在意男女大防,只是平時需裝一下而已。

    現在暢快騎馬的喜悅一時讓他忘了這些,漸漸就放下心防,只顧策馬高興,眉眼都難掩笑意,連自己被馬顛得不知不覺靠在裴椹懷中,都沒察覺。

    裴椹握著韁繩環住他,心底卻一片緊張。哪怕是剛學騎馬的時候,他都沒這么肢體僵硬、動作如此小心過。

    公主就這樣毫無防備地靠在他懷中,他甚至能隔著衣服,感受到懷中人的單薄,像一只輕飄飄落進手中的蝴蝶,讓他下意識想輕輕攏住,又不敢用力。

    裴椹微微低頭,目光觸及他修長的頸項和白皙的耳朵,呼吸驀地一亂,慌忙又移開視線。

    忽然,他察覺哪里不對,下意識又移回視線。眨了眨眼,仔細看向李禪秀的后頸,終于確定自己沒看錯——對方后頸被烏發遮住的位置,有些起皮。

    但仔細看又不像,那片皮膚的顏色跟其他位置也有些不同。

    裴椹心知自己如此盯著公主的脖頸看,實在冒犯且無禮至極,但心中的怪異卻揮之不去,甚至讓他忍不住想伸手碰一碰那片皮膚,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胡亂想時,李禪秀似乎察覺他的目光,忽然轉頭問:“怎么了?”

    裴椹目光一慌,下意識移開視線,可頓了頓,又壓不住心中怪異,且萬一是公主生了什么病,自己不提醒,也不好。

    于是斟酌一下,還是道:“殿下后頸,好像有些破皮,是受傷了還是……”

    李禪秀臉色微變,忽然抬手按住后頸。他到底才從圈禁他的地方離開,還沒能熟練掩藏神情。

    裴椹見狀,忙開口道:“抱歉,是在下冒犯。”

    “沒、沒什么。”李禪秀聲音微緊,含糊解釋,“可能是之前在車里時,不小心被木屑劃傷了。”

    事實當然不是這樣,這是他為遮掩喉結,貼在頸處的假皮,一直延伸到后頸,沒想到沒貼好,今日竟露出破綻,還被裴椹看到。

    他心中一時懊惱,也不敢再騎馬了,忙說在外面吹風有些冷,想再回馬車去。

    裴椹卻以為是自己盯著他脖頸看的舉動惹惱了他,心中莫名黯然。只是想起方才看見的怪異之處,又覺得奇怪。

    李禪秀回馬車后不久,真有些風寒發熱,倒是印證了他之前的話。

    裴椹一時擔心他,便也忘了之前的事,或者是潛意識里不愿去想李禪秀當時那明顯是謊言的話。

    自然,他也不知道,李禪秀是寒毒快發作了,才會身體忽然虛弱。

    好在很快就到并州府城,楊元羿提前收到消息,早早就帶人出城迎接。

    見裴椹安全歸來,他心中大喜,忙騎馬上前寒暄。

    裴椹正為李禪秀生病的事擔心,一路擰著眉,臉上沒幾分笑意。

    楊元羿見他神色不好,還以為跟他在洛陽被為難有關,接著又想到他被迫娶公主的事。

    作為從小就認識的朋友,雖說他有心想調侃裴椹幾句,可見裴椹此刻沉著臉,也不好再火上澆油,于是忙小心岔開話題,說起并州軍務。

    “對了,你離開這幾天,軍中……”

    “這些等會兒再說。”裴椹皺眉打斷他的話,和他一起騎馬往城中去,側身壓低聲問,“我之前寫信讓你幫忙安排公主的住處,如何了?”

    楊元羿神色一凜,忙道:“都安排妥當了。”

    說著他下意識轉頭看一眼后方的馬車,像是怕車中人聽見,接著抬手擋在嘴旁,附耳對裴椹道:“放心,知道你肯定不想見到那位公主,我特意把她住的院子安排離你遠遠的,就是你府中東南角的那個雪軒院,離主院遠,又寬敞……”

    話沒說完,就見裴椹臉色肉眼可見地更難看了。

    “……呃,怎么了?”楊元羿忙及時打住話。

    裴椹黑臉:“誰讓你這么安排的?我不是說不能怠慢?”

    “……所以給她安排了除了主院外,最寬敞的院子啊。”沒有怠慢啊。

    楊元羿一臉迷茫。

    裴椹:“……”

    正好隊伍這時停在裴椹住的府外,李禪秀隱約聽見兩人似在爭執,抬手掀開車簾。一陣寒風吹來,不得不捂唇咳嗽幾聲,才啞聲道:“裴將……”

    見到四周有旁人,他語氣一頓,又改口:“夫君,可是已經到了?”

    他聲音有些沙啞,低低的,如穿林的風吹動竹葉。

    裴椹握著韁繩的手一緊,很快翻身下馬走到車邊,聲音放緩道:“已經到了,我扶殿下下車。”

    說著朝他伸出手。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李禪秀自然不能不應。何況做假夫妻,本來就要對外做做樣子。

    他很快禮貌淺笑,帶著病氣的面容蒼白昳麗,有股說不出的脆弱,輕輕將手放在裴椹掌心。

    裴椹握緊他的手,輕松將他攬腰帶下車。

    還愣在馬上的楊元羿驚得險些張大嘴,眼前這個對公主小心翼翼的人,是裴椹?

    李禪秀站穩,很快朝裴椹說了聲謝,又問他方才在跟楊元羿說什么。

    “我聽好似跟我有關。”他抿唇,不好意思道。

    裴椹扶著他進府,不動聲色道:“元羿方才說,最近邊關戰事緊急,我府中又無人打理,一時沒來得及安排殿下的住處,只恐……殿下得暫時住我院中。”

    身后,終于想起下馬、緊跟著兩人進府的楊元羿:“……”

    李禪秀聞言一愣,腳步也頓住:“這樣……不太妥吧?不會打擾將軍?”

    裴椹扶著他手臂的手微微收緊,面色卻不變,道:“無妨,我平日住在軍營,不怎么回府,殿下不會打擾到我,我……也不會來打擾殿下。”

    頓了頓,又壓低聲道:“且并州也有圣上耳目,殿下剛來就與我分院住,恐被洛陽那邊發現不對。”

    李禪秀攥著手指微緊,下意識想到還留在洛陽的父親,遲疑片刻,很快點了點頭。

    也罷,裴椹說的對,剛來就分院子住,確實容易讓人瞧出問題。

    還是那句話,就算是假夫妻,也要對外做做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第180章 if:假如賜婚成功6

    李禪秀住進主院后, 裴椹確實如自己所說,隔日就去了軍營。

    但沒兩日,他就聽府中下人來報, 李禪秀忽然病得厲害, 當即匆匆回府。

    李禪秀寒毒發作,本就痛苦難忍, 在他回來時, 早已冷痛得昏迷過去。第二日醒來, 才發現自己竟被裴椹緊緊抱在懷中。

    他心中驚駭, 慌忙伸手摸向脖頸,確定遮掩喉結的假皮還在,手又下意識往下, 還好衣服也不單薄, 不知道他說是自己太瘦才顯得平,裴椹會不會信。

    許是心中慌亂, 他一時竟忘了哪有女子會向男子解釋這種事的。

    裴椹似乎熬了一夜, 眼底浮現淡淡的青色, 直到察覺懷中人的動作,才終于睜開眼。

    見李禪秀醒了, 身體也不再發冷打顫,他明顯松一口氣, 抬手拭拭他的額頭, 啞聲問他感覺好些沒。

    李禪秀呆怔搖搖頭,裴椹見狀皺眉,又問:“病得這般嚴重, 怎么不請郎中, 也不讓人去軍中找我?”

    李禪秀:“……”

    他遲疑一下, 才道:“我自小身體弱,經常這樣生病,以前跟阿爹一起住在太子府北院,沒人給請郎中,都是這樣熬點藥喝就過去了,我早已習慣,所以一時沒想起……”

    至于沒讓人去軍中找裴椹……他們不是假成親,最好彼此不要打擾嗎?為什么要派人去告訴裴椹?

    李禪秀神情困惑。

    裴椹心臟卻像被什么扎了一下,驀地刺痛,忽然將手臂又收緊幾分,啞聲道:“以后病了要請郎中,算了,殿下派人去告訴我就行,其他事也可以找我。”

    李禪秀神情愈發迷茫,總覺得這樣跟新婚那夜說的不一樣。

    不過他確實有事要請裴椹幫忙,于是遲疑開口:“成親前,阿爹說魏太傅會安排人到我身邊保護我,算算日子,可能也差不多該到了。只是他們突然出現在我身邊,恐惹人猜疑,想請將軍幫忙找個借口,給他們安排個合適身份。”

    魏太傅是幫李玹辦事的,他再安排個人來保護李禪秀,也說得過去。裴椹并未多想,點頭道:“殿下放心,此事交給我。”

    事實上,關于李玹還有心腹在外活動的事,雖然魏太傅和李禪秀都沒說,但兩邊已經合作,裴椹其實也心知肚明。

    只不過裴椹不是太子的人,不必事事都告訴他。這也算是兩邊的心照不宣,畢竟裴椹當初只答應履行祖父的諾言,沒說要投靠太子,什么都不知道,才能在事情結束后劃清界限。

    數日后,裴府的管家在市集買了個叫伊潯的丫環,專門伺候新來的公主。府中護衛也多了幾個生面孔,每次李禪秀要出府,都是伊潯和這幾個生面孔跟隨。

    裴椹這幾日也經常回府,甚至住在府中。兩人剛成親,李禪秀住的還是裴椹的主院,自然不好把他往外趕。還好房中靠窗的位置有一方軟塌,偶爾裴椹晚上回來,就睡那張榻上,和李禪秀相對而眠。

    只是這個“偶爾”,最近變得越來越多。剛開始還是三五日一次,后來變成兩三日,最近已經連續三天都回來睡了。

    時間一久,被李玹安排來的伊潯有些欲言又止。她不知兩人分榻睡,還以為每晚都睡一起,實在有些懷疑裴椹這廝在占他們小殿下的便宜。

    來之前,張大人明明告訴她,小殿下跟裴椹是假成親。這怎么比真成親同房還頻繁?

    李禪秀也困惑,可又不好去問裴椹,只能說:“可能最近府城事多,他不得不回府城處理吧,再說,這是他的住處,我總不好讓他去外面睡。”

    “那您可以搬到別的院子啊。”伊潯提醒。

    李禪秀遲疑:“可我搬到別的院子,還怎么與他假裝夫妻?別人萬一看出我們是假的……”

    伊潯:“……”就怕時日長久,你們要變成真的。

    她神情一片復雜。

    軍營中,楊元羿也覺得不對勁。最近裴椹經常回府,跟蜜蜂叮著花似的,簡直比他剛成親那會兒回家還頻繁,這家伙該不會是……真喜歡上公主了?先前不跟他說是假成親?

    然而他找到裴椹詢問,裴椹微一擰眉,卻道:“胡說什么?只是最近府城事多,這樣的話以后少說,有損公主清譽。”

    話音剛落,忽然有人來報,說公主昨日得了風寒,今日病情忽然加重。

    裴椹聽了臉色驟變,忽然將馬鞭塞給楊元羿,道:“我回去看看,后面的事你幫我處理一下。”

    楊元羿:“……”.

    再一次寒毒發作后,在裴椹懷中醒來,李禪秀已經從上次的驚駭,變成這次的冷靜接受。

    倒是裴椹,敏銳覺得他的病有蹊蹺,抿唇問:“公主的風寒情形,與其他人好像有些不一樣。且上個月,也是這兩日風寒嚴重……”

    身中寒毒的事,其實沒有隱瞞的必要,李禪秀遲疑一下,還是如實說了。

    裴椹得知緣由,臉色一陣難看。又聽說他從記事,就每個月寒毒都會發作一次,尤其這兩年,發作時愈發痛苦,環著他的手臂不由愈收愈緊,直到李禪秀忍不住痛呼,才驟然回神,慌忙松開手臂致歉。

    次日,裴椹忽然命人到處去尋孫神醫。

    恰在這幾日,梁王世子微服來到并州,特意去軍中見他。

    李禪秀得知梁王世子前來,又聽伊潯等人打聽來消息,說裴椹和梁王世子關系甚篤,梁王世子還救過裴椹的命,心中不由緊張不安,又莫名有些發悶。

    明明裴椹跟梁王世子交好才是正常的,愿意幫他和父親,不過是履行老燕王當年的一個諾言,對方本來就忠于現今的朝廷。可他還是忍不住想,要是裴椹能站他們這邊就好了,要是裴椹不幫梁王他們,幫他和父親就好了,要是……

    要是什么,他沒再想下去,心中一時也茫然。總覺得還想要更重要的,可一時卻想不透。

    就在他和伊潯等李玹安排來的人擔心之際,裴椹和梁王世子一起回府了。

    裴椹面容含笑,對李禪秀道:“世子殿下途徑并州,知你在府中,特來看望。”

    李楨也笑著說是特意來看堂妹,李禪秀勉強扯了扯唇角,與他敷衍應付。

    李楨知道李禪秀不會歡迎自己,也沒說什么,在裴府呆半日,就離開了。

    裴椹送他出府,等轉過身,臉色卻一片冷沉,十分難看。

    李禪秀見他轉身就變臉,神情有些訝異。

    裴椹沒說什么,握著他的手回主院,等關緊門,才低聲道:“我知殿下不想見到他,請放心,我保證不會有下次。”

    事實上,這次他也不想帶對方回府,實在是李楨一定要來,且對方明顯是試探,無法推拒。

    李禪秀倒沒什么不舒服,他和李玹不一樣,他雖然也不喜,甚至厭惡老皇帝和他的兒孫們,但并沒有李玹那樣刻骨的恨。

    不過裴椹對梁王世子的態度,反倒引起他的疑心。對方怎么看都不像跟梁王世子是至交的樣子,甚至他能察覺到裴椹對梁王世子的不喜和戒備。

    他見過裴椹和楊元羿的相處,知道那才是朋友之間的相處,跟和梁王世子相處時完全不一樣。

    裴椹離開后,他把伊潯叫來詢問。

    伊潯遲疑:“屬下應該沒查錯,跟裴將軍相近的人都這么認為,就連那位楊少將軍也說過裴將軍和梁王世子是至交。”

    李禪秀聞言蹙眉,還是覺得不對勁。

    “不過屬下這次來,也是有關于裴將軍和梁王父子、狗皇帝他們的事要稟報。”伊潯很快又道。

    李禪秀抬眉,示意她快說。

    伊潯忙將手中的信交給他,同時把情況也講一遍。

    原來魏太傅和李玹的其他心腹之前見裴椹愿意幫忙,還帶李禪秀一起離開洛陽,都生出想把裴椹拉到自己這一派的想法。

    尤其魏太傅,作為官場老狐貍,他早就懷疑老燕王等人當年戰死不尋常,一直在暗中查證。最近因想拉攏裴椹,更是使了十二分力氣在查。

    這一查,還真讓他查到些東西。當年老燕王戰死,果然是老皇帝刻意命人不要支援。還有后來裴椹在死人堆里被梁王世子救出,也是他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刻意不出兵支援,等人快死了才假惺惺帶人趕到。

    如此一來,不管裴椹對梁王世子的友情真不真,反正梁王世子對他應該沒什么友情。

    “魏太傅的意思是,殿下可將這些告知裴將軍,把他拉到您這邊。”伊潯壓低聲說。

    把裴椹拉到他這邊?李禪秀心頭一跳,下意識攥緊手中信紙.

    梁王世子在并州停留半月,確定裴椹并無反心,對朝廷依舊忠心,終于放心回京。

    裴椹送完他,便回軍營處理近日堆積的軍務。忽然外面有人來報,說尋到孫神醫蹤跡了。

    裴椹當即放下手頭軍務,問:“在哪?我親自去接。”

    正與他商議正事的楊元羿:“……”

    神醫自然不用裴椹親自去接,對方正好在附近一個縣城給百姓義診,說兩日后就來。現在義診沒結束,即便裴椹提前去接,對方也不會來。

    沒辦法,裴椹只得派人去守著。好在距李禪秀寒毒發作,還有十日,不用太急。

    但說著不急,裴椹還是忍不住起身,在帳中踱步。

    楊元羿:“……”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他忽然搖頭自語。

    裴椹頓步,皺眉看他。

    楊元羿等他詢問,可等了半天,也不見裴椹問,只好主動道:“我說儉之,你不覺得你很不對勁嗎?”

    裴椹:“……”

    “我吃得好,睡得香,也沒生病,沒哪里不對勁。”他在桌案后坐下,拿起文書假裝看。

    楊元羿提醒:“拿倒了。”

    裴椹一聽,下意識要調轉手中文書方向,可仔細一看,發現并未拿倒,不由抬眸,涼涼掃他一眼。

    楊元羿干脆在旁邊坐下,戳破道:“我說兄弟,你真不覺得你不對勁?公主只是得了風寒,還早就好了,你竟急得到處給她找神醫,擔心成這樣,不是喜歡是什么?”

    裴椹皺眉:“公主并非得風寒,是身中寒毒,所以才請神醫。”

    楊元羿:“……”

    “噢,這樣啊,那也說得通,不過……”他略一思索,又道,“不過就算這樣,你看你剛才急的樣子,哪里像是普通關心?我知道你要反駁,但你先別反駁,聽我說,比如,我是說比如啊,是我中寒毒……算了,還是我我祖父吧。”

    舉自己當例子,有些瘆得慌。

    “比如是我祖父身中寒毒,你擔心是會擔心,但會急成剛才那樣嗎?”

    裴椹聞言一怔。

    “還有,你最近天天回府休息,真是因為府城事多?況且,府城的事一向有我祖父處理,就是再多……”也勞駕不到您啊。

    騙別人就算了,別把自己也騙了。

    楊元羿的眼神分明如是說。

    裴椹默不作聲,只是握著文書的手漸漸發緊。

    當晚他沒回府,第二天也沒回,第三天……他找到楊元羿,一起去喝酒。

    “你那天說的對。”裴椹語氣平靜,卻難掩黯淡,“我確實喜歡殿下。”

    楊元羿驚訝:“這是好事啊,現在明白心意了,去告訴公主不就行了?”

    裴椹悶一口酒,黯然搖頭:“你不懂,我跟她是假成親,我答應了魏太傅和太子,且成親那晚也跟他約定過……”

    楊元羿:“……我覺得這些都不是問題。”

    聽完裴椹的話,他開解道:“重要的是公主的態度,這是兩個人的事。何況你裴椹何時是這般猶豫、不果決的人了?連問一句都不敢?而且我覺得公主未必不喜歡你,你對她上心,帶她離開洛陽,為她請神醫,她未嘗不感動。而且你每晚回府住,她也沒趕你走不是?”

    裴椹被他一番話點醒,忽然覺得確實如此,自己何時成了這般怯懦的人?而且,而且……

    他仔細回憶,想到從洛陽離開甩開追兵時,他把李禪秀護在懷中的情形,后來他陪李禪秀騎馬,對方毫無防備靠在他懷中的情形……

    他們是假成親,可殿下對他并無男女大防,舉止甚至不避嫌,興許,也許……

    裴椹晚上還是回了府,他想楊元羿說的對,自己至少應該表明心意。

    恰巧李禪秀還沒睡,而且這兩天一直想見他,卻不見他回來,今日忽然見到,神情立刻露出驚喜。

    “裴將軍,你回來了。”他語氣尚且平緩,有種松一口氣的感覺。

    裴椹見他像是期盼自己回來,心中一動,開口時,聲音也啞了幾分:“最近軍中事忙,今日才有空回……”

    接著就該表達心意了,可他卻遲疑了一瞬。

    也就是這一瞬,李禪秀接過話道:“無妨,只是我正好有事想找你。”

    說著他請裴椹坐下,將魏太傅的信交給對方。

    裴椹接過看他一眼,遲疑打開。隨著視線在信上一行行掃過,他臉色驟然變沉,捏著信紙的手也漸漸用力。

    李禪秀見狀,不由輕聲安撫他,在他情緒逐漸冷靜,只余眼底冷意時,終于遲疑開口,勸說:“李懋自毀長城,實在不配為君,梁王父子對將軍也只有利用,將軍可想過……另擇明主?”

    裴椹目光驀地看向他,辨不出情緒。

    李禪秀第一次拉攏人,被這一看,便有些怯場,可想到自己和父親的處境,他咬咬牙,還是絞盡腦汁、費勁言語,繼續勸說。

    終于,裴椹啞聲說:“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但此事需從長計議。我……”

    他深吸一口氣,道:“身為子孫,我理應為祖父報仇。身為將軍,我也應為葬在北地的將士們討一個公道。我并非不能接受換一個君主,只是若因此引得天下大亂,反倒是我的罪過。”

    魏太傅不可能騙他,信中所說必然是真。所以即便不投靠李玹,他也不想再效忠洛陽皇宮里的那位了。

    李禪秀見事情可成,忙道:“這我知曉,父親和太傅的意思也是要從長計議,所以父親如今還在太子府,沒有離開。而且我覺得,裴將軍若能加入我們,反而能避免天下大亂。”

    到時直接在洛陽宮變奪位,而裴椹穩住邊疆,就可不亂。

    裴椹似乎也猜到他的想法,良久點了點頭,輕聲:“嗯。”

    李禪秀起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確定裴椹真的答應了,驚喜得險些直接站起來,難得露出少年氣的一面。

    裴椹也鮮少見他這般真實的開心,唇角不由也泛起笑意。

    李禪秀高興完,才意識到自己有些事態,忙道了聲歉,接著想起裴椹剛進房間時,似乎也有話要說,不由問:“對了,你剛回來時,是不是也有事要說?”

    裴椹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半晌才有些僵硬道:“不,沒、沒什么。”

    剛開始確實有話想說,可經歷這一番事后,那些話哪還說得出口?何況,何況公主期待他回來,根本不是他以為的那樣,而是有正事要跟他說。

    裴椹少有的有些狼狽,忙起身道:“我還有事,今晚就歇在書房,公主早點休息吧。”

    說完他就告辭看,腳步倉促地走了。

    李禪秀一陣困惑,總感覺情況并非對方解釋的那樣。

    裴椹到了書房,冷靜片刻,拿出書信又看一會兒,忽然想到還有事要問李禪秀。

    想著時間過去不久,對方應該還沒睡,他遲疑一下,又轉身回去。

    主院內,李禪秀因裴椹這幾日沒回,放松不少。加上今晚剛把裴椹拉攏過來,而且裴椹說他會歇在書房,于是他繼續放下了戒備,沐浴后,沒再戴遮掩喉結的假皮,簡單穿著單衣,披著一件厚外袍,就出來叫人把浴桶抬出去。

    誰知剛打開門,裴椹就跨過院門,走向回廊這邊。

    兩人目光瞬間對上,綽綽燈影中,李禪秀喉間那微微凸起形成的陰影格外明顯。

    目光移過眉眼、鼻尖,薄唇、下頜,到喉間那一片陰影,再到胸前一片平坦,裴椹腳步定住,眼中從驚愕變成幽深。

    李禪秀同樣僵住,半晌才回神,慌忙拉緊外袍,擋在胸前。但裴椹明顯已經看出了,何況……既然已經拉攏了裴椹,好似也沒必要再瞞。

    半刻鐘后,兩人在房間內坐下,李禪秀穿好衣服,半濕的頭發還披在身后,沒有用眉筆特意將五官畫柔和后,他的面容愈發昳麗,也有種五官隨年齡逐漸張開的凌銳,在燭火映照下,顯得秾麗而不失英氣。

    但此刻,面對裴椹不動聲色打量的視線,他硬著頭皮,有些僵笑:“如你所見,我其實是男子。”

    裴椹:“……”

    李禪秀看他一眼,又斟酌把自己為何隱瞞身份的事說了。其實不用說,裴椹也能明白,這定是太子當年為保住李禪秀的命,不得已為之。

    不過李禪秀似乎很擔心,坦白后,又小心問他:“這應該不影響我們之前商量的事吧?”

    他問的是裴椹之前答應投靠他和李玹的事。

    裴椹驟然回神,不自然地將視線從他喉間那的凸起移開,僵硬說:“不影響。”

    李禪秀這才松一口氣,道:“那就好。”

    頓了頓,見裴椹仍僵著,又歉意道:“很抱歉之前瞞了你,但我真的是不得已為之。”

    “不,沒什么,我能理解,殿下不必道歉。”裴椹大腦一片混亂,已經不知自己在說什么了,只是本能地回應。

    “對了,我還有事,先……回書房了。”說著他起身,再次離開,這次腳步似乎都有些凌亂。

    李禪秀望著他離開,目光有些忐忑和復雜.

    第二天,裴椹又把楊元羿叫出來喝酒。

    楊元羿見他這般頹廢,還以為他被李禪秀拒絕了,不由小心問:“你昨晚跟公主說了?”

    裴椹:“……”

    哪壺不開提哪壺。

    “沒說。”他悶聲道。

    楊元羿:“……那就奇怪了,連說都沒說,你在這喝什么悶酒?”

    裴椹哪能告訴他,他之前以為的那些殿下可能對他也有情意——什么騎馬靠在他進懷中、不顧忌男女大防,不過是他會錯意。

    殿下其實是男的,當然不在意男女大防。

    說不定對方看待他,就像他看待楊元羿一樣,只是朋友。

    不,甚至可能還不如他和楊元羿。他和楊元羿起碼是認識十幾年的朋友,可殿下對他,才認識幾個月。

    這般一想,裴椹更苦悶了,也更狼狽,之后幾天都沒好意思再回府。

    便是回了府,估計也不好意思再跟李禪秀住一間臥室。他分明心思不軌,若以后還這么住,將來萬一被殿下知曉他的心思,不定會……覺得厭惡。

    府中,李禪秀數日不見裴椹回來,又想到裴椹離開那日的不對勁,終究沒忍住,讓伊潯派人去打聽一下。

    伊潯聽了他的吩咐,神情一片欲言又止。事實上,李禪秀之前想拉攏裴椹,裴椹卻一直沒回府那次,她就悄悄打探過。

    也是她運氣好,剛好撞見裴椹和楊元羿一起去喝酒,遠遠聽到幾句兩人的對話。

    裴椹竟然喜歡他們小殿下,這是能說的嗎?

    伊潯一陣糾結,猶豫該不該告訴李禪秀。

    不過她還沒糾結完,裴椹就帶著剛請到的孫神醫回府了。

    伊潯松一口氣,趕緊退到旁邊伺候。

    孫神醫幫李禪秀把過脈后,驚訝看他一眼,最后卻只給他一個口訣,讓他先好好練。

    之后孫神醫竟留在并州,平時除了搗鼓些藥給李禪秀吃,詢問吃完是何感受,再繼續搗鼓外,就是去軍中幫忙醫治傷兵。

    不知是孫神醫給的口訣有用,還是他搗鼓出的藥有效果,一段時日后,李禪秀明顯感覺自己身體比往常好很多。

    加上春天到來,天氣漸漸轉暖,他忍不住也想學一學騎馬射箭。

    裴椹這段時日刻意避著他,可聽聞他要學騎馬,又忍不住到馬場。

    無論騎馬還是射箭,都需有人在旁教,期間免不了肢體接觸。

    裴椹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臉色愈發的黑。直到教李禪秀騎射的士兵都察覺,忙找借口離開,裴椹這才上前,主動要教李禪秀。

    李禪秀這幾日不見他,還以為是自己隱瞞性別欺騙他,到底還是讓他心生芥蒂了,于是有心緩和關系,也謙虛請教。

    不過換成裴椹教后,對方會讓所有人都退下,馬場只留他們兩人,李禪秀便能不必顧忌地穿上男裝,肆意駕馬奔跑。

    裴椹似乎也更喜歡他穿男裝的樣子,后來時常尋機讓他穿男裝,帶他一起去打獵。

    兩人關系很快恢復,甚至比之前更好一些,裴椹還送了李禪秀一只金雕,又送他弓箭戰馬等。

    孫神醫搗鼓一段時間藥后,說是沒效果,也不再搗鼓了,改為叮囑李禪秀一定要好好練那口訣,又時常盯著李禪秀和裴椹看,似在忖度什么。

    時間一晃而過。

    到了年中,因鬧災荒,各地流民起事愈發頻繁。遠在洛陽的老皇帝疲于調兵鎮壓,一時半會兒顧不了并州這邊。

    而魏太傅和李玹的其他舊部,也在加緊密謀救出李玹,宮變奪權的計劃。

    到了秋冬之際,鬧了災荒無糧可吃的百姓愈發活不下去,加入流民的人越來越多,流民軍也愈發大。

    遠在并州的李禪秀也感受到時局的緊張,就在這時,他收到魏太傅的密信,讓他之后兩月,一定要穩住裴椹。

    雖然魏太傅沒有明說,但他知道,父親和他的舊部要動手了。

    李玹特意吩咐,讓人不要將消息告訴他,就是怕他不管不顧,趕回洛陽。

    畢竟舊部的兵不多,宮變奪權這種事,李玹自己也沒有十足把握。一旦失敗,李禪秀遠在并州,有裴椹保護,還能安全。

    可李禪秀哪能想不到這些,得知父親的打算,他簡直恨不得插翅飛回洛陽。

    就在他心焦不已時,裴椹忽然回府,說會調三萬兵馬,護送他回洛陽幫李玹奪位。

    李禪秀聞言怔住,盡管已經說服裴椹加入,可他也沒想到對方會愿意出兵。

    畢竟他和裴椹只是口頭約定,只要裴椹不出兵,萬一他和父親敗了,對方明面上還可繼續效忠李懋,不必被打成叛賊。

    另外裴椹的兵,是守邊疆的,連魏太傅都沒想過要動用,就是怕萬一京城亂了,邊疆再亂,沒有足夠兵力能鎮得住。

    裴椹似乎猜到李禪秀的顧慮,微笑道:“殿下放心帶這三萬兵馬前往,并州一切有我。”

    李禪秀定定望著他,忽然忍不住問:“你為何……對我這么好?”

    不止是派兵護送,還有幫他請神醫,送他金雕、戰馬,不介意他的隱瞞性別,輕易就答應他的拉攏……雖然最后這點,應該是魏太傅那封信出了大力,但裴椹在他說完后,只考慮不到一個時辰,就答應了,很難說這其中沒有自己的因素。

    或許那個答案已經很明顯,隱在心底,就要浮現。

    裴椹輕嘆一聲氣,忽然俯身,輕輕環抱著他。側臉交錯之際,裴椹的唇似乎碰到了他的耳朵,又好似并沒朋友。

    這個擁抱很輕,裴椹的手臂近乎是虛攏著,并未碰到李禪秀太多。

    “如果我說是喜歡殿下呢?”他狀似開玩笑道,見李禪秀怔住,很快又改口——

    “說笑的,我希望……殿下能達成所愿,從此天下安定,海晏河清。”更希望你從此幸福,尊貴,無人能及。

    他輕聲在李禪秀耳邊說,聲音低啞,似嘆息。

    李禪秀怔然,心中一陣悸動,那個答案似乎就要浮出水面.

    離開的這天,裴椹親自送李禪秀出城。

    騎在馬上離開時,李禪秀不住回頭,看向仍留在原地的裴椹,不知在回望什么,不舍什么,又期盼什么。

    伊潯見他依依不舍,猶豫一下,終于忍不住小聲道:“殿下,您是不是也喜歡上裴椹了?”

    “喜歡?”李禪秀聞言一怔,心跳驀地失序。

    他想起和裴椹一起出京時,被對方護在懷中的安心感,想起對方帶他一起騎馬的肆意暢快,想起得知陪審和梁王世子是至交事的失落,和說動裴椹加入自己這方時的喜悅,想起裴椹帶孫神醫來給他看病時的驚喜,對方送金雕和戰馬時的高興……以及對方愿意派兵幫忙奪位的感動。

    還有裴椹那天說“喜歡他”時,他心跳的失序,再到對方很快說是玩笑時,他心中莫名的失落。

    原來,竟是喜歡嗎?

    李禪秀按住怦然跳動的心臟,神情怔怔。

    他很快回過神,又看向伊潯:“你剛才說……也?”

    伊潯硬著頭皮:“是、是的,我聽裴將軍和楊少將軍說過,他喜歡您。”

    李禪秀心跳又一陣劇烈,但伊潯又道:“本來那天他就打算去告訴您的,但您先給他看了魏太傅的信,后來還……”還被發現您其實是男的。

    李禪秀聞言,心又驀地一沉。

    可伊潯緊接著又道:“不過我看即便知道您是男的,他還是喜歡您,馬場那次他特意把其他人都趕走,親自教您騎馬射箭,明顯是在吃醋,還有……”

    李禪秀耳邊心跳陣陣,已快聽不見她在說什么。

    原來他喜歡裴椹,裴椹也喜歡他。可裴椹為何不說?甚至哪怕說了,下一刻又說是玩笑?

    他想到離別前一天那個克制的擁抱,想到對方險些擦過他耳際的唇,想到對方在他耳邊說那句祝福時的嘆息。

    是因為覺得他不會喜歡嗎?還是因為他們各自都有肩上的責任,無法確定將來誰還能活著,與其這樣,不如不說?

    忽然,李禪秀掉轉馬頭,在伊潯等人的驚訝聲中,駕馬向后方狂奔。

    裴椹送走李禪秀后,仍一個人騎在馬上,獨自在城門外不遠處向遠眺望。

    隨著車馬遠去,煙塵都已漸漸消散,完全看不到人影,可他卻還一動不動。

    直到胯丨下的棗紅馬打了個咴,他才終于回神,又看一眼遠處,嘆息這勒緊韁繩,欲調轉馬頭。

    就在他轉身之際,忽然身后遠遠傳來隱約馬蹄聲,急促愈近。

    裴椹背影一僵,幾乎不敢轉身,怕打破心底期望。可僵硬片刻,終究還是轉了。

    方回過神,就看見李禪秀策馬疾馳,踏著一路風沙而來。對方穿著軍中將士的戰甲,英姿勃發,神清骨秀。

    就在他怔愣之際,李禪秀已駕馬到他身前,“吁”一聲勒住馬,氣息微喘,一雙秀麗的眼眸仿佛盛滿清光,定定看著他。

    “裴將軍,”李禪秀開口,聲音有些急促,卻不拖延,“你喜歡我嗎?”

    如同平地一聲炸雷,響在裴椹耳邊。他驀地攥緊韁繩,幾乎不敢相信耳朵聽到,第一反應是自己是否表現太過明顯,被看出了端倪?或許昨天就不該克制不住,說出那句“喜歡”。殿下此刻回來,是找他算賬還是……不,殿下即便,也不會回頭特意找他算賬才是,那殿下……

    就在他心中掀起駭浪,各種念頭拼命涌出之際,李禪秀忽然俯身靠近。

    淺淡藥香襲來,微涼的觸感落在唇上,如同一片羽毛,輕飄飄又撓得人心癢。

    裴椹屬地僵住,還未來得及捉住對方,那輕飄的觸感就一觸即離。

    李禪秀面頰微帶紅暈,似乎有些不敢看他,語氣卻十分認真:“我喜歡你,此次回洛陽若能助父親成就大事,我定會回來感謝將軍,無論將軍此刻是何想法,都請到那時再告訴我吧。”

    說完似是怕裴椹會當場呵斥拒絕,他匆忙駕馬,轉身又離去。

    如同驚鴻,翩然而至,又悄然消失。

    裴椹怔愣良久,指尖碰了碰被輕觸過的唇,回過神,眼底忽然難抑制欣喜,駕馬欲追過去。可追了幾步,想到什么,忽然有勒馬停住,一陣擰眉后,匆忙轉身回城.

    李禪秀和裴椹說完那些話,轉身后,便羞恥得臉上抑制不住熱意。

    這或許是他做過最大膽,也最放浪不羈的事。他根本不敢留下聽裴椹的答案,匆匆回軍中,冷靜了數日,再回想那日的情形,仍忍不住頭皮微麻。

    他原本以為,這一分別,他和裴椹少說要半年后才能再見,甚至……若他和父親失敗的話,他們此生都不會有機會再見。

    然而就在他們離開數日后,一只一千人的兵馬忽然從后方追上他,為首的人正是一身玄甲、面容冷峻的裴椹。

    李禪秀驚訝得忘了反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裴椹下馬后,說有急事尋他,接著也不管他如何反應,就先拉著他到一處無人能看到的角落。

    “我仔細想了想,”裴椹追得急,大口喘息著說,“殿下那天許諾的將來,都太虛無縹緲。我們都不知將來會如何,殿下此一去洛陽,是否還會回來,既如此,不如珍惜眼下。”

    李禪秀一愣:“什么?”

    他幾乎不敢相信,可還未來得及再問,裴椹忽然將他環住,抵在身后的樹上,俯身吻住他。

    這一吻,比李禪秀那個輕飄飄的碰觸要深多了。李禪秀被迫仰著頭,呼吸盡數被掠奪,到最后唇齒都發麻。

    終于被放開后,他氣息不穩地喘著其,眼角已微微濕潤,腿都是軟的。

    裴椹單手扣住他的腰,另一只手的拇指擦去他眼角水跡,啞聲道:“不必等到將來,我想現在就告訴殿下答案,我也……心悅殿下。”

    李禪秀定定望著他,心跳一下快過一下。

    ……

    等兩人從林中出來時,已過去小半個時辰。之后裴椹率那一千精兵,也加入隊伍,和李禪秀一起趕往洛陽。

    伊潯騎馬走在后方,明顯感覺前方并行的兩人不對勁。

    李禪秀握著韁繩,一路抿唇輕笑,忽然忍不住側頭問:“你怎么忽然又趕來了?”

    裴椹看向他,目光輕柔:“我怕失去這次,以后就沒機會了。”

    夕陽照在他們身上,拉出兩道極長的影子。

    至于并州的軍務,暫時交給楊元羿的爺爺楊老將軍了,同時也聯系了雍州的張大人,令他做好防備。

    至于裴椹,此去洛陽,速戰速決。等洛陽事畢,再緊急趕回并州。

    半個月后,流民軍日漸壯大,老皇帝李懋卻不覺這些流民能成大事,照例按計劃出宮巡獵。

    就在他出宮之際,被圈禁了十八年的太子李玹忽然發動宮變,囚禁老皇帝及梁王等人。

    等各地知道此事時,李玹已經在太極殿登基。一些打著忠于李懋旗號的人,忙趁機起兵,另外還有流民軍需招安或鎮壓。

    另一邊,胡人得知中原朝局混亂,趁機向并州、雍州發動攻勢。裴椹也在李玹剛登基時,就秘密趕回并州。

    直到次年春,朝局才逐漸穩定下來,裴椹也暫時打退胡人。

    這年冬,已被立為太子的李禪秀忽然代天子巡視,來到并州。

    裴椹親自出城迎接,見到他后,一路緊張的神情終于稍松,神情也不覺柔和。

    “殿下怎么忽然來了。”他禁不住啞聲說。

    李禪秀比年前有長高少許,容貌也愈發漂亮,含笑道:“我跟阿爹商量,到軍中來歷練。”

    說著他忽然俯身靠近,眼睛微眨,附耳問裴椹:“不知這次來,孤還能不能住之前的院落。”

    那是裴椹住的主院,除了裴椹,只能是裴椹伴侶住的地方。

    裴椹眸色漸深,望著他啞聲道:“歡迎之至。”

    李玹輕易答應李禪秀到裴椹軍中歷練,一是出于對裴椹的信任,畢竟之前更艱難的時候,是裴椹護佑了李禪秀;二是李玹剛坐上皇位不久,朝局尚不完全安穩,擔心李禪秀留在洛陽,可能和自己一樣遭遇刺殺,覺得讓他到裴椹這邊更安全,自己也好趁機肅清朝堂,將來給兒子留一個太平盛世。

    至于將來哪一天,忽然發現他認為值得信任的裴椹,其實拐了他兒子,那就是將來的事了。

    塞外,李禪秀和裴椹在一片黃沙中騎馬并馳,停下后,并立望向遠處升起的朝陽,彼此對視一眼后,扣緊十指。

    作者有話要說:

    賜婚if番外到這里就完結啦,后面李玹發現小倆口的事,基本糾合正文劇情線發展差不多,就不用再寫一遍啦

主站蜘蛛池模板: 精品久久久久久亚洲综合网站|c=aopeng人人|蜜桃婷婷|国产高潮抽搐在线观看|中文字幕亚洲专区|第四色中文综合网 | 99热国内精品永久免费观看|国产欧美高清在线观看|性一交一乱一交=a片|99视频99|国产精品成=av人在线视午夜片|久久网一区 | 久草在线|粉嫩=av一区二区在线播放免费|丁香五月天综合缴情网|激情五月俺也去狠狠爱|天天做夜夜爱|欧美专区亚洲 | 91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在线|情侣偷拍在线一区|天堂网在线.www天堂|成人=a毛片免费全部播放|日本国产一区二区|美女被日在线观看 | 亚洲成人伦理|国产在线一|91超碰碰|小s=ao货水好多真紧h无码视频|久久亚洲精精品中文字幕|欧美日韩午夜精品 | 国产91入口|欧美精品在线一区|第一人才网|#NAME?|九色.com|亚洲精品无码专区久久 | 国产成人毛片在线视频|视频在线播放|91福利在线看|国产亚洲无|天堂一区二区三区在线|日韩精品一卡 | 超碰人人草人人干|精品国产伦一区二区三区观看方式|无码中文字幕人妻在线一区二区三区|隔壁老王国产在线精品|在线欧美精品一区二区三区|91在线视频九色 | 爱操=av|亚洲欧美人成视频一区在线|女同性爽爽爽免费观看|久久久久亚洲国产精品|熟女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极品新婚夜少妇真紧 | 亚洲永久免费观看|苏州到黄山|欧美多人片高潮野外做片黑人|91=a=a=a国产|免费观着女人高潮视频|不卡的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欧美日韩精品综久久久久久|99热这里只有精品99|国产成人综合精品|无码人妻一区二区三区免费N鬼逝|无码人妻=aⅤ一区二区三区麻豆|69xx×在线观看 | 日本三级日本三级韩国三级视|国产精品国产自线拍免费|CHIN=a男男互插网站|女邻居丰满的奶水在线观看|免费国产v=a在线观看|国产乱子伦无套一区二区三区 | 日韩一级色|亚洲一级成人|亚洲=aV无码专区亚洲=aV桃花岛|91啦在线观看|性高潮久久久久久久|国产美女国产爽字 | 日本最新免费二区|亚洲无人区一区二区三区|1769国内精品视频在线播放|色姑娘天天干|日本ssswww|国产vps毛片 | 四虎国产精品永久入口|snh48国产大片永久|成年人免费在线观看视频网站|99久久婷婷国产综合精品首页|9977精品视频免费入口|国产日韩欧美精品一区二区 | 黄色一级大片视频|国产精品55夜色66夜色|中文字幕激情|欧美精品久久久久=a|狠狠狠=av|超级乱淫片67194免费看 | 一本到亚洲网|99久久精品国产欧美主题曲|973理论片235影院|国产一区二区高清在线|亚州国产视频|国产精品一卡二卡三卡 | 97久久久久人妻精品区一|高潮视频免费|欧美一级大胆视频|超碰在线97免费|国产福利合集|7777精品伊久久久大香线蕉语言 | 中文字幕在线视频2019|欧美第一页草草影院|天天操天天射日本人|国产高清在线露脸一区|自拍性旺盛老熟女|九九视频大全 | www.超碰在线.com|日本在线观看无码不卡V|免费观看日本污污ww网站|一区2区|91福利区|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238 | 亚洲综合一区在线|日本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在线播放|亚洲毛片免费观看|国产九色精品|多人调教到高潮失禁h重口视频|亚洲国产精品无码久久九九大片 | 国产一区黄|午夜福利国产成人无码GIF动图|骚色综合|国产婬乱=a一级毛片多女|99久久九九国产精品国产免费|久久久久成人精品免费播放动漫 | 97超级碰碰人妻中文字幕|女人色毛茸茸视频|久久久精品欧美一区二区免费|四虎永久在线观看|国产激情91久久精品导航|欧美午夜影院免费观看 | 婷婷五月综合国产激情|亚洲自拍一区在线观看|日本做暖暖视频高清观看|国产高清一区二区三区综合四季|蜜桃=av影院|天美传媒一区二区 | 亚洲免费看片网站|欧美香蕉|久久免费视老师机影片|国产精品成人久久小草|日本熟妇大屁股人妻|性色=a∨人人爽网站HDkp885 | 欧美野外伦姧在线观看|人妻饥渴偷公乱中文字幕|麻豆宣传片|#NAME?|色网激情|亚洲欧美日韩视频一区 | 国产精品亚洲专区无码蜜芽|国产一级内谢一级一内高请|无码孕妇孕交在线观看|免费的欧美gv在线网站|精品美女=av|亚洲综合久久精品无码色欲 | 亚洲精品第一页|边吃吃奶边扎下面很紧爽|porno麻豆|五月天婷五月天综合网|国产精品理论在线无码|国产资源网站 | 久久婷婷国产综合尤物精品|日日日噜噜噜|日本韩国欧美一级片|欧美一级二级在线观看|最新无码人妻在线不卡|国产精品入口夜色视频大尺度 | VIDEOSGR=aIS欧美另类|爱看=av在线入口|在线视频成人|再来一次在线观看完整视频|91精品国产92久久久|成人爽=a毛片免费啪啪 | 成人精品视频一区二区|综合精品久久|久久www视频|绿巨人www在线观看|免费看=a=a=a=a=a级少淫片|91tv在线播放网站 | 亚洲国产精品无码第一区二区三区|十大免费最污的软件|玖玖99视频|激情动漫在线观看|#NAME?|蝌蚪视频窝在线播放 | 大内密探零性|国产美女自拍小视频|久久久久久久综合狠狠综合|九九热免费精品|性=a毛片|午夜免费啪啪 | 久久久国产精品V=a麻豆|XUNLEIGE无码新入口|免费看少妇作爱视频|97久久超碰国产精品旧版|国产成人综合久久免费导航|精品国产成人=aV在线 | 亚洲视频在线观看一区二区|涩涩资源中文字幕久久婷婷爱|少妇精品无码一区二区三区|69激情网|影音先锋每日=aV色资源站|chin=a中国人妻video | 99免费看香蕉视频|久久伊人蜜桃=av一区二区|激情五月开心综合亚洲|国产午夜一级片|一级片的网站|一本精品99久久精品77 | 成年免费观看黄页网站|亚洲毛片免费在线观看|欧美视频一区二区在线|欧美人精品XO|WWW夜片内射视频在观看视频|久久影院免费观看 | 久久国产精品精品|#NAME?|色免费观看|日韩乱码人妻无码中文视频|亚洲天堂777|天堂成人 | 日本中文一区二区|成年女人高潮免费播放|xx69视频|午夜h片|久久99热这里只有精品国产|亚洲一区二区视频 | 欧美久久深夜=a=a=a片|天堂黄网|性中国hd|成人免费网站入口www|国产一区激情|#NAME? | 日韩高清黄色片|夜夜爽一区二区三区|老司机福利在线观看|狠狠色噜噜狼狼狼色综合久|精品免费观看视频|小早川怜子一区二区的演员表 | 成人=av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欧美日韩中文字幕一区二区三区|#NAME?|青青草视频网|日韩=av在线一区二区三区|老司机在线精品视频播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