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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前世番外4

    裴椹將那封信翻來覆去, 仔細看了很多遍,通過字跡確認是李禪秀親自寫的,又小心將信紙折起, 和當年那張藥方一樣, 仔細收好。

    他不知道李禪秀收到信時,如何意外驚喜, 回信時又如何緊張期待。

    就如同李禪秀同樣不知道那封提議聯合的信是他口述, 也不知他如何緊張, 刪刪改改了許多次。

    為了打好這一樣, 裴椹又開始熬夜看行軍圖、山形地勢圖,多次召集手下將領商討作戰方案。

    楊元羿見他如此重視,甚至要親自去戰場, 還以為這會一場了不得的大戰, 趕忙從隔壁要塞趕來詢問。

    得知只是一場常規戰,擱以前, 甚至根本不需要裴椹親自前往后, 他十分費解, 又忍不住勸:“儉之,你這兩年身體愈發不好, 這樣規模的戰事,讓孟將軍帶人去打就行, 何必親自出馬?”

    隔壁的陸騭聽聞他們要有“大動靜”, 也派人來詢問:需不需要幫忙?

    卻都被裴椹婉言拒絕。

    他仍決定親自去,甚至對穿哪件甲衣,騎哪匹戰馬, 都甚至斟酌了一番。

    楊元羿在旁看得目瞪口呆, 險些要不認識他。他實在搞不懂, 這匹棕紅色的駿馬和那匹棕黑色的駿馬都高大健壯,耐力持久,有什么好挑的?

    裴椹卻淡聲道:“你不懂,穿一身玄甲,再騎黑馬,從人到馬都是黑色,顯得黑漆漆。太冷肅。若騎紅馬,色彩上會豐富些。”

    楊元羿:“……”

    “恕我直言,儉之。”他忍了忍,到底還是沒忍住,吐槽道,“你確定你是去打仗,不是去迎親的吧?”

    裴椹一僵,握著馬鞭的手忽然頓住。

    楊元羿也只是隨口吐槽,畢竟比起挑選戰甲和馬匹,裴椹在戰術的安排上,也是從未有過的慎重和認真,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打的是國都保衛戰。

    后來這一戰也確實打得漂亮,聯軍幾乎沒太多傷亡,卻將來犯的胡人軍隊近乎全殲。

    這是可以寫進兵法的戰例,供后世人學習。

    但裴椹在這一戰,終究沒見到李禪秀。大戰的最后一天,他傷病復發,以致昏迷,等再醒來,已被送回后方大營,錯過了和李禪秀率領的西南義軍見面的機會。

    裴椹躺在床榻上,耳邊是楊元羿一邊幫他盛藥一邊絮叨抱怨果然不該讓他去戰場的聲音,片刻后,他閉了閉目,心中嘆息一聲。

    這樣也好,不然見了面,李禪秀知道是他,可能未必會高興。

    興許本就無緣吧。

    不過病稍微好轉一些后,從剛和李禪秀見過面的將領口中得知,對方很感謝他們這次愿意聯手,還說從那將領身上學到很多。

    “屬下不敢居功,自是跟那位小將軍說了,這次指揮全是裴將軍之功。”那將領又憨笑補充。

    裴椹聞言一怔:“你跟他說了?”

    “說了。”

    “那他如何反應?”

    “小將軍很驚訝,又一番感謝,還問將軍怎么沒去,遺憾沒能親自跟將軍道謝。屬下不敢透露將軍的情況,就說您還有其他要事,就先回來了。”

    裴椹聽完怔仲,許久才回神,抬手揮揮,令那名將領先出去。

    而后他坐在案幾后,又一陣出神,唇角也不知何時,不自覺輕微彎起。

    這幾日一直籠罩在心頭的陰霾,仿佛忽然被一縷清風吹散,沉郁的心仿佛重見日光般,又變得明朗。

    他仔細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再給李禪秀寫一封信。

    不管對方那些話是禮貌的客套,還是真心實意,至少這次戰事,明面上是他先邀請對方,現在戰事結束,他理應再回信感謝。

    是的,這只是兩方往來應有的禮節,不算過于唐突和冒犯。應該是不算的。

    裴椹反復在心中告訴自己,同時提筆研墨。

    這次的信是他親筆寫,沒再借用手下的名義。信中措辭,也比上次的官話套話,多了些許誠懇真實,沒敢多太多。

    信送出去后,他又如上次一般,焦急等待。

    他自是不知,李禪秀收到他這樣一位前輩的信,也同他一樣心情久久不能平靜,甚至握著信紙在帳中來回踱步,幾經猶豫后,才給他也回一封。

    裴椹收到信,見他在心中自謙,說抵抗胡人是大周每個子民都該做的事之類,唇角又忍不住彎起,想起那次在館驛外,對方看著百姓落淚的情形。

    對方果然如他所想,是個正直良善,心中擔著大義的人。否則當年都已身陷“囹圄”對方,又如何仍記掛西南的舊部?

    信的最后,李禪秀竟然還向他表達了欽佩之情,向他請教領兵打仗的事。

    裴椹心中意外又驚喜,大半夜的忽然睡不著,起身披著衣服坐在桌案前就開始寫回信。

    這封信又刪刪改改寫了很多遍,因為他簡直恨不得將畢生所知都寫進信中,以致越寫越多,繼續寫下去,恐怕能直接印成書冊。

    最后忍痛刪去許多,又重新謄抄,等終于寫好,外面已是天光大亮。

    將信送出去后,他仍覺得信中寫的還是太簡略,于是又翻出自己這些年行軍打仗時帶的兵書。有些是他早年就看過,這些年打仗又有了新的感悟,有些是太難懂,不易于沒什么經驗的將領理解,他又坐在桌案前,連夜一一翻閱批注。

    等將這些兵書都整理好,才命人小心送到李禪秀手中。

    李禪秀不知這是他特意為自己新寫的注解,還以為是他時常翻閱重看,心中不由敬佩,也愈發努力研讀。

    之后借著請教的名義,李禪秀有數次給他寫信,他也每次都立刻回信,一來一往,兩人倒是聯系勤快了起來。

    就連陸騭都私下派人送信來,開玩笑問:裴將軍,你最近時常派人從我的地方經過,往西南送信,莫不是在西南有什么相好的人?不能被人知道?

    陸騭為人正經,鮮少開這種玩笑。裴椹知道,他這是在提醒自己,經常和西南往來,小心被李楨知道。

    也是這段時日,失蹤許久的小黑帶了一只頭上有一撮白羽金雕回來。

    裴椹改為讓這只金雕給李禪秀送信,在李禪秀來信好奇問金雕的名字時,他鬼使神差般,寫下了“白首”二字。

    后來這只金雕便被取名“白首”,送信的次數多了,因李禪秀喜歡,他便又將“白首”送給對方。

    沒人知道他那時心底暗藏的心思,小黑和白首是一對恩愛金雕,他將白首送給對方,往來做信使,自己留著小黑,便好似……他和對方也如同小黑和白首一般。

    驟然冒出這個念頭時,裴椹被自己的想法震驚。他忙想克制壓下,可越壓抑,這樣的想法和思念反倒越控制不住,洶涌生長。

    如此,他便不敢讓李禪秀知道小黑的存在。

    事實上,從這段時間的通信,他也發現,李禪秀并不知道當年燕王做的事。也因此,對方對他只有感激和欽佩。

    若是初通信那會兒,裴椹覺得他應該會誠懇交代,請求對方原諒。可是,當他心底已生出不該有的念頭時,曾經光明磊落的他,忽然變得膽怯。

    他貪戀李禪秀此刻對他的感情,哪怕這只是敬重敬仰。他像個膽小的人,小心翼翼維系著這樣的關系。

    先前和西南義軍聯手的時,沒能瞞過金陵,李楨很快下詔來問詢他。

    他以作戰必須經過西南叛軍占領的一處城池為由,搪塞過去。

    對方很快又來信問,那為何不直接將叛軍剿滅?

    裴椹擰眉,回信說怕將叛軍和胡人逼成一伙。

    就在他以為要和金陵無限掰扯下去,直到他們有一方認輸時,忽然得知,陸騭要和李禪秀聯手打一伙胡人。

    而且和他不一樣,陸騭直接邀請西南義軍的首領李禪秀到他們軍中共同商議戰事。

    金陵的視線立刻被這件事轉移,變得緊張無比,連下數道令斥責陸騭。

    裴椹明白陸騭這是圍魏救趙,替他解圍,心中復雜之際,也寫一封信,向陸騭表達感謝。

    誰知陸騭回信卻說,裴將軍不必客氣,原本初衷確實是想幫你在朝中解圍,但與禪秀見面后,便被其人品才學折服,與其相談甚歡,恨相識太晚等等。

    大家同為抵抗胡人,志相投,道相同,某深以為,日后應常與其交流聯系,多多共同作戰才是。說起來,陸某能與禪秀相識,還是裴將軍的緣故,裴將軍不必斜臥,應該是我謝裴將軍才對。

    對了,禪秀除了懂兵法、善謀略,竟然也精通醫術。前日來軍中,他還特意給某送了些藥材,說是對我的腿疾有效。可惜認識太晚,不然當年腿傷或許還有救等等等等。

    另外,禪秀也與某談及裴將軍的舊疾。將軍若有空,近日也可來軍中會兵,說不定禪秀也能幫你看看,他醫術真的很好。對了,你來時務必不要暴露行蹤,免得朝廷知道。

    裴椹知道陸騭絕沒有炫耀的意思,是真心想感謝他,并邀請他前往。

    然而他看著信中字字句句不離“禪秀”兩字,什么禪秀給他送藥了,禪秀幫他看舊疾了,跟禪秀相談甚歡……

    裴椹捏著信紙的手越來越緊,整個人像泡進醋壇里又撈出來,擰得又皺又酸。

    他跟李禪秀認識比姓陸的還早,需要對方來信告知禪秀有多好?

    至于送藥,李禪秀也給他送過藥,他們還互相通信,他給對方送過兵書,送過金雕,金雕還是一對兒……

    裴椹有種自己一直小心珍藏的珍寶,忽然被別人發現光芒的欣慰、酸溜等復雜感。

    理智告訴他,別太失態。但提起筆,他還是忍不住冷著臉給陸騭回信,告誡對方別太過,人家李禪秀只是跟你客套客套,你別仗著身有舊傷,就讓對方幫你看這看那,人家是來會盟的,不是你的郎中。

    另外別一口一個“禪秀”喊得那么沒分寸(親熱),人家好歹是西南義軍領袖,你稱呼人家一句“將軍”不為過。

    最后,本將軍軍務忙,沒空去跟你會什么盟。

    陸騭收到他的信后,一臉不解,對身旁宣平就道:“裴將軍這是舊疾復發了,還是被箭射傷了?”火氣這么大?

    宣平“呃”一聲,思忖道:“應該是被金陵那邊煩的吧?”

    裴椹確實軍務忙,但也確實不想去跟陸騭會盟。

    本來陸騭邀請李禪秀到軍中,就是為他轉移金陵那些人的視線,他若也去了,陸騭不就白做這些了?

    可他隱瞞身份,低調前往,就不能公開露面,這樣豈不只能在旁干看陸騭和李禪秀會盟,無端給自己心里添堵?

    所以裴椹不打算去,而且決意如此。

    為此,他在本就繁忙的軍務之外,又給自己安排許多事,打算徹底忙過這段日子。

    但最終,臨近李禪秀快離開陸騭軍中時,他到底還是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162章 前世番外5

    裴椹一路快馬, 星夜兼程,抵達會盟之地,卻還是沒和李禪秀見上一面。

    非是沒趕上, 而是趕到時, 陸騭正率軍中將領送別李禪秀等人。

    他隱瞞身份,低調前來, 實在不宜, 也不敢就這樣現身。

    何況本就是突如其來的念頭和一時沖動之下做的決定, 來時像個二十歲的毛頭小子, 一身熱血,難以平靜。

    可近到眼前,沸血冷卻, 卻又如同近鄉情怯, 反倒不敢上前。

    他攥緊韁繩,目光遠遠看著李禪秀與陸騭道別的情形, 眉弓蒼冷, 目如深潭, 看著仍與往常一樣沉著。可沒人知道,他視線灼灼, 落在那抹穿著銀甲的人影上,寸毫不舍得移。

    李禪秀如今領兵, 又是來陸騭軍中會盟, 一身絳衣銀甲,襯得身姿如玉,又英武不凡。

    裴椹覺得他比當年在驛館相見時, 高了些許, 但好像依舊有些瘦。

    裴椹下意識皺眉, 是軍務太忙,沒好好吃飯,還是沒休息好?來信竟然絲毫沒與他說。

    正思忖時,遠處的李禪秀似乎察覺什么,忽然轉頭,往這邊看了一眼。

    裴椹立刻勒馬,下意識退到身后的山林中,心跳怦然。事實上,即便不退,有層層樹影遮擋,對方應該也看不見。

    但裴椹目力極好,方才李禪秀那一回頭,他卻看清了對方的樣子,仍是眉目如畫,秀若青山,只比當年在驛館相見時,更多一分凌銳。

    等再回神時,李禪秀對方已收回視線,翻身上馬,與陸騭拱手道別。

    裴椹緊抿唇,頓了會兒,忽然策馬前往軍中。

    陸騭送完李禪秀回來,才知裴椹來了,而且此刻就在自己的中軍大帳。

    他遲疑一下,掀開帳門進去,先拱手寒暄,接著疑惑道:“裴將軍既然來了,方才怎么不與禪秀見一面?”

    說到這,又不無遺憾道:“說起來,禪秀對將軍分外敬仰,好似很想見將軍一面。此次來我軍中,得知將軍可能前來,他還甚是期待……唉,也怪我,沒確定的事,實在不該提前跟他說。”

    裴椹怔住,下意識問:“他想見我?”

    “是啊。”陸騭點頭,“他還向我打聽,裴將軍是不是跟人傳信,都用金雕。若非裴將軍事先來信讓我幫忙圓過去,我差點說漏嘴。說起來,金雕這么好用的信使,裴將軍怎么不給我們軍中也送一個?每次都是派人跑腿。”

    陸騭玩笑道。

    裴椹淡淡:“又沒耽誤你軍情。”

    相識這么久,陸騭與他也漸漸熟了,倒不計較,撩起衣擺在旁坐下道:“罷了,說正事,你上次來信不是說不來?怎么忽然又來了,可是有什么正事?”

    裴椹:“……確實有一些……比較緊急的正事。”

    但真談起來,陸騭卻又狐疑,這點小事也叫“很急的正事”?叫其他人來送個信不就行了?

    雖然心中疑問,但陸騭并未說出,反而與裴椹談完,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道:“你先等等再走。”

    說著他起身到里間,沒一會兒,拎著鼓鼓囊囊幾大包藥出來,說:“這是禪秀托我轉交的,說是聽聞你有舊疾,天一寒就悶咳不止。這是他新改的方子和藥,本想這次來親自交給你,誰知你竟……唉”

    裴椹聞言怔住,許久后接過,眼底一片復雜,啞聲說:“多謝。”

    陸騭擺手,道:“可惜你來得太晚,不然可以讓禪秀親自給你把把脈。”

    裴椹:“……多謝關心,但陸將軍總直接稱呼他‘禪秀’,是不是不太合適?”

    “嘶,是嗎?我看禪秀并不介懷。”陸騭疑惑。

    “或許他只是不好意思說。”裴椹面無表情。

    陸騭聞言,倒是來了興趣,問:“如此說來,裴將軍跟禪秀……我是說李將軍,裴將軍跟他很熟,對他很了解?”

    裴椹:“……”比你熟。

    他一字未回,只面無表情拱手道:“多謝幫忙送藥,走了。”

    得知李禪秀對自己的關心和關切,又從陸騭口中聽聞對方也想見自己,裴椹心中未嘗沒有懊悔。

    其實見一面也沒什么,只要他自私卑劣一些,不要去說當年祖父做得那件事。

    可他剛離開陸騭的駐地,就收到緊急軍情,只得快馬加鞭,又趕回淮河防線。

    裴椹想過以后若有機會,要和李禪秀見一面,當面向他坦陳自己祖父曾做過的事。他想時間還長得很,將來總有機會再見。

    只是沒想到,這一別后,胡人大舉南攻,自此東征西走,又被金陵朝中諸事所累,竟再無閑暇之刻。

    雖然與李禪秀的距離越來越遠,但裴椹心中的記掛不減,反而愈發濃烈。

    因陸騭離對方更近,他除了與李禪秀通信,也時常寫信給陸騭,說李禪秀年輕、身邊沒多少厲害的將才可用,加之義軍實力有限,保不齊哪日薄胤會再攻打他們,讓陸騭幫忙多照看李禪秀。

    可想到陸騭一口一個“禪秀”,親熱地喊,他又心中忍不住微酸。

    尤其陸騭也老大不小了,竟然和他一樣,也不成親。雖然對方對外的說法是目下只想收復北地,無暇顧及個人感情。

    但他當年不也是一心只想收復北地,替祖父、伯父等戰死在北地的并州軍斂骨,沒有成親的想法和打算?如今還不是……情不知所起,更不能自抑。

    雖然知道這樣不應該,但寫信給陸騭請對方幫忙照拂李禪秀后,沒隔半個月,他就又不放心地再去封信,強調:我的意思是,若禪秀需要幫忙,你盡量幫,回頭我用糧草戰馬補償給你。若禪秀不需要,你也不要沒事去招惹他。

    陸騭收到信后,簡直啼笑皆非,沒想到一向沉穩冷肅的裴將軍,也有如此亂方寸、說話不成熟的時候。

    “總感覺裴將軍對西南的那位不一般。”他擱下信后,淡笑道。

    宣平好奇:“哪里不一般?”

    陸騭沉吟:“就像老鷹護著小鷹……但感覺,又沒那么單純。”

    宣平:“?”

    后來信通多了,終于還是叫陸騭發現了貓膩。

    裴椹心思被發現,干脆也掩,寫信明目張膽地“告誡”陸騭:你既已知曉,就更應與禪秀保持距離,至少我們是朋友。

    朋友妻,不可欺。

    陸騭收到信,又一陣搖頭失笑,實在不知他在吃哪門子醋。

    他自不知道,是他前不久跟李禪秀聯手打贏了一仗,李禪秀寫信給裴椹時提起此事,夸他能文能武,有君子風度,十分厲害。

    不過因為這件事,陸騭倒是發現在外人眼中一向冷肅、不茍言笑的裴將軍,還有如此幼稚的一面,與其相交反倒更赤誠,少了些疏離客套。

    至于李禪秀,很快也聽聞裴椹和陸騭政見不合,漸漸就不在信中夸陸騭了。

    但三人暗中的往來依舊密切,那或許是他們私下合作最密切,相交也最愉快輕松的幾年。

    直到胡人大舉南攻的戰略失敗,轉而采取各個擊破的辦法。

    陸騭作為自己招兵買馬,后來歸順金陵,最不受金陵控制的將領,最先受到朝中猜忌、排擠。

    那幾年,陸騭一直遭受朝中打壓,軍中常缺發糧草。

    后來陸騭舊疾復發,在胡人來襲時仍執意上戰場,金陵明知戰況緊急,卻不發兵救援。

    裴椹那時遠在最東線與胡人作戰,等得知消息,為時已晚。

    陸騭戰死后,李楨表面派人前來哀悼,實則命人迅速接手陸騭的大軍。

    宣平心寒之下,拒絕朝廷封的虛職,按陸騭遺愿,將他燒成骨灰,要帶回北地。

    李禪秀那時也曾出兵援助,奈何義軍實力不夠,終究沒改變結局。

    回到西南駐地,李禪秀許久沒發作的寒毒忽然再次發作,甚至嚴重到吐血。

    醒來后,他撐著病體,用虛脫到微微發抖的手寫信給裴椹,說知曉他們政見不合,但陸騭為國為民,落得這般下場,實在令人不忍,裴將軍正直端方,能否冒昧請求,派人護送宣平一行人,將陸騭的骨灰送回北地……

    可信還沒寫完,就被他又揉皺。

    他想自己和裴椹的交情歸他和裴椹,他不該以此請求裴椹去幫政敵,令其為難。

    于是強撐病體起身,叫來伊潯等人,親自安排人要過江前去護送。

    然而派去的人沒幾天就回來,說裴椹已經派人護送宣平等人回北地,還親自給陸騭寫了悼詞。

    許多以為裴椹和陸騭不和的人,猜測裴椹的只是悼詞表面難過,做做樣子。

    畢竟陸騭歸順金陵后,就搶了裴椹一半風光。如今陸騭去世,金陵只能更仰仗裴椹,裴椹只怕高興還來不及。

    只有李禪秀看了那悼詞,從字里行間讀出了傷痛和悲憤。

    他想,原來裴椹雖與陸騭政見不合,其實也欣賞其為人,得知對方如此逝去,也為其難過,這便是君子的品性吧?

    李禪秀心中為陸騭難過,也愈發敬佩裴椹的為人。

    不久,李楨派去接手陸騭軍隊的將領沒能守住西線,大軍潰敗,一退再退,位于西南的李禪秀壓力驟增。

    而一直守著淮河的裴椹同樣受到影響,戰勢愈發嚴峻。

    最后的那兩年,裴椹和李禪秀都忙得和彼此通信都顧不上,一再減少通信次數。

    偏在這時,李楨發現了這件事,接著當年裴椹私放李禪秀前往西南的事也被查出。

    李楨面上沒說什么,但對裴椹早已深深忌憚。削其兵權,派人接替他手下的將領只是開始。

    再后來,因失去陸騭配合,幫忙掣肘胡人,加之手下將領一再被替換、貶斥,只剩裴椹獨木難支的東線終究也沒能守住。

    大軍南撤到長江北岸時,所有人都知道大勢已去,裴椹亦知道,可仍堅持死守。

    再后來,就是李禪秀收到他戰死的消息。

    作者有話要說:

    第163章 前世番外6

    大廈將傾, 裴椹也早明白自己不可能力挽狂瀾,只是能守一天是一天,不知哪天就會守不住。

    可笑金陵自恃有長江天險, 胡人定不能過江。

    面對他一封又一封急報, 李楨仍認為他是見“勾結”西南叛軍一事敗露,為自保而夸大形勢, 好養敵自重, 抓著兵權不放。

    面對北邊的胡人和身后朝廷的兩重壓力, 裴椹不知自己為何還在堅持, 亦不知還能堅持多久。

    或許是曾讀的圣賢書說“知不可為而為之”,或許是西南的李禪秀還在堅持,曾經的陸騭在堅持, 還有無數沒有南逃的百姓在堅持……

    但復發的傷病和金陵的責難, 像山一樣就快壓到他。

    在不幸發生前,裴椹或許是有預感的。

    那天清晨, 他將養在身邊十幾年的金雕小黑放飛, 讓它去尋找伴侶。

    金雕的壽命在二十年左右, 這么多年,小黑為他風里來雨里去送過無數信, 還曾被胡人射傷過翅膀,險些丟命, 已經是只身有傷病的老雕了。

    剩余的年歲里, 他想應該讓對方休息了。

    “去西南吧,和白首一起,替我好好守在他身邊。”

    他摸了摸小黑不在油亮的黑羽, 輕聲嘆道。

    那天他的舊傷也忽然沒那么疼, 身體仿佛一下回到十幾歲少年時那般輕快, 折磨他多年的病痛好似一下消散了。

    他穿上甲衣,第無數次熟練地扣上鉤扣,戴上帽盔,頭回地走上戰場。

    或許他知道這是他的歸途,畢竟大勢已去,天命難違。而這些年,他也早已撐到極限。

    身體被萬箭穿透,向后倒入江水時,他心中涌現無數遺憾,遺憾當年昏迷失憶,沒能阻止胡人撕破西北防線;遺憾后來被李楨調去最東線,沒能及時救援陸騭,致使好友喪命,本就風雨飄搖的山河進一步淪陷;遺憾未遇明主,后來一個人獨木難支,沒能守住淮河;遺憾沒實現年少時的承諾,為永遠留在北地的并州軍斂骨,遺憾……

    無數的遺憾,在他浸沒江水之際,從眼前劃過,最后在早被染紅的江水中,眼底停留著一個在夢中曾反復出現,卻從不敢輕觸的身影。

    那人在眼前的血色中緩緩轉身,含笑看向他,說:裴將軍,終于見面了……

    裴椹輕輕伸出手,觸及水面,卻如鏡花水月,眼前的身影霎時消散無蹤。

    他徹底閉上眼,身體驟然沉向江水的深處,如同心底那最不能言說的遺憾——是沒能見他一面,沒能將心中歉意說出,沒能告訴對方,他的……情意。

    他們相識的太晚,身份有別,各自承擔著責任。李禪秀有李禪秀的責任,他亦不能越雷池一步。

    山河破碎,風雨飄搖,他們都不能任性而為,只能彼此堅守。

    如若可以,裴椹多希望他們都只是普通人,沒有身份立場的不同,沒有各自的責任和國事擔在肩頭。

    那樣的話,即便對方是男子,即便為世俗所不容,他也一定會向對方表達心意。

    他可以臉皮厚一些,他本來也不是什么君子。只是在李禪秀面前,他下意識端著,維持美好的形象罷了。

    他們會結成平凡的夫妻,住在平凡的村莊里,他力氣大,可以種田耕地,殿下力氣弱些,可以讀書寫字。

    若胡人沒來,他們就平安度過一生,若胡人又來,他們就同生共死……

    裴椹閉上眼時,如此遺憾地想著。

    被他放飛的金雕在江上嘶啞唳鳴,久久盤旋,不愿離去。

    風雨悠悠,江水悠悠,蕩盡無數血色與濃愁。

    在淅淅瀝瀝的雨水聲中,裴椹戰死、金陵失守的消息,越過千山萬水,越過重重雨幕,傳到了西南。

    剛經歷一場寒毒發作的李禪秀收到他的死訊,失手打翻了伊潯端來的湯藥,心口忽然窒息般地疼痛,怔然淚下。

    裴椹從未想過,在他戰死后不久,李禪秀同樣走到了生命的終點。

    他一直以為對方會比他活得久,他讓小黑給對方送信,告知局勢艱難,自己可能要守不住,勸對方將來能守便守,若是在不能,不如退回西南,再做圖謀。

    畢竟西南多山地瘴氣,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胡人就算攻下金陵,一時半會兒也很難啃下西南。

    然而他沒料到,小黑在江面哀鳴盤旋時,被胡人射中,和他一起沉入江水中。

    李禪秀沒收到他的信,或許即便收到了,也不會按他設想的去做。就像他不會放棄守長江,棄防線南逃一樣。

    李禪秀在收到裴椹的死訊,吐血之后,反倒冷靜下來。伊潯和丹恒來勸他吃藥,他也沒吃。

    當年師父孫九在外游歷數年后回來,忽然再次勸他找個男的一起練那口訣。

    他那時才知,原來師父那些年一直在替他尋找解寒毒的辦法,后來實在尋不到,才回來告知,他的寒毒不能不解,否則會有性命之憂。

    可李禪秀無心成親,更不愿為了解寒毒而和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做那種事。

    師父孫九已在兩年前去世,如今他寒毒接連發作,時常吐血。尤其收到裴椹死訊后,心痛難忍之余,身體脈象雜亂,已是大限將至之象。

    他冷靜地安排伊潯等人南撤,自己留下來替他們抵擋胡人。

    伊潯還丹恒等人都不愿意,可在他淡聲說出“這是命令”時,只能聽命遵從。

    將一切都安排妥當后,李禪秀和留守的將士們靜靜等待將撕破黎明的戰火到來。

    最終,他為自己選擇了和裴椹一樣的結局,戰死江邊,倒落在冰冷江水之中。

    他因身中寒毒,自幼畏寒,鮮少敢碰冷水。但在身體砸進江中,濺起水花的那一刻,他心中卻有一種輕松,如同肩上的擔子終于卸下,背負許久的命運終于結束。

    伊潯和丹恒他們已經成功南撤,他想,他們會繼續他們未竟的事,抵抗入侵,保護百姓和族人。

    他想,這些年他已經很努力,也做的夠多了,不知見到父親后,父親會不會欣慰,會不會摸摸他頭,夸他做得很好?

    還有裴椹,對方會贊許他,驚訝他嗎?他是否能夠與對方并肩了?

    裴椹也戰死在同樣的江水中,他們一個在上游,一個在下游。他因戰亂輾轉流離時,曾聽一個一同逃難的老人說,人死在水中,靈魂會化作游魚。

    他和裴椹是否會化作游魚,在將來的某一天,在這條江中相遇?

    那時不知他認不認識裴椹,裴椹又記不記得他?

    相識這么多年,竟從沒見過對方,不知對方的樣貌,是否是自己想象的那樣。自己私下悄悄畫的那副畫,也終究無法繪出對方的面容。

    無盡的遺憾涌上心頭,又想到當年陸騭戰死,尚有裴椹派送人護送骨灰,為其寫悼詞。

    如今裴椹戰死,又有誰會替他斂骨?

    而他和裴椹來往信件無數,裴椹教他無數,亦師亦友,他在對方死后,也不能為其安葬。

    除了自己寫了一篇悼詞,在江水邊燒盡,是否會有后來人為裴椹悼念?

    李禪秀心底嘆息,卻忘了想同樣無人為自己斂骨悼念。

    最后的意識消散前,竟隱約看到一位身穿甲胄的將軍朝自己伸出手。

    他沒見過這樣一個人,彌留之際,腦海竟劃過一個荒誕的念頭,會是裴椹嗎?

    他努力睜大眼,貪心地想看清對方的面容,可失血和寒冷讓意識逐漸模糊。

    終于,黑暗席卷一切之際,他隱約看見一雙清俊的眉眼。

    真好……看。

    他唇角揚起弧度,徹底閉上雙眸。

    裴椹從未想過,自己還有再恢復意識的時候,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鬼魂,還是其他什么。

    他順著江水一路往上游飄,終于見到了那個心心念念的人。

    他看到對方收到他死訊時,為他哀痛吐血,看到對方為他畫的畫,為他在江邊寫悼詞……

    他心疼想環抱住對方安撫,伸出的手卻穿過對方的清瘦的肩。

    他只能這樣靜靜守在對方身邊,看對方冷靜地安排好一切,最后自己留下,與愿意堅守的將士們一起赴死。

    冰冷的江水底下,他努力沖上前,終于擁住對方和身體一樣清瘦的魂靈。

    他看見對方睜大那雙漂亮的眼睛,望著江水上。他心疼安撫,指尖輕撫對方的眼睛呢喃:“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放下重擔,好好休息吧,你已經做得很好,很厲害了,我的……”殿下。

    湍急的江水席卷而來,漩渦中似有白光閃過,卷走兩道輕盈的身影。

    江水之上,中原大地,風雨和戰火仍在繼續。

    薄胤挾持新帝李楨逃到兩廣,因手下發生叛亂,二人雙雙被殺。

    不久,西南一對姓伊的姐弟率兵起義,號稱承繼大周太祖皇帝和太子李玹、太孫李禪秀的正統,扛起繼續反抗胡人的大旗。

    接著東南發生流民起事,數十年后,北邊胡人占領的地方又有一名姓李的寒門子弟,自稱是晉王后裔,奉李玹、李禪秀一脈為正統,建立后周。

    此后百余年,中原大地分分合合,戰火不斷。

    然而這些,裴椹和李禪秀都已不知。

    江水悠悠,風雨哀愁,蕩盡一切又歸于平靜。

    有知道他們事跡的百姓,在江邊分別建立衣冠冢,紀念兩人的英雄事跡。

    直到百年后,新的統一王朝建立,新的秩序被確立。

    新朝皇帝巡游江邊,感嘆這么多年過去,百姓仍感念裴椹和李禪秀的事跡,時常祭奠二人,又遺憾裴椹當年戰死,是身邊有李楨的奸細背叛所致,下旨為二人重新建廟,祭拜。

    后在與眾臣談起那兩百多年的亂世時,又感嘆大周曇花一現般的險些統一,決定采納晉王后人建立后周時對李玹、李禪秀的追封,追認二人為帝,又追封裴椹為王。

    兩座廟宇自建立后,一直香火不斷,訪客不絕。

    旁邊,兩岸青山依舊,江水依舊,無聲見證著這一幕幕。

    ……

    洛陽,太子東宮。

    裴椹自夢中驚醒,一陣劇烈喘息,抬手摸了摸額上的汗,又看見眼前喜慶的紅,才松一口氣。

    還好,只是夢。

    他轉頭看向睡在身旁的李禪秀,心有余悸地將人攬入懷中,緊緊擁著,仿佛劫后余生般。

    確實是劫后余生,那樣真實的感覺、悲痛的心境,完全無法用夢來解釋。

    難怪禪秀說,那是他們的前世。

    裴椹閉上眼,喉結不覺滾動,手臂也更緊攬住懷中人,一刻也不舍得松開。

    因昨夜新婚,被他折騰不輕的李禪秀終于皺眉轉醒,卻因疲倦,仍閉著眼睛,聲音沙啞輕軟:“怎么了?”

    “沒事。”裴椹吻了吻他額頭,輕聲道,“睡吧。”

    李禪秀從他聲音聽出一絲輕顫,終于徹底醒過來。

    “怎么了?”他睜開眼睛再次問,試圖支起上半身,卻發覺裴椹像怕突然失去他一般,緊緊箍著他不松手。

    李禪秀察覺他身體緊繃,不由輕聲安撫他:“沒事,我不走……”

    等裴椹不再那么緊繃,他才遲疑問:“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做噩夢了?”

    裴椹望著他盛滿擔心的清麗眼眸,又想起他在江水中睜大的雙眼,不覺心中一痛,將他又抱緊,埋首在他肩窩,悶聲說:“我夢見你說的前世了。”

    李禪秀聞言一怔,接著又聽他道:“其實當年攻打金陵前,你跟我說過這件事后,這些年來,我一直斷斷續續會夢到……”

    只是以前的夢,有酸澀也有歡喜,不想這次夢的,只有快要將人壓到透不過氣的悲傷與哀痛。

    李禪秀早在那個夢越做越多,越夢越清晰連貫后,就明白那應該是前世。

    尤其后來夢到裴椹的靈魂在江水中抱住他,他們一起被暗流卷走,他更意識到,自己應該是像話本小說中一樣,重生了。

    還是重生到剛被流放西北,他和裴椹真正初識的時候。只是他沒有立刻想起前世記憶,而是通過夢境,一點點、慢慢想起。

    尤其他和裴椹的死亡,不知是他刻意不愿去想,還是什么原因,竟是最后才想起。

    同樣經歷過那樣的夢境,他能明白裴椹此刻的心境,不由也抱緊對方,輕聲道:“沒事,那都是前世的事,一切都改變了,昨天是我們新婚,阿爹親自給我們賜的婚,你忘了?”

    裴椹搖頭,嘆息擁緊他:“還好殿下先夢到了前世。”改變了這些。

    不然,那樣的經歷,那樣的離別,他實在不想再來一次。

    這事之后,裴椹對李禪秀的占有欲明顯比以往更濃烈許多。

    新婚第二日,他和李禪秀又結一次發,用嶄新的紅色荷包將系成結的發絲裝好,道:“這次是殿下也答應的,非是我偷偷剪的。”

    結發成夫妻,白首不相離。

    李禪秀輕咳,也偷偷將荷包藏起來。

    大婚后,李玹給兩人三天假。

    許是因為夢完前世的緣故,這三天,兩人幾乎片刻不相離。

    閑著無事,兩人一起在東宮作畫時,裴椹忽然又想起前世李禪秀為他畫的那副畫,不禁擁住他感嘆,又忍不住貪心,故意低頭問:“殿下為何為我畫那副畫?莫不是也心悅我?”

    李禪秀畫筆一頓,下意識想:為何呢?

    他也前世就心悅裴椹嗎?若是沒記起前世后來的所有記憶,若是沒有這一世的種種,明白自己心意,他或許不敢想。然而……

    他想起前世孫神醫臨終前叮囑他的那些話,甚至師父還沒病逝時,因擔心他身體狀況,急得親自給他找了好幾個自愿練那口訣的人,他都堅決拒絕了。

    究竟為何呢?是因為……他心里也早就有一個人了吧?只是那時的他還沒意識到。

    李禪秀輕笑,接著又反過來,尋到裴椹方才那句話中的重點:“也?”

    裴椹見他提及,也不瞞著,將自己前世就動心,喜歡李禪秀的事說了出來。只是前世顧忌身份有別,又山河破碎,國難當頭,只能將心中情思壓下不說。

    自然,裴椹也沒什么都說,至少他酸溜溜給陸騭寫信的那些事,就只字不提。

    李禪秀聞言怔住,他沒想到,前世沒怎么見面,只是書信相交,裴椹竟也喜歡上了他。

    是喜歡他什么呢?他一時困惑,可又想到自己不也同樣……

    他很快失笑搖頭,覺得喜歡就是喜歡了,哪有那么多為何?

    不過,在得知裴椹前世就喜歡自己后,他想了想,也將自己方才心中想到的事告訴對方,想表達“我心和你一樣”的意思。

    哪知裴椹聽后,立刻酸溜溜道:“殿下前世差點跟別人練那口訣,還是好幾個?”

    李禪秀一呆,不知他的關注點為何如此特別,忙道:“沒有,是師父擔心我,自作主張尋了幾人,我連他們是誰都不知道,就拒絕了。”

    裴椹:“……那還是已經尋人了。”

    語氣酸意十足,橫李禪秀腰間的手臂也不覺收緊。

    頓了頓,又道:“孫神醫那時也認識我,怎地不來尋我?”

    若他知道此事,便是有再多顧慮,說不定……說不定也會來。

    李禪秀:“……”早知道你關注點這么歪,還不如不說。

    但下一刻,裴椹就在他唇邊吻了吻,愉快道:“我知道殿下的意思,所以殿下前世也喜歡我。”

    李禪秀終于滿意,轉頭也輕輕吻他,卻不防忽然被壓在桌案上,衣角打翻硯臺。

    李禪秀呼吸不穩,緊緊抓著裴椹肩上的衣料,艱難喘息:“我的畫……”

    “明天我賠殿下一副。”裴椹將他困在桌案上,聲音含混。

    第164章 竹馬if:假如沒被圈禁1

    建元七年, 春。

    以寒門之身南征北伐、建立大周的當今圣上李詢,在經過的數年休養和隱忍,終于在今年年初親自率軍, 向北胡發起第三次北伐。

    天子御駕親征, 朝中諸事,若無緊要, 皆交由三公大臣及皇后沈氏定奪。

    是年夏, 洛陽, 相國寺。

    年僅十歲的太子李玹恰在洛陽的外祖沈家暫住, 這日與外祖一家同到相國寺上香。

    當今圣上開國后,雖沿前朝制,以長安為都城。但近年為治理方便, 已有意想遷都洛陽, 就連帝陵都是在洛陽動工。

    李玹到相國寺,上完香, 為遠在北地征戰的父皇和在長安宮中的母后祈福后, 便被幾個表兄簇擁著要在寺院的后山逛逛。

    李玹生來喜靜, 雖年紀小,卻沉穩持重, 與幾個表兄走一會兒,便覺沒意思, 在一塘荷池中摘了張荷葉后, 便尋一處涼亭,將荷葉罩在臉上,淺眠去了。

    夏日山中, 暑氣沒那么盛, 微風清涼, 時時拂來一陣荷花清香。

    李玹迷迷糊糊,不知是夢是醒間,忽聽耳邊傳來一陣腳步聲。那聲音像踩著濕透的鞋,沉悶無比,像是落水的人剛從水中爬起。

    尤其聽聲音,那人到了涼亭,竟也不止步,直直向自己走來。

    身為太子,李玹還沒遇到過如此不守規矩的人,更不解自己的隨行護衛怎么不攔著此人。

    他皺眉睜開眼,摘下罩在臉上的荷葉,坐起身,然而看向來人,卻是一怔。

    來者明顯是位將軍,情況卻十分古怪。他周身中了十幾支箭,從肩膀到胸口到手臂、大腿,都插著箭羽,周身濕淋淋,像剛從水中爬出來,身上的血跡混著寒涼的水往下滑,可滴落到地面,很快又氤氳消失。

    李玹再沉穩持重,也一時駭然,不知這人是人是鬼。

    是人的話,從身上中箭的位置來看,這人早該氣絕,不可能還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

    是鬼的話,堂堂相國寺,佛門重地,又是大晌午,什么樣的鬼魂,竟敢在此出沒?

    且這人雖穿著大周將軍才能穿的甲胄,從甲胄的質地、樣式來看,對方在軍中的身份更是不低,便是李玹外祖父那樣的守關大將,都沒資格穿這樣的甲胄。

    可身為大周的太子,李玹卻從未見過父皇的手下有這樣一員將領。

    再仔細看的話,對方樣貌倒是與他三叔麾下的燕侯裴將軍有些像。但即便是燕侯,也沒資格穿這樣的甲胄。

    關鍵是這人是如何出現的?他身上箭羽好像是北地胡人的箭,洛陽怎會有胡人出沒?還射殺了這樣一位……從未見過將軍?

    “你……是誰?為何出現在孤的面前?”李玹驚駭之后,很快強自鎮定,警惕問。

    可他平時再沉穩,也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聲音還是泄漏了一絲緊張和顫音。

    裴椹同樣迷茫看向他,不知已死的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

    他分明記得自己守江失敗,已在江邊戰死落江,后來變成鬼魂,飄到了西南的李禪秀身邊,親眼見他收到自己死訊后如何痛心口血,又如何和他走向了同樣一條不歸路。

    風雨蒼茫,江山傾覆。

    那一世的最后,他們誰也沒守住,同留遺憾離開人間,留中原大地依舊四分五裂,戰火不斷……

    可眼前這一派祥和寧靜的相國寺,分明是洛陽還沒被胡人攻占前的樣子。而眼前這個與李禪秀樣貌有幾分相像的小娃娃,竟自稱“孤”?

    裴椹心中一緊,忽然問:“你是太子殿下?這是何年何月?”

    李玹愈發覺得他怪異,卻也點頭說:“不錯,孤是大周的太子,現在是建元七年夏,你……究竟是何人?為何能——”身中這么多箭,還好端端站著?

    他不由又看向裴椹的腳邊,那里因裴椹身上滴落的水而洇濕一小片,但永遠是那一片,不會擴散。無論滴落多少血和水,都會很快又消失。

    李玹暗暗攥緊小手,心道:這人大概真是只鬼,可能還是個枉死鬼。

    看他一身胡人的箭羽,莫非曾是有大功德的將軍,所以變成鬼魂,也不怕這佛門之地?

    可他實在沒聽聞大周何時有這樣一位將軍。

    裴椹聽了他的話,卻是一陣怔然,繼而聲音嘶啞,似哭似笑:“建元七年,呵呵,哈,竟是建元七年……”

    李玹明顯又有些被他嚇住,緊張地抓著身后木椅的橫木,強自撐出一副鎮定氣派。

    忽然,裴椹看向李玹,深邃目光死死鎖住他,聲音沙啞,語氣嚴肅:“太子殿下,接下來的事,請您一定要仔細聽,臣……”

    剛說一半,忽然感到一股力量在拉扯自己的身體。

    裴椹擰眉,心知自己恐怕無法在此久留,于是語速飛快道:“臣時間不多,請殿下一定要相信臣,臣是從數十年后而來,那時大周傾覆,中原陷落……”

    這個午后并不悶熱,甚至對李玹來說,有些寒涼。

    眼前那個戰死的將軍不知何時消失,直到一聲蟬鳴,驟然將他驚醒。

    李玹陡然從長椅上跳下,抬步要走出涼亭時,發現腳邊地面還有一團未干透的血水。

    他一時怔愣,就在這時,幾名護衛趕來,見他醒了,吃驚跪下請罪:“殿下恕罪,方才沈家一位表少爺落水,屬下前往救人,不想……”竟無人留下守著太子。

    李玹此刻無心他想,擺手道:“起來,備車,孤要回長安,即刻!”

    建元七年,夏。

    太子在相國寺于夢中受佛陀指點,得知正御駕親征的圣上李詢將有生命危險。

    太子急回長安,隨后在沈后派人護送下,帶神醫孫元久一同趕往軍中。

    恰在太子出發時,北征軍中的圣上因被胡人毒箭射傷,不得不班師回朝。

    然而班師途中,圣上情況忽轉危急,幸得太子帶神醫及時趕到,救下圣上。

    李詢脫離危險后,得知竟是太子夢中受佛陀指點,提前知道自己出事,才能及時帶神醫趕到,不由大為驚訝。

    同行武將得知,忙都跪拜,口稱“天佑圣上”“天佑大周”“天佑太子”!

    李詢回過神,忽然哈哈大笑,竟不顧傷勢,一把抱起太子道:“此乃天命所歸,上天護佑我大周,太子更是上天賜給朕的繼承人!”

    自此,大周天命所歸、有上天護佑的傳言傳遍天下。群臣更是明白,太子地位牢不可破,即便將來李詢有其他子嗣,也不可能影響到他.

    十五年后——

    洛陽,太子東宮。

    李玹一襲錦袍,步履軒昂,帶著外面的暑氣走進宮殿。

    忽然一個玉雪可愛的小團子撞在他腿上,李玹急忙剎住腳步,生怕傷著小團子。

    那小團子卻像年糕一樣,撞上他,就抱緊他的腿,黏著不走了,還仰起一張白凈可愛的臉,眨巴眼睛,看向面前的高大聲影,糯聲喊:“阿爹。”

    話音落,后方緊跟著的侍從才追來,口中急喊“小殿下您慢點”,抬頭一見太子回來了,慌忙又跪下行禮。

    李玹揮揮手,讓他們都起來,隨后彎腰一把將小團子抱起,聲音含了笑,如玉石相擊:“蟬奴兒可是有頑皮了?你阿娘呢?”

    小團子緊緊抱著太子的脖頸,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有調皮,我跟阿娘說了出來玩,阿娘在祖母那。”

    說完又眼睛亮晶晶看著李玹,伸出小肉手道:“阿爹,瓜瓜。”

    李玹聽了好笑,道:“原來蟬奴兒不是來迎阿爹,是想吃瓜了?”

    夏日天熱,圣上李詢又寵愛太子和太孫,各地進貢來水果,專挑好的送到皇后和太子的宮中。

    太孫李禪秀剛五歲,炎炎夏日,最愛吃冰水湃過西瓜。西瓜寒涼,吃多了對腸胃不好。

    偏偏李禪秀長著一副軟糯可愛的模樣,慣會裝乖,水靈靈的一雙葡萄眼一眨不眨看著人時,任誰都沒法拒絕。

    就是太子妃和太子兩個熟知他本性的人,有時都會被這小團子的表相迷惑,不忍拒絕,更別提隔輩親的今圣和皇后了。

    于是前幾日,小團子去皇后宮中時,大眼睛一眨一眨,哄得今圣親手給他喂瓜果,一直喂到飽。

    后來小團子差點是扶著肚子回東宮的,還可憐兮兮跟太子和太子妃說撐,氣得兩人又好笑又無奈。

    更糟的是他還吃壞了肚子,蔫噠噠很是難受了幾天,又把全宮上下都心疼得不行,就連圣上都一番懊悔,還因此被皇后數落。

    于是這幾日,太子和太子妃都嚴禁小團子再吃瓜。

    此刻見李禪秀又來裝乖,太子心中忍不住軟乎乎,可想到兒子吃多生病時可憐兮兮的小貓樣,還是咬咬牙,硬下心道:“瓜就別想了,走,阿爹帶你去你祖母那玩。”

    說著就親自抱著兒子去皇后宮中。

    放了冰后,沁涼的宮殿中,皇后正與太子妃商議命婦來京的事。

    見太子抱著李禪秀來,皇后先笑道:“說是出去玩,怎么跑回東宮了?看這熱的。”

    說著叫人拿來帕子,要給小團子擦汗。

    李玹也接過帕子,試了試額上的汗,隨后坐到太子妃身旁,眼睛含笑望向對方,溫潤問:“在和母后商量什么?”

    太子妃出身太后母族的旁支。

    今圣與太后不和,尤其太后疼愛的幼子楚王李懋因謀反被殺后,今圣與太后的關系更是降到冰點,太后的母族也受牽連。

    不過這并未影響太子和太子妃的關系。

    太子妃氣質溫婉,嫻靜似水,方才目光落在小團子身上,此刻聽了太子的話,轉頭看向夫君,淺笑道:“在說父皇召邊官進京的事,到時會有命婦也入京,母后的意思是,要在宮中設宴招待。”

    李玹聽完若有所思,忽道:“這次進京是不是也有燕侯的次子?他有一個兒子叫裴椹?”

    作者有話要說:

    裴:是的呢,岳父。

    世界線相當于前世的裴椹戰死后,靈魂穿到太祖死的那年,給太子爹送了劇本。另外時間線不一樣,老燕王的功勛也不一樣,所以這輩子目前就沒封王啦,只是封侯。

    第165章 竹馬if:假如沒被圈禁2

    李玹并非真不知燕侯的次子裴淙夫婦將來京城, 也清楚他們有個兒子叫裴椹。

    畢竟他十歲那年在相國寺夢到……確切說,是他當年撞見的那位“鬼魂將軍”,就自稱是燕侯之孫、裴淙之子, 還說他是來自幾十年后的大周……

    起初李玹自是不信, 可那人突然出現又忽然消失,留下一地血水, 昭示一切并非他的夢境。加之那人說他父皇北征將重傷崩逝, 三叔李懋為奪皇位, 將害死二叔, 并害死他母親。

    事關父母和二叔一家的安危,便是再懷疑,李玹也不能不重視。何況他生來早慧, 本就聰穎有自己主意, 當即決定回長安,將父皇要出事、三叔會謀反的事, 以夢到的形式告訴皇后。

    奈何皇后因他年紀小, 以為他是夢魘了, 一開始也不信這些。

    他只好自作主張,親自帶人趕往軍中, 又讓父皇留給他的護衛在宮中護好母后,同時以母后的名義去信給二叔李景, 告知李懋不軌、北征軍中可能有變等事。

    皇后得知他一個十歲的孩子, 竟自作主張,帶人趕往軍中,嚇得忙叫人前往護送, 接著也不得不重視他之前說的那番話, 提前做出應對。

    后來, 一切竟真如那位“鬼魂將軍”所說,父皇確實重傷,若非他帶孫神醫及時趕到,恐怕真會喪命。而他的三叔李懋,也確實有謀反之心。

    這事之后,李玹對那“鬼魂將軍”的話不說信了十成,起碼也信了九成。

    他不由開始注意燕侯的次子裴淙,直到十年前,裴淙和妻子生下長子,并取名裴椹,李玹的心算是徹底落定,對那“鬼魂”的話也變成信了九成九。

    不過當年楚王李懋謀反被誅,當時還沒被封為燕侯的裴江因是李懋麾下,雖沒參與謀反,可因為曾是李懋提拔,與李懋關系匪淺,也險些被牽連。

    好在李懋謀反前,一直盯著他的李玹就提前知道消息,除了將情況稟皇帝,及時應對,也同時派人告誡裴江不要妄動。

    事后裴江得知李懋謀反,才知是太子救了自己一命。除了劫后余生的感激,裴江也清楚自己是李懋麾下,身份尷尬,以后恐難再被重用,且若不是太子攔著,自己就真被楚王李懋調動,鑄下大錯,于是自請降職,想去當個邊關小將。

    誰知太子又替他說話,令他不必降職,調他去守并州。加之圣上也欣賞他,惜才,不想他被埋沒,遂同意太子的提議。

    這些年,裴江也不負太子和圣上所望,在并州屢立戰功,不久前已被封為燕侯。

    甚至這次調裴淙一家進京,也是李玹“無意間”在圣上面前提了一嘴。

    只是做這些事,是因那“鬼魂將軍”向他泄露的天機,明面上,李玹與裴家并無太多往來。

    太子妃聽了他的話,思索一番,淺笑:“聽母后說,裴淙大人確實也在入京之列。”

    但對方是否有個兒子叫裴椹……她就不知了。

    太子也是隨口一提,說完就兀自沉思起來——據他探得消息,這裴淙不知為何,竟習文不習武,也不知是不是跟他改變一些事的走向有關。若那“鬼魂將軍”真是裴淙的兒子,萬一也被教成文弱書生,大周將來豈不失一良將?

    正思忖間,膝上忽然爬上來一個軟乎乎的小家伙。李玹一低頭,就對上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

    他下意識先伸手攬住小家伙,防止他掉下去。李禪秀卻絲毫不知,還伸出小胖手,獻寶似的把一顆深紫色葡萄塞進他嘴里,糯聲道:“阿爹,吃。”

    李玹心中一暖,將葡萄吃下后,抬手摸摸他的頭,夸道:“嗯,真甜,蟬奴兒真孝順。”

    小團子立刻笑瞇了眼,扭身又獻寶似的把手中另一顆葡萄塞進太子妃嘴里,繼續糯聲:“阿娘,吃。”

    太子妃也笑彎了眼,含住葡萄后,伸出素指點了點他前額。

    這時主座上的皇后也笑道:“小蟬奴怎地這般偏心,只給阿爹阿娘,不給祖母嗎?”

    小團子一時呆住,有些苦惱地看向自己的小胖手。他的手太小了,只抓了兩顆葡萄,真沒有給祖母的了,怎么辦?

    忽然,他一骨碌從李玹腿上滑下去,不等李玹伸手扶他,就邁著腿小跑到桌邊,抱起一整串葡萄,獻寶似的又送給皇后:“祖母,吃。”

    皇后微愣之后,笑得前俯后仰,直接攬住他的小身子,將他抱坐在腿上,寵溺道:“好好好,祖母吃,小蟬奴也吃,來,祖母喂——”

    剛才還跟著一起笑的太子和太子妃聞言臉色一變,幾乎同時伸手阻止:“母后,萬萬不可!”

    這葡萄也是冰湃過的,前幾日這小子剛因吃多了涼西瓜,鬧肚子呢.

    從皇后宮中出來時,李禪秀累得睡著了,被李玹抱在懷中。

    太子妃和李玹并行,到了東宮時,遲疑道:“方才在母后那,提及裴大人的家眷,殿下若有所思,可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若是有,到時宮宴,她也好提前安排。

    “倒也沒有,而是……”李玹聲音清雅,沉吟了一下,“父皇有意給蟬奴兒選幾個伴讀,可能會從此次入京的幾位官員的孩子中也選一個。”

    太子妃聞言了然,李禪秀今年五歲,明年就該去讀書了,確實要選伴讀了。

    “聽夫君的意思,是中意裴淙的兒子?”事關兒子,太子妃不由多問一句。

    李玹倒還真沒想過,他只是單純想把小裴椹叫到京中考校考校,看長歪了沒有。

    于是寬慰太子妃道:“此事還早,等過陣子再說。你是蟬奴兒的母親,到時也需你掌掌眼。再者……裴椹和蟬奴兒差了五歲,來給蟬奴兒當伴讀,好似也有些不太適合……”

    李禪秀睡得迷迷糊糊,隱約聽父親說什么“裴”,忽然在父親懷中動了動,一雙手臂摟緊父親脖頸,聲音含糊糊:“裴……湃、湃西瓜……”

    太子和太子妃一怔,繼而都沒忍住,一陣失笑.

    洛陽城外的官道上,數十名護衛護送幾輛馬車,正往洛陽城門趕去。

    最前的那輛三駕馬車內,燕侯的次子裴淙正與妻兒一起坐在車中,憂心忡忡。

    “此次到洛陽,進宮見了皇后和太子妃,千萬要謹小慎微,莫說錯話。還有椹兒,聽聞太孫殿下和你年紀相仿,你隨你母親去見太子妃,到時興許會見到他,記得千萬要有禮,可不能欺負小殿下……”

    旁邊裴二夫人有些聽不下去,乜丈夫一眼,嗔道:“太孫殿下才五歲,比咱們椹兒小五歲呢,哪里年紀相仿?再者,咱們椹兒也不會隨便欺負人。”

    “欸?竟然差到五歲嗎?”裴淙驚訝,接著又絮叨,“我自是知道他不會隨便欺負人,但這小子牛脾氣,在并州時就把太原郡郡守的兒子揍過一頓,雖說是那郡守兒子的錯,但這小子也太耿直太不圓滑了。你說在并州,他揍就揍了,好歹有父親替他擔著,這到了宮里萬一……”

    車廂的右邊坐著一個十歲的小少年,一身黑衣,懷抱一柄小寶劍,板著一張俊秀小臉,聞言很不明顯地翻了個白眼,冷酷打斷親爹的話:“我不欺負弱小,只揍該揍的人。”

    裴淙:“欸,就怕你萬一覺得小殿下該揍。”就你小子這牛脾氣,真那么覺得的話,還不就真上手了?

    裴淙簡直一腦門子汗,在兒子再三保證會老實后,才拿出巾帕擦擦汗,又對朝自己翻白眼的妻子解釋:“唉,不是為夫慫,實在是這小子在并州被爹和大哥慣得無法無天,什么人都敢揍。以前就罷了,這次可是去宮中,萬一惹了禍,咱爹也救不了他。說起來,太孫殿下竟然比咱們椹兒小五歲?”

    裴二夫人斜睨他:“可不就是五歲。”

    裴淙一聽,不無遺憾:“竟然差這么多,要是少差點,萬一太子妃給小殿下選伴讀,選到咱們兒子,咱們一家不就可以留在洛陽了?”

    裴淙一個習文不喜武的文人,這些年在邊關跟父親、大哥一起在邊關吃沙子,實在是吃夠了。這次難得被召入京城,他就想能不能借機跟太子或其他京中要員拉近關系,看能不能借此機會留在洛陽,當個京官算了。

    然而話音剛落,旁邊的小裴椹冷冷酷酷吐出兩個字:“諂媚。”

    裴淙一聽就炸了,吹胡子瞪眼道:“你說什么?沒大沒小,真是跟你爺爺學壞了。況且為父這還不是為咱們這個家考慮,難道你不想留在洛陽,不想給太孫殿下當伴讀?”

    小裴椹“哼”一聲,道:“不想。”

    他才不想留在洛陽,整天陪一個五歲的奶娃娃玩。他已經十歲,是頂天立地的大人了,跟小娃娃玩不到一塊去。

    “我要回并州,去騎馬練武,將來像爺爺和大伯那樣去打胡人。”才不會像他爹這樣,阿諛諂媚。

    他傲氣地挺起小胸膛,宣告道。

    裴淙目瞪口呆,半晌指著兒子的鼻尖道:“你你你……你想回并州?你這是吃沙子吃上癮了?”.

    數日后,恰逢圣上召見入京官員之際,皇后也在宮中舉辦宴會,邀請他們的家眷參與。

    裴椹一早就和父母一起進宮,一路板著張小臉。

    作者有話要說:

    小裴椹:我才不像我爹那樣諂媚

    見到小禪秀后,小裴椹:爹,怎么能留在洛陽?

    第166章 竹馬if:假如沒被圈禁3

    進宮前, 裴淙少不得又對妻兒一番叮囑,尤其是兒子裴椹。

    “……到了宮中不要亂跑,要跟在你母親身旁, 千萬別惹事, 但若被欺負了,也別悶不吭聲——當然, 不是讓你直接打人家, 是去告訴你母親。”

    “等見了小殿下, 要有禮貌, 他比你小五歲,是弟弟,做哥哥的要照顧弟弟是不是?當然, 你千萬不能真喊他弟弟……”

    裴二夫人一陣無奈, 打斷丈夫道:“行了,椹兒雖然年紀小, 但又不是才三歲, 這點道理他能不懂?”丈夫未免太過小心了。

    裴淙訕訕, 想了想,又小聲對兒子道:“要真見著小殿下, 盡量好好相處……”

    裴椹自幼聰慧,一聽就猜他爹還沒放棄想讓他給那位才五歲的小皇太孫當伴讀的念頭, 小大人似的掀了掀眼皮。

    “父親, 你想討好的話,不如帶弟弟進宮,他興許能和小殿下玩到一起。”我不適合, 我已經長大了, 真跟小娃娃玩不到一塊兒。

    裴淙:“……”臭小子, 別以為我沒看見你剛才翻白眼。

    至于也帶小兒子一起進宮,他倒是想,畢竟兩個兒子,被挑中的機會更大一些嘛。但小兒子年紀又太小,才四歲,更不適合。

    裴二夫人這時也道:“行了,你別把鉆營的那套教給兒子,他還小呢。”

    裴淙被妻子一教訓,又是訕訕,忙說:“沒呢,聽這小子瞎說,我就是讓他好好跟小殿下相處。”

    哄完妻子,一回頭,裴淙又“報復”地捏捏兒子的耳朵,小聲道:“臭小子,你還別不識好,這次進京的官員,數你爹我官最低。他們的孩子也都個頂個優秀,你還真不一定能被選上。”

    小裴椹解救出自己的耳朵,揉了揉,面無表情:“呵,激將法。”

    他才不會上當。

    裴淙一噎:“行行,你小子傲著吧。”

    裴淙也不是真要讓兒子去討好,就是想著倆小孩要是能好好相處,也沒壞處。但偏偏每次被兒子一懟,他就氣得說歪話。

    千叮嚀萬囑咐后,裴淙才帶著十二分的不放心,和妻兒分開,先去面見圣上。

    小裴椹在他爹走后,也憂心起來。

    和親爹裴淙不一樣,他認為自己能文能武,在并州就沒幾個小孩能比得過他,萬一真被選去給奶娃娃當伴讀,回不了并州可怎么辦?

    唉,愁人。

    小裴椹憂愁望天,第一次為自己過于優秀感到一絲煩惱。

    裴二夫人不知兒子的苦惱,還好笑地安慰一通:“你爹都是說瞎話的,別聽他的。”

    雖則裴二夫人剛才嫌棄丈夫拿“鉆營”教壞兒子,但到了皇后宮中,面見皇后和太子妃時,還是為丈夫考慮,努力親熱地和皇后、太子妃親近。

    小裴椹跟在母親身旁,該跪時跪,該拜時拜。

    殿中已經來了不少命婦,皇后忙笑著讓母子倆起來,又見裴椹年紀還小,不由轉頭對太子妃說,讓裴椹也跟其他孩子一樣,去和李禪秀一起玩會兒。

    太子妃因著那日太子的話,也對裴椹這個小孩多有打量,此時見他小小年紀,便氣度沉穩,第一次到宮中,卻不卑不怯,樣貌也十分俊秀,當下心生好感,笑著讓人領他過去。

    裴二夫人聞言,頓時有些緊張。倒是小裴椹握了握母親的手指,示意沒事,自己一個人可以。

    不就是陪奶娃娃玩,沒什么難的。萬一那位小殿下頑劣,不好相處,他忍忍就是了。

    被宮人引著往偏殿走時,裴椹一路小大人似的想。

    然而剛見到那位小殿下,裴椹就有些愣住。那是個極漂亮的小娃娃,紅撲撲的臉蛋,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睫撲閃,似是聽見門口動靜,正好奇朝裴椹看來。

    裴椹覺得他像極了自己吃過的一種小糖糕,看起來軟糯糯。

    旁邊的宮人很快提醒他,該向小殿下行禮了。

    裴椹這才回過神,忙向前方的小人行禮。

    他忽然有些理解父親的擔憂,這樣軟糯糯的小殿下,確實看著容易被欺負的樣子。

    李禪秀也正好奇打量他,他今天一早起來,就被阿娘逮著穿上比平時好看又有些厚重的衣服,還帶了許多珠珠和玉。

    聽阿爹和阿娘說,今天會有許多小哥哥來陪他玩。阿娘還叮囑他不要調皮,千萬別捉弄小哥哥們。

    李禪秀晃了晃小腿,仔細盯著面前的裴椹,心想,這是他今天見過最好看的小哥哥。

    他忽然一個下滑,在宮人驚呼聲中滑下座椅,小跑到裴椹面前,聲音有幾分軟糯,又有幾分理所當然道:“哥哥,你陪我玩。”

    裴椹沒覺得這話頤指氣使,反倒被“哥哥”兩字擊中,一時有些暈乎乎。

    好在他還記得父親的話,不能真喊太孫殿下“弟弟”,于是恭謹喊“太孫殿下”。

    李禪秀卻微微失望,瞬間覺得他跟自己身旁的宮人們一樣,像個木頭,好沒意思。

    正好這時薄胤的兒子薄軒回到殿中,提著一個小金籠,高興說:“殿下快看,我找到籠子了,你以后把捉到的蟈蟈放在籠子里,就不會跑啦。”

    他身旁還跟著一個比他高許多的少年,約莫十二歲,是幽州涿郡郡守的長子,陸騭。

    裴椹不認識這兩人,只看見方才還對自己笑瞇瞇的小殿下,忽然就高興跑到那個說話的小矮子面前,驚喜得一陣“哇哇”。

    裴椹呆了呆,忽然一陣莫名失落。那小籠子也沒甚稀奇,有那么值得驚訝嗎?

    可低頭再看看自己的手,又一陣黯然。起碼那個小矮子有個籠子,自己什么都沒帶。

    裴椹不由一陣懊惱,后悔進宮時沒帶點什么,譬如自己那柄小寶劍……哦,進宮不能帶兵器,但沒關系,他還有一柄木做的寶劍,他五歲時極為喜歡。小殿下現在也五歲,或許也會喜歡呢?

    正當他出神時,李禪秀已經和薄軒以及其他幾個同齡的孩子,在逗籠子里的蟈蟈了。

    陸騭年紀比這些孩子都大一些,一直含笑站在旁邊,沒有參與。

    忽然他看見和自己一樣站在旁邊,但好似備受冷落、融不進去的小裴椹,愣了一下,不由好心想幫他。

    但這時,李禪秀一骨碌爬起身,主動拉著裴椹加入,道:“哥哥,你也玩。”

    雖然這個哥哥像根木頭,但他一個人孤零零站在旁邊,沒人跟他們一起玩,也好可憐。

    李禪秀從小被太子和太子妃教得好,雖偶爾頑皮,但不驕橫。

    裴椹被他牽住手,一時心中暖暖。

    倒是薄軒,忽然警惕盯著這個剛來的小子。

    雖然薄軒今年才八歲,但母親早逝,自幼在繼母手下討生活的經歷,已經讓小小年紀的他,有八百個心眼子了。

    在來洛陽之前,舅舅就私下叮囑他,讓他到洛陽后,一定要和皇太孫殿下處好關系。只要他和太孫殿下關系好,甚至被選為太孫殿下的伴讀,繼母和弟弟就威脅不到他,父親也將不得不看重他。

    想到這,小博軒握了握拳,道:“小殿下,我還有一個好玩的東西……”

    “咦?”李禪秀果然好奇轉頭。

    裴椹郁悶極了,覺得這個叫薄軒的小矮子分外礙眼。對方也不知平時跟多少紈绔混在一起,竟能想出那么多千奇百怪的玩法,勾引小殿下注意。

    裴椹五歲開蒙,如今已經讀了五年書,此刻覺得薄軒就像史書上的大奸臣,想方設法帶壞……呃,小殿下還不是君主。

    但是,總之,薄軒的“諂媚勁兒”,簡直比他爹裴淙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裴椹向來不喜這種阿諛諂媚的行為,但是,但是……

    他忽然上前一步,矜持道:“殿下,我也知道一個好玩的事。”

    “咦?”李禪秀水靈靈的眼睛立刻又轉向他。

    裴椹深吸一口氣,終于,他也成功把小殿下的目光“勾”過來了。

    一刻鐘后,幾個小蘿卜丁頂著大太陽,在花園看裴椹手持小弓,一陣“嗖嗖”,十箭連中靶心。

    “哇!”小蘿卜丁們頓時發出驚嘆。

    李禪秀也眼睛晶亮看向裴椹,裴椹察覺,不由挺了挺胸膛,站得更筆直了。

    旁邊陸騭看到靶心的情況,也十分驚訝。雖然靶的位置距離他們,不像軍中靶場那么遠,但對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能射成這樣,已經十分厲害了。

    陸騭自詡比他大兩歲,同樣長在軍中,自幼練武,但估計也只能射出差不多的成績。

    與此同時,太子與裴淙等幾位進京的官員經過花園,遠遠看見這一幕。

    太子腳步微頓,一眼認出裴椹。看完這小孩射箭,他滿意點頭,還好,沒被養歪。

    逾□熙□彖□對□讀□嘉□

    “那是裴卿的兒子?小小年紀,有此箭術,裴卿教子有方啊。”他隨口夸了一句。

    裴淙一愣:誒?

    忽然就被夸了?

    回過神后,他心中一喜,連忙謙虛說“哪里哪里”。

    太子一行人很快離開,花園里,小蘿卜丁們驚嘆后,漸漸又開始無聊。

    因為……他們都射不中啊!而且太陽真的好大。

    只有同樣已經學騎射的薄軒,還在暗暗跟裴椹較勁。

    李禪秀也十分感興趣,同樣拿著小弓在射。但他畢竟才五歲,臂力不足,射的歪歪扭扭。

    裴椹手把手教了他一會兒,也覺得太陽太烈,溫聲說:“學箭不宜急于求成,而且殿下年紀尚小,這樣已經很厲害了,不如今天就玩到這,太陽很烈,殿下先回殿中歇歇?”

    李禪秀依依不舍放下小弓,說:“好吧。”

    旁邊同樣已經很熱的薄軒也松一口氣,又悄悄看裴椹一眼:諂媚!

    作者有話要說:

    薄軒:裴椹這個奸臣

    裴椹:薄軒這個奸臣

    第167章 竹馬if:假如沒被圈禁4

    回到沁涼的殿中, 李禪秀的興趣已經從小金籠和蟈蟈上轉移,開始喜歡這個會射箭的很厲害還很好看的哥哥了。

    他拉著對方的手,興沖沖帶對方回東宮, 去自己平時玩樂的地方。

    陸騭、薄軒, 和其他小蘿卜丁自然也都跟上。

    到了地方,眾人發現這個房間的地上竟放著一大片縮小的“山川河流”。幾個沒見過軍用沙盤的孩子都不認識這是什么, 只連連驚嘆:

    “哇, 小殿下竟然有一片縮小的山川。”

    “這是用泥土捏成的嗎?”

    “快看, 里面還有小人。”

    從小長在軍中的裴椹、陸騭倒是一眼就認出, 這跟軍中用的沙盤很像。不過軍中的沙盤沒有這個精致,連房子樹木草叢都栩栩如生,還用木頭雕刻出許多拇指大小的士兵和將軍。

    主要是這個太華麗了, 甚至有些華而不實。譬如軍中的沙盤直接用不同顏色的小旗和小旗數量, 代表不同勢力和兵力多少,這樣清晰明了, 也好推演。

    但這個沙盤中的木雕小人, 好看是好看, 可不方便推演時移動,敵我雙方的分布也不如紅藍小旗展現出的明顯。

    依陸騭猜, 這應該是太子殿下按軍用沙盤,給太孫殿下做了一個過家家玩的道具, 那些小人也更適合小孩擺弄。

    但只是給五歲的孩子玩, 就做出如此細致的沙盤,也足見太子殿下對這位小皇太孫的寵愛。

    果然,李禪秀這時拉著裴椹的手, 興沖沖道:“哥哥, 我們來玩打仗游戲, 這是我的將軍,這是你的士兵……”

    李禪秀拉他到沙盤旁,一屁股蹲下后,把那些木雕小人扒拉過來,開始用小胖手分配。

    其他小蘿卜丁沒見過,不由都圍在旁,好奇觀看。

    薄軒也沒見過沙盤,想加入又不懂,只能心癢地也在旁觀看。

    陸騭年齡最長,見狀好心地在旁給一眾小蘿卜丁講解。

    “……現在的情況是太孫殿下率一支奇兵,繞過這座小山殺出,但裴小郎君早有準備,嗯,他在山谷處采用了火攻……”

    然而李禪秀畢竟才五歲,哪有陸騭講解的這么厲害,還什么用奇兵,他就是像當過家家一樣,擺弄小人橫沖直撞往前沖,瞎玩的。

    偏偏裴椹自幼長在軍中,平時沒少看爺爺叔伯們用沙盤推演,還認認真真跟他對戰起來,在小山谷口放了一把火。

    李禪秀懵懵懂懂,也不知裴椹在那放一張紅色火苗的小紙片干什么,擺弄著士兵小人,就踏著“火苗”沖過去了。

    “……太孫殿下的士兵不畏大火,不畏艱難,沖著火就……呃。”陸騭的講解一時卡殼。

    裴椹見李禪秀直接讓小木人沖過來,一時也愣住,半晌憋出一句:“殿下,你不能直接這樣沖過來。”

    李禪秀“咦”一聲,仰起小臉看他,水靈的眼睛充滿疑惑和不解:“我為什么不能過去呀?”

    “因為、因為……”裴椹對上他那雙水汪汪可愛的眼睛,一時語塞。

    還是陸騭幫他解釋道:“殿下,因為裴小郎君在山谷放了火,你就過不去了。”

    “為什么他放火,我就過不去了?”李禪秀還是不理解。

    以前他玩時,沒有人放這種紅色小紙片啊,他想怎么沖就怎么沖。

    陸騭:“呃……”

    他一時也語塞。

    倒是裴椹,認真解釋起來:“因為人怕火燒,有大火擋著,士兵就過不去了,不過……”

    裴椹忽然把代表火的紙片拿開,接著陸騭剛才的解說,道:“不過裴將軍千算萬算,沒算到天公不作美,只見天上忽然下起大雨,把火澆滅了,太孫殿下率軍成功奇襲,消滅了裴將軍的軍隊……”

    “哦——!”周圍小蘿卜丁們嘖嘖驚嘆。

    李禪秀也高興得笑瞇了眼:“所以是我贏了?”

    裴椹負手靦腆:“沒錯,殿下贏了。”

    陸騭:……這么解釋也行吧。

    反正哄孩子開心嘛。

    一旁薄軒忍不住瞪大眼,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這樣也行?太、太諂媚了吧!

    他以為他已經夠會討好太孫殿下了,沒想到今天竟來了個對手。

    一群孩子很快也都加入,玩得不亦樂乎。

    離開偏殿時,薄軒趁沒人注意時,忍不住找上裴椹,握緊小拳頭宣戰:“我、我是不會認輸的。”

    裴椹:“……?”不認輸什么?.

    李禪秀白天玩得太開心,但到底年紀小,精力有限,下午就累了,在皇后宮中睡了一覺。

    等他醒來,已是暮色降臨,宮宴早散。

    太子來接他和太子妃,親自抱起睡著的他回東宮。李禪秀隱約聽到阿爹和阿娘在低聲說著什么,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從太子懷中支起腦袋。

    太子見他醒了,聲音也不再壓低,笑道:“小睡貓,終于醒了?”

    旁邊太子妃也笑,但又有些犯愁:“白天睡這么多,晚上別睡不著了。”

    太子卻搖頭,道:“無妨,他白天玩的久,過會兒可能還會困。”

    說完又低頭,問李禪秀:“蟬奴兒今天跟哥哥們玩,開心嗎?有沒有哪個特別喜歡的哥哥?”

    李禪秀剛醒,還有些懵懵的,小小打了個哈欠后,聲音軟軟,掰著手指頭數道:“薄軒哥哥很好玩,陸騭哥哥什么都懂,還有裴椹……裴椹哥哥好看……”

    好看?

    太子和太子妃都一愣。

    好在小家伙緊接著又說:“還很厲害,會射箭,還會陪我玩過家家,比其他幾個哥哥都厲害。”

    太子和太子妃一陣無奈,都輕笑搖頭,又低聲哄他幾句.

    洛陽城東的裴府。

    裴椹晚上一到家,就去翻找父親帶到洛陽的行李。

    裴淙今日在宮中先是因兒子被太子夸,后來宴上作詩,又被太子夸了一句“文采斐然”,一時高興到飄忽,酒也不慎喝多,帶著微醺醉意回來。

    見兒子剛回家,就去翻找自己的行李,他晃悠過去,問:“你找什么?”

    裴椹翻了一通,沒找到想要的東西,直起身蹙眉:“父親,你以前放蛐蛐用的那個小金籠呢?”

    裴淙:“嘎?”

    “除了小金籠,還有其他的……就是你當紈绔時整天沒事擺弄的那些東西,都沒帶來洛陽嗎?”

    “……你這臭小子,瞎說什么呢?什么紈绔。”

    裴淙沒好氣地朝兒子后腦勺拍一巴掌。

    裴椹捂住后腦勺,板著小臉,面無表情:“爺爺說你那些東西都是玩物喪志……”

    “你爺爺……哼。”裴淙一聽他提父親,頓時委頓,但還是一邊給兒子找小金籠,一邊不解問,“你要那玩意干什么?斗蛐蛐?不怕你爺爺說你也玩物喪志?”

    裴椹遲疑:“……今天在宮中,薄軒給太孫殿下送了一個裝蛐蛐的小金籠,小殿下很喜歡。”

    裴淙:“哦?”

    裴椹忽然握緊拳,鄭重道:“父親,我想留在洛陽,給太孫殿下當伴讀。”

    “啊?”裴淙動作一頓。

    上午進宮前,是誰眼睛望天,說不想給皇太孫殿下當伴讀,要回并州來著?

    小半刻鐘后,隔壁廳中。

    裴淙興沖沖把兒子按坐下,饒有興味道:“來來來,跟爹說說,怎么忽然改主意,要給太孫殿下當伴讀了?”

    裴椹坐姿板正,皺眉道:“忽然想了,不行嗎?”

    裴淙見他不說,端起茶杯,假模假樣地飲一口,老神在在道:“不是為父打擊你,給太孫殿下當伴讀,可不是你想當就能當的。你今天進宮應該也瞧見了吧,那么多小娃娃,他們的爹或祖父在朝中官職都不低,可不一定輪得到咱們家。尤其是你剛才說的那個薄、薄什么……”

    “薄軒。”裴椹冷靜重復。

    “沒錯,薄軒。”裴淙接過話,給他分析,“薄軒的父親可是荊州刺史——薄胤,比你爹我的官職大多了。當然,你爺爺自是不比他差,但你爹我又不是長子,將來不能繼承爵位的,所以這一比,咱們比薄軒是不是就差了些?

    “何況薄軒年齡還比你小啊,人家跟太孫殿下年齡更接近,更適合當伴讀,這又是一個比你強的優勢。而且我今天也見著那孩子了,人家機靈著呢,不像你,聰明是聰明,但被你爺爺教的太老實、太守規矩,不夠機靈圓滑。有時候啊,這人吃虧就吃虧在這,你懂不?”

    裴椹聽到一半,便恍然大悟。難怪薄軒今天向他宣戰,原來是把他當競爭對手了。

    他蹙緊小眉毛,仔細想了想,忽然鄭重對父親道:“爹,你教我吧。”

    裴淙一聽,頓時樂了。

    這小子還真是,平時像個小大人,只板著小臉喊“父親”,現在求著他,居然也會喊“爹”了。

    裴淙一時飄飄然,故意逗他:“教你什么?”

    裴椹認真:“就是你那些阿諛奉承——”

    裴淙捋短須的動作一頓,臉瞬間變黑。

    裴椹瞧見,立刻改口:“就是你那些圓滑世故的經驗。”

    裴淙:“……”罷了罷了,自己兒子,不計較了。

    “來,為父先教你第一點,你看這小金籠,薄軒送過了,你再送,沒甚稀奇。其次太孫殿下身份尊貴,這小金籠隨處可買到,你送給他,亦不珍貴。要送就送獨一無二,別人送不了的,你懂嗎?”

    裴椹認真點頭:“比如呢?”

    “比如你送他一只厲害的蛐蛐啊,小金籠隨處可買,厲害的蛐蛐可不是。你是沒跟人斗過蛐蛐,不了解,一只能斗贏方圓百里內蛐蛐的蛐蛐王,可是價值萬金,就這還要看人家蛐蛐主人愿不愿意賣。”

    裴椹遲疑:“……那我去哪里買這種蛐蛐?”

    裴淙一拍大腿:“走,爹帶你抓去。”

    半夜,父子倆終于拎著小金籠回府。

    裴椹困得直打哈欠,剛一進府門,忽然看見母親身影,嚇得立刻一激靈,板身站直。

    裴淙還沒察覺,還在得意洋洋跟兒子說:“這只蛐蛐個頭大,赤黑色,翅膀強勁有力,絕對是萬中無一的……”

    話未說完,忽然看見面前妻子的身影,嚇得頓時也一激靈,接著忙諂笑:“夫、夫人,這么晚,怎么還沒睡?”

    裴二夫人咬牙,語氣森森:“這么晚,你們爺倆干什么去了?”

    裴椹立刻出賣父親:“是爹說要帶我去捉蛐蛐。”

    “?”裴淙轉頭,不可思議看向一貫正經刻板的兒子。

    裴椹用口型回道:世故,圓滑。

    裴淙:“……”.

    蟋蟀雖然捉到了,但裴椹一時半會兒,卻沒機會進宮見那位小皇太孫殿下。

    他在洛陽又沒什么認識的人,漸漸無聊起來。

    直到這天,太子邀裴淙到東宮作客,還讓他帶上妻兒。

    裴淙喜不自勝:“怎么偏偏就請了我?定是我上次詩做得好,得了太子殿下青眼。”

    他哪知道,太子真正要見的,其實還是他兒子裴椹。

    裴椹得知又可以進宮,哪怕平時再沉穩,也難掩心底雀躍,忙帶上小金籠和不久前剛捉的蛐蛐。

    作者有話要說:

    裴椹:以前的我不屑一顧,現在的我逐幀學習

    第168章 竹馬if:假如沒被圈禁5

    進宮的馬車上, 裴椹一路都小心護著籠子里的蛐蛐,跟護著什么珍寶似的。

    裴二夫人還是第一次見兒子露出孩子氣的一面,這么寶貝一樣東西。

    得知這是送給皇太孫殿下的禮物, 她總算明白之前這爺倆大半夜出去抓蛐蛐干什么了。

    “你啊, 竟然也聽你爹的瞎話,他能有什么好主意?”裴二夫人無奈又好笑, 接著又抱怨丈夫——

    “還有你也是, 凈給兒子瞎出主意, 選伴讀又不是太孫殿下說了算, 定然是圣上皇后和太子太子妃做決定。這做父母長輩的,都希望孩子跟好的學,你讓椹兒給太孫殿下送蛐蛐, 萬一太子覺得這是教太孫殿下玩物喪志, 可就弄巧成拙了。”

    裴淙和裴椹一聽,都愣住。

    尤其裴椹, 表情一呆, 整個人都不好了, 捏著小金籠的手都肉眼可見地緊繃起來。

    裴淙忙安慰兒子:“沒事沒事,你娘嚇唬你呢, 這個……咳,要不等會兒, 咱們還是把蛐蛐放在車上?”

    就不帶進宮里了。

    他也忽然覺得妻子說的有道理, 自己之前竟沒往這茬想。

    裴椹卻陷入糾結,這是他好不容易捉到的蛐蛐,小殿下看了一定會喜歡。而且除了蛐蛐, 他沒帶別的禮物。

    可萬一小殿下的父親真不高興……

    裴二夫人難得見一向沉穩的兒子這么緊張, 忙也不逗了, 安慰道:“沒事,娘說笑的,你們小孩子之間送東西,太子殿下應當不會多想。”

    應當?那就是也有可能多想的意思?裴椹一向板著的小臉仍是糾結。

    下車時,裴椹猶豫再三,還是偷偷把裝著蛐蛐的小金籠藏在衣袖里。

    裴淙見他一路緊繃著小臉,也后悔自己出了歪主意,又一番安慰:“沒事,別緊張,到時見了太子殿下,你就多展現展現你讀的書,比方像為父那樣做首詩。上次為父在宮宴上作詩,還被太子殿下夸了嘞。”

    說起這事,裴淙就忍不住驕傲,昂首捋了捋須,直到收到妻子的白眼,才忙收斂,又拍拍裴椹的背,繼續道:“還有你爺爺大伯教你的那些……什么兵法騎射,也可以盡量展現,你不是最厲害了?在并州時,沒幾個小孩比你厲害。”

    裴椹被拍得身體直晃悠,緊緊握著小拳頭。

    到了東宮,太子和太子妃已在花廳閑聊等候。

    裴淙一家被領進去,忙恭敬行禮。

    李玹笑著讓他們起身,接著目光落在裴椹身上。

    上次花園匆匆一瞥,李玹沒仔細看,只覺得這小孩確實跟那位“鬼魂將軍”很像,所以才一眼就認出。

    這次仔細打量一番后,才覺這哪是像?分明是鼻子眼睛都是那“鬼魂將軍”的縮小版。

    重要的是小孩昂首挺胸,站姿筆直,小小年紀就如此穩重,一看就沒長歪,甚好甚好。

    他哪知道,小裴椹被這么打量,緊張得藏在袖中握著小金籠的手都在出汗,生怕蛐蛐忽然叫出聲。

    好在李玹打量完,滿意點頭后,就開始考校他。一開始是隨口問他讀過什么書,后來得知他還讀了一些兵書,又考校起兵法。

    裴椹微松一口氣,說到自己了解擅長的東西,答得朗朗上口,不驕不躁。

    李玹點頭,神情明顯滿意,又道:“我聽宮人,那天你和禪秀用沙盤對陣,禪秀耍賴贏了你?”

    裴椹忙謙遜道:“非是小殿下耍賴,而是戰場上,形勢本就瞬息萬變,任何可能都會發生,突降大雨也、也……”

    忽然,李玹的椅子后冒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眨巴著水靈的眼睛,好奇看他。

    裴椹聲音一下卡殼,“也”字說了半天,也沒想起后面要說什么,視線只顧落在李玹身后的小娃娃身上。

    李禪秀冒出頭和裴椹對視一會兒,朝他眨眨眼后,忽然又縮回去,趴到椅子下面,不知在搗鼓什么。

    裴椹緊張得攥著小金籠的手下意識一緊,差點以為他是摔下去了。

    旁邊裴淙見他忽然卡殼,急得恨不得直接開口提示。

    就在這時,太子忽然轉身,從椅子后拎出貓貓祟祟,不知在干什么的李禪秀。

    李禪秀忽然被他拎出來,睜著一雙烏溜溜的葡萄眼,一臉無辜。

    李玹低頭一看,果然見自己的衣擺和妻子的衣擺被系在了一起。

    他好笑地把李禪秀拎到懷里,拍一下屁股,教訓道:“又調皮,看來阿爹之前跟你說的話,你是一字沒聽。”

    李禪秀被父親“教訓”,趕緊向母親求救。可惜太子妃笑著搖搖頭,也不救他,彎身解衣擺去了。

    李禪秀只好摟緊父親的脖頸,糯聲賣乖:“阿爹你說今天會有哥哥來陪我玩,現在卻和哥哥在這說什么‘之之也也’,聽不懂,好無聊。”

    說著,還小小打一個呵欠。

    李玹無奈,揉了揉他的頭,道:“等會兒就讓你和裴椹哥哥一起去玩。”

    說完將兒子就這么抱在懷中,接著問裴椹:“我看你那日在花園中射箭,箭法精準,是練了很久?”

    這次沒等裴椹回答,裴淙就趕緊替兒子道:“回殿下,犬子五六歲開始,就跟臣的父親學騎射,是比并州的尋常人家孩子更擅長些。”

    最后一句就是謙虛了,尤其并州地處邊塞,民風尚武,尋常人家的孩子也大多會騎射。比尋常人家都強,那就不是簡單的會一些。

    李玹聽完,愈發滿意,可惜現在是在校場,沒法考校。

    李禪秀這時又從他懷里探出頭,好奇問:“什么騎射?”

    “回小殿下,就是騎馬和射箭。”裴淙忙簡單回答。

    李玹被他在懷里動來動去折騰,這會兒也把他放回地上,道:“行了,不拘著你了,去和裴椹一起玩吧。”

    李禪秀立刻像出了籠的小鳥,高興跑過去拉住裴椹的手。裴椹看一眼父母,得了許可后,恭敬朝太子太子妃行禮后,才被李禪秀拉著離開。

    李禪秀拉著他一路到偏殿,剛進去就讓跟隨的宮人都出去,然后好奇盯裴椹放在另一邊身側的手:“哥哥,你那只手里拿的是什么?”

    裴椹:“呃。”這么容易就露餡了?那剛才太子殿下豈不也……

    “我剛剛在椅子底下看到啦,沒告訴阿爹噢。”李禪秀小手做喇叭狀,悄聲神秘跟他說。

    裴椹松一口氣,這才把裝著蛐蛐的小金籠拿出。

    李禪秀見了果然喜歡,驚奇道:“它比薄軒哥哥上次抓到的那只大好多。”

    裴椹:“可以把它們放在同一個籠子里斗一斗試試。”

    李禪秀皺起小眉頭想了想,很快頭搖得像撥浪鼓:“還是不要,它這么大這么威武,萬一被咬死怎么辦?”

    裴椹:才不會!

    他捉的蛐蛐,定然比薄軒那小子捉的厲害。

    兩人圍著蛐蛐逗了一會兒,李禪秀忽然又好奇問:“哥哥,你還會騎馬嗎?”

    裴椹點頭:“會。”

    李禪秀:“哇。”好厲害!

    他只被阿爹和阿娘抱著一起騎過馬。

    “我爺爺大伯還有堂兄,都送過我馬,我有一匹小母馬很矮很溫順,到時可以送給殿下。”裴椹見李禪秀很渴望騎馬的樣子,忙開口道。

    說完心中又一陣懊惱,怎么沒把那匹小母馬也帶到洛陽呢?

    李禪秀聽了,卻搖搖頭,說:“不用啦,我阿爹也給我送過馬,但是阿爹說我個子太小,等長高一些才能騎。”

    “這樣啊……”裴椹一聽他說不要自己的馬,神情微微失落。

    李禪秀又跟他玩一會兒,忽然跑到花廳那邊看了看,沒一會兒又跑回來,神神秘秘對裴椹道:“裴椹哥哥,你知道嗎,我剛才看見阿爹他們在吃瓜噢。”

    裴椹扭過頭,看向身旁小糖糕似的太孫殿下,有些茫然。

    李禪秀一屁股坐在他旁邊,歪著軟綿綿的小身體,問:“裴椹哥哥,天這么熱,你不想吃瓜嗎?”

    裴椹隱約似乎有些明白了。

    李禪秀又挨近他一些,糯聲糯氣道:“你要是想吃,去你阿爹阿娘那拿,他們肯定會給你噠!”

    裴椹這下徹底懂了,很快從地上爬起,拍了拍衣擺道:“太孫殿下,您等會兒。”

    說著他腳步沉穩地離開。李禪秀望著他往花廳去,一雙烏黑的葡萄眼里簡直像有星星在閃啊閃。

    花廳中,太子有事臨時出去,只剩太子妃在和裴淙夫婦閑聊。旁邊宮人端來幾盤冰湃過的西瓜,放在三人手旁。

    裴椹這還是第一次在父母做客時,來問父母要吃的。他有些羞赧,進廳后朝太子妃行了一禮后,悄悄站到父親身旁。

    裴淙奇怪轉頭,壓低聲問:“怎么了?”

    裴椹耳根都有些紅,靠近小聲說:“爹,你西瓜吃不完的話,能不能給我一片?”

    裴淙:“……”

    不多時,裴椹拿著一片西瓜回到偏廳,遞給李禪秀。

    雖然不明白小殿下想吃西瓜,為何不自己去太子妃那拿。但對方都“拜托”他了,他作為哥哥,自然要幫弟弟。

    誰知李禪秀見他把西瓜遞過來,卻連擺小手:“不要,我不吃,我是想哥哥你可能想吃,才讓你去拿噠。”

    裴椹聽他這么說,一時又茫然了。難道自己剛才猜錯了,小殿下只是想讓他吃瓜,才提醒他。

    “殿下真不吃?”裴椹疑惑問。

    李禪秀一雙小手背在身后,連連搖頭:“不吃的,不吃。”

    只是說這話時,小眼神卻巴巴落在瓜上。自從上次吃壞肚子,他已經被太子和太子妃禁吃瓜禁好幾天了,實在想念那沁心、冰涼又甜絲絲的果肉。

    裴椹見他再三搖頭,卻以為他真不想吃,遲疑一下,嘗試著低頭咬一口瓜。

    就在這瞬間,小殿下那雙黑葡萄眼睛羨慕得都要冒淚花了。

    裴椹終于確定,小殿下這是口是心非呢。

    他頓覺好笑,又覺得小殿下明明想吃,卻非說不吃的樣子十分可愛。

    “喏,還是殿下吃吧。”他大方地把瓜再次遞過去。

    李禪秀不好意思地背著小手,又拼命搖頭:“不要,我真不吃……”

    “殿下吃吧,我忽然發現,自己不是很喜歡吃西瓜。”裴椹輕咳,“就當是殿下幫我。”

    李禪秀黑葡萄似的眼睛一亮,矜持道:“既然你一定要我幫忙,那、那我就幫幫你吧。”

    說著他低下頭,就著裴椹的手小小咬一口瓜,隨后便被沁涼甘甜的汁水充滿口腔,滿足得忍不住瞇起眼,像只饜足的貓咪。

    裴椹忽然心癢手也癢,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沒拿瓜的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李禪秀一口瓜吃完,很快低頭又咬一口。直到吃了快一半,才回過神,不好意思說:“哥哥你吃吧。”

    裴椹干脆將剩下的瓜都塞進他手中,道:“你吃吧,我想吃的話,可以再去阿爹那拿。”

    李禪秀一聽,也就不跟他客氣了。

    花廳中,裴椹不多時回來,悄悄站在裴淙身后,又拿走一片瓜。

    沒多久,又來一趟……

    裴淙不禁納悶,雖說在并州時條件艱苦了些,但平時也沒苛待裴椹啊,不至于把他養成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吧?

    尤其這小子素來沉穩持重,怎么忽然就對幾片瓜饞得不行?

    裴二夫人也覺得納悶,轉頭與丈夫面面相覷。

    太子妃見裴椹一連出來拿了三次瓜,只覺這孩子可能喜歡吃,正想讓人給他送一盤去,轉頭卻見這夫妻二人神情有些微妙,不由好奇問了一句。

    正好太子這時回來,見狀也隨口問句“怎么了”。

    太子妃便含笑說裴椹喜歡吃西瓜,正要讓人送些過去。

    太子聞言沉吟,裴椹這孩子年紀雖小,但沉穩持重,再想到自家兒子表面乖巧實則鬼機靈……

    太子幾乎很快猜到什么,道:“不好,蟬奴兒這小子……”

    說著他疾步往偏廳去,太子妃見狀一愣,很快也明白什么,忙起身也跟去。

    裴淙和妻子見狀,再次面面相覷。

    偏廳內,李禪秀正低頭就著裴椹的手,小口吃對方剛拿回來的瓜,滿足的像只偷吃到魚的小貓。

    就在這時——

    “蟬奴兒!”

    李玹的聲音忽然傳來,李禪秀一驚,忙低頭“啊嗚”咬一大口,想趁父親來之前,把剩下的瓜都咬走。誰知一個不慎,咬到了裴椹拿著瓜的手指。

    裴椹:“嘶——”

    作者有話要說:

    裴椹:喂貓需謹慎,但小貓真好呼嚕毛

    第169章 竹馬if:假如沒被圈禁6

    李玹和太子妃快步走過來時, 李禪秀還緊緊咬著瓜和裴椹的手指不松口,像護食的小貓。

    李玹故意板著臉嚇他:“蟬奴兒,你又偷吃瓜, 忘記上次生病難受了?還不快松口。”

    太子妃也一陣好笑, 彎腰想掰開他的嘴時,才發現他還咬著裴椹的手指, 不由驚訝:“哎呀, 你怎么還咬著裴椹哥哥的手指?快松開, 咬疼哥哥怎么辦?”

    說著又看向一直沒吭聲, 甚至表情都沒怎么變的裴椹,無奈道:“裴小郎君也是,被咬了怎么也不吭聲?”

    裴淙夫婦隨后趕來, 聽了這話忙道:“沒事沒事, 小孩子咬人不疼,再說裴椹皮實著呢……”

    畢竟是被太孫殿下咬了, 還能真責怪不成。

    李禪秀一聽咬到裴椹手指了, 終于也松口。

    可正當他緊張兮兮要去看裴椹時, 剛才咬到對方手指的小尖牙晃了晃,竟“啪嗒”掉了。

    李禪秀一呆, 伸手往掉牙的位置一摸,竟摸到幾絲鮮紅的血。

    李禪秀愣住, 忽然想到之前吃太多涼西瓜生病時, 被父母嚇唬再偷吃會生更嚴重病的話,再看小手指頭上的血,還以為自己得了什么絕癥, “哇”地一下就哭了起來。

    李玹等四個大人還沒反應過來, 裴椹就先慌了, 連忙哄他:“對不起小殿下,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把你的牙……呃,給硌掉了……”

    李禪秀被他拍著后背輕哄,仍哭得直打嗝。

    “不是的……嗚……”他淚眼朦朧,看向裴椹哥哥,好不傷心道,“我、我要死了,以后不能跟你一起玩了……”

    裴椹一聽,小臉瞬間煞白,又有些茫然,不知太孫殿下為何這么說。

    倒是太子和太子妃很快明白過來,太子妃忙蹲下身給兒子擦干凈眼淚,道:“瞎說,小孩子亂說什么死不死的,你這是換牙了。”

    畢竟五六歲,也到該換牙的年齡了。

    李玹聽到兒子說“死”字,背在身后的手一顫,想起“鬼魂將軍”說的那些預言。

    過了片刻,他臉色才恢復正常,看向仍淚眼朦朧的兒子,心疼又沒好氣道:“該!讓你下次還偷偷吃瓜。”

    “嗚……”李禪秀被父親一說,眼睛里的小淚花迅速又聚攏。

    一時裴椹在哄,太子妃在哄,裴淙夫婦也在哄。

    李玹扶了扶額,只好也軟下聲來,輕哄起來。

    這一折騰,偷偷吃涼西瓜的事倒是被輕拿輕放,就這么揭過去了。

    李禪秀哭著哭著,就累睡著了。

    睡著后他手臂還緊緊抱著裴椹不撒,太子和太子妃好笑又無奈,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他扯下來.

    裴椹和父母一起離開皇宮時,蔫得像霜打的茄子。

    裴淙路上不好說什么,到了家才安慰道:“沒事,小殿下只是到了該換牙的年齡,又不是你的錯,怎么一路都蔫頭耷腦的?”

    裴二夫人也這般寬慰他,但頓了頓,又語重心長教他:“但你也不是一點不對的地方都沒有,小殿下想吃西瓜,你去跟宮人說就行,宮人知道情況,能不能給他吃,自然會去跟太子妃稟報。可你偷偷拿給他吃,萬一他吃生病了……”

    “哎呀,小孩子哪懂這些彎彎道道,你就別說這些了,況且他定然知道錯了,正難受呢。”裴淙忙打斷妻子的話,又逗兒子道,“走,要不爹再帶你去抓蛐蛐?”

    裴椹畢竟是個過早成熟的孩子,看父親一眼后,沒搭理,反倒鄭重對母親說:“我知道了,娘。”

    裴椹也覺得自己今天不該縱著小殿下吃涼西瓜,他應該想到的,小孩子腸胃弱,不能吃那么多涼的。

    畢竟他家中就有個四歲的弟弟,他時常幫母親照顧弟弟,應該知道這點才對。

    雖然太子和太子妃殿下沒怪他,但他還是覺得自己今天把事情弄糟了。更糟的是,他還把小殿下的牙硌掉了……雖然那顆牙應該本來就要掉了,但怎么偏偏那么巧,是在咬了他手指后掉的。

    小殿下哭得那么傷心,說不定以后不會再想跟他玩了。

    唉。

    裴椹這天爬到自家屋頂上,仰躺著惆悵。長這么大,他還是第一次這么憂傷。

    就在他以為以后不會再有機會見到小殿下時,這天,李玹來裴府找裴淙不知有什么事,正好帶著李禪秀一起來。

    裴淙帶著一家人去迎接時,裴椹跟在父親身后跪下行禮,期間偷偷抬頭,正看見李禪秀抓著太子的衣擺,從太子身后探出頭,一雙水靈烏黑的眼睛好奇望向他。

    裴椹目光一閃,慌忙低下頭。

    太子很快讓眾人起身,又從身后拉出羞澀靦腆的李禪秀,道:“在宮里時一直說要見裴椹哥哥,這見了面,怎么又不好意思出來了?”

    裴椹倏地抬起頭,眼睛微亮。

    李禪秀仍是悶不吭聲,李玹也不多說,讓他和裴椹一起先去玩。

    等大人都走了,裴椹才遲疑朝李禪秀伸出手,道:“小殿下,我帶你去花園玩?”

    李禪秀眼睛一亮,忙高興把小手放在他掌心。

    裴椹握緊他的手,兩個一大一小的人就這么手牽著手,一起往花園去。

    到了園中一處涼亭,見宮人侍從離得比較遠,李禪秀才磨磨蹭蹭,從衣袋里掏出一顆珍珠,遞給裴椹。

    “哥哥,對不起,上次我不該騙你去拿西瓜給我吃,這個珠珠賠給你。”他小聲囁嚅道,嘴沒怎么張開,聲音像從嗓子里哼出來一樣,軟軟的,又黏糊糊。

    裴椹愣了愣,忙搖頭:“不是小殿下的錯,是我、我不應該……”

    沒想到李禪秀一聽,竟強行把珍珠塞給他,糯聲說:“不行,你不收,就是不接受我的道歉。”

    這兩天太子和太子妃也教育他了,說他不該騙裴椹去給自己拿涼西瓜,還好他沒吃出病,萬一真生病,以他的身份,豈不牽連裴椹?

    再者,他那么做定然也嚇到裴椹了,說不定裴椹回家后,還會因為他被父母責罰。

    李禪秀聽了果然愧疚,今天纏著父親要來見裴椹。

    不過他最近換牙,說話漏風,又覺得豁牙很難看,所以總是抿著嘴,說話也跟蚊子哼似的,不肯張開嘴。

    裴椹見自己不收珍珠,對方著急生氣,只好先收下,遲疑了一下又問:“小殿下,你的牙……”

    經他一“提醒”,李禪秀才想起自己豁牙的事,慌忙又捂住嘴,說話也再次變成蚊子哼,能不張嘴盡量不張嘴。

    裴椹總算明白他為何哼哼講話,原來是覺得豁牙不好看,好笑之余,不由又安慰:“沒事的小殿下,我也換過牙,新牙齒很快就會長出來。”

    “真的嗎?”李禪秀放下手,驚訝問。

    “嗯。”裴椹用力點頭,一副“我是過來人,很有經驗”的樣子。

    李禪秀眼睛忽閃,好奇問:“裴椹哥哥這么好看的人,小時候也豁牙,說話漏風嗎?”

    裴椹:“……”呃。

    這個不是重點,而且他覺得小殿下才好看,軟糯可愛,像松軟的小糖糕。

    他趕忙岔開話,認真告訴李禪秀,上牙掉了可以放在床底,下牙掉了可以扔在屋頂,據說這樣牙齒會長得快一些。

    李禪秀笑瞇了眼:“我阿娘也是這么說的。”

    裴椹微松一口氣,又跟他講不可以舔正在長出的牙,這樣新長出的牙齒會不整齊。

    “嗯嗯。”李禪秀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我阿娘也是這么說的。”

    兩個小孩在涼亭越聊越高興,裴椹后來又帶李禪秀去后院,那里是他每天早起練功的地方,有射箭的靶子,練拳腳用的木樁。

    在李禪秀好奇追問下,裴椹很是暢快地給他表演了一番射箭和拳腳功夫,還從武器庫房中拿出小寶劍和一把比他個頭還高的長槍,在樹陰下舞得虎虎生風。

    “好!”李禪秀看得拼命拍小巴掌,笑得缺牙的位置露出來了,也沒察覺。

    “這里場地不夠寬敞,在并州有草場、馬場,還有很大的校場,我騎馬跟那些比我大三四歲的大孩子打,也不落下風。”見小殿下這么高興看著自己,裴椹腳底有些飄,難得不謙虛地自夸一句。

    說完他就有些不好意思,矜持地握著長槍站在一旁。

    李禪秀好奇問:“并州是哪里?”

    “就是我長大的地方。”

    “那里好玩嗎?”

    “這……沒有洛陽這么繁華,還多風沙,但也有好的地方……”

    譬如天高云淡,天地廣闊,可以自由自在在草場和曠野上跑馬,不像洛陽這般拘束。

    李禪秀聽了,不由向往,有些羨慕:“那你什么時候回去?我能跟你一起去嗎?”

    裴椹聽了一愣,他年紀雖然不大,但也清楚,太孫殿下自是不可能跟他一起去并州的。

    而他如果選不上伴讀,父親又不能留在洛陽做官的話,確實過段時間就要回并州了。

    這般一想,裴椹剛升起的高興,漸漸又變為失落。

    李禪秀以為他不高興,不由拉拉他的手,安慰:“沒關系,阿爹說洛陽附近也有獵場,也很大,可以跑馬。阿爹還說等我長大一些,就帶我去,到時我也帶你一起去呀。”

    裴椹努力將方才的低落掃除,抿了抿唇,朝他笑道:“好。”

    時近傍晚,李玹才帶著李禪秀從裴府離開。

    不久,洛陽的一些官員發現,新進京的燕侯次子——裴淙,好像忽然得了太子的青眼。

    最近,不是太子請他們一家到東宮,就是太子親自到他府上,又或是太子妃召他妻兒入宮閑聊。

    明眼人都瞧得出,太子這是看重裴淙,說不定要重用。

    這真是萬萬沒想到,這次進京的官員有如薄胤那樣的一方大員,也有如陸峘那樣鎮守邊關的郡守,跟他們一比,裴淙怎么看,都比較平凡普通,怎么忽然就得太子青眼了?

    即便太子要拉攏燕侯,那也是燕侯的長子更值得拉攏。至于裴淙,除了會作幾首詩,實在沒看出別的厲害之處。

    裴淙也不知自己哪里厲害,興許就是因為他作詩好,才得太子青眼呢。

    他捋著短須暗暗想,見妻子今天又得太子妃邀請,要帶裴椹進宮,不由更飄飄然——連兒子都沾他的光,跟小殿下關系越來越好了。

    說不定再過幾天,兒子就借他的光,成為太孫殿下的伴讀了。

    宮中,李禪秀和裴椹關系越來越好,經常兩人一起玩了一天,裴椹要離開時,李禪秀還舍不得他走。

    太子似乎也樂見兩個孩子關系親近。

    可太子妃也不好為此經常讓裴二夫人進宮,于是太子偶爾也會在李禪秀央求下,帶他出宮去找裴椹玩。

    京中的官員都是人精,次數多了,都看出太子對裴家不一樣,連帶太孫殿下和裴淙的長子都關系匪淺。

    于是這天,裴椹被母親帶去參加京中的一個賞花宴,正被幾個世家子弟熱情圍著說話時,忽然被薄軒拽了拽衣袖。

    作者有話要說:

    第170章 竹馬if:假如沒被圈禁7

    薄軒最近很不開心, 自上次宮宴時和太孫殿下見過面后,迄今為止,他再沒進過宮, 更沒機會像裴椹那樣, 隔三差五就和小殿下一起玩。

    雖然他打聽過,陸騭等其他和他一樣來京城的孩子, 最近也沒見過小殿下。

    但據他舅舅打聽到的消息, 圣上有意在他們這些進京官員的孩子中選一個給小殿下當伴讀, 剩下的伴讀人選還是從京官家的孩子里選。

    所以即便陸騭他們跟他一樣沒再見小殿下, 也沒用。只選一個的話,現在裴椹天天跟小殿下一起玩,那不就妥妥地選裴椹了?

    而且京中最近的傳言, 他也不是沒聽說, 就連他繼母都為此陰陽怪氣了他幾句。

    別看他年紀小,但他懂的可不少。尤其從小在繼母手下討生活, 又要跟一堆同父異母的兄弟競爭, 心眼更是不能少。

    何況他身邊還有舅舅派來幫他的人, 這種看風勢的事,舅舅的人早就告訴他了。

    眼看自己的處境越來越差, 薄軒覺得不拼一把是不行了。

    此刻他憑著年紀小、裝可憐,拉了拉裴椹衣袖, 本想把裴椹叫到人少的地方說話。

    哪知裴椹轉過頭看向他, 一雙幽黑的眸子跟深潭一樣,看得他頭皮先禁不住一麻。真是活見鬼,明明對方只比他大兩歲, 也是個小孩, 怎么眼神這么嚇人?

    薄軒硬著頭皮, 到底還是囁嚅著把要說的話說了。

    本以為這情況看來,已經沒戲,裴椹不會搭理自己。沒想到裴椹看了他一會兒,竟平靜開口:“走吧。”

    薄軒一愣,似是不敢相信。

    直到裴椹率先走了兩步,察覺他還愣在原地,轉頭問:“不是要到旁邊說話嗎?”

    薄軒驟然回神,這才“噢”一聲,慌忙跟上。

    到了一處無人的假山旁,兩人站定,裴椹轉身平靜道:“說吧,什么事。”

    薄軒心眼再多,可到底也還是個小孩,一路走過來,心氣已經泄了大半。

    可都已經到這一步了……

    他咬咬牙,趕忙掐一把自己大腿,疼得差點“嗷”地出聲,然后可憐兮兮、淚眼汪汪道:“裴、裴小郎君,你、你能不能讓讓我,不要跟我搶給小殿下伴讀的機會?”

    裴椹眉心一跳,下意識后退一步,警惕看著他。

    薄軒再接再厲,繼續裝可憐道:“我真的很需要這個當伴讀的機會,能留在洛陽。你可能不知,雖然我爹是荊州刺史,可我過的并不好……”

    他很“可憐”地把自己在繼母手底下討生活有多不易,爹也不疼的情況,形容了一遍,仿佛他不留在洛陽,回荊州一定會活不下去。

    甚至他還向裴椹展示了一下自己兩只小臂上的柳條印,表示自己過的真不好,以博同情。

    裴椹沉默看著他,直看到薄軒快演不下去時,終于開口:“自己用柳條抽手臂和被別人用柳條抽手臂,留下的傷痕走勢是不一樣的。”

    薄軒:“?”

    他表情一呆,驚得眼淚都忘記淌了。

    “還有,你剛才掐自己的動作,我也看見了。”裴椹又默默道。

    薄軒“轟”地一下,小臉瞬間漲紅。他沒想到自己一開始就露餡了,說不定對方一直把他當笑話看。這么一想,他簡直恨不得立刻找個假山縫鉆進去。

    “不過你在家中過得不好,我相信。”裴椹很快又道。

    “啊?”薄軒又迷茫,有些摸不清他到底什么意思了。

    裴椹看一眼他的手臂,暗想,才八歲的小孩,能有這么多心眼,狠下心自己抽自己,只為了博同情抓住機會留在洛陽,能做到這些,本就說明他的生活環境的確不是一派祥和。

    可是……

    裴椹皺了皺眉,嘆氣想,他也想留在洛陽,給小殿下當伴讀。

    不過目光轉向呆愣住的薄軒,他還是語氣復雜道:“我不會相讓。

    “不過可以好心提醒你,這件事你來找我沒有用。選誰給小殿下當伴讀,是圣上和太子殿下他們才能決定的事,不是你和我,甚至……可能也不是小殿下。

    “不過,你若想增加籌碼,倒是可以走另一條路,去勸說你舅舅,投靠朝廷。”

    裴椹年紀雖小,但十分聰慧,自小受祖父大伯的熏陶,這幾日又聽了太子和父親談論朝事時提到荊州,隱約明白一些朝廷和荊州的形勢。

    薄氏一族從前朝開始,就在荊州經營。薄軒的祖父是荊州刺史,薄軒的父親也是荊州刺史,如果沒有今圣統一天下,中原依舊是亂世的話,可以想見,將來薄軒的父親死了,薄軒或薄軒的某個兄弟,也會是荊州刺史。

    因為前朝亂世時,朝廷對地方的約束力已經非常微薄,管不了這些。所以一些地方州官、世家大族,便成了當地的土大王。

    薄家在荊州就是這樣的土大王,而且與當地的豪強士族牽扯極深,盤根錯節。

    今圣統一天下時,荊州的一些大族,包括薄家早早看清形勢,投靠今圣,宣布向大周效忠。

    只是宣布效忠后,他們仍做著幾個大族世代把控荊州、視朝廷于無物的美夢。所以薄胤在原配妻子死后,便娶當地另一世家大族的女子。

    而新夫人過門,有了自己兒子后,也視薄軒這個繼子如眼中釘。就是因為他們都認為,將來薄胤死了,荊州幾個大族必然會保他的兒子繼續為刺史,然后接著抱團。

    所以薄軒說自己回荊州可能會被害死,也不是夸張說法,他的繼母和弟弟的外祖一家,是不會允許他正常長到成年的。

    但想繼續維持荊州的現狀,不過是薄氏一族一廂情愿的想法。

    之前今圣要攻打北邊的胡人,騰不出精力。但想也知道,以今圣的雄心和抱負,是不會允許荊州這種國中國的情況一直存續下去。

    如果薄胤哪天真死了,朝廷一定會派新刺史,絕不會讓薄胤的某個兒子接任刺史。

    此外裴椹從太子和父親的對話中也分析出,朝廷已經有削弱薄氏等世家大族對荊州掌控的想法。

    恰好薄軒的舅舅一族因日漸式微,加上薄軒母親去世,新夫人的打壓,已越來越不得薄胤重用,在荊州的世家大族中愈發沒落,處境艱難。

    如果薄軒的舅舅轉投朝廷,倒向太子,將會成為朝廷撬動鐵板一塊荊州的一個缺口。

    而且據裴椹猜測,薄軒的舅舅應該也有此意,否則不會讓薄軒設法留在洛陽,給太孫殿下當伴讀。

    只是背叛原有的團體需要勇氣,薄軒的舅舅可能還沒下定決心,眼下只是在敲門試探。

    只是這樣的試探,太子或許并不滿意,希望對方能拿出更多誠意,所以才一直沒表態。

    這樣一想,裴椹忽然覺得父親之前說的沒錯,其實薄軒才是板上釘釘會給太孫殿下當伴讀的那個人——只要他舅舅愿意投靠朝廷。

    可惜薄軒機靈歸機靈,但到底年紀小,之前的心眼都用在跟繼母、兄弟的宅斗上,不懂這些朝廷的事。聽完裴椹讓他勸舅舅的話,他一時有些茫然。

    裴椹見狀,小大人似的嘆氣:“你按我說的做就對了。”

    說完,便有些沉悶地走了。

    他自己都要當不了小殿下的伴讀了,還給競爭對手出主意,真是……吃飽撐的!

    好在還有父親,如果對方能調任洛陽為官的話,他也能順利留在洛陽。便是不給小殿下當伴讀,將來也有見面的機會。

    唉,萬萬沒想到,他也有指望爹的一天。

    裴椹無比惆悵地想。

    然而參加完賞花宴,和母親一起回到家,他卻得知一個非常不妙的消息——父親可能不會留在洛陽當官了。

    “……今天考核結果就出來了,幾個留任京官的官員名單都公布了,竟然沒有我嗚嗚,我以為太子殿下近日常來府中,就是看重我,誰知道嗚嗚……”

    裴淙傷心得當著兒子的面,就抱著妻子的衣袖拭淚。

    “……須知現在還沒被公布會留京任職的官員,都是薄胤、陸峘他們,但他們是什么人?那薄胤就不說了,荊州的土皇……咳,我的意思是,他這樣的人,讓他留京他都不樂意。再說陸峘,幽州涿郡郡守,擔負守邊的重任,也不能輕易調離。我跟他們一樣沒被公布,這不就是要回并州吃沙子了嗚嗚……”

    裴淙今日在家傷心到喝了酒,在妻兒回來前就已經有幾分醉。此刻越說越是傷心,前幾天的意氣風發,都變成了今日的霜打茄子,任妻子怎么安慰都沒用,最后醉意大發,還抱著兒子大哭:“兒啊,咱們收拾收拾,回并州投奔你祖父大伯吧……”

    裴椹小臉嫌棄地推開往自己衣襟上擦眼淚的父親,可想到這回真的要回并州,再也見不到小殿下,又無比難過和低落.

    “娘,回并州前,我們能再進一次宮嗎?我想跟小殿下道聲別。”

    晚上,等母親哄睡父親后,裴椹去母親房中,垂著腦袋低落問。

    雖然白天在薄軒面前時,他說自己不會讓,但其實,經過那一番分析,他早覺得自己不太可能被選上當伴讀。雖然他跟小殿下玩得好,但就像母親說的,這件事又不是小殿下能決定的。

    比起讓薄軒給小殿下當伴讀,可以施恩薄軒的舅舅,使對方放心投靠,撬動荊州內部,他實在……沒那么大的價值。

    要是能在他們這些入京官員的孩子中選兩個當伴讀還好,只選一個的話……裴椹越想越覺得,自己贏面很小。

    裴二夫人見他低著頭,神情十分低落,不由也嘆聲氣,摸摸他的頭,說:“好,娘明天就給太子妃殿下遞帖子。”

    她知道兒子跟太孫殿下玩得好,一直想給太孫殿下當伴讀,但世事哪能盡如人意?

    事實上,她也很奇怪,兒子一向沉穩、有自己主意,在并州時,除了跟他堂哥親近些,跟其他同齡小孩大多玩不到一起去,實在沒想到來了洛陽后,會跟比他小五歲的太孫殿下玩得這么好。

    兩日后,得了太子妃回訊的裴二夫人帶著裴椹一起進宮。

    裴椹這次進宮帶了一堆禮物,把自己的小寶劍、小弓等心愛的東西,都帶上了,打算送給小殿下留作紀念。

    進宮時,負責檢查的太監見他帶這么多“武器”,連連咋舌,心想要不是孩子小、武器也小,還真不敢放他進去。

    到了東宮,見到李禪秀,裴椹第一時間就把禮物拿出來。

    李禪秀“哇”一聲,十分驚喜:“都是給我的?”

    裴椹站在一旁點頭,見小殿下十分喜歡他的禮物,松一口氣,可想到即將離開,又一陣失落。

    李禪秀新鮮地擺弄一會兒小弓小劍,很快又爬起來,不好意思表示,自己沒準備禮物回送。

    裴椹忙搖頭說“不用”。

    李禪秀想了想,從衣袋里又拿出幾個珍珠,認真放進他手心,說:“我把珠珠送給你。”

    裴椹沒有接,搖了搖頭,遲疑半晌,終于低落說:“殿下,我這次是來向你道別的。”

    “咦?”李禪秀還在努力往他手里塞珍珠,聞言疑惑抬頭。

    “我、我就要回并州了,以后不能來陪殿下玩……”裴椹越說,聲音越低落。

    李禪秀卻驚訝睜大眼睛,烏溜溜的眼中滿是不信:“可是,阿爹說會讓你當伴讀,一直陪我玩呀。”

    “??!”裴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李禪秀說著就有些傷心,珍珠不要,小寶劍也不要了。

    “難道是哥哥你不想給我當伴讀嗎?”他眼淚啪嗒,說掉就掉,不用掐腿就哭得比薄軒快,也真實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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