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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 51 章

    嬴稷有些郁悶地撥弄了小嬴政一下:“你不至于吧?寡人不過是把胡子剪短了些, 你就不認識寡人了?難道你平時都是靠著胡子來辨認寡人的嗎?”

    小嬴政并不想理會嬴稷,還用小腳丫子踹了踹他。

    他覺得眼前這個人有些煩。

    周圍的人看到這一幕,都低下了頭。

    習慣了, 他們都習慣了公子政在王上跟前放肆的樣子了。

    王上平日里對底下的兒孫們少有耐心, 可自打公子政被接回秦國,王上倒真有幾分普通人家慈祥祖父的樣子了。

    小嬴政年齡還小,他這點力道對嬴稷來說不痛不癢。

    嬴稷將小嬴政抱在懷中:“你這小子, 膽子倒是大,也只有你敢在寡人面前如此無禮了。你說說, 寡人該怎么罰你才好呢?”

    小嬴政睜著一雙溜圓的眼睛, 疑惑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嬴稷, 卻見嬴稷將自己的額頭貼上了他的額頭。

    “若你能學會喊‘曾大父’,寡人就原諒你吧。”

    小嬴政看著嬴稷的口型, 不自覺開始模仿了起來:“噠,噠~”

    嬴稷心中一喜, 把他抱在膝上, 一遍又一遍地教他喊曾大父。

    可惜小嬴政到底年齡太小, 到了最后, 他也沒學會。

    等到小嬴政困意上涌的時候, 嬴稷還在他耳邊“嗡嗡”念個不停, 小嬴政不由生氣地推開了他。

    在自家曾孫跟前失寵的嬴稷,只好把注意力轉移到自己的朝臣們身上。

    嬴稷召集了包括范雎、蔡澤等人在內的心腹大臣前來議事。

    但范雎等人看到嬴稷被修短的胡子時, 腳步不由一滯:“王上,您……”

    夭壽啦, 究竟是誰, 膽敢對秦王施以耐刑?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時人輕易不會去動自己的須發。

    正因如此,如果有人犯了罪,官府對他施以耐刑,剃去他的胡須,就能讓人第一眼辨認出他的罪犯身份。與耐刑相對應的還有髡刑,髡刑便是指剃去人的頭發。

    這些刑法并不會真正傷害犯人的身體,對他們的警示意味大于懲戒意味,卻會讓他們在人前倍感羞恥。

    嬴稷本人對此倒是沒什么感覺,他向來不是個循規蹈矩的人。

    只見他斜了范雎一眼,開口道:“寡人嫌胡須長了,打理起來太過麻煩,就修剪了一番。怎么,你們有什么意見么?”

    范雎等人:“……”

    ——行吧,王上您自個兒的胡須,您高興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吧,我們這些底下的人又能說什么呢?

    不過,先前秦王稷一直蓄須,可從來沒有覺得麻煩,怎么最近忽然就轉性了呢?

    范雎不由想起了那位最近備受秦王稷看重的小公子。

    能得秦王稷親自撫養的小公子,只有那么一位,秦王稷對公子政的偏愛與看重毫不掩飾。

    看樣子,公子異人日后要父憑子貴了。

    “關中的兵源可招募到了?巴蜀之地的糧草可運來了?”嬴稷問。

    “回王上,臣等在關中地區已經招募到二十萬大軍。這雖是第二次征兵,但王上為關中被征兵的人家賜民爵一級,士兵們都斗志高昂。巴蜀之地的糧草也送過來了,足以讓幾十萬大軍吃數月之久。”

    嬴稷聞言,滿意地點了點頭:“傳寡人旨意,寡人欲領兵親征,援助武安君。”

    他是如此看重這場戰爭,正因如此,他才決定親自跑一趟。

    說是親征,可嬴稷顯然不會親自上前線指揮作戰。他只負責利用“親征”的名頭來增加秦軍的士氣,并將士兵和糧草送到白起的手中。

    既然趙王年輕冒進,那么,上黨郡和趙國,他勢在必得!

    出發前,嬴稷命人將小嬴政抱了過來,墊了墊:“又重了。這場戰爭剛剛開始的時候,你才兩個多月大,轉眼間,你都已經快滿十個月大了。但愿寡人下次回來的時候,你已經會喊人了……不對,寡人還是先祈禱著下次回來,你還記得寡人吧。”

    近些日子以來,由于嬴稷忙于在關中地區征發士兵,調集糧草,他與小嬴政相處的時間有所減少。

    盡管如此,他還是每天盡量抽出一些時間來看一看小嬴政。

    在嬴稷的不懈努力之下,小嬴政勉強習慣了嬴稷的新造型。

    此時的小嬴政,還不明白什么是戰爭,也不明白什么是生離死別。不過,他還是敏銳地察覺到周圍的氣氛似乎與往日有什么不同。

    “噠,噠付……”

    小嬴政一邊模擬著嬴稷平時在他耳邊念叨的話,一邊歪頭看著嬴稷,好奇地觀察著嬴稷的一言一行。

    嬴稷在聽到小嬴政居然已經能模模糊糊地喊出“大父”二字時,忍不住將小嬴政高高抱了起來。

    “政兒真聰明!這段日子,寡人不在咸陽,還是把你送回去讓你阿父來照顧你吧。”

    嬴稷對小嬴政的重視,周圍的人有目共睹。只要嬴子楚不是個蠢的,他自然會悉心照顧小嬴政。

    “待寡人凱旋之日,也不知你這小沒良心的,是否還記得寡人。”嬴稷捏了捏嬴政的小臉,算是與他做了告別。

    不久后,他讓嬴政身邊伺候的人來帶走了嬴政,他自己則換上了笨重的鎧甲……

    ……

    當長平之戰結束時,嬴渠梁位面也在攻城略地。

    這時候,距離嬴稷率領大軍離開嬴渠梁位面,又過去了兩三年,咸陽城已經規模初成。

    雖然此時,咸陽城只有一座簡陋的宮殿,但嬴渠梁還是率領朝中官員們搬遷到了咸陽。

    自此,新生的咸陽正式取代櫟陽,成為了秦國的政治中心!

    而原來的都城櫟陽,則被嬴渠梁降為縣,納入了咸陽的管控之中。

    從六國來到秦國定居的民眾越來越多,秦法在秦國境內的普及率越來越高,大部分人都對脫胎換骨的秦國充滿了期待之情!

    秦王政在滿意之余,也生出了歸國的心思。

    他來的時候,正好趕上了嬴渠梁的秦國局勢最為危急的時刻。眼下,他和嬴稷已經幫嬴渠梁度過了難關,秦國已經有了的自保之力。

    嬴政自認繼續呆下去,也幫不了嬴渠梁什么了,他自然開始惦記自己的秦國。在那里,他也有他未竟的霸業!

    王賁、蒙恬等將領接受了武安君白起毫無保留的指點,并與白起等人反復商討攻滅六國的策略,這些經歷對于嬴政君臣而言,都是一筆難以評估的財富。

    嬴政對攻滅六國更有信心和把握。現在,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屬于自己的秦國,將其余幾國也給打下來,好告祭先祖們的在天之靈!

    不過,在離開之前,嬴政決定再幫自家老祖宗一把。

    他準備提前將巴蜀之地打下來,送給自家老祖宗,作為告別禮。

    若是能提前將巴蜀之地及周邊地區拿下,嬴渠梁不僅能夠得到廣袤的土地和人口資源,還能得到一個大糧倉。

    到時候,無論嬴渠梁是想繼續蟄伏起來發展國力,還是想提前揮師東出,都會便利得多。

    蜀道難行,伐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盡管在秦惠文王時期,司馬錯就攻滅了蜀國。但當時秦國對蜀國的掌控力度顯然還不夠,以至于后來的秦武王時期和秦昭襄王時期,蜀地兩度發生叛亂。

    嬴政既然要滅巴蜀二國,自然要盡可能將隱患消除于萌芽之中。

    在大朝會上,他對嬴渠梁說:“巴蜀二國有仇怨,最好派遣使者分別進入巴蜀,激化他們的矛盾,讓他們先爭斗一番。等到他們兩敗俱傷之際,才是我秦國出征的最佳時機。”

    嬴渠梁道:“善,征伐巴蜀之事就全權交給你吧。寡人只負責征募士兵、籌集糧草,為你們做好后勤保證工作。”

    盡管嬴政是嬴渠梁的后輩,且向來在他面前十分謙恭,但嬴渠梁心中十分明白,論打仗經驗,論邦交斡旋,無論是他,還是他手底下的將士們,都不及嬴政。

    嬴渠梁最大的優先便是對自身有清醒的認知,該放權時就放權,絕不會不懂裝懂指手畫腳。

    他不止自己對嬴政的計劃十分支持,他還下令讓手底下的官員們全力配合嬴政君臣,并抓住最后的機會,向嬴政君臣學習經驗。

    在經過了一兩年的籌謀和等待之后,“公子政”親自掛帥出征。

    嬴渠梁率領朝中官員,在咸陽王城的門口為他送行。

    他知道,在不久之后,他會收到從前線傳來的捷報,他更清楚,嬴政在率領軍隊替他攻克巴蜀之后,會如嬴稷那般撕碎《求賢令》,回到他原來的時空。

    這一次在出征前,嬴渠梁深深地將嬴政打量了一遍,仿佛要將這名后代的樣貌牢牢記在心里。

    他知道,他和嬴政之間的奇妙際遇,就要結束了。

    嬴渠梁對嬴政道:“保重。”

    嬴政:“也請老祖宗保重,政不會忘記政對老祖宗的承諾。”

    說著,嬴政又將目光轉向了站在嬴渠梁身邊的嬴駟。

    剛滿九歲的嬴駟,與嬴稷離開的那一年相比長高了不少,看起來也穩重了不少。

    此時的他,自然不會再像當年為嬴稷送別時一樣淚流滿面。

    嬴駟看向嬴政的目光中滿是不舍,只是,他也明白,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嬴政已經為了他們,在這個世界滯留了很久了。

    他為他們做的,已經夠多了。他們不能因為不舍,就將嬴政禁錮在這里。畢竟,嬴政也有屬于自己的霸業和人生。

    只是,嬴駟到底還沒有過感性的年齡,他只要一想著,跟他如此要好的嬴政,日后他興許再也見不到了,他就忍不住難過。

    嬴政問:“高祖父可有什么話要囑咐政嗎?”

    “當然有!”嬴駟上前一步,好讓自己離嬴政更近一些:“以后……以后我要是想你了,我也給你寫《求賢令》,你看到了不許不接!不然,我會很生氣的!”

    嬴政道:“這可不行。除非高祖父真的遇到了緊急情況,否則,政是不會因為一點小事來見高祖父的。”

    嬴駟聞言,頓時就挎著張小臉不說話了。

    其實,他也知道嬴政日理萬機,不可能隨隨便便就相應別人的召喚。再說,他就算想要像他的阿父一樣召喚后世子孫,他的書信也未必發得出去。

    可……可政兒安慰一下他會怎么樣嘛!

    嬴政看著嬴駟悶悶不樂的小臉,以及他那幽怨的眼神,嘴角的弧度微微往上揚了揚。

    “若是高祖父遇到六國合縱攻秦的緊急局面,可以試著向政求援。政若能收到高祖父的書信,定會率軍來襄助高祖父。”

    說完這番話后,嬴政轉身離去。

    天邊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嬴駟看著嬴政離去的背影,仿佛親眼目送著他一點一點走出了他們的生命。

    一切終于回歸了正軌,可嬴駟的心情卻怎么也平復不下來。

    他想,在這為王之道上,他還有的好學呢。

    ……

    在巴國和秦國的夾擊下,很快,蜀國就被打得潰不成軍。

    蜀國國主灰頭土臉地出來朝秦軍投降,盼著秦軍能夠看在他如此“識時務”的份上放過他。

    嬴政卻不吃他這一套,他命人將蜀國國主綁了,直接送去咸陽。

    巴國國主還沒來得及為自己少了一個勁敵而高興,轉過頭來,秦軍便開始攻打巴國。

    巴國國主不由悲憤地道:“秦國不講信譽!”

    嬴政冷笑一聲:“我秦國何時不講信譽了?說要出兵助你們巴國伐蜀,我們就替你們消滅了蜀國。我秦國幫了你巴國這么大的忙,你們自然該好好酬謝我們!”

    “我看,你們巴國的土地就不錯!”

    這一年的秋季,秦國終于同時將巴蜀二國納入了版圖之中。

    此后不久,嬴政也終于撕了手中的《求賢令》,率領一眾將士們回到了自己的秦國。

    去的時候,他帶著嬴渠梁的《求賢令》,回來的時候,《求賢令》是沒了,他卻沒忘了把魏惠王替他后代寫的求降書帶回來。

    看著這封求降書,嬴政剛籌劃著怎么擾亂魏國軍心,就聽到王宮那邊來的使者說,一個跟嬴政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找上了門來。

    “……我秦國王室的血脈乃重中之重,王上若是在外頭有了小公子,該及時帶回宮中細心教養才是。”

    前來求見嬴政的大臣們一邊說著這話,一邊偷瞄著嬴政。

    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看上去再正經不過的秦王政,居然也會在外頭搞出私生子!而且還是一個那么像他本人的私生子!

    哪怕沒有任何其他證明,單看他們的相似程度,就沒有人會懷疑那名少年不是秦王政的血脈。

    何況,那名少年還穿著秦國宗室的衣裳,他的身邊帶著秦王派去保護他的禁衛軍。

    秦王既然這樣看重那么私生子,何不將他帶回宮中好好保護起來呢?

    “什么私生子,帶寡人去看看。”嬴政意識到,在他離開的時間中,發生了一些超出控制的事件……

    第52章 第 52 章

    “你們聽說了嗎?我們的‘兄長’找上門來了!”

    公子將閭一臉興奮地對自己的兩位兄長, 公子扶蘇和公子高說道。

    公子扶蘇立刻捂住了他的嘴:“慎言。那究竟是不是我們的兄長,現在還無法斷定。”

    “總之,我們過去看看吧。”將閭朝著他的兩個兄弟擠眉弄眼:“都說那個人跟我們的阿父長得特別像。如果他真是我們的兄長, 可就有意思了!”

    “但夫子馬上就要來為我們授課了, 要是讓阿父知道我們逃課偷溜出去,肯定會很生氣的。”扶蘇搖了搖頭,并不贊同將閭的話。

    幾個孩子中, 最年長的扶蘇剛剛過了十歲生辰,高和將閭比他略小些, 約莫七八歲的樣子。

    扶蘇很有身為長兄的自覺, 平時不光自己努力進學, 還不忘了敦促底下的弟弟們。

    將閭知道,要是沒辦法讓扶蘇松口, 他們就沒法出去。

    他拉著扶蘇的手搖了搖:“哎呀,大兄你不要這么古板嘛, 我們常年勤讀不輟, 偶爾偷個懶怎么了?再說, 這件事事關我們是否會多出來一個血親, 又不是什么雜七雜八的事, 我們當然應該親自過去確認一下!”

    將閭一邊說著, 一邊給高使了個眼色。

    高拉住了扶蘇的另一只手臂,眼巴巴地瞅著他:“大兄, 我也想知道,那究竟是不是我們的兄長。如果他是我們的兄長, 阿父為什么不認他?他自己在外面, 一定吃了很多苦吧……我們該好好關心一下他。”

    “就是呀,我們的兄長可能在吃苦哎!課業難道比我們的血親還要重要嗎?”

    將閭的面前浮現出一個吃不飽穿不暖的小可憐的形象。

    原本他只是出于好奇, 想要過去看看,現在他是真的有幾分心疼自家“素未謀面”的兄長了……嗯,雖然那究竟是不是他們的兄長,現在還不好說。

    扶蘇被他們左一句右一句說得動了心思:“既然這樣,那我們就過去看看吧。”

    ……

    年僅十三歲的秦王政此時正站在咸陽宮的宮門前。

    他的手中,握著一封《求賢令》,他的身后,是三千精兵。

    秦王政初登王位,他手中能夠調動的人手并不多。但在接到先祖跨越時空發過來的《求賢令》時,他還是憑著一腔熱血應下了先祖所求。

    他清點兵馬,準備糧草,頂著壓力做出了一系列讓人難以理解的舉措。

    反正現在執掌朝政的人又不是他,多一個他少一個他有什么區別?即使他暫時離開咸陽,也不會對秦國造成任何影響吧!

    只是,在前往先祖那里的過程中,似乎出現了一些偏差。秦王政看著眼前熟悉的咸陽宮,覺得這座宮殿似乎比他自己的那座宮殿擴大了些許。

    即使秦王政現在仍在惡補秦國史,對先祖時期發生的許多時都不甚清楚,他也明白,他現在身處的時空,絕對不會是先祖所在的時空。這個時空與他自己的時空十分相似,卻又有著微妙的不同。

    負責拱衛咸陽宮安全的將領率軍與秦王政的人馬對峙著。

    身為秦王政近身侍衛的將領自然對自家秦王的樣貌十分清楚。

    眼前的這名少年不能說是肖似秦王政,他簡直與秦王政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這名少年雖然沒有主動開口向周圍的人表明他的身份,但在禁軍們眼中,他只可能是秦王政的公子。并且,他還是秦王政的長公子。

    如果秦王政承認他的身份,為何他從未出現于人前?如果秦王政不承認他的身份,為何又給與他調動軍隊的權利?

    禁軍將領的目光從嬴政身后的甲士們身上劃過。他看得出來,嬴政身后的甲士,都是精兵。

    這位被雪藏許久的長公子帶著這樣一隊人馬來到咸陽宮前,難不成是知道陛下外出巡游了,想趁此機會逼宮么?

    就在雙方劍拔弩張之時,三個半大的孩子忽然從一旁的草叢中滾了出來。還好巧不巧,正好滾到了嬴政面前。

    年少的嬴政看著眼前這三名樣貌與他相仿的孩子,眼中露出思量之色。

    將閭卻是忍不住了,只見他顫抖地指著少年嬴政,一副活見鬼的樣子:“你你你怎么生得與阿父這么像?你真的是我們的大兄嗎?”

    扶蘇與高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之后,他們的反應比將閭更加直接,只見他們向嬴政行了個禮:“見過大兄!”

    這回輪到嬴政不知所措了:“別,別亂認人,我不是你們的兄長。”

    “怎么可能不是?你跟阿父生得那么相像,你怎么可能不是阿父的兒子?”

    “阿父真是瞞我們瞞得好苦啊,我們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居然還有一名大兄……”

    “大兄,阿父平時把你養在哪里,我們怎么完全沒有聽說過你的存在?”

    沒一會兒功夫,自來熟的高和將閭已經扒拉在嬴政身上了。

    嬴政很想直接命人將他們扯下來,但不知為何,在面對這三個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孩子時,他居然有些狠不下心。

    “你們的阿父是誰?”嬴政問。

    “你不知道嗎?”扶蘇詫異地看著他:“我們的阿父是秦王政。”

    嬴政:“!”

    他用震驚的目光打量著眼前的三小只。

    原來,這三名一口一個“兄長”的小孩,居然是“他”的孩子嗎?

    “沒想到,阿父居然連他的真實身份都沒有告訴過你……”扶蘇看著少年嬴政的目光中帶著些憐憫之意:“阿兄,你不會從出生到現在,都沒有見過阿父吧?”

    這個問題問得好。他算是見過他自己呢,還是沒見過他自己呢?

    自以為看透了一切的扶蘇拍了拍嬴政的肩:“阿兄,你不用怕,我們會幫你跟阿父爭取,讓你留在咸陽宮的。”

    嬴政:“……不必。”

    身為秦王的他還要跟人申請,才能留在咸陽宮?這是什么國際笑話?

    此刻的嬴政,覺得自己渾身僵硬。他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跟自己名義上的孩子們相處。

    既然這里不是先祖所在的時空,看起來也不怎么需要他的樣子,他還是先撤退吧。

    嬴政一邊這么想著,一邊舉起了手中的《求賢令》。

    他還沒來得及對這封《求賢令》做些什么,就聽到一陣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寡人也是頭一次知道,寡人居然還有個流落在外的兒子。”

    身著袞冕服的秦王政撥開人群排眾上前,似笑非笑地看著眼前的少年:“你說是吧?”

    十三歲的嬴政倏然抬起頭,與三十歲的自己相互對峙。

    他看起來還十分青澀,少年人單薄的身形在青壯年面前仿佛不堪一擊。

    但即使是面對未來的自己,年少的秦王也絕對不會服軟。

    年長的秦王見年少的秦王居然敢挑釁自己,不由加強了周身的氣場。

    連站在一邊的扶蘇、高和將閭等人都因為嬴政的這一舉措而戰栗不已,直面這一威壓的年少秦王所承受的壓力只會更大。

    但他卻倔強地看著眼前的年長秦王,半步也不肯后退。

    在其他人眼中,正在對峙的一大一小簡直一模一樣。

    不過,“長公子”好不容易“認祖歸宗”,就要被老父親兇,實在是太慘了!

    扶蘇看不下去了,他站出來對自家父親道:“阿父,您不認大兄也就罷了,大兄好不容易找回來,您怎么還對他這么兇?您不能這樣,大兄他已經很可憐了!”

    少年嬴政側過頭,狠狠瞪了他一眼:“別亂叫,誰是你大兄?”

    青年嬴政看著這二人,冷哼一聲:“寡人倒是敢喚他一聲兒子,他敢應嗎?”

    蒙恬看了看少年秦王,又看了看自家王上,腦海中陡然生出一個念頭來。

    他朝著少年嬴政行了一禮:“敢問您可是剛剛登基的秦王政?”

    這句話聽起來匪夷所思,但對于剛剛從其他時空回來的二十萬大軍而言,卻不是什么難以理解之事。

    蒙恬一邊說著這話,一邊打量著眼前的少年嬴政。

    當他看到少年嬴政手中握著的《求賢令》時,心中頓時有了數。

    “不錯,你是……蒙恬?”少年嬴政仔細盯著蒙恬打量了一陣兒,從成熟版蒙恬的面容中找到了自家小伙伴的影子,不由心下稍安:“你可知道,寡人為何會來到此處?”

    蒙恬道:“臣并不知曉。不過,這無論對于您而言,還是對于我們而言,都不是一件壞事。”

    怎么不算是壞事?

    少年嬴政看著放大版的自己一臉審視的表情,覺得長大后的自己有點討厭。

    青年嬴政看著少年桀驁的表情,心中暗道,原來他也有過那么幼稚的時候嗎?

    蒙恬可不知道,他的兩位陛下已經相互嫌棄上了。

    他對自家秦王道:“王上,這是天佑我大秦,才將剛剛即位的您送來了我們身邊啊!”

    當初秦王政剛剛繼位之時有多艱難,蒙恬全都看在眼中。

    依照少年秦王目前的狀態,讓他去協助秦國先君,無疑是不現實的。他既然來到了此處,倒不如跟在自家秦王身邊好生學習學習。等他回到原本的世界,也能夠早日將大權掌握在手中,少走一些彎路。

    教導年少的秦王政對于他們來說似乎沒有太大的好處,但包括蒙恬在內的嬴政近臣卻十分樂意去做這件事。

    哪怕身處不同的時空,蒙恬等人也希望秦王政能夠一切順當。

    青年嬴政收回了周身的威勢,對少年版的自己說道:“跟寡人過來吧。”

    “阿父,那我們……”

    扶蘇、高和將閭三人不明白,他們的阿父怎么忽然變成了兩個。他們眼看著兩個阿父就要離開,忍不住開口提醒嬴政他們的存在。

    青年嬴政的目光立刻陰惻惻地掃了過來:“寡人記得,你們這個時候應該在進學才對。你們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三小只身子僵了僵,在對上青年嬴政的視線前,一個個都低下了頭。少年嬴政一看他們這副做派,就知道,秦王政這個阿父平日里在他們心中積威甚重。他們不敢輕易反抗嬴政的權威,哪怕只是一點小事。

    “我們……我們……”

    能說會道的將閭在嬴政面前卡了殼,老實孩子高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扶蘇更是直接低下了頭。

    他們三人中,最大的扶蘇與少年嬴政沒差幾歲,然而,他們在面對自己的父親時,表現卻與少年嬴政截然不同。少年嬴政雖然尚且稚嫩,但他的身上已經初顯王者風采。

    與他相比,扶蘇三人,還完完全全是不成熟的孩子。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原本青年嬴政還不覺得如何,可在看過小嬴駟和少年版自己的種種表現后,他頓時就對幾個孩子的表現不滿了起來。

    青年版嬴政剛想開口訓斥他們一番,就聽到少年版嬴政說道:“行了,你別再說他們了。你要再說他們,他們只怕更要無所適從了。”

    一直被全方面壓制的少年嬴政終于看到了另一個自己的薄弱之處,不由心情大好,連帶著看扶蘇三人也更加順眼了一些。

    無論對手是誰,少年嬴政都不會輕易服輸。哪怕他要面對的是另一個他自己,青年嬴政也別想仗著年齡和經驗優勢隨意擺弄他!

    青年嬴政看了看一點兒都不讓人省心的少年版自己,又看了看自家的幾個傻兒子,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既然你們想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就隨寡人一起來吧。”

    扶蘇三人還沒來得及歡呼,就聽他們的阿父又說:“待你們知道此事的來龍去脈之后,就給寡人回去接著做功課。鑒于你們私自逃學,你們近日的功課量翻倍!”

    扶蘇三人:“……”

    糟糕,高興的太早了。該來的果然還是會來的,對嗎?

    第53章 第 53 章

    年長的秦王政對于十三歲的自己究竟處于什么狀態, 簡直太清楚了。

    他側過頭,看著落后自己半步的更為年少的自己。

    “如今的你,怕是連朝中大大小小的勢力, 以及諸國的關系都沒弄明白吧?明日起, 你就跟著寡人一起上朝。遇到什么不明白的,散朝后你直接問寡人就是。”

    年長的秦王政表示,雖然年少版的自己看著有些欠抽, 但他總歸不會坑他自己。

    為了大秦,另一個自己需要盡快成長起來, 擔起重任。

    年少的秦王政則覺得, 如果這次的經歷能夠幫助他盡快執掌朝中大權, 那么,他稍微忍一忍另一個自己的傲慢, 也不是不可以。無論如何,年長的秦王政的經驗, 對于他來說, 終歸是大有幫助的。

    少年嬴政并不覺得, 沒有青年嬴政的襄助他就無法執掌大權。但身為王者, 他需要考慮的是如何以最小的代價來取得最大的利益。

    他的時間非常寶貴, 而青年嬴政的經驗能夠幫助他少走許多彎路, 在最短的時間內處理好他與朝臣們的關系,成為大秦真正的掌舵手, 讓這個國家朝著他所希望的方向行進……

    與這巨大的利益相比,他需要付出的, 僅僅只是稍稍向未來的自己低一下頭, 這并非不可接受。難道現在的他就沒有向呂不韋低頭嗎?

    兩相比較之下,還是向未來的自己低頭, 讓少年嬴政更能接受一些。

    這般想著,少年嬴政對待青年嬴政的態度好了不少。

    他甚至主動向青年嬴政提議:“你的長子與我年歲所差無幾,你教一個也是教,教兩個也是教,不如讓你的兒子們與我一起聽你講解朝中格局吧。”

    青年嬴政聽著少年版自己的話,點了點頭。

    此前,他總覺得不著急,他的霸業尚未完成,他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他的霸業上。

    扶蘇他們還小,他可以慢慢教。等到扶蘇他們這一代長成,他會把一個完整的天下交到他的兒子們手中。

    秦國至他,已經傳承了三十多代國君。往后,他盼著秦國的基業能夠長長久久地綿延下去。

    當青年嬴政看到比自己兒子們還小的嬴駟已經能夠像模像樣地分析國事時,他就已經產生了些許緊迫感。

    與人小鬼大的嬴駟相比,扶蘇他們似乎太過純良了一些,生活的環境也太過安逸。

    嬴駟小小年紀就知道國家局勢危急,努力為嬴渠梁分憂;年少即位的“嬴政”也在努力成長,爭取早日擔起重任。

    青年版嬴政不得不開始思考,如果他自己也因為種種原因而無法處理朝政,他的子嗣們能否在大臣們的輔佐下穩住秦國的局勢?

    答案是,不能。

    無論是扶蘇、高還是將閭,都無法應對種種亂局。如果嬴政果真英年早逝,扶蘇等人恐怕不是被朝中的重臣們拿捏,就是被其他幾個國家趁虛而入。

    青年嬴政的目光從自己幾個兒子的身上劃過:“扶蘇,明日起,你也跟著一起聽課。”

    他已經給小嬴駟上了那么多次課,自認已經有了為人師的實力。

    扶蘇:“!”

    一想到從今日起就要面對雙倍的阿父,他不禁瑟瑟發抖。為什么他的兩個阿父就這樣將這件事給定下了?都沒有人問一問他的意見嗎?

    高和將閭朝著扶蘇投來了同情的目光,大兄真是辛苦了。幸好他們不是長子,壓力小得多。

    有時候,阿父的看重,也是一種沉重的負擔吶。

    青年嬴政一看到高和將閭如釋重負的表情,就不由皺起了眉:“高和將閭,你們也來!都是寡人的兒子,寡人不會厚此薄彼!”

    高和將閭:“……”

    糟糕,樂極生悲了。他們一點都不介意自家阿父厚此薄彼好嗎?

    ……

    翌日,秦國朝堂上,大臣們發現秦王的案幾邊多了一張并排的案幾。

    在落后幾步的地方,又擺了三張小案幾。

    大臣們不禁有些困惑,究竟是誰,居然能夠與秦王政平起平坐呢?

    還有,那三張小案幾,莫非是為公子們而設的?公子們這才多大,秦王政就要讓他們上朝聽政了嗎?

    這些大臣們并不知道,嬴政只是采用了他在老祖宗那里的時候老祖宗擺設席位的方法罷了。

    即使他是后輩,可他也是秦國國君,老祖宗會給與他符合他身份的待遇。

    現在,嬴政自然也會給小嬴政應有的尊重。哪怕小嬴政還是個剛剛坐上王位的新王,羽翼未豐。

    “我就這樣直接以真實身份出現在那些大臣們面前,真的沒問題么?”在步入議事的宮殿前,小嬴政這般問道。

    嬴政氣度沉穩,仿佛泰山崩于他的面前,也不能令他改色。

    他的從容,與小嬴政略帶局促的模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當然。寡人的決定,何人敢有異議?”

    當大小——秦王政聯袂出場的時候,一些大臣們不由失去了自己的聲音。

    嬴政和小嬴政不能說是十分相像,只能說是一模一樣。

    身著袞冕服的嬴政氣勢逼人,睥睨天下,小嬴政的氣勢雖稍微弱些,卻也鋒芒畢露,令人不敢小覷。

    如果不是他們都穿戴著唯有秦王才能穿戴的服飾,他們倒當真像是一對父子。

    嬴政并未刻意封鎖與小嬴政有關的信息,很多人都知道了這位年少的秦王,就是秦王政的過去。

    然而,當他們親眼看到年少版的秦王政出現在他們面前時,他們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這是……神跡嗎?

    并且還是唯有嬴秦的國君們才能掌握的神跡。

    因為這神跡,嬴秦先祖在危難關頭,可以將《求賢令》發到后世子孫的手中,也因為這神跡,剛剛即位、孤立無援的秦王政能夠被帶來這個時空……

    一想到這里,站在朝堂上的臣子們看向兩位秦王的目光中帶上了幾分敬畏之色。

    因為兩位秦王太過吸睛,跟在他們身后的扶蘇,高,以及小短腿將閭都被忽視了。

    這要是擱在其他時候,大臣們看著秦王政帶三名公子來上朝,肯定要思考思考秦王政的用意。

    但現在,他們的注意力都被兩位秦王給引走了。他們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態度來對待這位穿越時空而來的少年秦王。

    當兩位秦王與三位公子在他們各自的位置上坐定后,嬴政很快就掌握了話語的主動權。

    他駕輕就熟地開始讓底下的大臣們向他匯報日常工作。

    以往,嬴政只了解個大概,但這一次,他問得特別細,像是全國如今有多少郡縣,多少人口,今年收上來多少賦稅,關中糧倉和巴蜀糧倉分別存了多少糧食,武器庫中有多少武器,各地屯兵狀況,他都問得清清楚楚。

    有一些數目與他得到的消息對不上的,他也會問明其中緣由,絕不會輕易讓底下的人含混過去。

    小嬴政心知,嬴政這是在借機讓自己了解秦國的狀況,以及該如何處理政務,才能不被底下的大臣們輕易糊弄過去。

    嬴政與朝臣們討論的這些事既瑣碎又重要,小嬴政默默將這些記在了心中。包括嬴政是如何御下的,他也在觀察并思考著。

    過大的信息量,讓小嬴政的腦仁兒有些疼。但他知道,對于他而言,這樣的機會一旦錯過就不會再有了,因此,他在努力消化著這些信息。

    也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小嬴政的狀況,朝會開到一半,嬴政居然要求“中場休息”。

    這在過去,是從未發生過的事。嬴政只嫌每日的時間不夠多,恨不得一個時辰充作兩個時辰來用,哪里會在朝會進行到一半的時候說要休息?

    不過,大臣們看看坐在嬴政身邊的小嬴政,又看了看嬴政身后的三位公子,表示理解。

    反正中場休息的時候,周圍的侍從會為他們送上水和點心,大臣們覺得,這種體驗也不錯。

    他們一邊吃著點心喝著水,一邊還拿眼神去偷瞄上首的兩位秦王以及三位公子。

    小——秦王不知與秦王說了些什么,讓秦王滿意地點了點頭。

    只是,當秦王將目光轉向自己那幾個蔫頭耷腦的兒子們時,他看上去很是不滿。

    他神色嚴厲地將幾位小公子們斥責了一番,小公子們在秦王的威儀下瑟瑟發抖的樣子,讓旁觀的大臣們見了,都于心不忍。

    公子們年齡還小,王上這是何必呢?

    當臣子們的目光瞄到比扶蘇大不了幾歲的□□時,他們覺得自己發現了真相。

    不過,秦王政天縱之才,本就是世間少有。即使是他的兒子,也很難追上他的步伐。秦王政如果是以他自己為標準來衡量小公子們,那的確是夠嗆。

    大臣們心中雖然憐憫幾位小公子,卻沒有出面說什么。

    秦王訓子,那是秦王的家事,他們這些外人又能說什么呢?除非是秦王做得太過火了,他們才會上前說上幾句。

    很快,小——秦王就出面制止秦王繼續釋放冷氣恐嚇三位公子,三位公子也因此而朝□□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小——秦王許是從來沒有從旁人的身上感受到如此純粹的敬仰之意,扶蘇等人的目光讓他有些不自在。

    不過,他很快就習慣了,他的適應力向來是極強的。

    嬴政看著自己身邊這幾個一臉懵懂的兒子,板著臉,深感自己的教育大計任重而道遠。

    扶蘇、高和將閭三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羞愧地低下了頭。他們有心想問問,阿父為什么會對他們這么失望,但他們又不好意思問。

    唔……等到回去之后,他們還是問問他們的小阿父吧,畢竟,小阿父看起來比大阿父好說話得多。

    彼時,小嬴政還不知道,他在這個秦國,將要擔任扶蘇等人“虛假的阿父,真實的大兄”一職。

    第54章 第 54 章

    下朝后, 小嬴政一面往嬴政為他準備的住所走去,一面思索著他從秦國朝堂上得到的信息。

    扶蘇、高和將閭見狀,像小尾巴一樣跟在了小嬴政的身后。

    “小, 小阿父, 你等等我們……”小嬴政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們。他對自己年紀輕輕就當了別人阿父一事,仍然感到很不適應。

    不過, 在看到扶蘇三人孺慕崇敬的眼神時,小嬴政覺得自己無法拒絕他們。

    他微微揚了揚下顎, 盡量讓自己顯得更加威嚴一些:“有何事?”

    “多謝小阿父在朝堂上為我們解圍, 如果沒有小阿父, 我們恐怕就要在朝堂上被阿父當眾斥責了。”說到這個話題,三兄弟都有些蔫蔫的。

    他們的阿父斥責起人來, 可從來不挑場合,多虧小阿父為他們保住了最后的顏面。

    “你們沒必要謝我, 我也不過是不想讓其他大臣看我們秦王室的笑話罷了。這不代表我覺得你們的阿父不該訓你們。”

    小嬴政看著眼前的三個孩子, 板起了臉:“你們身為我大秦的公子, 卻連那么基本的東西都不了解, 也難怪你們的阿父會生氣。”

    這姿態若是讓嬴政作來, 扶蘇三人此刻只怕已經嚇得不敢吭聲了。但這樣的神色出現在小嬴政的臉上, 他們卻覺得沒那么可怕。

    將閭小心翼翼地將手挪向了小嬴政。

    小嬴政不明白他想做些什么,覷了他一眼, 沒有吭聲。

    見狀,將閭膽子更大了, 他直接上手拉住了小嬴政的胳膊, 聲音中帶著點兒委屈。

    “可是、可是夫子上課時沒教……”

    他此時的樣子,像極了一個在外頭受了委屈之后, 回來找家中長輩為他做主的孩子。

    小嬴政被將閭拉著胳膊晃了晃,感受著將閭輕輕蹭著自己,不由渾身僵硬。

    他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咻”地一下把自己的胳膊從將閭的手中抽了出來。

    太可怕了!他從來沒有想到過,被人撒嬌居然是一件這么可怕的事!

    小嬴政自己都還是個半大少年呢,平日里當然沒有人會跟他撒嬌,在身份上唯一能跟他撒嬌的弟弟嬴成蟜跟他關系并不親近。可以說,在此之前,小嬴政從來沒有體會過這樣的感覺。

    將閭看到小嬴政的反應,有些受傷:“小阿父,你不喜歡我么?”

    “并非如此。”小嬴政輕咳一聲,努力掩飾自己方才的失態:“議事的時候就好好議事,不要作這等小兒女情態。”

    “哦。”將閭立馬規規矩矩地站好,表示自己是個聽話的好孩子。

    “繼續剛才的話題——你們說,你們不知道那些東西,是因為夫子沒教?”

    “是……是的。”

    “夫子沒教,你們就不知道主動去了解、去學習嗎?”

    小嬴政加重了語氣:“夫子可以教導你們學問,卻無法教導你們該如何為人君、為人臣。許多東西,都要由你們自己去思考、去領會。你們究竟需要什么,你們得自己去琢磨,去學習。”

    “是這樣嗎?”將閭似懂非懂地看著小嬴政,扶蘇和高卻若有所思。

    小嬴政點了點頭:“譬如寡人,如今寡人雖貴為秦王,身邊也有夫子教導寡人,可夫子永遠不會教導寡人該如何才能收攏大權,做一個名副其實的秦王。”

    他用略帶自嘲的語氣說道:“比起寡人這個沒有多少實權的秦王,許多有才之士更愿意去奉承相邦呂不韋。若是寡人不想著該如何壯大自身,即便日后及冠了,照樣要受到呂不韋的掣肘。”

    小嬴政這么一說,扶蘇三人立刻就感同身受起來。

    他們只知道阿父大權在握,在朝中說一不二,卻不知原來,他們的阿父并非一開始就那么強大。

    他們的阿父是靠著自己的努力,一步一個腳印,這才走到了今天。

    與阿父相比,他們的生活是真的太安逸了,安逸到他們沒有產生足夠的緊迫感。

    尤其是比小嬴政小不了幾歲的扶蘇忍不住想,如果把他放在嬴政所處的境地上,他能做得有嬴政一半好嗎?

    “小阿父,我們知道錯了。日后,我們會好好學習的。”扶蘇三人對著小嬴政乖乖低下了頭。

    “不過,我們比不上你聰慧,總是惹阿父生氣。阿父一生氣,我們就開始不知所措了。下回,我們要是再把阿父惹惱了,你能不能告訴我們一下原因啊?”

    小嬴政琢磨著,他跟未來的自己討教治國方法的同時,如果能夠順手替未來的自己教一教孩子,那么他也算是跟未來的自己兩不相欠了。如果未來的嬴政以后想要在他面前擺譜,他也完全可以理直氣壯地懟回去。

    “可以。不過,你們要學著自己思考,不要什么都等著我來告訴你們。”

    扶蘇三人發出了一陣歡呼聲。他們覺得,年少版的阿父實在是太好說話了!

    如果阿父也能像小阿父一樣,他們也不至于一到自家阿父跟前就舌頭打結,戰戰兢兢。

    “等等,你做什么!”突然被抱住的小嬴政露出了震驚的神色。

    他未來的兒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動不動就喜歡挨挨蹭蹭?

    “剛才在聽到小阿父陳述自身的經歷時,我就想這么做了。”將閭道:“小阿父如今孤身一人在朝中,辛苦了。”

    說完這番話后,將閭看了看身旁傻站著的扶蘇和高,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們傻站著干什么?還不快點過來關心關心小阿父!一定是因為小阿父沒有得到足夠的關心,后來的阿父才會變得那般不近人情……”

    扶蘇和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受不了“不關心阿父”這頂帽子扣在自己的腦門兒上。

    于是,他們也分別上前,給了小嬴政一個擁抱。

    “我們也只是想關心關心小阿父而已,既然小阿父并不討厭我們,就不要拒絕我們吧。”

    高露出了一個憨憨的笑容:“我們兄弟平時都是這么相處的,要是不這樣對小阿父,總感覺像是與小阿父有一道無形的隔閡,這不好。”

    扶蘇也贊同地點了點頭:“接下來,我們怕是還要與小阿父相處好些日子。小阿父在我們面前還是不要這么拘謹的好。”

    這話說得好有道理,小嬴政竟無言以對。

    小嬴政深吸了口氣,覺得這“福分”不能只有他一個人“獨享”。

    他對扶蘇三人說道:“寡人是你們的阿父,那個大號的寡人也是你們的阿父。你們在寡人面前這般熱絡,到了大號寡人面前,也能做到這種地步嗎?”

    “這……”扶蘇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都不吱聲了。

    他們在小阿父面前可以肆意妄為,但真要讓他們在他們的正牌阿父面前這么“沒大沒小”的,他們還是有些發憷。阿父在他們心中那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儀形象,可不是一天兩天建立起來的。

    小嬴政看出了他們心中的遲疑,他對扶蘇等人說:“你們這是在厚此薄彼。既然寡人和你們的阿父是一樣的,你們對寡人做過的事,該對著你們的阿父也做一遍。否則,你們豈不是冷落了你們的阿父?”

    嗯,真想看看未來的他自己,在被兒子們圍住撒嬌之后,會是什么反應。

    是會惱羞成怒呢,還是會不知所措呢?

    這般想著,小嬴政面上露出了期待之色。

    為了鼓勵扶蘇等人去“攻略”年長版自己,小嬴政不惜睜眼說起了瞎話。“寡人是很喜歡你們的親近的。不過,寡人年歲越大,便越抹不開面子。在你們的阿父呵斥你們的時候,你們非但不能聽他的,反而該更加賣力地同他親近。待他習慣了,就好了。”

    “原來是這樣嗎?”扶蘇等人聽著他們面前的小阿父手把手地教導他們該如何“孝敬”自己的正牌阿父,眼睛都亮了起來。

    “這是自然。”小嬴政道:“你們覺得寡人會感到孤單寂寞,怎么就不想想你們的阿父也同樣會感到孤單寂寞呢?你們實在是太不關心你們的阿父了!”

    扶蘇三人讓小嬴政這么一通說,一個個都愧疚地低下了頭。

    “小阿父,你別生氣,我們這就去關心阿父。”

    過去,他們實在是錯過了太多……

    小嬴政看著三小只離去的背影,露出了高深莫測的表情。

    他這可是幫助未來的自己和扶蘇他們建立良好的父子感情,是做好事呢。

    當晚,嬴政就收獲了異常粘人的三個兒子。

    嬴政聽扶蘇三人左一句“阿父好可憐”,右一句“阿父好孤單”,時不時又有“小阿父說”之類的話語,他額角青筋直跳。

    是他小瞧了另一個自己。即使是少年版的自己,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一會兒功夫沒看住,就能給他惹出這樣一堆事來!

    嬴政板起臉,散發出強大的氣場來,試圖通過這種方式嚇退兒子們。以往他這么做的時候,效果都十分顯著。

    可這回,也不知扶蘇三個到底吃錯了什么藥,即使他們在嬴政面前瑟瑟發抖,他們也牢牢抱住嬴政的大腿不肯動搖。

    扶蘇一條腿,高一條腿,將閭沒得抱,索性直接掛在了嬴政的身上。

    嬴政:“……”

    近日,秦王政對三位公子愈發寵愛的傳聞甚囂塵上,小嬴政深藏功與名。

    ……

    當小嬴政得知,未來的自己已經攻滅了韓國和趙國、將燕國打個半死,并虎視眈眈準備拿魏國來開刀時,他并不覺得驚訝,反而露出了“這果然是寡人會做的事”的神色。

    亂世之中,諸侯們相互兼并,本就是常態。

    既然秦國有這樣的實力,他們為什么不去做呢?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扶蘇等人年齡雖然小,卻也知道各國之間連年征戰不是一件好事。

    他們仰著臉問小嬴政:“等到天下一統之后,天底下所有人都成了秦人,是不是就不會再有戰爭了?”

    “……興許吧。”

    小嬴政的這番話說得有些遲疑。

    這對于他來說,是極為罕見的。

    他向來對自己要走的道路有明確目標和規劃,他知道他終有一日要成就一番偉業,卻看不清這條道路的盡頭是什么。

    也許,只有那一日真正到來的時候,答案才會真正揭曉。

    扶蘇等人在聽到小嬴政的話后,感到十分不理解:“難道,在大秦一統天下之后還有人膽敢不遵從阿父的命令嗎?”

    “并非如此。”小嬴政道:“你們學過秦法秦律,應該知道,我秦國是鼓勵耕戰的。若是天下一統了,秦國是否會繼續征戰四方,我也無法保證。”

    畢竟,他現在連一統天下的第一步都還沒有邁出去呢。

    小嬴政對扶蘇等人說:“你們可以去問問你們的阿父。”

    “好。”扶蘇等人風風火火地就準備去找嬴政,走到一半,忽然又折了回來:“不行不行,直接去問阿父,阿父肯定會怪我們自己不好好思考的。我們得先想一想,才能去找阿父。”

    這段時間,在小嬴政的“鼓勵”下,扶蘇三人沒少找嬴政請教,他們已經習慣了嬴政的風格。

    小嬴政見他們一個個都皺起了眉,不由感到有些好笑。

    過了一會兒,他問道:“你們可想出什么結果來了?”

    “沒有……”扶蘇三人有些沮喪地耷拉著小腦袋。

    “既然什么都沒有想到,那你們就如實告訴你們的阿父吧。”小嬴政道。

    三小只回答不上來這個問題,小嬴政并不覺得奇怪。他猜,就連嬴政本人,對于那個未來,也沒有多少把握。

    這日,嬴政來給小嬴政授課時,忽然問道:“是你讓扶蘇他們來問寡人這個問題的?”

    “不錯,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寡人還沒有考慮到那時候的事。現在,對于寡人而言,該如何拿下其余幾個國家,才是最要緊的。”

    “你準備繼續對魏國用兵了?”

    “自從回來之后,寡人手底下的將士們已經修整得夠久了。再不出征,他們手中的刀劍和戈矛就要生銹了。”

    嬴政看了小嬴政一眼:“接下來,寡人要專注于前線的戰事。既然這些日子,你已經對我秦國的局勢頗為了解了,你就來為寡人分擔一部分工作吧。”

    小嬴政:“!”

    “怎么,寡人敢對你放權,你不敢接?”

    小嬴政:“誰說我不敢了?”

    他最不缺的,就是野心和膽量。

    “對了,你既然與扶蘇他們關系極好,惹得他們把你當‘兄長’看待,你就帶一帶他們吧。無論他們能不能上手,總歸他們還有些自知之明,應當不至于給你添堵。”

    對于小嬴政將扶蘇等人教得“沒大沒小”之事,嬴政是有些不滿的。

    不過,自打小嬴政來了之后,扶蘇三人有著肉眼可見的進步,嬴政這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他是不會承認另一個他做的事也暗合了他的心意的,絕對不。

    當秦王政在朝堂上宣布他要以王賁為將,蒙恬為副將前去攻打魏國時,王賁與蒙恬都躍躍欲試。

    “早先我們在秦國先君那兒向武安君討教了不少攻打魏國的方法,這會兒可算是有用武之地了!”

    “先別急著高興,寡人沒打算強攻魏國。老祖宗與武安君說得有道理,寡人若只打算稱霸列國,寡人只需要盡量消耗其余諸國的有生力量即可。但寡人欲將其余諸國變成我秦國的領土,將趙人、燕人、魏人都變成秦人,寡人就不得不考慮戰后事宜。”

    如果按照原先的計劃強攻魏國,對于秦國而言,會有著不小的損耗。到時候,得到一個被打爛了的魏國,對于秦國而言,光是治理這塊地方,就要花不小的力氣。

    毀滅容易,重建卻是很困難的。

    嬴政對身旁的姚賈、頓弱等人說道:“若寡人給予你們重金,你們可能夠買通魏國權臣,在大梁城內制造一些不祥之兆,亂魏國軍心?再讓勸說魏國的一些官員為我秦國辦事?不拘是身居高位的官員還是中低層官員,只要是實權官員,都行。”

    “可以。”姚賈和頓弱道:“不過,若想做到這一點,需要花費不少錢銀。”

    “錢銀算什么?待秦國攻下了魏國,魏王宮中多少寶物都是我秦國的?”

    嬴政表示,在滅國戰中,錢財對于他來說是最沒有價值的東西。

    嬴政在決定了要對魏國先攻心,再攻城的策略后,將姚賈、頓弱以及將要參與攻打魏國之事的將領留了下來。

    他將一份由魏惠王親自寫下的投降書交給了自己手底下的得力大臣們。

    “諸卿可以在適當的時候拿出這封投降書來,向魏國展示天命不在他們。就連他們已經故去多年的先祖,都不支持他們與我們秦國作對。”

    “秦滅魏國,乃是天命所歸!”

    “敬諾。”姚賈與頓弱在收到了這份投降書之后,紛紛露出了笑容。他們已經想好了要怎么利用秦王交給他們的錢財和這份投降書,攪得魏國不得安寧了。

    他們雖不能領兵滅魏,但只要他們能夠擾亂魏國的軍心,他們照樣能夠贏得不亞于王賁和蒙恬等人的功勞。

    王賁和蒙恬并未因他們的功勞可能被分薄而不悅。

    大梁城十分堅固,魏國并沒有那么好滅。如果姚賈和頓弱通過一通操作,能夠降低他們攻滅魏國的難度,那當然是最好的。

    這些日子秦國上下過于關注秦王派兵攻打魏國之事,反倒忽視了嬴政將相當一部分權力交給小嬴政之事。

    小嬴政對此感到有些困惑:“如今的朝堂上,有不少新面孔。他們未曾與寡人相處過,為何對寡人掌權一事毫不置喙?”

    “因為他們信任阿父啊。”扶蘇理所當然地說道:“因為阿父是將權力分給了小阿父你,而不是別的什么人,不要小看了阿父在朝臣們心中的威望啊。”

    小嬴政渾身一震。他這才體會到,被眾人信仰擁戴,是種什么感覺。

    未來的他既然能夠做到,那么他也必定能夠做到!

    第55章 第 55 章

    秦魏大戰拉開了序幕。

    魏王假早就得到消息, 說秦軍正在朝著他們魏國進軍了。

    他當即便調兵遣將,做好了與秦軍開戰的準備,與此同時, 他還派人去向楚國和齊國求援。

    只不過, 齊相后勝在秦國使者的重金賄賂之下,極力勸說齊王建不要與秦國為敵。其他幾國滅了就滅了唄,跟他們齊國有什么關系?他們齊國跟秦國交好已有多年, 為了其他國家而去得罪秦國多蠢吶!

    魏王假派去齊國的使者無功而返,還被齊王建和齊相后勝氣得夠嗆。

    楚國都城壽春路途遙遠, 魏國使者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再加上楚王連出兵與否, 都要與一些卿大夫商量著來, 即使魏國使者順利抵達楚王面前,楚國朝堂上只怕也要扯皮很久。

    至于燕國, 自從燕太子丹派人行刺秦王之后,燕國已經被秦國打得半殘了。燕國現在聞秦色變, 自身難保, 指望他們出兵幫助魏國, 是指望不上的。

    好在, 援軍一時半會兒請不來, 秦軍也沒有真的兵臨城下。

    這讓魏王假心中生出了些許希冀——興許秦國只是虛張聲勢, 實際上并沒有要對他們魏國用兵的意思呢?

    秦國剛剛吞并了韓國和趙國,消化這兩個國家, 興許也要一定的時間?

    魏王假才剛剛萌生出這個念頭了,他就又接到了秦王政派遣王賁、蒙恬前來攻打魏國的消息。

    一時之間, 魏國境內人心惶惶。不少貴族甚至已經開始悄悄收拾家中的財物, 準備形勢一有不對就逃往齊國。

    一旦魏國被攻破,魏王自然是跑不了的, 他們這些貴族卻可以換個國家繼續做官,沒有必要與魏國一起沉淪。當然,他們可以逃去別的國家為官,不代表他們還能保住自己的封地。

    魏國要是能夠頂住秦國的攻勢,等來援軍,自然是最好的。

    可惜,自從秦國派軍攻打魏國,魏國就諸事不順。

    先是魏王假在魏軍出發抗擊秦軍之前進行了一番占卜,得到的結果不容樂觀。

    隨后不久,魏王從魏國境內調派來的軍糧因為種種原因,受潮壞了一小半。

    魏軍因為秦軍的偷襲而損失慘重,不得不避開與秦軍的正面交鋒,據城而守。

    沒幾日,魏國的宗廟又塌了一塊,魏惠王的牌位掉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種種不降的跡象,讓魏國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

    不知什么時候開始,魏都大梁城中流傳起了國家將亡的預警。

    “魏國當初背叛自己的主君立國,現在遭到報應了!”

    “當今魏王失德,天要亡魏!”

    “連魏國的先祖都不肯再庇佑魏國,魏國沒救了!”

    “聽說秦人一個個跟豺狼猛虎似的,魏國的軍隊完全不是他們的對手。等他們攻到我們大梁城下,可怎么辦呢?”窮苦的黔首們臉上浮現出愁容。

    秦王政安排的細作說:“這個倒是不用擔心,聽說,秦國國君會善待愿意順從他的人。咱們只要主動向秦人投誠,我們就能成為新秦人。秦國會把土地租給我們耕種,頭三年還能減免一定的賦稅呢。”

    “真的啊,秦王有那么好?”他身邊的魏國黔首們瞪大了雙眼。

    “這是當然。我們只要向秦國投降了,就是秦人了,秦王為什么要為難秦人?不過,要是我們不肯向秦國投降,我們可就是秦國的敵人了。秦軍對待敵人是很兇殘的,半點兒情面都不會留。我們可能會被秦軍活埋,可能會被秦軍的長矛刺穿身體,也可能會被他們斬下頭顱……”

    話還沒說完,周圍的魏國黔首們就縮了縮脖子。

    跟秦人為敵,真的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他們在魏王手底下日子也沒有多好過。既然順從秦王,就能過上不錯的日子,反對秦王,會惹來秦軍嚴厲的報復,那么,他們為什么要為魏王賣命呢?

    一時之間,魏國的士氣低沉了許多。

    魏王假殺了好幾個議論著要不要直接向秦軍投降的國人,卻無濟于事。

    他的所作所為,倒像是印證了傳言的真實性。如果這一切不是真的,魏王怎么會這么著急呢?

    魏軍對外節節敗退,內部人心渙散,這一切讓魏王假十分揪心,魏王假卻無計可施。

    他只能一點一點看著魏國走向窮途末路。若是魏國步了趙國和韓國的后塵,等日后他到了地下,他該如何向自己的列祖列宗們交代啊!

    姚賈和頓弱眼見著火候差不多了,終于拿出了秦王政交予他們的那封投降書,給魏王假遞上了絕佳的甩鍋理由。

    ——看吧,你們魏國的先祖都說了,遇到秦軍要聰明一些,不要抵抗。你現在向秦國投降,那是遵循先祖的旨意行事。即使是魏國亡了,那也不是你的錯,你怕什么呢?

    ……

    等不來援軍的魏王假冷不丁收到了來自先祖的旨意,他的第一反應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呢?

    他的先祖怎么可能給他送來這樣一封書信呢?

    然而,當魏王假打開這封書信仔細查閱之后才發現,書信上蓋的印章,的確是他的先祖曾經用過的印章。

    那枚印章現在已經隨著魏惠王的離世與他一道陪葬了,但魏國王宮中還留存著魏惠王留下的奏疏,以及他與其余六國簽訂的協議。

    只要對比一下,就能看出,這的確是一封刻有魏惠王印章的投降書。

    魏王假聯想起不久前魏惠王的牌位掉在地上一事,不由開始懷疑,難道真的是先祖顯靈了,來為他指點迷津了?

    隨著這些天大梁城流言四起,魏國在秦魏交戰中處于下風,魏王假自然也不是沒有動搖的。只是,他實在是擔不起葬送先祖基業的罵名,這才咬牙繼續堅持著。

    現在,既然連先祖都看不下去了,親自給他送來了書信讓他投降,要不然,他就按照先祖的命令去做?按照秦國對舊韓王室和舊趙王室的種種優容看來,魏國被滅后,他的日子應該也不會太難過……

    魏王假的神色在昏暗的燈火中顯得模糊不清。

    他獨自一人在大殿中枯坐了許久,才下定了某種決心。

    ……

    當魏國的投降書送到嬴政和小嬴政跟前時,嬴政放聲大笑,小嬴政則瞪圓了眼睛。

    就這?

    就這就這?

    魏國雖然總體來說處于不利地位,魏國軍隊在秦軍的猛攻面前也是節節敗退。

    但魏國的主力部隊可是還有作戰能力的,魏王怎么會被嬴政派人帶帶節奏,就真的把投降書奉上了呢?

    這要換做是小嬴政,哪怕明知不可為,他也得拼一把再說。嬴政用流言蜚語來對付他,他總得回敬回敬嬴政的“厚禮”。若是所有的方法都試過了,仍舊無力回天,那么小嬴政寧可站著死,也絕不跪著生!

    小嬴政沒有掩飾自己的心思,他怎么想幾乎都顯露在臉上。

    嬴政瞥了他一眼,道:“你當真以為魏王那般有骨氣么?對于他而言,說到底,還是他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他的先祖親手給了他一個投降的理由,他自然也就順著臺階下來了。”

    小嬴政哼哼道:“若是魏國先祖知道魏王假做的事,怕是能氣得從王陵中跳出來。對了,你偽造的那封書信,是怎么騙過魏王假的?”

    “誰說那封書信是偽造的了?”嬴政露出高深莫測的表情:“你都能接到來自先祖的《求賢令》,寡人自然也能接到。那封《求賢令》,是寡人兵臨大梁城下,管先祖那邊的魏惠王要來的。”

    小嬴政:“!”

    萬萬沒有想到,這樣操作居然也可以!

    “《求賢令》把你送到了先祖的身邊,怎么就沒把我送到先祖的身邊?”小嬴政有些郁悶地道。

    “就你手底下這點人,你去先祖那邊,究竟是給先祖幫忙的,還是給先祖添亂的?要是你不慎出現在魏國或者齊國的家門口,只怕還得讓先祖去撈你。”

    小嬴政:“……”

    他再一次確定了,未來的他自己是真的討厭!

    哪怕今天是魏國投降的大喜日子,也不能掩蓋這個事實!

    嬴政將魏王假的那封投降書妥善保管了起來:“若是有朝一日,寡人還能去到先祖所在的那個時空,寡人一定要讓魏惠王好好看一看他的后代是如何奉他之命向我大秦投降的。”

    小嬴政:“……你可真是殺人誅心啊。”

    不過,如果是對付敵人的手段,他喜歡!

    與此同時,嬴渠梁位面

    還不知道自己狠狠坑了未來子孫一把的魏惠王,在打聽到秦國的后輩們都相繼離開的時候,立刻開始蠢蠢欲動,準備再一次攻打秦國。

    自從魏惠王坐穩王位以來,他還從來沒有在哪一國手中吃過這么大的虧!

    秦國逼得他割地求和,占領大梁城,讓他成為階下囚,而后又擊退了六國聯軍。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讓魏惠王深感恥辱。現在魏惠王總算有條件復仇了,他當然要找秦國一雪前恥!

    一想到不靠譜的其他幾個國家,魏惠王果斷決定,這場復仇之戰,就由他們魏國自己來打響,不用別的國家出手。

    “來人,讓相邦和上將軍來見寡人!”魏惠王對左右的侍者道。

    國之大事,終歸是繞不開相邦與上將軍的。

    盡管魏相勸說魏惠王,現在不是攻秦的好時機,要是現在發兵,怕是會誤了春耕,但魏惠王仍然一意孤行。

    魏相嘆了口氣,只得按照魏惠王的意思來行事。很快,魏國就開始厲兵秣馬,朝著秦國大兵壓境……

    剛剛平定了巴蜀之地動亂的嬴渠梁很快就收到了來自邊關的戰報。

    他神色嚴肅地望向秦魏邊境線所在的方向:“這一仗,要靠我們自己硬扛了。”

    這注定會是異常艱難的一仗,但嬴渠梁并不畏懼。

    他的后輩們為他,為秦國做了夠多,卻也讓秦國提前暴露在了六國面前。

    當時,嬴渠梁就有了心理準備,機遇與危機向來都是并存的,他的秦國直面壓力的一天,遲早會再次到來。

    第56章 第 56 章

    嬴渠梁將衛鞅等重臣喚至了跟前:“魏國大軍此番來勢洶洶, 只怕不好對付,諸君可有良策?”

    眼下,秦國大軍的戰斗力比以前提高了不少。只是, 沒有良將, 終究是秦國的硬傷。

    要知道,魏國上將軍龐涓可不是個善茬。他品性雖低劣,但這些年, 他為魏國打了不少勝仗。

    秦國的大臣們相互看了看,有心向嬴渠梁請戰, 又恐自己貽誤戰機。

    最終, 衛鞅上前道:“鞅曾參與迎擊六國聯軍, 又與后世名將們進行過交流,自認可以應對魏國大軍。假使戰況不利, 鞅也有把握退守函谷關。請君上令鞅領兵出擊!”

    衛鞅在內政方面的作用無可替代,嬴渠梁并不怎么愿意讓衛鞅上前線冒這個險。

    不過眼下他手中沒有更加合適的人選, 終是點了頭。

    然而, 就在這時, 底下人卻來稟, 道是孫臏求見。

    嬴渠梁咽下到了嘴邊的話, 對底下人道:“請孫先生進來吧。”

    孫臏如今在秦國無官無職, 但秦國君臣對他向來十分禮遇。

    孫臏坐著推車由人推到了秦國君臣面前。盡管他比周圍站著的秦國君臣們矮了一截,他通身的氣度看起來卻絲毫不輸給周邊的人。

    “聽聞魏國大軍朝秦國來襲, 臏愿為秦公分憂。”

    這些日子,孫臏在秦國并沒有虛度光陰。

    他對秦國感到十分好奇, 為何如此弱小貧窮的秦國, 日后能成為首屈一指的大國?

    于是,在秦國國君的默許下, 孫臏幾乎將咸陽城及周邊地區逛了個遍。

    在這過程中,他對秦國,對秦法也有了更為深刻的認知。

    不得不說,那位變革秦法的衛鞅對人性有著極為敏銳和深刻的認知。

    軍功爵制的晉升方式,即使是孫臏看了,也有所心動。

    既然齊國已經回不去了,既然秦國勢頭正好,那么,他為什么不能另投明主呢?

    雖然孫臏曾經發過誓,要為齊國效力,以此來報答齊王和齊國使者對他的恩澤,但現在,他往日的救命恩人已與他反目成仇,齊王已經不再需要他了……

    從那時候開始,孫臏便已經動了心思。只是,他一直沒有等到一個合適的時機。眼下,魏國大軍來襲,在他看來,是個不錯的機會。

    秦魏這些年來的恩怨,他與龐涓的血仇,是時候該好好清算清算了!

    嬴渠梁聽聞孫臏主動請纓,先是一愣,而后大喜過望:“如若先生愿意為我秦國掛帥出征,則魏國不足為懼!”

    孫臏搖了搖頭,指著自己一雙殘疾的腿道:“臏身有殘疾,不可為主將。”

    他想像在齊國時那樣,自己擔任軍師,將主將一職交給其他人。

    上次,在齊國臨淄王宮,出于種種考慮,齊威王同意了孫臏的請求,這一回,衛鞅卻搖了搖頭,對他說:“唯有主將一職,才配得上你的身份和才學。除你之外,又有誰能擔任主將?”

    “主將不需親自沖鋒陷陣,只需運籌帷幄,率領大軍取得最終的勝利。”

    衛鞅看得很明白,如果由他來指揮這場戰役,遇上龐涓率領的魏武卒,他多半也只能退守函谷關,難以取得更大的戰果。

    想要讓這場戰役的戰果最大化,就必須讓孫臏來擔任主將。當然,按照孫臏的意思,由衛鞅來擔任主將,孫臏擔任軍師,也沒有太大差別。

    不過,侵吞別人功勞這種事,衛鞅做不出來,也不屑于去做。

    衛鞅對嬴渠梁道:“請君上下旨,讓孫臏擔任此次迎戰魏軍的主將,鞅愿為孫臏副手!”

    他曾與孫臏探討過兵法,對孫臏的軍事才能,他是服氣的。

    嬴渠梁道:“可。”

    孫臏則看著眼前的衛鞅,有些失神。

    衛鞅如今已身居大良造之位,身上又有著十級軍功。

    怎么看,衛鞅都不是孫臏一個名聲不顯、初來乍到之輩比得了的。

    孫臏實在沒有料到,衛鞅居然甘于屈居自己之下,他更沒有料到,衛鞅這么一說,嬴渠梁就真的將秦國大軍交到了他的手中。

    看著眼前一片赤誠的秦國君臣,孫臏不由露出了一絲微笑。他對于日后自己在秦國的仕途,也多了幾分信心。

    ……

    孫臏和衛鞅率領十萬精兵出發了。

    大軍人數雖不多,但這十萬精兵都是白起一手調——教出來的,面對尋常軍隊,他們一個打幾個也不在話下。

    靠著這十萬精兵,孫臏和衛鞅可以輕易將魏軍攔截在函谷關外,但他們顯然不滿足于此。

    為了給闊別已久的師兄一個難忘的見面禮,孫臏特意給龐涓挖了個坑。

    衛鞅在與魏軍進行了短暫的交鋒之后佯敗,將魏軍引向了他與孫臏提早準備好的設伏之處。

    衛鞅“潰敗”的第一日,他依照孫臏之策,設了十萬口灶坑,到了第二日,灶坑就銳減了幾乎一半。第三日,灶坑更是只剩下三萬口。

    龐涓見狀,誤以為秦軍逃亡不過三日,軍中折損人數卻已過半。

    這讓他心中大為暢快——先前他們在秦軍手中吃了那么多次悶虧,這回終于可以報一箭之仇了!

    龐涓甚至在修整時,對身邊的親信將領說:“沒了未來的秦軍,秦人果然不是我們的對手!”

    “將軍說得不錯!我們要將這些賊秦之人全部收割,讓他們以后無力再對我們構成威脅!”

    想法很美好,現實很骨感。他們這邊正做著美夢,突然從溝壕中沖出來的伏兵就將他們的方陣給沖散了。

    一時之間,周圍血光沖天。

    龐涓幾次試圖重整陣型,發起反擊,卻都失敗了。

    眼看著魏軍將士們的傷亡越來越大,龐涓的心都在滴血。

    這可是魏國最精銳的魏武卒啊!

    平日里他們沖鋒陷陣,在正面戰場上,魏武卒就沒怕過誰。

    然而,因為龐涓的大意,在短短時間內,魏軍就折了這么多魏武卒進去,龐涓看在眼里,只覺胸口仿佛壓了塊大石頭一般,讓他胸悶氣短。

    龐涓眼見著無法扭轉戰局,只得扭頭帶著身邊殘余的魏武卒倉皇離開。

    夜幕中,舉著火把的衛鞅看著魏軍離去的方向,向身邊的孫臏請示道:“要追擊嗎?”

    “不必。龐涓這次率領二十萬大軍來攻打我秦國,此次隨他逃離的人不過十之三四。往后,魏國再也無法對秦國構成什么威脅了。”孫臏道。

    士兵不是不可以再招募,但每培養一個魏武卒,都要耗費大量的金錢與時間。

    魏軍突然被秦軍打掉這么多的精銳,至少十年內,他們都別想再恢復之前的實力。

    “讓魏國留點實力回去制衡齊國吧。”孫臏道:“齊國如今勢頭正猛,要是沒有魏國作為緩沖,秦齊怕是要提前對上。”

    食君之祿,為君分憂。如今孫臏既然已經是秦國上將,他自然要為秦國的將來考慮。

    然而,孫臏不曾料到的是,龐涓在率領殘部撤退的過程中,居然遇到了另一支秦軍。

    身穿帝王袍服的胡亥,像是看到了極為有趣的事一般,指著狼狽逃竄的魏軍,對身邊的趙高說:“老師,你看看,他們與朕養在宮中的珍獸相比,如何?下回,朕要是派人將隸臣妾驅趕至珍獸園中,命那些人與珍獸搏斗,不知他們會作何反應!”

    胡亥想象著當時的畫面,自己先笑了起來。

    胡亥玩得花,整個帝國的資源都供他取用,近來,他是越來越難以得到滿足了。唯有不斷出現在他面前的新事物,能讓他生出幾分新奇感來。

    章邯聽聞此言,默默別過了臉。

    這位陛下……時常讓他感到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明明是先帝的兒子,為何這位陛下與先帝,與先帝膝下的其余諸公子們差別竟這么大?

    大秦境內烽火四起,江山搖搖欲墜,這位陛下每日惦記的,仍然是吃喝玩樂那些事。

    這次秦二世接到了來自秦國先君的《求賢令》,章邯原以為他當真是來襄助秦國先君了。想不到,在來到這個時空之后,秦二世的做派依舊與先前沒什么兩樣。

    他似乎只把這次的出行當做一件好玩的事。明明大軍都來到這個時空有小半日了,他也沒派人去打探過秦國如今的情況。

    如今,魏軍與秦軍相逢,秦二世仗著秦軍人數眾多,只拿逃亡中的魏軍當樂子看,半點兒沒有要讓他們戒備的意思。

    秦二世絲毫沒有意識到,即使魏軍只剩下幾萬人了,這些人依舊是他們的敵人,且這些人依舊有可能對他們造成威脅。

    看著這樣的胡亥,章邯不免有些心灰意冷——秦國的未來,還有希望么?

    圍繞在胡亥和章邯身邊的士兵們,在聽了胡亥的話后,也是敢怒不敢言。

    這位二世陛下上位之后,先是殺光了他的兄弟姐妹,又命始皇后宮中無子者從死。

    在將始皇棺木送入地宮之后,這位陛下又以害怕工匠泄密為由,將修建秦始皇陵的工匠都活埋在了陵墓中。

    秦二世“聲名大噪”的背后,是一個個支離破碎的家庭。

    后來,這位陛下為了取樂,建了個珍獸園。咸陽城中糧食不夠給這些珍獸吃,他竟下令,讓各郡縣的人運糧進京給這些珍獸吃。補償是沒有的,就連進京路上的干糧,都需要黔首們自行籌備。

    黔首們平日里交完苛捐雜稅,連人都吃不飽肚子,又哪來那么多糧食可以喂給胡亥的珍獸?

    現在,胡亥又用理所當然的口吻提及要讓人與珍獸搏斗,供他取樂之事,自然讓底下的普通士兵們心中更加不忿。

    士兵們與胡亥相處越久,便越能感受到,胡亥是真的不把他們這些底層人的命當命看。

    原先章邯好不容易激發起來的士氣,因為胡亥的重重行徑而回落不少。

    只是,胡亥仍然對自己周圍的人心變化一無所知。

    趙高聽聞此言后,毫不在意地道:“除了倉皇逃竄之外,能有什么反應?不過是一群賤民罷了!”

    原先他在始皇帝身邊侍奉時,小心而又恭謹。無論遇到朝中哪一個官員,他都不會輕易怠慢了對方。

    然而現在,他位高權重,身居相位,連與胡亥說話時,都多了幾分輕慢。其他人,自然就更入不得趙高的眼了。

    對于胡亥將趙高帶來戰國時代一事,趙高是頗為不滿的。

    他在大秦好端端當著丞相,受人奉承的好日子還沒過夠呢,為什么要來戰國時代受罪?嬴秦先祖如何,與他又有什么關系?

    但來都來了,回去的關鍵還落在胡亥身上,趙高自然得按捺住脾氣繼續哄著胡亥。

    “陛下,如今正處于七國并立的時代,路上并不安生。為了您的安全,咱們還是先回咸陽看看吧?”

    胡亥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朕身邊有七十萬大軍開道,怕什么!朕倒要看看,誰人膽敢與朕硬碰硬!”

    他的話音剛落,就見龐涓率領軍隊朝著他們沖了過來。

    一邊沖,龐涓還一邊怒吼著道:“你們秦人不給我們活路,我們就跟你們同歸于盡!”

    胡亥:“???”

    他剛想命身邊的將士們圍剿龐涓軍,誰知,被逼到絕境的龐涓軍竟然發揮出超常的力量,一路沖散了胡亥身邊的護衛隊,直直朝著胡亥而來。

    胡亥:“!!!”

    就在龐涓幾乎要率軍俘虜胡亥時,危急關頭,還是章邯撈了他一把,這才讓他免于做龐涓的掛件。

    胡亥心有余悸地躲在了章邯的身后,惱怒地道:“快給朕將這亂臣賊子拿下!你們都是干什么吃的,難不成是一群廢物么?就這么眼睜睜看著他沖到朕的面前來!”

    秦軍本就士氣低迷,且對胡亥頗有意見。

    胡亥這么一罵,非但沒能激起秦軍的斗志,反倒讓秦軍與他愈發離心。

    章邯見狀,心中暗道不好。然而大敵當前,他也沒什么心思去向胡亥進言。

    他對胡亥道:“還請陛下莫要踏出親兵們的保護范圍,臣這就上前去為陛下驅逐敵人!”

    說完這話,章邯將胡亥塞給了身邊的一名騎兵,讓那名騎兵負責保護胡亥的安全,他自己則率領將士們朝龐涓沖了上去。

    胡亥:“!”

    混賬,他這個皇帝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章邯竟然不親自守衛在他身邊!等章邯打完此仗,看他怎么治章邯的罪!

    不遠處的戰場上,龐涓滿臉血污,神色堅毅。

    他本就是抱著必死的心態在打這一仗,哪怕他與秦軍兵力懸殊,他的斗志也不會因此而動搖。

    他哈哈大笑著,用蔑視的眼神看著章邯和周圍的秦軍:“就憑你們,也想取本將性命?就憑你們!”

    接下來,魏軍的打法愈發兇殘。

    而秦軍這邊,不知是士氣低迷,還是要護著二世皇帝,竟然被只剩下幾萬人的魏軍給沖散了好幾次。

    龐涓見狀,對這支隊伍的實力也算有了一定的了解。

    “沒想到,秦公派來伏擊我們的軍隊那么強大,派來追擊我們的大軍反倒這么沒用!他一定會后悔派你們出來的!”

    這時,忽然有一支銳利的箭羽凌空而來,穿透了龐涓的咽喉。

    眾人定睛望去,只見不知何時,又有一支大軍出現在了他們身邊。

    站在大軍最前方的一名穿著玄色帝袍的高大身影,讓包括胡亥、章邯和趙高在內的所有人都集體失去了聲音。

    即使再過去數百年,上千年,他們大概也不會忘記這道身影。這道身影,如同一座巍峨高山般,在他們心中屹立不倒。

    他所過處,一切的人和事物,皆臣服在他的腳下。

    第57章 第 57 章

    始皇帝和他麾下的大軍究竟是何時出現的?沒有人注意到。

    魏軍的來襲太過突然, 當時的場面太過混亂。始皇帝和他的大軍,像是為這一切按下了暫停鍵。

    在蒙恬和趙佗的命令下,五十萬訓練有素的秦軍將這松松散散的七十萬大軍以及幾萬魏軍切割成一塊一塊。

    始皇帝麾下的大軍令行禁止, 與亂成一團的七十萬大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蒙恬和趙佗手底下的將領們眼見著這些與他們一樣打著“秦”字旗號的軍隊群龍無首的樣子, 不由皺起了眉。

    太松懈了,實在是太松懈了!也不知這支軍隊的統帥究竟是怎么帶兵的!

    這種情況要是出現在他們這里,可是嚴重的失職!

    來不及細想, 始皇帝這邊的將領便接管了這些不知所措的士兵。

    這過程出人意料的順利,這些士兵們, 輕而易舉地就接受了始皇帝麾下的將領們的管轄。

    始皇帝麾下的將領們發現, 這些“秦軍”作戰意識并不弱, 他們有著良好的配合和較高的服從性,顯然不是一支由新兵組成的隊伍。

    這樣一支軍隊, 為什么會被打得潰不成軍?

    眼下還在戰場上,始皇帝麾下的將領們來不及好好跟這些人交流。

    他們指揮著手底下的士兵們將幾萬魏武卒完全圍在了中間。

    隨著包圍圈越來越小, 這場戰爭也逐漸進入了尾聲。

    蒙恬也終于有功夫向“另一支秦軍”的士兵問道:“你們的主將是誰?”

    “是章邯將軍……但真正指揮我們的, 是二世陛下……”

    “二世陛下……”蒙恬皺眉道:“二世陛下, 是扶蘇公子么?”

    他們這支大軍幾乎一到這里, 就看到大量秦軍被少量魏軍打得潰不成軍。來不及細想, 他們就加入了這場戰斗之中。

    由于站位的緣故, 蒙恬并沒有與胡亥打過照面。他自然也不知道,秦二世是胡亥。

    在蒙恬看來, 扶蘇公子是二世皇帝的可能性極大。

    只是,扶蘇公子信人而奮士, 斷然不會在軍中瞎指揮, 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下一刻,這些士兵的回答讓蒙恬瞪大了眼。

    “不, 是胡亥。”

    與此同時,那名身形偉岸的帝王,終于來到了胡亥和趙高的面前。

    他每靠近一步,都給胡亥和趙高帶來了巨大的壓迫力。

    明明此時,胡亥也穿著與對方同款的帝王袍服,他卻只能渾身顫抖著跪倒在地。

    “阿……父……”

    胡亥從來沒有從始皇帝身上感受到這樣可怕的氣息。

    一直以來,始皇帝雖然在下人面前積威甚重,對待自己膝下的子女卻是極好的。

    他不會直白地用言語表達自己的情感,卻會在公子、公主們入宮時,賜予他們美食和華服,賜予他們寶馬和珍寶。①

    胡亥仗著自己年齡小,膽子大,在始皇帝面前時常要這要那。

    那時,始皇帝面上雖沒什么表情,細看他的眼神,卻能察覺到一絲縱容之色。

    于是,胡亥便明白,阿父雖是有著無上威嚴的始皇帝,卻也愿意偶爾在他們面前做一個慈父。

    可惜,他的兄長和姊姊們被阿父身上的威名和氣勢所懾,沒幾個人發現阿父竟還有這樣溫情的一面。

    除了那個討人厭的嬴陰嫚,她時不時就要在始皇帝跟前刷個臉,爭奪始皇帝的注意力,這也讓胡亥十分厭惡她。

    始皇帝被嬴陰嫚逗笑的次數越多,胡亥對她的恨意就越深。他忍不住想撕碎她那張礙眼的笑臉!

    跟他搶東西的人,都得死!

    回想起某些不快的記憶,胡亥的面容開始變得扭曲了起來。

    他的五官承自始皇帝與胡姬,本來也可稱一聲俊朗,可他眼中濃烈到幾乎要溢出來的戾氣卻破壞了這種俊朗,襯得他格外暴戾。

    下一刻,胡亥就感覺自己當胸挨了一腳,他維持不住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始皇帝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胡亥:“你殺了你的兄長!”

    他看著匍匐在自己腳下的胡亥。明明穿著帝袍,胡亥卻像是地里的一灘爛泥,毫無為帝者該有的氣度。

    這樣一個扶不上墻的東西,始皇帝就是瞎了眼,也不可能會把帝王之位傳給他。

    結合著胡亥眼神中的躲閃和心虛,始皇帝可以肯定,胡亥是弒兄篡位的。

    逆子!

    “阿,阿父,您聽我說……”

    胡亥讓始皇帝踹了一腳,疼得直打哆嗦。他生怕始皇帝又是一腳踹上來,趕忙抱住了嬴政的小腿:“您在東巡途中病逝,身邊只有我一個皇子在。國不可一日無君,是您親自把帝位傳給了我啊!不信您問丞相!”

    這是當初李斯和胡亥對外的說辭。

    對著所有人,李斯和趙高都是這么說的,胡亥也就漸漸將這當做了事實。

    他強迫自己忘掉阿父對扶蘇他們的看重,一遍遍地告訴自己,這就是真的。是阿父選擇將帝位傳給了他,否則,左丞相李斯和阿父身邊的近侍怎么會同時擁立他呢?

    扶蘇和蒙恬領兵在外,對他構成嚴重威脅,該死!

    高和將閭他們這些公子居然對扶蘇的死產生懷疑,質疑胡亥得位不正,該死!

    嬴陰嫚她們這些公主哭哭啼啼的,吵得胡亥煩躁不已,該死,該死,都該死!

    胡亥緊緊抱著始皇帝的小腿,不斷重復著那句“是您親自把帝位傳給了我啊”,仿佛多說幾次,假的就成了真的。

    始皇帝再一次將胡亥一腳踢開:“你當朕眼盲心瞎了么?即使朕膝下只有你一個皇子,朕也不會把皇位傳給你!你看看你這幅樣子,哪里有半點為君者該有的氣度!你做皇帝,只怕我大秦江山就要葬送在你的手中!”

    這時,一旁有秦軍將士將身穿丞相服的官員扭送到了嬴政面前:“陛下,他想跑,被我們給逮回來了!”

    “明明身上還穿著我大秦的官服呢,見了陛下也不知道來跟陛下見個禮,他心里肯定有鬼!”

    始皇帝定睛望去,卻見這也是個老熟人——趙高。

    趙高伺候始皇帝多年,論侍奉筆墨與體察上意,無人比得上趙高。可趙高斷無治國之才,否則,始皇帝是不會放任這么一個人才游離于朝堂之外的。

    始皇帝萬萬沒有料到,屬于左丞相的官服,有朝一日居然會穿在趙高的身上。

    以趙高和胡亥為首的大秦……

    始皇帝只是想想,都覺得窒息。

    他的大秦,他為之奮斗一生的大秦,未來究竟變成什么樣了?

    “原來,朕的中車府令,竟也有將相之才。看來,朕屬實看走了眼,白白委屈你在朕的身邊蹉跎了多年。”始皇帝用看死人的眼光看著被扭成一團的趙高。

    原本在始皇帝身邊侍奉的趙高不敢置信地看著地上的自己。

    他知道自己有野心,只是,在始皇帝面前,他向來將自己的野心掩藏得很好。他在始皇帝身邊侍奉時,儼然就是一名忠仆。

    趙高沒有想到,未來的自己竟真的位極人臣了,一時之間,他不知該為自己得償所愿而高興,還是該為自己的前途而擔憂。

    大秦那么多飽學之士,趙高很清楚,在正常情況下,自己絕不可能坐上相位。除非……他用了什么不正常的手段。

    結合著本不應坐上皇位的胡亥,現在身著帝袍出現在這里的事實,未來的趙高究竟做了些什么,似乎不言而喻。

    這就有些不妙了……即使現在的趙高還什么都沒來得及做,知悉真相的始皇帝也一定不會放過他!

    趴在地上的丞相趙高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什么,他抬起頭,與另一個自己對視了一眼。

    趙高眼中閃過一絲兇光,他忽然暴起,直直撲向近在咫尺的始皇帝。

    在短短時間內,趙高就做出了選擇。他要制造混亂,逃離這里。

    現在六國猶在,只要趙高能夠成功逃到六國去,就能夠獲得一線生機!

    有什么混亂,能夠比始皇帝殯天更大呢?

    丞相趙高的經歷已經向趙高展示了,只要沒了始皇帝,偌大的帝國,就會成為一盤散沙。

    中車府令趙高是始皇帝的近侍,又是始皇帝最為信任的人之一,誰能料到他會突然對始皇帝下手?

    負責保護始皇帝安全的護衛隊隊長目眥欲裂,正準備趕上前護駕,卻見始皇帝抽出了身上攜帶的佩劍。

    在經歷了一輪輪刺殺之后,始皇帝已經養成了隨身攜帶佩劍的習慣。

    在趙高的手碰到始皇帝衣袖的瞬間,始皇帝將那柄利刃刺入了趙高的身體。

    “噗——”

    鮮血噴灑在始皇帝的衣袍上,令始皇帝露出了嫌棄的目光。好在他的帝袍本就是玄色的,不仔細看,倒也看不大出來。

    這一刀是倉促之下刺出的,并沒有刺中趙高的要害。趙高在緩過勁兒來之后,死死抓住了那把劍,仍在試圖繼續進行這場行刺。

    他曾經處理過好幾起行刺事件,他知道,那些膽敢刺殺始皇帝的人,只要被抓出來,都將不得好死。

    現在,他趙高也將成為這不得好死的一員。既然如此,在臨行前,他要拉始皇帝陪葬!

    他不過是一個寂寂無名的小人物,有始皇帝陪他赴死,他這輩子也算是值了!說不得他在史書中還能留下一筆!

    就在趙高掙扎期間,護衛隊長的刀已經砍斷了他伸向始皇帝的手。

    始皇帝將刀刃從趙高的身體中抽出,漠然地看著他倒在地上。

    “陛……下……”

    此時的趙高,身上多了一個又一個血窟窿,氣若游絲。

    “居然膽敢行刺朕,朕果然小瞧了你!”

    幸虧像趙高這樣近身侍奉皇帝的人,身上不允許攜帶任何尖銳之物,否則,只怕始皇帝就要危險了。

    “若不是……臣知道,陛下……在知悉……真相后,斷然……不會……給臣活路,臣……也不必……出此下策……”

    始皇帝冷冷地道:“這么說,還是朕的不是?趙高,你自詡了解朕,可朕的心思,你又能猜到幾分?”

    “你侍奉朕這么些年,也算恭謹,原本朕未必會因尚未發生之事而取你性命。”

    “可……陛下……也不會……再……再信任……”

    始皇帝道:“你是個喜歡自作聰明的人。”

    他一直都知道趙高十分可心,他想要什么,略抬一抬眼,趙高就能會意地遞到他手邊。

    他卻不知,原來,持續揣摩他的心意,也會讓趙高變得愈發膽大妄為。

    這些年來,他執掌乾坤,竟連身邊的人的真面目都沒看清,錯將豺狼當忠犬……

    始皇帝垂下眼眸,看著躺在地上漸漸失去生機的中車府令趙高。

    這不是第一個背叛他的身邊之人,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他早該習慣了。為帝之路,榮耀而又孤獨。

    經過中車府令趙高行刺之事,丞相趙高周圍的士兵對他看管得更加嚴格,唯恐丞相趙高也一個想不開,就跑過去行刺始皇帝。

    趙高被捆得嚴嚴實實,拖到始皇帝的面前。

    與什么都不知道的中車府令趙高不同,丞相趙高明顯知道很多事,始皇帝自然不會輕易讓他死去。他還要撬開趙高的嘴,從趙高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呢。

    制服了趙高后,始皇帝周圍的將士們猶豫著要不要去動胡亥。

    這到底是陛下的公子,且又是大秦未來的帝王。即使秦二世很可能是謀逆篡位的,他們也不敢輕易對秦二世動手。

    始皇帝見狀,呵斥道:“怕什么?對待一個逆賊,難道還要客氣么?給朕將他身上的帝袍扒下來!你們是如何對待趙高的,就如何對待胡亥!”

    胡亥見到眼前血淋淋的場景,終于知道害怕了。

    他哭著喊著對始皇帝道:“阿父,阿父,我是您的兒子,我是您欽定的大秦之主啊,您不能這么對我!”

    始皇帝直視著胡亥滿是污泥的面容,銳利的目光似乎要洞穿他的內心:“你是朕欽定的大秦之主?你敢直視著朕的眼睛,告訴朕,朕是怎么把大秦托付給你的嗎?”

    第58章 第 58 章

    胡亥自然說不出來。

    他在始皇帝跟前不斷重復著是始皇傳位給他的, 仿佛他說得多了,始皇帝就信了。

    他不肯說,有人卻愿意揭他的老底。

    一旁的丞相趙高譏諷地道:“陛下與其問這廢物, 倒不如來問問我。這廢物殺光了您所有的子女, 殺空了您的朝廷。您才過身,大秦就叛亂四起了!”

    “老師!”胡亥見向來十分會討好、奉承他的趙高,竟然用這樣蔑視的語氣稱呼他為“廢物”, 再也忍不住了。

    他不明白,趙高為什么前后變化這么大, 他更不明白, 趙高為什么要在始皇帝面前自揭其短。

    現在, 他們的當務之急,難道不是想辦法將眼前這一關先過了嗎?

    始皇帝似乎是嫌一旁的胡亥礙事, 命人直接堵住了胡亥的嘴。

    他看向趙高:“繼續說!”

    趙高扯動嘴角,勾起了涼薄的弧度。

    “哦, 對了, 陛下您怕是不知道, 您的子女, 一個個死得凄慘無比。除了被賜自盡的公子扶蘇和自愿為您殉葬的公子高之外, 其他人連個全尸都沒有!”

    “公子和公主們被處死的時候, 這廢物還帶著我一起去旁觀了。公子和公主們臨死前的哀嚎聲,我至今記憶猶新哪!陛下您寵愛的陰嫚公主身首分離, 這廢物卻說,他從未如今日這般痛快過!陰嫚公主她們跟他爭奪您的寵愛, 他就要讓她們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后悔, 在無邊痛苦中死去。”

    “您的直系血脈,除了這廢物和自愿為您殉葬的公子高的后人以外, 都沒啦!您在地下,想必也不會寂寞了!”

    “您的子女被殺光了,接下來,自然就輪到您朝中的重臣了。李斯、馮去疾他們實在是太礙事了,居然想勸胡亥那廢物上進!胡亥那廢物煩不勝煩,恨不得直接把他們轟走。我隨便給他們編點罪名,廢物果然就借機將他們下獄了!”

    “嗚嗚!”一旁的胡亥雙目圓睜,似乎想反駁趙高的話。不過,他嘴巴已經被堵上,手也被結結實實地捆在了背后,只能不安分地扭來扭曲,像條蠕蟲一樣。

    “現在,各地人馬都已經揭竿而起,反叛大秦。在我們來到這里之前,叛軍都差點兒攻破函谷關了!哎,不知道等我們回去,大秦是否還健在呢?怕是已經亡了吧!又或許,陛下您更愿意在這里結果了我們,讓我們回不去?”

    始皇帝:“……”

    他面部的肌肉抽搐了抽搐,黑眸中,仿佛正醞釀著一場風暴。

    負責保護始皇帝安全的侍衛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家陛下露出這樣憤怒的表情。先前,即使是當面被人罵作桀紂之類的暴君,始皇帝也沒有這樣生氣過。

    負責捉拿趙高的那名侍衛狠狠一腳踹在了趙高的膝蓋上,劇烈的疼痛使得趙高發出了一聲痛呼,面色蒼白。

    始皇帝用冰冷的眼神俯視著趙高:“你在故意激怒朕。”

    趙高是始皇帝身邊近身侍奉多年的人,對于始皇帝最在意什么,他實在是太清楚了,他可以輕而易舉用言語挑起始皇帝的怒火。

    “你想讓朕殺了你么?”始皇帝道:“朕偏偏不如你所愿!”

    說完,他就對周圍人吩咐道:“來人,將這逆賊綁起來,日日拷打,不許他安眠,也不許他輕易去死。朕要你們從他口中審出更多的信息來!”

    “是!”

    “至于胡亥……”

    始皇帝看著眼前的幼子,眼中再也沒了一絲一毫的溫情。

    于他而言,胡亥是他的殺子仇人,更是敗亡大秦的罪魁禍首。

    他不信胡亥不知道,在大秦叛亂四起的時候,胡亥帶著大軍一起消失,會給大秦帶來什么樣的影響,然而胡亥依然這么做了……這逆子處心積慮篡奪了大秦的帝位,卻半點兒也不將江山社稷當回事!

    一想到這,始皇帝忍不住上前,對著胡亥又是一記窩心踹。

    他這一腳,似乎傷到了胡亥的要害,胡亥疼得滿地打滾,身子像只蝦一樣弓了起來。

    只見胡亥臉色慘白,連爬起來像始皇帝求饒的力氣都沒有了。

    始皇帝看著這樣的胡亥,心中卻愈發惱火。

    他的大秦,他和先祖們代代積累傳承的基業,就這樣敗在了如此廢柴的孽子手中!

    若早知道胡亥是這么個德性,他著實該在胡亥一出生的時候,就將他掐死!!!

    這時,蒙恬和趙佗終于回到了始皇帝的身邊,他們的身邊跟著章邯等將領。

    與狼狽的胡亥君臣不同,蒙恬和趙佗對章邯相當尊重。

    蒙恬和趙佗相互對視了一眼,終究還是蒙恬上前道:“陛下,臣已經打聽過了,臣和蒙毅都在公子扶蘇身亡之后,被二世陛下殺死。大秦叛亂四起之時,除了替代臣戍邊的王離,二世陛下手底下竟無將可用。王離在邊關,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章邯便上書自薦,懇請二世陛下特赦驪山刑徒與他一起抗擊叛軍,二世陛下允了。”

    隨后,便是屬于章邯的高光時刻。

    他率領這支臨時組建起來的刑徒軍南征北戰,將反秦勢力一個個掐滅,更是殺死了楚國名將項梁。

    來到這里之前,章邯正在籌劃著和王離所率領的二十萬長城軍匯合,在巨鹿與各路反王進行決戰。

    可惜,他的計劃,終是被心血來潮的胡亥給打亂了。

    胡亥急召章邯率軍回京,章邯不敢不從。看到這支大軍的趙高也嚇了一跳,他還以為,他意圖逼死胡亥親自上位的計劃敗露了。

    之后,胡亥便接管了章邯帶來的數十萬大軍,并帶著他們來到了這里。

    先前,這數十萬大軍會被區區幾萬魏兵沖擊得潰不成軍,正是因為胡亥不得人心,又喜歡胡亂指揮。

    “這么說,章邯竟還是我大秦的功臣!”

    始皇帝看向章邯的目光和緩了不少,他走到章邯身邊,拍了拍章邯的肩:“屈居少府一職,屬實委屈你了。沒想到,朕竟沒發現你這顆明珠。”

    “如今,大秦都仰仗卿了。”

    章邯在胡亥的面前,總是顯得無奈而又疲憊。

    通常而言,他為了讓胡亥理解他的意圖,準許他所求,需要耗費極大的力氣。有時,他還需要跟胡亥所信任的趙高斗上一斗。

    但在始皇帝面前,章邯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煩惱。沒有對比時,尚且發現不了什么。

    當章邯聽著始皇帝對他的嘉許,看到始皇帝目光中流露出來的信任和期待之色,他才明白,當初,他那些前輩們,為何愿意為始皇帝舍生忘死。

    跟著始皇帝,實在太讓人省心了啊!始皇帝不僅能夠為將領做好后勤工作,讓外出征戰的將領沒有后顧之憂,他還為麾下的將領提供情緒價值。

    胡亥這個秦二世和始皇帝完全沒有可比性!

    章邯在始皇帝面前行了個大禮。

    “陛下過獎了,若不是朝中其他的大將們隱退的隱退,遇害的遇害,無論如何也輪不到臣領軍平叛。與替陛下攻滅六國的前輩們相比,臣還差得遠。”

    “卿能為我大秦力挽狂瀾,何必如此自謙!為我大秦攻滅六國自然是無上功績,可在朕看來,你能于危難之際匡扶社稷,功勞絲毫不亞于朕的那些功臣!”

    始皇帝想到方才蒙恬說的那些話,對章邯感慨道:“胡亥誤你啊!”

    章邯這般有能耐,若他在平叛過程中,胡亥和大秦上下能夠全力支持他,大秦何至于在短短時間內,就走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

    章邯想了想,遲疑片刻,終究還是為胡亥說了句話。胡亥再昏聵無能,再沒有人性,章邯也終究是因為他的許可,才能執掌重兵。

    “其實,丞相趙高在朝中只手遮天,二世陛下他對于朝中的許多事……未必十分清楚。”

    “哦,趙高是如何只手遮天的?”

    章邯低下頭,為始皇帝講了趙高是如何勸說胡亥疏遠朝臣,只與趙高商議大事的。趙高憑著二世的信賴執掌大權之后,又是如何在朝中大肆扶持親信,培養黨羽,以至于后來,大秦朝堂上的人,不選擇依附趙高一黨,就會被趙高以各種理由迫害。

    最為著名的,當屬“指鹿為馬”事件。趙高為了排除異己,簡直無所不用其極。

    始皇帝在聽到胡亥不僅自滅滿門,屠戮忠良后,又在趙高的算計下一步步失去了手中的權柄,頓時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了。

    “有些蠢貨,你就是把他放在那至高無上的寶座之上,他也撐不起那身帝袍。”

    正因如此,他盡管對扶蘇有諸多不滿之處,也未考慮過讓其他諸子取代扶蘇。

    他的許多兒子們實在不是那塊料,勉強他們坐上高位,不僅對大秦毫無益處,同樣也對他們自身不利。

    然而,始皇帝未曾料到,胡亥竟如此愚蠢而又沒有自知之明。至于趙高……趙高在他心中的印象今日已經被顛覆過了。

    接下來,趙高就是做出再離譜的事,只怕始皇帝也不會覺得驚訝。

    ——他身邊的趙高在察覺到局勢不妙之后,都敢當眾刺殺他了,還有什么事是趙高做不出來的呢?

    “朕,以始皇帝的名義下詔,廢秦二世胡亥。日后,你們不必再稱呼這個畜生為‘陛下’!”

    始皇帝極其厭惡地看了胡亥一眼,似乎在看什么臟東西一般。

    他心中怒火難消,胡亥和趙高作為人形沙包,少不得又挨了幾下。

    出完氣的始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指著趙佗問章邯:“朕這員虎將如何了,可是也讓胡亥和趙高給害了?”

    章邯看了趙佗一眼,垂首道:“陛下您原本以屠睢將軍為主將,趙佗將軍為副將平定嶺南。不久,屠睢將軍因濫殺無辜,而被當地人殺死。您又派了任囂將軍為主將,與趙佗將軍一起平定越地,設立南海郡。您……駕崩之后,任囂將軍病重,便將南海郡大小事務皆托付給趙佗將軍。”

    “我大秦叛軍四起之時,二世……也曾想過要將駐守在南海郡的大軍抽調回來,南海郡那邊卻嚴封關隘,不許北邊的人進入南邊……”

    這妥妥就是要自立為王的節奏了。

    趙佗一聽這話,頭皮開始發麻。

    他直直沖著始皇帝跪了下來:“臣死罪!”

    始皇帝看著眼前仍舊對他一片赤誠忠心的臣子,又能說什么?

    他親自將趙佗扶了起來,嘆息著道:“罷了,胡亥殘暴無能,若換作朕,朕也不會愿意為他效力。朕又如何能因此而苛責于你?”

    胡亥對重臣名將說殺就殺,即便趙佗愿意做大秦的忠臣,出關為大秦平叛,又焉知他不會成為下一個蒙恬或者李斯?

    今夜,對于許多人來說,注定是個無眠之夜。

    始皇帝從章邯等人處得到了太多的信息,驟然得知大秦將亡的他,心緒復雜。

    他躺在營帳中,想了很多很多……從攻滅六國時的意氣風發,想到了大秦是如何叛亂四起、大廈將傾……

    趙高和胡亥也睡不著覺,當然,他們是被動的。每當他們打瞌睡的時候,都會有人上來往他們的眼睛處插細小的樹枝,將他們的眼皮撐開,不許他們睡過去。

    這既是始皇帝的命令,也是這些士兵們為自己出氣,對趙高和胡亥心存怨恨的人著實不少。

    第二日一早,始皇帝就對底下的人吩咐道:“啟程吧,向咸陽進發。”

    不盡快趕路不行,始皇帝手底下的大軍是備足了糧草的,可胡亥這狗東西,壓根兒就沒給他手底下的大軍準備幾日糧草。

    他們要是不盡快返回咸陽,就要面臨斷糧的危機了。

    第59章 第 59 章

    始皇帝來時意氣風發, 一心想要讓先祖好好瞧一瞧大秦如今的實力。

    他甚至還存了些隱秘的心思,想要在穿梭時空的過程中,尋找長生的秘密。

    突然出現的胡亥和趙高, 打破了始皇帝的計劃。

    他孜孜不倦地尋求長生, 無疑失敗了。非但如此,他為之奮斗了一生的大秦,在他離去之后, 竟然立刻就走到了崩潰的邊緣!

    趙高!胡亥!

    始皇帝現在只要一想到這二人,心中就會涌現出一股戾氣來。

    然而, 他最無法原諒的, 卻是他自己。

    為何他不好好安排皇位傳承之事, 而要將希望寄托于虛無縹緲的神仙世界中。

    為何他就這么篤定自己能夠尋到仙緣,長長久久地統治大秦帝國?

    為何他傲慢至此?

    “陛下, 陛下……”

    天已大亮,護衛隊長見始皇帝的營帳中始終沒有動靜穿來, 忍不住上前輕喚了一聲。

    行軍途中, 即使是尊貴如始皇帝, 身邊也沒有帶幾個伺候的人。

    以往貼身伺候始皇帝的活計, 都是趙高在做。如今, 趙高已因行刺而被誅殺, 始皇帝身邊的護衛隊長不得不親自頂上。

    “進來。”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 始皇帝的聲音有些沙啞。

    在將木桶中裝著的水遞到始皇帝跟前后,這侍衛便一直低著頭。

    盡管他看不見始皇帝的表情, 他卻能感受到, 始皇帝的心情并不好。

    ——也是,任誰得知, 大秦日后居然成了那副烏煙瘴氣的樣子,心中都不會舒坦。

    更何況,眼前之人,是一手締造一個龐大帝國的帝王,他數十年的心血付諸東流,贏秦數百年的基業就要毀于一旦。

    始皇帝若還能做到心平氣和,才是見鬼了。

    始皇帝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畢,而后問道:“胡亥和趙高,昨晚可交代了什么?”

    “他們顛三倒四地說了很多話,臣打算去找章邯將軍核實一下,再說給陛下聽。”

    護衛隊長道。

    昨晚,就是他帶著人輪番磋磨胡亥與趙高,不許他們睡覺。對于胡亥和趙高的情況,他知道的自然是最多的。

    始皇帝點了點頭,道:“出發吧。”

    率領百萬大軍趕路,可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即使是蒙恬,也感到有幾分吃力。

    好在有章邯的幫襯,在章邯的一通安撫下,刑徒軍較為配合,蒙恬才能成功指揮這支大軍。

    當蒙恬得知,章邯居然是率領這樣一支軍隊,輾轉于各路反秦勢力之間作戰時,不由陷入了沉默之中。

    大秦的將來,竟然維系在這樣一支軍隊上么?靠得住么?

    若刑徒軍心生怨恨,對咸陽倒戈相向,該如何是好?

    百萬大軍無論經過哪里,都必定會造成當地的震動。

    當趙成侯和韓昭侯得知,大股秦軍正在向他們逼近時,他們不由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人數,哪怕是殲滅七國中的任意一國,都綽綽有余了。秦國派出這支大軍,是準備打滅國戰么?

    趙成侯和韓昭侯以最快的速度派出使者,一路使者攜帶著大量珍貴禮物前往咸陽,一路使者則試探性地與大軍接觸。

    當遠在咸陽的嬴渠梁君臣收到來自韓國和趙國的禮物時,不由面面相覷。

    這是哪兒來的“秦國大軍”,又把韓國和趙國給打了?

    難不成,有更加出息的贏秦子孫接了嬴渠梁的《求賢令》來到秦國嗎?

    嬴渠梁君臣雖然不知為何跨越時空而來的贏秦子孫出現的時間和地點如此隨機,但他們心中十分高興。

    這可是百萬大軍!

    如今秦國境內總人口數,都只有百萬人出頭。

    日后的大秦,該有多么強盛,才能集齊這樣一支大軍?

    嬴渠梁君臣雖然對那支秦軍一無所知,但他們不會放過這樣一個威懾韓國和趙國的機會。

    只見嬴渠梁露出了高深莫測的表情,沒有直接收下韓國使者和趙國使者送來的禮物,卻也沒說不收,將架子端得足足的。

    一旁的衛鞅對韓國使者和趙國使者道:“敢問二位使臣可知,我大秦此次為何出兵?”

    韓國使者想了想,問:“是因為魏王派軍隊攻打秦國之事?”

    三晉之地挨得那么近,魏惠王派大軍攻打秦國報仇雪恨之事,韓昭侯和趙成侯自然是知道的。

    當時,魏惠王還想邀請韓國和趙國跟著魏國一起攻打秦國,不過,韓昭侯和趙成侯都找理由推了。

    跟著魏國一起出兵,成了魏國吃肉,他們最多喝點兒湯,萬一失敗了,他們肯定又會被魏國扔出去做替罪羔羊。

    韓昭侯和趙成侯也不是傻的,收益不大,風險還高,對于他們來說,真就不如在一邊看戲,反正急于攻打秦國挽回顏面的又不是他們。

    可惜,他們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他們正等著秦魏前線的戰報呢,百萬秦軍就踏入了他們的地界。

    話說回來,這次,秦軍究竟是走哪條路進的魏國,他們怎么一點兒消息都沒得到呢?

    衛鞅點了點頭:“不錯,魏王對我秦國敵意甚深,幾次三番攻打我秦國,我秦國自然饒他不得!”

    他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看著韓國使者和趙國使者:“聽說魏王曾派人聯絡過韓侯和趙侯……”

    “魏王的確派人來找過我們君上,但我們君上沒答應啊!”

    韓國使者和趙國使者趕忙跟魏國撇清關系:“我韓國和趙國自打上次……之后,就一直對秦國十分恭敬,又怎么可能跟著魏國一起來招惹秦國呢?這些禮物,就是我們與秦國交好的誠意,秦國大軍……”

    那百萬秦軍,秦國是不是可以收回來了?

    衛鞅道:“僅僅只送些禮物過來,可不能體現你們的誠意。若想讓我秦國大軍安靜地從你們國家離開倒也簡單,你們需得為我秦國大軍準備至少夠吃半月的糧草。喂飽了我秦國大軍,怎么都好說。”

    他這上下嘴皮子一碰倒是輕松,一邊的趙國使者和韓國使者卻是苦了臉。

    那可是百萬大軍半月的糧草!他們自己平時出動軍隊,都是十萬二十萬的出動,這些糧草都夠他們的軍隊吃上數月了!

    這一時半會兒的,他們從哪里籌集那么多的糧草來啊?

    衛鞅見韓國使者和趙國使者都苦著臉,不由“好心”提醒道:“只要你們韓趙二國合力把這些糧草出了就行,我秦國并不在意誰出多少。”

    韓國使者和趙國使者聞言,頓時就從同病相憐的狀態,轉為相互對抗的狀態。

    他們看彼此的目光中,都帶上了些許敵意。

    衛鞅見狀,唇畔的笑容加深了些許,他轉向了嬴渠梁:“君上您看……”

    看似對韓趙二國來使毫不感興趣的嬴渠梁,這時才終于像是給他的寵臣面子似的開了口:“既然大良造覺得好,那就依照大良造的意思來吧。”

    說著,他懶懶地掃了韓國使臣和趙國使臣一眼:“寡人對你們毫無興趣,若不是大良造堅持要見你們,寡人更愿意跟你們直接在戰場上見真章!”

    韓國使臣和趙國使臣聞言,不由大驚。

    參加過秦國招閑大會的士子,在回到韓國和趙國之后都說秦公在他們面前十分謙卑,看上去一點兒都沒有一國之君的架子。

    難道,那些話竟是士子們騙他們的不成?

    他們完全沒有辦法將眼前這傲慢的君王,與那些士子口中描述的秦國國君對應起來。

    秦國君臣的態度,讓韓國使者和趙國使者拿捏不準他們的秉性。

    看來,他們在回去之后得提醒自家國君,對待秦國之時,態度要更加慎重。

    來的時候,韓國使者和趙國使者是聯袂而來,仿佛有個同盟,心中便多了點兒底氣。

    可離開的時候,他們彼此的目光中卻帶著些防備之意。看來,為著如何分攤這半個月的糧草,他們還有的好扯皮。

    衛鞅見狀,又提醒道:“兩位回去的時候,記得提醒趙侯和韓侯盡快做出決定,把糧草交給我軍將士。要是這決定遲遲下不來,我秦國大軍可就要留在你們趙國和韓國,一邊吃你們的糧草,一邊等著你們考慮清楚了。”

    聽到這話,韓國使者和趙國使者腳一崴,差點在宮殿門口絆倒。

    很快,那支百萬大軍的統領就給嬴渠梁送來了書信。

    嬴渠梁雖然知道那百萬大軍多半又是自家后輩帶來的,但直到他真正收到書信,他才能確認答案。

    當他將那份密信打開時,躍入他眼簾的字體讓他感到十分眼熟。

    嬴渠梁愣了愣,面上這才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又是政兒啊……”

    “什么什么,政兒又來我們這里了嗎?是不是阿父你又給他送《求賢令》了?”

    小嬴駟剛好走到門口,聽到了嬴渠梁的話,他一張小臉興奮得紅了起來。

    他半點兒都不顧自己身為太子的形象,一路小跑著來到嬴渠梁面前,就要去搶那封嬴政送來的書信。

    他才十歲,還是個半大少年,嬴渠梁將那封書信舉高了,他就夠不著,只能急得干瞪眼。

    “阿父!”

    嬴駟看向嬴渠梁的目光中,帶著一絲委屈和控訴。

    嬴渠梁則搖頭道:“瞧瞧你,哪里有半分太子該有的穩重!”

    嬴駟嘟噥著道:“我在自己阿父面前,要什么穩重!那都是做給外人看的!阿父,政兒到底寫了什么,你快讓我看看呀!”

    “寡人都還沒看完,哪里輪得到你!”

    “阿父!哪有你這樣跟兒子搶東西的!你沒看完,就拿來我們一起看呀!”

    嬴駟磨了半天,嬴渠梁才終于如他所愿,將那封書信遞給了他。

    嬴駟頓時如獲至寶地踹在懷中,生怕被人搶了去。

    等他看完這封書信,不由瞪大了眼:“政兒真的好厲害,這回居然帶了百萬大軍過來呢!也不知道,政兒是不是已經把六國都給攻滅了,才得到了這么多人手。”

    說完這些話,嬴駟又開始抱怨:“不過一年功夫沒見,政兒就開始與我們生分了。連寄來的書信,都這么公事公辦的,絲毫沒有一點兒溫情。不行,等政兒來了咸陽,我可得好好說說他。”

    嬴渠梁搖了搖頭,沒有提醒嬴駟,這次來的嬴政,很可能不是他們曾經見過的那個嬴政。

    他已經察覺到,前后到來的兩個嬴政,在語氣和用詞方面,有微妙的不同。

    不過現在,嬴渠梁不會事事都告訴嬴駟,他更樂于培養嬴駟的觀察和思考能力。

    就讓他看看,嬴駟什么時候能憑著自己的本事發現這一點吧。

    “阿父,等政兒回到咸陽的時候,我想親自去接他,好不好?”

    嬴駟眼巴巴地看著嬴渠梁。

    自從他歲數漸長,他的功課也不斷增多。有時候,嬴渠梁還會將一些簡單的政務作為功課,交給他來處理,讓他思考解決問題的辦法。

    嬴駟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上著嬴稷和嬴政的課還能偶爾摸魚的小太子了。現在的他忙得腳不沾地,要是嬴渠梁不同意,他還真是抽不出空來。

    嬴渠梁道:“若是你最近的功課能夠讓寡人滿意,也不是不能考慮……”

    “我我我知道了,我這就去做功課!”嬴駟生怕嬴渠梁改變主意似的,一路小跑著離開。

    嬴渠梁看著他冒冒失失的背影,不由搖了搖頭。

    ……

    自打嬴駟得知他能夠見到原本以為再也見不到的嬴政,他就處于一種異常興奮的狀態中。

    始皇帝大軍趕了多久的路,他就數著手指頭盼望了多久。

    小半個月后,百萬大軍終于趕到了咸陽附近。

    此時的咸陽才剛建成沒幾年,還沒有經過后世的擴建,自然無法容納下這么多的人。

    因此,蒙恬和章邯早早就開始對百萬大軍進行分流,讓他們一波一波地從各個方向前去拜見秦國先君。這不僅僅是為了表達對嬴渠梁的尊重,也是向秦國底層兵卒們展示“神跡”的意思。

    看吧,秦國國君這般得上天的眷顧,能夠跨越時空與自己的先祖或者后代進行交流,你們這些底層兵卒就不要再起什么小心思了。

    尤其是章邯帶來的那數十萬大軍,雖然章邯治理有方,讓那支大軍在他手下化作了一股令人無法忽視的力量,但蒙恬還是能夠感覺到,那些兵卒對于大秦,忠誠度并不那么高。

    許是胡亥不得人心的緣故,許是二世的大秦已經叛亂四起,那些兵卒們自然也多了一些小心思。

    不過,在他們見識過秦國國君神奇的力量之后,他們的那些小心思就會自然而然地消散。

    事實上,別說是這些底層士兵了,就連見過大風大浪的蒙恬,在確認自己真的已經隨著始皇帝來到戰國初期之時,也恍惚了好一陣。

    在回過神來之后,他反倒愈發肯定上蒼是厚愛大秦的。否則,為何秦國先君能夠跨越時空,給始皇帝送來《求賢令》?始皇帝又為何能在這里見到胡亥,提前得知不確立繼承人的種種害處?

    他們來到了這里,便能助秦孝公一臂之力,讓秦孝公的秦國變得更好。他們得知了來自后世的種種信息,待他們回到屬于他們的大秦,他們的大秦自然也會避開一些大坑。

    大軍越是靠近咸陽,周圍的將士們便越能清晰地意識到,這里并不是他們的咸陽。

    這個初生的咸陽,一切都在興建中,遠遠沒有達到后世的規模。

    他們是真的穿越了時空,來到了一百多年前的世界。

    始皇帝看向這個方興未艾的咸陽,神色尤其復雜。

    這不是屬于他的咸陽,但這的確是咸陽,是大秦的都城。

    歷代秦國國君的野心就是以這里為出發點,蔓延到各國各地。

    然而,始皇帝只要一想到胡亥時代的咸陽,此時已經烏煙瘴氣,混亂不堪,他的心情就難以平靜下來。

    “政兒!”

    一聲清脆的叫喚聲,不僅讓剛準備步入咸陽的始皇帝愣住,也讓始皇帝周圍的官員和將士們愣住了。

    政兒……這是在稱呼始皇帝?

    眾人看了看威嚴霸氣、睥睨天下的始皇帝,總覺得,這個親昵的稱呼,與始皇帝似乎不怎么搭啊……

    嬴駟興奮地沖著他的“政兒”揮了揮手,他見“政兒”反應冷淡,不由有些不高興。

    他在跟嬴渠梁打過招呼之后,一路小跑著來到了始皇帝面前。

    始皇帝身邊的護衛隊下意識地要攔截他,這一舉動,讓嬴駟更加煩躁。

    “你們什么意思啊!我跟我家政兒交流感情,有你們什么事!”

    “政兒,一年不見,你是不是不認我這個祖宗啦?”

    嬴駟氣呼呼地仰著小腦袋望著始皇帝,這一抬頭,他可發現了不得了的事:“政兒,一年不見,你怎么像是老了十歲似的?”

    第60章 第 60 章

    “放他過來。”

    始皇帝威嚴低沉的聲音傳來, 侍衛們立刻遵循他的旨意,在嬴駟面前讓開了一條道。

    剛剛還叫嚷著要跟“政兒”交流感情的嬴駟,此刻似乎察覺到了什么, 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他磨磨蹭蹭地來到了始皇帝面前, 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始皇帝。

    此時,始皇帝身上的袞服花紋變得更加繁復,頭上戴的也不再是冕旒, 而是通天冠。

    與嬴駟記憶中的秦王政相比,眼前的始皇帝通身的氣場更加強大, 他看向旁人的目光中, 似乎也帶了幾分冰冷冷的審視。

    始皇帝見證了嬴駟從頤指氣使, 到乖順下來的全過程。

    他看著才到自己腰高的小不點,眼中浮現出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

    在來咸陽的路上, 始皇帝與自己的先祖嬴渠梁通過兩次信。

    嬴渠梁在書信中就曾提到過秦王稷和秦王政,也提到過, 他的太子嬴駟與這兩名后輩的關系十分要好。

    眼下, 嬴駟身著秦國太子服, 又一口一個“政兒”, 始皇帝哪里會猜不出他是誰?

    他裝作不知道嬴駟的身份, 對眼前的小少年說道:“剛才不是還說要跟朕好好交流感情么?怎么, 現在朕就站在你的眼前,你倒是沒話跟朕說了?”

    “你不是我的政兒!”

    嬴駟氣呼呼地道:“我的政兒沒你這么……成熟, 也不會像你似的,一口一個‘朕’!當然, 更重要的是, 政兒他可懂得什么叫做尊敬先祖了,他才不會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

    “哦?那他是如何‘尊敬先祖’的?”始皇帝饒有興致地問道。

    “他……稷兒平時欺負我的時候, 政兒會跟我一起嗆稷兒!”

    “政兒會給我上秦法課,他講得可耐心可細致了!”

    “他還給我表演繞柱!”

    “我阿父奏樂的時候,政兒還會在一旁舞劍!你別說,政兒舞的劍,還真好看!”

    嬴駟想到什么說什么。

    此時的他,已經完全忽略了他自己才是被嬴政逼得繞柱而走的那個人了。

    在提到秦王繞柱這一出戲碼時,始皇帝身邊知道內情的老人都低下了頭,以免自己當眾失態。

    始皇帝則是整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

    “他竟然還會在你面前繞柱……”

    自從秦滅六國,一統天下以來,始皇帝一顆心都被大秦的未來所填滿了。

    每日里,他有批不完的奏疏,處理不完的公務,解決不完的難題。于他而言,統一之前的那些過往,遙遠得仿佛是上輩子發生的事。

    此時,嬴駟在始皇帝面前提起這些過往的糗事,始皇帝也不覺得尷尬,而是有些恍惚。

    “對啊!”嬴駟道:“我的政兒在我面前有什么說什么,他才不會像你一樣,什么都埋在心里呢!”

    說話的時候,嬴駟眼角余光瞄到了嬴政身后的佩劍,忽然頓住了。這把佩劍,和秦王政的佩劍一模一樣。

    “喂。”嬴駟小聲道:“你和政兒,究竟是什么關系啊?難道,你是政兒的阿父,那個什么子楚?又或者,你是政兒的哪個兒子?”

    不然,怎么能長得這么像呢?而且,眼前之人居然還有嬴政的同款佩劍!

    “朕就是嬴政!”始皇帝眼見著嬴駟越猜越離譜,也沒了逗弄他的心思,索性直接給出了答案:“你見到的那個嬴政,是朕的過去。”

    “啊?”嬴駟呆愣愣地直視著始皇帝:“我阿父的《求賢令》,居然還能召來兩個政兒嗎?”

    始皇帝沒有回答。

    這個問題的答案,他也不知道。

    嬴駟道:“你既然說你就是政兒本人,那我要考考你。政兒是哪一年回秦國的,他回秦國的路上遇到了幾次攔截?回到秦國之后,他經歷了哪些困難才登上太子之位?他是哪一年繼位的,又是哪一年親政的?”

    一連串問題,能直接把人給砸懵。

    還從來沒有人這么理直氣壯地盤問始皇帝呢。

    始皇帝身邊的近侍忍不住上前,想勸這小祖宗消停些。

    這些日子始皇帝的情緒可不太好,要是把始皇帝給惹惱了,他們全都別想有什么好果子吃!

    哪知,始皇帝本人卻耐心地回答了嬴駟的所有問題。

    始皇帝身后的大軍,眼見著擁有無上權勢的始皇帝,向一個小少年證明他就是他自己,一個個都呆若木雞。

    等到始皇帝完成了“驗證”,嬴駟的眼眸中也蓄滿了淚珠。

    “如何,高祖父可滿意了?”始皇帝看向嬴駟。

    嬴駟“哇嗚”了一聲,飛快地撲入了始皇帝的懷中:“政兒,我好想你!”

    始皇帝接住懷中的小少年,有些無奈地說道:“朕不是你認識的那個嬴政。”

    雖然從理論上來說,他和那個秦王政是同一個人,但他跟嬴駟可不熟啊。

    “我知道你不是他。可是,可是他已經回去了,我興許再也見不到他了……我也只好看著你思念他了。”嬴駟說著,在嬴政懷中蹭了蹭。

    始皇帝:“……”

    始皇帝憑本能意識到小少年的話有哪里怪怪的,可他說不上來。

    沒等他細想,嬴渠梁已經率領秦國大臣們迎了上來。

    “駟兒,寡人知道,你見了政兒心情激動,但你作為我大秦太子,也不能太過失儀。”

    “我知道了。”嬴駟擦干了眼角的淚花,從始皇帝的懷中退了出來,乖乖回到了自家阿父的身邊。

    嬴渠梁則趁此機會將始皇帝好好打量了一番。

    坐擁天下的始皇帝,有一種氣吞山河之勢。

    他的眼神比秦王政更加犀利,衣著比秦王政更加華美,整個人也比秦王政更加深不可測。

    與始皇帝相比,嬴渠梁看上去就頗為古樸了。

    嬴渠梁雖然貴為一國之君,但秦國如今尚處在發展期,遠遠沒有達到未來那般繁華富庶的境地。

    然而,如此高傲矜貴的始皇帝,卻對著嬴渠梁低下了頭:“政,見過先祖。”

    他向嬴渠梁行了一個晚輩禮,嬴渠梁趕忙上前扶住了他:“政兒如今已經一統天下了吧?你可比我們這些七國國君都金貴,你這一禮,寡人怕是擔不起啊。”

    “沒有先祖們,就沒有政,也沒有大秦的今日。即使政已是始皇帝,自然也該向先祖行禮。”

    “始皇帝……”這個詞,對嬴渠梁君臣來說十分陌生。

    始皇帝身邊的近侍見自家君主不好在秦國先君面前自夸,便適時地上前,向嬴渠梁君臣介紹“始皇帝”三個字的由來。

    “陛下統一天下,結束了數百年來紛擾不止的亂世。功蓋三皇五帝,因而自稱‘皇帝’。因此前從未有過‘皇帝’,陛下是‘皇帝’的首創者,故又稱‘始皇帝’。”

    短短兩三句話,便帶過了一個風起云涌的年代。

    那名近侍見嬴渠梁君臣對于始皇帝的功績十分好奇,又當著嬴渠梁君臣的面,好好將嬴政的功績介紹了一番。

    “從前,即便是夏、商、周的鼎盛時期,君王也未曾真正掌控過整片江山。陛下則不同,他廢黜分封制,在全國各地設立郡縣,郡縣的長官由陛下直接任命。陛下不再將諸公子分封到各地,這天底下的土地,會經由陛下的手,傳到下一任陛下的手中……陛下締造了一個史無前例的強大王朝!”

    “除此之外,陛下還統一了度量衡,統一了各國文字和貨幣,統一了車轍,務必要使六國真正與我秦國真正融合,使得六國人成為真正的秦人……”

    “陛下他是一位具有雄才大略的開創者,他的目光,比我們任何人都看得更加長遠。跟著他,我們能夠抵達前所未有的地方。他是一位名副其實的王者,他無愧始皇帝之名!”

    “他整合了七國之力,擊退了匈奴,接下來,我大秦軍隊還要向著百越,我秦國將擁有一片前所未有的廣袤領地!”

    聽完這番話后,嬴渠梁君臣的一腔熱血都沸騰了起來。

    他們的目光盡數落在始皇帝的身上,仿佛要透過始皇帝,看到未來那個輝煌的時代。

    那是只存在于他們想象中的,他們永遠也無法企及的時代!

    眾人的目光,特別是來自先祖的嘉許的目光,讓嬴政身心舒暢。

    自從他成為始皇帝以來,贊美他的人不少,罵他的人也不少。但先祖的認可,對于他而言,終究是不一樣的。

    他雖然看上去神色如常,實際上,他已經想好了回去之后要怎么嘉獎這名知情識趣的近侍了。

    嬴駟在聽了這番話后,拍著小手,感動地說道:“我就知道,政兒是我們家最出息的崽崽。政兒,你如此優秀,老祖宗我真是甚為欣慰呀!”

    始皇帝:“……”

    他都這么大個人了,能不能別再說他是“崽崽”了?他身后的將士們可還聽著呢!

    嬴渠梁似乎察覺到了始皇政的尷尬,主動為始皇政解圍道:“政兒與麾下的大軍長途跋涉,想必十分疲勞。先讓政兒安置下來,好生休息休息吧。若是有人對未來之事感到好奇,往后再慢慢與政兒身邊的人交流吧。”

    “對了,政兒帶來的百萬大軍……”說起這個,嬴渠梁就不由犯了愁。

    百萬大軍外出打仗時固然威風,可他的大秦,根本養不起這么多人啊。

    始皇政顯然也知道現在的秦國是個什么狀況,他對這些人早有了安排。

    “讓他們去開墾荒地就是,秦國周邊的荒地不夠,就向外發展。我大秦有百萬大軍在手,自然該有與之匹配的土地!”

    “政兒好棒!”嬴駟道:“我果然最喜歡政兒了!”

    始皇政:“……”

    他明明是在很正經認真地為秦國打算,可當嬴駟用這種語氣夸他的時候,他總有種在與人過家家的感覺。

    嬴駟這樣的小祖宗,他果然應付不來。

    始皇政正準備和嬴渠梁一起步入咸陽王宮,這時,隊伍的尾巴處卻傳來了動靜。

    負責看守胡亥和趙高的侍衛一臉無奈地上前,向始皇政稟告道:“那兩人……眼下正鬧騰得厲害……”

    當著嬴渠梁君臣的面,他不好直接說出胡亥和趙高的真實身份,只能語焉不詳地說出這樣一番話。

    始皇政當即便冷了臉:“不過是兩個罪犯罷了。直接打暈了,關入牢房!”

    他面上的神色雖然沒有太大的變化,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冷意,卻讓嬴駟不由打了個哆嗦。

    嗚,未來的政兒真的好可怕。要是他最初見到的就是這樣的政兒,恐怕他都不敢在政兒面前折騰那一出出。

    此時的嬴駟,才意識到,始皇政剛才對他有多縱容。

    嬴渠梁在看到始皇政的神色之后,心知,這二人絕對不會是什么普通的罪犯。否則,他們絕不至于如此牽動始皇政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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