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嬴渠梁將始皇政帶入了咸陽宮。
此時的咸陽宮, 只建起了寥寥數(shù)座宮殿，與后世綿延不絕的宮殿群無法相比。
在進(jìn)入內(nèi)殿之后，嬴渠梁遣散了身邊的下人們, 向始皇政問道：“那兩名罪犯, 可是有什么特殊之處？”
嬴渠梁對始皇政并不了解，但他與秦王政相處過相當(dāng)長的一段時間。依照他對秦王政的了解，始皇政絕不會是那等扭扭捏捏之人。
除非那兩名罪犯的身份, 以及他們所犯下的罪行實在不好宣之于口，否則, 始皇政想必不會如此諱莫如深。
“難不成, 那二人, 是你的公子？”
若是王室內(nèi)部糾紛，不好讓外人得知, 倒也在情理之中。
嬴駟聞言，也興致勃勃地加入了討論：“是不是政兒你的孩子手足相殘, 鬧到你跟前來啦？要真是這樣, 那你可得好好收拾收拾他們！”
始皇政道：“先祖只猜對了一半。那二人中, 有一人的確是政的兒子, 也的確殘害了他的手足。不過, 他們與政并不是同一個時空的人——他們也是接到先祖的《求賢令》后, 才來到了這里�！�
“《求賢令》……”嬴渠梁沉吟片刻，道：“目前, 能夠接到寡人的《求賢令》來到這里的，除了當(dāng)世的賢才之外, 其他幾個人都是我嬴秦后世的君王。難道, 那孩子是你的繼任者？”
“若他是我大秦如今的國君，你還是莫要對他太過苛責(zé)了。咱們這些做長輩的, 沒有一個會希望底下的子孫相互殘殺，但生在王室，這樣的事，終究難以避免……你在教訓(xùn)完他之后，還是抓住這個機(jī)會，向他傳授一下你治理天下的經(jīng)驗吧�！辟旱�。
于他而言，子孫后代固然重要，但大秦江山社稷更加重要。
始皇政的話語中，像是夾雜著十二月的霜雪，讓人遍體生寒：“那孽畜不僅矯詔篡位，屠戮手足，還幾乎敗光了我大秦基業(yè)！政與他無話可說，政只恨不得從未生過他！”
說完這番話后，始皇政摘下了自己頭上的通天冠，露出了難以掩飾的疲憊之態(tài)。
自打他得知這個消息，一路上，他就不曾睡過一個好覺。
在身邊的臣下面前，始皇政需要時刻維持自己堅不可摧的強(qiáng)大形象，他不能流露出一絲一毫的軟弱，不能讓身邊的人看出他心中真實的想法。
唯有此刻，在先祖?zhèn)兠媲�，他緊繃的神經(jīng)才能稍稍放松一些。
盡管始皇政未曾與他的先祖?zhèn)兿嗵庍^，但他知道，他們是利益共同體，先祖?zhèn)兘^不會做對他不利的事。
嬴渠梁與嬴駟被始皇政帶來的這則消息，震得半天回不過神來。
嬴渠梁見到后輩的喜悅之色消失了，嬴駟的表情也變得嚴(yán)肅了起來。
“我大秦的基業(yè)……要被敗光了？”
始皇政點了點頭：“政在東巡途中病逝。政的第十八子，孽子胡亥矯詔上位的頭一年，大秦各地便叛亂四起。這畜生不思量著怎么平叛，還自毀長城，把我大秦的肱股之臣都?xì)⒘恕?br />
嬴渠梁和嬴駟聽始皇政講述著他從胡亥和趙高口中審問得來的信息，越聽越憤怒。
嬴駟聽說胡亥將他的兄弟姐妹們肢——解的時候，小拳頭已經(jīng)緊緊地攥了起來。
當(dāng)嬴駟聽到叛軍已經(jīng)快要打到家門口了，胡亥還敢撤回章邯大軍，帶著章邯大軍來他們這兒，熊熊怒火開始在他的黑瞳中燃燒了起來。
“混賬，他還有膽子過來！”
“回頭我就去揍他，看我揍不死他！”
胡亥要是像嬴稷和嬴政一樣，是為了給嬴渠梁提供幫助才來到這里的，嬴駟還不好指責(zé)他什么。
但根據(jù)始皇政這邊的審問結(jié)果，胡亥是因為好玩刺激才這么做的。甚至，胡亥最初過來的時候，還打算憑著自己秦二世的身份以及軍隊，到嬴渠梁君臣面前呈呈威風(fēng)，絲毫沒有尊敬先祖的意思，這就讓嬴駟無法接受了。
始皇政在說這些的時候，垂在身側(cè)的拳頭死死攥著，情緒已到了臨界點。
他在嬴渠梁和嬴駟的面前，只是簡單地將這些令人心梗的未來敘述了一遍。然而，在來的路上，始皇政早已通過對胡亥和趙高的審問，了解了諸多細(xì)節(jié)。
此時，始皇政就像是自虐一般，將這個噩夢回憶了一遍又一遍。
他的目光，仿佛穿越虛空，看到了被鮮血浸染的都城，看到了慘死的一個個兒女們，也看到了咸陽的日薄西山。
他看到了那些溫順無害的黔首們一個個丟下了手中的鋤頭，拿起武器對準(zhǔn)大秦。那聲“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徹底顛覆了他們在他心中的形象。
他看到了意圖復(fù)辟的六國余孽如同雨后春筍般一個個冒了出來，率領(lǐng)兵將，不斷蠶食著他的大秦。
短短時間內(nèi)，仿佛所有人都站在了大秦的對立面，所有人都在盼著大秦這個龐然大物倒下，分食大秦的血肉。
他為之奮斗的一切，多少代先人的浴血奮戰(zhàn)、不屈不撓，終將在燃遍秦地的反叛之火中化為泡影……
就在這時，站在始皇政身旁的嬴渠梁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政兒，冷靜下來。無論秦國未來發(fā)生了什么，面臨什么樣的危機(jī)，寡人都會與你一起面對。你記住，你并不是在孤軍奮戰(zhàn)。”
“興許，你會在此時此刻出現(xiàn)在寡人的大秦，又恰巧得知這些消息，是天意。”
“上蒼憐我大秦，不忍我大秦就這樣衰亡，所以，咱們才能在時空交匯中，得到這些寶貴的信息。”
這位秦國先祖明明比始皇政還要年輕，看起來卻異常沉穩(wěn)可靠。
他對始皇政道：“事關(guān)大秦興亡，寡人知道你必定焦慮不安。有些心思和想法，你連你身邊最親近的心腹大臣，也不好訴之于口。無論如何，寡人會幫你�！�
嬴渠梁的話語中，令始皇帝的心情稍稍平靜了下來。
始皇帝低下頭，看著自己與先祖交握的手。
嬴渠梁的手干燥而又溫暖，他仿佛要借由這個動作，將力量傳遞給自己的后裔。
一旁的嬴駟見狀，也嚷嚷著道：“我也要幫政兒！”
不知為什么，他總覺得，這個政兒，似乎比他印象中的政兒高傲得多，也孤獨得多。
雖然秦王政和始皇政本質(zhì)上是同一個人，但嬴駟時常能夠在細(xì)節(jié)處看到他們的不同。
嬴渠梁瞥了嬴駟一眼，沒有反駁他的話。
如今，還是個小少年的嬴駟，已經(jīng)慢慢開始試著肩負(fù)起秦國的重?fù)?dān)了。
嬴渠梁既然允許他留下來旁聽，自然不會阻止他為未來的大秦貢獻(xiàn)一份力量。
嬴駟年齡雖小，卻也是始皇政的先祖。幫助后輩，也是他應(yīng)盡的職責(zé)。
“你打算如何幫助政兒？”嬴渠梁問。
“我?guī)驼䞍鹤崴篮ツ莻�廢物！”嬴駟捏了捏自己的小拳頭，表示他還沒有忘記這件事呢。
“政兒不需要你幫，自己也能揍死胡亥�！�
“我還可以給政兒出謀劃策，做政兒的軍師！”
“那你可得好好琢磨琢磨，什么樣的策略才能幫到政兒。政兒比你聰明得多，他手底下的能臣也比你厲害。你當(dāng)真覺得，你能給出更好的策略嗎？”
嬴駟想了想，苦著臉道：“嗚，阿父，不帶你這樣打擊人的。就算我想不出那么多點子，可我們這邊不是還有那么多的能臣謀士嗎，讓他們幫著想啊！”
“那些能臣謀士，都是寡人的能臣謀士，又不是你的。”嬴渠梁道：“他們出了好點子，是寡人的功勞，可不是你的功勞。”
嬴駟懨懨地看了一眼嬴渠梁，對自家阿父“親父子，明算賬”的做法感到很是無奈。他想了又想，終于想出了一件只有他能做的事。
“實在不行，我就負(fù)責(zé)給政兒送關(guān)懷吧。政兒心情不好了，我就跟政兒抱抱，貼貼，直到政兒心情好轉(zhuǎn)為止�！辟嗱湴恋赝ζ鹆诵⌒靥牛骸斑@可是來自祖宗的關(guān)懷呢，是只有身為祖宗的我能夠給政兒的東西！”
他一邊說著這話，一邊就抱著始皇政的胳膊蹭了蹭：“政兒，你說是不是？”
始皇政：“……”
要命，老祖宗這愛跟人撒嬌的習(xí)慣，究竟是跟誰學(xué)來的？他該怎么拒絕？
“政兒，你的身體好僵硬�。 辟啙M含笑意的聲音在始皇政耳邊響起：“之前另一個政兒剛過來的時候，也像你這樣不習(xí)慣跟人親近。每次我一靠近他，他就渾身不自在，可他偏偏又很喜歡這種感覺，別扭死啦！”
“另一個政兒總是口是心非的，一點都不實誠，政兒你可不要學(xué)他哦！”
要是秦王政在這里，定然會抗議嬴駟敗壞他的名聲。
可惜他不在，只能憋著。
始皇政眼見著嬴駟當(dāng)著自己的面，說另一個自己的壞話，也只能憋著。
沒法子，面前這個是他小祖宗，親的！
說起來，嬴駟不是跟秦王政關(guān)系很是要好么，他私底下就是這么損秦王政的？？？
如果小祖宗就是靠著這種手段來愛護(hù)晚輩的，始皇政覺得，這份愛護(hù)實在是太沉重了，他承受不起。
“政兒，你在想什么，怎么半點兒反應(yīng)都沒有？”嬴駟歪著腦袋看著始皇政：“哎，隨著你年歲漸長，你的心思是越來越難猜咯。政兒心，海底針啊。身為老祖宗，我實在有些懷念秦王政時期的你……另一個你，被惹急了，還會跟稷兒嗆聲呢�！�
嬴駟倒是想通過眼前的這個政兒來懷念他的另一個政兒，不過，始皇政的種種反應(yīng)，總是會在無形之間提醒嬴駟，他和秦王政雖然是同一個人，但他們又是極為不同的。
始皇政適應(yīng)能力極強(qiáng)，他很快就接受了嬴駟喜歡黏著自己的事實。
“高祖父與曾大父關(guān)系很要好？”
這已經(jīng)不是始皇政第一次從嬴駟的口中聽到嬴稷的名諱了。
顯而易見，嬴稷也曾來過這里，而且與嬴渠梁和嬴駟相處了不短的時光。
“那是自然！稷兒是我兒子，他不跟我親，跟誰親？”嬴駟的臉上，帶著莫名的驕傲。
“不過啊，也不知道為什么，稷兒總是跟政兒過不去。這很奇怪，我明明能感覺到他們對彼此是很欣賞的，但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相互嗆聲，像是天生不對盤�！�
嬴駟苦口婆心地對始皇政道：“政兒啊，你可不要像另一個政兒那般不懂事。要是你有機(jī)會見到稷兒，你要跟他好好相處�！�
始皇政說一不二，在朝中擁有絕高的威望，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敢把他當(dāng)做孩子來教訓(xùn)了。
他聽著嬴駟的“訓(xùn)誡”，覺得這場景很是怪異看，但最終，他還是忍了下去。
“政不會。”
自打一統(tǒng)天下之后，始皇政每日都覺得時間不夠用。他珍惜處理政務(wù)的時間都還來不及呢，哪里會為了一些小事與自己的曾大父鬧別扭？這絕對不可能。
眼見著始皇政在嬴駟的插科打諢中逐漸放松了精神，嬴渠梁不由有些欣慰。有些事，的確只有嬴駟能做，比如，如何與始皇政迅速拉近距離，如何盡快了解始皇政的性格和喜好……
嬴渠梁看得出來，隨著嬴政地位不斷上升，嬴政與周圍人即使處于同一屋檐下，彼此的心也很遙遠(yuǎn)。而現(xiàn)在，嬴駟彌補(bǔ)了這方面的不足。
“好了，政兒趕了這么遠(yuǎn)的路，想必心神俱疲。對于政兒而言，現(xiàn)在最要緊的，不是立刻想出個法子讓阻止大秦滅亡，而是盡快休息，養(yǎng)好身體�！�
嬴渠梁對始皇政道：“今日咱們爺孫就聊到這兒，等你休息完畢，養(yǎng)足了精神，咱們再來考慮如何消除胡亥帶來的影響，如何避免重蹈覆轍……”
“政不累！”始皇政不假思索地開口道：“政精神頭很好，可以繼續(xù)處理公務(wù)�！�
“你啊你，讓寡人說你什么才好？”嬴渠梁指著始皇政，搖了搖頭：“你不明白，只有你身體康泰了，才能將你那個大秦的隱患降到最低么？若是你沒有在東巡途中突然離世，哪里有胡亥矯詔上位的機(jī)會？你若真是為了大秦的將來著想，你最該做的，就是從現(xiàn)在開始，為了大秦珍重自身。”
“不管累不累，該休息時，便好生休息，這可是稷兒教給寡人和另一個政兒的。他要是看見你這般勉強(qiáng)自己，這般拼命，定會十分生氣。”
“最緊要的事，優(yōu)先處理了，不是那么緊要的事，便留著慢慢兒做。是你一手締造了后世的秦朝，你在后世，有著絕高的威望。只要有你在一日，六國余孽便不敢輕舉妄動，你也能騰出手來培養(yǎng)繼承人。這，對于我大秦而言，才是最關(guān)鍵的。”
始皇政：“……”先祖說得好有道理，他竟無言以對。
“現(xiàn)在，你就先好好睡上一覺吧�！辟号牧伺氖蓟收募纾骸坝惺裁词�，等明日起來再思量。”
此時，咸陽宮宮殿太少，沒有多少可選擇的余地。嬴渠梁便將始皇政安排在了秦王政曾經(jīng)住過的地方。
始皇政以為，他初來乍到，對此地十分陌生，定然會休息不好。但不知是不是真的像嬴渠梁說的一樣，這一路走來，他太難太累了。當(dāng)他躺在床上時，他很快就沉沉睡了過去……
與他僅有一墻之隔的嬴渠梁，這夜卻失了眠。
別看他在嬴政面前表現(xiàn)得十分淡定，可誰在突然得知秦國將要邁向巔峰，又將在巔峰分崩離析，還能無動于衷呢？
大秦，不僅是嬴政的心血，也凝聚了他與諸多秦國國君們的心血啊。
嬴渠梁不明白，老秦人那么艱苦的日子都挺過來了，為何會倒在最輝煌的時刻。
最后，睡意全無的嬴渠梁，索性點亮了燭火，靜靜地坐在了輿圖前。一滴燈油滴在那羊皮紙繪就的輿圖上，好似一滴淚珠浸染在了關(guān)中秦地。
嬴渠梁見狀，唇畔溢出了一絲嘆息。
……
秦王稷和秦王政來的時候，嬴渠梁總是會將他們帶上朝堂，鄭重其事地向群臣介紹他們的身份。
但這回，擁有如此大功績的始皇政來了，嬴渠梁這邊卻靜悄悄的。
他既沒有將始皇帝帶上朝，讓始皇帝輔助他處理秦國內(nèi)政的意思，也沒有要讓他手底下的大臣們與始皇帝近距離接觸的意思。
這種處理方式，難免讓秦國大臣們心中生產(chǎn)了諸多揣測——興許，秦公是不希望秦國一統(tǒng)天下的秘密泄露，才將那么大一個金光閃閃的始皇政給雪藏起來的。
否則，他們實在無法理解，秦公為何會始皇政這般“冷淡”。
要知道，當(dāng)初秦王稷和秦王政來的時候，嬴渠梁完全不是這個態(tài)度。他巴不得向天底下所有人炫耀他們老嬴家出了兩個出息的子孫。
當(dāng)秦國大臣們浮想聯(lián)翩的時候，嬴渠梁和嬴駟已經(jīng)從始皇政那里了解了更為詳細(xì)的后世大秦。
在始皇政的描述中，那個大秦看似繁花似錦，實則危機(jī)四伏。六國雖滅，但六國的民眾卻未真正對大秦歸心。
“難怪政兒你會這般苦惱。”嬴駟伸出手，安慰地拍了拍始皇政：“你不知道，你跟另一個你相比，真的變得‘苦大仇深’了許多。另一個政兒雖然也很嚴(yán)肅正經(jīng)，但偶爾還是會笑笑的，不像你——從你出現(xiàn)開始，我都還沒見你笑過呢�！�
“看樣子，想要穩(wěn)住大秦的局面，僅僅只是挑選一名合適的繼承人，是不夠的，還得想法子讓民眾對我大秦歸心。”嬴駟說著，扯了扯嬴渠梁的衣袖：“阿父，你可有什么辦法？你既然能夠吸引那么多原本山東六國的民眾入秦，想必你是知道該怎么安撫他們的吧？你快跟政兒說說呀！”
“想要讓底層民眾歸心，不再繼續(xù)造反，無非是要誘之以利，震之以法�！辟旱溃骸肮讶藢嵭械氖敲舛愂�、開放山川沼澤給黔首們的政策，以此吸引六國民眾來我大秦定居。后世的大秦，情況與如今的大秦大不相同，政兒未必能夠用同樣的方法來穩(wěn)定人心……”
這時，一旁的近侍上前對嬴渠梁等人道：“君上，胡亥公子已經(jīng)帶到了！”
始皇政的面上頓時就覆上了一層寒霜：“將他提進(jìn)來吧！”
雖然大致信息，胡亥和趙高此前都已經(jīng)招供了。但這一次，嬴渠梁等人還是希望從胡亥的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
如果做不到，那一人揍胡亥一頓，也是極好的，權(quán)當(dāng)解壓了。
嬴駟對于這個心理變態(tài)了的后輩，是既厭惡又好奇。明明政兒這么好一個崽，身為政兒孩子的胡亥究竟要歪成什么樣，才能以一己之力葬送大秦？
這么厲害的政兒，究竟是怎么生出只會窩里橫，手段計謀半點也沒有的孩子的？
第62章 第 62 章
這幾日, 胡亥被折騰得夠嗆。始皇政雖然沒有對他動刑，但在始皇政的示意下，負(fù)責(zé)看守胡亥的人會變著法子地折騰他, 胡亥已經(jīng)連著數(shù)日未曾睡好覺了。
當(dāng)胡亥再一次出現(xiàn)在始皇政面前時, 胡亥已經(jīng)完全沒了當(dāng)初秦二世的樣子。身著囚服、頭發(fā)凌亂的他，簡直與一名被逼瘋了的普通刑徒?jīng)]什么差別。
胡亥一見了始皇政，就開始哀嚎：“阿父, 一切的壞事都是趙高慫恿我做的。我原本不想殘害手足的，是趙高跟我說, 如果我不把他們殺光, 我這皇位就坐不穩(wěn)……我也是沒辦法��！”
“殘害朝中忠良、謊報軍情之事, 也是趙高做的。此前，我根本就不知道各地的局勢已經(jīng)那么嚴(yán)峻了。趙高誤我��！”
“阿父, 那趙高才是我大秦的毒瘤。定是他收了六國余孽給的好處，要為六國余孽顛覆我大秦江山。對于這等人, 阿父斷然不能放過�。 �
自從胡亥聽趙高說他是蠢貨之后, 他就對趙高生了恨。
此時, 他恨不得把一切罪過都推到趙高的身上, 好把自己洗得干干凈凈, 讓始皇政原諒自己。
這些日子的囚徒生活, 已讓胡亥明白，失勢地活著, 究竟是什么滋味兒。
無論是誰，都敢上來罵他兩句, 踩他兩腳。
這樣的日子, 胡亥已經(jīng)過夠了，他決定要跟始皇政賣乖討好, 讓始皇政原諒他。他好日子還沒過夠呢，不想死。他想繼續(xù)安享榮華。
胡亥心思淺，他的那點小心思，幾乎都寫在了臉上，看得始皇政露出了一絲冷笑。
從前他對胡亥百般縱容，是因為胡亥是不需要繼承家業(yè)的小兒子，蠢些也沒什么。偶爾看胡亥犯犯蠢，還可以給始皇政解壓。
可現(xiàn)在，胡亥在做下了那些天理不容的事后，他哪里來的自信，覺得始皇政還能原諒他？
“你當(dāng)朕是傻子不成？什么錯都是趙高犯下的，就你最無辜！敢做不敢認(rèn)，嬴胡亥，你就是個孬種，朕瞧不起你！你這樣的人，怎么會是朕的兒子？”
處處以父親為榜樣的胡亥，在看到始皇政露出毫不掩飾的厭惡之色后，感到很是受傷。
“阿父，我……”
“不要叫朕阿父，朕沒你這個兒子！”
“可是，可是，我已經(jīng)是您留存于世的最后血脈了……”
其實不是，自請為始皇帝殉葬的公子高的后人，仍然留存于世。原本因為公子高的識趣，胡亥沒打算對這些人做什么。
但現(xiàn)在……胡亥決定，等他回到他所在的大秦，第一件事就是將公子高年幼的子女全部誅殺！
“原來，這便是你的依仗么？你覺得朕的血脈唯有你一人了，朕就算再怎么不甘愿，也會保你？”始皇政面無表情地道：“那你可就想錯了。朕寧愿斷子絕孫，也不會認(rèn)你這么個糟心玩意兒！對大秦而言，沒有你這么個二世皇帝會更好！”
“阿父！”
胡亥見他用殺手锏也說服不了始皇政，不由有些絕望。
“阿父，我真的知道錯了！等我回去之后，我會誅殺趙高，好好治理大秦。我必要讓大秦在我手上再次強(qiáng)大起來！”
“啊，聽不下去了！”嬴駟走上前來，狠狠踹了胡亥兩腳，然后氣咻咻地道：“你這蠢貨為了能繼續(xù)活下去，可真是什么話都敢說啊！你誅殺趙高？你治理大秦？指望你，還不如指望那些叛軍將領(lǐng)良心發(fā)現(xiàn)，主動被我大秦招安呢！”
“你以為，在你做下這些混賬事之后，我們還會讓你回去嗎？等死吧你！聽說你特別喜歡看別人受刑而死。要不，我們也給你安排個這樣的死法如何？”
說完這番話后，嬴駟看向了身側(cè)的始皇政：“政兒，這是你兒子，你怎么說？”
“可�！笔蓟收c了點頭。在這過程中，他連看都沒看胡亥一眼。
“嗚……”胡亥想再說些什么，卻被嬴駟堵住了嘴。
此時的胡亥已經(jīng)二十二歲了，人高馬大的。十歲的嬴駟站在他面前，看起來十分“嬌小”。
幸好胡亥在進(jìn)來的時候，就被綁住了手腳，行動不便，否則，他們兩個究竟誰收拾誰，還不好說呢。
嬴駟揪著胡亥將他狠狠暴揍了一頓，這才覺得心中的郁氣稍稍消散了一些。
不過，他雖然揍得胡亥直叫喚，他自己也沒討到什么好處。嬴駟揉著自己通紅的手，“嘶”了一聲。
“看樣子，高祖父這功夫底子還不行。只是打個人而已，那畜生尚未如何，高祖父倒是傷到了自己�！�
始皇政一邊說著，一邊取了藥膏來，垂眸為嬴駟涂抹。
嬴駟見自家后輩居然如此關(guān)心自己，頓時感動得淚眼汪汪。
“嗚嗚嗚，政兒，你真好。不過，你為什么會隨身帶著藥膏��？”
“受的傷多了，自然要做好準(zhǔn)備，以備不時之需�！�
嬴駟想起嬴政兢兢業(yè)業(yè)地為大秦著想，卻遇到了那么多次刺殺；胡亥可勁兒敗家，這么遭人恨，都沒遇到什么像樣的行刺，嬴駟不免為嬴政鳴不平。
“政兒，你之前還說過，這小子學(xué)著你出去巡幸呢！你說，這小子外出的時候，怎么就沒冒出個刺客來把他給宰了呢？”
嬴政表示，他也不知。
最后，他想了想，說：“大概刺客們行刺也是要挑人的。像胡亥這樣暴戾無能之輩，不配讓那些刺客們親自出動吧�！�
嬴駟歪著腦袋想了半天，最后不得不承認(rèn)，也就只有這個猜測合理些了。
“不管怎么說，胡亥難得來我們這里一次。我們這些做長輩的，當(dāng)然得好好‘關(guān)心關(guān)心’胡亥這個小輩，阿父你說是不是？”
嬴渠梁斜眼看著他：“寡人看，你這是手癢癢了，又不好再自己教訓(xùn)胡亥，這才攛掇著寡人上呢�！�
“看破不說破，才是最好的，阿父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嬴駟不滿地拖長了尾音：“阿父你究竟是上，還是不上呢？”
嬴渠梁看了跟死豬一樣癱在地上的胡亥一眼，果斷道：“上！”
揍別的子孫，嬴渠梁或許會有一定的壓力。但揍胡亥這樣的人，嬴渠梁是一點心理負(fù)擔(dān)也沒有。
這樣的待遇，胡亥值得！
胡亥被嬴渠梁揍得抱頭鼠竄。恨不得就地打個洞，直接鉆進(jìn)去。
偏生他行動不便，逃著逃著，就要摔上一跤，看上去十分滑稽。
本來嬴渠梁還想再找胡亥詢問一些秦二世年間的細(xì)節(jié)，但胡亥當(dāng)著他們的面，都能胡說八道這也讓嬴渠梁放棄了跟他交流的念頭。
等嬴渠梁揍完，嬴駟又把目光投向了始皇政：“政兒，你不來揍揍兒子么？老子揍兒子，天經(jīng)地義，你快來啊！”
始皇政看著跟死豬沒什么區(qū)別的胡亥，厭惡地移開了視線。
“這不是朕的兒子，胡亥將他的手足屠戮殆盡的那一日，朕便沒有孩子了！”
“既然他已經(jīng)不再是你的兒子，那你就更該好好收拾他。”嬴渠梁道：“畢竟，他是你的殺子仇人�！�
說著，嬴渠梁將始皇政放置在一旁的佩劍遞給了他。
始皇政抽出佩劍，刀刃上鋒利的光芒，讓胡亥瞳孔一縮。
始皇帝隨身攜帶的佩劍，自然不是凡品。胡亥就曾不止一次用艷羨和向往的目光看著自家阿父的佩劍。
他想要向始皇借來使一使，始皇卻不肯答應(yīng)，唯恐他小孩子家家沒個輕重，反倒弄傷了自己。
后來，始皇溘然長辭，這把佩劍也隨著始皇一起葬入了那幽深的陵墓之中。胡亥自然無緣再得見，也無緣再把玩。
他曾不止一次地懊惱，他沒能像繼承大秦江山一樣，繼承阿父的佩劍。
可現(xiàn)在，胡亥看著不斷逼近他的佩劍，卻覺得，還是沒有這把佩劍比較好。
鋒利的劍刃快而準(zhǔn)地朝著胡亥刺了過來，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胡亥根本無力避開。最終，他只能絕望地閉上了眼，等待那把佩劍將自己刺個對穿。
然而，劍刃卻僅僅只是貼著胡亥的臉頰劃了過去，在胡亥的臉上留下了淺淺的傷痕。
始皇看著在自己劍下瑟瑟發(fā)抖的胡亥，居高臨下地說道：“直接給你個痛快，實在是太便宜你了！”
“既然朕的其余子女，皆是在無邊痛苦中死去，那么你合該也感受一下這種滋味兒！”
胡亥只聽說過自家阿父劍術(shù)高超，卻從來沒有親眼見過。
現(xiàn)在，他在自家阿父的劍尖下被嚇得面無血色。
始皇的每一擊，都不會給胡亥帶來致命傷，但不知會落在何處的刀尖，傷口處不斷傳來的疼痛感，都讓胡亥戰(zhàn)栗不已。
無論他怎么用哀求的目光注視著始皇，始皇都漠然以待，不為所動。
胡亥第一次嘗試到，成為始皇的敵人，究竟是種什么滋味兒。
那種連生死都不能為自己所掌控的感覺，那不知何時才能停止的攻擊，讓胡亥絕望不已……
……
當(dāng)始皇政停下手中的動作時，胡亥身上已經(jīng)多出了許多細(xì)細(xì)密密的傷口。
胡亥疼得滿地打滾，始皇卻垂眸看著自己劍尖的血跡，低聲道：“你如今所受的苦，不及朕子女臨死時的千分之一！”
不過，他也沒有料到，有朝一日，他的劍上，居然會沾染他的后裔的血漬。
“來人，將這孽障拖下去！”
很快，就有守在門口的侍衛(wèi)進(jìn)來，將胡亥帶走了。
他們不敢多看，也不敢多問，就像是一群機(jī)器人一樣，嚴(yán)格遵循著始皇政發(fā)出的每一道指令。
始皇政讓他們把胡亥給拖下去，他們就當(dāng)真讓胡亥趴在地上離開。
地上粗糲的石子，劃破了胡亥的臉，胡亥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
他不明白，向來最為寵愛他的阿父，為什么會這樣對待他。明明他對于阿父來說，應(yīng)該比那些人更重要的，不是嗎？
胡亥想要向始皇政求饒，好讓始皇政對自己心軟�？伤谥斜唤壣狭瞬紬l，只能發(fā)出嗚嗚咽咽的聲音。
最終，他只能滿含絕望地看著這些人，將他帶離了咸陽宮……
胡亥的離開，就如同他的到來一樣悄無聲息。
對于嬴渠梁祖孫三人來說，胡亥只是一個小插曲。
他們最為關(guān)心的，遠(yuǎn)遠(yuǎn)不止于此。
嬴駟扯著嬴政的衣袖道：“政兒，你再跟我說說你們那個時代的事唄！這樣一來，我也能好好思考一下，咱大秦究竟有什么隱患�！�
“不錯，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才好對癥下藥�！辟旱溃骸霸蹅兿葘⑦@些信息整合一下，再拿去與諸位大臣們商議�！�
“寡人與政兒手底下有那么多有才干之人，即便寡人與政兒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也能集思廣益，改善秦國如今的處境�！�
嬴政想了想，對嬴渠梁道：“老祖宗，可否借商君一用？秦法是商君所變，當(dāng)我大秦抵達(dá)了下一個岔路口，政想知道，商君對此是怎么看的�！�
“可�！�
面對后輩的合理請求，嬴渠梁當(dāng)然不會拒絕。
第63章 第 63 章
始皇政對衛(wèi)鞅神交已久, 卻還是第一次見到衛(wèi)鞅。
在他的設(shè)想中，能夠進(jìn)行銳意變革之人，必定是個鋒芒畢露、慷慨激昂的先驅(qū)者。
然而, 衛(wèi)鞅看上去文質(zhì)彬彬, 仿佛連一拳都承受不住。
若不是始皇政早早就知道他是衛(wèi)鞅，恐怕還真會忽略他。
在始皇政打量衛(wèi)鞅的時候，衛(wèi)鞅也不著痕跡地將始皇政打量了一遍。
“公子必定在想, 鞅為何與傳聞中不同。鞅也想知道，一統(tǒng)天下前后, 公子究竟會有什么樣的變化�！�
“你喚朕……公子？”始皇政瞇眼打量著眼前之人。
“公子”對于他而言, 是個陌生而又遙遠(yuǎn)的稱呼。在趙地時, 始皇政被喚人蔑視地稱作“賊秦后人”，當(dāng)他回到秦國之后, 沒兩年，他就被立為了太子。
他這“公子政”, 委實沒有當(dāng)幾年。此時, 他從衛(wèi)鞅的口中“公子”這樣稱呼, 實在感到有些新鮮。
“不錯, 在您的世界, 您是秦王政, 是始皇帝。但對于鞅來說，鞅所效忠的主君, 唯有秦公一人。您是秦公的后人，秦公子政。”
“原來如此。想不到, 商君竟是這般有趣之人。”始皇帝愈發(fā)覺得, 秦惠文王上位之后處死了商君，是秦國的損失。
其實, 始皇政倒也能夠理解秦惠文王為何會選擇誅殺商鞅。
對于秦惠文王而言，商鞅最大的價值已經(jīng)在變法完成之后就消失了，他沒有必要死保商鞅。留著商鞅，不僅秦國宗室和其他利益受損者心中不舒坦，商鞅這個功勞赫赫的前朝重臣，也同樣會對新君掌權(quán)形成掣肘。
先順著朝中大臣們的意殺了商鞅，再替商鞅平反，除去那些“陷害”商鞅的重臣，如此一來，朝中大權(quán)，便會盡數(shù)落入秦惠文王的掌控之中。
秦惠文王本就不喜歡商鞅，用這么一個大臣的性命，換來他在朝堂上的話語權(quán)，這在他看來，定是一筆很劃算的交易。
不過，始皇政還是有些遺憾。若商鞅能夠活著，能夠親眼看見戰(zhàn)國格局的變化，興許，他能夠給秦國帶來更多的驚喜。
“那你就繼續(xù)喚朕‘公子政’吧�！�
始皇政萬萬沒有料到，他在當(dāng)了多年君王之后，居然還有退化成公子的一天，這種感覺對他來說十分新鮮。
嬴駟見狀，滿含笑意地道：“商君喚你為公子政，這不就跟我喚你為政兒是一個道理嘛！雖然你很厲害，而且你比我大，但再怎么樣，我們也是你的先祖�。∧阏f是不是，政兒？”
衛(wèi)鞅有些無奈地扶額：“鞅現(xiàn)在還不是商君。太子怎么也跟后世之人一起打趣鞅了？”
“不是就不是咯，現(xiàn)在不是，未來也會是，那我提前稱呼你一聲商君沒毛病呀。”嬴駟才不會告訴衛(wèi)鞅，他就想看衛(wèi)鞅無可奈何卻只能接受的樣子呢。
始皇政看著嬴駟和衛(wèi)鞅的互動，若有所思。
看樣子，這個世界的嬴駟和衛(wèi)鞅之間，不至于走到最壞的一步了。
這一刻，始皇政深切地體會到，他們的確改變了這個世界的命運，而同樣的，這個世界，也改變了他們的命運。
嬴渠梁指著衛(wèi)鞅對嬴政道：“寡人的大良造，將他親自制定的秦制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寡人說，要提前冊封他為商君——依照他對大秦的功績，他也當(dāng)?shù)闷疬@個爵位，他自己卻不肯，堅持要等他上了戰(zhàn)場，獲得了相應(yīng)的戰(zhàn)功再受封。要不是他這般固執(zhí)，他早就是名副其實的商君了�！�
衛(wèi)鞅道：“秦法剛剛起步，自然要竭盡所能地維護(hù)其權(quán)威。既然鞅遲早會被冊封為商君，何不等鞅立下了足夠的功勞再晉升？如此一來，也更加名正言順�！�
“你這般堅持，寡人自然也只好依你。你是寡人的心腹大臣，你見識過大秦最狼狽的樣子，寡人如今又遇到了一項極為棘手的難題，還要請你為寡人參謀參謀�！�
“哦？大秦如今有什么難題？”
衛(wèi)鞅仔細(xì)想了想，有了秦王稷和秦王政的保駕護(hù)航，秦法的推行相當(dāng)順利。雖說總有些人想要整些幺蛾子出來，但這些人往往無功而返。
近些日子，秦國風(fēng)調(diào)雨順，迎來了大豐收，就連巴蜀之地，都沒有在鬧騰了。若要說秦國還有哪里不如意，大概是隨著秦國的崛起，山東六國對大秦的敵意越來越大。
不過，這在衛(wèi)鞅看來，也不是什么棘手之事。如今秦國得了函谷關(guān)與崤山屏障，又得了糧倉。六國即便想要聯(lián)起手來對付秦國，秦國君臣也有充足的時間來想辦法化解危機(jī)。
“事關(guān)我大秦的興衰存亡。”嬴渠梁指著始皇政說道：“你應(yīng)該知道，在未來，政兒一統(tǒng)天下，為我大秦鑄就了前所未有的輝煌�？稍谶@輝煌之下，也掩蓋著重重危機(jī)……”
嬴渠梁說著，便將始皇帝目前遇到的困境一一道來。
天下雖已經(jīng)一統(tǒng)，但民眾尚未對大秦歸心。
語言障礙，依舊是橫亙在各國之間的一道阻隔，各國的黔首們，對于新生的秦朝十分抗拒。
他們并不愿意接受秦法，也不愿意接受大秦官吏的統(tǒng)治，只要他們找到機(jī)會，他們就要發(fā)動叛亂……如果大秦就地征兵去平叛，那么新征來的兵，很有可能加入反叛的隊伍之中。
為此，關(guān)中之地的兵頗為忙碌，時不時就要趕赴別處救火……
衛(wèi)鞅聽得很認(rèn)真。
未來那個龐大的帝國會遭遇這樣的困境，他并不感到奇怪。大秦驟然一統(tǒng)天下，卻沒辦法一下子就將各地的人轉(zhuǎn)變?yōu)榍厝恕?br />
想要讓各地黔首對自己的新身份產(chǎn)生認(rèn)同感，無疑還有一段漫長且艱辛的路要走。
“各地皆不認(rèn)同大秦的統(tǒng)治，您打算怎么做？”衛(wèi)鞅問始皇政。
“朕原本是打算先統(tǒng)一思想……待思想統(tǒng)一，許多難題便也迎刃而解……”
始皇政的眼前，閃過了那些反對他的博士們的面孔，他的神色變得愈發(fā)冷硬。
曾經(jīng)，他對這些人好言相待，讓他們在學(xué)宮中為他出謀劃策，他想讓這些人的智慧為他所用�？蓞^(qū)區(qū)博士之位，怎能滿足這些人的需求？
大秦朝堂上，高位已滿，且都是開國功勛，博士們無法與這些人相爭，便盼著始皇帝能夠效仿周王朝，行分封制，他們也好去屬國混個高官做做。有了各個屬國，他們的選擇自然也就多了起來，這個君王不肯重用他們，他們還可以找下家。
博士們的訴求，無疑是與始皇帝的利益相違背的。
對于始皇帝而言，他好不容易才一統(tǒng)天下，他自然不會允許這些土地再從他的手中分裂出去。
周王室實行分封制的種種弊端，始皇帝已看得十分明了。他不允許任何一塊土地，再脫離朝廷的掌控。
始皇帝與支持分封制的朝臣們，以及學(xué)宮中的相當(dāng)一批博士不歡而散。
許多博士對始皇帝，對大秦本來就沒什么好感，見狀，他們愈發(fā)要用尖銳的話語來諷刺、謾罵始皇帝。
當(dāng)始皇帝試圖取百家之長的努力無果后，當(dāng)各地時有叛亂的消息傳來時，始皇帝終于下定決心——他要將藏書全部收入咸陽宮中，全部焚毀，只在咸陽宮中留一份備份。
唯有統(tǒng)一了天下所有的思想，他的大秦，大概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寧。
始皇政原本堅信，自己的決定沒有問題。
但胡亥那邊帶來的消息，卻讓他遲疑了。
“始皇帝”過世不到一年，秦地便叛亂四起，各路黔首紛紛奮起反秦，六國余孽接連復(fù)辟。
在這過程中，胡亥與趙高固然功不可沒，可他的大秦，當(dāng)真就沒有問題么？
他的決策，真的是對的么？
始皇政陷入了迷茫之中。在一統(tǒng)天下之前，他思路清晰，目標(biāo)明確，從未有過這樣迷茫的時候。
但在建立秦朝之后，始皇政卻時�？床磺迩奥贰�
他走在一條全新的、從未有人走過的道路上，他正在開創(chuàng)一個前所未有的時代，沒有任何經(jīng)驗?zāi)芄┧麉⒖肌?br />
他必須憑著自己的意志，來做出大大小小的決策。
在人前，始皇政必須表現(xiàn)出他掌握著真理的樣子，可人后，在一個個不眠之夜中，始皇政也曾輾轉(zhuǎn)反側(cè)……
因著衛(wèi)鞅對嬴渠梁的忠誠，始皇政毫無保留地將大秦如今的狀況告訴了衛(wèi)鞅，包括胡亥那個時代，大秦江山的搖搖欲墜。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他盼著先祖?zhèn)兩磉叺哪艹紴樗鲋\劃策、挽救大秦，他所提供的信息自然越詳細(xì)越好。
衛(wèi)鞅在聽完嬴政的話后，陷入了沉默之中。
和嬴渠梁一樣，他也萬萬沒有想到，大秦在經(jīng)過短暫而又絢爛至極的輝煌之后，居然會轉(zhuǎn)瞬間便煙消云散。
良久，衛(wèi)鞅才在始皇政期待的目光中，對始皇政說道：“您統(tǒng)一思想的想法，并沒有錯。但您有沒有想過，您焚書，統(tǒng)一的究竟是誰的思想？是士人的思想，還是黔首們的思想？黔首們并不懂百家學(xué)說，他們中的絕大多數(shù)都不識字，您焚書與否，對他們又有什么影響？”
原本，衛(wèi)鞅不曾將底層民眾放在眼里。在他看來，底層民眾，就是一群沉默的背景板。他們只需要繼續(xù)懵懂下去，按照上位者的指示做事，指哪兒打哪兒，便足夠了。
但，讓衛(wèi)鞅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率先扛起反秦旗幟的人，竟然會是來自底層的人，而不是六國后裔。
隨后，各地的反秦勢力中，更是不乏黔首們組織起來的勢力。
衛(wèi)鞅這才真正意識到，來自底層民眾的威力。
他對始皇政鄭重地道：“如果朝中的大臣反對您，您可以殺了那名大臣；如果六國之后反對您，您可以殺了六國之后。但，如果全天下的民眾都反對您，您又該殺誰呢？您能殺得完么？”
“大秦想要長治久安，便不能將黔首推到對立面，他們是朝廷手中最重要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