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防不勝防
朱標在前線指揮賑災, 留了人守在朱雄英身邊。縣令也不敢讓城外流民進城沖撞皇長孫殿下。
要不是太子有令,縣令連城墻都不愿朱雄英上去。這么一個金尊玉貴的皇孫殿下,磕著碰著了,他們都要掉頭的啊。
城外流民每日可領兩頓稀粥, 也有簡陋的草棚供他們休息。要不是有太子和皇長孫親臨, 這些流民有一頓米湯喝就不錯了, 誰還管他們住哪里。
就怕這些流民住下不走了。
朝廷雖說撥下一筆賑災銀糧,可也算不上多, 能把受災比較嚴重的幾個州縣安排一下就差不多了,像他們這種鄰近的、災情不重的可就分不到什么了。
縣令光要顧著本縣百姓就焦頭爛額了,哪還有精力管流民啊。反正過段時間要么回原籍要么被大戶人家收了,總比落在他手下好, 主要是后續安排廢人廢力, 上頭剛發布了重新統計人口戶籍,按‘里甲制’統一造冊, 流民可就地入籍, 官府要給予幫助。
幫助不要錢不要人嗎?
縣令看著貧窮的衙門,呵呵笑了。
可皇長孫下令設置粥棚, 安置流民, 縣令苦笑一聲, 沒錢也要干啊。如今一聽皇長孫說的話, 縣令頭都大了。
什么?還要安排大夫, 免費供藥?
稀粥他還能勒緊褲腰帶, 再找大戶哭哭窮, 勉強能供應幾天。可要醫藥?誰有錢供啊,請大夫不要錢啊?那些藥材多貴啊。
縣令:“皇長孫殿下,不是臣不想辦啊, 實在是臣也無能為力啊。您是不知道朝廷撥的銀錢都用在災區最重的州縣了,”
臣是一分朝廷支持都沒收到啊。
朱雄英看著叫苦連天的縣令,擰了擰小眉頭,“只是一些簡單的治療風寒的藥材,要不了多少錢。”
縣令:
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啊。
這么多人,就是便宜的藥材也要不少錢了。
朱雄英看縣令不似說謊,最終嘆一口氣,“那我去問問父親。”
“殿下您慢走,臣恭送殿下。”看著小身影轉身出去,縣令大大松了一口氣,去找太子要也可以,反正朝廷那邊的錢會用來購置一批基礎藥材。
朱雄英給他父親朱標寫了信,派護衛送往災情一線。他則背著小手在屋中來回踱步,想到城外災民,他小口嘆氣。
這時陳硯提著食盒進來,把幾道清粥小菜擺上桌,“殿下,您該用午膳了。”
聞言朱雄英腳步停頓,看向桌上的青菜米粥,眼神微暗,就是這樣簡單的飯菜對百姓來說都是不容易吃到的。
宮里皇祖母一直提倡節儉樸素,不要浪費食物。朱雄英從小跟著馬皇后比較多,也養成了不叫樸素的生活習慣,他也以為宮里的生活不算多好,至少比起傳聞中的奢靡,差了很多。
但如今一看
有葷有素,白米白面,吃得飽吃得夠,比起平民百姓已經算是很好了。
朱雄英坐在桌前,往日不太喜歡的青菜也能吃得津津有味了。
倒是一旁的內宦陳硯看得心酸,明明縣令給自家殿下準備的膳食沒這么差,可殿下聽說災民連樹皮都搶著吃,餓狠了還有啃泥的,于是就叫人換了一日三餐。
這些沒油水的青菜咸菜,就是他都吃不下,偏偏不愛吃青菜的殿下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陳硯悄悄轉頭,抬起袖口擦擦眼角。
認真吃飯的朱雄英沒注意貼身內侍的傷感,他在想受災嚴重的地區會是什么樣子,哎,如果不是自己年紀太小,父親多半會帶他一起過去的。
屋內主仆各想各的事,屋外把食盒提過來就候在門口的小宦官,低垂著眸,無意間掃了屋內一眼,又快速垂眸。
此次跟著朱雄英出宮的宦官有四個,宮女有三個,主要負責朱雄英生活中的大小雜事。
院子里站著百來個護衛,是貼身保護朱雄英安危的。院外還有幾千護衛日夜巡視,等閑不可靠近。
等朱雄英快速吃完,陳硯收拾好餐盤放入食盒轉身交給門口的小宦官,小宦官轉身退下去,身后傳來陳硯詢問朱雄英是否要喝點果茶的聲音。
小宦官低眉垂目,腳步不停。
能被選上跟著出宮的四名宦官,都是朱雄英在宮中常用的人。
伺候朱雄英的宦官宮女都是馬皇后和常氏選的,后面常氏去世,生活方面的也有馬皇后關心,呂氏如果想做什么也會提前問一問馬皇后的意思,她說可以,呂氏才會去辦。
這個提著小食盒的宦官比較特殊,因為他是當年朱雄英從朱尚炳那救下的,后來留在東宮當個打雜的小內侍,掃掃地澆澆花之類的。
后來得了朱雄英的眼,從打雜的外院小內侍升到了朱雄英身邊,就在陳硯手下聽事。
朱雄英是個有責任感的人,人既是他救下的,就要負責。放在宮里其它地方,以秦王父子的脾性,能把人悄無聲息地弄死。
馬皇后也不違背他的意愿,他想留就留,但她也派了人去調查身世是否干凈。其實能入秦王府,身家早就查的一清二楚了,不然無法到秦王長子身邊伺候。
能派到皇子皇孫身邊的,多半是良民出身,只是家中太窮,活不下去就送入內廷,凈了身當奴才。
這個小內侍也是如此,家鄉鬧饑荒,一家子人都快活不下去了,一路逃荒,家中人口所剩不多,后來實在沒辦法,在內廷招收小內宦的時候,把他賣了,換了點錢,勉強支撐剩余一家人活下來。
只不過
馬皇后看完下面人調查的情況,深深嘆了口氣。
因為好不容易活下來的幾口人,找到個小縣城開荒定居,小日子漸漸有了盼頭,結果就因為她兒秦王,泄憤出氣,一家幾口人都被殺了。
在這個時候,因為各種原因死去的,實在太常見了,沒人在意。當地官府知道是權貴所為,更不敢管了,還幫著把事情消聲滅跡。
馬皇后不讓人查都不知道,也是因此,那段時間才對秦王諸多看不順眼,數次訓斥,鬧得母子關系都更僵了。
宮里當差的小內宦更無法得知這些了,他想,也許他宮外的家人連逃荒都沒逃過,不知餓死在哪里了。
馬皇后見人勤快麻利,腦子有幾分靈活,做事卻有分寸,漸漸地就放心把人留在東宮當個小雜了。
后來調到朱雄英身邊,朱雄英記得這人是他救下的,還親自給人取了個新名字,叫王瑾。
王瑾提著食盒來到小院廚房,交給宮女。宮女負責做朱雄英的一日三餐,她在圍布上擦擦手,有些猶豫問道:“真的不用改善一下飲食?你和陳聽事要不再勸勸殿下,就算想體驗民生疾苦也不用太為難自己吧。”
宮女還不是怕沒伺候好,皇長孫殿下萬一出點啥事,她們也會吃得了兜著走。
王瑾無奈一笑道:“我們都勸過了,你也知道殿下脾氣,他決定的事兒很少能勸。”
“哎——”宮女面色一苦,忽然道:“要是燕王世子在就好了,咱們殿下還就聽他的勸。”
聞言王瑾沒說什么,他還有其他事要做,很快離開廚房。
另一頭朱標很快收到兒子寫的信,他眼底有些青色,眼中還有睡眠不足生出的血絲。
災區情況比他預料的要嚴重,老天爺不作美,時不時還要降一場雨,導致后續工作一直不太順利。
官員們倒是不敢在朱標眼皮子底下偷奸耍滑,只不過災情太重,朝廷撥的款項有些不夠。朱標也正在朝老爹要錢要糧,收到兒子的信,他就吩咐人把買的藥材分一些送過去。
災后最怕的就是疫病,朱標也組織了一批醫者防御疫病發生。
不過災區每日還是有不少人熬不過死去,到處都是尸體,有些在水患退去后已經發脹,面目模糊。
這些都要及時焚燒,不然很容易滋生疫情。
就在朱標在災情一線積極主持各項工作時,北平一封急信火速送到他手上。朱標一聽是急報,還以為朱棣出了什么事,拆開一看,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原來是朱棣父子擔心他和雄英災區情況。
信上除了殷切叮囑,還有一些朱標沒見過的防疫措施,朱棣說是他之前為老丈人尋來的民間老醫整理的防疫手段,雖然無法百分百保證防住疫病,但也能起到一定效果。
朱標最近正為此事煩心,每日生病死去的災民變多,他也擔心疫病突生。于是趕緊找來醫者和官員商量。
眾人看過朱棣寫的信,一時面面相覷,醫者也在討論,信上所寫,有些他們也沒聽過見過。
而且,做起來還有些麻煩。
比如要給災民設置統一住所,每日都要在災區噴灑一種混入高度烈酒的‘消毒水’,除此之外,有發熱、咳嗽之類癥狀的災民要統一隔離治療。而且災區城鄉各處都要派人噴灑混了石灰的水,說是起到殺菌消毒的作用。
至于一線工作的官吏、醫護人員最好也帶上麻布做的口罩,每日衣服也要換洗,用沸水煮過才行。
上面還寫了很多防疫小措施,光看就很麻煩了,真的實施起來,不知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
尤其是對災民的管理
在場官員都覺得沒那個必要,死了的全部燒了就是,沒死的給口吃的,等待朝廷后續安排,熬過去的再幫助重建家園。
“太子殿下,臣覺得沒那個必要。”一位知州率先表達自己意見,“如今咱們人手本就不夠,每日光是清理水患留下的問題都忙不過來,臣手下的小吏衙役日夜干活,每個人都體力見底了。”
“是啊殿下,再加重事務,怕是會給底下人帶來無法承受的負累啊。”
“而且災民區的建設管理也需要人手和錢財,哪一樣對我們來說都很難啊。”一官員搖頭苦笑道。
不是他們不想干,實在是缺人缺錢啊。
朱標聽完眾人意見,沉吟
片刻,見醫者們討論結束,他就問:“先生們可覺得那些防疫措施有效?”
醫者們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是當地一位稍有民望的老大夫起身,正要下跪,又被朱標抬手免了禮,“先生不用多禮,直說就是。”
老大夫就拱拱手,彎腰恭敬道:“回太子殿下,草民覺得能幫助防疫。”
雖麻煩,有些也聞所未聞,但行醫者的直覺比官員更敏銳。再說幾位大夫對如今情況也頗有煩憂,就怕疫情防不住,只要是辦法,那就可以試試看。
朱標頷首,見他神情,官員們心生不妙,正要再勸,朱標這時又拿出另一份東西,“上面寫的東西,大家再看看,如果覺得可行就按這個來做。”
幾位官員接過來一一傳看。
朱標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熱茶,那上面是朱棣信上寫的建議,還有一些是朱標受到信件啟發,根據災區實情補上去的。
不過這些都需要錢糧支持。
朱標喝完茶,再一抬頭,果然官員們臉上的排斥少了,雖然還有遲疑,一知府出列問道:“殿下,書面上所寫倒是可行,不過——”
知府用眼神傳達未盡之言。
錢呢?
糧呢?
您要調動災民積極性,可以。災民中是有不少青壯年勞動力,但是他們是自家存活下去的希望,官府要是強制征召干活,不小心是要激起民怨暴動的。
除非你官府能給他們報酬,要么是錢要么是糧,總歸要保證他們家人能活。而且,那上面說,只要積極幫助賑災工作的,官府記下功勞,會在事后按功勞排序幫助重建家宅。
重建家園可是災民們最關心的問題了。
以往當地官府可不太管這些。
災情過后,百姓們要重整田地、開荒,官府也只會提供一點工具輔助,糧種都是借給災民的,以后要還的。不過這次可以以工代糧,凡出了力氣的,官府會一一登記在冊,按勞動付出抵扣借糧。
其實,這些說白了也是以工代賑。
以往不少官府也這么做過,就是——說好的沒能兌現,反而成了免費苦役,導致百姓活不下去,激起更多民憤暴亂。
總之,以工代賑也是要付出東西的,光是錢糧這塊,他們就拿不出來。
朱標掃過在場官員們寫著大大窮字的臉,他一頓,緩緩道:“孤已經向父皇請示再撥一筆錢糧下來。”
官員們一聽,齊刷刷松口氣。
不讓他們自己想辦法就好。
他們實在摳不出錢了,到最后沒辦法,還不是向另一部分百姓要錢,不小心又要鬧出事端。
左右難做人。
此時,有人又問道:“太子殿下,臣見上面還寫著調附近衛所的兵來幫忙災后重建,這個怕是——”
不好弄啊。
職責不同,衛所軍官不情愿不說,底下士兵也會不滿的。而且普通百姓見了這些當兵的,天然警惕害怕,萬一兩邊不和鬧出啥事,又是一個麻煩啊。
朱標也在猶豫,他倒是可以直接下令,太子旨意,附近衛所指揮官不敢不從。
以前他父皇倒是調動過軍中人士去清查土地、人口。軍民之間也鬧出過不少爭端,最后靠武力鎮壓下去了。
此次最關鍵的還是災區重建,防治疫病,朱標也不想多生事端。
見官員們也不太贊同,朱標想了想,說道:“此條相關的措施暫不啟用。”
只要官民齊心,也不需再麻煩衛所士兵。
聞言,官員們放心了,說實話,他們也不太想和武將那邊打交道。這次欠了人情,下次還不知道怎么被拿捏說道呢。
沒多久朱元璋又撥了一筆錢糧下來,但其實也不算多。大明如今每年軍費開支不小,建國不過十來年,今年才把管理百姓的‘里甲制’推行下去,每年朝廷大部分稅收靠的還是江南、江浙地區。
這片百姓壓力著實不小啊。
戶部接到朱元璋旨意,那也是愁得頭發又掉了幾十根。上面要錢,你不給都不行。好不容易才湊出一些,朱元璋勉強滿意。
這頭朱標安排下去的工作也有條不紊地展開了,災民們統一被安排住所,生病發熱的也被隔離開,一開始災民們還慌亂了一陣,以為生病的家人要被丟棄,自生自滅,后面有災民被選入‘消毒’工作隊,傳回消息,這些被隔離的人都有醫者治病,大家這才放心,紛紛跪地大哭,感謝皇恩,感謝太子。
如此一來,每家每戶的青壯勞力也干得更起勁兒了,雖說大家一開始也懷疑官府騙人,想抓他們當免費苦役,可太子說了,他會親自監督,沒人敢騙他們。
死氣沉沉的災區總算煥發一點新生光彩,朱標看在眼里,一身疲憊都好似消散了。這天,他剛巡視完工作,回到府上,親兵又遞上一封北平來的急信。
朱標還以為是老四又有新的建議,等他拆開一看,才發現信是朱高熾寫的。
全篇看下來,就一個主題。
太子大伯你到底什么時候才把小堂哥送回京師!
朱標:“”
他看完就苦笑不得地搖搖頭,這小家伙上次也專門催促過,好像他把雄英帶入了龍潭虎穴一樣。
上次他也問過兒子,要不要先回宮,但兒子說不急,他還想在這邊待一段時間。朱標自然尊重兒子意見了,就沒急著送他回去。
不過這次收到朱高熾的信,朱標也覺得在外面待了一個月挺久了,正要派人送朱雄英回宮,很快,南邊好幾個地方發生農民暴動的消息傳來。
朱標剛安排好護送隊伍,就又收到馬皇后消息,讓他盡快送長子回去。
朱雄英本想一直留下,等災區一切處理妥當再跟父親一塊回去的,可皇祖母都下旨了,他只好聽話先回去。
怕路上不安全,朱元璋還派了一隊親兵過來,前后加起來護送朱雄英的將近一萬士兵了。
沿路還有衛所兵將,朱標沒啥不放心的。
這頭送走長子,朱標再次投入到工作中,過了一段時日,他就收到朱雄英平安回宮的消息。
然而,誰都沒想到,平安回宮沒幾日的朱雄英會突發高熱。
原本馬皇后以為是這段日子吃了點苦頭,路上又太勞累,所以才生病發熱,結果太醫趕來一看,頓時臉色大變。
沒多久,朱雄英就被移到皇宮一處偏僻大殿,周圍伺候他的宦官、宮女也全部被移到一處管理,有發熱癥狀的都被統一隔離。
差不多是同一時間,距離朱標所在的一線災區不遠的領縣,受災不算嚴重的一個小地方,發生了疫情。朱標第一時間派人去處理,然而不等事態控制住,朱標就收到宮中傳來的消息。
他兒雄英疑是感染疫病!
朱標眼前一黑,直直朝前一栽,被宦官及時扶住。
“快,安排快馬,孤要回宮!”
第62章 第62章 朱雄英告別
宮中也陷入人心惶惶中, 得知朱雄英可能是疫病,有人建議挪出宮中治療,萬一傳染開來,后果不堪設想。
于是…提出建議的后妃就被朱元璋挪出宮了。
朱元璋在聽說長孫可能身染疫病已經處于暴怒狀態, 這個時候還敢多嘴, 無疑是找死。
同時朱元璋下令徹查, 他不信意外。
朱雄英沒深入災區,他待的縣城也相安無事, 傳去疫情的是另一個小縣城。護送回來的路上,有護衛隔離,也沒有流民能靠近。
如此密不透風,怎么可能染上疫病。
在朱元璋下令徹查時, 前幾日護送朱雄英回京的護衛隊里也有人高熱不退, 伴有嘔吐、呼吸不暢的癥狀,而
且發病極快, 已有數人死亡。
聽到稟報, 朱元璋的臉色比暴風雨來臨前還可怖,他下令軍中戒嚴, 挨個排查, 那日護送朱雄英的所有人統一隔離。
同一時間宮中也不容樂觀。
東宮最先出現癥狀的就是伺候朱雄英的貼身內宦陳硯, 起初以為是小病, 沒想到不久朱雄英也發起高熱。
東宮所有下人都被隔離開了, 有的人出現了癥狀, 更多人還沒出現相似癥狀, 馬皇后下令分開隔離,還派了太醫去治療。
朱元璋聽說了倒也沒反對,宮人出事太多也會影響皇城安危, 畢竟這是疫病,馬皇后也不會同意全部殺了以絕后患。
如此朱元璋就默許馬皇后一切安排,如果事態不可控再說,他現在更關心長孫病情。
馬皇后又擔心下人照顧不妥,她想親自陪在朱雄英身邊。
一聽馬皇后打算,朱元璋和朱標同時反對。
“母后,您身子骨本就不好,如何日夜守候照顧雄英,別等雄英還沒好,您先病倒了。”朱標這兩天熬得眼中滿是血絲。
就算有馬皇后親自陪伴照顧,起的作用也不大,現今還是全看太醫能否把人治好。
馬皇后著急啊,等在外面,心中不好的預感越發強烈,就算就算她孫兒要走,她也不想走的時候身邊一個親近的人都沒有。
“我活到這把歲數也夠了,如果真出事,就讓我和雄英一起走。”馬皇后情緒有些繃不住地吼道。
“母后!”
“你胡說八道!”
朱標和朱元璋同時沉沉喊出聲。
就在這時,青兒雙膝跪地,這一舉動頓時引來朱元璋三人注意,馬皇后眉心一跳,還不等她說什么,青兒已磕頭請求道:“奴婢想去照顧皇長孫殿下,還請皇上成全奴婢。”
馬皇后蒼白的嘴唇微顫,她眼角滑下渾濁淚水,青兒為何如此,她心知肚明。
“青兒你起來。”馬皇后心里是把陪伴自己多年的青兒當女兒看待的,她如何忍心,要是青兒也跟著出事,馬皇后只會更心痛。
青兒卻額頭緊貼冷硬的地面,語氣堅定,“奴婢一定好好照料皇長孫殿下。”
馬皇后急了,“青兒!”
朱元璋也同時開口:“好,朕準了。”
不幸中的萬幸,宮中疫病并沒傳開,另外發生疫病的小縣也因為朱標反應快速,派了大夫過去,及時控制住疫情,沒有傳到其它地方。
而且太醫們已經研究出有效的法子,有宮人高熱癥狀減輕,護衛那邊也沒再繼續蔓延,行武之人身體底子好,能熬過來的幾率更大。
但是——宮里的皇長孫朱雄英情況就比較危險了。
連續多日高熱,已經把他燒迷糊了,還不能隨便喝水,宮人只能用棉布每日沾點水潤潤他的嘴皮。
青兒小心把人扶著靠在自己身上,一宮人顫抖著手在喂藥,朱雄英陷入昏迷本就無法自動吞藥,喂藥的工作就比較難,她還抖一抖的,藥汁沒到嘴邊就倒了一半。
宮人害怕,青兒知道。
如今宮中身亡率最高的就是照顧朱雄英的宮人,日日夜夜精心伺候,熬得精力不濟,染了疫病也不像其他人能熬,急癥一發作,高熱不退,人說沒就沒了。
但朱元璋的命令,宮人不敢不從,伺候朱雄英還有條活路,不愿意當場就被朱元璋下令殺了。
青兒臉上蒙著高溫煮過的棉麻口罩,這還是朱標吩咐人弄得,太醫們覺得能起到基礎防疫效果,也紛紛弄上了,他們行醫的有些自保的防御手段,但也相當簡單潦草,效果不大,所以一般來說醫者就是最容易感染疫病的。
宮人中招了,太醫里面也有人染上了。
太醫院經驗最豐富,醫術最全面的陳老太醫,由于年歲大了,也感染了,昨日出現疫病癥狀,已經被隔離治療。
這是馬皇后的命令,不然以朱元璋的意思,這些太醫就是死也要等他大孫子好了再死。
“我來吧。”青兒接過藥碗,讓人把朱雄英扶好,黑乎乎的藥汁隔著口罩都能聞到苦澀味。
“殿下,喝藥了。”
青兒垂眸低聲念道,手中勺子喂入朱雄英嘴邊,另一宮人趕緊按照太醫所教在朱雄英脖子動作兩下,幫助他咽下藥汁。
盡管如此,一碗藥喂下去,一半灑在外面。
喂了藥朱雄英又被放下,他燒得臉蛋緋紅,氣息很是微弱,青兒把碗教給宮人,她拿著帕子給朱雄英擦流下的藥,擦完又解開寢衣,要給他換身干凈衣裳,忽然,頭頂傳來一道干澀的聲音。
“青兒姑姑。”
聲音很微弱,但青兒聽見了,她倏地抬頭,就見朱雄英睜開了眼睛,明明小臉還因為高熱發紅,眼神卻顯得很精神。
青兒瞳孔緊緊一縮,心中陰霾愈重。
而朱雄英眨眨眼,沒看到青兒異樣,或是說他也沒心思注意這些,他動了動干澀嘴皮。
“青兒姑姑,我好累,我剛才好像夢見娘了。”
青兒握著手帕的指尖用力,努力彎了眉眼笑說:“奴婢知道您很難受,小殿下,您再堅持一下,多喝幾次藥,咱們很快就好了。”
“可是,我真的好累了。”朱雄英聲音有些飄忽地說,他轉開視線,盯著虛空一處,忽然笑了笑說:“青兒姑姑,我想再睡一會兒。”
青兒紅著眼點頭,伸手給他蓋好被子,“好,您睡,等會兒姑姑再叫你。”
在朱雄英閉上眼睛時,青兒快速起身去找好幾夜沒合眼正在商量下一步治療法子的太醫們。
北平。
燕王府,朱高熾最近心頭總是無緣無故地亂跳,他寫了好幾次信給朱雄英,勸他早點回宮,不要在外待太久。
終于前兩天收到了朱雄英寫的信,說他啟程回宮了。
但他始終心神不寧,就和徐妙云、朱棣商量一下,決定回京師看看。徐妙云感覺兒子太大驚小怪了,倒是朱棣猶豫了一下,居然同意了。
朱棣親自上書,說明緣由,等著朱元璋點頭同意,徐妙云就可以帶著朱高熾回京小住。朱高熾年紀還小,兩人是不放心他一人回去的。
就在徐妙云著手安排回京諸事時,乖乖等著娘親安排好就一起回京的朱高熾,這天晚上,突然又做夢了,還夢到了朱雄英。
夢里朱雄英似乎比幾個月前分別時更沉穩了些,像個大少年了。
朱高熾一見他就撲上去,抱住人喊小堂哥。
朱雄英笑得很溫柔包容,等他抱夠了兩人就坐在開滿鮮花的草地上,朱高熾開始抱怨小堂哥不聽話。
【我都說好幾遍了,叫你今年多注意身體,少往外跑,道士說了,今年對你來說不吉利,要多加小心。】
朱雄英就耐心聽他抱怨。
【你說說你,從小就不聽勸,讓我小小年紀替你操了多少心了,到底誰是哥哥啊。】
【你要做個圣君明君也不急一時嘛。】
【天下的責任大了個去了,有你背的時候。】
【皇爺爺和太子大伯還在,你一個小的沖上去干嘛呀。】
朱高熾一陣碎碎念,絲毫不停歇,突然,眼前冒出個小東西,朱高熾語氣一頓,定睛看去,是一只草編蚱蜢。
他轉頭看向拿著草編蚱蜢的朱雄英,朱雄英笑得燦爛,臉上有他從未見過的自在放松。
不像是在宮中的皇長孫殿下,而是他這個年紀該有的天真快活模樣。
“喜不喜歡?”朱雄英問他,眼中笑意盈盈。
朱高熾拿在手上左右看,編的很好,他很喜歡,就點點頭,還嘀咕道:“你什么時候學會的啊?”
明明小堂哥連捏泥人都笨手笨腳的,一點沒有手工天賦。
朱雄英笑笑不語,他忽然仰面倒下,雙手枕在腦后,看著蔚藍天空,
“對呀。”
朱高熾拿著草編玩得開心,也跟著躺在小堂哥身邊。
“還有很多你沒見過的新奇東西呢,有比馬車舒服的小汽車,還有能看動畫片的電視手機,還有啊,從北平到南京只要一個多小時的大飛機,大飛機就是能在天上飛的車車。”
朱雄英聽著,眼中生出向往之色,“真的嗎?”
“那當然了。”朱高熾看他感興趣,就繼續說他的前世,在這里,他好像不用藏著掖著。
兩小只就躺在那,一個說一個聽。
說到后面,朱高熾嘆氣,“雖然也不是沒有毛病,但比這個地方真的要方便很多,上次和我娘親坐馬車到北平,我屁股差點都顛碎了。 ”
朱雄英聞言,摸摸他的頭,好似在安慰,又說:“有機會我也想去看看。”
朱高熾聞言剛要說下輩子啊,說不定投胎到幾百年后,那就能看到了。
“不過,我覺得大明也挺好的。”朱雄英又說。
想到爹爹娘親,還有現在的二寶,朱高熾點點頭,“是啊,大明也挺好的,有很多愛我的家人,但我現在煩惱也多,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朱雄英忽地坐起身,看向天邊異彩,然后回頭笑笑,眼眸明亮溫潤,“大寶,我要走了。”
“哦。”
朱高熾愣愣地眨了下眼睛。
就在朱雄英起身離開時,不知為何朱高熾忽然拉住他的手,心中涌起巨大的失落感,語氣也有些急,脫口而出一句:“小堂哥,不能留下嗎?”
朱雄英回頭,臉上散發著微光,一如既往地包容又溫柔地看著他,然后搖了搖頭,嘴唇微動了幾下,說了什么朱高熾有點沒聽清,因為朱雄英很快化作一團光點消失了。
剎那間,睡夢中的朱高熾小身體一顫,他猛地睜開眼睛。窗外早已天色大亮了,隱隱約約還能聽見奶娘叮囑朱二寶慢點的聲音。
朱高熾一直躺著,眼神發直,回想剛才的夢,他眼角情不自禁滑下兩道淚痕,冥冥之中有股不好的預感。
而同一時間,與北平府相隔甚遠的大明皇城傳出一噩耗。
皇長孫殿下朱雄英薨了
染疫去世,宮中有關朱雄英的一切東西都要隨著他一起焚燒干凈。馬皇后傷心過度,在一切葬入洶洶大火中那瞬間,終于支撐不住暈死過去。
朱元璋聽了馬皇后的話,沒要那些太醫的命,此刻馬皇后暈倒,他立刻暴怒一聲傳太醫。
而朱標此刻仿佛是一尊空洞洞的人形架子,火光充斥雙眼,整個人卻沒一點反應,也聽不到周圍聲音,一直到火光熄滅,殘余一地焚燒后的灰燼。
朱標終于忍不住雙膝跪地,捂著眼睛無聲痛哭。
宮人們早已識趣退去一邊,前來送最后一程的呂氏也悄悄離遠了一點,她看著朱標身影,再轉頭看向一片灰燼,半晌后,眼皮下垂。
好幾日,宮中都陷入一片沉寂壓抑氣氛中。
直到朱元璋毫無預兆又開始下令殺人。
朝臣人心惶惶,以為朱元璋是因為長孫去世才殺人發泄滿心悲憤,但沒多久,又傳出那些人是胡惟庸同黨。
就在朝臣們縮著脖子小心做事的時候,朱元璋又連下幾道旨意。那幾日發生農民暴動的區域,參與暴動的殺無赦。還有發生疫情如今已經控制下來的小縣城,大小官吏全部處死。
朱元璋內心暴戾不停翻涌,他忍不住滔天殺意。如果不是還顧忌馬皇后和朱標,這么一點人平息不了他胸中嗜血之念。
他的人果然查出,有白蓮教身影。
但這些東西藏得很深,又隱匿在民間,這次也不過是些蛛絲馬跡,讓朱元璋捕捉到了聯想到它身上。
朱元璋是造反出身,他知道,這東西背后沒有錢財支持是很難擴大運作的。他前前后后清剿數次,還有人逃出,暗中興風作浪,沒有人幫不可能。
上次跟著朱雄英出宮的宦官宮人,從疫病中活下來的還有三人。陳硯幾乎和朱雄英同時發病,沒有好藥吊著,他早早死去。
活下來的有一個宦官,兩個宮女。
此刻也被折磨得不成人樣了,即便沒被疫病奪取生命,他們也活不了。百官都聞之色變,堪稱活閻羅的刑部尚書開濟,看著兩個斷掉氣息的宮女,他擦了擦手,不用吩咐就有手下進來處理。
還剩一個宦官,叫王瑾。
開濟折磨人的手段可不少,少有人能堅持住,忍不住痛苦認下罪名的更是多不勝數。剛才那兩個宮女到后面都是開濟說啥,她們承認啥。
但那不是開濟想要的。
開濟也明白,兩個宮女是無辜不知情的,但入了他這牢獄,注定她們不能活著出去。
倒是這個小宦官讓開濟多看了一眼,王瑾。
撐了這么久,是個硬皮子,他倒是說了點有用的東西,還按著他說的順著查下去,查到一些白蓮逆賊的身影。
不過這小宦官說的是陳硯有問題,就是那個比皇長孫還先死的小宦官,按常理來說,陳硯有問題是必然的,他下手最容易,而且他和朱雄英幾乎同時發病。
開濟直覺這個小宦官更有問題。
沒證據,但他就是覺得。
不過這個王瑾可是當初皇長孫一時善心,從秦王長子手下救出來的。如果真對皇長孫不利,那就是恩將仇報,罪加一等。
真如此,就算他一家人早已死光,皇上怕也要把他們一一找出來挫骨揚灰。
開濟讓人查過,剛有消息傳來,王瑾一家在逃荒中存活下來的家人是被秦王泄憤殺了。
消息自然傳不到宮中小宦官王瑾耳朵里,即便王瑾知道,要恨也是恨秦王才對。
可惜開濟不能看透眼前人心中所想。
王瑾恨秦王嗎?
當然恨了。
但他恨所有這些高高在上的權貴,把他們百姓當螻蟻一樣踐踏的權貴。
呵呵,大師果然沒說錯,這些人都該死。
王瑾當初被選入秦王府,他也發誓要混出頭,賺了錢給家中幼弟讀書,以后也能成為人上人,不再受人欺凌。
原本當初家中要送入宮當內侍的是幼弟,但王瑾主動站出來,替換幼弟。
逃荒路上,他差點病死,是大師救了他。
大師說如果不想一直被人踩在腳下,那就要往上爬。
那一刻王瑾心中被種下一枚野心勃勃的種子。
在秦王府,他好不容易成了朱尚炳貼身內侍,雖然經常挨打,但比起他想要的,吃點苦頭不算什么。
朱尚炳脾氣暴躁殘忍,但他知道怎么活下來。
偏偏這些高高在上的人,以為施舍他就是對他大恩大德。
他從未求朱雄英救他!
如果不是朱雄英他一家不會慘遭秦王殺害,他幼弟還好好的,等他混出頭,有了錢有了人脈,弟弟當官,一家人再也不用挨餓受凍。
此刻王瑾也是奄奄一息,血水幾乎模糊了他的面容,但開濟一直緊緊盯著他,所以沒錯過他嘴角輕輕牽動的弧度。
開濟眉心突突一跳,那點弧度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就算看見了,也可能以為是臉部抽搐引起的。
但開濟就是感覺不是。
他眼神轉向一旁的大夫,讓大夫救人,也許還能撬開點什么,但大夫剛走上前,王瑾透過模糊血腥的視線看了開濟一眼,隨即腦袋一垂,徹底沒了氣息。
老大夫刻板面容毫無波動,檢查一番,回頭沖開濟道:“沒救了。”
開濟冰冷目光掃過血肉模糊的人,丟下擦手的帕子,轉身走出陰冷黑暗的牢房,他知道,不管是不是這個王瑾,洪武帝都不在乎,是,挫骨揚灰,不是,照樣要死。
背后罪魁禍首,不是一個小小宦
官
朱高熾后來還是和徐妙云一起到了京師,祭奠完朱雄英,母子兩也沒急著回北平。因為馬皇后身體狀況不太好。
天氣一日日變冷,籠罩皇城的氣氛似乎也變得清冷。
過年的時候,馬皇后精神好了些,看起來已經從傷痛中緩過來了。但朱高熾看著她驟然多生的白發,深刻很多的皺紋,心中多還未發生的事多了點準備。
生老病死,不是人力可為。
如果馬皇后還年輕,沒有早些年累出的病痛,那朱高熾還會再強留一下她,和閻王爺搶一搶人。
不過,宮中聚集的是這個時候醫術頂尖的一批大夫,就算民間還藏著一些醫術高明的,也不一定就比太醫們強悍。
據他所知,他皇爺爺朱元璋當初可是派軍隊全國搜尋過一遍大夫了。
剩下的漏網之魚應該不多。
太醫們束手無策,民間大夫又能如何。
朱高熾嘆氣,走在熟悉的京師街頭,心境卻與以前有了不同。走著走著,朱高熾腳步一頓,他居然又走到之前的小餛飩攤子了。
更沒想到,刑部尚書開濟也在。
兩人眼神一接觸,各自頷首致意,朱高熾腳步一轉,繼續朝皇宮走,身后視線跟了一會兒就收回去了。
朱高熾走到宮城腳下,小身子一頓,抬頭看著巍峨皇城,眼神輕輕一晃,無聲念道:大明啊,朱家啊。
第63章 第63章 送別馬皇后
過完年, 春風裹挾著寒氣拂過應天府,路過的人都要哆嗦一下,嘀嘀咕咕一句,今年也太冷了吧。
然而比起天氣, 宮里的氣氛還要冷上幾分。
因為馬皇后身子情況反反復復, 一直不見好, 甚至每況日下,就連太醫院的都愁壞了。
朱元璋看著虛弱的馬皇后, 不知為何也怕了,本來舉起的屠刀又緩緩放下,不敢做出大舉動,怕刺激馬皇后。
前朝都因此陷入一種詭異的平靜中, 平靜得讓人產生有點歲月靜好的錯覺, 可滿朝文武還記得幾個月前朱元璋因皇長孫一事殺的人,血腥的陰影似乎又要籠罩下來, 然而大家戰戰兢兢小心做人, 突然發現陰影暫停了。
不是消失,就是暫停了。
他們直覺就是如此!
宮人、護衛、平民還有官吏, 被牽連獲罪的不少, 但文武百官怕的是朱元璋要重啟‘胡黨’一案。
而朱元璋為什么暫停, 朝堂眾人也明白過來, 多半是因為馬皇后。如今馬皇后的身體安康否深深牽動著滿朝文武的心。
要說最不希望馬皇后出事的就是這些當官的了, 他們連想都不愿意想哪一天馬皇后不在了, 等待他們的將是如何殘酷壓抑的職場生活。
現在的官場生活已經夠壓力山大了, 如果可以,有的人都想辭官歸隱,守著幾畝田地, 做個閑散田家翁。
但辭官是不可能的,進了他朱元璋的碗,那就不是他們說了算的。
應天府城郊的護國寺最近香火大盛,每天都有城內的夫人小姐坐馬車出城上香祈福,為誰?當然是為了馬皇后。
大家面上不會這么說,路上碰到了就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壓下彼此心中的沉重。
家中在朝為官的男人整天擔驚受怕,女眷們也沒辦法,只能用上香祈福的方式為他們分解煩憂。有的家中還擺上了菩薩或道家法相,官員每日出門前都要拜拜,祈求馬皇后身體安康,長命百歲。
官員們私下這點小動作,全被朱元璋看在眼里,但朱元璋坐在金鑾椅上,半邊臉被陰翳覆蓋,透著點可怖之色,他垂下眼皮,眼中冰冷戾氣浮動。
不夠。
朱元璋覺得這點監視力度還不夠!
在這種詭異氣氛中,空氣中終于有了點春天的氣息,百花逐漸盛放,微風都含著點暖香氣息。
許久未曾精力大好的馬皇后,這兩日忽地面色紅潤不少,整個人也像是重新換發了生機,皺紋似乎都被撫平,看著年輕了很多。
但馬皇后情況轉好,周圍人的心情反而更沉重了。
徐妙云回京后就常常進宮陪伴,和朱高熾一直沒回北平。馬皇后倒是勸過一回不用陪著她,母子兩都說不急,北平那邊也沒啥事,后面馬皇后嘆嘆氣沒說什么了。
有徐妙云和朱高熾時常進宮陪伴,馬皇后心情更開懷些,所以朱元璋覺得這樣挺好。
朱老四敢有意見?那就是欠揍。
已經有大半年沒見過兒子媳婦的朱棣,哪敢有意見啊,況且,朱棣也知道,他母后身子怕是堅持不了太久。
兒子應該察覺到什么,不然不會這么久不回北平。
這兩日馬皇后精力大好,還能被徐妙云扶著在御花園散散步,看一下盛開的花朵。朱高熾也陪在她身邊,小嘴說個不停,一聽,原來是在給馬皇后說街上的熱鬧和北平府的趣事。
馬皇后也知道,老四父子兩常常寫信。
“唉,我爹多大的人了,還跟二寶計較。”朱高熾嘆氣,小手一背,頗像個成熟小大人,“他還說要揍二寶,一歲多的奶娃娃他也揍,當爹的可不能這樣哇。”
眼前穿著繁花紋錦袍的小豆丁,也不過五歲多點,那一本正經的樣子看得周圍人忍俊不禁。
馬皇后也眼中帶笑,在掃見朱高熾表情時她眼神又微微一閃,有些失神。
徐妙云沒有這父子兩寫信勤,朱棣寫給兒子的信,她大多時候也不看,倒是不知道二寶怎么又惹了朱棣生氣。
不過二寶那倔脾氣,跟朱棣如出一轍,兩個倔的湊一塊不鬧事才怪了。
大寶怕這么久沒見,二寶會忘了哥哥和娘親,所以就編了些睡前小故事,說哥哥和娘親去冒險拯救小動物了,讓他乖乖在家等著。
這些睡前小故事還讓朱棣念給二寶聽。
朱棣念過一次就沒耐心了,他就發現,二寶有點傻,還特別難帶。聽不懂他要鬧,話都說不明白就踢腿捶床,小虎眼瞪得圓溜溜,小拳頭握得緊緊的,敢跟朱棣叫板。
朱棣:“”氣笑了。
老子累一天回來還要給你念個屁的睡前故事,你自己笨聽不懂還撒潑,老子是給你臉了是吧。
于是朱棣也橫眉怒目,土匪氣質大開,就這樣和自己一歲多的兒子玩起了瞪眼游戲,父子兩誰都不服輸,眼睛都不眨一下。
一旁隱身的奶娘:“”
其實奶娘很想冒死說上一句,燕王殿下您講故事水平真的很爛。
小殿下才一歲啊,不是十歲啊,您講慢一點嘛,而且,您也別覺得故事幼稚就省略一大半,眨眼間就跳到結尾啊。
別說小殿下了,她一個大人都聽不懂燕王殿下您在講什么了,要不是提前看過世子寫的小故事,她也是一頭霧水。
哪有講故事是這樣的
砰,遇上兩只狼,唰,兩只狼死了,嗖,你哥和娘親贏了,兔子活下來了。
要不然就是砰砰砰,你哥打贏了,讓你早點睡覺。
奶娘嘴角抽搐不停。
您這都不是敷衍了,您這是在挑戰一歲奶娃的智商和耐心。
而朱二寶聰不聰明先不說,他是肯定沒啥耐心的,聽他爹講了兩個睡前故事就開始捶床鬧脾氣了。
父子兩瞪眼瞪半天,還是年紀小忍不住眨眼睛的朱高煦輸了,小手揉了揉眼皮。
朱棣得意一笑,“就你?還想跟老子斗,等你能站著撒尿了再說。”
奶娘:“”
朱高煦雖然年紀小,但他也能感受到來自親爹的滿滿嘲諷,于是他怒了,猶如一頭小虎崽子徑直撞向朱棣,然而命運是殘酷的,他爹只是簡單一伸手,大掌輕而易舉罩住他的小臉。
朱棣獰笑一聲,看著被他牽制住還一個勁兒撲騰的朱二寶,說:“想跟你老子干架,你還嫩了點。”
朱高煦不服輸,朱棣也一點沒有慈父愛。
雖然被親爹壓制得死死的,朱高煦也沒哭,急得嗷嗷怒叫,真跟一頭小虎崽子似
的,小眼神毫不遮掩一股兇勁兒。
朱棣挑挑眉,冷哼一聲,拋下累得直喘氣的兒子,轉身大步囂張離開。
父子兩的第一次睡前故事交流就在‘小虎崽子挑戰老爹武力值,敗了’中結束。
奶娘低垂著腦袋,恭送燕王,等到腳步聲遠去她才抬腳走到床邊,本來要哄哄朱高煦,沒成想小人兒四仰八叉地躺著,眨眼就睡著了,還扯起了小呼嚕。
奶娘眼底閃過無奈笑意,也不知該說自家小殿下是心大還是虎。
但奶娘沒想到,父子兩的‘仇’就此結下了。
兩個倔脾氣從此就看對方不順眼,朱高煦每次見了他爹回府就跟小炮彈一樣沖上去,不是迎接,而是挑戰。
直到一次朱高煦急得咬了朱棣一口,被朱棣一把撈住,對著小屁股就是一巴掌上去,打得朱高煦一懵,隨即一口咬住朱棣的手背,有種不死不休的狠勁兒。
朱棣都疼得倒抽一口冷氣,怒斥:“放開,你再不放開老子要揍你了啊!”
但小崽子咬死不松口,半天甩不開,要不是朱棣顧忌這是自己親兒子,絕對要下狠手了。
從那之后父子兩關系更差了,也就是朱棣整日都在軍營和衙門忙,要不然北平燕王府還不知是怎么個雞飛狗跳。
朱棣也常常寫信給親親大兒訴苦抱怨,信上都是朱二寶那小東西的錯,他這個當爹的實在太委屈,需要大兒子抱抱安慰。
也就是欺負朱二寶年紀小,還不會寫信給親哥告狀。
朱高熾看多了也覺得有些無語和頭疼。
他也沒想到爹爹和二寶關系會變成這樣。
明明夢里畫面,他爹很喜歡二寶,尤其那股子虎勁兒,深得朱棣心意,大贊不愧是吾兒,虎父無犬子什么的。
怎么現在就這般嫌棄,恨不得把二寶一天三頓揍了呢?
馬皇后自然不知道這么多,朱高熾只挑了一些講給她聽,就當逗趣兒了,不過他是真覺得親爹跟一個小奶娃太較勁兒了。
“老四那牛脾氣,從小就不知道讓人,沒想到連兒子都不讓。”馬皇后笑著搖搖頭,“我還以為他當爹之后變了很多呢。”
看來,只是因為兒子是大寶,所以才顯得朱老四像個慈父。
不過有大寶這樣貼心討喜的兒子,誰不寵著慣著些呢,馬皇后也眼神慈和地看著朱高熾,抬手摸摸他的腦袋。
“皇奶奶是不是走累了?”朱高熾乖乖讓她摸頭,仰著脖子問,因為馬皇后神情有些疲憊。
馬皇后頷首,“是有些乏了,大寶陪皇奶奶回去休息好不好?”
朱高熾點點頭,伸手牽住馬皇后的手,感受著掌心的大手粗糙觸感,朱高熾扭頭,鼻子微微泛酸。
年輕時吃的苦太多了。
這一路走來到底多不容易,也只有相互扶持的朱元璋兩口子知道。
想到朱元璋,他這輩子的皇爺爺,朱高熾微抬下頜望向皇城上空,最近皇爺爺很貼心,有時候還要抱著折子來坤寧宮處理,要不是馬皇后嫌他煩,可能辦公地點都要挪到坤寧宮。
朱高熾忽然輕輕嘆一口氣。
對于馬皇后身體狀況,眾人就是心照不宣。終于,那一天還是到來了,才精神了三天的馬皇后狀態急速下降,已經不能下床。
太醫們早已束手無策,不過是用藥吊著馬皇后一口氣。
見到馬皇后臉色蒼白泛青,隱有枯木之相,忍了多日的朱元璋再也控制不住內心不安和暴戾。
“給朕治!”朱元璋一雙眼好似布上血色,宛如地獄惡鬼,眼神一一掃過在場所有太醫,語氣平靜得近乎詭異道:“皇后要是出事,你們,還有你們的家人,都要給皇后陪葬。”
太醫:“!”
每一個人都面如死灰,比馬皇后臉色好不到哪里去。
本來在昏迷中的馬皇后忽然嚶嚀一聲,朱元璋猛地回身,疾步來到床邊,“妹子,你醒了。”
朱元璋心臟跳得很亂,很用力,仿佛要跳出胸腔,這么強烈的跳動感還是他當年走投無路,一摔碗決定加入造反隊伍時才出現過。
多年過去,哪怕是最艱難的時刻,刀架在脖子上了,朱元璋都沒怕過。
馬皇后沒啥力氣說話,嘴唇動了好幾下才勉強出聲,“重八,放過太醫。”
朱元璋紅著眼睛,剛才的兇神惡煞變成了故作兇狠,和馬皇后嗆道:“你自己都啥情況了,還管別人。”
“重八。”馬皇后的手被朱元璋握住,她廢力地掀起眼皮看向他,“讓我走的安心些。”
話音一落,這位命運多舛,經歷了太多太多無能為力的皇帝,又變成當年家人餓死自己毫無辦法的朱重八,喉嚨仿佛堵著一塊大石頭,呼吸不暢,只能徒勞地發出哽咽聲。
朱重八忽然低頭埋在馬皇后手上。
沒多久,馬皇后手指輕輕一顫,她感覺一滴滴滾燙的濕意落在手背皮膚上。
洪武十五年,拖著病體堅持了好幾個月的馬皇后,最終還是走了。
喪鐘敲響,從皇城上空一直蔓延開去,就連在城外護國寺上香的人都若有所覺地睜開眼,看著面露慈悲的菩薩,心中砰砰一跳。
馬皇后出殯的畫面,朱高熾不是太陌生,他在夢里見過。
但親眼看,比起模糊的夢還是不一樣的。
尤其是百官悲愴哭聲,幾乎掩蓋了高僧作法念經的聲音,他們每個人都是真情實感地哭泣,比家中老母老妻去世還要難過悲傷。
除了這些官員,快馬趕回京中奔喪的秦王、晉王、周王、楚王還有他爹朱棣,也跪在靈堂前。
朱標跪在最前頭,似乎是連續送走兩個至親之人耗盡了他的心力,眼眶除了紅,連眼淚都流不出了。
馬皇后生育五子,此刻哭嚎聲最大最痛的居然是晉王。
一路快馬趕回京,到了京城連回府換身衣裳的功夫都沒有,晉王直奔宮中,看見閉眼躺在棺柩中的馬皇后,痛哭失聲。
到了馬皇后下葬這天,晉王胡子拉碴,情緒又崩潰了。哭得像個無措的孩子,涕泗橫流,與他相比,秦王就顯得冷靜許多,他除了那一身喪服,陰沉氣息,似乎沒有多大的情緒波動。
“母后——母后你走了,我怎么活呀——”
“母后———啊啊啊啊啊——”
不過與晉王一比,其他兒子都顯得要平靜很多。
朱濟喜拿著帕子給他父王擦眼淚鼻涕,晉王轉頭就抱著兒子繼續嚎,眼淚鼻涕也全部擦在朱濟喜身上。
送走馬皇后,這些天的疲憊終于一股腦地涌過來。
朱高熾回到府上正要蒙頭大睡,在路過庭院時,余光掃見他爹娘朝大堂走去,想了想,朱高熾還是往那邊走去。
與夢里有些相似的場景,徐妙云最近也臉色不好,守喪并不輕松,她喝了一口熱茶,心中積郁被熱氣撫過,呼吸都暢快一些。
朱棣也并不好受,只是他見多生死,即便是馬皇后離世也不能讓他情緒崩潰。他坐近一點,輕拍著徐妙云后背。
“別太傷心,母后也不想你因為她勞神傷身。”
徐妙云閉了閉眼,輕輕靠在朱棣肩頭,放松地嘆出一口氣,“嗯,我知道,我只是還有些不習慣母后離開。”
能陪著馬皇后走過最后的幾個月,徐妙云已經少了很多遺憾。
生老病死,這是每個人都避不開的,如果能活著,就好好活,但如果有一天親人朋友走了,她也不會一直困在傷心難過的情緒中。
想到什么,徐妙云忽然說:“如果哪一天我先走,朱棣,你不要太難過。”
朱棣皺眉,輕斥一聲,“胡說八道,你怎么可能先走,本王不準。”然后朱棣下意識緊了緊摟在她腰間的手。
朱棣不由想到他老爹,從母后去
世那天起,他老爹就很平靜,平靜得詭異。整天把自己關在謹身殿處理政務,聽大哥說已有好些天沒休息過了,累極了就閉著眼睛在椅子上小憩。
“我就是說如果。”徐妙云拉住朱棣一根手指,在他粗糙的指節輕撫,“當然了,如果我們兩都挺能活,一直到白發蒼蒼,兒孫遍地跑,那也不錯。”
朱棣忽然低頭,在她發間輕輕一吻,然后嗯了聲。
這些日子徐妙云太累,靠著他肩膀居然就睡著了,等朱棣反應過來,低頭一看,人都睡沉了,他無奈搖搖頭,正要起身抱人回房休息,余光忽地一動,他轉頭看去,大柱子后已經沒了兒子身影。
朱高熾就站在那看爹娘柔情蜜意,這與夢中畫面有些不一樣。他沒打擾兩人,很快就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回到房間,朱高熾躺在床上,精神很疲憊,眼皮卻遲遲沒有合上。他想起皇奶奶剛去世沒兩天,皇爺爺大發雷霆,突然下旨要太醫院為馬皇后看診的太醫陪葬。
似乎忘了馬皇后生前懇求。
朱高熾當時在宮中,想到什么就去坤寧宮找了一件東西然后徑直去謹身殿見了朱元璋一面。
爺孫兩在緊閉的大殿獨處了好幾個時辰,只有王太監守在殿外,也不知里面發生了什么,后面王太監又讓宮人和護衛都站遠一點。
等到朱高熾離開后,王太監再進殿伺候,小心用余光瞄過上首的朱元璋,又快速垂眸,掩去眼中訝異,同時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氣。
總覺得燕王世子來過后,皇上身上少了那讓人心驚的瘋感。
朱高熾還記得當年演武比賽,皇爺爺答應他三個要求。
聊了聊馬皇后生前一些事,朱高熾就趁機提出自己的第一個要求,放過那些太醫和他們家人。
朱高熾:“這是我答應皇奶奶的,她走了,我會替她看著您,不讓您為難太醫。她說,就知道您要騙她。”
也不知是小孩清澈堅定的眸光太亮了,還是哪一句話刺到他了,朱元璋最終沒忍住,突然抱著自己小孫子,放肆大哭了一場。
那哭聲
比晉王的動靜還大。
京中事務差不多弄好,朱高熾也要跟著爹娘一起回北平了。離開前,朱高熾和朱濟喜見了一面,兩人都跟著親爹就藩,也有些時日沒見了。
如今再見,明明年歲都還小,卻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兩人約在城中一茶樓,他們不喝茶,但這里視野好,包廂窗戶打開能看到應天府大半風景。
兩小孩在外敘舊,東宮,也有人掩人耳目,在一間書房談話。
書房是朱允炆之前用的,后面他習慣跟著朱雄英讀書,這邊也就空置了,周圍環境清幽安靜,是個很好的談話場合。
呂氏坐在桌前,看向站在門前,神色慎重的呂本,也就是她親生父親。要是朱標在這,就會驚奇地發現呂本另一張面貌,不是什么老實本分謹小慎微的讀書人,更不是什么清風道骨的儒師。
“娘娘有什么話就快說。”呂本眉宇微皺,顯然對呂氏突然把他叫到這談話有些不滿。
東宮如今雖然都在呂氏掌控下,但小心駛得萬年船,沒有急事父女兩最好不要私下見面,就算要說點什么,也能等過幾月后,他會成為朱允炆的老師,到時候也能找到機會說上話。
呂氏緊緊盯著她生父的眼睛,音色綿軟,語氣卻有些咄咄逼人,“父親,您做事可否想過女兒和您的外孫,太子如果出事,您又打算如何。”
呂本眼神一變,瞇了瞇眼后又緩和了神色,“事前不是給你傳訊準備了,只要防范得當,不會有事。”
“父親!”呂氏聲音忽然尖利了些,就像一朵無害菟絲花突然伸出利齒,“意外不是人力可控的,即便這次失去機會,以后還有,你們為何要用”
“行了,這件事休要再提。”呂本扭頭朝外看看,門外雖然沒人,院子里還有呂氏心腹守著,但他依然不放心。
“再說,事情沒鬧大,你母子三人也沒事,不要再無理取鬧,因為這種小事把我叫來談話。”
說完呂本就拉開門,一腳踏出時又頓了頓,扭頭看向呂氏,“宮中行事要小心,行差踏錯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呂本眼神微厲,臨了又安撫一句,溫聲道:“你是我親女兒,我怎么會做出對你不利的事,父親跟你保證,以后不會再有這種事了。”
門又輕輕合上,院子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直到徹底安靜。
桌前呂氏忽然拔下頭上的發簪,尖銳一頭在桌面狠狠劃過,發出令人耳顫的難聽聲音,而呂氏一雙眼比呂本剛才還要冷漠。
等呂氏情緒穩定,紅木桌面早已不能看了。
她蓮步輕移,走出房間,吩咐宮人把那張桌子收拾了,換一張新的,宮人來來回回,手腳麻利地處理好,很快,這間偏僻小院就恢復安靜,再也沒有腳步聲來回。
書房書架后面,一兩米多高的書柜,底層一排柜子有一扇柜門輕輕動了下,又過了很久,一只小手撥開了柜門,不知什么時候躲在里面的人慢慢走了出來
這天,朱高熾跟著爹娘一起回北平了。
出了城,他腦袋探出馬車,回望漸漸遠去的京城高大城墻,最后在飛揚的塵土中,他收回視線,重新坐回車內。
短期內應該不會回來了吧。
如果不出意外….
這座繁華的首府又要迎來一波震蕩了吧。
第64章 第64章 北平新生活
時光一閃而逝。
大明一年比一年冷, 洪武十七年冬,大雪連下一個月,整個北平府都變成一座冰雪城,更別說茫茫漠北草原了, 方圓百里見不到一絲綠色, 不難想象這個冬天草原人民過得多艱難。
今年剛入冬, 預感日子不太好過的草原部落,決定先發制人朝鄰居大明要點東西過冬, 大家都是鄰居,接濟一下怎么了。于是,殘元招呼都不打一聲,派出數十支游騎一起突襲大明幾個邊塞口。
這在往年也是常規操作了, 只是今年剛入冬氣候就冷得不同尋常, 于是草原部落一咬牙,決定再和大明掰一掰腕子。
當然, 正面較量那是傻子才干的, 他們只想搶東西,不想和大明你死我活。大家分成數股游擊力量, 你搶你的, 我搶我的, 搶到東西就跑, 端看誰的運氣更好。
數股草原游騎, 每一股都有兩千到四千之數, 只是搶點東西, 足夠了。雖然傷亡率是避免不了的,但只要成功搶一波就跑,這點折損算什么。
這其中有幾支游騎目標正好是燕王朱棣管轄的北平都司范圍, 但他們卻沒聽過燕王朱棣名聲,以往怕的也是鎮守北平的大將軍徐達,但據可靠消息說,徐達入冬前就回應天府了,這個時候沒在北平。
嗷嗷嗷嗷,此時不搶更待何時!
草原游騎發出奇怪叫聲,跨下戰馬感受到騎兵興奮,馬蹄都要飛起來了,徑直沖向開平衛。
開平衛作為北平都司轄區內最前沿的邊塞衛所之一,時時刻刻都要防備草原惡鄰的騷擾,在騎兵還沒影子時,遠處的瞭望高臺就升起了示警狼煙。
狼煙升起,所有士兵拿好武器,城外干活的農人也迅速拿起工具拔腿就跑,這一刻大家拿出了百米賽跑的猛勁兒,跑慢一步等待他們的就是草原惡鄰的刀口。
就在這時,回城的人發現今日城門關得有點慢,但不管如何,倒是方便了距離稍遠的人扛著農活工具快速入城。
大部分人都跑回城內,遠處也有廝殺聲傳過來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人癱軟在地上,結果回頭一看,城門還是沒關。
怎么?
開門迎敵嗎?
但下一瞬一隊上千人的騎兵沖出城外,這支騎兵沖出去后,城門這才緩緩關上,有人眼尖,透過還沒合上的城門望到遠處,有穿朱紅戰襖的騎兵正在和草原騎兵廝殺。
原來,自己這方早就派了騎兵埋伏堵截啊。
草原騎兵剛沖到最近的瞭望高臺底下,臉上猙獰笑容就僵住了,看著突然沖出來的大明騎兵,居然有種羊入虎口的荒唐感。
草原游騎:“”
大明騎兵口中發出怪叫狼
嚎,徑直沖過來,興奮勁兒比他們還高。
還來不及思考到底誰是來搶劫的土匪,兩邊就開始交鋒了。開平衛是一塊難啃的骨頭,這是草原騎兵眾所周知的。
但大明如今也沒啥好啃的骨頭,碰上了,干就是了。
雖然被大明趕到了草原上,偉大的黃金家族雄風不再,但論騎兵兇悍程度,生來就在馬背上的他們驕傲猶在,大明又如何,無法完勝他們。
也就是仗著騎兵優勢,草原部落才敢一次次侵擾大明邊境。
而且,不管有沒有成功搶到東西,見勢不對,掉頭跑就是了,只要跑到草原深處,大明也束手無策。
總的來說,不虧。
他們也是想告訴大明一個道理,草原騎兵從來不是吃素的,想把他們趕盡殺絕,做夢吧你。
但埋伏在這的大明騎兵似乎
雙方廝殺不過片刻,襲擊開平衛的草原游騎就發現,眼前這支大明騎兵不對勁兒,兇悍程度遠超以前遇到的大明騎兵,堪比他們草原上的精銳騎兵了。
不過好在這只騎兵隊人數不算多,只有一千左右。前來襲擊開平衛的騎兵足有五千數,是今日突襲大明的各支騎兵隊里人數最多的一支。
很快就有草原騎兵突破大明阻截,嗷嗷叫著沖向開平衛城門。越來越近,草原騎兵再次分開,一股人數最多的沖向開平衛城門,另外四股往兩旁瞭望臺附近殺去,收割田地里糧食,馬料,還有分散在城外來不及收回去的牛羊。
領頭的騎兵眼中閃爍嗜血光芒,來之前大家就商量好了,這次搶到手就跑,不論戰利品多少,絕不戀戰。
開平衛城墻上的弓箭手面目越發清晰,拉滿的弓弦蓄勢待發,領頭騎兵發出一聲狼嚎,剛要帶頭沖鋒,意外突生。
白茫茫的雪地突然動了,四面八方,絆馬繩圍成一個復雜的陣,頓時人仰馬翻,摔下馬的人還不待回神防備,頭顱就滾落在地上了。
沒有陷入絆馬繩陣的草原騎兵發現,雪地里冒出一個個穿著奇怪的人,乍一看與雪地融為一體,肉眼很難分辨。
鮮血很快把雪地染紅,領頭騎兵的腦袋也被收割了,剩下的騎兵交由另一個小頭頭領導。
收割了一波人頭的奇怪大明士兵很快退開,草原騎兵的小頭頭再次下令沖鋒,城墻上一波箭雨射下來,騎兵們面對熟悉的箭雨,不但不怕,還有種果然如此的鎮定感。
連續三波箭雨讓他們的沖勢短暫受阻,但草原騎兵已經熟練與箭雨作戰,被射下馬的人不多,待箭雨停止就是他們沖鋒的最佳時機。
然而意外從來不是單獨出現的,總是一個連著一個。
草原騎兵的小頭目抬起被廝殺激起嗜血狂意的猩紅雙眼,結果下一瞬,他瞳孔驟然一縮,看著突然出現在城門下的幾個奇怪大東西,黑洞洞的大口子正朝向他們。
小頭目沒見過這古怪玩意兒,但他見過大明火統,那玩意還是他們草原大汗用過的。他還聽長輩說過,大明攻城器械里有個能發射鐵球、火球的火炮。
這些火器殺傷力是強悍,運用得當,對步兵和攻城有奇效,不過火統性能不穩定,也不易中,還沒弓弩命中率高,對騎兵來說就是個雞肋,還沒骨刀砍人厲害。
在這個小頭目看來,就是起一個震懾效果的花架子。
反正他是沒領教過火統威力的。
但不知為何,城門口那三只像一蹲冰冷鐵獸的大玩意兒,讓他從心底深處升起一股寒意。
“快逃!”小頭目嘶吼一聲,率先掉頭逃跑。
緊跟他的草原騎兵大半沒回神,下意識一勒韁繩,掉轉馬頭奔向草原,然而,不等他們逃走,身后的鐵獸就噴射出奪命鐵球。
小頭目沒經驗,不知道讓騎兵分散跑,鐵球砸入騎兵中,登時人仰馬翻,踩踏間血肉模糊,然而更可怕的是,這些鐵球還會砰地一聲炸開,炸開的鐵碎片又帶來一大片人馬傷亡。
一時間草原騎兵哀嚎陣陣,逃得最快的騎兵小頭目忍住心驚,匆匆回頭一看,霎那間恐怖襲上眼球,不敢相信那三蹲大鐵獸威力如此可怕,不過是數息之間,就要了上千條騎兵的命。
小頭目嚇得膽寒,不敢多看,拼命催促跨下戰馬,只恨不能插上翅膀飛回草原,然而今天他注定回不去了。
不等他慶幸逃離身后鐵獸,兩旁再次沖出大明騎兵,口中依然發出似狼似鬼的怪叫聲,此刻小頭目總算醒悟過來。
什么羊入虎口的荒唐感。
一點都不荒唐,他們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小頭目剛醒悟,眼前白刃一閃而過,鮮血四濺,一顆頭顱滾落在地上,那一雙瞪大僵硬的眼睛看著高頭大馬上興奮得有些猙獰的臉,來不及知曉收割他的人就是大明燕王,朱棣。
朱棣帶隊沖殺,彷如一柄利劍,來回收割四散奔逃的草原騎兵。除了騎兵絞殺,還有從城里沖出來的步兵,跟在騎兵馬蹄后補刀,一時間四面八方都是草原騎兵的慘嚎聲。
僥幸沖出大明騎兵包圍圈的草原騎兵頭也不回地沖向草原、森林,他們連回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媽呀,大明士兵怎么兇悍成這樣了。
是只有開平衛如此,還是其它各衛所都如此變態了?
如果全都這樣兇殘,那以后誰還敢來大明邊境打劫啊。
沖出開平衛,活著逃回草原的一百來個騎兵還來不及把消息散播到草原各處,就被身后追擊的大明騎兵弄得狼狽不堪。
終于,等再也聽不見膽寒的怪叫聲后,騎兵精疲力盡地停了下來,回頭看去,茫茫雪原一個人影都沒了,敵人沒了,同伴也沒了,他這才從馬上摔下去,倒在冰冷的草地上,怔怔望著天空。
朱棣領著追擊的騎兵回來了,開平衛的士兵正在清掃戰場,此次戰役大明傷亡不多,與以前相比,這點傷亡可以說是蚊子血一樣,簡直可以算完勝。
除了燕王帶來的騎兵兇悍非常,還有那早早埋伏的奇怪步兵,和那三蹲殺傷力驚人的大鐵獸。
打了毫無防備的草原騎兵一個措手不及。
如果
開平衛指揮所上下興奮打量大鐵獸,這玩意兒比他們見過的火炮厲害多了,提前試驗過幾回,穩定性也高。
如果,以后衛所能多幾門這樣的鐵獸,草原騎兵又有何懼,敢來他城下,再多人頭他們都能留住。
再配合騎兵和步兵,那簡直是
開平衛衛指揮使,和衛所的指揮同知、指揮僉事一起撫摸著大鐵獸,笑得無比猥瑣下/流,讓一旁的千戶、百戶、總旗等武官紛紛扭頭。
假裝沒看見這樣的上峰。
然后他們在扭頭的時候也紛紛露出和上峰如出一撤的猥瑣笑容,實在是,他們也很想上手摸摸啊。
剛騎馬到城門口的朱棣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幕,他:“”
但很快衛指揮司上下就笑不出來了,因為這大鐵獸數量稀少,目前北平兵仗局只研發出這三頭,而且這三頭也是拉出來試試效果的,也就是說——
這三個可愛的大玩意兒不能留在他們開平衛?!!!
還不穩定?
衛所武官們齊刷刷搖頭,這已經很穩定了,比起動不動就炸膛的火炮,這個能堅持三炮沒炸膛,這都不算穩定那什么算啊。
燕王殿下您老實說,您是不是要偷偷給其他衛所啊?
咱開平衛是哪里做得太好了,所以不配擁有它嗎?
您不能厚此薄彼啊。
朱棣看著一個個猶如被搶了老婆,控制不住朝他射來幽怨、控訴視線的衛所武官,他嘴角抽了抽,一臉的麻木。
最后實在受不了這些糙漢子做作模樣,一抖滿身的雞皮疙瘩,朱棣拍桌怒吼,“你們看本王有什么用,本王也沒辦法啊。”
還不是他寶貝兒子說,目前小可愛研發太難,這三個已經耗資巨大,而且性能還不夠
穩定,不能立刻供應一線邊塞衛所。
這次就是拉出來試驗一下的。
等初次實戰數據整理好,傳回京中,讓老爹朱元璋過目,那才好朝老爹繼續要經費啊,不然光靠貧窮的北平,根本供不起這些小可愛研發。
他兒小小年紀,為了這三個小可愛四處搜尋工匠,各種籌集資金,省吃儉用,好不容易才弄出三個小可愛,一路辛酸,他這個當爹的可都看在眼里啊。
就這三個,都還是運氣好才弄出來的,他兒說了,失敗率太高,太耗錢了,想多弄些出來必須在技術上有所突破才行,繼續砸錢搞研發,而這不是短期內就能實現的,得慢慢來。
還三個全留下,有多的再送來幾個,你們咋不去搶啊。
朱棣惡狠狠地掃過衛所武官們,直到武官們縮起脖子,不敢再用幽怨目光看人,他才冷哼一聲。
“再等等吧,本王也不是會虧待你們的人。”
話音一落,衛所武官們又朝他看來,眼神亮晶晶的,還搓手手,一個比一個猥/瑣。
朱棣:“”
這次草原騎兵突襲大明搞搶劫,也不是都如開平衛這般,還是有游騎收獲頗豐,搶完就跑回草原,讓大明騎兵追都追不上,只能咬牙切齒。
也有幾支損兵折將才搶到一點東西,逃回草原一清點,搖頭嘖嘆,這點東西還不夠塞牙縫啊。
但很快,這些人就聽說了開平衛的慘狀,偷襲開平衛的草原騎兵近乎全軍覆沒,到最后逃回草原的只有幾十人。
此消息一經傳開,整個草原都為之震動。
要知道一般敢偷襲開平衛這種硬骨頭的,就算不是草原最強精銳,那也是實力排得上號的騎兵隊。
以往也有出現傷亡較重的情況,但全軍覆沒這種程度可是前所未有的,這還是鎮守北平的徐達不在的情況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難道大明又出現了什么神兵猛將?
就在草原各部落派人打聽開平衛作戰情況時,朱棣也帶著大勝的消息回到了北平府。
朱高熾此時正雙手捧臉,坐在院中石凳上,望著天空發愁。
于是在朱棣見了兒子,臉上笑容剛剛綻開,雙臂也伸開了,就要等著乖兒砸跑過來擁抱時,朱高熾轉頭,瞇了瞇眼。
【我爹這大豬蹄子!】
朱棣:“”
不是,兒砸你又怎么了?
第65章 第65章 造反不可取啊
很快朱棣就知道他兒子在不滿什么了, 他有些訕訕地摸摸鼻子,看一眼自家胖哦不,現在已經不是胖兒砸了。
前不久剛過了八歲生辰,朱高熾如今也抽條了。雖然精致的五官依然稚氣未脫, 還有些嬰兒肥, 但是少了那份奶香氣, 一下子就從軟糯白胖小團子長成青蔥俊秀小少年了。
朱棣覺得兒子太清瘦了,還是胖胖的更可愛。
可惜, 朱高熾聽不見他爹的心聲。
說起心聲,朱高熾就郁悶,他也是前年回北平的路上,心里瞎嘀咕, 一不小心嚇到他爹, 導致他爹就這么露餡了。
也就是朱高熾在消化前世記憶過程中,不可避免地受到些影響, 不再是真正的一個單蠢五歲幼童, 不然他爹朱棣那點破綻,他還不一定能敏銳覺察到。
豈不是要一直被偷聽心聲。
朱棣當時就搖搖頭, 一本正經地強調:“兒子, 這怎么能是偷聽呢, 我也不想啊, 可誰叫一看你眼睛就能聽到呢。”
朱高熾:“”
爹您懂厚顏無恥怎么寫嗎?
然后他爹就抱著他使勁兒揉了揉。
不過朱高熾也知道了, 要是不想讓他聽, 不和他對視就行了。而且, 后面試驗過幾回,這心聲也不是全部都能聽清楚的。
要是說些超越這個時代的現代科技相關東西,比如大飛機, 落在朱棣耳中就是嗶的一聲。
但也奇怪,他夢中屬于大明的一些畫面記憶,化作心聲他爹就能聽見,即便說多了就像是在提前劇透。
比如他爹未來要造反什么的。
朱高熾也沒搞清楚自己怎么憑空多出夢中畫面記憶,但他隱隱有個猜測,只是現在他很少做相關的夢了,也不知如何驗證。
總之,現在心聲就是他們父子兩的一個小秘密。有時候娘親徐妙云看他們父子‘眉來眼去’,還搓搓手臂說他們父子太膩歪。
朱高熾就:“”
他娘真是的,相愛相殺的眼神怎么就膩歪了呢,明明他在用心聲懟他爹啊。
【爹就是大豬蹄子!】
【就會折騰我娘。】
【有本事你自己生娃啊。】
從洪武十七年年初起,朱高熾一聽他娘又懷三胎了,就要隔三差五用心聲譴責他爹。
二胎才過去多久啊,三胎又來了。
當然這是爹娘之間的事,他這個兒子又不能管太多,有了朱二寶,他現在也不是排斥多一個弟弟或妹妹,而且,朱棣本來就有三個兒子,幾個女兒,都是徐皇后生的。
朱高熾就是抱怨他爹讓娘受生育的苦,尤其是這一胎徐妙云懷得難受,孕吐持續了一個多月,要不是有柳冉做些溫補的藥膳補充營養,還不知多受罪。
然而孕吐結束,朱高熾一顆心沒放下反而被懸起來了,因為府上大夫和柳冉都說,他娘這一胎可能是雙胎。
雖然府上不缺大夫和經驗老道的穩婆,朱高熾還是不太放心,讓他爹多尋幾個擅婦科的大夫,畢竟生孩子這事意外太多了,準備充足些總沒錯。
隨著月份變大,徐妙云肚子也跟氣球似的膨脹起來,偏偏肚子里兩個小東西一點不安分,特能折騰人,弄得徐妙云整夜都睡不安穩,沒多久精神就變差了,好不容易養出的紅潤臉色又變得蒼白。
朱高熾看得著急,就怕臨近生產日他娘身子被折騰壞,生孩子的時候更艱難。
他一時沒辦法,只能吩咐柳冉多做些溫補藥膳給他娘,但柳冉說,孕后期不適合吃太多,容易造成胎兒過大,更不好生,只能通過按摩和藥物香囊助眠,效果一般,總比沒有好。
這幾年,靠著吳女醫贈送的醫書,柳冉進步很大,她也時常找燕王府上下人練手,積累了一些經驗,就連殘本都補全了大半。
不過柳冉并不滿足,學醫之路漫長,永無止境,越深入她越能感覺自己還遠遠不夠。
朱高熾聽了柳冉和大夫的話,也沒法子,只能摸著他娘的肚子,感受到小東西在肚子里的動靜,他瞇了瞇眼,“你們兩個別太折騰娘親,不然等你們出生就打屁股。”
也不知是不是聽到了親大哥的話,小東西還撞撞娘親肚皮,朱高熾掌心隱約有種小腳的觸感,一下又一下。
小東西仿佛在說:來呀來呀~
朱高熾:“”
很好,不愧是夢中那個不安分小魔王朱高燧!
現在就有調皮搗蛋的前兆了。
朱高熾就瞇了瞇眼,原本和善溫良的一張小臉莫名給人一種危險感,就連含笑看著他的徐妙云都微一晃眼,可定睛一看,朱高熾微微一笑,嘴角小梨渦淺淺,還是那么甜。
徐妙云剛要搖頭感嘆自己孕期太敏感了。
就聽她大兒子說:“娘啊,我覺得二寶用不上那么多的啟蒙書,不過我準備了那么多扔了可惜,就給三寶四寶用好了。”
“我看三寶四寶是個聰明的哦,三歲就開始啟蒙讀書吧,光讀書不鍛煉也不行,二寶負責教他們習武,如此一來,咱們家有多兩個文武全才呢。”
朱高熾:“娘你放心,這些小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弟弟們的學習問題我來安排。”
“是吧二寶?”
朱高熾扭頭笑問一旁胖墩墩的朱二寶。
偷偷吃大拇指的朱二寶唰地背起小手,擰著眉頭,兇兇道:“哥說的對,不聽話,我揍他們。”
朱高熾就眨眨眼,然后回頭朝他
娘笑笑,好像在說:看吧,你完全不用擔心呢。
徐妙云:“”
剛才可能應該不是她的錯覺。
雖然不想承認,但她家甜糯的大寶白白的表皮下切開很大可能是個黑芝麻餡兒的。
徐妙云摸摸肚子,心中默默道:孩兒們,記得聽哥哥話了,不聽話的下場哎,為娘也無能為力啊。
朱高熾拉著朱二寶上前,一白一黑兩只小手跟著撫摸圓滾滾的肚子,也不知里面的小東西是聽到他們親娘的默念了,還是感受到了一只不同于大哥的結實小手的力道,突然就變得老實安分不少。
徐妙云眨眨眼,有些驚訝,還真管用?
朱高熾也感覺到了,滿意地點點頭,只有朱二寶睜著清澈的圓眼,虎虎憨憨的,有點狀況外,在手掌被什么東西輕輕貼了一下時,他下意識擰眉瞪眼,“再動,揍你了。”
朱高熾:“”
徐妙云:“”
母子兩一起朝蹲在角落不允許靠近,兀自委屈發霉的朱棣看去,朱棣剛委屈畫了兩個圈圈一抬頭,就看愛妻愛兒正四眼譴責地瞪他。
朱棣:“”嚶——
于是朱棣怒了,“朱二寶,你小子還敢威脅未出生的弟弟妹妹了,你咋這么能啊,是不是想挨揍了?”
剛威脅完弟弟妹妹的朱二寶聞言,立馬和親爹大眼瞪小眼,豪橫氣質和親爹如出一轍。
朱高熾和徐妙云捂眼,怕父子兩鬧起來,朱高熾趕緊過去拉住親爹的手先出去了,徐妙云也摸摸二寶的頭,撫平他炸開的虎毛。
去看過徐妙云母子,朱棣心中還是放下不少,他其實一聽說是雙胎也擔心。
等跟著兒子走到書房,朱棣總算有心情說一說開平衛的事了。
其實就算沒有那三蹲小可愛,這次突襲開平衛的草原騎兵也討不到好。朱棣帶領的騎兵是經過特訓的,兇悍不輸草原精騎,再配合他兒朱高熾那些稀奇古怪的步兵作戰戰術,照樣能殺他個出其不意。
不過拿出那三個小可愛,一是想試驗一下,二是給草原騎兵一個震撼。
效果當真不錯。
朱棣現在想想還覺得心臟噗噗狂跳,當時的興奮勁兒似乎又上頭了。
看著他爹閃閃發光的眼睛,朱高熾默了默,傳聞中的永樂帝果然是個狂熱的戰爭分子。
朱棣還在回味,搓手手,“兒砸,那個小可愛真的還不能多產一些嗎?”
要是每個邊塞衛所都能配上幾門,草原騎兵再也不敢這般猖狂,隨便侵擾大明。不僅如此,還完全可以拉到草原上,配合騎兵步兵訓練戰術,一舉消滅殘元,蕩平草原,至少能讓大明邊境安寧幾十年。
朱高熾就算此時聽不到他爹的心聲,也不難猜。
“爹爹你不要想的太美好了,那個東西真的很耗錢,失敗率太高了,這個能弄出來真的是運氣。”
朱高熾說這話真不是刻意夸張。
當初為了勸外祖父徐達退休,沒錯,搞這些的初衷一大部分原因是想勸徐達安心休養。
經過長時間的消化融合,前世的記憶總算徹底找回來了。
很可惜,朱高熾不是農學生,但他腦子里同樣有不少可用的知識。尤其是前世有一段時間他對武器研發還蠻感興趣,就去了解了一下。
懷疑什么都行,就是不要懷疑他的智商。
哪怕他還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大二學生。
總之,朱高熾如果愿意,能跨越幾百年的距離,把近現代轟開閉關鎖國大清國國門的大炮造出來。
他只會理論,靠他一人肯定不行,但絕不要小瞧大明工匠。
這三個小可愛雖然還沒到近現代大炮的程度,但也比明朝中期出現的佛朗機炮要好,尤其是在射程上,配上特制彈藥,殺傷力驚人,朱高熾見過試發,當時腿就一軟,沒料到會有這么大威力。
嗐,怪他。
為了早點勸人退休,心急了些,理論狗初次下場,再加上不夠了解明朝工匠的兇猛程度,一不小心,差點玩脫了。
可以提前一點點弄出什么佛朗機炮、抗倭神器虎蹲炮啥的,沒問題,反正可以靠技術和成本來控制產量,還不至于一腳跨太大,扯著自己的胯。
但這玩意兒都不是用腳跨,是直接飛躍了。
朱高熾當時下巴碎一地,那些工匠見了遠處大坑,還有炸開后的炮彈造成的殺傷性場面,也足足懵逼了半個時辰。
似乎不敢相信,那小可愛是他們親手造出來的。
等回神后,他們就嗨了,雞凍了。
雖然知道這個制造過程多么艱難,中途失敗無數次,但他們見過效果后,什么都不怕了,再難也要繼續搞!
朱高熾怕了啊。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還好,他心急卻沒昏了頭,留了幾手。最主要的是特配的彈丸配方工匠們不知道,換成實心鐵彈、鉛彈或之前的火/藥炮/彈配方,效果沒這么恐怖,啞炮也多。
總之,工匠們就有種自己好不容易弄出萬里長城的雛形了,精神抖擻剛要開造,就發現一座座高山平地而起,難度比想象中更大。
不過朱高熾尋來的這些個工匠都是技術控,他們除了靠本事養家糊口,也是真的喜歡搞這些東西,所以困難只是讓他們喪氣了一下,卻沒有完全放棄。
“世子放心,我們不會再鉆牛角尖了。”
“我們做火器這么多年了,也明白偶爾撞大運才會弄出好東西。”
“這個就算呈給圣上,成本消耗如此大,圣上也不支持繼續研究的。”
大明洪武帝雖然支持研發火器,認為未來火器在戰場會占據很重要的地位,但朝中大臣武將很多都反對砸錢研發火器。
大明每年撥出的軍費已經夠多了,如今帝國初建十來年,哪有那么多錢還砸在火器研發上。
沒辦法,朱元璋眼光再如何長遠,也要考慮現實,那就是大明再投入更多軍費,那百姓可能真要造反了。
大明真的缺錢缺糧啊。
工匠們長吁短嘆,遺憾溢于言表,朱高熾也明白大明拿不出更多錢搞研發,畢竟他皇爺爺最近兩年印的寶鈔又多了。
說起寶鈔,朱高熾就嘴角直抽抽。
他那位軍事天才皇爺爺,論軍事謀略不輸秦皇漢武,他那位平民上位的皇爺爺,論政治陰謀不輸出身微弱的漢高祖。
這樣的人無疑是個天才怪才。
但偏偏他的經濟眼光就
朱高熾嘆氣,就算你手頭現金流實在太少了,那你也不能這么搞啊,鈔票是你想印就印的嗎?
朱高熾其實可以提高冶煉銅鐵技術,進一步削減成本,但他現在不會這么做,原因嘛,很多。
有一點,如果太子大伯還是無法避免地死在了皇爺爺前頭,那他爹很可能是要造反的。
大明目前的火器發展已經走在同時代海外諸國的前面了,不需要加快腳步,讓造反之路添更多傷亡。
造反是有風險的。
如果可以,朱高熾是不想造反的。
哪怕夢中他爹造反成功了,前世歷史上的朱棣也成了大明永樂帝,但意外誰知道呢,他這只蝴蝶帶來的影響是不是會改變這個世界的結果呢。
總之,在朱高熾看來,歷史上朱棣造反也是逼不得已,死也不能窩囊死,再加上朱允炆和他小伙伴的神配合,這才讓朱棣開創了藩王造反成功的先例。
歷史上朱棣造反成功了,所以他兩個兒子也要走上老爹造反的路。
朱高熾揣著小手手,腦袋一搖。
皇帝什么的,不是那么好做的,還不利于家庭和諧。造反壓力也巨大,每個人都是提著腦袋做事,說不定他娘后來身體不好,就有造反時期壓力影響。
病由心生。
心情不好,就會讓身體出現各種毛病。
所以造反什么的,不可取啊不可取。
他想好了,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大不了開條大船
尋個海外小島避難,一家人平平安安最重要。
反正,他朱高熾是不想做皇帝的。
朱高熾忽悠完工匠,轉頭就撐著墻壁長出一口氣,然后用一樣的說辭忽悠了他爹,朱棣倒是沒覺得兒子忽悠人,就是
“大寶,你干嘛在心里念詩?”
朱高熾:“就新學的,覺得不錯,下意識就念出來了,爹爹你喜歡的話我送你幾本詩集。”
讀書就頭疼的朱棣:“倒也不用。”
這會兒見他爹對小可愛又起了貪心,朱高熾立刻忽悠上線,小手一攤,無可奈何道:“沒錢啊,技術難關一時半會也突破不了,小可愛純屬撞大運了。”
還是那套說辭,偏偏朱棣也沒辦法,光是弄錢就難住他了。
“不過——”朱高熾忽然挑一挑秀氣的小眉毛,稚嫩臉龐上浮出溫和笑意,“工匠們正在試造一種大炮,難度要小些,殺傷力雖然沒小可愛恐怖,但運用得好也是神兵利器。”
也就是改良版的佛朗機炮。
至于虎蹲炮,所謂的現代迫擊/炮前身,還可以等等再說,他怕工匠們太上頭,陷入瘋魔狀。
一聽這話,朱棣又來勁兒了,“真的?那我去看看。”
朱高熾趕忙拉住他爹袖子,有些無奈道:“沒弄好呢,還需要一點時間,爹爹你以為火器改造那么簡單嗎?如果順利也要過完年才能見到成品,到時候你試試,咱們拉上三臺小可愛一起送入京城,讓皇爺爺看看。”
到時候是留下工匠在應天府兵仗局造武器,還是如何,他就不管了,反正大明造出來的火器,是會送到一線的,北平也能分到。不過考慮到成本,數量不會多。
至于皇爺爺問是誰的功勞….
朱高熾借口都找好了,他爹掌一地軍政,自然可以找工匠研發火器,尋人才的過程中偶然從一怪人手上得到殘缺圖紙,抱著試一試的想法讓工匠弄,沒成想,撞大運了。
信不信由你,反正怪人死了,殘缺圖紙也給你了,你要不死心,砸錢搞唄。
這個難的還不是結構啥的,是鑄造技術,反正特燒錢!
比起火器研發改造,朱高熾覺得,配合一些現代練兵手段,把北平士兵質量整體往上拉一拉,再訓練一批精兵強將,就像現代特種兵那樣的,合理運用大明現有的火器和冷兵器,也能把草原強敵按在地上打了。
外祖父徐達就極擅長練兵,之前朱高熾挑揀了一部分現代練兵法子,再和親爹商量調整過后才拿給他看,外祖父都對他爹刮目相看了一把。
總之,一系列瞎操作下來,加上外祖父近年舊疾磨人,總算上折子給皇爺爺說要回京休養,撐不住了啊。
老兄弟不是無病呻吟的人,嚇得朱元璋趕緊叫人回京,讓太醫住在魏國公府給徐達治舊疾。
但
朱高熾搖搖頭嘆氣,培養精兵什么
錢啊,那也是錢堆出來的啊。
人要吃得好營養跟上了,才能承受高強度訓練,馬兒也要吃得好才耐力好,冷兵器的王者——刀劍也要進一步提高鍛造之法,聽說現在沿海倭寇用的刀都比大明的耐砍?
朱高熾再次小手一揣,一臉高深莫測。
什么叫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就是了。
【難怪皇爺爺喪心病狂亂印寶鈔啊。】
朱棣:“”
看著一口茶水噴出來的親爹,朱高熾無辜地眨眨眼,然后一臉溫和純良地關心道:“爹你真是的,多大的人了,喝水也不慢一點。”
朱棣:“”
他兒真是,越長大越像妙云了。
蔫壞蔫壞的。
啊嚏——
這邊臥房小憩的徐妙云揉揉發癢的鼻子,然后翻了個身,閉上眼繼續養神。
第66章 第66章 親弟弟,不能嫌棄
朱棣這次在開平衛還有個意外收獲。
之前兒子讓他再去尋幾個擅婦科的大夫, 一時半會兒的也沒尋到啥合適的人,好大夫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找到的。
就在朱棣考慮要不要傳信回京師,讓老爹撥兩太醫來時,他在開平衛碰巧聽人說起當年在宮里做太醫的沈良, 幾年前犯了錯充軍邊塞, 分到開平衛。
衛指揮使見他是個大夫, 手無縛雞之力的,上去就是送人頭, 干脆就讓他去醫馬,觸類旁通嘛,醫什么不是醫。平時還能給受傷的將士看看傷,死了是真可惜。
如此一來倒是讓這位沈太醫一直好好活在衛所, 而且他雖擅長的是女子婦科, 但治療外傷也拿手,尤其是接手治馬后, 開平衛的馬駒多了, 生病馬兒的死亡率少了。
要知道,馬可是騎兵最重要的伙伴, 在動不動就要和草原惡鄰掰腕子較量的邊塞衛, 騎兵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治人治馬都是好手的沈大夫迅速成了衛所上下的紅人。
朱棣要人的時候, 衛指揮使都舍不得給, 但他又不敢違抗燕王, 于是再次用那種被搶了老婆的眼神偷瞄朱棣。
還是朱棣忍著揍人的沖動, 承諾等王妃產子后就把沈大夫送回開平衛, 衛指揮使才沒繼續在朱棣忍耐線上蹦跶。
燕王府不缺大夫,還能從宮中尋太醫,朱棣也不是非要從屬下手中搶人, 借用一段時間,為徐妙云生產雙胎多一分準備,他和兒子也能安心些。
燕王府一切準備就緒,終于,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徐妙云發作了。
朱棣和朱高熾都等在門外,表情一個比一個嚴肅。
才三歲的朱二寶雖然不知道娘親在經歷什么痛苦,他還有些懵懂,但是被大哥和親爹情緒影響,他也繃緊小臉,握緊小拳頭。
雖然朱高熾一直很擔心他娘,但他不會妨礙大夫和穩婆,努力克制內心不安,做一個安靜的守候著。
朱棣一早本來要去軍營的,誰知徐妙云突然發作,在羊水破的那一瞬間,朱棣的慌張比誰都多,前兩次徐妙云生產,他都是在外面,得到消息趕回府,只等了后半段。
他一慌,連聲音都罕見地發不出來,還是徐妙云拍拍他手背,淡定安慰:“沒事,我沒事兒。”
等到下人們有條不紊地安排好一切,房門被關上,朱棣站在院子里好半天才急促地吐出一口氣,心中那股慌亂慢慢平靜下來。
此刻屋內悄然無聲,朱棣又有些焦躁了,正要來回踱步緩解,余光就注意到他兒大寶小手緊緊攥成拳頭,抿著小嘴,因為用力嘴唇都失去血色。
一向沒耐性的二寶,站在他哥身邊也一言不發,大眼圓瞪,虎視眈眈地盯著房門。
朱棣原本緊張焦躁的心在兩個兒子面前忽然消失,或者說是沉淀下去了。
“啊——”
朱高熾沒防備,突然被人舉高,小小聲驚呼了一下,低頭一看,原來是他爹把人放坐在肩膀,兩兒子一邊一個。
朱棣仰頭沖他笑笑,朱高熾小嘴一抿,一直緊繃的心在朱棣安撫的眼神下逐漸放松。
“干嘛,放我下去。”朱二寶開始掙扎鬧騰,以為他爹又在整幺蛾子了,雖然是小胳膊小腿,但力氣真的不小。
朱棣一只手還制不住他,只能把朱二寶放下去,朱二寶雙腳一落地,轉頭怒瞪他爹。
“找揍?”朱棣也不爽地瞪眼。
臭小子一點不懂好歹。
父子兩又開始了斗雞眼比賽。
一旁的朱高熾:“”
懶得多說,也就隨他們去,反正他爹喊打喊殺的,也沒真下手揍過朱二寶,更多是威脅。朱二寶又不是靠威脅就能嚇住的,一來二去,不但不怕他爹,還勇于挑戰他爹。
小牛犢
子仗著天生的蠻勁兒,又纏又咬,朱棣又不能對著親兒子下狠手,因此還吃了點苦頭。
但虎崽子終究不是虎爹的對手。
朱二寶次次失敗,次次不服輸。
父子兩的感情交流都是靠拳腳搏斗來的。
所以朱棣難得溫情慈愛一把的時候,朱二寶就覺得他爹肯定在作怪。
哎——
朱高熾嘆氣,當時考慮二寶年紀小不好來回折騰,這才沒帶回京,正好留在北平陪爹,還能培養一下父子情。
誰知道是這樣培養的呢。
不過也算是他們兩獨特的交流方式了,朱高熾看多了也覺得不用多管。
就在朱二寶在親爹挑釁眼神下,虎勁兒上頭,即將橫沖直撞時,一道嬰兒哭聲從屋內傳出,在院子上空盤旋。
朱高熾眼睛睜大,“生了!”
沒多久,又一道嬰兒哭聲響起,比第一道更響亮刺耳,嗷嗷哭,像是要把嗓子嚎壞般,直接掩蓋了第一道哭聲。
終于。
燕王府又迎來兩個新鮮生命。
休養了一天一夜,徐妙云精神還算不錯,這次生產算是有驚無險,頭一個位置有些微妙,不過徐妙云到底是生三胎了,她沒有慌張,而是在穩婆一聲聲的引導下,調節呼吸,省著力氣,最后一鼓作氣。
先出來的是姐姐,晚了幾秒的是弟弟。
也不知道是前面姐姐花的時間太多了,把他堵在后面,所以急了還是生氣了,一出來,不等穩婆拍拍屁股就嗷嗷哭,哭得小嘴都紫了。
徐妙云當時生產完有些虛弱,但神智還很清醒,聽到朱四寶的哭聲,她心中就一個念頭。
完了,這小子又是個不省心的。
這會兒再看被奶娘抱在懷里哄覺,哭唧唧就是不睡的朱四寶,徐妙云眨眨眼,母子連心,她直覺在肚子里就不消停、喜歡鬧騰的就是弟弟朱四寶。
沒看姐姐朱三寶喝了奶,都不用奶娘哄的,自己打了幾個小哈欠就睡去了,朱四寶哼唧唧鬧脾氣不睡,她也沒反應,自個兒睡得很香。
徐妙云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知為何嘴角一抽。
總覺得姐姐在肚子里被吵得習慣了,什么都不能打擾她睡覺。
可朱四寶也是個犟種,奶娘越哄,他越不睡,都吵著徐妙云休息了,奶娘剛要抱著人去隔壁哄睡,這時朱高熾牽著二寶的手進來了。
朱二寶一進門就聽到弟弟哭聲,吵人。
他立刻朝奶娘懷里的弟弟瞪了一眼,由于和親爹爭斗的次數多了,朱二寶小小年紀就把親爹的豪橫氣質學了個十成十,加上又是個翻版小朱棣,兇兇的樣子還挺能唬人。
奶娘都有些被嚇到,撲通一聲跪下了。
這一下把屋里其他人都搞懵了。
奶娘臉色微白地求饒道:“是奴婢的錯,奴婢沒能照顧好四殿下。”
朱高熾就低頭看看他牽著的二寶,二寶感覺到大哥視線,扭頭,眨眨眼,天生兇橫的小虎眼就剩下憨憨的勁兒了。
朱高熾:“”
徐妙云把奶娘叫起來,她剛才看見了,二寶是在瞪弟弟,奶娘才來燕王府不久,膽子小,以為是自己惹了二寶生氣。
這時,朱二寶還奶聲奶氣對朱高熾說:“哥,弟弟好吵,揍他,揍屁股,我來揍。”小臉嚴肅又躍躍欲試。
屋內人:“”
朱高熾嘴角一抽,牽著二寶靠近,奶娘都不敢抬頭了,直到一旁的侍女從她手中把襁褓接過去,奶娘才感覺能喘氣了。
柳冉抱著朱四寶,微微俯身,正好方便兩位小殿下看,而剛才怎么哄都不睡一直哼唧唧的朱四寶,在兩道目光看過來時,他哭聲突然停下了,還含著淚珠的小臉一轉,眼睛是剛出生嬰兒才有的純凈懵懂。
朱二寶擰眉,嫌棄:“好丑。”
剛要喊他摸摸弟弟的朱高熾:“”
也不知是不是聽懂二哥在嫌棄自己了,本來沒哭了的朱四寶突然小嘴一撇,放開嗓子又開始嚎了。
那聲音,離得近的朱高熾都下意識捂了捂耳朵。
這小子,比二寶當初的哭聲還吵人。
朱四寶嗷嗷哭的氣勢恨不得把房頂都掀翻,柳冉趕緊輕輕搖晃哄他,哭聲不消停,終于朱二寶受不了了,怒吼一聲。
“不準哭!”
嗷嗚—嗚嗚嗚———嗝~
似乎是二哥太兇,朱四寶哭聲小了很多。
朱二寶濃濃小眉頭豎起,瞪著眼淚婆娑的朱四寶,小手一揚:“不準哭,再哭,我揍你了啊!”
嗝~
朱四寶就又打了個哭嗝,神奇的是,哭聲就這么消失了,只是小臉皺巴巴慘兮兮的,像是受了天大委屈。
朱高熾趕緊摸摸二寶的頭,溫聲安撫道:“好了好了,對弟弟耐心點,現在還小呢,等大一點再揍屁股。”
炸毛的朱二寶被哥哥一摸頭,整個人就溫順不少,他哦一聲,轉頭看向朱高熾,眨眨眼,思考了兩秒說:“那,等多大能揍屁股啊?”
朱高熾:“大概要像你這樣大的時候吧。”
朱二寶擰眉,嘆氣,“哪還有好久,我忍不住怎么辦?”
朱高熾:“你可以輕點打他小屁股。”
于是朱二寶松了口氣,嗯嗯點頭,“我知道了,哥。”
只有襁褓中的朱四寶,雖然不懂兩個哥哥在說什么,但他直覺不太對,于是委屈巴巴地哼唧了一聲。
徐妙云看著三個兒子的互動,眼中不自覺染上笑意,想到什么忽地一扭頭,就看她女兒三寶,不管周圍如何吵鬧,在小床里睡得安安穩穩,不為所動。
朱四寶委屈巴巴,柳冉就聽世子的話試著把人放在小床上,就貼在姐姐旁邊,結果一放上去,朱四寶就哼哼一聲,在柳冉以為他要鬧時,朱四寶偏頭,對著他姐姐閉上眼睛,睡了。
兩奶團子并排躺在小床上呼呼大睡的模樣,真的很可愛。
朱高熾也沒覺得自己多喜歡小孩子,可不知道是不是血緣牽絆,他看著折騰了娘十個月的兩小只,還是不討厭的。
雖然那時候娘親整夜睡不著,他很想把兩小只弄出來打屁股。
朱二寶感覺哥哥盯著丑弟弟看太久了,他忽然拉一把住哥哥的手,朱高熾就扭頭看他,問:“怎么了?”
朱二寶小手一指,擰著眉頭強調:“弟弟丑。”
朱高熾就:“”
哦,怎么說呢,雖說是龍鳳雙胞胎,但三寶和四寶的顏值就不像一個爹媽生的。
小嬰兒嘛,剛出生黑黑紅紅的多了,經驗最豐富的老穩婆都說了,這很正常,反而是一生下來就白白軟軟,精致漂亮的少。
朱高熾不知道自己生下來時是什么樣,但很多人(尤其是朱棣和朱元璋)都說他生下來就白嫩討喜,可好看了,一看就跟普通小孩子不一樣。
但他爹和皇爺爺的話多少摻著水分,這兩人,先不提其他的,但絕對是所謂的性情中人。
也就是愛恨尤其分明,喜歡的恨不得捧上天,不喜歡的那是恨不得一眼都不想多看。
不過二寶剛出生那幾天他看過,有點皺巴巴的,但不算太黑,就是喜歡皺眉,小表情有點兇,丑談不上,也算不上多好看。
三寶是女娃,眉眼像了娘親,皮膚也偏白,是好看的。
而四寶
有句話叫外甥像舅。
四寶就像了徐家小舅舅徐增壽,小舅舅像外祖父徐達,但要說徐達是身材雄厚的大猩猩,那小舅舅就是山上的野猴子。
所以,四寶真的很像一只干瘦的小猴子。
朱高熾眨眨眼,在二寶單純嫌棄的眼神中,他抬手摸摸二寶的小腦袋,很有長兄風范地語重心長道:“再丑也是親弟弟,不能嫌棄。”
朱二寶:“哦,好吧。”
哥說啥就是啥。
剛喝了一口藥汁的徐妙云:“”差點噴出來。
雖說這次雙胎生產還算順利,但徐妙云也是遭了一番罪的,在孩子們都出去后,沈良把了把脈,過了會兒收回手,退到一邊,恭敬道。
“王妃娘娘身體底子好,這次生產雖說出血過多,但只需多養上一段時間就沒事了,不會傷及根本。”
徐妙云笑道:“多謝沈大夫。”
“草民惶恐。”沈良趕緊俯身行禮。
徐妙云手輕抬,“沈大夫無需多禮,接下來還要麻煩你一段時間。”
她聽朱棣說過,等她身子養好,這人還要回開平衛。
不過,沈良醫術確實不錯,她還記得,這人當初在宮中就是專門負責給孕期的后妃看診,常姐姐懷允熥的時候難受,后面也是他接手,狀態好了不
少。
在沈良看完診退出去時,徐妙云目光一掃,就見柳冉正朝她看來,眼中有渴求。
徐妙云笑了,“去吧,你自己把握好機會。”
柳冉眼睛一亮,整個人都因此鮮活起來,“謝謝王妃。”
她要趁這段時間沈大夫在燕王府,纏著人好好交流下醫術。
徐妙云看著匆匆追出去的身影,好笑地搖搖頭,柳冉如此癡迷醫術,她也沒料到,不過她能支持的地方也會盡量支持。只是有的醫者不愿教女徒弟,而且,也不會把家族傳承的醫術和旁人交流。
即便是親王妃,徐妙云也不能硬逼人家。
不過柳冉纏人的功夫也是不一般。
府上兩個老大夫那樣頑固的人,后面還是會指點兩句了。
沈良也是出身世代行醫的家族,他雖犯了錯被充軍邊塞,不過家族并沒遭到清算。沒連累家人,沈良已是大幸,如今在衛所也是行醫救人治馬,比在宮里伺候貴人還輕松自在些。
本來柳冉以為沈良也是個老頑固,雖然沈良不過四十出頭,算不上老。但柳冉做好狗皮膏藥的心理準備了。
不料,聽她說想交流醫術,這沈良居然只停頓一下就同意了。
柳冉雖然意外,但也驚喜,趕緊把平時自己想不明白的難題拿出來請教。
當然,她自己天賦好,一直鉆研醫書,尤其是藥膳食補這一道,就是沈良也有些刮目相看,這一交流,兩人都獲益不淺,即便是沈良回開平衛,兩人也一直保持通信交流醫術,不過這也是后話了。
第67章 第67章 是秦王啊
晚間, 朱高熾搓了搓小手,拿起墨跡還沒干的信紙吹了吹,感覺差不多才折起來塞進信封。
兩封信,一封寫給皇爺爺, 一封給外祖父。
燕王府得了兩小只的喜訊, 他爹已經傳信回應天了, 他這個就是每月一封的閑嘮叨。
說是閑叨叨,可北平兵仗局有能力研究火器改造, 朱高熾也沒少朝他皇爺爺哭窮要錢。
雖然給的錢不多,但后面朱元璋直接讓山西一官方開采的礦山送了不少銅鐵礦到北平。
如今礦山開采還是分官營和民營的,官方經營的礦區是目前最大的幾個采礦區。朝廷雖允許民間承包開采,但銷售渠道是有控制的, 像金銀銅鐵礦是嚴禁朝外售賣的。
總的來說, 朝廷對民間采礦條件還算寬松,只要你不通敵賣國, 老實上稅就行。
朱高熾本來也打算去開一個, 但想了想還是算了,問自家爺爺要是一回事, 嚴格來說也是為大明做貢獻, 但私下里自己去開一個, 都察御史知道了都要參你一本的。
藩王身份本就敏感, 你吃著朝廷供養, 還去與民爭利?而且你弄這么多礦石干嘛, 偷偷造武器嗎, 暗中謀反嗎?
在朱標沒出事前,朱元璋心里的繼承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朱標, 其余兒子再如何荒唐,朱元璋都會留他一命,最多就是廢為庶人,關個禁閉,但你要敢有造反的舉動,那不好意思,老朱冷酷起來是親兒子也不認的。
朱元璋也給了朱家藩王很多利益了,不說一地軍政大權,就是混吃等死,每年都有朝廷大把供養,子子孫孫都能有口飯吃。
不管未來如何發展,朱高熾和朱棣父子此刻心中又如何想,那都是不能讓老朱覺得,他們父子有不臣之心。
更何況,朱高熾目前沒有不臣之心,他倒希望朱標能長命百歲,不要弄出個皇太孫,一上臺就大動作削藩,好好一把牌打得稀爛。
如果不是
哎——
朱高熾閉上眼,翻了個身,把軟綿的被子緊緊裹在身上,床邊的炭盆散發出暖融融的光芒,他也逐漸有了困意。
北平進入冬季,被大雪覆蓋變成白茫茫一片。
在朱高熾暖暖入睡的當下,同在大明天空之下的另一處地方卻傳出噩耗。
曹國公李文忠被一場突如其來的風寒,引發了舊疾,病逝在這個冬季。
當年李文忠因為胡惟庸一案,惹了朱元璋震怒,差點被鞭子抽死在殿中,還是朱標及時趕到,這才保住一命。
事后冷靜下來,朱元璋雖然不想要了親侄兒的命,可到底心氣不順,就打發李文忠在家反省。
反省了一年多,朱元璋才重新召他入朝。
李景隆在朱棣就藩后,也被朱元璋在軍中安排一個職位歷練,別的不說,老朱對家人、親戚還是不錯的,只要沒犯大錯。
離京赴任之前,李景隆還再三勸他爹,在朝為官要識時務者為俊杰,咱就是給老朱家打工的,老朱說啥,就是啥,咱悶頭做事就行,你干不了就吩咐下邊人干,總之,聽命行事。
勸諫直言,那是言官的活兒,六科給事中和都察院御史的加起來那么多言官,真用不到您老人家操心。
可惜,李景隆一番‘苦口婆心’,他爹是一個字沒聽進去。不止如此,李文忠還動手揍了他一頓,離京當天身上印子都沒消。
李文忠氣得不行,怎么也沒想到他能生出這么一個軟骨頭,對李景隆再次失望,一氣之下就決定把剛出生沒多久的嫡長孫親自養在身邊,即便兒媳舍不得也沒用。
他李文忠也是怕了,兒子已經改不回來了,孫子總還能教一教吧。
但李景隆的操心也是有道理的,他爹李文忠脾氣就是硬,重回朝堂不到兩年時間,就因為數次與朱元璋唱反調,還直言進諫他殺性過重,再次被趕回家中。
這次沒了馬皇后在一旁周璇,李文忠直接丟了官,應天都不能待了,趕回老家思過。
李文忠就是看不過朱元璋暴戾行為。
尤其是在錦衣衛北鎮撫司這個機構建成后,原本已經消停的‘胡黨一案’再次被拉出來,掀起一片腥風血雨。
朝中時刻處于恐怖政治氛圍中,不少官員上朝前都要給家里人說兩句遺言,就怕一去不回。
一句話不對就要下錦衣衛詔獄,什么事也沒干一群飛魚服錦衣衛就拿著駕帖來抓人了。
好一段時間洪武朝陷入人心惶惶,終日不見天亮的黑暗中。
哪怕是太子朱標長跪謹身殿外,跪得暈過去了,朱元璋也沒收回成命。殺了整整一年,直到洪武十六年秋,這場恐怖行動才消停下來。
然而滿朝文武都被殺怕了,如今朱元璋只要不是太過分的行為,他們那是屁都不敢放一個了。
朱標看著朝上鴉雀無聲,膽寒瑟縮的百官,時常心中郁郁,卻又無能為力,他這個太子,做得也是窩囊。
如此,朱標那樣斯文溫和一人,也硬氣懟了朱元璋兩回。不過朱元璋生氣也拿他沒辦法,等朱標一走就砸東西發泄脾氣。
李文忠在那個節骨眼‘罵’朱元璋不慈,還公然站在朝堂上反對朱元璋諸多命令。
比如某天朱元璋聽到地方軍報一氣之下想對沿海倭寇開戰,直接殺到小倭國本土去,讓這些小國寡民看看得罪他大明的下場。
但這個遭到了大多數人反對,尤其以李文忠為首的文武官員,認為小倭國不足為懼。就因為這點小事大興兵事不值當,只是給百姓增加更多負擔而已,加強沿海軍事防備就可以了。
大明每年用在兵事上的開銷已經夠大了,北元雖然被趕到草原,依舊是大明強敵,每年都要侵犯邊境,從沒消停過。加上西北、云南等地的戰事,大明的負擔不小,而這些都是百姓在供養。
官員們雖被嚇破了膽,不敢直接與朱元璋嗆聲,但也有李文忠這種硬骨頭,他站在前面沖鋒,官員們就老老實實跟在后面,雖然沒有揮手吶喊,但支持的態度是擺明的。
如此一來,李文忠可不就最遭老朱紅眼了嘛。
后面李文忠脾氣上頭,言辭又過界
了,忍了他許久的朱元璋終于一揮手,把他趕回老家閉門思過去了。
這個閉門差不多就是關禁閉的意思。
朱元璋雖然氣,也抽了李文忠好幾次,但到底是親侄兒,只要李文忠老老實實關禁閉,等朱元璋氣消了還有重回朝堂的一天,這樣一名猛將,朱元璋就是冷著不用,留給朱標也是有大用的。
因為比起垂垂老矣,舊傷難愈的徐達,正值壯年的李文忠無疑是更適合留給朱標用的武將。
朱元璋就是想冷冷李文忠,讓他洗洗腦子。倒是沒想到,李文忠關了禁閉還不老實,叫了些讀書人上門討論學問,話里話外卻是對他朱元璋的不滿。
此舉讓朱元璋都氣笑了,心都冷了一大截,但他還是連下幾道旨意把李文忠從頭到尾罵了一遍。
在朱元璋這里,他還愿意罵你,就代表對你還沒完全死心,不然,來的就是錦衣衛,而不是宣旨宦官了。
好在李文忠沒有辜負他這點心意,后面倒是消停了些,不過沒多久居然傳來風寒引發病重的消息,朱元璋也沒耽擱,立馬派太醫去看,自己也親自去了一趟。
舅甥許久沒見,徹夜長談了一番,朱元璋走的時候,臉色明顯溫和不少,還拍著李文忠后背說:“安心養病,大明還需要你。”
外人不知,可跟著朱元璋去看望曹國公的王太監卻是知道,兩人算是握手言和了,以后只要曹國公收著些脾氣,皇上還是會重用他的。
曹國公只是脾氣硬,但對老朱家絕對忠誠,所以,朱元璋不可能輕易要了他的命。
但誰也沒想到,就在朱元璋回京沒幾個月,李文忠逐漸轉好的病情又突然加重,還毫無預兆地病逝了。
朱元璋聽到稟報,愣了好半天,像是幻聽了一樣。
跪在下首的宦官被冰冷威壓嚇得面無人色,直到頭頂傳來沉沉一聲,“你說誰死了?”
“回皇上,是,是曹國公病逝了。”小宦官也是進來傳話的,接到下面遞來的消息他就苦了臉,這可不是好差事啊。
果然,朱元璋反應過來就是暴怒,一把掀翻案桌,“荒唐!不過是一點小病,怎么就死了,敢假傳消息欺君罔上,朕饒不了你。”
“皇皇上息怒,奴婢該死,奴婢不敢欺君啊。”
朱元璋雙眼漲紅,怒吼一聲,抬腳就踹開擋路的小宦官,徑直步出大殿,看向跪在殿外的傳信人。
這是李文忠府上的親兵。
面對猶如惡鬼修羅的朱元璋,親兵心中害怕卻還是親口稟報了曹國公病逝一事。
話音落下,朱元璋身形遽然一震,即便不愿相信也不行了。
過了一會兒,朱元璋忽然眼露兇光,語氣陰狠道:“叫蔣瓛來見朕。”
聞言,王太監眼神狠狠一動,恭敬俯身道:“奴婢遵命。”
不多久,錦衣衛指揮使蔣瓛就來到了謹身殿面圣,朱元璋不信李文忠死得這么突然,他要錦衣衛去細查,看背后是否有陰謀。
錦衣衛辦事效率高,沒多久朱元璋案臺上就多了一份錦衣衛秘奏。
事情真相當然還沒完全調查清楚,曹國公是否真的是病逝也有待商榷,但是,蔣指揮使還是選擇在這個模糊時候,遞上一份秘折。
至于還要不要深查下去,就看洪武帝的意思了。
朱元璋看完秘奏,半天沒有說話,只有一張臉布滿了恐怖黑色。終于,他用力一掃,滿桌東西盡數落地,茶盞碎掉,水漬染臟了紙張。
北平府這邊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大半個月之后了,朱棣還在軍營練兵,他也覺得此事太過突然,正要讓人去細問怎么回事,沒多久,又有老爹朱元璋因為此事大發雷霆,把給李文忠看病的太醫,連淮安侯華中一家都賜死了。
說是淮安侯華中下毒,毒殺了曹國公。
朱棣下意識擰眉,覺得此事有蹊蹺。
出于避嫌,他就藩后沒有私下和李文忠聯系過,但他以前在京中也沒聽說過淮安侯與李文忠有仇。
應該說,兩家交集都不多,怎么就會下毒呢?
到底是從小熟識,還教過他不少兵法的親表兄,朱棣也不想他死得不明不白,到底真是病逝,還是說有人迫害,朱棣打算暗中派人調查一下。
但朱棣的人并沒調查到什么,比起淮安侯下毒,倒更像是因病去世的。朱棣也聽說去年,曹國公就大病過一場。
那他老爹突然發難,莫不是針對故意針對淮安侯,或是淮安侯背后的利益?
朱棣有些摸不到線索,回到燕王府,他就此事和徐妙云討論了一下。徐妙云聽完也覺得不對勁兒。
終于,朱棣猶豫道:“你說,會不會是老爹”
徐妙云聞言立刻抬眸朝朱棣看去,朱棣表情晦澀,眼皮垂下看著地面,“曹國公沒有反心啊,還是他親侄兒。”
“王爺說的沒錯,所以,絕不是父皇所為。”徐妙云語氣有些篤定道。
朱棣唰一下抬起眼皮,怔怔看向她。
徐妙云:“就算曹國公幾次三番惹怒父皇,父皇只要不是氣得失去理智的當下要了他的命,事后是絕不可能要他命的。”
朱元璋氣性上頭,用鞭子抽死他都有可能,私下里再下毒,不會。
親侄兒什么的,朱元璋可能還不算放在心上。
但曹國公是國之棟梁,又正值壯年,即便脾性剛直,但他對大明對朱家是忠心耿耿的。
朱元璋正是知道這點,才只是罰曹國公閉門思過。
這樣的人,肯定是要留給朱標的。
經徐妙云這么一說,朱棣想了想也覺得是這個理,很快他又擰眉道:“那是為什么?”
徐妙云暫時也想不清楚,不過
她抬手倒了兩杯茶,自己碰了一杯在手上,暖了暖掌心說:“不急,父皇的用意慢慢就知道了。”
就像他花了那么多時間和胡惟庸糾纏一樣。
總歸他的目的會慢慢顯露出來的。
朱棣也沒時間花在曹國公一事上,冬季還沒完全過去,在草原上艱難熬了大半個冬天的草原人民終于受不了了。
與其在這鬼天氣里受折磨,挨凍等死,還不如到明朝邊境搶掠一番,死了當解脫了,給部落省口糧,搶到手就是賺了,能給部落一個喘息。
開平衛慘狀并沒給草原人民帶來多大陰影,真到了生存艱難時刻,沒有什么陰影能讓他們止住兇殘本性。
搶掠,是他們在天然的廝殺環境中學會的生存技能。
這是農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碰撞。
大明再如何強大,一時半會地也無法滅殺草原騎兵的生存天性。
朱棣領兵出塞,追殺膽敢侵犯大明的草原部落。
朱棣這一出去就是半個多月,直到把草原部落殺得東奔西逃,看著這些溜得比泥鰍還快的草原部落,朱棣咬牙,郁悶不已,只能下令收兵。收兵后他也沒急著回北平,而是在各個邊塞衛所巡視了一番,督促城防建設和練兵,等回到北平已經是兩個月后了。
冬去春來,白雪逐漸融化,北平府又露出它原本模樣。
雖然春天到了,但氣溫還是偏低,人們穿得棉襖子還沒脫下,時不時的還有小雪飄落。
也就是這個時候,朱元璋密旨召秦王回京。
等秦王到了京師,朱元璋也沒召他進宮覲見,反而是親自去了一趟秦王府,那天,發生了什么只有跟隨朱元璋去秦王府的朱標和王太監知道,等到朱元璋回宮,秦王府閉門謝客一個多月,而秦王也在京城待了將近兩月才返回藩地。
朝中官員對此有不少猜測,奈何老朱和朱標兄弟都看不出啥異樣,難不成真是想念就藩的兒子,喊回來看看?
不,應該不是如此簡單。
只有少數‘嗅覺’敏銳的像是明白點什么,但又不敢深想,只能裝作人傻眼瞎,什么都不知道不清楚。
北平府。
朱棣收到秦王回京的消息,是他帶兵回到北平那一日。
幾乎是同時,他抬眸看向徐妙云,正好徐妙云也看著他,兩口子不用多說,只用眼神交流就知道了。
原來如此。
是秦王。
第68章 第68章 群狼環伺
秦王入京時就知道要面臨什么, 但他還是理直氣壯地來了,就算是要承受老爹朱元璋的怒火,他依然是有底氣在的。
在朱元璋面無表情盯著他,視線銳利得似乎要穿透他內心深處時, 秦王依然一臉桀驁, 跪在地上。
“李文忠屢次和父皇唱反調, 罵父皇不仁不慈,兒子早看他不順眼。”秦王眼神陰鷙, 跪得筆直,腮幫子咬得死緊,頗有些同仇敵愾的樣子,“父皇當他是親侄兒, 次次開恩免罪, 可兒子聽說他非但不感恩,還找人編排父皇, 罵父皇是暴君, 李文忠這樣的逆臣賊子就該死。”
秦王罵完,渾身煞氣四溢。
朱元璋依然沒啥反應地盯著他, 跟著一起來的朱標看著不知悔改還振振有詞的秦王, 難得來了脾氣, 指著他訓道:“荒唐!你自己做錯了事還理直氣壯罵曹國公是逆臣賊子, 曹國公是你親表兄, 是為大明做出多少貢獻的開國功勛, 父皇心中有數, 用得著你來仗義執劍?你不過是心胸狹隘,借機報復!”
罵著罵著,只見朱標胸膛高低起伏, 喘氣都有些不勻了。
秦王可不單單是謀害,他還有陷害,在曹國公閉門思過期間找儒士論學談道,私下多有不敬之言,這些也都是秦王令人散播出來的。
“曹國公和你有多大仇恨,你——”朱標痛心疾首地指著秦王。
秦王冷冷一扯臉皮,抬起陰沉狠厲的眼眸,“大哥,雖然我和他是有些私仇,但我一開始可沒想要他命,不過是給他些教訓,你真以為他私下沒抱怨我朱家不公,罵父皇不慈嗎?李文忠居功自傲,連父皇都不放在眼里,他以后會對大明忠心,對大哥你忠心嗎?”
朱標怒睜雙眼,“你——”
嗖!
長鞭如蛇,狠狠咬了秦王一口,登時右臉出現大大一條血痕。
朱元璋廢話不多說,一鞭子一鞭子抽在秦王身上,沒多久秦王跪都跪不住,身形搖搖欲墜,他又握拳挺住,口中泛血,惡狠狠道:“兒子沒錯,父皇就是打死兒子,兒子也沒錯。”
聞言朱元璋瞇了瞇眼,鞭子抽打的力道更兇狠了。
房間里被鞭風帶到的東西碎了滿地,秦王沒多久就血淋淋的,朱標一開始還閉嘴不說話,因為秦王這次做得過線了,不給些教訓他下次還會更囂張跋扈。
不過在秦王被一鞭子抽倒地上,人也暈死過去時,朱標到底不忍心,閉了閉眼就上前一步攔住朱元璋。
“父皇別打了,再打人沒了。”
總不能真讓秦王賠命吧。
朱元璋有分寸,他并沒有氣到失去理智,看人已經暈死,傷痕累累,他鞭子一收,因為抽了太久,此刻也喘氣粗急,看著倒地的秦王,只冷冷丟下一句叫太醫就轉身大步離去。
秦王這次傷得不輕,足足養了一個月才算好,要不是有太醫及時治療,說不定還要留下病根。
但養好傷之后,秦王就跟什么都沒發生一樣,隔三差五進宮給朱元璋請安,之前挨揍一直嘴硬不認錯,倒是一頓揍挨完了,知道在朱元璋跟前伏低做小,做出知錯的樣子。
朱元璋看著曾經讓他驕傲炫耀過的兒子,冷了一段時間后,到底還是沒硬下心腸,在秦王離京回藩地前日,沉聲叮囑道:“這次的事就算了,不過老二你要記住,以后再敢如此張狂行事,朕決不輕饒。”
秦王跪地磕頭,“兒子明白,父皇保重。”
朱元璋低頭凝視良久,最終一擺手,“去吧。”
等人退出大殿,朱元璋才嘆出纏繞在心底的那一口氣。
離京之前秦王還去祭拜了馬皇后,一切妥當這才領著親兵護衛返回藩國。
待到出城,秦王騎在高頭大馬上,一拉韁繩,回首望向繁華熱鬧的京師,他眼底陰鷙逐漸擴散至整張臉上。
終有一天
秦王冷冷收回目光,揚起馬鞭,“駕!”
回到藩國西安,秦王一如往常地衙門、王府兩頭跑,練兵、巡防、和屬下商談處理下邊傳來的軍務,看起來忙得很。
直到半個多月后,他才騎馬來到城里一座古寺中。寺廟年份悠久,住持大師也是一名高僧,歷經元、明兩朝,擅長談經論佛。
但秦王來找的可不是這位住持大師,而是一位借住古寺的青年和尚。說是青年也不準確,只看那雙眼睛就能知道,他年紀應該不小,這人有種矛盾的既年輕又年老的感覺。
大概是經歷的太多,見過的凡塵苦難也太多,所以在那雙平和的慈悲雙目深處,總有種令人看不真切的霧靄縈繞。
秦王一到古寺,吩咐親兵守在院中,一把推開禪房的門,就見和尚坐在蒲團上,閉目念經。
聽到動靜,微闔的雙目睜開,與秦王陰沉目光對上,和尚微微一扯嘴角,“王爺此行可還順利。”
聞言秦王嗤了一聲,徑直坐在靠窗的木椅上,拿起茶壺倒了杯水,“老頭子再氣,我也是他親兒子,難道他還真會為了別人打死我。”
語氣里有些不屑,還有些譏諷。
“王爺此舉還是過激了些,一不注意容易打草驚蛇。”和尚微微一嘆,斂下眼皮,念了聲阿彌陀佛,端得一個慈悲為懷,只有秦王看著臉上譏諷之意更甚。
這和尚要真是個安分的出家人,怎么會到他身邊做謀士。
“不是你說,留下李文忠是個大隱患嗎。”秦王似笑非笑地看著假慈悲的和尚。
針對李文忠的陷害諸事,還是這和尚提議的,本來以為能遭到老爹厭棄,在神不知鬼不覺利用病情要了他的命。
誰知道
秦王一雙布滿陰鷙的眼眸閃過濃濃不甘之色。
老頭子倒是什么好的都想留給太子,從小到大都是如此,太子不用開口要什么,他就把所有好的一一喂給太子。
老頭子想得好,要培養出一個完美的繼承人,可卻養出一個文文弱弱的書生,被那些儒家大道理給洗了腦,假仁假義,優柔寡斷,為了維護那些文官一次次站在老頭子對立面。
老頭子是不是也后悔把兒子養得太好了?
呵呵,太子慈和?說得好聽,看他差點被打死不也在旁邊裝聾作啞,等到時機差不多才站出來做個好人。
這種滿嘴道德仁義的偽君子,為的還不是那群讀書人嘴里的名聲。
秦王真是厭煩了朱標那副嘴臉,不過是生得早了點,就理所當然得到所有好的資源,得到所有偏愛,所以才能做出什么都不計較的大度姿態,反正,他不用說,老頭子也會給他掃清所有障礙,他們這些兒子連爭一下的資格都沒有。
秦王嘴角勾出一抹陰冷殘酷的弧度,這個世上只有靠自己爭取才有機會。
看著秦王燃燒著勃勃野心的眼神,和尚輕斂平和眼眸,那一閃而逝的霧霾也隨之藏于深處,只有那天生微微上翹一分的嘴角,仿佛是在說心情不錯。
“靜安,接下來又該如何做?”秦王一口喝完手中冷茶,斜斜看向打坐的人。
和尚又閉上雙目,手指撥動一串木質光滑的佛珠,“不急,王爺現在該把手頭上的事做好,一張一弛,您既然惹了皇上不高興,也要做些讓他高興滿意的事。”
本來朱元璋派秦王就藩西安,也是因為有重要的軍事任務交到他身上
北平府。
隨著朱三寶、朱四寶百歲宴落幕,徐妙云身體也調養得差不多了。如今面色紅潤,身形也沒有發胖臃腫,步伐輕盈有力,精神氣兒十足。
這都要多虧柳冉和沈良兩人。
柳冉在藥膳一道又精進一些,她在沈良返回開平衛前一有空就找他交流醫術,府中一開始有流言生起,徐妙云把多嘴多舌的懲治一番,很快流言就散去了。
被徐妙云如此護著,柳冉嘴上沒說什么,伺候起來卻更用心了。她從小經
歷太多,心中總是防備更多,可自從陰差陽錯來了燕王府,日子就一天比一天好,她能在醫術一道鉆研,沒有徐妙云支持是走不到這里的。
天氣逐漸暖和,沈良也啟程回開平衛了。
小奶娃一天一個樣,燕王府也一日比一日熱鬧,似乎外面的風風雨雨根本飄不進來。
朱高熾一顆心暫時撲在家里人身上,也沒太關注外面的事。有些事即便是他知道了,也很難改變。
如果是身邊親近之人,毫無條件信任他的人,也許還能勉力試上一下。
比如,夢中畫面閃過的洪武十八年即將發生的‘洪武四大案之一’的郭桓貪污案。
朱高熾不是為難自己的人,他做不到的事就不會刻意給自己壓力。
皇爺爺不是他現在的親爹朱棣,對他做夢啊、心聲啊、生而知之什么的瞎話統統接受,一點不大驚小怪,還能抱著他揉來揉去。
“哈哈哈哈哈我兒果然是仙童轉世投胎。”
朱高熾:“……”
如果不是朱棣無條件的信任,朱高熾一開始就不敢弄什么火器改造、現代練兵法。
可有的話他能說,有的話不能說,有的事兒能管,有的事兒管了就是越界了。
除非
他不顧及家人,憑一股熱血莽勁兒往前沖。
除了多出前世記憶,能在一些地方為大明提前做些貢獻,朱高熾并不覺得自己就比現在的人厲害到哪兒去。
尤其是在治理一國之政上。
大明的彪悍自不用說,能存在兩百多年的一個帝國,有朱元璋很大的功勞。
很多事情后世自有評說,但論當下,洪武帝做的是對是錯,卻要看他想得到什么。能達到洪武帝想要的目的,那在他眼中就不是錯。
而且一切皆在他的棋盤上。
棋子不聽話,下場絕不會好。
所以朱高熾才覺得當皇帝真的麻煩,好好的一家人就因為那個位置你爭我奪,互相殘殺。
平民百姓還因為家產繼承鬧來鬧去,何況是皇權。
欲望權勢能改變一個人。
看著二寶、四寶兩個弟弟稚嫩臉龐,他更不愿出現夢中那一幕了。
這一世,絕對不能造反!
即便走投無路,真要接下這個燙手山芋,那也不能走上造反的路。
朱棣累了一天,從軍營回到府上,剛一進門就見到他乖兒子坐在院子里,雙手捧著小臉,一臉嚴肅。
聽到他的腳步聲,兒子轉頭看過來。
父子兩就這么四目相對了。
【我爹要當皇帝可以,但不能造反。】
朱棣腳下一個踉蹌,就差點跪下去。
造反?
兒砸這個真不能隨便說啊。
他朱老四早沒了那么大的夢想,這輩子做個能在草原逞威風的將軍就夠了。
似乎是從他爹發苦的表情看出想法,朱高熾挑挑眉。
【不讓你帶兵,把你貶為庶人,關在府上失去自由,一家子任人宰割,那你也不造反嗎?】
朱棣:“”
聽說了曹國公病逝的消息,朱高熾想法又變了變,生在這個位置上,有了家人親情羈絆,那就不是他想置身事外就可以的。如剛才跟他爹說的那樣。
朱高熾也決不允許自己和家人變成他人手中待宰的羔羊。
如果真要走到那一步,不如早點打算。
失敗了
大不了,坐船逃到海外去。
他這點底氣還是有的!
朱棣:“”
不是,兒砸你別整天想著去海外流浪啊。
第69章 第69章 老爹啊,我窮啊
兒子從小就會做些稀奇古怪的夢, 朱棣早就清楚。后面這些夢還變成了預知夢,有的就跟他夢里一樣,但有的也不一樣。
朱棣就覺得自己不可能嫌棄討厭自己寶貝大兒啊。他嫌棄兩個小的,都不可能嫌棄他家大寶。
大寶是自己第一個兒子, 讓朱棣經歷過初為人父的激動和喜悅, 擔憂和害怕, 還有日常點滴相處中,給他帶來的幸福和開心。
野心、不甘?
朱棣雖然早早認清現實, 放平心態,也愿意對大哥俯首稱臣,但不代表他內心就沒有一點不痛快。
然而這些小小的不甘和怨怒都在小家庭的幸福溫情中消散了,或者說, 是把他心中時不時漏風的缺口給補上了。
朱棣是真的放平了心態, 他覺得老天爺對自己還是不薄的,有賢良大度的愛妻陪伴, 還有讓他一顆硬漢心都能軟成果泥的乖兒子。
人要懂得知足。
慈安那老禿驢說的, 索求太多,折損福報。
雖然朱棣討厭故作高深(滿嘴胡說八道)的和尚、道士, 但想一想, 那老禿驢說的也沒錯。
就看他大哥吧, 表面看著風光無限, 是一國儲君, 是嫡長子, 從小身邊就圍滿了關心討好的人, 可如今活得倒還不如他自在。
心中裝的都是大明、是文武百官、是天下百姓,整日殫精竭慮,操心不斷。頭上還壓著一座五指山, 說是太子,是老爹最偏愛的兒子,卻不得不在老爹的霸道專橫下討生活。
有什么意思呢?
還不如他策馬草原,大冬天埋在雪地里練兵呢,像他兒子說那句話,□□上的辛苦比得上精神上的折磨嗎。
再說他喜歡軍事,喜歡帶兵打仗,戰場廝殺是殘酷的,是冰冷的,然而鮮血是滾燙的,戰勝敵軍,征服對手。
真讓他坐在廟堂之上,整日埋頭案牘,那才要命了,跟讀書一樣頭疼。
朱棣感覺自己越活越看得明白了。
大哥還真沒啥好羨慕的。
尤其還失去了愛子
朱棣搖搖頭,眼神晦澀了一瞬。
在大寶還有些排斥二胎的時候,朱棣嘴上沒說,但他心里認真想過,覺得就一家三口這樣生活也挺好的,私下里還問過大夫咳就那啥避孕之法。
誰知道老二還是來了,朱棣也不懷疑老大夫無能,他就是覺得自己是不是太能了點
老二來了,接著老三老四都來了。
家里人口多了,熱鬧是非常熱鬧,但朱棣沒有偏愛老二的想法,朱二寶確實更像他,不止模樣,就連那股膽大包天的虎勁兒也是。
如果沒有大寶,朱棣覺得自己可能會比較喜歡更像自己的兒子。但有了小粘人精大寶后,朱棣看哪個兒子都不如大寶了。
他都理解老爹為何偏心了,人就是這么奇怪,放到自己身上了才知道,有些事真避免不了啊。
不過朱棣還是盡量做到一碗水端平,這一碗水卻是在剩下三個子女之間。
他兒大寶是不一樣的,端不平了,干脆不端,老子就是偏心了。
不過現在看來,朱棣感覺自己好像也沒那么重要。
兩個奶娃子還不知道,但朱二寶那小東西明顯更喜歡他哥,整天和他搶大寶,現在一看到他就炸毛,跟看仇家似的。
兒子生多了果然沒用。
如今兒女都有了,朱棣已經很滿足了,也不想徐妙云再冒著有損身體的風險生老五老六什么的。
但朱棣又對自己挺自信,他都沒努力,一年里大半都在軍營衙門忙碌,這老二老三老四還是接連出生,所以以防萬一,他私下里秘密找來沈良。
現在朱棣都還清楚記得,沈良聽到他說的話,那一臉見鬼的表情,還有‘你是不是中邪了’的眼神。
沈良暈暈乎乎地,用最穩妥不傷身的法子替朱棣解決‘煩惱’,朱棣都喝了半個月的藥了,他才回神,用復雜的眼神問:“王爺,您真不后悔嗎?不如您再想想,或者就此停藥也可以了。”
再有幾貼藥下去,以后再想生育可就難了。
看著沈良一臉‘我死定了,我肯定沒有好下場’的心如死灰,朱棣嘴角抽抽,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喝藥了呢。
朱棣端起碗,黑苦的藥汁入喉,他咂咂嘴,嫌棄道:
沈良:“”
王爺你到底有什么病?
虧不虧的能這么算嗎?
直到朱棣一個月的藥喝完,再次見到沈良,挑剔著眼神問:“你這玩意兒有沒有保障,本王可不是一般人,之前也試過一些法子,還喝過府上大夫開的藥,結果屁用沒有,本王還是那么能,上回就大意了一下,雙胎都有了。”
沈良:“”
假裝看不到燕王得意自信模樣,低頭開始掏藥箱里的針灸盒,“草民治的馬也不少,王爺不放心可以去打聽打聽,生多少草民不能保證,但讓馬兒不能生,草民手下還沒失誤過。”
“王爺畢竟身份尊貴,跟凡夫俗子不同,要不草民再給您來兩針?”沈良一臉純良道,手上金針閃著凜凜寒光。
朱棣:“”
倒也不至于。
他只是不想再要老五老六,沒打算把自己給那啥了啊,男人的尊嚴還是不能丟啊。
朱棣瞇了瞇眼,沈良默默把金針收了回去,眼神逐漸放空。
朱棣:“”
“你放心,本王不是卸磨殺驢的。”
“謝王爺。”
“咳,那個,真沒其他影響吧?”
“王爺放心。”
“過段時間就送你回開平衛,沈良醫不愧是良醫啊,本王很看好你哈哈哈哈。”朱棣說完就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留下沈良在原地出神,好一會兒搖頭晃腦地嘆氣:給皇家做事就是提心吊膽的,還是給馬看病自在。
此時看寶貝兒子繃著小臉,仿佛做了某種重大決定的嚴肅模樣,朱棣眼底微微閃爍一下,忽地一把抱起兒子。
朱高熾習慣被親爹舉高高了,小手下意識圈住他胳膊,穩穩坐在朱棣肩頭。
朱棣哈哈大笑:“放心,天塌下來還有你爹頂著呢,爹心里有數,不會讓你四處流浪的。”
現在看來,預知夢什么的,跟未來也不一定完全掛鉤,是可以改變的。
朱棣不是膽小怕事的,就像他兒子說的,真到了那個地步,他朱棣寧愿站著死也不愿跪著生,他的家人更不可能成為別人隨意宰殺的羔羊。
這個人不管是他大哥還是他大哥的兒子,都不行!
任人宰割從來不是他朱棣的生存準則,強者為尊,適者生存。
大哥能順利登基最好,就算最后還是他兒子上位,他朱棣都要成為皇帝不敢輕動的強大藩王。
大不了
真走上造反的路。
他怕的從來不是大哥或秦王這些兄弟,他只是怕老爹朱元璋,也愿意服朱標而已。
朱高熾還不知他爹心中有了‘造反’的苗子,他被舉高高,呼吸間空氣清新,只覺胸中開闊,神智清明。
北平府的藍天白云,就如他一掃陰霾和煩惱的心情
洪武十八年夏,北平府進入最炎熱的時候,草場的馬兒卻精神抖擻,被人伺候得舒舒服服,騎兵們看著自己的寶貝馬兒,比伺候老母還伺候得精心。
在洪武帝借著戶部侍郎貪污一案,又把朝廷上下換了一遍血,破壞力逐漸蔓延到百姓中產之家,地方小豪強小地主皆受影響之時,北平行都司的小兵小將卻忙著訓練,整日累成狗了,哪還有精力關注上頭的腥風血雨。
再說了,真刮大風也跟他們基層小兵沒關系,勤懇訓練,爭取被燕王選入特戰營才是值得關注的大事。
洪武十六年初,燕王殿下在燕山三護衛里選拔了兩千人做什么特殊訓練,聽說是要練一支精銳部隊出來。
一開始軍中上下看好戲的多,有徐達在前,那些中高層武將沒幾個看好朱棣搞得這什么特訓的。
論練兵,大明朝這么多大將,徐達稱第二,沒幾個敢稱第一。
在你老丈人跟前班門弄斧,燕王殿下您是不是也太心急了點?
害,年輕人嘛,不莽幾回怎么算年輕過呢。
等現實教他做人就知道謙遜了。
私下里議論朱棣的多了,但大家面上卻笑笑說,不愧是燕王殿下,就佩服他這股干勁兒。
反正燕王折騰的也是燕山衛的兵,隨他去弄。
燕山護衛是聽命于朱棣的兵,隨他調遣,與鎮守北平各處的兵將還是有些不同的。朱棣調動燕山衛不需請皇命,但鎮守一地的兵馬調動卻需要皇命,而鎮守大將更需要皇命和藩王兩邊許可,才能調兵遣將。
這樣乍一聽是有點麻煩,萬一軍情緊急,豈不是耽擱事嘛。
所以洪武帝也說過,藩王有先出兵后請命的特權。
當然,朱元璋敢把兵權分給兒子們,肯定也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的,同時也設置了諸多制約條件。
在老朱看來,藩王兒子們就算一時想不開想造反,那也很難成功。
即便有那么個萬一
就萬一嘛,那不還是他老朱的子孫后代嘛,總比落在外人手中好。
雖然老朱打心底覺得,這個萬一微乎其微,在他老朱提前做好的盤算下,繼承人只要不蠢得無可救藥,按著他老朱定好的來,那是一點不用怕皇位被搶走的。
老朱自信,但不自大,所以直到去世前,針對藩王造反的可能性做了不少安排。
至少三代四代內,不用擔心這個問題。
可誰知道呢,有句話叫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沒有天衣無縫的棋局,也沒有完美無缺的計劃,總會有一點意外和變故的,那叫天意?
朱棣還未就藩,燕山三護衛就提前準備好了,朱元璋給他的初始兵卒有三萬八,不多不少,對封在要塞的藩王,這點兵馬算基本的。
秦王、晉王和楚王,三護衛人數都在三萬八,只有周王在開封府,三護衛人數少一點,只有一萬多點。
朱棣在燕山衛里選出兩千人做試驗。
訓練了三個多月,徐達就從軍中挑出精銳兩千,和朱棣訓練的兩千兵做對抗演習。演習分兩輪。
一山林戰,二草原戰。
朱棣都沒下場,由一位名叫朱能的燕山左衛同知負責領兵演習。
演習是在洪武十六年夏,徐達親自主持,看戲的中高層武將齊聚現場,就等一場好戲開幕。
安慰鼓勵燕王的話他們都不知道打了多少遍草稿了。
當然,也不是全部來看好戲的,有的武將經過一段時間相處,多朱棣少了些偏見,還蠻欣賞他軍漢作風的,所以看了徐達派出的小將,內心腹誹,徐達這老丈人做得真不厚道。
難道你不知道這對抗演習要是輸了,你女婿還不知怎么被人笑話嗎?
嘖嘖,你讓親兒子徐輝祖出戰就不說了,你咋還把平安給安排上了,這兩個可是青年小將里的翹楚啊,一個徐達引以為傲的兒子,一個被朱元璋看上收為義子。
你這還不如派兩老家伙上場呢,輸了還能說年輕經驗不足。
不過還好朱棣沒傻到親自下場,輸了也不至于太難看,咳,還能找找借口。
第一場山林戰,徐達這邊由徐輝祖指揮。
規則也簡單,殲滅敵軍。
三炷香內,殺敵多者勝。
北平府郊外一座林密草茂的山林,天然的作戰環境,兩方人從不同入口進去,光是在這么大的山林里找到敵軍蹤跡就不容易了。
徐輝祖行事小心謹慎,不是那種急功近利的,而且,也不容易上當受騙,一進入山林他就派出斥候探路,可能有埋伏的地形更是查了又查。
然而,兩炷香過去,敵軍蹤跡都沒尋到。
但他派出去的斥候全都沒回來。
于是在徐輝祖提高警惕,正要下令改變路線時,一陣箭雨鋪天蓋地襲來,徐輝祖早命人戒備,這波箭雨來得突然卻不致命。
然而,徐輝祖這個想法剛落地,眼神就狠狠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幕。
樹上,草叢,冒出無數穿戴奇怪的人,幾個呼吸間,手起刀落,他帶來的兩千兵就陣亡了一半。
而不等徐輝祖下令,一排排閃著寒光的弓駑就對準他們。
徐輝祖:“!”
這一片算開闊地帶,不適合搞埋伏,他帶兵在
這轉了好幾圈,并沒發現隱藏蹤跡。而且,這些士兵行動太快,出手就是一擊致命,他這邊根本反應不過來。
就算反應過來了
徐輝祖看著這些臉上涂著奇怪色彩,穿戴跟周圍環境融成一體,動如鬼魅的士兵。
比不了。
殺傷力不是一個級別的。
山林對抗演習,朱棣這邊完勝。
看好戲的武將們:“”
想著說點場面話不丟燕王面子的武將們:“”
但還有一場。
第一場可以是運氣,也可以說是大意,第二場草原對抗演習,那可是騎兵的舞臺,他們出的都是精銳,不可能輸。
信誓旦旦的武將們,就親眼看著他們的精銳騎兵和對方一交手,高下立現。不是說他們的兵弱,而是朱棣手下的兵更強。
只論騎兵個人能力,朱棣的兵竟然不輸這些和草原騎兵廝殺出來的騎兵精銳。而且,他們作戰模式也不同,四五個騎兵為一隊,小隊配合默契,像一只攻受兼備的小刺猬,又很靈活,隨時能變通分開。
在雙方騎兵數量相差不是特別大的情況,優勢真的很明顯,不至于到碾壓的程度,但勝利明顯在朱棣一方。
武將們收回震驚的下巴,紛紛看向朱棣,眼神復雜。
而朱棣腰背挺直,表情看起來是那么的云淡風輕,仿佛這一切盡在掌握,只有在掩嘴咳嗽的時候,他背過身去,在旁人看不見的角度,朱棣沒忍住呲著大白牙嘿嘿嘿。
剛好站在能看見角度的徐輝祖:“”
徐達早見過朱棣提出的練兵之法,雖不適合全軍,但能訓練一批特殊作戰的精兵出來,也是為了鍛煉朱棣,徐達從頭到尾沒插手訓練事務。
在演習之前,徐達料想會不錯,但他也沒想到,這些精兵有如此厲害本事。
等到兩場演習結束,朱棣被真真假假的恭維賀喜聲圍起來,他謙虛一擺手,“不是本王自謙,這批兵都沒練好,本王還不是看他們太驕傲了,就提前拉出來遛一遛,想讓這殘酷的現實潑潑冷水啊,能贏兩場,嗐,都是運氣,運氣啊。”
“各位可別夸了,他們又該認不清自己實力了。”
徐達:“”
武將們:“”
這小子就好欠揍!
演習結束后,朱棣又在燕山衛里選拔了兩千人,一起加入特戰部隊訓練。人數總共才四千,但戰斗力卻是幾倍翻長。
開平衛近乎全殲草原騎兵五千數,己方戰損可以忽略不計,朱棣帶去的兩千特訓兵功勞也不小,而這些特戰兵的厲害還不是被動應敵。
朱棣砸吧砸吧嘴,向他老爹要錢錢。
四千怎么夠!
好歹湊個一萬吧。
但培養出一個合格的特巡精兵,耗費不小,就如他寶貝兒子說的,這一個個的都是錢燒出來的啊。
而且,他兒說了,還要給這批特訓精兵配制特戰武器,冷兵器的質量也要最好,刀槍劍戟、弓箭弓弩都要有,以后還有專門制造的特戰火器呢。
朱棣聽著就止不住美好的幻想,呲著一口大大牙,饞得差點流口水。
看著‘沒出息’的爹爹,朱高熾:“”
他爹真是一說起這些兵事,比造反當皇帝激動興奮多了。
當然美好幻想不是一時半刻能實現的,首先第一步,先把人數搞上去啊。
錢啊,他朱老四沒錢啊。
之前訓練還靠了他媳婦嫁妝呢。
老爹啊老爹,這話要傳出去,咱老朱家的臉都丟盡了,您兒子總不能一直啃媳婦吧,咱老朱家祖墳都臉紅了。
看完兒子要錢(不要臉)的信件后,朱元璋:“”
大拇指狠狠在腰間鞭子手柄上劃過。
老朱一臉黑氣,好想直接瞬移到北平,給不孝子狠狠一個大比斗。
老朱也是沒想到,朱老四就藩后,隔三差五就朝他伸手要錢,如今還說出這么不要臉的話,像老子虧待了他一樣。
之前乖孫要錢就不說,研究改善火器嘛,乖孫既然有興趣,那就給點銅鐵礦讓他玩玩。
你朱老四要的還不夠多?
之前單獨撥給你的軍費你這么快就耗沒了?敗家子都沒你能造的。
要不是知道這不孝子確實在搞正事兒,不是拿去鬼混搞事了,朱元璋早就讓傳旨太監去北平替自己抽兒子了。
但朱元璋還是氣不順,把在應天休養的徐達叫進宮,拉著老哥們的手就開始吐槽。
“這兒子生了有個屁用!”
“還是我乖孫好,又聰明,又孝順,本來以為他是玩玩,嘿呀,沒想到還真讓他弄出好東西了。”
徐達:“”
朱元璋:“朕給改了名字,什么改良版佛郎機大炮,我大明的東西,取一個海外蠻夷的名字,多難聽。”
“就叫洪武大炮。”
“三弟啊,你說這名兒是不是好聽多了?”
瞧著朱元璋那一臉蕩漾的表情。
徐達:“”
你炫耀個啥。
你乖孫不也是俺外孫嘛。
就在上個月,朱高熾讓工匠改造的佛郎機大炮和三個小可愛一起送入京城,工匠也都送來了。
徐達之前見識過,在通信中也了解了一些。
朱元璋也只是從信件上了解過,去年開平衛一戰讓他來了興趣,好不容易見到真容,試過后,簡直不要太滿意。
這絕對是國之利器啊。
海外蠻夷還能造出這么厲害的火器?
聽乖孫說那個怪人在元朝末年出過海。
朱元璋瞇了瞇眼,笑容很快又浮現在他臉上,拍拍徐達,“三弟,你生了個好女兒啊,咱乖孫要不是像了娘,怎會如此聰慧。”
徐達:“”
這話中聽嗎?中聽,但又覺得不對勁啊。
當初你老朱勸我嫁女兒的時候不是這么說的。
你不是夸你家老四以后是個出息的嗎?
不提兩個老兄弟‘眉來眼去’的聊閑,朱元璋也從徐達這里了解了關于朱棣訓練的特戰精兵的事兒,這錢還是要給的。
朱元璋就是氣不順他要錢還說話那么難聽,他老朱這錢就容易得了,每次一說軍費,朝上那些人就跟他老朱哭窮。
不過最近他手頭是有點閑錢了。
于是朱元璋難得‘大方’了一回,給朱老四撥了一筆軍費下去。收到老爹錢錢支持的朱老四咧開嘴笑了,當著送錢的錦衣衛面,朝南方一跪。
“老爹啊,兒子的夫顏您可算給兒子保住了啊。”
錦衣衛:“”
后來聽到此話的朱元璋:“”
老子果然不該一下子給太多!
總之,朱棣手頭有錢了,于是特戰營的籌備可以上日程了,最近北平都司上下都在狂飆汗水,就為了能被燕王挑中選入特戰營訓練。
第70章 第70章 朱老四怎么能如此不要臉……
目前對朱棣來說特戰營只養得起一萬余人, 而他還會在這一萬人里再選出三千訓練成‘鬼兵’,也就是特戰精銳中的精銳,動如雷霆,靜如鬼魅, 所以朱棣取了個鬼兵代號。
比起雷霆, 他覺得鬼兵更適合。
仿佛來自地獄的勾魂使者。
朱棣在籌備特戰營的過程中, 朱高熾也在背后參與了不少,不過這件事只有燕王府三人知道, 就是除了父子兩就徐妙云知道。
人可以聰明,畢竟自古以來不知有多少天才小神童,但不能聰明得不像話,顯得妖異可怕, 這樣的人是為皇權所忌憚的。
朱棣和徐妙云就把這個度控制在‘我兒是個小神童’的線上, 超常的就由朱棣來背負。
什么,我朱老四連書都不愛看, 有這么聰明機智?
呵呵。
朱棣肯定會冷笑一聲, 俯視對方,來一句:你見識短, 不怪你。
誰規定喜歡讀書的才是聰明人了, 那些書呆子讀書夠多了吧, 怎么不知道前頭要撞墻了還不懂得拐彎呢?
總之一切質疑在我天生機智朱老四面前都是嫉妒!
但朱棣很雞賊的是, 在給兄弟和周圍人炫耀‘我特么怎么就能聰明成這般’的時候, 他時不時地會帶上朱高熾的名字, 這就很像一個‘自家孩子天下第一聰明厲害’的夸張親爹了。
在朱棣緊鑼密鼓籌備特戰營的事時, 這消息隨風快速飛到就藩的幾個兄弟耳中,尤其是離得近的晉王,和附近邊塞的鎮守大將最先得知朱老四要搞什么特戰營。
去年開平衛一戰, 事后大家都聽聞了,也派了人去探情況,不過開平衛上下嘴巴嚴得很。
只說燕王兇猛,帶領騎兵沖鋒陷陣,至于那啥火炮,嗐,就是三個鐵疙瘩,那草原騎兵沒見識,以為多厲害的玩意兒呢。
“”
真的?你們沒騙大明人?
開平衛上下就痛心疾首地看著同僚眼線們:過分了啊,人家這么真誠你還懷疑人家。
被派來友好交流的眼線們:“”大大惡寒了一把。
誰能忍受幾個滿臉胡子一身肌肉的壯漢對你用幽怨的小眼神,太嚇人了,開平衛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不正常了。
回去就告訴各自上峰,可能是開平衛妖魔化了。
上峰們:“”
不對啊,開平衛的衛指揮使他們見過不止一面了,以前還是一起喝酒的朋友呢,那家伙最煩婆婆媽媽那一套的,帶兵風格也相當兇殘,真漢子中的漢子,你現在跟我說他娘們兮兮的,這話聽起來就像無中生有啊。
于是不信邪的幾個上峰,抽空去了趟開平衛,也沒啥大事,就是問問前段時間嚇得草原騎兵屁滾尿流的火器是啥,還有開平衛的指揮使真的
是真的!!!
快一米九的大漢朝你投來幽怨控訴小眼神,你能忍?
有個武將大喝一聲拔出隨身腰刀:“妖孽,快快還我兄弟。”
兩個大漢你砍我擋,最后武器丟了,抱在一起滿地打滾,誓要決出一個勝負,打到精疲力盡才停手。
總之這些傳入朱棣耳中的時候,朱棣嘴角就抽搐了好幾下。
開平衛上下的那點小心思,他懂。
雖說在開平衛沒打聽到什么有用的,但沒多久燕王搞了個特戰精銳隊的事還是傳出來了,倒是那火器怎么也沒打聽出來。
尤其一聽是洪武帝命工匠們改造的火器,還沒見到完成品屬于保密階段時,大家就不敢多問了。
武將們不敢多問,不代表晉王也不敢啊。
晉王就好奇朱老四在折騰什么鬼名堂,他對火器不感興趣,倒是對朱老四說的什么特戰訓練很好奇。
自從朱老四第一封炫耀兒子的信送到晉王手中后,第二封、第三封、第四封陸陸續續地也送來了。
晉王就這么‘被動’地開始了和自己兄弟書信交流。
晉王一早就問了關于特戰訓練的事,但朱老四是那么好說話的嗎,不是。但晉王也沒想到,朱老四這臭不要臉的跟他哭窮,說想了解一二就拿錢換,畢竟那是他智慧的結晶。
晉王:“!”
拿著信轉頭直奔晉王妃,晉王一邊跳腳一邊罵罵咧咧:“你看,你老說本王厚顏無恥,你看看什么才叫厚顏無恥,他朱老四的臉皮比城墻還牢固!”
晉王妃謝氏有些好奇地拿起信件看起來。
晉王:“看見了吧,你看見了吧。”
謝氏:“”
“他是怎么好意思開口朝我要錢的。”晉王雙手叉腰,兩腳分開,朝著門外吼吼,“還智慧的結晶,他朱老四從站著撒尿開始就上天入地的惹是生非,書沒讀多少,全干壞事了,他還智慧呢。”
晉王打死都不承認朱老四聰明,那只會讓不要臉的朱老四更得意。
“給錢還只能了解一二,誰稀罕啊,就他朱老四會練兵?肯定是徐達背地里偷偷幫他弄的,也就朱老四不要臉,說是自己功勞。”
晉王一氣之下脫口而出:“怪他朱老四運氣好,找了個好丈人。”
話音剛落,身后一道刺人的目光襲來,晉王忽然皮子一緊,腦子反應過來,趕緊喝道:“老子的老丈人也是個厲害的,他得意個屁!”
補救完,感覺危險解除,晉王偷偷小口吐氣,嚇死,差點就罵脫了。
晉王不相信這什么特戰練兵之法是朱棣一個人想出來,當然朱棣信里也說了,他占主要功勞,老丈人徐達也提供了寶貴意見,但最最重要的是他家天才小神童乖巧貼心善良的大兒子。
他家朱大寶也提供了非常多寶貴的建議,他家大寶簡直就是天兵天將投胎轉世,怎么就能聰明成這樣呢。
晉王現在一看朱老四炫耀兒子的話就選擇性無視,雖然每次無視過后還會掉頭回去看一遍,看完就很不舒服。
朱老四炫耀兒子簡直到了喪心病狂的程度。
什么都能扯上他兒聰明,他兒孝順,他兒簡直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小寶貝。
晉王就覺得,他寧愿相信那是朱老四的智慧結晶,也不愿相信朱老四炫耀兒子那些話。
畢竟朱老四是一個兒子第一天靠自己騎上小馬都能炫耀兩大頁紙張的人。
以前被老師戒尺打了又打都寫不出一千字文章的朱老四啊,字跡更是比狗爬還丑的朱老四啊。
就為了在他們兄弟跟前炫耀兒子,字雖一如既往地丑但能讓人看懂了,還每次都能洋洋灑灑寫下好幾千字。
他兒哪天打個噴嚏,他都能夸聲音可真好聽!
晉王就覺得,世事無常,朱老四兇殘程度也與日俱增,人怎么就能變得這么討人厭的呢。
一開始晉王還較勁兒,不就是炫耀兒子嘛,朱老四能,他也能。
晉王也開始惡心朱老四,但慢慢地,晉王還是認輸了。
敢寫信給老爹炫耀兒子,甚至跑到秦王面前揚尾巴,氣得秦王差點殺到北平,他晉王誰都不服,就服朱老四惹是生非的本事。
他是真的打算一輩子不回應天府了嗎?
仗著天高皇帝遠,可勁兒蹦跶是嗎?
晉王一邊暗暗搓手手等著以后回京看好戲,一邊被朱老四氣得牙癢癢。
朱棣不知道自己惹了眾兄弟的怒火,他覺得自己已經很善良了,只是夸一夸自家兒子的好,沒有搞拉踩,也就是看不慣秦王嘚瑟的樣子,稍微小小拉踩了一下他家朱尚炳。
至于老爹朱元璋
嘿,不是老爹親口夸我兒大寶聰慧伶俐的嘛。
我朱老四大大的認同,終于,活這么久長這么大,老爹第一次和我朱老四有了‘英雄所見略同’的父子默契。
朱元璋看完信:“”
老子果然給錢給太快了。
這嘚瑟的小語氣
朱元璋忽然抬頭,看一眼垂首坐在左邊喝茶的朱標,“太子,你覺得今年年末叫你幾個兄弟回京過年如何?”
朱標剛喝下一口濃茶,聞言放在茶盞道:“兒臣覺得可行。”
話音落下,殿內就突然安靜下來,朱標再次端起茶盅垂下眼皮,吹開浮在水面的茶葉,喝了一口茶。
朱元璋看著他眼下青色,皺了下眉,“平時還是要多注意休息。”
聽到朱元璋勸他多休息,朱標覺得有些好笑,“兒臣知道。”說完,他又頓了頓,斂下眼皮淡淡道:“父皇也該多保重身體,少熬夜處理政務。”
從朱標嘴里流出的關切之言讓朱元璋臉色好看一些,最近因為‘郭桓貪污一案’父子關系前所未有的僵硬,朱元璋不想和兒子因為這些事心生隔閡,父子可以吵架鬧矛盾,但一家人沒有隔夜仇。
他不喜歡朱標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
朱元璋知道,朱標這是用態度來讓他妥協,但有些事既然已經開始就斷沒有半途而廢的說法。
他不早早做了,以后留給朱標的問題更多,以朱標的性子是沒辦法抽筋拔骨地鏟除那些毒瘤的。
懷柔安撫朱元璋瞇了瞇眼,一抹兇殘深色迅速劃過,那是
留給他兒朱標以后做的,如今就要抓住機會快刀斬亂麻,為了大明將來,為了子孫后代,他老朱做個壞人又如何。
暴君,呵呵。
朱元璋沒再看冷淡抗議的朱標,兒子能理解他的苦心最好,不能理解他老朱還是會把一個拔掉滿身荊棘的大明交給他。
到時候如何與民休養生息、安撫百官那就不關他老朱的事了。
朱標咽下喉間苦澀,只覺這杯濃茶實在太過澀口了。
大殿內原本該是休息喝杯茶的時間,父子兩卻因為某些各自堅持的東西而沒有多余交流,以前宛如普通父子一般的溫情平淡似乎在逐漸遠去,父子兩沒有發現,或者說他們都無法妥協,所以注定是越走越遠,回不去的。
這個時候如果有個中間人兩頭緩和一下
可惜,以往擔任這個角色的馬皇后不在了。
到底是老朱家的人,朱標表面溫和好說話,實際上骨子里的固執不比他爹和兄弟們少。
朱元璋選擇無視他的勸說,那朱標就也能堅持自己的態度。
東宮氣氛也因此受到影響。
應該說在朱雄英早逝后,東宮就再也回不去從前的氛圍了。
朱標偶爾會在繁忙政務結束后,突然就坐在書桌后發呆,如今東宮關于朱雄英的東西關都封藏起來。
他不愿看到。
“父親?”耳邊遲疑的叫聲讓朱標回過神來,他垂眸看著身邊的朱允炆,燈火下,小少年秀氣的臉龐與呂氏有八分相似,眉目天然有股慈軟之態。
“父親可是累了?都是允炆不好,明明父親操勞了一天,還讓父親為我功課煩憂。”朱允炆眉頭蹙起,神情很是自責。
“父親早點回去休息吧。”
朱標其實是夜間沒睡意,在東宮散步時發現朱允炆書房的燈還亮著,看時辰早該入睡了才是。
“你也不要因為學業累著自己,我聽呂先生說了,你進步很大。”朱標看著懂事上進的兒子,眼神柔和下來,語氣卻嚴厲了些,“白天讀書也不遲,晚上看久了傷眼睛,下次不可再這般了。”
朱允炆低頭,手指攥緊衣角,“我我想,要是學業做得好,父親是不是會更開心,所以我我下次不敢了。”
朱標聞言一怔,眼神深處泛出絲絲苦澀,忽然把朱允炆一把提起來抱坐在腿上,摸摸他的頭,卻是不知該說什么,父子兩只是相互靠著坐在一起,直到朱允炆偷偷打了個哈欠,很快睡著了,朱標才起身把他抱去臥房睡覺。
呂氏已經被抬正,成了東宮名正言順的太子妃,朱允炆也從庶子變成嫡子。有個聰明的東宮嫡長子在前頭豎下榜樣,朱允炆要是太差,丟的不僅僅是他自己的臉。
因此呂氏在朱允炆學業上的要求更嚴格了,好在朱允炆不笨,又刻苦,去年進了宮中供皇子皇孫教學的大本堂,朱允炆表現還不錯,得到了大本堂先生的夸獎。
偶然會關注大本堂學習情況的朱元璋也有所聽聞,某天心血來潮還去了一趟,皇子們見他來是既開心又畏懼,唯一入學的皇孫朱允炆跪坐在最后面一個位置,遙遙與朱元璋對視上。
朱元璋印象里,這小子是個膽小的,說是印象其實都很模糊,對于老朱來說,兒子孫子多了,沒怎么放在心上的真的印象不多。
就在朱元璋想這小子長得秀秀氣氣,文文弱弱,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正要挪開目光,誰想到這小子畏畏朝他一笑。
嘴型動了動,像在叫皇祖父。
說是笑,那笑也比哭好不到哪兒去,但朱元璋挑了挑眉,對朱允炆改了點觀,雖然膽子小了點,但也不是太沒用。
朱元璋是不承認自己兇神惡煞,比惡鬼還嚇人的,但朝堂上那些文武大臣和他對視幾秒就要抖手抖腳,小兒子們也少有敢直視他眼睛的。
所以朱允炆這小子,有可取之處。
后面先生考校功課,朱元璋就在邊上旁聽,皇子們的表現有好有壞,朱允炆在這里面不算最優秀,但能排在前面。
朱元璋就又多看了他一眼。
倒是比看起來聰明些。
也就那一次,朱元璋閑著去大本堂逛了一下,后面就沒去了,但朱允炆比以前更認真讀書了,哪怕是呂氏都覺得他是不是太用功了,在送補湯的時候,難得勸朱允炆也要勞逸結合。
可朱允炆只是點點頭,眼睛都沒從書上挪開。
呂氏擰了擰眉,雖然大兒子性格從小內向軟弱,但對她還是依賴的,入學后,性子改變一些,倒是慢慢地有些像他父親朱標,斯文溫厚,呂氏自然是滿意的,不過卻也覺得大兒子與她愈發不親近了。
呂氏送完補湯,叮囑朱允炆早點休息,上次太子還碰到他熬夜看書,回去跟她說了多關心一下長子。
呂氏叮囑完,朱允炆嗯嗯應了,很快就低頭看書,仿佛外界都抵不上書中精彩,要不是看他拿的是孟子節選,呂氏都要以為他看的是無用的小人書。
最終呂氏搖搖頭帶著下人出去了。
聽到腳步聲遠去,朱允炆看書的目光一頓,眼神茫茫,半天才重新聚焦落在書上圣人道德之言上。
北平府。
朱棣的特戰營人數已經招滿了。
要在北平都司上下挑出一萬兵不難,但朱棣有些頭疼的是,從這里面再選出滿意的三千人就不太順利了。
一萬人已經是士兵里的好苗子了,但北平府守兵不少,挑挑揀揀還是能選出一萬人的。就是有些武將不愿意把手中好苗子都給朱棣,選送過來的能入特戰營,但要加入鬼兵就差點意思了。
特戰營本就是精銳部隊,訓練出的士兵單拎出來就是六邊形戰士的1.0版本,那么精銳中的精銳,鬼兵就是進化的2.0版本,不僅要是各方面都拿得出手的六邊形戰士,還要有特別突出的優點。
朱棣選來選去,開始拍腦袋,莫非是他想象太美好了嗎,選個三千人有這么難嗎?
就在他鉆牛角尖的時候,朱高熾貼貼他安慰道:“爹啊,你要不先訓練,不用那么心急選出合適的人。”
朱棣堵塞的思路稍微打開一點,抱起自己兒子,嘆道:“我還不是想著節約成本,少走彎路,明明手底下也有不錯的人,就是不給老子,想給老子找不痛快。”
“可是爹啊,不是每個人都像大舅舅那樣出身好,天賦好,有機會磨煉成長的啊。”朱高熾拍拍他爹大腦袋。
“你可以自己訓練出讓你滿意的嘛,也可以適當降低點要求,身體條件好的,有突出優勢就可以考慮。”
你雖然是王爺,那也不能把別人手中精銳都給搶走了啊。
朱高熾可聽大舅舅說了,他爹帶著手下上門和人‘笑臉商量’討人的事了。
這些人要了過來,可都是歸屬燕山衛了,成了他朱棣的直系兵了。
朱棣腦子已經轉過來了,但還是不爽那些武將摳摳搜搜的樣,有的人也不單純是摳搜,就是不配合他,朱棣又不是傻子看不明白。
就讓這些人再蹦跶一下。
朱棣咬了咬后槽牙,眼神顯露兇狠一面。
不過在一只小手輕輕捏上肩頸的時候,朱棣一瞬間就變成‘傻爸爸憨爹爹’表情了。
朱高熾給他爹按摩放松,“爹爹辛苦啦。”
朱棣笑得見牙不見眼,“唉呀,不辛苦不辛苦。”
話音剛落,旁邊一道腿風襲來,朱棣反應敏捷,撈起朱高熾往旁邊一退,抬頭對搞偷襲的朱二寶怒喝,“臭小子是不是找打!”
朱二寶收起自己的小短腿,雙手握拳,擺出作戰姿勢,沖朱棣挑釁一揚粗粗小眉毛。
朱棣呵呵冷笑,放下朱高熾,決定給朱二寶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一點厲害,但他拳頭剛硬,轉身時和朱高熾目光短暫交匯一瞬。
【爹啊,注意分寸。】
朱棣:“”
就是有你護著,這臭小子才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剛才那一腳可是朝著老子臉來的。
打老子的
臉,他朱二寶想上天啊。
在朱棣絕對武力壓制下,朱二寶沒走兩招就敗了,只能靠一股小蠻勁兒不服輸地繼續糾纏,最后耗盡力氣被他親爹扣在地上。
朱棣:“服不服?”
朱二寶:“不服!”
朱棣:“”
就在朱棣要上點強度,今日必定要這小子流下悔恨眼淚時,身旁朱高熾笑瞇瞇地湊過來,先是扶著他的手,松開朱二寶。
“爹啊,你也累了吧,娘親晚膳準備好了,你先去洗個澡,等會兒就開飯了。”
朱棣看兒子笑瞇瞇的,趕緊老實松手起身,“好好好,爹爹去洗澡了。”
朱棣轉身大步往內院另一個方向走,但他卻支著耳朵聽后面動靜,果然,身后傳來他大兒溫溫和和的聲音。
“朱二寶,跟我來書房。”
剛朝親爹背影囂張揮拳拳的朱二寶:“”
他抬起一張僵硬的小臉,雖不會撒嬌,但還是小小喊了一聲:“哥”
氣勢瞬間萎靡下來。
朱高熾小手往后一背,笑得很溫柔,“我說過什么,你一個字都沒記住,看來啊,還是書讀得不夠多,不長記性。”
朱二寶:“哥,我錯了。”
朱高熾呵呵,晚了。
這天晚飯,朱二寶是在書房用的,他才五歲,朱高熾也不勉強他早早學練字,犯了錯就背書。
背家規。
一切矛盾都不是破壞家庭和諧的借口。
在家人親情面前,什么都是浮云。
我愛爹爹,愛娘親,愛大哥,愛弟弟妹妹,愛燕王府的花花草草。
念得朱二寶都快打瞌睡了,朱高熾終于放下書,看他一眼問:“所以,你知道錯哪兒了嗎?”
朱二寶一聽,趕緊打起精神,小虎眼瞪得圓溜溜的,擲地有聲道:“我不該搞偷襲,下次要和爹爹切磋,我該提前出個聲。”
朱高熾:“還有呢?”
跟不分場合不講時機也算差不多的意思吧。
朱二寶快速轉動小腦瓜子,眨眨眼又說:“我,不該對著爹爹腦袋下手,下次,我會換個地方。”
朱高熾:“”
腦袋跟臉也差不多一個意思吧。
算了,這次就放朱二寶一馬。
“好了,知道錯了,睡前就去給爹一個抱抱,這事兒就算過去了。”朱高熾說。
一說完,就看朱二寶小眼神用力掙扎了一下,然后商量道:“可以只抱抱娘嗎?”
朱高熾:“你覺得呢?”
于是這天晚上,在朱高熾和徐妙云四眼監督下,朱二寶和朱棣兩父子互相嫌棄地抱了抱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