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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01 章

    ◎遇故人◎

    周氏見兩人要備車出門,問道:“離娘,你要去何處?”

    郁離道:“出去走走。”

    看他們急哄哄的,周氏失笑,以為年輕人貪玩,今兒難得沒事要出去走走,倒也沒說什么,只叮囑他們注意保暖,別凍著了。

    馬車駛出柳文巷后,郁離朝車夫道:“去貢院那邊。”

    車夫雖不解,卻也沒多問,往貢院而去。

    馬車在貢院附近的一條街道停下。

    現在會試已經開始,貢院那邊有重兵把守,閑雜人等不能隨便靠近,兩人也沒想要過去。

    郁離和楚少聿下了馬車,去附近的一家酒樓。

    這酒樓有一個非常響亮的名字,叫狀元樓,正好又在貢院附近,附帶極好的喻意,吸引不少人,就算知道每次會試只有一個狀元,不是人人都能成為狀元,也因為它的好兆頭,眾多學子也愿意過來。

    狀元樓有三層高,門窗大開,坐在樓上的窗邊,正好可以看到貢院。

    因是會試期間,狀元樓里的人并不多,只有零星幾個讀書人坐在這里,正在討論今年的會試要考的內容是什么。

    郁離和楚少聿挑了個視野極好的位置坐下,點了壺茶,還有一些點心,坐在那里看向貢院的方向。

    楚少聿問道:“表嫂,你要做什么?”

    郁離:“我能做什么?”

    他瞅著郁離,總覺得這表嫂是個能動手就不會開口的狠人,作為自己人,這讓他很有安全感。

    郁離確實沒想做什么,只是過來看看。

    酒樓距離貢院還有一段很遠的距離,坐在那里只能看到貢院的墻壁,以及外頭森嚴的守衛,其他的便看不到。

    雖然她能夜探貢院,但這個就算了,實在沒必要。

    郁離看了會兒,小聲地詢問那些考官的情況。

    這個楚少聿倒是有特地去了解一番,和她說了說。

    作為親王世子,他不用參加科舉出人頭地,并不需要去了解科舉的相關事宜,這次還是因為傅聞宵之故,特地了解一番。

    楚少聿回京不過幾年,因以前一直在江南養病,對京城的情況并不了解。

    是以這些他都是去詢問父親的。

    去年臘月,瑞王查到和兒子一起進京的“傅兄”是鎮國公世子時,便嚴厲制止兒子與傅逍往來。

    他擔心自己這單純的嫡子會被傅逍哄騙,惹上麻煩。

    這倒不是他多心,因為事實就擺在面前,瞧他兒子回來后,三句話不離他的“傅兄”便知道了,這傅逍心機深沉,能言善辯,將他兒子哄騙得團團轉。

    可惜作父親的再嚴厲,也架不住兒子長了腿,自己跑去傅家拜年。

    瑞王得知這事,都要氣個半死。

    想要給他個教訓嘛,瑞太妃和瑞王妃一起護著孩子,面對老娘和媳婦,他能怎么辦?只能給兒子收拾爛攤子。

    直到元宵后,圣人突然派人去將西郊行宮里的元安長公主接回來,瑞王隱約摸到圣人的心思,對兒子往傅家跑的行為睜只眼、閉只眼。

    至于兒子來問他貢院那些考官的事,他便透露一點。

    楚少聿雖然感覺到父親態度的變化,并未放在心上。

    反正他現在是認傅聞宵這嫡親的表哥,當然是向著他了。

    楚少聿和郁離分析那些考官的情況,琢磨哪個考官可能會為難傅聞宵。

    他也有打算,等會試過后,要是知道哪個敢為難他表哥,他就去給對方找些麻煩,作為瑞王世子,京里的紈绔子弟,想要給一個官員找點麻煩還是可以的。

    正在這時,一個人進入狀元樓。

    對方一襲玄色勁裝,身姿挺拔,腰懸佩劍,看這穿著打扮,那凜冽含威的氣勢,便知其身份不俗。

    狀元樓的跑堂早就練就了一雙利眼,一看來人,便殷勤地迎過去。

    “這位客官,不知您……”

    話還沒說完,就見對方擺了擺手,朝著二樓而去。

    來到二樓,他的目光一轉,看到窗邊位置說話的兩人時,愣了下,然后大步朝那里走去。

    察覺到有人過來,楚少聿閉上嘴巴,轉頭看了一眼。

    當看到來人,兩人俱是一愣。

    來人原本有些冷峻的面容露出一個笑容,開口道:“喲,你們在這里做什么?”他打量這兩人,覺得他們能湊到一起,也挺奇怪的。

    楚少聿一臉疑惑,“方侯爺,你怎么來了?”

    他自然認識威遠侯方璧鶴,這位可是圣人面前的紅人,皇城司指揮使,雖然時常忙得不見人影,不過每次他出現,就表明有點麻煩。

    總之,他是不太樂意和方璧鶴打交道的。

    果然就聽到方璧鶴說:“來辦案。”

    楚少聿面露防備之色,“我等便不打擾方大人了,方大人請便。”

    方璧鶴沒有離開,反而拉開一張椅子坐下,朝郁離道:“郁姑娘,你在這里做什么?”

    和瑞王府的世子在這里嘀嘀咕咕的,他總覺得她好像想做什么。

    想到她在南地做的事,和宣懷卿一起將南郡省的匪禍都解決了,他就提起一顆心。

    郁離平靜地道:“看貢院。”

    “看貢院做甚?”方璧鶴納悶。

    郁離神色一頓,如實道:“宵哥兒參加會試,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刁難他。”

    楚少聿沒想到郁離會和方璧鶴說這事,先是一愣,很快就反應過來。

    兩人是認識的。

    不僅認識,而且這私底下的交情估計還很不錯。

    方璧鶴聞言,差點就想笑出聲,特別是看楚少聿的神色,頓時明白她為何會這么想。

    他笑道:“你們不必擔心,會試關系重大,不會有人故意在會試做什么。”

    要是傳出什么丑聞,只怕主持會試的相關官員都不好過。

    楚少聿嘟嚷,“你說得簡單,傅表哥現在只是一個來自南地的舉人,無權無勢的,萬一他們故意刁難他呢?這樣的天氣,也不用他們做什么,隨便在炭火中動些手腳,便能讓他在貢院里受罪。”

    能動手腳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傅聞宵現在就是虎落平陽,誰知道會不會有幾條瘋狗去為難他。

    方璧鶴看他一眼,心里有些疑惑,瑞王到底怎么教孩子的,將他教得這般單純?

    就算瑞王世子是在江南長大的,但都回京好幾年,瑞王難道沒好好教他嗎?

    見郁離看過來,便知她將楚少聿的話聽進耳,想到她的本事,方璧鶴頭皮發麻,還真擔心她會做出什么。

    方璧鶴盡量安撫兩人,表示圣人很關注今年的會試,定不會允許有人在考試時故意刁難士子。

    “圣人也關注?”楚少聿擰眉。

    他對圣人的印象并不深,當初回京時,父王帶他進宮拜見圣人,但圣人只隨意地見他一面,說幾句勉勵的話,便讓他離開。

    方璧鶴神色一頓,說道:“會試關系到朝廷選拔人才,圣人自然是重視的。”

    多的便沒說了。

    楚少聿單純了點,但并不傻,見他不欲多說,雖然還想問,仍是忍住了。

    至于郁離,她向來不是個多話的人,再加上方璧鶴沒必要說謊,得了他的話,多少放心。

    方璧鶴坐了會兒,起身告辭。

    離開前,他說道:“郁姑娘,日后有空,在下請你和傅兄吃飯。”

    郁離應一聲。

    等他離開,楚少聿好奇地問:“表嫂,你怎么認識威遠侯的?”

    郁離說:“我和妹妹救過他。”

    楚少聿恍然,原來是救命之恩,那就說得通了。

    怪不得方璧鶴在人前素來冷峻威嚴,行事冷酷不留情,卻會特地過來打聲招呼,而且態度還挺好的。

    救命之恩可不一般。

    楚少聿忍不住想,表嫂還救過他呢,他不也很感激表嫂嗎?

    兩人在貢院里坐了大半天,嘗過狀元樓的招牌菜,便離開了。

    楚少聿分別后,郁離轉去公主府。

    來到公主府,剛下車,聽說公主府今日有客人過來。

    “誰啊?”郁離有些好奇。

    自從元安長公主回京,公主府便閉門謝客,對外的說法是元安長公主身體不好,需要靜養,平時根本沒人過來,能看出那些人對現在的元安長公主也是避諱的。

    來迎她的丫鬟道:“是福慧公主。”

    郁離恍然。

    自從在去年的書畫會見過福慧公主后,她便特地了解一番這位老皇帝寵愛的公主。

    大概是深得圣寵,福慧公主的行事極為張狂,公主該做的事、不該做的事,她都做了,活得張揚肆意。

    也活得讓這天下的女子都羨慕。

    世人對她的評價褒貶不一,但這并不影響什么,福慧公主依然我行我素。

    元安長公主和福慧公主在暖閣那邊,郁離過去時,遠遠就聽到福慧公主清亮的笑聲。

    等她走進,便見福慧公主坐在矮榻上,興致勃勃地和元安長公主說什么。

    元安長公主坐姿端正,舉止優雅,含笑聽著。

    見到郁離,福慧公主雙眼一亮,下了矮榻,朝她撲過來。

    郁離身形微動,讓福慧公主撲了個空,眼看她收不住勢要栽倒,郁離伸手扯住她的衣袖,輕飄飄地將她拉住。

    這一切發生在瞬息之間,周圍的人只看到福慧公主的身體在半途晃了晃,并不知道這其中的貓膩,只有福慧公主本人能感覺到那瞬息間發生的事。

    她趁機抓住郁離的袖子,笑道:“表嫂,又見面了。”

    這聲“表嫂”她叫得很自然,和楚少聿帶著輕快喜悅的聲音不同,帶了些許揶揄的成分。

    郁離嗯一聲,先過去給元安長公主請安,挨著她坐下。

    福慧公主也坐過去,笑盈盈地對元安長公主說:“姑母,我今日過來,就是為了找表嫂的,想要見她一面可不容易。”

    元安長公主淡然地喝茶,問道:“你找離娘作甚?”

    “自然是感謝她在元宵那晚的救命之恩。”福慧公主爽快地說。

    元安長公主動作一頓,順便問這事,等福慧公主說完,她的眉頭擰起來,說道:“何人如此大膽?”居然敢謀害當朝的公主。

    福慧公主不在意地說:“左不過是一些看不慣我的人,嫉妒我得父皇寵愛唄。”

    聞言,元安長公主定定看她一眼,便移開了目光。

    郁離坐在那里吃東西,并不關心這對姑侄的話。

    不過福慧公主顯然對她很感興趣,說道:“表嫂,聽說你當時是踏著河面的花燈去救我的,好厲害啊……”

    其實看到這一幕的人不多,當時天色暗,大伙兒的注意力都在落水的人身上,哪會多注意這些。

    福慧公主心里是不太相信的,這會兒特地提也是試探。

    然而,見郁離沒作聲,福慧公主心口微跳,明白可能是真的,她瞪圓了眼睛。

    福慧公主像是開玩笑地說:“表嫂,如果你不是傅表哥的妻子就好了,我就能請你來當護衛。”

    她的護衛中也有一些女子,畢竟有時候女護衛遠比男護衛要方便。

    而且郁離強大的實力,確實讓人很有安全感。

    元安長公主抬眸,一雙鳳眸冷冷地看過來,說道:“別胡說。”

    福慧公主心弦微顫,很快便笑起來,“確實是我胡說,表嫂你別放在心里。”

    接著她又拉著郁離問來問去,郁離反應很冷淡,她也不在意。

    “對了,今日會試開考,傅表哥也參加這次會試吧?”福慧公主突然問。

    郁離抬眸看她,終于給點反應,“是的。”

    福慧公主笑道:“以傅表哥的文采,肯定沒問題,當年教他的那些大儒都曾夸過他,說他是棟梁之材,帝師也說他的文采學識極好,若是參加科舉,就是去欺負人的。”

    元安長公主唇角露出笑容,“沒辦法,逍兒經此一難,又沒了身份,想回京也不敢,只能去參加科舉,有了功名,方才不負圣人昔日的教導。”

    福慧公主聽后,也夸道:“傅表哥真厲害,要是尋常人,可能一輩子就只能留在南地,要蹉跎大半輩子。”

    “是他自己爭氣。”

    “……”

    郁離聽著這對姑侄的對話,沒聽出什么深意,只覺得她們好像都在夸傅聞宵。

    她又瞅了瞅福慧公主,這個公主嘴巴挺能說的。

    福慧公主在公主府待了大半天,方才告辭離去。

    等離開前,她說道:“表嫂,改日有空,我請你出去玩,你一定要賞臉啊。”

    郁離興趣缺缺,“再說吧。”

    福慧公主對她的冷淡并不在意,笑著坐上馬車。

    馬車離開公主府時,她臉上的笑容落下來,神色看著有些冷冽。

    旁邊的丫鬟有些憤憤不平:“公主,您何必去貼她的冷臉,這鄉下女子實在不知好歹……”

    話還沒說完,便看到福慧公主冷厲的臉色,臉色一白,趕緊跪下。

    福慧公主道:“這話本宮不愛聽,日后別說了。”

    “是……”

    福慧公主把玩著手中掐絲琺瑯的手爐,慢悠悠地道:“這世界上,沒本事卻夸夸其談的人很多,有本事的人只是鳳毛麟角,有本事卻不恃才傲物的奇人更少,這樣的奇人異士并不需要諂媚權貴,大多無所欲求,冷淡些是應該的。”

    丫鬟聽得一怔,有些明白公主的意思,驚訝道:“公主,難道傅世子的夫人真是什么奇人異士?”

    明明看著只是一個纖瘦柔弱的姑娘,而且一直都在吃,像個飯桶似的。

    當然,那晚她救了公主也是不爭的事實,確實是有點本事。至于說她當時從岸邊踏著河中的花燈而來,其實大多數人都不相信。

    河中的花燈輕飄飄的,哪能承受得住人的重量,那還不得摔到河里?

    福慧公主哼笑一聲。

    這次來元安長公主府,除了探望姑母外,她確實是想見見郁離。

    第 202 章

    ◎坐屋頂◎

    會試第一場考完后,郁離去貢院那邊接人。

    她來得比較早,貢院的龍門還未開,那些特地過來接人的馬車都在貢院外頭等著。

    怕馬車堵在貢院前不好走,郁離讓馬車在外頭的街道等著,她撐著傘到貢院外等。

    和她一樣決定的人不少,都是怕被來接人的車馬堵住路。

    天氣冷,參加考試的士子在貢院里待了三天兩夜,也不知道身體熬不熬得住,一般這種時候,都需要人過來接才行。

    “表嫂。”

    楚少聿也過來了,他擔心有人刁難傅聞宵,不親眼見著人不放心。

    是以會試的第一場考試結束,他也早早地過來。

    郁離還見到汪夫人。

    天空正下著小雪,汪夫人身邊跟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還有一個書童和兩個丫鬟,也撐著傘站在貢院前等著。

    那少年正是汪舉人夫妻的兒子汪容修。

    汪容修在京城的書院讀書,年前回家和父母團聚,去汪家拜年時,郁離和傅聞宵都見過他。

    “蘇姐姐!”郁離走過去打了聲招呼,問道,“你怎么來了?”

    這樣的天氣出門,實在受罪。

    汪夫人道:“我不太放心,過來看看。”

    她和汪舉人是少年夫妻,感情深厚,想到丈夫在貢院待了幾天,多少也是不放心的,哪里能在家里等著,便和兒子一起過來接人。

    汪容修上前給郁離行禮,口里叫道:“傅叔母。”

    被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叫叔母,郁離接受良好。

    輩份擺在那兒,汪舉人對傅聞宵一口一個賢弟地叫著,自然不會讓傅聞宵和郁離自降輩份,就算她只比汪容修年長幾歲,那也是長輩。

    汪容修不僅叫郁離傅叔母,還得叫楚少聿一聲楚叔。

    楚少聿聽到這聲楚叔時,樂呵呵的。

    當初在船上,他對汪舉人的印象不深,覺得汪舉人就是個書呆子,時常拉著他探討學問,他每次看到汪舉人就覺得頭疼。

    因為傅聞宵之故,汪舉人也叫他一聲楚兄弟。

    這輩份就這么定下,楚少聿在汪容修面前平白漲了一輩,還是挺高興的。

    彼此說了會兒話,便見貢院的龍門開了。

    先是一群臉色青白、步履僵硬的士子出來,然后是被官差抬出來的人,不管是豎著的、還是躺著的,情況都很不好。

    郁離很快就看到傅聞宵。

    人群中,他總是最出眾的那個,宛若鶴立雞群,格外醒目。

    郁離撐著傘過去,汪夫人等人也趕緊跟上,他們已經看到,傅聞宵正扶著汪舉人。

    看到他們,汪舉人反應有些遲鈍,說道:“你們怎么都來了?”

    “來接你。”汪夫人嗔怪道,看他的臉色蒼白中透著青色,便知被凍著了,趕緊道,“修哥兒,給你爹披上衣服。”

    汪容修忙將一直拿著的大氅披到父親身上。

    這邊,郁離也將備著的一件暗玉紫蒲紋狐皮大氅抖開,披到傅聞宵身上。

    傅聞宵接過她手里的傘,微微傾身,在她的幫助下穿上大氅。

    楚少聿關心地問:“傅表哥,你的身體怎么樣?沒事吧?”他的目光在傅聞宵身上轉來轉去,查看他身體有什么不適。

    傅聞宵道:“還好。”

    這時,一只溫暖的手拉住他的手,冰冷的手碰觸到那溫軟的暖意,他的手指微微一顫,在她輸入異能時,冰冷的手變得暖和些許。

    他偏頭,看到借著寬大的袖子拉著他手的姑娘,心頭發軟,朝她笑了笑。

    天氣實在冷,又下著雪,大伙兒沒有心思在外頭逗留,紛紛離開。

    和汪家人道別后,郁離和傅聞宵、楚少聿一起登上馬車。

    馬車里備有熱水,郁離給傅聞宵倒了一杯。

    雖然家里伺候的人多,不過夫妻倆都不喜歡被人貼身伺候,有些事仍是親力親為。就像這次來接人,除了一個負責駕車的車夫外,郁離沒有帶丫鬟或小廝,覺得沒必要。

    楚少聿則在旁問道:“傅表哥,你這幾天過得怎么樣?有沒有人故意刁難你?給你分最劣等的炭火,或者分給你有問題的食物,讓你食不下咽,晚上故意去你的號舍那邊弄出些動靜,打擾你歇息……”

    楚少聿一口氣將參加考試的士子可能會遇到的刁難一一說出來,看他說得頭頭是道,顯然是特地作過功課的。

    郁離聽得雙目微睜,居然能從這么多地方刁難人?

    她打量傅聞宵,心里也有些擔心。

    傅聞宵喝了杯熱水,聽到楚少聿這話,總算明白他來接自己的原因。

    再看郁離擔心的樣子,他拍了拍她的手安撫,說道:“你說的那些刁難,我都沒遇到,炭火是禮部統一準備的,沒有優劣之分,而且要是真有人故意給我分劣等的炭火,我也可以當場提出質疑,我身邊還有那么多舉人,他們也不傻,若真遇到這種事,定然會幫我。”

    科舉事關讀書人的前程,若是考試時有官員故意刁難士子,其他人肯定不會置身事外。

    安知自己會不會也被如此刁難?或者日后自己的親朋好友會不會也被這樣刁難?最好就是要社絕這種事發生。

    楚少聿聞言,總算安心了。

    “那就好。”他小聲嘀咕,“我這不是聽我父王說,這次會試的主考官是三皇子那邊的人,擔心三皇子讓他刁難你嘛。”

    傅聞宵失笑,不過也感謝他的關心。

    到了柳文巷那邊,楚少聿告辭離開。

    明天傅聞宵還要繼續去貢院參加下一場考試,傅家人肯定沒心思招待他,這種時候他就不去打擾了。

    回到家,傅聞宵先去洗漱,吃完飯上床歇息。

    翌日三更天時,他便起來,簡單地洗漱,吃些東西墊墊肚子,然后又趕去貢院參加第二場考試。

    傅聞宵在貢院考試,郁離則去公主府。

    見到元安長公主,她將自己昨日去貢院那邊接人時的所見所聞說了說,“躺著出來的士子不少,看他們的臉色,估計得大病一場。”

    茹嬤嬤聽得心都提起來,忙不迭地問:“世子如何?他沒事吧?”

    郁離:“宵哥兒沒事,他的身體還算好,就是臉色被凍得有些蒼白。”

    別人臉色都是被凍得發青,他的臉色是凍得蒼白。

    傅聞宵是天生的冷白皮,曬不黑的那種,那張臉實在得天獨厚,就算被凍著,也只是看起來膚色略顯蒼白,添幾分病態感。

    茹嬤嬤頓時松口氣,又問有沒有準備大夫。

    “還是得在府里準備個大夫才行,萬一……呸呸呸,沒有萬一。”她自打了下嘴巴,又說道,“讓大夫給世子瞧瞧也是可以的。”

    郁離眨了下眼睛,慢吞吞地應一聲,沒和老人家辯解什么。

    他們家是不需要大夫的,有什么病她可以治,除非是受了重傷,那還是讓大夫先處理傷吧。

    元安長公主雖然沒去接兒子,但聽郁離說也知道那些參加考試的士子是什么情況。

    她嘆息一聲:“科舉素來如此,都不容易。”

    “是啊。”

    茹嬤嬤和玉竹等人附和,很是心疼世子,這樣的天氣要熬個九天,沒個好身體還真是熬不住,甚至嚴重些的還會死人。

    郁離見她們一個個又是感慨又是擔心,忙道:“宵哥兒的身體還算不錯,他不會有事的。”

    “這倒是。”茹嬤嬤又說,“世子以前身體就很好,風里來雨里去的,一點都不嬌氣,圣人當初還曾夸他……”

    想到什么,她默默地閉上嘴,暗暗打了下自己的嘴巴。

    真是人老了就愛嘮叨,不小心會嘮叨到一些不中聽的話。

    元安長公主倒是不介意,含笑道:“宵兒的身體確實不錯,不必為他擔心。”

    當母親的都這么說,其他人自然也不再說什么。

    **

    連續三場順利考完,傅聞宵在家好好地睡了一覺,直到翌日午時方醒。

    顯然這三場考試也消耗他不少精力。

    郁離習慣早起,早就起來,不過并沒出門,窩在暖炕上看話本,順便陪他。

    見他醒來,她跳下暖炕,叫丫鬟準備水給他洗漱。

    廚房那邊已經準備好豐盛的膳食。

    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吃完一頓飯,周氏心疼地說:“宵哥兒,這幾天好好休息,瞧你都瘦了一圈。”

    傅聞宵笑著點頭。

    一般會試結束,都是在十天后放榜,士子們確實可以趁這時間好好歇息。

    接著傅聞宵和郁離一起去公主府。

    元安長公主看了看兒子,說道:“好像沒瘦。”

    一群人都在看傅聞宵,覺得他這幾天實在辛苦,茹嬤嬤和玉竹等人原本一臉心疼的,聽到這話,臉上的心疼頓時有些掛不住。

    “母親,娘說他瘦了很多。”郁離插嘴道。

    “是嗎?”元安長公主又仔細地瞧了瞧兒子,如實道,“看不出來。”

    傅聞宵從容地道:“我也覺得自己沒瘦。”

    元安長公主雖然覺得他沒瘦,不過也憐惜他在貢院熬了九天,說道:“沒事你好好歇息,或者和離娘出去游玩也行。”想了下,她又說,“你多陪陪離娘,這些天,離娘心里一直記掛著你。”

    傅聞宵面露赧然之色,點頭道:“母親,我知道。”

    兩人在公主府待到天色暗下來方才離開。

    回到家,周氏拿來不少帖子,都是邀請傅聞宵去參加各種聚會的。

    會試考完,京城又熱鬧起來,各種聚會數不勝數,還有狀元樓那邊也特地舉辦一場文會,屆時會邀請一些貴人過去觀看。

    狀元樓同樣給傅聞宵送了份帖子。

    作為南郡省的解元,傅聞宵在京城的讀書人中的名氣極大,很多聚會給他下帖子,邀請他去參加。

    傅聞宵和郁離出門閑逛了兩天,開始去參加那些聚會,給自己造勢揚名。

    他出門后不久,楚少聿過來找郁離。

    “表嫂,聽說表哥今天要去狀元樓參加聚會,咱們也去看看。”楚少聿說道,“屆時可能三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和八皇子也會去。”

    郁離疑惑,“他們去做什么?”

    “當然是拉攏讀書人。”楚少聿對這事門兒清,“就怕他們打量著傅表哥現在只是個舉人,特地在文會上針對他。”

    每個會試年,天下學子匯集京城時,皇子們都會特地去參加這些讀書人舉辦的文會,可以表現出親民、親和的一面,目的自然也是為了拉攏這些讀書人。

    郁離很淡定:“沒事,宵哥兒的文采好,要是比文,他們刁難不了他。”

    “萬一他們耍陰的呢?”

    “怎么陰法?”

    楚少聿抓臉撓腮,其實也想不出他們怎么耍陰的,最后道:“哎呀,咱們一起去看看吧。”

    郁離見他很想去,決定陪他一去看看。

    大概是在江南長大,楚少聿在京城里沒什么朋友,家里的兄弟都巴不得他病死好繼承他的世子之位,不提也罷。

    所以沒事他就愛登傅家的門,認定傅聞宵這表哥。

    周氏聽說他們要去狀元樓,笑道:“去吧,聽說每次會試結束,狀元樓會舉辦一場文會,這種時候是最熱鬧的,很多人都會去湊熱鬧,只怕你們沒地方坐。”

    楚少聿不太相信。

    等他們到了狀元樓,方才明白周氏所言,這狀元樓居然都坐滿了。

    楚少聿扼腕,“早知道我就讓人提前來定個包廂。”

    狀元樓的包廂雖然不好定,不過他是瑞王世子,狀元樓多少也會給他一些面子。

    不說定個包廂,狀元樓外都圍著人,他們進都進不去。

    郁離看了看,說道:“既然進不去,那就坐屋頂上看吧。”

    楚少聿:???啥意思?

    等他被郁離提溜到狀元樓對面的屋頂,坐在屋脊上,楚少聿總算明白她的意思。

    狀元樓的所有門窗大開,坐在對面房子的屋頂,正好能看到里頭的情況。

    這邊的視野挺好的。

    唯一不好的,就是風太大了。

    一陣冷風吹來,渾身涼嗖嗖的,覺得自己好像都要被風掀下去。

    風太大,狀元樓那邊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聽不清楚里頭的人說什么,特別是喝彩聲響起時,每每讓人抓心撓肺的。

    楚少聿一邊戰戰兢兢的抓著屋脊以免自己被風掀下來,一邊捂緊衣襟御寒,哪里還有心思關注狀元樓。

    他轉頭,發現郁離一臉興致勃勃,仿佛真的能聽到狀元樓里面的動靜。

    楚少聿好奇地問:“表嫂,你能聽到?”

    郁離點頭,“可以啊,能聽到一些,現在他們正在作詩。”

    接著郁離將狀元樓里那些文人作的詩一一轉述給他聽。

    每當有人作完一首詩,便會有人在旁邊大聲朗讀一遍,讓眾人品賞,這樣也方便外頭的人能聽到。

    狀元樓的文會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郁離看到坐在一群讀書人中的傅聞宵,他的舉止矜貴優雅,俊美雍容,坐在那里,很難讓人移開目光。

    他寫的詩、寫的策問,甚至他的字,都引起一陣陣叫好聲。

    楚少聿喜滋滋的,“傅表哥果然厲害。”

    他也看到傅聞宵,偶爾風不那么大時,多少能聽到狀元樓里的聲音,聽到那些人贊賞傅聞宵的詩文,總讓人開心。

    就算是門外漢,都覺得他作的詩極為優美。

    兩人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狀元樓二樓的一處窗邊出現一個人,那人不經意抬頭,看到對面屋頂的兩人,頓時目瞪口呆。

    郁離也看到那人,微微挑眉,居然還是認識的。

    是越郡王。

    楚少聿也看到越郡王,然后淡定地移開目光。

    沒人規定他們不能坐屋頂上。

    他小聲地說:“怎么越郡王也在?他不會故意來找傅表哥麻煩的吧?聽說這人從小就和傅表哥不對付,當年傅家出事,估計他也出了一份力。”

    第 203 章

    ◎皇帝◎

    郁離和楚少聿都沒搭理越郡王。

    只是沒想到,注意到他們的人越來越多,最后都不去看狀元樓里的文會,一個勁兒地盯著兩人瞧。

    仿佛坐在屋頂上的兩人比文會有意思多了。

    有人認出楚少聿這位瑞王世子。

    瑞王是有實權的親王,深得圣人信重,瑞王世子的份量自然也不輕,就算他回京城沒幾年,也沒什么差事,認識他的人仍是不少。

    能坐在狀元樓包廂里的,都是京中的貴人。

    看到瑞王世子坐到狀元樓對面的屋頂,眾人都是一言難盡。

    “這瑞王世子聽說是個紈绔子弟,身上沒個差事,連瑞王都曾說他頑劣。”

    “瑞王不是更看重庶長子嗎?他那庶長子很有才干,辦了幾件差事,完成得很漂亮,圣人都夸過。”

    “看重有什么用,只要有嫡子在,庶長子又不能繼承王府。”

    大慶朝遵古禮,有嫡立嫡,無嫡立長。

    這規矩不管放在哪里都適合。

    “哎,和瑞王世子一起坐在屋頂的姑娘是什么人?”

    “不知道,沒見過。”

    “以前就聽說過瑞王世子沒規矩,沒想到居然如此荒誕不經,居然帶著個姑娘一起坐屋頂看文會,實在是……”

    “……”

    一時間,眾人看向楚少聿的表情都有些鄙夷。

    以瑞王世子的身份,想在狀元樓要個包廂輕而易舉,但他好好的包廂不坐,偏偏跑對面的屋頂,眾人覺得他是故意的。

    只怕是為了討那姑娘歡心吧。

    楚少聿不知道自己背了黑鍋,他沒聽到那些人的討論,但能察感到他們的目光。

    他有些不自在。

    郁離聽覺靈敏,隱約聽到些許。

    她看向狀元樓里的傅聞宵,現在是問策,不管出什么難題,都難不倒他,能從容應對。

    這大庭廣眾之下,就算是三皇子等人也不敢當著這么多讀書人的面故意刁難他,于他們的形象有損,倒也不用擔心。

    于是她對楚少聿道:“楚表弟,咱們走吧。”

    “走?不看了?”楚少聿疑惑。

    郁離嗯一聲,扯著他的衣袖站起,從屋頂的另一端走,很快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那些人沒注意到郁離扯楚少聿的袖子,見楚少聿居然能穩穩當當地迎著風走在屋頂,都有些驚訝。

    “沒想到瑞王世子還有這樣的本事。”

    “是啊,風這么大,他居然還能走得這般穩當,還以為他會摔下來。”

    “怪不得瑞王不管怎么寵愛庶長子,也沒有不管這嫡子,若楚少聿真有本事,日后瑞王向圣人給他討個差事,這世子之位豈不是更穩固?”

    瑞王世子跑屋頂看狀元樓文會的事,當天就傳到瑞王耳里。

    傍晚,楚少聿回到王府,就見他爹黑著一張臉守在那兒。

    他有些疑惑,誰又惹他爹生氣了?

    瑞王生氣地道:“聽說你今兒去狀元樓,爬到人家的屋頂?”

    “是啊。”楚少聿點頭,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瑞王快要被他氣死,怒喝道:“好好的屋子你不進,為何偏要跑到屋頂去?你這是想干什么?想向世人證明你爬屋頂的能耐嗎?”

    想到今兒下衙時,同僚和他打趣,說瑞王世子爬屋頂爬得挺溜的,還帶姑娘一起去看文會,難不成這年頭紈绔討好姑娘的手段都這么不一般嗎?

    瑞王當時聽得一臉懵。

    反應過來,只覺得氣血沖頭,恨不得兒子出現在面前,暴打他一頓。

    實在太丟臉了!

    他生氣地質問:“你就算要討好姑娘,也沒必要帶她爬屋頂,人家看到會怎么說你?不會覺得你厲害,只會覺得你是個傻的,討好姑娘都不會,嘩眾取寵……”

    楚少聿聽到這話,有些無語,打斷他:“父王,什么討好姑娘,你別亂說啊,那是我表嫂,傅表哥的媳婦!你這話要是讓傅表哥聽到,小心他罵你。”

    瑞王:“……”

    瑞王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鴨子,一張英武的面容瞬間漲得通紅。

    他臉紅脖子粗,喘著粗氣,顫著手說:“傅逍的妻子?你居然帶傅逍的妻子爬屋頂?成何體統?本王真要被你這逆子氣死……”

    氣極之下,他滿屋子找東西,要打死這不孝子。

    在瑞王找到一根雞毛撣子要打兒子時,瑞太妃和瑞王妃趕過來。

    兩人趕緊阻止他,瑞太妃將嫡孫護在身后,瑞王妃去扯瑞王手里的雞毛撣子,哭著罵他:“你這是要打死我兒子不成?”

    瑞太妃也說:“你要干啥?敢打我孫子,我和你拼了!”

    瑞王:“……”

    周圍的下人:“……”

    聞聲趕過來的側妃和幾個庶子看到這一幕,頓時無語了。

    側妃在心里恨恨地大罵,又是這老不死的,只會護著那沒用的紈绔,明明都是她的孫子,卻從來不看其他更能干的孫子一眼,真是偏心偏得沒邊了。

    瑞王哪里敢對老娘動手,只好任王妃將雞毛撣子搶走,丟給下人。

    瑞王妃看到跑過來看熱鬧的側妃等人,生氣地道:“看什么?都回自個的院子待著,這里沒你們什么事!”

    側妃心有不忿,看瑞王黑著臉沒說話,只好憤憤地由兒子將她拉走。

    下人們也很快退下,屋子里只剩下瑞王等人。

    瑞王生氣地說:“瞧瞧這小子干的好事,他居然帶傅逍的妻子去爬屋頂看文會,平白讓人看笑話!”

    瑞太妃和瑞王妃一聽,馬上關心地問:“兒子啊,你沒摔著吧?”

    “孫兒,你沒摔著吧?”

    楚少聿朝她們笑,笑得很乖巧,“沒呢,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兩人確認他沒摔著,都放心了,同時對瑞王很是不滿。

    “不過爬個屋頂,又不是去殺人放火干壞事,哪值得你如此生氣?”瑞太妃不以為意,“以前太醫說少聿活不下來時,我這心都要碎了,巴不得他活蹦亂跳的,上房揭瓦都由他。”

    像他們這樣的家世,權勢圣寵都不缺,也不必要再追求什么,只要孩子平安健康就好。

    瑞王氣道:“母妃,您說的這是什么話?怨不得京城里的人都說他是紈绔,這是正經人能干出來的事嗎?也不嫌丟臉。”

    “丟什么臉?”瑞王妃插嘴,“要丟臉也是傅逍丟臉。”

    別忘記了,和他兒子一起爬屋頂的還有傅逍的媳婦。

    瑞王噎了下,指著被母親護在身后的嫡子,“他居然帶傅逍的妻子爬屋頂,就不怕傅逍找他麻煩?”

    他為何這么生氣?還不是為這兒子著想。

    傅逍的手段他是見識過的,萬一傅逍覺得兒子帶他媳婦去做危險的事丟臉,這孩子還不知道要被傅逍怎么折騰。

    楚少聿伸著脖子道:“才不會!父王,你別冤枉傅表哥,表哥他人可好了,他肯定不會生氣的,也不會找我麻煩,他只會護著我!”

    他心里嘀咕,比起府里那幾個只會想要他命的庶兄,傅聞宵在他心里更像是一位兄長。

    而且也不是他要去爬屋頂,是表嫂帶他一起爬的,傅表哥怎么會生氣?

    當然,這些楚少聿不會告訴他們。

    他們要誤會就誤會,他一個男人皮糙肉厚的,也不在意什么丟不丟臉。

    瑞王看他這副被傅逍哄得五迷三道的樣子,就氣得心口疼。

    也不知道傅逍到底給他灌了什么迷魂湯,這兒子就是堅定地認為傅逍是好的,不管旁人怎么說,都覺得是外人污蔑傅逍。

    最后這頓打自然沒成。

    不過瑞王世子爬屋頂看文會的事,很快就傳遍京城,就連宮里的圣人也聽說這事,特地招瑞王過去詢問-

    瑞王來到養心殿時,發現國師正好也在。

    國師一頭白發,面容宛若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穿著一身絮白的道袍,襯得他出塵飄渺,如同一名方外人士。

    國師手里托著一個玉匣,玉匣已經打開,里頭是一顆玉色的仙丹,散發一股說不出的香息,這香氣在屋子里彌漫,仿佛整個殿內都香氣襲人。

    聞到這股香氣,人的精神都振作幾分。

    殿內伺候的宮人都忍不住聳動鼻子,努力地嗅聞著這香氣。

    瑞王的目光在國師身上看了一眼,便垂下眼,上前向皇帝請安。

    老皇帝朝他隨意地擺了擺手,一雙渾濁的眼睛盯著仙丹,面上露出滿意的神色,說道:“國師,你煉丹有功,這次朕該怎么賞你?”

    國師將玉匣合上,旁邊一名宮人過來,小心地接過玉匣,將它放到皇帝面前。

    他的聲音無波無瀾,無欲無求,說道:“陛下,貧道乃方外之人,人間之物對貧道無甚用處。”

    老皇帝的目光從仙丹轉到他身上,然后笑了,“國師仍是如此,真是叫朕安心。”

    國師沒在殿內久留,說要回去繼續研究仙丹,便灑然而去。

    自他離去后,殿內仍是縈繞著那股徘徊不去的香氣,瑞王覺得,這香得都有些發膩了。

    國師這次煉的仙丹,看來有些不一樣。

    老皇帝的目光落到瑞王身上,笑道:“皇弟,你來啦,快來看朕的仙丹。”

    隨著他將玉匣打開,那股濃郁的香氣又一次逸出來。

    瑞王自然對仙丹一頓夸,又看了看老皇帝的臉色,說道:“圣人今兒的氣色看著好些了。”

    老皇帝摸摸自己的臉,高興地說:“朕也是這么覺得的,昨兒還有些胸悶難受,今兒聞到仙丹的香氣,精神就好多了。”

    瑞王不語,目光極輕地從老皇帝的臉滑過。

    比起幾年前,皇帝老了許多,一雙眼睛更是渾濁,其實看出老皇帝身體不妥的人有很多,但沒人敢去觸他的逆鱗。

    老皇帝小心翼翼地將玉匣合上,對它又摸了摸,方才想起叫瑞王過來的原因。

    “朕聽說瑞王世子去爬人家屋頂,這是怎么回事?”

    瑞王面露尷尬之色,無奈地道:“圣人,這事說來話長,也是犬子頑劣,年輕人做事不謹慎,他想去狀元樓看文會,卻沒提前定個位置,去那里時發現都坐滿了,就爬人家的屋頂看文會。”

    老皇帝大概覺得有趣,樂呵呵的,“還是個孩子呢,也別太苛責他。”

    瑞王遲疑了下,說道:“圣人有所不知,他當時還帶著個姑娘一起去爬屋頂,那姑娘是……元安姐姐的兒媳婦。”

    他沒提傅逍的名字,只說元安長公主。

    老皇子愣了下,面上的笑容落下,露出幾分悵然,“是逍兒的媳婦啊……”

    他怔怔地坐在那里,好像神思一下子就飄遠了。

    瑞王垂首不說話。

    好半晌,老皇帝道:“沒想到轉眼間逍兒也娶了媳婦……逍兒現在還好罷?”

    瑞王道:“挺好的,他是去年南郡省的解元,今年的會試他也參加了,在讀書人中名聲極好,見到他的人沒一個不夸的,就連臣弟那頑劣的兒子,也一口一個表哥地叫他,跟在他身后……”

    老皇帝臉上又露出笑容,一臉滿意,“這是自然,逍兒文武雙全,是朕養出來最出色的孩子,除了太子外,沒哪個孩子能比得上他。”然后又嘆息一聲,“也是朕最孝順的孩子……”

    瑞王低頭不語。

    他能揣摩出幾分老皇帝的意思,那些皇子沒一個省心的,一個個都盯著那位置,只有傅聞宵不會,圣人自然喜歡他。

    傅聞宵是老皇帝親手養出來的,他忠于圣人,若不是當年被傅家和元安長公主連累,老皇帝也不會舍棄他。

    說到底,老皇帝是舍不得傅逍的。

    傅逍這把刀太好用,只要他在,便能為老皇帝壓制住那些蠢蠢欲動的皇子。

    可惜,他是傅家的孩子,是元安長公主的孩子。

    這時,老皇帝轉頭對身邊的總管太監道:“李茂,會試的卷子,你讓那邊送過來,朕要瞧瞧。”

    李茂笑著應一聲,心里明白,其實圣人想看的卷子只有傅逍的。

    他在心里感嘆,果然,圣人心里最喜愛的孩子,還是這位傅世子。

    老皇帝的心情變得很好,又問瑞王:“瑞王世子似乎還沒有差事?”

    “是的。”瑞王恭敬地道,“他年紀小,心性不定,臣弟便想著讓他磨練個幾年,等他性子穩重些,再向圣人為他討個差事。”

    老皇帝道:“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朝氣,倒也不必太嚴厲。”

    見他神色平和,瑞王總算放松心弦,他知道老皇帝這么說,定然要給嫡子一個差事,算是因禍得福。

    瑞王見老皇帝這邊有事,便告辭離去。

    走出宮門,他轉頭看了一眼巍峨的宮墻,心里嘆息一聲。

    圣人確實老了,將權勢看得更重,或許是當年皇太后在時被處處壓制,長期壓抑之下,連帶著對皇子們也十分防備。

    傅逍能得他信任,除了傅逍是皇帝親自打磨出來的刀外,或許和傅逍的心性有關。

    傅逍確實對那位置從來沒有興趣。

    盡管他的父親手握兵權,外祖母是手握權柄的皇太后,母親是權勢滔天的長公主,仍未生異心。

    如果傅逍是裝的,他能裝到讓多疑的皇帝對他深信不疑,也是一種本事。

    至少,圣人心里是一直信任傅逍的。

    當年傅逍被賢妃下毒,命不久矣,圣人只能無奈放棄他,由著傅家將他送走。

    或許這也是對自己寵愛的孩子最后的一點溫情,給予他最后一點庇護,讓他遠離紛紛擾擾的京都,平靜地渡過生命最后幾年。

    如今傅逍歸來,老皇帝自然會念起他的好。

    特別是傅宗緒已死,元安長公主久病在身,命不久矣。沒有這些人,傅逍只是傅逍,仍是老皇帝養出來的最信任的孩子。

    老皇帝讓人將元安長公主從行宮接回來,未嘗不是一個信號。

    第 204 章

    ◎會元◎

    傅聞宵事后也知道郁離和楚少聿爬屋頂的事。

    當然,大多數人只知道楚少聿的身份,并不知道和他一起爬屋頂的姑娘是傅聞宵的妻子。

    對此他只是一笑置之。

    回到家,看到坐在書房里和兩個孩子下棋的郁離,他走過去,站在她身后,伸出一只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肩膀,又像是將她攬在懷里。

    郁離抬頭,不解地看他。

    他面上含笑,目光落在棋盤上,指點她下一步怎么走。

    老實說,郁離的棋藝和兩個孩子不相上下。

    當然不是她笨,而是她下棋時太過隨心所欲,對輸贏并不在意,就算兩個同樣學棋沒幾年的孩子,也能和她打個旗鼓相當。

    “小叔叔,你不能這樣!”傅燕笙鼓起腮幫子。

    傅燕回坐在妹妹身邊,嚴厲譴責他的行為:“小叔叔,觀棋不語真君子!”

    傅聞宵笑著點頭,“嗯,是我的錯。”

    他認錯認得爽快,兩個孩子決定原諒他,繼續絞盡腦汁走下一步,都沒注意到他的動作。倒是郁離離他近,嗅聞到他身上的酒味,又轉頭看他。

    她讓兩個孩子自己下棋,拉著他回房。

    回到房里,她問道:“你喝酒了?”

    他點頭,“喝了一點。”

    郁離恍然,怪不得先前他的行為如此不正經,原來是喝酒之故,看他的神態,似乎酒精讓他的精神非常亢奮,難得在晚輩面前失態。

    郁離讓丫鬟準備水,催他去凈房洗漱。

    傅聞宵拉著她的手,聲音有些沙啞,“阿離陪我。”

    “行。”她爽快地應下,和他一起去凈房,然后主動背著他,讓他脫衣服自己去洗漱沐浴。

    平時這人很黏她,喝酒后更是黏得厲害,郁離都習慣了。

    身后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是水聲。

    確認他自己能洗,她正要離開,聽到身后的人說道:“阿離,你怎么不看我?”

    這倒讓郁離驚訝,以往喝酒時,他不是都惦記著不讓她看嗎?怎么這次倒是想讓她看?

    她轉過身,看到坐在浴桶里的人,覺得也沒什么好看的。

    畢竟都被浴桶遮得嚴嚴實實的。

    “阿離,你要不要過來一起洗?”浴桶里的男人一本正經地說,“我剛才抱你,沾了些酒氣在你身上。”

    郁離:“……”看來他今兒喝的酒可不僅一點點-

    等兩人洗完澡,已經過去一個時辰。

    凈房被弄得亂七八糟的,丫鬟進來收拾時,郁離難得有些不好意思,扭頭不去看那些丫鬟。

    幸好,丫鬟們收拾好后便退下,面上的神色都很正常。

    沐浴完,傅聞宵的酒意已經散得差不多,他的神色坦然,絲毫沒有將凈房的凌亂放在心里。

    他從小習慣被人伺候,倒是不在意被下人看到凈房的凌亂,能坦然面對。

    這也是一種習慣性不將那些下人放在同等位置的表現,更是一種無形的傲慢與無視。

    見她難得別扭,他眼里露出笑意,拉著她的手,說道:“離娘,聽說你和楚表弟今天去爬狀元樓對面的屋頂。”

    郁離道:“我們去得遲,狀元樓沒位置坐,只好坐屋頂了。”

    傅聞宵有些失落,“我沒看到你。”

    他在狀元樓里,周圍都是人,所處的位置很難注意到外頭的情況,不知道她居然也來了。

    郁離見狀,說道:“沒事,我們也沒待多久就離開了。”想到什么,她又說,“不過好像大家都誤會,認為是楚表弟帶我去爬屋頂。”

    傅聞宵失笑,“沒關系,楚少聿不會在意。”

    郁離點頭,“這倒是,我和他說過這事,他確實沒放在心里。”

    接著郁離又問他,今天在文會上,有沒有人故意刁難他。

    “沒有。”傅聞宵執著她的手,置于手心間把玩,貪戀上面的暖意,“不是人人都像五皇子那般愚蠢,不懂衡量得失,三皇子他們好面子,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故意羞辱人之事。”

    更何況周圍那么多讀書人,幾個皇子都想營造好名聲,肯定不會輕易去得罪那些讀書人。

    “那你怎么喝那么多酒?”郁離又問,“是不是有人故意灌你酒?”

    文會后,一般都會有宴飲。

    每次會試結束,狀元樓會特地舉辦一場文會,請京城那些書院大儒當裁判,還有不少貴人前來觀看,如此也是為了提升狀元樓的名氣,文會后狀元樓都會備宴席,不吝嗇酒水之類的東西。

    傅聞宵道:“當時三皇子他們過來敬酒,我不好推辭。”

    那些畢竟是皇子,他只是一個舉人,哪里能拒絕對方敬的酒,只好喝了,喝到最后都有些上頭。

    郁離沉著臉,“果然,他們是故意的。”

    “阿離不氣。”傅聞宵探臂將她攬到懷里,親吻她氣鼓鼓的臉,心里卻很高興。

    郁離將臉埋在他懷里嗅了嗅,已經嗅不到酒味,她嘀咕道:“我也好想喝酒啊,什么時候也能盡情地喝幾杯?”

    傅聞宵:“……”

    所以她這生氣,是因為自己沒能喝到酒嗎?

    傅聞宵失笑,決定以后還是少喝點酒。

    **

    轉眼就到會試放榜的日子。

    放榜這日,京城里的大街小巷都很熱鬧,特別是貢院附近的酒館茶樓等地方,都是在那里等消息的人。

    今年參加會試的士子便有四千多人,然而只擇取三百人左右,從中可見這擇取率有多低,也不怪世人如此重視。

    這一大早,周氏便打發人去貢院那邊等著揭榜。

    縱使周氏對傅聞宵很有信心,但沒有揭榜之前,她也有些焦慮,在屋子里轉來轉去。

    兩個孩子都被她轉得有些暈。

    他們紛紛過去拉著她,“阿奶,坐下。”

    “阿奶,喝茶。”

    周氏被他們拉著坐下,然后一杯清茶放到她手里。

    孩子們貼心的舉動多少轉移她的注意,讓她緊繃的情緒緩和不少。

    傅燕回說:“阿奶放心,小叔叔很厲害的,他的學問好,肯定能上榜。”

    “對的!”傅燕笙也說,“小叔叔說不定還能中會元哩!”

    兩個孩子對此深信不疑,這也和平時汪舉人經常給他們灌輸的某些話有關,導致他們都對傅聞宵有一種盲目的信任。

    郁離跟著附和,“娘,燕回燕笙說得對,你不用擔心。”

    青寰端著廚房做好的點心過來,聞言也笑著附和幾句。

    其實宅子里的下人多少也是緊張的,就連公主府那邊也一樣,不過他們很清楚傅聞宵的本事,對他很有信心,都篤定他能上榜,如果他沒上榜,肯定是主考官故意讓他落榜。

    被這么多人安撫,周氏總算放松心情。

    她看向坐在旁邊喝茶的傅聞宵,這里最不緊張的,大概就是他了。

    宵哥兒仍是一如既往的從容鎮定,這何嘗不是一種自信。

    周氏道:“宵哥兒,前幾天我去公主府見殿下,殿下說若是你上榜,要在府里慶祝,到時候咱們一起過去。”

    元安長公主回京后,周氏也趁機去公主府拜見過公主。

    現下傅聞宵還未恢復身份,她也不好經常過去。

    傅聞宵聞言點頭,“娘,我知道了。”

    如今的公主府門庭冷清,父親已經不在,他也擔心母親會寂寞,自然要多去陪陪她。

    不久后,楚少聿過來了。

    他也派人去貢院那邊守著,不過人卻是先來傅家,畢竟在那里等得心焦,不如和傅聞宵他們待一塊,彼此也能說說話。

    和周氏一樣,他也是緊張兮兮的,原本周氏的心情都放寬,反倒又被他弄得緊張起來。

    郁離見兩人湊到一起弄得大家都開始緊張,招手將楚少聿叫過來,遞給他一塊點心,“吃吧。”

    吃點東西轉移一下注意力。

    楚少聿心不在焉地將點心往嘴里塞,然后就被噎住。

    看他梗著脖子直捶胸口,眾人嚇了一跳,紛紛涌過去,拍背的拍背,喂水的喂水,甚至問要不要找個大夫。

    正忙亂著,便見派去看榜的侍衛驚喜地進來。

    進門就道:“郎君是會元!”

    這話一出,屋子里先是一靜,然后大家都驚喜地叫起來。

    楚少聿正好咽下梗在喉嚨的那塊點心,面露歡喜之色,高興得仿佛過年。

    周氏總算放心,想到什么,叫道:“趕緊將準備的賞銀提過來,等會兒報喜官來了要打賞……哎,你們的賞銀也有,都準備好了,明兒你們去管事那里領。”

    最后這話是對宅子里的下人說的。

    一時間,宅子里一片喜氣洋洋。

    不僅是下人們得了賞銀,也因為傅聞宵奪得此次會試的會元,這是喜事一件,不管做什么,世子總能讓人安心。

    不久后報喜官也來了。

    昔日安靜清幽的柳文巷難得熱鬧起來,伴隨著鑼鼓喧天,報喜官騎著高頭大馬,來到柳文巷的傅宅報喜。

    得知這里出了個會元,附近不少人都涌過來,不管是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都過來道個喜。

    傅家的大門敞開,管事帶著下人往外撒銅錢,讓大家都沾沾喜氣。

    巷子里,鞭炮聲噼哩叭啦地響著,紅色的炮紙灑落在地上,帶來一陣喜慶。

    報喜官拿著傅家準備的豐厚賞銀笑盈盈地離去。

    這一日,來柳文巷的報喜官有好幾個,住在這條巷子里的好幾個舉人都榜上有名。

    當然,最讓人矚目的還是傅聞宵這位會元。

    京城里人人都在討論南郡省的傅聞宵,甚至想到他是南郡省的解元,在此之前,還是小三元……

    莫不是要來個六元及第?

    來傅家道喜的人一波又一波,都沒個停歇。

    除了左鄰右舍外,還有京城里的那些士子,有中榜的,也有落榜的,不管如何,都特地過來道個喜。

    眼下雖然還未參加殿試,不過傅聞宵這會元的名次肯定不差,中進士是板上釘釘的事,說不定為了“六元及第”的好兆頭,還能展望一下狀元,屆時定會被留京。

    這種事大多數人門兒清。

    不說那些對傅聞宵身份心知肚明的人,就是那些并不清楚的士子,都明白傅聞宵將來的前程極大。

    汪舉人也來了。

    他過來就笑呵呵地拉著傅聞宵,恭喜他高中會元。

    傅聞宵也說道:“恭喜汪兄榜上有名。”

    這次的會試,汪舉人高中第二,若無傅聞宵,想必他便是這次的會元。

    不過汪舉人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名次,反而笑道:“這幾年,和傅賢弟時常探討學問,受益匪淺,此次能高中第二,亦有傅賢弟的功勞,若不然,只怕還要往后挪幾個名次。”

    對于傅聞宵奪得會元,汪舉人覺得理所當然,絲毫不認為自己在第二有什么不對。

    不僅是他,那些認識傅聞宵的人也一樣。

    特別是前些天,狀元樓舉辦的那場文會,傅聞宵在文會上的表現,諸多讀書人都對他心服口服。

    這一天傅家非常熱鬧,直到凌晨,郁離和傅聞宵方才歇下。

    翌日,傅聞宵一早便起來,打扮妥當,前往工部衙門。

    這也是會試一慣的流程,會試放榜的第二日,三百多名貢士要前去拜謝座師和房師。

    傅聞宵出門后,楚少聿又來了。

    得知今日新科貢士要去拜謝座師,他忍不住撇嘴,說道:“這次會試的主考官是工部尚書,他是三皇子的岳父,讓傅表哥親自去拜謝他,也虧得他有那臉敢受。”

    郁離倒覺得沒什么,大庭廣眾之下,想必工部尚書也不好當眾找傅聞宵麻煩。

    這時,楚少聿想到什么,壓低聲音說:“聽說上次狀元樓舉辦文會,咱們爬屋頂的事已經傳到宮里。”

    說到這里,楚少聿的心情頗有些復雜。

    不過是爬個屋頂罷了,這京城里的人咋這么大驚小怪呢?

    郁離面露驚訝,“傳的速度這么快?”

    “這是自然,俗話說,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那些人都覺得我沒個體統呢。”楚少聿撇嘴,“宮里的圣人聽說這事后,還特地召我父王進宮問這事。”

    郁離反應很平淡,根本沒反應。

    爬個屋頂罷了,確實不算什么事,宮里的老皇帝知道就知道唄。

    楚少聿繼續道:“父王回來和我說,圣人當時居然讓人將會試的卷子送到宮里給他過目,估計傅表哥的會元還是圣人欽點出來的,和主考官工部尚書可沒啥關系。”

    就算傅聞宵要拜謝,也應該拜謝圣人才對。

    他對三皇子實在不喜,連帶著那些支持三皇子的官員,也有些意見。

    郁離聞言,覺得不管傅聞宵這會元是老皇帝欽點的,還是工部尚書選出來的,反正傅聞宵的學問擺在那里,他們應該不算是昧著良心選。

    “還有,我父王說,圣人心里一直念著傅表哥的,說不定等殿試過會,就會恢復傅表哥的身份。”楚少聿說到這里,很是高興。

    郁離愣了下,“這樣啊……”

    楚少聿見她反應冷淡,問道:“表嫂,你不高興嗎?”

    “還好吧。”郁離拿起一塊點心吃起來,“不管宵哥兒是什么身份,對我來說,他都是傅聞宵。”

    傅聞宵是她選擇的伴侶,其他的不過是附帶來的東西。

    只要他是傅聞宵就行。

    楚少聿有些迷茫,不過很快就拋開不提。

    在他心里,郁離素來如此,她的性子直率單純,并不重視那些身外之物,要不然初見面時,他也不會……

    她這樣挺好的。

    送走楚少聿后,郁離去了公主府。

    公主府今兒一掃過去的冷清,眾人看到她都是笑盈盈的,顯然傅聞宵在會試奪得會元這事,讓他們非常高興。

    就連素來冷靜克制的元安長公主面上也難得露出笑容。

    第 205 章

    ◎殿試◎

    會試放榜后,殿試的時間終于定下來。

    殿試在三月中旬,這是宮里的圣人親自定下的日期。

    京城的三月已是草長鶯飛,風和日麗。

    這樣的天氣,非常適合踏青,城外的青山溪流之間,時常能看到踏青的人們。

    趁著殿試未到,汪舉人邀請傅聞宵一起去郊外踏青,也算是去散散心。

    他們并未叫其他人,只有兩家人一起去踏青,后來再加一個閑得無事湊過來的楚少聿。

    楚少聿是兩家人都認識的,多一個他也沒什么。

    挑了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兩家人便出發。

    女眷們坐馬車,男人則騎馬隨行,朝著郊外而去。

    他們踏青的地方是郊外的一個沒什么名氣的青山,正好附近有一座莊子。這莊子是元安長公主的陪嫁,等逛累了,還可以去莊子里歇息,不用趕著回城。

    當馬車駛入莊子時,汪舉人面上明顯露出愕然之色。

    他騎坐在馬背上,能清楚地看到莊子的不凡之處,這莊子依山而建,景色極好,建有亭臺樓閣,有湖泊溪流,桃林中的桃花開得郁郁蔥蔥,點綴著整個莊子,仿佛這春日里所有好景色盡納于此。

    明顯就是某個貴人的莊子。

    下了馬車,周氏帶著兩個孩子進屋子里歇息,準備等歇息好后再出門去游玩踏青。

    郁離對汪夫人道:“蘇姐姐,你好好歇息,等會兒咱們再玩。”

    汪夫人也發現莊子的不同,心里難免驚訝,面上并不顯,笑著點頭。

    這次出城踏青,雖是汪舉人提議的,不過選擇踏青的地點卻是傅聞宵安排的。

    傅聞宵說,以往他們夫妻時常得汪舉人夫妻關照,心里極為感激,今日便由他來安排踏青之地,讓汪舉人夫妻倆不必費心。

    對此汪舉人夫妻也不過問,就這么跟著來了。

    汪舉人夫妻被安排在莊子的客院歇息。

    坐了兩個時辰的馬車,汪夫人也覺得挺累的,坐在那里喝茶歇息,見丈夫坐臥不定,在屋子里轉來轉去,轉得她頭暈。

    “行了行了,你有什么問題,可以直接去問傅郎君。”汪夫人直言道,“想必他不會拒絕你的。”

    既然傅聞宵光明正大地將他們帶到這里,定然已經作好和他們解釋的準備。

    當然,汪夫人覺得,不管傅聞宵是什么身份,以丈夫的性子應該都不會疏遠他。

    汪舉人有些煩躁,坐到妻子身邊,喝了杯茶定定神,說道:“夫人,你剛才聽到沒有,楚兄弟居然叫傅賢弟表哥,莫不是他們還是親戚?”

    他猜測楚少聿應該是宗室。

    楚少聿居然叫傅聞宵表哥,那傅聞宵肯定也是皇親國戚,和行腳商什么的差得十萬八千里。而且,傅聞宵對京城非常熟悉,可見他以前是在京城居住過的。

    說完,就見汪夫人一臉淡定。

    他十分詫異,問道:“夫人,你早就知道了?”

    “也沒多早。”汪夫人說,“就是會試那會兒,正好聽到楚郎君當時朝離娘叫表嫂。”

    汪舉人愣了下,然后埋怨道:“你咋不和我說?”

    “有什么好說的?”汪夫人不以為意,“當時你忙著會試呢,我哪會拿這些和你說,讓你分心?”

    “那后來你怎么不說?”

    “忘記了。”汪夫人輕飄飄地道,“事情那么多,我哪會什么都放在心里?”

    汪舉人:“……”

    汪舉人被噎得不行,甚至有些委屈。

    這么重要的事,夫人居然忘記和他說?

    更過分的是,他夫人還說:“我怕和你說了,你又覺得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不必拿來煩你。”

    “怎么會不重要?”汪舉人哼道,“那可是傅賢弟的事,對我來說挺重的。”

    汪夫人哂笑,“傅郎君是什么身份,對你而言很重要嗎?”

    汪舉人一愣,然后搖頭,“自然不重要。”他欽佩的是傅聞宵的才華和人品,與之結交的是傅聞宵本人,其他的確實不重要。

    汪夫人聞言,給他一個眼神。

    那不就得了?

    夫妻十幾載,她早就摸清楚丈夫是什么性子,所以有些事兒也不必明說。

    歇息得差不多,眾人出門去踏青。

    汪舉人已經恢復過來,一路上和眾人談笑風生,吟詩作對。

    楚少聿還是孩子心性,出門后,就帶著兩個孩子到處瘋玩。

    周氏覺得自己年紀大了,不去摻和,決定留在莊子里四處瞧瞧。

    見楚少聿帶著兩個孩子跑遠,傅聞宵讓侍從跟過去,多看顧他們。

    汪舉人走得并不快,他目送楚少聿帶著兩個孩子瘋玩,突然說:“傅賢弟,楚兄弟叫你表哥,你……”

    雖然不在意傅聞宵是什么身份,不過彼此相交貴在坦誠,汪舉人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傅聞宵朝他笑了笑,說道:“今日過來,正好有件事要和汪兄說。”

    接著,他將自己原來的身份告訴汪舉人。

    汪舉人聽完,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聲音都有些破音:“你就是那個鎮國公世子?!”

    “汪兄聽過我?”傅聞宵好奇。

    汪舉人神色有些不自在,含糊道:“也不算聽過,以前與兩位兄長書信往來時,他們偶爾提過一兩句。”

    汪舉人的兩位兄長以前也在京城待過,現在都外放做官。

    更不用說汪舉人嫡親的姨母是姚帝師之妻,縱使他以前沒怎么在京城待過,但也能從很多人那里聽說過當年的鎮國公世子。

    聽說鎮國公世子是圣人的外甥,還是圣人親自養大的,圣人對他的重視超過那些皇子,就算他曾經動手鞭打皇子,圣人不僅沒有責罰他,還說他干得好。

    此人囂張跋扈,權勢滔天,性情莫測,排除異己……

    世人對他的評價大多都是負面的。

    汪舉人想著,忍不住打量傅聞宵,然后有些憤怒。

    那些人肯定是瞎了眼,傅賢弟如此溫潤謙遜的美男子,哪會囂張跋扈?傅賢弟這性子甭提有多好,與人為善,甚至不吝嗇指點那些來請教他學問的讀書人,性情莫測更是胡說八道。

    排除異己這說法更是可笑,在其位、謀其政,他不過是為圣人辦事,所作所為皆出自圣人之意,并非他所愿,哪有什么排除異己之說?

    若是與他政見不合、立場不同,就是排除異己,那實在無話可說。

    汪舉人臉色稍緩,說道:“傅賢弟,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在為兄心里,都不會變。”

    傅聞宵面露動容之色。

    汪舉人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更相信自己的親眼所見,這幾年與傅賢弟往來,我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這就夠了。”-

    汪舉人是個憋不住話的,回去后便將傅聞宵的身份和夫人說了說。

    汪夫人也是大吃一驚,“真的?傅郎君居然就是那位鎮國公世子?”她輕嘆一聲,“我以為他最多是哪個公侯府的子弟,沒想到……”

    雖說也算是公侯子弟,但這位還是皇帝的外甥。

    明明不是皇子,卻一直壓在那群皇子之上,成為皇子們的眼中釘、肉中刺,這身份可不得了,而且非常敏感。

    “可不是?”汪舉人心下噓唏不已,“外人對傅賢弟的誤解頗多,明明傅賢弟那么好的人,卻給他安了那么多的罪名,也是傅賢弟心善,居然都不去辯解,讓這誤會越來越深……”

    汪夫人:“……”

    她就知道,就算傅聞宵的來歷不凡,在丈夫眼里都不算什么。

    算啦,早就習慣了。

    汪夫人突然道:“傅郎君雖然未恢復身份,不過想來京中認識他的人不少,聽說那些皇子……夫君就不怕受傅郎君連累?”

    “怕什么?”汪舉人不甚在意,“我又不準備入朝為官,不必與他們虛與委蛇,有甚可怕的?大不了咱們日后回山平縣,開家書院,教書育人。”

    “至于兩位兄長,有姨父這位帝師在,想必那些皇子也不敢輕易動他們。”

    汪夫人聞言,面上露出笑容,“夫君能想明白就好。”

    她很喜歡郁離,雖然男人的事不會影響到她和郁離相交,不過看丈夫能看開也是挺好的。

    雖然以他的性子,根本就不擔心這些事。

    **

    在莊子待了兩天,他們便回城,然后開始為殿試作準備。

    殿試的前兩天,天氣驟然一變,來了一場倒春寒。

    天色未明,傅家的宅子燈火通明。

    傅聞宵換了一身貢士服,身姿挺拔,燈光下,俊美的面容添了幾分肅穆,端雅肅肅,傅家的那些下人見狀,恍惚間仿佛又見到幾年前,那位立于圣人身邊的皇城司指揮使。

    這貢士服是禮部那邊派人送過來的,還有一套進士服,等到傳臚大典時穿。

    這衣服送過來時,有些不合身,還是周氏親自改的。

    “宵哥兒穿這身衣服可真好看。”周氏夸道,滿臉欣慰。

    總算走到這一步,等殿試過后,圣人恢復宵哥兒的身份,一切都會好了。

    郁離點頭,偏首打量他。

    傅聞宵是北地人特有的身量,身高腿長,不管穿什么都挺好看的,更不用說那張臉擺在那兒。

    看到賞心悅目的人,心里多少也會開心。

    準備得差不多,傅聞宵便出門了。

    他朝送自己出門的郁離道:“離娘,你在家等我,考完我就回來了。”

    郁離點頭,目送他登上馬車離開。

    宮門外,不少貢士已經等在那里。

    他們穿著統一的貢士服,在寒風中等候。

    今兒的天氣實在不好,寒風陣陣,雖然未下雨,但料峭的春風仍是能將人骨子都凍僵硬。

    等到時間差不多,禮部官員過來引新科貢士們入宮城。

    作為會試的會元,傅聞宵走在第一位。

    禮部的官員看到這張熟悉的臉,特別是當他抬眸望過來,看到他肅穆冷冽的神色,差點腿一軟,就要跪下來給他請安。

    幾年前,當鎮國公世子還是皇城司指揮使時,便有人私底下嘲諷過,說他不是皇子勝似皇子。

    當初見過他的官員,都記得他是何等的威風,站在圣人身邊,永遠都是圣人心中第一人,所有皇子都要排在他之后。

    也不怪鎮國公一死,便有人冒險對他下手,要將他除去。

    禮部官員垂眸,不敢多看,待金吾衛搜身后,引著新科貢士來到皇極殿外。

    皇極殿是皇宮的主殿,殿試在此地舉辦。

    皇極殿內,已有不少官員候在此地。

    他們打量外頭的那些新科貢士,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為首的會元郎身上,目光閃爍,卻無一人出聲。

    殿內極為安靜。

    等候片刻,終于一襲明黃色龍袍皇帝出現,官員們紛紛叩拜行禮。

    **

    送傅聞宵出門后,郁離沒什么睡意,坐在暖炕上看話本。

    只是看了會兒,又有些看不進去,直接將它丟開,去院子里練體術。

    這一練,便練到天色大亮。

    天氣雖然冷,她卻練得一身大汗淋漓,丫鬟們見她停下,趕緊簇擁著她去沐浴,擔心這一冷一熱的會生病。

    等郁離打理好自己,聽說楚少聿來了。

    現在楚少聿已經是傅家的常客,有事沒事就往這邊跑,瑞王攔了幾次,見實在攔不住,索性不管他,睜只眼閉只眼。

    反正等殿試后,說不定圣人會給他安排差事,到時候他想玩也沒時間去玩。

    “表嫂!”見到郁離,楚少聿緊張兮兮地說,“表哥今兒參加殿試,也不知道怎么樣。”

    郁離怕他又將緊張傳染給周氏,果斷地說:“不怎么樣,他以前經常進宮,對宮里很熟悉,在哪里作文章都沒區別,他肯定是最好的那個。”

    楚少聿:“……哦。”

    周氏掩唇一笑,問楚少聿有沒有吃早飯,得知他還沒吃時,讓廚房多端些過來。

    楚少聿也沒客氣,坐下來和他們一起吃了頓早飯。

    早飯過后,周氏道:“離娘,宵哥兒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你們沒事就出去玩會兒。”

    省得這兩個孩子待在家里胡思亂想,不如讓他們出門去逛逛。

    郁離沒拒絕,和楚少聿一起出了門。

    楚少聿沒事干,今兒都準備在傅家待著等消息。

    只是出門后,發現郁離就在附近的大街小巷逛來逛去,他不免有些納悶,問道:“表嫂,你要去哪里?”

    “隨便逛逛。”

    郁離的隨便逛逛,就是看到哪里有地痞流氓,就往哪里跑,然后將那些地痞流氓都揍一頓,讓他們洗心革面。

    楚少聿:“……”

    這是做什么?

    “也沒做什么。”郁離說道,“讓他們安分點,別總是去欺壓無辜百姓。”

    不管哪個地方都會有些不事生產的地痞流氓,甚至有時候這些地痞流氓還會接受一些人的雇傭,給別人找麻煩。

    當初郁金的店被找麻煩,就是三皇子派去的人故意所為。

    當郁離將這事和楚少聿說時,他憤憤不平,“此等行為實在下作!下面的人如此行事,可見三皇子也不見得是什么好的。”

    他不在京城里長大,對那些皇子并無什么敬畏之心,也沒什么情份。

    再加上回京的這幾年,遇到一些事,其實他并不怎么喜歡那些皇子,一個個都不像明君。

    楚少聿覺得郁離打那些欺負百姓的地痞流氓時非常利索,比那些男人都有帥氣有力,越發的崇拜。

    終于,他忍不住問:“表嫂,你學的是什么武功,能不能也教教我?”

    郁離神色一頓,轉頭看他,看他一副被家里人寵愛的公子哥兒模樣,只怕吃不了苦頭。

    “教你可以,不過會很苦、很累。”她提醒道。

    楚少聿拍著胸口保證,“不怕,不管多苦多累,我都會堅持!”

    “行!”郁離道,“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就開始學吧。”

    楚少聿:“……”

    第 206 章

    ◎舅舅◎

    午時,郁離和楚少聿一起回到柳文巷的宅子。

    周氏得知他們還沒吃午飯,便讓廚房那邊多做一些。

    吃飯時,郁離難得對楚少聿說:“你多吃點。”

    楚少聿受寵若驚,認識這么久,他已經知道這位表嫂很能吃,對食物有一種偏愛,非常護食,很少會見她這么溫情地叮囑別人多吃點。

    就連周氏都忍不住看郁離,總覺得能讓她這么破例,估計有什么事發生。

    很快她就明白了。

    吃過飯,又喝過飯后茶,歇息得差不多,楚少聿就被郁離叫去院子里。

    周氏有些疑惑,“離娘,你們這是要做甚?”

    “教他練體術。”郁離說道,“楚表弟說他也想練體術。”

    聞言,周氏一臉恍然,有些同情地看向楚少聿,怪不得要叮囑他多吃點呢,確實該多吃點,好好補補身子。

    得知郁離要教楚少聿練體術,周氏便帶著兩個孩子回房歇息。

    同時叮囑那些下人,沒事不要過去打擾他們。

    楚少聿好歹也是親王府的世子,萬一等會兒哭得太厲害,不好讓下人瞧去了,得給他些面子。

    楚少聿對周氏的體貼一無所知,看起來樂呵呵的,還問道:“表嫂,什么時候開始?”

    他已經迫不及待了。

    “等會。”

    郁離讓他稍等,轉頭去找青寰,讓她找塊適合咬在嘴里的軟木。

    楚少聿見她拿著一塊軟木回來,一臉莫名,不知她找塊軟木做什么。

    不久后,楚少聿冷汗涔涔,正要慘叫出聲,一塊軟木就塞到他嘴里。

    “忍不住就咬著。”郁離說道。

    柳文巷這邊素來安靜,要是他叫得太厲害,會讓人以為這里發生什么慘案,引得巡邏的官差上門查看就不好了。

    只能讓他咬著這東西。

    傍晚,楚少聿眼眶發紅,雙腿發虛,狼狽地爬上馬車離開。

    甚至都忘記等傅聞宵回來。

    這一個下午的經歷,讓他畢生難忘,人現在都是恍恍惚惚的。

    周氏擔憂地問:“離娘,楚世子沒事罷?”

    她知道練那套體術時的煎熬,看過郁金那些姑娘練,知道不是一般人能忍受得住的,楚少聿看著細皮嫩肉,一看就是被家里長輩嬌寵著長大的孩子,這樣的苦頭,哪能受得住。

    郁離道:“沒事。”

    整個過程他都練下來,沒有放棄,顯然是沒事的。

    她也沒想到楚少聿能堅持下來,雖然中途咬著那軟木時,臉都扭曲了,看著好像下一刻就要放棄,結果仍是堅持到最后。

    郁離轉移了話題,“娘,這都傍晚了,宵哥兒應該快回來了吧?”

    殿試只考一天,日暮時交卷。

    聽說這交卷的時間不一定,什么時候寫完什么時候交,有些人寫完得早,也可以早點交卷,然后就可以離開。

    周氏看了看天色,說道:“應該快了。”

    說著她去廚房那邊,讓廚子先作好準備,等宵哥兒回來就擺膳。

    **

    瑞王下衙回到家,正好看到嫡子也從外頭回來。

    得知他今兒又在外頭鬼混一天,瑞王眉頭一豎就要教訓,哪知轉頭一看,卻見他眼眶發紅,一副大哭過的模樣。

    瑞王吃了一驚,忙問道:“聿哥兒,你這是怎么了?誰欺負你?”

    到底是唯一的嫡子,他心里也是在乎的,難得看到他這副受了委屈的模樣,十分生氣,他的兒子還容不得旁人欺負。

    楚少聿用紅腫的眼睛看他,說道:“沒人欺負我。”

    聲音有些沙啞,一聽就讓人覺得哭了許久。

    其實是因為實在太疼了,想要慘叫,聲音都被堵在喉嚨里,久而久之,這喉嚨自然也不舒服。

    瑞王不知道這些,覺得他是在逞強,厲聲道:“若無人欺負你,你為何眼睛都腫了?”

    “我這是去練體術弄的!”楚少聿道。

    “體術?”瑞王有些茫然,“你這是去學武了?”

    楚少聿覺得這么解釋也沒錯,便點了點頭。

    瑞王有些欣慰,他們家的孩子不需要考科舉,不過學武倒是不錯的。

    很快他又緊張起來,“你沒亂練吧?要是想習武,父王給你找個有經驗的武師傅,不會輕易損傷筋骨。”

    看他哭成這樣,都擔心是不是哪里傷著。

    瑞王又打量嫡子,見他好好的,沒缺胳膊少腿,走路也正常,總算松口氣。

    楚少聿道:“不用,武師傅教的又不是體術。”

    雖然今天疼得沒志氣地哭出來,但楚少聿沒想過要放棄。

    他一定要努力練好體術,到時候也能像表嫂那樣輕松地跳到屋頂,打地痞流氓輕而易舉,說不定還能砸船……

    以后那些庶兄若是還想對他動手,他不用再靠別人保護,能當場打回去,說不定還能找個機會將那幾個庶兄揍一頓。

    正是懷著這樣的想法,不管多痛苦,楚少聿都忍住。

    幸好嘴里還咬著一塊軟木,除了眼淚嘩啦啦地流外,倒沒有哭出聲。

    只要不哭出聲,那就不算哭,他仍是男子漢。

    瑞王得知他是去和傅逍的媳婦學什么體術時,頓時無奈。

    他就知道,只要涉及到傅逍,這傻孩子就不管不顧,傅逍說什么都是對的,都哭成這樣了,明天居然還要繼續去練體術,實在是……

    **

    日暮之時,參加殿試的貢士們都悉數交卷,然后從東角門離開。

    交完卷子的貢士等在皇極殿外,由禮部的官員領他們出宮。

    有貢士發現傅聞宵并不在這里,眼看著禮部的官員要領他們出宮,有人道:“這位大人,會元郎還未出來。”

    引路的官員神色不變,說道:“會元郎已經從另一處地方出宮。”

    聞言,在場的貢士俱是一愣,面露疑惑之色。

    好端端的,為何傅聞宵不同他們一起出宮,反而走另一處?不會是發生什么事了吧?

    眾人心里不禁擔憂起來,除了為傅聞宵擔憂外,也生怕殿試有什么變化。

    汪舉人心中了然。

    估計傅賢弟還沒出宮罷,能在這種地方將他帶走的,除了那位圣人,也沒其他人了-

    一名宮人領著傅聞宵來到養心殿那邊。

    剛到養心殿前,便見皇宮的總管太監李茂已經等在殿前,見到傅聞宵就笑著迎過來。

    “傅世子,您來啦。”李茂笑容溫和不失親切,“圣人在里頭等你呢。”

    傅聞宵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說道:“李總管,在下如今只是一名舉人。”

    “傅世子說笑了。”李茂臉上的笑容不變,“您在咱家心里,一直都是鎮國公府的世子。”

    聽到這話,引路的太監的腰又彎低了些。

    殿前守著的禁軍侍衛目不斜視,唯有眼睛微微動了下。

    傅聞宵定定地看李茂,然后撩起衣擺,進入養心殿。

    進來后,他一眼便看到坐在那里撫摸著一個玉匣的帝王。

    時隔六年,這位帝王看起來越發的蒼老,臉上的皺紋比六年前更多,就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

    傅聞宵只看一眼,便抬步上前行跪禮。

    “見過圣人。”

    老皇帝垂眸看著跪在下方的年輕人,那張蒼老的面容浮現一種無人能懂的情緒。

    殿內靜悄悄的,無人敢抬頭直視圣顏。

    也無人看到此時老皇帝的神色。

    “逍兒。”老皇帝的聲音響起,似乎帶了幾分傷感,“這么久不見,你都不愿意叫舅舅了嗎?”

    傅聞宵抬起頭,直視老皇帝,叫道:“舅舅。”

    老皇帝高興地起身去扶他,“好孩子,起來罷。”

    老皇帝讓人給他賜坐,一雙渾濁的眼睛打量他,說道:“逍兒,這貢士服穿在你身上真好看,不愧是朕養出來的孩子。”

    傅聞宵微微一笑,“若無舅舅多年來的教導,臣也走不到今日。”

    老皇帝不禁朗笑出聲。

    聽到老皇帝的笑聲,殿內伺候的宮人暗暗松口氣。

    李茂在心里輕嘆一聲,果然只有傅世子能讓圣人如此高興,除了國師煉出來的仙丹,估計也只有傅世子有這本事了。

    老皇帝興致勃勃地問傅聞宵科舉的事,然后又詢問他的身體。

    “臣的身體已經好了。”傅聞宵道,“多虧奶娘一直為臣奔波,到處尋醫問藥,經過幾年,總算治好。”

    老皇帝很是高興,“那就好,那就好。”然后又有些傷感地說,“這些年,你不在,朕做什么都不方便,方璧鶴雖然不錯,到底不如你有能力,壓不住那些……”

    傅聞宵低頭道:“是臣的錯。”

    老皇帝拍拍他的手,“哪是你的錯?當年朕也沒想到,賢妃如此狼子野心,居然要害你……”

    說起被關在冷宮里的賢妃時,老皇帝滿臉厭惡之色。

    傅聞宵垂首不語。

    李茂聽到老皇帝的話,知道冷宮里的賢妃又要倒霉。

    當年因為八皇子進宮求情,整整跪了三日,賢妃方得以保住性命,不過這幾年,她在冷宮里備受磋磨,據說已經瘋了。

    他暗暗搖頭,當年傅世子中毒一事,主謀雖是賢妃,摻和這事的人可不少,若不然以傅世子的警惕性,哪能讓賢妃得逞?

    至于圣人是什么想法,無人知曉。

    老皇帝拉著傅聞宵說了很多話,興致高昂,仿佛要彌補這幾年的空缺。

    直到李茂見天色暗下來,過來提醒:“圣人,天色不早,傅世子該出宮了。”

    傅聞宵尚未恢復身份,在世人眼里,他只是一名來自南郡省的舉人,不好一直待在宮里,若是傳出去不好。

    特別是殿試剛結束,這種敏感時期,更不能讓傅聞宵留在宮中過夜。

    老皇帝確實是想留傅聞宵在宮里過夜的,舅甥多年不見,老皇帝有很多話想和他說。

    那些無法和朝臣說的話,無法和宮人說的話,只有和他養大的孩子說。

    這孩子是他最滿意的作品,是他精心打造出來的刀,唯有他不會背叛自己。

    傅聞宵道:“舅舅,我先出宮罷,日后有空再進宮來陪您。”

    “好好好。”老皇帝拉著他,“下次逍兒進宮,定要多陪舅舅。”

    傅聞宵嗯一聲,露出一抹極淺的笑容,俊美的臉龐在燈光下如冠玉,不經意瞥見的宮人都有些目眩。

    這么多年,傅世子似乎沒什么變化。

    縱使是死里逃生,得以歸京,仍是那般穩重從容,就算在圣人面前,亦是不亢不卑。

    仿佛那空缺的六年時間并不存在。

    拜別依依不舍的老皇帝,傅聞宵走出養心殿。

    李茂親自送他出去。

    走出養心殿不久,傅聞宵突然問:“舅舅還在服用仙丹嗎?”

    李茂嗯一聲,壓低聲音:“國師這兩年煉出來的仙丹效果都很好,圣人若是精力不濟,只需服用一丸,便能精神好些天,且晚上還能去后宮找幾位娘娘……”

    剩下的話他沒說,知道傅世子不愛聽這些。

    傅聞宵走在長長的宮廊之中,頭頂是迤邐的燈籠。

    燈籠的光影影綽綽,灑落在他身上,襯得他的身影修長、高大,只是站在那里,便能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

    李茂看他一眼,他的臉陷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走到一段路,傅聞宵道:“李總管不必再送。”

    李茂便停下來,叫來一個宮人送他離開。

    出宮后,傅聞宵上了一輛等候在那里的馬車。

    車廂里一片黑暗,他背靠著車壁,平靜地望著對面晃動的車簾,聽著噠噠噠的馬蹄聲。

    突然,一道黑影從車窗翻進來。

    傅聞宵下意識摸向腰間的刀,卻摸了個空。

    “宵哥兒。”

    壓低的聲音讓他的動作一滯,平靜的面容露出驚喜之色,有些急切地上前,探臂將翻窗進來的人摟到懷里。

    郁離被他緊緊地箍住,整個人靠在他懷里,聞到他身上特有的梅香。

    清冷幽然,若有似無,很好聞。

    他抱得實在太緊,情緒似乎不穩,她拍了拍他,問道:“你怎么啦?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沒有。”傅聞宵的聲音在車廂里響起,聽起來悶悶的,“只是很高興。”

    “高興什么?”

    “高興你來接我。”

    天色已經暗下來,沿途雖有燈籠,燈籠的光線實在太暗,無法照到車廂里。

    郁離被他摟著,看不到他臉上的神色,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高興。

    她道:“天色都暗下來,你還沒回來,我只好過來看看。”

    原本她還打算翻墻進宮找人的。

    不過在半路時,見到傅家的馬車,發現馬車里有人,便直接從屋頂跳到馬車的車頂,從車窗翻進來。

    傅聞宵終于放開她,捧著她的臉,在她額頭吻了吻,不緊不慢地往下,最后在她唇邊碰了碰。

    “抱歉。”他輕聲說,“日暮交卷后,圣人要見我,在宮里多待了些時間。”

    郁離哦一聲,語氣很平靜,對于宮里的老皇帝找他一事,并不怎么在意。

    她問道:“你舅舅……欺負你了嗎?”

    “沒有。”傅聞宵有些好笑,“圣人不會欺負我,相反,他一直都很護著我,縱容著我。”

    確認他沒在宮里被人欺負,郁離就放心了。

    距離到家還有段路程,她從袖子里取出一個油紙包,將之打開。

    傅聞宵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一塊糕點抵在他唇邊,聽到她說:“吃紅豆糕嗎?”

    他張開嘴,將她喂過來的紅豆糕咬住。

    能得她主動喂食不容易,每次都讓他受寵若驚,不能和她客氣,不然她會自己全部吃掉。

    紅豆餡香甜的味道在嘴里泛開,傅聞宵只覺得甜到心里。

    他拉著她,柔聲問道:“阿離還沒吃飯嗎?”

    “沒呢,想等你回來。”郁離說道,“一直不見你回來,就出來找你了。”

    這包紅豆糕還是她從廚房里拿的,直接揣在袖子里,用來墊肚子,想來他應該也沒吃東西吧。

    第 207 章

    ◎傳臚大典◎

    得知她還沒吃飯,傅聞宵心頭發軟,又有些愧疚。

    他抬手輕撫她的發,說道:“日后若是遇到這種事,你就先吃飯,不必特地等我。”

    比起讓她等自己一起吃飯,他更擔心她會餓著。

    “沒事。”郁離一邊吃紅豆糕,一邊說,“今日殿試你比較辛苦,我們等你是應該的。”

    殿試是科舉最后一步,就算傅聞宵一直表現得舉重若輕,眾人仍是為他緊張。

    這么重要的日子,他們都希望等他回來一起吃飯,讓他知道他們都在支持他,給予他關懷。

    郁離又問:“對了,你吃飯了嗎?”

    “沒有。”傅聞宵搖頭,“午時吃了些。”

    殿試要考一天,宮里會提供午飯,不過在宮里,沒人敢敞開肚皮吃,都是稍稍墊下肚子,又繼續考試,日暮交卷離開時,都是饑腸轆轆的。

    郁離驚訝,“老皇帝……你舅舅居然都不給你吃頓飯?”

    將人留得這么晚,好歹給他吃點東西嘛,這皇帝是不是太小氣?

    傅聞宵失笑,說道:“沒關系,宮里有諸多不便,我也實在吃不下。”

    “那也不能讓你餓著肚子吧?”

    “嗯……可能是舅舅的年歲已高,忘性大,忘記讓人給我安排膳食……”

    郁離將手里最后一塊紅豆糕遞到他唇前,說道:“宵哥兒,你真體貼。”

    都這樣了,他居然還給老皇帝找借口,果然是個好人。

    那些人欺負他,自然不是他做錯什么,而是他太好了,壞人喜歡欺負好人,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傅聞宵垂眸淺笑,握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

    心里的那些負面情緒,似這春夜的風飄走,只剩下口里紅豆的香甜,她身上桂花的清香……

    半個時辰后,馬車抵達柳文巷。

    柳文巷安安靜靜的,巷子口掛著一盞燈籠,巷子兩邊的大戶人家門前也懸掛著燈籠,暈染出些許光華。

    馬車駛進傅家的宅子,周氏已經等在那里。

    見他們下車,周氏忙迎過來,緊張地問:“宵哥兒,你回來啦?沒事吧?”

    其他貢士都已經回來,只有他一直未見人影,她擔心得不行。

    傅聞宵朝她笑了笑,溫聲道:“娘,讓您擔心了,沒什么事,是圣人留我在宮里說話。”

    周氏聽得一愣,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么。

    最后道:“回來就好,晚膳已經做好,你去洗漱一下,也過來吃飯罷。”

    傅聞宵回房換下身上的貢士服,洗漱過后,和家人坐在一起吃飯。

    周氏給他夾了不少菜,心疼地說:“宵哥兒,多吃點,你今天辛苦了。”

    “不辛苦。”傅聞宵笑道,“殿試只考一天,比會試要好許多。”

    周氏暗忖,殿試確實只考一天,可哪個貢士像他這樣,考完后還要去面圣的?

    雖不知他心中如何想,只要想到當年發生的那些事,周氏心里就不能平靜,忍不住想,今日他是以什么樣的心情去養心殿見那位圣人的呢?

    越想越不是滋味。

    傅聞宵難得被家里人如此關愛,就連兩個孩子都乖巧地給他夾菜,讓他多吃點。

    他含笑接下,幸好他現在食量大,要不然這么多飯菜,以前的他還真的吃不完。

    飯后,他們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傅聞宵簡單地說了下今日殿試的情況,含蓄地道:“我覺得應該考得不錯,會有個好名次。”

    “你的名次肯定很好!”周氏一臉自信,“宵哥兒的學問那么好,文章素來言之有物,只要眼睛不瞎的,都會給你排個好名次的。”

    她從來不懷疑這點。

    沒人比她更清楚這孩子是如何的驚才絕艷,背地里又是如何努力,縱是天才,亦付出諸多汗水。

    兩個孩子很配合,紛紛鼓掌支持他們阿奶。

    隨著年紀漸大,或許已經懂事,又或許長輩們給了他們絕對的安全感,讓他們的性格漸漸地變得活潑開朗,不再如同小時候那般怯懦安靜。

    傅聞宵伸手挨個摸了摸,看著他們稚嫩可愛的臉,面上露出笑容。

    眼看時間不早,各自回房歇息。

    郁離洗漱完,剛從浴房出來,傅聞宵便拿了塊巾子給她絞干頭發,沒讓丫鬟在屋子里伺候。

    丫鬟們已經習慣,將屋子收拾好,默默地退下,將門關上。

    夜風從窗口而入,室內的簾幔飄動,帶來些許清冷。

    兩人都沒在意拂入的夜風,坐在那里聊天,郁離和他說自己今天做了什么,還有教楚少聿體術的事。

    她托著下巴,“我沒想到他能堅持下來,看來他的心性挺不錯的。”

    傅聞宵輕撫她的發,說道:“他在王府的處境不算好,幾個庶兄虎視耽耽,他自然不能一直這么下去,得給自己添些籌碼。”

    去年楚少聿回京路上所遇到的襲擊,不管瑞王后來查到什么,結果卻是不了了之,沒有下文。

    瑞王府的幾個庶子都好好的,沒受到什么責罰,這也讓楚少聿明白,父王雖然重視他這嫡子,但那些庶子父王也是重視的,都是他兒子,他不會舍棄。

    可對楚少聿而言,那些不是他的兄長,是要他命的敵人。

    不僅是異母的兄弟,而且從小就不在一起生活,長大后歸來,發現這個家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美好。

    無條件庇護他的祖母年事已高,不可能一直護著他,母親只是一個弱女子,左右不了父王的想法。

    楚少聿只是單純,并不蠢。

    他知道在世人眼里,自己只是一個紈绔,甚至沒有差事,沒有表現出什么才干,除了一個瑞王府世子的名份外,他什么都沒有,那些庶兄估計也是這么覺得。

    至少,他得讓自己遇到危險時,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

    郁離抬頭看他,“你以前也是這樣嗎?”

    聽他那么輕松地分析楚少聿的處境,她有些好奇,他以前是不是也這樣?

    他的處境比楚少聿危險多了,楚少聿面對的只是王府里幾個覬覦他世子之位的兄長,而他面對的可是偌大的朝堂和那些皇子。

    傅聞宵含笑道:“差不多罷,不過我比較幸運,我身后一直都有人護著。”然后他又說,“我的外祖母是皇太后,先帝在位時,因身體有疾,不能示弱于朝臣,當時很多政事都是她為先帝處理的……”

    皇太后與先帝是少年夫妻。

    宮中的妃子一個接著一個孩子地生,皇太后卻一直沒有生養,直到三十多歲,終于誕下元安長公主。

    這也是先帝唯一的嫡女。

    皇太后是一名奇女子,她的聰慧才干、政治能力皆不俗,少有男人能及。

    先帝是疾癥去世的,甚至來不及交待遺言,亦未定下皇位繼承人,當時是皇太后一力壓制朝臣,穩定局面,并挑選當今的圣人繼承皇位,她則成為攝政太后。

    當年,皇太后在朝中的威勢無人能擋。

    “外祖母去世時,我已經十二歲。”傅聞宵的聲音緩和,帶著幾分懷念,“她老人家在世時,教導過我很多……”

    與其說他是被皇帝教出來的,其實影響他最深的是皇太后。

    老皇帝當年能將他抱養到宮里,其實也是皇太后默許的,是多方博弈的結果。

    不過宮里有皇太后在,就算他被抱養到宮里,其實與家里無甚差別。

    因為皇太后,當年的他確實比那些皇子更加尊貴,就連當初被人人稱贊的懿德太子,亦要屈居于他之下。

    那是何等的風光。

    郁離默默地聽著,抬頭看他一眼,然后拿來一盤糕點,問道:“宵哥兒,要吃嗎?”

    傅聞宵回過神,“我不餓,你吃吧。”

    看她吃得香,他有些好笑,在她心里,縱是天大的事吃頓飯就能過,要是過不去,再多吃兩頓。

    挺好的。

    接著他繼續道:“外祖母去世后,母親接替外祖母的位置,與圣人在朝堂上分庭抗禮,我是母親唯一的兒子,不管她和舅舅的關系如何,她都會庇護我。”

    就算他樹敵頗多,敢對他動手的沒幾個。

    那些人說得挺對的,曾經的他確實是權勢滔天,囂張跋扈,連皇子都不放在眼里,想打就打,想罵就罵。

    郁離聽說他居然還打過皇子,驚訝地問:“你真打了?打哪個?”

    傅聞宵輕咳一聲,有些不好意思,“除了太子和幾個小的,其他的都打過。”

    老皇帝的皇子共有九個,除太子外,剩下的八、九皇子沒被他打過,畢竟當年他們的年紀還小,沒有那么多陋習。

    郁離道:“他們一定是干了壞事。”

    她的邏輯很簡單,他又不是什么不講理的人,怎么可能會隨便打人?肯定是那些皇子干了不好的事,惹他動怒。

    正好,她也不喜歡那些皇子,說道:“打得好。”

    傅聞宵失笑,見她頭發已經干了,拿梳子給她梳頭發,將她拉到懷里摟著,吻了吻她的臉。

    “阿離真好。”他喟嘆出聲。

    旁人只會覺得他囂張跋扈,知道他以前做過的事,都要嚇個半死,認為他膽大包天,就不怕將來老皇帝去后,新帝上位會清算他嗎?

    郁離并不懼皇權,對那些天家皇子也沒什么敬重。

    在她眼里,那些皇子也是人,而且是手握權勢、一念便能輕易定別人生死的人,反而讓她不喜。

    居高位者,越要控制自己的言行,不應以個人喜好行事。

    正如基因戰士,擁有強大的武力,不是為破壞,而是為守護,他們亦要控制自己的力量,不以此欺凌弱小。

    郁離這么想,也這么說。

    在她看來,傅聞宵是一個極為冷靜克制的人,他很少會憑自己的喜怒做事。

    元安長公主亦是如此,他們都是很合格的領導者。

    夫妻倆隨意地聊著,聊了很久,直到夜深方才睡去。

    翌日,汪舉人過來拜訪。

    不僅汪舉人,還有那些新科貢士,他們都是為昨日的事過來詢問的,生怕殿試出什么意外。

    事關自己的前程,沒人能放心。

    傅聞宵自是好生安撫,同時尋了一個借口,總算讓這些貢士放心。

    送走那些貢士后,汪舉人小聲地問:“傅賢弟,昨日你是去了……那里吧?”

    他一臉我懂的表情,自從知道傅聞宵的身份后,他從姨父姚帝師那里打聽了不少以前鎮國公世子的事,聽說他和圣人的關系非常好。

    傅聞宵朝他作揖,“還望汪兄見諒,為我遮掩一二。”

    這群貢士今日過來,雖然有試探,但面上并未有多少驚慌之色,可見是汪舉人有提前安撫他們。

    作為會試的第二名,汪舉人在這些貢士中也極有威望。

    汪舉人笑著擺手,表示沒什么。

    兩人又探討一番昨日殿試的內容,汪舉人告辭離開。

    送走汪舉人,傅聞宵去院子那邊。

    今日楚少聿仍是來到傅家的宅子里練體術。

    看到楚少聿嘴里咬著一塊軟木,他有些忍俊不禁,和郁離說:“這法子好,當初應該讓妹妹們咬著軟木,她們不至于哭成那樣。”

    郁離:“當時沒多想。”

    鄉下地方大,叫破嗓子都沒人理,城里的房屋密集,要是動靜大些,難免會招來左鄰右舍詢問,還有巡邏的官差。

    等楚少聿練完,人都虛脫地癱在椅子上。

    傅聞宵給他倒一杯水,問道:“少聿,能堅持嗎?”

    “當然能!”楚少聿喘著粗氣,神色堅定,“傅表哥,我一定會堅持下去的。”然后又問,“傅表哥,聽說你也有練體術,是嗎?”

    “是的。”傅聞宵點頭。

    等傅聞宵輕松寫意地給他演練一遍初級體術,楚少聿臉上的神色越發堅定。

    這么痛苦的事,傅表哥都能堅持下來,他肯定也會堅持,到時候也能像傅表哥那樣,拿弓箭一箭射殺一個賊人。

    想到回京路上,遇到襲擊時,傅聞宵手持弓箭殺敵,他就心湖澎湃。

    少年慕強,向往著強大的武力,這也是他堅持下來的動力。

    **

    殿試后的第三日,讀卷官們終于拆卷,然后開始填榜。

    翌日便是傳臚大典。

    傅聞宵穿上進士巾服,與諸位貢士一起前往午門外參加傳臚大典。

    自從傅聞宵出門后,周氏便有些坐不住。

    她頻頻往外張望,一邊問道:“殿試金榜掛出來了嗎?宵哥兒是什么名次?”

    傳臚大典后,會有執事官將殿試的金榜掛在宮門那邊的龍棚內,那里素有龍門之稱,這一日,很多百姓可以去那里看金榜。

    一早跑到傅家等消息的楚少聿也跟著緊張起來,嘴里道:“周姨,沒這么快的,現在時間還早,只怕傳臚大典還沒完呢。”

    話雖是這么說,他自己也是緊張兮兮的,雙腳快要將屋子里的地板都磨一遍。

    郁離并不緊張,看他們這樣也不行,說道:“娘,不如咱們去酒樓那邊吧,傳臚大典后,不是要御街夸官嗎?”

    御街夸官即是新科進士游街,讓京中百姓得以一睹新科進士的風采。

    周氏和楚少聿都坐不住,聞言決定直接出門。

    酒樓的包廂是幾日前就定好的,位置正好是新科進士游街經過的路段,價格不菲,沒點錢還真是不敢去定。

    等郁離他們到那里時,發現汪夫人母子倆已經來了。

    兩家約好今日一起來看新科進士游街。

    汪夫人也有些緊張,拉著郁離道:“離娘,還有一個時辰應該就開始了,咱們再等等。”

    汪容修給長輩們倒茶,糾正她:“娘,還有半個時辰。”

    “我知道,你別插嘴。”汪夫人笑罵一聲,“我這不是緊張嘛。”

    汪容修一本正經地說:“沒什么可緊張的,爹和傅世叔的學問擺在那里,名次肯定不低。”

    汪夫人覺得這孩子太較真,不禁白他一眼。

    第 208 章

    ◎御街夸官◎

    距離新科進士御街夸官還有半個時辰,沿途的街道已經熱鬧起來。

    這樣的熱鬧,不管過去多少年,京中的百姓每次都會興致勃勃地過來圍觀,一睹新科進士的風采。

    那些有錢人便在沿街的酒樓定個包廂,可以舒舒服服地坐著觀看,沒錢的百姓則在街道兩邊觀看。

    隨著的時間越來越近,終于又有消息傳來。

    有人激動地叫道:“金榜已經掛出來啦,新科狀元乃傅聞宵!”

    “榜眼是汪銜春!”

    “探花是……”

    “……”

    來人一口氣將金榜前十的進士名字都呼喊一遍,聲音極為亢奮。

    周圍頓時一陣喧嘩,都跟著議論起來。

    “狀元是傅聞宵?哎呀,他好像還是會試時的會元。”

    “我猜得不錯,傅聞宵果然被欽點為狀元,這可是六元及第啊!”

    “聽說這傅聞宵還是難得的美男子……”

    “……”

    和前朝時不同,大慶朝掛金榜的龍門是允許百姓們去觀看的,從金榜掛出來時,便有人等在那里。

    甚至不少士子都特地去謄抄一份金榜作收藏。

    在金榜掛出來后,緊跟著是新科進士游街。

    如此,百姓們都能提前得知狀元、榜眼和探花是誰,沿途也會有不少人介紹他們。

    酒樓的包廂里,郁離等人也聽到下面傳來的聲音,都是一陣驚喜。

    楚少聿驚喜地跳起來,手握成拳頭揮了揮,叫道:“太好了,傅表哥果然是狀元!”

    汪容修也說:“我爹是榜眼。”

    汪舉人的名字正是汪銜春。

    周氏和汪夫人都是樂呵呵的,連帶兩個孩子都歡快地叫著。

    郁離心里也高興,她站在窗邊探頭往外看,雖然知道游街的新科進士還未到這邊,仍是忍不住張望。

    突然,郁離看到對面酒樓的包廂有人朝她揮手,定睛看過去,發現是福慧公主。

    這兩家酒樓正好是對門,聽說是競爭關系,平時搶生意搶得很兇。

    兩家酒樓所處的位置很好,位于御街兩側,像這種時候,酒樓的包廂會被貴人悉數定下,若是沒點權勢的,還真是定不到。

    郁離他們所在的酒樓包廂是楚少聿讓人來定的,他是瑞王世子,酒樓多少給些面子。

    福慧公主沒有當眾叫郁離的名字,只是揮手和她打招呼,見她看過來,將手中的一束花扔了過去。

    郁離伸手接住。

    福慧公主見她接住了,笑得很是開心。

    楚少聿正好看到這一幕,詫異地道:“表嫂,那不是福慧公主嗎?你接她的花干嘛?咱們也有花,等會兒傅表哥游街過來,你可以給傅表哥扔花。”

    正是春日好時節,春花爛漫之時。

    恰逢這樣的盛事,百姓們都會去采摘鮮花,等新科進士游街經過時,便會將花扔給他們,表達對這些新科進士的喜愛和祝福。

    甚至還有不少人會趁機沿途賣花,賺上一筆。

    其實扔花的更多是女子,看到心儀的郎君時,可以將花扔過去,被扔的花越多,越代表其受歡迎。

    當然,若是沒有花,也可以扔帕子和荷包等。

    不過一般這種東西乃姑娘家的私人之物,很少會有姑娘扔過去,萬一扔錯了,或者落到大街上被旁的男子撿去,總歸不好,于她們名聲有礙。

    出門時,青寰便提前準備一籃子的鮮花,等會兒御街夸官時,給主子們扔。

    郁離將那束鮮花放到一旁,說道:“這花開得挺好的。”

    對方都扔過來,也沒必要和花過不去,等會兒可以拿來送人。

    其實郁離很喜歡花花草草,各種各樣的顏色,鮮妍奪目,代表其旺盛的生命力,不管看多久都不會膩煩。

    楚少聿納悶道:“她好好的,干嘛給你扔花?”他懷疑地看了一眼對面的福慧公主,又說道,“表嫂,聽說福慧以前就很喜歡傅表哥,甚至為了傅表哥一直未嫁,你可要小心。”

    郁離看他:“小心什么?”

    “小心……”楚少聿看向她,突然有些卡殼。

    對啊,要小心什么?

    以表嫂那輕松砸船的強大武力,要是福慧公主敢和她搶人,表嫂一根手指頭就能收拾她,哪會懼一個公主?就算福慧公主以權勢壓人,別忘記了,還有元安長公主在呢,她的權勢難不成還能大過元安長公主?

    更不用說,傅離宵是個極有主見的人,他的人品自然不必說,且身邊已經有那么好的姑娘,他如何會看得上旁人?

    福慧公主想搶都搶不走。

    楚少聿想明白后,摸了摸腦袋,誠懇地說:“你當我沒說。”

    郁離哦一聲,沒放在心上,繼續往外張望。

    她發現御街兩邊的商鋪酒樓門窗敞開,有少不女子,聲音嬌嬌俏俏的,都是特地來看狀元游街的。

    那些姑娘正在討論狀元郎和探花郎哪個容貌更俊俏,居然有不少聽說過傅聞宵名字的姑娘。

    終于,前方有鼓樂聲傳來。

    聽到這聲音,眾人精神一振,知道游街的隊伍過來了。

    沿途的百姓紛紛往前張望,周圍還有維護秩序的官差,以免擁擠的百姓不小心摔到路中央,影響到新科進士游街。

    隨著開路的官差過來,眾人首先看到為首的狀元郎。

    一襲黑紗紅袍,帽簪宮花,身下是一匹白色駿馬,迎著明媚的春陽而來,面如冠玉,俊美不凡。

    所有人都看呆了。

    那些姑娘反應過來,面若紅霞,紛紛將手里的鮮花朝狀元郎扔過去。

    一時間,仿佛花落如雨,花瓣隨春風舞動。

    街道兩邊的百姓紛紛說道:“哎喲,這狀元郎長得可真俊俏,探花都沒他好看。”

    “聽說他還是第一個六元及第哩。”

    “不知道他是否成親了。”

    “……”

    關于狀元郎是否成親這事,周圍很多姑娘都想知道。

    特別是那些坐在酒樓包廂里的未婚姑娘,她們能定包廂,可見家世不俗,這次來看狀元游街,除了湊熱鬧,多少也是想從這里挑個如意郎君的想法。

    對狀元郎有意的姑娘紛紛將自己手里的鮮花朝他扔過去。

    然而也不知道怎么的,那些花都沒落到狀元身上,被他輕松地避開。

    有些人看出門道,不禁暗笑,看來這位狀元郎的身手不錯。

    直到喧鬧的聲音中,有人叫了一句“宵哥兒”,緊接著一束花朝狀元郎扔過去,正中他懷里。

    狀元郎順勢接住,抬頭看向酒樓的方向,然后面上露出一個笑容。

    緋衣玉面,神姿高徹,如瑤林瓊樹,眾人再次看呆了。

    郁離倚在窗邊,朝接住花的男人露出笑臉,又揮了揮手。

    受這樣熱鬧的氣氛影響,她也變得活潑幾分,見他看過來,就忍不住高興,特別是聽到周圍的人都在夸他時,心里生出一種與有榮焉之感。

    這是她選擇的伴侶,別人夸他,那自然就是夸她的眼光不錯啦。

    俊美無儔的狀元郎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與之相反,榜眼和探花便有些無人問津。

    幸好,汪夫人沒忘記丈夫。

    她也拿了一束花,朝經過的榜眼叫道:“夫君!”

    汪舉人——汪銜春聽到夫人的聲音,抬頭看過去,正要露出笑臉,哪知道夫人將花扔偏了,他沒有接到。

    幸好汪容修有所準備,又將一束花遞給母親,看母親像個二八姑娘一樣給心上人扔花,不由暗暗搖頭。

    這次汪夫人終于將花扔到汪銜春懷里,汪銜春面露欣喜之色。

    探花見汪銜春也接到花,羨慕地說:“汪兄,嫂夫人也來給你送花了,真好啊。”

    汪銜春笑瞇瞇地說:“你也不差,你可是探花呢,周圍的姑娘都是為你來的。”

    能被欽點為探花,容貌自然是不差的,騎在高頭大馬上,也是風度翩翩的年輕公子,自然也吸引不少年輕姑娘的目光。

    探花看了一眼前面迎著鮮花而行的狀元郎,幽幽地說:“汪兄,我覺得那些姑娘都是為狀元郎來的,和我這探花沒關系。”

    如果沒有傅聞宵,他這探花自然是所有新科進士中模樣最出挑的。

    就算同為男人,他也沒辦法昧著良心說自己比傅聞宵長得好。

    汪銜春看了看周圍那些紛紛朝狀元郎扔花扔帕子、荷包的姑娘,她們簡直就是瘋了一樣,安慰道:“沒關系,咱們這位狀元郎是世間罕見的美男子,尋常人比不上他是正常的。”

    探花:“……”這是安慰還是打擊?

    這也是第一次,探花的容貌比不上狀元。

    就連喜好美男子的福慧公主,在看過緋衣玉面的狀元郎后,再看容貌俊逸的探花,總覺得缺了點什么。

    她嘆道:“這世間怎么就只有一個傅逍呢?”

    **

    巡街結束,傅聞宵回到柳文巷的宅子。

    進門時,便見大伙兒都在等他,連楚少聿也在。

    “傅表哥,你這一身狀元紅袍可真俊俏。”楚少聿圍著他轉。

    周氏也是樂呵呵的,“宵哥兒打小就俊,穿紅衣更好看,可惜他很少穿這般鮮妍的色澤。”

    瞧這一身紅袍,更襯得他面如冠玉,連探花的風采都被他壓下。

    想到街上那些人說探花不及狀元俊俏時,她就忍不住好笑。

    其實探花的容貌也是極俊的,比一般男子要俊,可惜遇到宵哥兒。

    傅聞宵溫言淺笑,目光落到郁離身上。

    他走過去,拉著她的手,笑著喚一聲,“阿離。”

    郁離偏首看他,說道:“傅聞宵,紅色挺適合你的,好看。”

    得到她的話,他垂眸笑起來,耳尖微紅。

    他從小就習慣自己的皮相,別人夸獎得再多,他從未放在心上,然而聽到她夸自己時,讓他格外歡喜,像要溢出來。

    熱熱鬧鬧地吃完一頓飯,天色已經不早。

    接著郁離和傅聞宵前往公主府,去拜見元安長公主。

    這樣的喜事,自然要親自去告知她。

    公主府這邊張燈結彩,極為喜慶。

    早在得到傅聞宵中狀元的消息時,公主府就張羅起來,將府里弄得熱熱鬧鬧的。

    公主府里的下人每一個都面露笑容,極為高興。

    郁離和傅聞宵進門時,沿途的下人都在道喜。

    兩人來到主院,嬤嬤等人站在門口張望,見到他們就歡喜地叫起來。

    屋子里的元安長公主聽到動靜,由宮人扶起,迎了出來。

    見到她,郁離和傅聞宵上前扶住她,將她扶進屋子里。

    郁離的聲音輕快,“母親,宵哥兒高中狀元啦。”

    元安長公主面上含笑,說道:“我兒素來無怠無荒,甚好。”

    傅聞宵微微低頭,聲音恭敬,“謹遵母親的教誨。”

    母子倆都知道,中狀元只是傅聞宵歸京的第一步,接下來的事會更多,待傅聞宵重回朝堂,緊隨而來的會是波折重重,尚不到松懈的時候。

    元安長公主不由看了一眼郁離,說道:“明兒便是瓊林宴,或許圣人會在瓊林宴時宣布你的身份。”

    傅聞宵點頭,“我知道。”

    對此他也作好準備。

    郁離正拿著點心要吃,聞言看向這對母子倆,見他們臉上的笑容已經斂去,面上的神色都是冷靜而克制的。

    下人識趣地退下,茹嬤嬤和玉竹守在門口那邊。

    屋子里只有三人。

    郁離慢吞吞地將點心放到嘴里,漫不經心地聽著母子倆的話。

    “……你已經成親,屆時宮里的皇后應該會宣召離娘進宮,我將玉盞派過去,有她在,你無需擔心。”

    傅聞宵點頭。

    說到最后,元安長公主微微瞇起眼睛,望向門口的方向,聲音很輕:“日后,國公府就交給你了。”

    傅聞宵沉聲道:“母親,我會的。”

    元安長公主拍拍他的手,對兒子的能力十分信任,有些話無需言明。

    稍晚一些,公主府也擺了席宴,慶祝傅聞宵中狀元。

    郁離給公主婆婆輸了一次異能治療,肚子就餓了,胃口大開,將一桌席宴都吃光。

    **

    翌日,傅聞宵換上進士服,前去參加瓊林宴。

    作為新科狀元,傅聞宵是瓊林宴上最令人矚目的存在,那些進士紛紛過來與他結識。

    宴會還未開始,圣人未到,進士們都很放松,隨意地聊著天。

    不遠處的閣樓上,福慧公主等人坐在這里,正看著這群新科進士。

    一名十歲左右的小公主說:“福慧姐姐,父皇今兒是不是要給您挑選駙馬?”

    其他的公主紛紛看向福慧公主。

    老皇帝的公主共有六位,其中三位公主俱已出嫁,剩下的三位公主,除了福慧公主外,兩個都是十歲左右的小公主。

    今日瓊林宴,所有公主都來了。

    她們得知父皇要在新科進士中為福慧公主挑選駙馬,多少有些好奇,便過來瞧瞧,這里正好可以看到瓊林宴那邊的情況。

    福慧公主神色散漫,搖著一把宮扇,說道:“應該吧。”

    大公主眉頭微擰,嚴肅地說:“福慧,難不成你還惦記著傅逍?”

    “這倒沒有。”福慧公主搖頭。

    聞言,大公主神色稍緩,沒有再惦記就好,她苦口婆心地說:“聽說傅逍已經成親,你就別再惦記,讓父皇給你找個容貌好看的男子,日后和駙馬好好過日子。”

    大公主的性子嚴肅,向來循規蹈矩,有些看不慣這個妹妹的某些行事。

    若能讓福慧收心,日后好好和駙馬過日子,那自然好。

    省得傳出浪蕩的名聲,世人以為公主都是如此,對公主們的名聲實在不好,畢竟還有兩個年紀小的妹妹沒出嫁呢。

    福慧公主左耳進右耳出,根本沒放在心里,聽大公主嘮叨多了,她就說:“我是想找個駙馬,可那些男人沒一個能和傅逍比,我有什么辦法?對著不如傅逍的男人的臉,我提不起興趣,都不樂意與他洞房。”

    大公主:“……”

    ?

    作者有話說:

    終于給汪舉人取好名字,其實是懶得取名,所以一直稱他“汪舉人”[托腮][托腮]。

    不過現在他是進士,不能再叫汪舉人,只好翻唐詩宋詞給他取個正經的名[笑哭][笑哭][笑哭]

    第 209 章

    ◎瓊林宴◎

    關注這次瓊林宴的還有那些皇子。

    三皇子等人同樣也來了,他們站在不遠處的涼亭里看著,臉色都不太好。

    六皇子開口道:“聽說父皇準備對外宣布傅逍身份。”

    一旦皇帝親口宣布,傅聞宵這鎮國公世子的身份無人敢懷疑。

    比起鎮國公世子的身份,區區一個新科狀元算什么,不過是給他錦上添花罷了。

    “這算什么?”八皇子氣得漲紅臉,暴怒地喝道,“他明明都是個死人,當年既然父皇都默許傅逍已死,甚至讓人封了鎮國公府,那就讓他一直當個死人不好嗎?”

    八皇子和二皇子皆是賢妃之子。

    然而不管二皇子被廢,還是賢妃被打入冷宮,都和傅逍有關。

    八皇子這輩子最恨的人便是傅聞宵,恨不得啖其血肉,甚至當年聽說他要死時,他還高興得大醉一場。

    比起暴怒的八皇子,在場的三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看起來都很平靜。

    自從聽說傅逍身體恢復,參加科舉伊始,他們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

    他們那位父皇,最倚重的一直是傅逍,可笑地寧愿信任一個外人,都不愿意信任他們這些兒子,防備著他們,甚至用傅逍來打壓他們。

    也是帝王的這份偏愛,導致當年賢妃為了給二皇子報仇,鋌而走險給傅逍下毒。

    三皇子心里可惜,他都幫賢妃鋪好路,甚至舍棄一部分人脈,怎么她就沒能殺死傅逍呢?

    賢妃也是個沒用的,只下個毒有什么用?應該直接讓人當場殺死傅逍啊。

    當然,他也知道,傅逍的警惕性極強,身邊還有傅家的侍衛護著,在正常情況下,想殺死他不容易。

    怎么那毒就沒能毒死他?

    當年太醫不是說,傅逍只有兩三年好活,時間一到,必會在痛苦中死去嗎?

    六皇子看著那些正在交流的新科進士,一眼便能看到傅聞宵,這人不管在什么時候,身在何處,讓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傅逍確實是個極有能力的,也不怪他們父皇倚重他,若是可以,他其實也想拉攏傅逍。

    可惜此人只忠心于帝王。

    六皇子慢悠悠地說道:“八弟,無需如此動怒。”

    “你說得倒是好聽!”八皇子無差別地攻擊這群兄弟,“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想什么,你們難道就不怕哪天父皇真的老糊涂,要將皇位傳給傅逍嗎?”

    要不是傅逍和元安長公主如此相似,他都懷疑傅逍其實是父皇生在外頭的皇子。

    “不可能!”三皇子冷睇他一眼,面上是毫不掩飾的輕蔑。

    他心里有些不耐煩,這些兄弟怎么一個個蠢成這樣?

    老五蠢,老八也蠢,蠢成這樣,居然還敢覬覦皇位,也不掂掂自己有幾斤幾兩。

    六皇子隨意地搖著一把折扇,笑了一聲,耐心地說:“八弟,父皇不至于如此老糊涂,不然你以為鎮國公怎么死的?”

    八皇子沒好聲氣,“不是在戰場上,被北狄人偷襲而死的嗎?”

    “那你以為,北狄人是怎么能偷襲到他的?”

    “這……”

    八皇子面露遲疑之色。

    鎮國公傅宗緒一身武藝極強,而且身邊還有那么多親衛,居然仍是能中了北狄人的暗算而死,說起來也是不可思議。

    三皇子和六皇子對視一眼,然后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

    在場的七皇子宛若隱形人般,徑自地坐在那里喝茶,并不摻和兄弟們的話。

    他素來如此,平時話不多,是極安靜的一個人,在場的皇子也都習慣了。

    除了年幼的九皇子,蠢鈍不堪的五皇子,以及雖然僥幸活著卻斷腿的四皇子,如今成年且完好無損的四位皇子都在這里。

    八皇子性格暴怒沖動,不堪大任,七皇子母族式微,本人毫無進取之心。

    三皇子和六皇子都不怎么將兩人放在眼里。

    三皇子和六皇子沒為八皇子解釋的意思,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若是說出來反倒不美。

    六皇子繼續說:“聽說元安姑母的身體一直不好,估計也就這兩年了。”

    “是啊。”三皇子煞有介事地點頭,“元安姑母也是可憐,自從避居行宮后便一直臥病在床,都病了這么多年……正是她病了,父皇方才會倚重傅逍。”

    如果皇太后還在,或者元安長公主身體健康,依然手握大權,他們那位父皇又怎么敢讓傅逍回來?怎么敢承認傅逍的身份?

    現在,傅家軍落到鎮國公一個養子手里。

    那養子雖有些手段,到底不是傅家的血脈,若有異動,便是名不正言不順,傅家軍不會聽他號令。

    放眼看去,傅逍除了繼續投靠圣人外,還能有什么?

    沒有皇太后,沒有元安長公主,沒有鎮國公,他就只是一個稍有些本事的勛貴子弟。

    對皇帝而言,這樣的人才好掌控,更好成為他手里的一把刀。

    三皇子和六皇子都很清楚這點,正是傅逍一無所有,他們父皇更會倚重他、信任他。

    但這并不妨礙他們討厭傅逍,想讓他死。

    可惜,這人怎么就如此命硬呢?

    直到瓊林宴即將開始,幾位皇子姍姍而來。

    看到坐在最前位置的傅聞宵,八皇子沒控制好表情,臉色十分陰沉。

    七皇子仍是那副沉靜寡言的模樣,并不與人交流。

    三皇子和六皇子倒是沉得住氣,沒有過多關注那些進士,坐在那里與周圍的官員談笑風生。

    很快,老皇帝到來。

    眾人起身恭迎,傅聞宵帶著在新科進士們向老皇帝行禮。

    老皇帝笑得讓眾人平身,目光落到傅聞宵身上,當眾將人夸了一通。

    在場的官員哪里看不出老皇帝的心思,雖然有不少人畏懼“傅逍”曾經的威名,但也沒必要和老皇帝過不去,昧著良心一起夸。

    當然,也有人是不希望傅逍重回朝堂的。

    可不管希望的、還是不希望的,都拗不過那位帝王。

    **

    月上柳梢頭,傅聞宵帶著一身酒氣和春夜的寒意,踏著夜色歸來。

    下馬車時,他問道:“夫人呢?”

    迎出來的管事道:“夫人在書房里。”

    傅聞宵轉去書房,發現郁離正在寫信。

    他倚在門邊,靜靜地看著窗邊伏案的姑娘,靜默不語。

    直到她轉頭看過來,問道:“宵哥兒,你回來啦,怎么不進來?”

    郁離一只手按著桌上的紙,一只手執狼毫,疑惑地看他。

    他撩起衣擺而入,坐到她身邊,目光落到紙上,“阿離這是給二妹她們寫信?”

    她一邊寫一邊說:“是啊,你中了狀元,肯定要和她們說一說的,讓她們高興。”

    信還沒寫完,郁離和他聊了幾句,繼續伏案。

    下人端來一碗醒酒的茶湯,傅聞宵端著茶湯,慢慢地喝著。

    “你又喝酒啦?”郁離抬頭看他一眼。

    燈光下,他的面容微紅,輕輕地嗯一聲。

    傅聞宵的酒量很好,就算喝醉酒,也不容易上臉,那張臉仍是白白凈凈的,能讓他的臉膛都微微泛紅,可見今日喝的酒一定很多。

    他的聲音略帶幾分沙啞,“他們都敬我酒,不好拒絕。”

    郁離擰眉,神色有些不悅。

    傅聞宵繼續道:“三皇子他們當時也在,故意敬我酒。”

    郁離聽后,難得記了三皇子等人一筆。

    這些人本質就不好,而且和傅聞宵不對付,她心里自然也不喜他們。

    見他醉成這樣,郁離信也不寫了,將筆放好,用一張鎮紙將寫一半的信壓住,然后過去拉他。

    她道:“宵哥兒,回去洗漱歇息。”

    這人每次喝醉酒,雖然酒品很好,不怎么鬧騰,但很黏她,她都習慣了,得先帶他回房歇息。

    傅聞宵乖乖地由她拉著,走出書房。

    回到內院那邊,正好看到周氏。

    周氏見夫妻倆牽著手,掩嘴一笑,問道:“宵哥兒怎么樣?聽說喝酒了?”她心里明白,瓊林宴上肯定會喝酒的。

    郁離道:“喝了不少,我要帶他回房洗漱,娘你去歇息罷,不用擔心。”

    有她在,周氏確實不擔心,笑道:“行,那你們去忙罷。”

    周氏正要轉身離開,傅聞宵叫住她:“娘,今兒瓊林宴,圣人當眾宣布我的身份,并將國公府歸還,過些日子,我們便搬回鎮國公府。”

    當年鎮國公傅宗緒去世,鎮國公世子傅逍也傳出“死訊”,元安長公主避居行宮養病,偌大的鎮國公府成為一個空殼,被朝廷封起來。

    此舉自然也有震懾那些跟隨元安長公主的臣屬之意。

    周氏怔了下,突然淚如雨下。

    她掩住臉,這一刻,終于有種解脫之感,所有的苦難都過去,所有的堅持都是值得的。

    她沒有辜負元安長公主的囑托,宵哥兒活下來了,健健康康地歸來,圣人當眾承認他的身份,他不再是一個“死人”。

    傅聞宵走過去,攬住她的肩膀,輕輕地拍了下她的背。

    他面上含笑,溫聲道:“娘,這些年謝謝您,您辛苦了。”

    雖是奶娘,周氏這輩子為他做的事太多了,當得起這聲“娘”,她就像他的另一個母親。

    周氏含淚道:“宵哥兒,只要你好好的,我就安心了。”

    她從來不怨什么,希望這孩子一輩子順順利利、平平安安的,得以善終。他雖然不是她的孩子,但從這孩子出生起,她就照顧他,看著他長大,在她心里,他就像自己的另一個孩子。

    可惜,他的身份注定他無法平安順遂,這輩子注定要經歷波折和諸多苦難。

    想求一個善終,談何容易?

    “娘,以后會好的。”傅聞宵的聲音溫和,在這春夜里響起,帶著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周氏的心漸漸地落定。

    她轉頭看向站在不遠處的郁離,破涕而笑。

    是的,以后會好的,宵哥兒的身體恢復健康,還有離娘也在,怎會不好呢?只要離娘在,沒有走不過的坎。

    傅聞宵察覺到她的目光,以及臉上的信任之色,微微一笑。

    不知從何開始,郁離已經成為周氏心中的一個信仰,仿佛只要有她在,就能讓人安心。

    對兩個孩子而言,亦是如此,她是他們的救贖。

    怎么不是呢?

    就連他,都因為她的存在而感覺到無比的安心和踏實,只要有她在,心里一片寧靜,不懼前程風風雨雨。

    她為他們帶來希望,給予他們安定的力量。

    其實一直離不開她的人是他們,一直依賴著她的人是他們。

    將周氏送回房歇息,郁離和傅聞宵便回房。

    回到房里,傅聞宵伸手抱著她不放。

    郁離嗅聞到他身上的酒味,暗暗吞咽了口唾沫,別人身上沾了酒氣可能會很臭,但在這人身上,她只聞到酒香,還有幽幽的梅香,又有些饞。

    怕自己饞得忍不住去廚房偷酒喝,她扭過頭,說道:“去洗漱。”

    “阿離陪我。”

    “行。”

    郁離對此都習慣了,將他拉進凈房。

    折騰一個時辰,兩人終于躺在床上歇息。

    傅聞宵仍是拉著人不放,貼在她耳邊,和她說今日的瓊林宴,郁離也從他這里大概知曉瓊林宴上發生的事。

    老皇帝當眾宣布他的身份,不等那些新科進士震驚,接著老皇帝話題一轉,為福慧公主挑了個夫婿,欽點探花為駙馬,要為他們賜婚。

    然而福慧公主當眾拒婚,理由是探花不如狀元郎俊美。

    她就算要成親,也要找個和狀元郎一樣俊美的男子,否則她不嫁。

    世人都知福慧公主喜好美男,面首一個個都是美男子,她嫌探花不如狀元郎俊美,雖是事實,但這當眾說出來,還是讓人覺得荒唐無比。

    不過福慧公主做的荒唐事實在太多,多這一件也沒什么。

    她是公主,老皇帝寵愛著,眾人又能拿她如何?

    幸好,也因她是公主,再荒唐也不影響江山社稷,朝臣們都是睜只眼、閉只眼。

    探花昨天游街時還有些幽怨,自己這探花無人問津,風頭都被狀元郎搶去,今日卻開始慶幸自己不如狀元郎好看。

    不然要娶這么一個公主,他可能遭不住。

    而且他有一個自幼定親的未婚妻,實在不愿意尚公主,但也不能拒婚,這不是當眾打老皇帝的臉面嗎?

    福慧公主拒婚,算是皆大歡喜。

    可惜老皇帝不怎么高興,還未發作,傅聞宵便出面安撫住,很快就將這事揭過,老皇帝也沒再執意要從新科進士中挑位女婿。

    這事也讓眾人看到,老皇帝對傅聞宵的偏愛,那些認識傅聞宵的官員皆是習以為常,皇子們則暗暗冷笑。

    新科進士第一次經歷這樣的場面,都有些不知所措。

    好好的瓊林宴,最后都變得莫名其妙,讓人戰戰兢兢,正是這樣的氣氛,反倒讓新科進士們對傅聞宵的身份很輕易就接受了。

    事后,探花還特地去感謝傅聞宵。

    郁離聽著他的話,慢慢地陷入沉睡之中。

    臨睡前還想著,原來瓊林宴是這樣的,就是那些新科進士有些可憐,都被嚇著了。

    **

    瓊林宴后,傅聞宵的身份也徹底地過了明路。

    就連民間百姓都知曉,原來新科狀元傅聞宵是昔日的鎮國公世子,元安長公主之子。

    這事對外的說法是,當年鎮國公世子傅逍遭奸人陷害,生死不明,眾人都以為他死了,元安長公主也悲痛欲絕,一病不起。

    卻不想他因禍得福,在南地尋得神醫,治好了身體,以南地的一名讀書人的身份科舉回京。

    這說法倒是唬弄住不少百姓,百姓們都覺得鎮國公世子死里逃生,實在幸運,而且也證明他的才華學問不俗。

    知曉真相的人不會多嘴說什么,不然豈不是和老皇帝作對?

    如此,傅聞宵終于正式回歸。

    ?

    作者有話說:

    今天第二更

    第 210 章

    ◎搬家◎

    傳臚大典和瓊林宴過后,京城似乎又漸漸地平靜下來。

    傅家人最近也忙起來,忙著搬家。

    其實收拾都有下人,并不需要郁離他們做什么,當主子的反倒比較清閑,只需等鎮國公府那邊收拾妥當,便可以搬進去。

    聽說這些年,鎮國公府雖然被封起來,不過每隔一段時間,宮里會派人過去維護修葺。

    是以鎮國公府的房子并未破敗,也不需要怎么修繕,只需收拾一下便能入住。

    “是舅舅派過去的人。”傅聞宵說道。

    郁離不解,“你舅舅派過去的?”

    “只要我沒有死,舅舅就不會任由鎮國公府破敗下去,畢竟……”他的聲音有些悠遠,“舅舅愧對父親。”

    郁離皺眉,覺得皇帝這種生物果然難懂。

    不過宮里的那位老皇帝,確實也是個很典型的皇帝生物。

    最近傅家沒什么客人登門,其一是傅聞宵的身份今非昔比,其二是知道傅家要搬家,眾人體貼地沒過來打擾,就連楚少聿也沒怎么來。

    因為楚少聿現在終于有了差事,沒辦法像以前那般閑散。

    轉眼就到搬家這日。

    一些行李已經由下人搬過去,不需要他們做什么,郁離等人只需要坐上馬車便能發出。

    馬車駛入內城,來到鎮國公府。

    鎮國公府很氣派,門口兩尊石獅子氣勢磅礴,威武高大,朱紅色的大門打開,迎接主子歸來。

    馬車停下,郁離等人剛下車,便見一名年約五旬的管事帶著府里的下人等在那里,一臉激動地看著傅聞宵。

    “世子……”

    管事的頭發花白,雖然已經打扮得極為得體,仍是能看出面上的風霜之色,顯然這些年過得并不如意。

    此時他雙眼發紅,帶著一群人上前行禮,恭迎主子們回歸。

    “世子、世子夫人。”

    傅聞宵看到管事,面露動容之色,上前扶住管事,說道:“忠叔,好久不見。”

    忠叔抬頭看他,嘴唇顫了顫,眼中含淚,聲音略帶幾分哽咽,“世子能平安無事,屬下就放心了。”

    傅聞宵心情有些復雜,沒有說什么,轉頭對郁離道:“離娘,這是忠叔,是府里的總管,有什么事可以找他。”

    郁離上前,朝老人喚了一聲忠叔。

    從傅聞宵的稱呼中,便能知道這管事的身份不同尋常,應該是傅家的老人,極得傅家人敬重。

    忠叔雖然很激動,不過他到底克制住,很快就收拾好情緒。

    接著,郁離和傅聞宵被簇擁到正院那邊歇息。

    鎮國公府很大,一路走來,亭臺樓閣、假山游廊、湖泊水榭、花木蔥郁……

    郁離看得眼花繚亂,覺得鎮國公府的環境和公主府比,絲毫不遜色,而且它比公主府的面積要大,甚至還有一座山,那里有香山雅舍和隱藏在其中的一座藏書樓。

    一路走來,傅聞宵簡單地和她說了下國公府的各個地方,讓她有個概念。

    郁離只有一個感覺:“這里好大啊!”

    在京城這種寸金寸土的地方,居然還有這么大的宅子,可見鎮國公府的底蘊。而且這么大的宅子,居然只有幾個主人,讓她有種家住在皇家園林的感覺。

    傅聞宵失笑,說道:“傅家的嫡系世代居于此,傳承有百年之久。”

    傅家是典型的世家大族,底蘊深厚,衣食住行頗為講究,是貴族的作派,從這宅子便能看出來。

    他又說:“明天我帶你去逛逛。”

    兩人來到一處清幽的院子。

    青寰等丫鬟已經過來,收拾好行李,兩人進來便能歇息。

    屋子里的裝璜雅致中蘊著一種低調的奢華,空氣中飄浮著淡淡的清香,角落里有燃著香的三足鎏金香爐,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風,雕紅漆魚戲蓮葉的博古架……

    郁離在屋子里轉來轉去,這是以后要住的地方,她自然要多了解。

    看完后,她再次感慨,這房間真大,是她住過最大的房子,而且屋子里有很多東西她都叫不出名字,不知道用來做什么。

    傅聞宵陪著她轉,只要她目光望過去,便會溫聲細語地解釋一番,沒有絲毫的不耐煩。

    經過他的解釋,郁離總算明白那些物件的用途,大多都是作擺設用。

    傅聞宵說,這里是他以前居住的院子,也是給鎮國公世子住的地方。

    至于正院那邊,是留給元安長公主日后過來住的。

    元安長公主雖有公主府,但她也是傅家婦,傅家這里自然也有她的院子。

    下人端了茶水過來,還有幾匣子的點心。

    郁離的注意力瞬間就轉移過去。

    傅聞宵垂眸看她一眼,拉她過去,兩人坐在窗邊的位置。

    他挽起袖子,給她倒了杯清茶,然后將匣子打開,里面是精致的點心,有好幾種,每一種都讓人食欲大振。

    郁離拿起一塊玫瑰酥,剛吃一口,就道:“這是母親府里那邊的廚子做的。”

    傅聞宵含笑點頭,“母親知道你喜歡她那里的廚子做的點心,將人派過來,以后給你做點心。”

    “不好吧?”郁離道,“母親將人派過來,日后她想吃怎么辦?”

    “沒關系,她那里的廚子多,都是當年外祖母給她準備的。”

    作為先帝唯一的嫡女,又是皇太后的親生女兒,元安長公主的陪嫁不菲,就算后來鎮國公府出事,她也只是被逼去行宮養病,伺候她的人并未減少什么,老皇帝不至于在這方面苛待她。

    聽他這么說,郁離便放心了。

    公主婆婆和傅聞宵一樣,母子倆都沒什么口腹之欲,她覺得他們錯失很多。

    這世界的美食那么多,每吃到一樣,她就很高興,覺得人生充滿希望,每天都想著下一頓吃什么……

    這么一想,郁離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成天只想著吃吃喝喝的事。

    挺沒出息的。

    當然,這種想法不過是轉瞬就消失,該干嘛就干嘛,她從來不會內耗自己,讓精神保持最好的狀態。

    稍晚一些,郁離和傅聞宵、周氏及兩個孩子一起吃飯。

    就像以前一樣。

    不管是在青石村,還是在縣城,甚至在京城……這些習慣都沒有變。

    吃飯時,郁離明顯發現周氏的情緒不對,頻頻走神,她有些不解。

    傅聞宵自然也注意到,他沒有說什么。

    飯后,大伙兒坐在一起說了會兒話,然后回房歇息。

    郁離從浴房里洗漱出來,發現傅聞宵不在,她也沒在意,讓青寰幫她絞干頭發,她坐在那里看話本。

    這話本是前陣子莫玉嬋讓人送過來的,她還沒看完。

    頭發快要干時,傅聞宵終于回來。

    他走過來,從青寰手里接過巾帕給她擦頭發。

    郁離扭頭看他,“你剛才去找娘了?”

    他嗯一聲,并不意外她知道,她是個很敏銳的人,只是平時她懶得搭理,便不會多關注一些不感興趣的事,看著有些疏遠遲鈍。

    晚飯時,周氏的異樣她看在眼里,自然是關心的。

    “娘怎么了?”郁離擔心地問。

    傅聞宵笑了笑,說道:“過陣子,圣人就會下旨,屆時我將繼承鎮國公府的爵位。娘覺得,她已經完成母親的囑托,不能再像以前那般……”

    周氏素來是個本份人,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回到京城,傅聞宵終于恢復身份,對外她就不再是他的“娘”,自然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不分主仆,有些規矩得重拾起來。

    她擔心若是被人知曉他認個奶娘為母,會對他的名聲有損。

    郁離眉頭皺了起來。

    這時,傅聞宵又說:“我讓娘別擔心,以前如何,日后便如何。”燈光下,他的眉眼舒展,“咱們關起門過日子,外頭的人要如何想,與我們有何關系?就連母親都不在意這些。”

    郁離終于高興,點頭道:“就是這個理。”

    就算有公主婆婆,她也依然認周氏這婆婆,叫她一聲娘,永遠都不會變。

    郁離道:“其實我以前還想過,如果離開傅家,我想將娘帶走……那時候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不知道娘不是你親娘,還想著你是娘的兒子,要是帶娘走的話,肯定得帶上你,還有燕回、燕笙他們。”

    傅聞宵:“……”

    聽到這話,傅聞宵真是絲毫不意外。

    果然,當初她一直未將這樁婚事放在心里,她隨時可以抽身離去。幸好她舍不得周氏,沒有離開,甚至為了能留下來,和他成為夫妻……

    傅聞宵心里不是滋味,丟開手里的巾帕,將人拉到懷里抱著。

    他吻了吻她的唇,問道:“那現在呢?”

    “什么?”

    “現在你對我是如何想的?”他低頭,與她額頭相抵,四目相對,想要一個明確的答案。

    郁離道:“當然是喜歡你啦,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

    她直率的話讓他心花怒放。

    這種時候,他由衷地高興她過于直率的性子,有話直說,從不會遮遮掩掩,而且那種不含蓄的表白,總能讓他心頭發燙。

    傅聞宵從來不知道,原來直白的話語會如此動人。

    他習慣了含蓄,可他卻愛極她直白的話語。

    “離娘……”他垂眸,面龐染上淡淡的紅,“我給你作畫吧。”

    郁離眨了下眼睛,“現在?太晚了吧?”

    傅聞宵:“……那明天?”

    “明天你不是要帶我逛府里嗎?”

    “……”

    傅聞宵輕咳一聲,有時候含蓄遇到直白,好像也有些招架不住。

    不過他仍是很高興,將她抱了起來,放到床上。

    郁離瞅著他,知道他想做什么,看他紅著臉,既然他這么高興,那就隨他吧。

    **

    翌日大早,郁離去院子里練體術。

    院子里的花木多,空氣清新,還能聽到鳥鳴聲,仿佛置身在大自然之中。

    這樣的環境,清幽寧靜,有自然之美,實在舒服。

    傅聞宵也跟著一起練體術,練的是中級體術。

    等他練完,轉頭看她活蹦亂跳的,心里的滋味一言難盡,默默地想,異能真是個好東西,能讓人精神抖擻,疲憊俱消。

    吃早飯的時候,郁離特地觀察了下,發現周氏已經恢復正常。

    看來昨晚傅聞宵成功開解她,讓她坦然地接受這些。

    雖然搬到鎮國公府,其實生活和以前沒什么變化。

    他們依然喊周氏為“娘”,傅燕回兄妹倆仍是他們的侄子侄女,下人對他們也是敬重有加。

    飯后,忠叔有事過來找傅聞宵。

    郁離和周氏、傅燕回兄妹倆一起逛宅子,順便消消食。

    周氏道:“離娘,抱歉讓你擔心了。”

    雖然這孩子沒說什么,但她頻頻看過來的眼神,便知她是擔心自己的,這讓周氏有些愧疚。

    “沒什么。”郁離一臉認真地說,“只要娘高興就好,在我心里,你永遠是我娘。”

    周氏心中動容,十分窩心。

    “離娘,謝謝。”她笑著說,正是郁離的態度,讓她作了決定。

    不管如何,她不能讓這孩子難過,這也是傅聞宵昨日和她說的那么多話中,最讓她在意的,她知道這孩子很在意自己。

    等傅聞宵回來,周氏帶兩個孩子離開,讓夫妻倆去逛宅子。

    一邊逛,傅聞宵一邊為她講解周圍的環境。

    當他們轉到香山雅舍那邊,郁離站在山頂的高處,發現這里居然能看到大半個內城,還挺驚訝的。

    正是陽春三月,天氣很好,春風煦然。

    坐在一棵大樹上,郁離感嘆道:“這里風景挺好的。”

    傅聞宵與她并肩而坐,垂眸看她瑩白的臉,她的眉眼烏黑秀麗,那雙眼睛如黑珍珠般,潤著光澤,極是美麗。

    他道:“其實我以前很喜歡坐在這里看內城。”

    “原來你還喜歡爬樹啊?”郁離驚訝地說,“怪不得你剛才上樹時挺利索的。”

    他低聲笑了下,“有時候心情不好,會在這里坐一坐,看看風景,看看內城的景色,心情就會慢慢地恢復。”

    “心情不好?為什么不好?”郁離好奇地問。

    傅聞宵沉默了下,說道:“遇到的事很多,不過都還好,就是有時候舅舅和母親之間的關系變得緊張時,我需要盡量去平衡……”

    郁離聞言,有些明白。

    雖然她沒刻意去打探,仍是能從周圍一些人的態度及話中知道,當年元安長公主與老皇帝之間的關系有多緊張。

    特別是元安長公主是一個手握實權的公主,身后還有鎮國公府支持,鎮國公又掌握著一支軍隊,當皇帝的都沒辦法安心……

    郁離拍拍他,“沒事,以后會好的,母親的身體也會好的。”

    她對元安長公主以前有不臣之心這事,接受良好,就算日后元安長公主要當女皇,她也不覺得有什么。她從來不覺得女子不如男人,在末世時,她見識到男女真正的平等。

    唯一的區別,只是強者與弱者罷了。

    傅聞宵面上露出笑容,輕輕地嗯一聲。

    如果是以前,他不知道未來如何,自己又會是什么樣的結果,或許像很多人想的那樣,不得善終,死于非命。

    然而現在,他知道,他會一直陪著她,兩人會長長久久地走下去。

    正說著話,郁離突然說:“有人過來了。”

    兩人都沒有動,等著人過來。

    不久后,兩道腳步聲響起,楚少聿的聲音傳來:“傅表哥和表嫂跑這里來做什么?這里居然還有一座山?忠叔,他們在哪里?怎么都不見他們。”

    是楚少聿來了。

    忠叔笑呵呵地說:“瑞世子,我們世子和夫人是朝這邊來的,應該就在這附近,你別急。”

    “我沒急,就是第一次過來……沒想到鎮國公府這么大。”

    在他們走到樹下時,郁離出聲道:“楚表弟。”

    楚少聿和忠叔紛紛抬頭,當看到樹上的兩人時,神色都有些古怪。

    他們怎么跑到樹上去了?

    ?

    作者有話說:

    新的一月又開始啦,這個月肯定能完結[撒花][撒花]

    每到收尾時,就容易卡文,最近確實比較卡文,寫得有點慢[化了][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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