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發亂
待蕭山淵離開了以后,南河宗的弟子仍不服氣,悄悄道:“為何不攔下蕭山淵?”
資歷高一些的弟子道:“且不說蕭山淵的武功深不可測,我們未必是對手,你看在場的這么多人,皆沒有出手的。他們和我們一樣,在等一個更好的機會。今日,我們來到這里,不是為了這個突然出現的蕭山淵。”
那弟子聽了這話,有幾分明白了:“師兄的意思是……今日,我們是為了,將山北宗,取而代之。”
兩人皆是露出了算計的笑容。
眾人祭奠過后,無事者漸漸散開,唯留下與山北宗結盟的五大門派——南河宗、高山派、青云峰、赤水堂、問刀門這五支還未走,五大門派的話事人各懷心事,卻都看向左護法所在的那個位置。
南河宗的大師兄南云煙率先發難:“夜宗主,這人也都散了。祭奠也結束了,接下來,是該我們談談了。”
高山派的長老浮椿又道:“看來,今日不想走的人,絕不止我們高山派啊。”
左護法看著五大門派,意識到了今日免不了一場惡戰,只得先冷靜道:“各位多年來與山北宗同進退,而今天下正值多事之秋,我們更應該同道才是。”
南云煙冷笑,也不再留什么情面,只是冷笑道:“與山北宗同進退?只是山北宗統領山北,威名遠揚,那時候,我們不得不結下聯盟罷了。前宗主已經去世十多年了,而你,新任山北宗宗主,夜盡明。你真的擔得起這個重任么?若你不是夜信之子,又會有多少人愿意信服于你?論劍術,你的資質多么一般,論道義,你也不過是依附于山北宗的威望。多年來,因為還有一個劍客夜州白的存在,山北宗還算是威名不減。而今,山北宗還有什么?”
左護法在前,不由得微微蹙眉,心中竟然也有了幾分動搖。
高山派的長老浮椿撫了撫胡須,搖了搖頭,臉色中流露出了一些悲傷之意,他搖了搖頭道:“當年老朽對夜信宗主說,你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而這個決定,會斷送山北宗的將來。可是夜信執意要把這個位置留給他的子嗣。這是他的抉擇。那么,他在九泉之下,也必須承受這個抉擇帶來的結果。”
左護法猶豫了一會兒,又變得堅定,道:“浮椿長老,我敬您是前輩。但你也不能如此妖言惑眾!”
浮椿只是一笑。
南云煙道:“呵。是妖言惑眾還是事實如此,夜盡明,你應該比誰都要清楚!你離開山北,為尋殺劍譜,不過是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卻被帝國擒拿。若非得到夜州白舍命相救,你已經是死人了!你這些年也應該早早清楚,不論是山北宗的人,還是江湖上各大門派的人,對你都已經是失望透頂!我南河宗是絕不會將平定天下的希望寄托在你夜盡明的身上的!”
話說的雖然是好聽的,可是眾人也都明白,而今寂國朝堂已近傾覆之時,東璃國虎視眈眈,江湖勢力皆欲取而代之。而他們,不過也是想要做這亂世之上角逐的一個。逐鹿天下,誰都擁有著這難得的機會。誰都不想將自己的前程交付在別人的手中。
南云煙道:“還有什么好說!今日,不該只是夜州白的祭奠之日,也應該是山北宗的易主之日!”
話音未落,南河宗率先動身。宗門弟子瞬間結下劍陣,殺向了左護法。
堂里守著的山北宗門人立刻迎戰,一場大戰一觸即發。
刀劍相錯,殺招盡顯。
白色飄揚的大堂里,瞬間成了刀劍紛紛之地,左護法帶山北宗門人與五大門派勢力相抗衡,堪堪的未被擊退,卻也各有負傷。
左護法凌厲道:“諸位,歸于我山北宗之時,可是說的同進退,而今山北來到多事之秋,你們便要如此!這些年來,山北宗可是統領江湖各派謀了不少大事!”
南云煙殺得正酣暢,聽聞此言,再次冷笑:“那又如何!而今山北這大旗,應該換人來統領了!”
在五大門派的沖殺之下,山北宗已是大亂。
兩方交戰,勢必各有所傷。如此一場祭奠,竟然也能生出這樣的笑話來。左護法深覺心寒,也更意識到了這世間的紛亂。在這江湖之上,唯有一劍,才能安定。
而就在兩方殺得沸沸揚揚之際,一股強烈的掌風轟然而至。
在一旁觀戰的浮椿長老平和的臉色忽而一變,認出了這一掌的凌厲勢力——
“東決侯!”
第六十二章 斷骨
“既然是為夜州白的祭奠,本侯豈有不來之理。”
一個邪魅的聲音響起。
兩方正在相殺之時,突然闖進來的一掌浩蕩的掌風,勢力巨大,猶如排山倒海一般,已將內力淺薄者傷了不少,而內力尚可的,也受了創傷。
不知何時埋伏在堂上的殺手忽而破開屋頂磚瓦闖進,一起從天而下,瞬間便結成了殺陣,殺一個猝不及防。
那是天羅的殺手。武功更為精進,殺招更為無情,仿佛他們生來就只是為了殺一般。磚瓦橫飛,長劍沖殺,在一掌浩蕩內力的回聲里,天羅殺陣的威勢更加可怕。
五大門派和山北宗沒有防備,被這樣突如其來的殺招和殺陣席卷得四分五裂,個個退避而去,場面極其可怖。
隨著話音落下,那身穿亮色衣裳、披著一頭如雪一般的長白發的男人,翩翩而至。他落在棺木一旁,身上圍繞著濃重的殺氣。
“夜州白的葬禮上也有這樣一場好戲,夜州白啊夜州白,真是一個妙人,活著的時候就那樣妙,死了還是這樣。”東決侯的目光掃過棺木,帶著難以言明的情緒。
左護法執劍,心中大慌。
眾人皆是被創,慌慌張張。
而東決侯的臉上卻是云淡風輕,仿佛殺了多少人對他來說也不過是勾勾手指的事情,只道:“能給夜州白這樣的人最陪葬,也算是你們這些人的福氣了。”
話音未落,他輕輕勾了一下手指。
一個影子忽然閃過。影子在堂中繞了一圈,速度快到讓人根本無法看清他下一步會落在何處。
眾人大驚:“是影鬼!”
而在他們還沒有確切的捕捉到影子的所在位置之前,他人已經不見了,空氣里只余下淡淡的藥香。
“不好!閉氣!是斷骨散!”
斷骨散為武學世家的奇毒,平素時候并不會發揮作用,而在人動用真氣、受傷之際,那斷骨散便會以最快的速度沖進中毒人的體內,讓他的筋骨猶如被束縛一般,無法使上內力。
東決侯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江湖上的五大門派,也不過如此。妄圖內斗稱王,對未知的危險毫無防備。而本侯多年來對付的就是你們這樣的人。唔,實在浪費了時間。”
“東決侯,休要猖狂!你不過是設下圈套!暗算!”南云煙喊道。
東決侯冷冷一笑:“本侯可不講道義。但你們又能好到哪兒去!在夜州白的葬禮上,妄圖滅了山北宗,取代這天下第一宗的位置,這不就是你們這些人的算計么?有趣啊有趣。”
南云煙一時接不上話。東決侯所說的確屬實。
東決侯的目光掃過在場的人,唇角輕輕勾起,道:“夜州白,你那么想要置本侯于死地,可是本侯卻還是惦記你的。看吧,在你的葬禮之時,本侯可是要讓這些人都為你陪葬,你說,這算不算對你的一種懷念呢?”
而后,他向前走了一步,看向那些身中斷骨散的人,抬起手,施展了他的功法。
那是他的邪術。吸取高手的氣血,是他修煉的捷徑,也是他能夠擁有強大的內力的途徑。東決侯率先將手指向了南河宗。南河宗皆是年輕弟子,他們的氣血毫無疑問將會是最為滋補的。
南云煙見東決侯指向自己,不由得慌張的后退。
他試圖執劍殺向東決侯,然而只是輕輕的一動用真氣,他便感覺到筋骨的劇痛,那是斷骨散正在侵蝕他的內力。南云煙皺緊眉頭:“東決侯,你惡事做盡,不要太囂張,帝國暴政將傾,總有一天,你會付出代價。”
東決侯冷笑:“是么,可是你等不到那天了。”
東決侯念了一道口訣,一道真氣涌向南云煙,南云煙感覺到被一股挾制住他的喉嚨,而后他便感覺到氣血上翻,朝著東決侯的方向涌去。
“這么邪門的功法!”
在場的人紛紛憤恨。
東決侯則是不為所動,他又抬起另一只手,指向了另一個人。
“啊——救命!”
南河宗的弟子發出凄慘的叫聲。
東決侯卻只是露出殘忍的笑意。
然而因為斷骨散,在場的人無法使出內力相助。
南云煙的臉色變得愈發蒼白,他感覺到自己的氣血正在流失。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劍劃破東決侯的真氣。
一道劍光閃過,那樣凌厲。對山北宗和五大門派的人來說,則是救命的光。
“魔頭休要猖狂!我有一劍,可斷你邪術。”
劍風闖過,人已至。
來人執劍走進大堂,向著東決侯的方向,目光堅定,劍氣浩蕩。
“夜宗主!”
“夜盡明?”
森·晚·在場的人無不驚訝。
而左護法則是撕下自己的易容,露出本來的面目,如遇大赦道:“宗主,你來了!”
第六十三章 無雙
夜盡明執劍走進大堂,目光凌厲的看著東決侯。
東決侯蹙眉。
“夜盡明,你曾是本侯的手下敗將,你以為,你這次能贏?”
夜盡明淡然一笑,執劍,指向東決侯,堅決道:“那你試試。”
東決侯冷笑,聚了一掌掌風,沖向了夜盡明。
“破!”
夜盡明以長劍劃出一道劍風,迎著東決侯的凌厲掌風而去,劍風未有半分退縮,殺出一道劍勢,與東決侯的掌風相破開。
東決侯一頓:“唔,你的內力,精進了不少。”
夜盡明道:“拜你所賜,自上次一戰,我對劍勢,有了更深的見解。”
東決侯仍然是不屑:“哦?但你以為這樣,就是本侯的對手么?全盛時期的夜州白尚且只能傷本侯一分,更何況是你!”
夜盡明蹙眉,他心中響起夜州白的話。
夜州白在行動之前曾叮囑他:“若是以內力、劍法相搏,單打獨斗,我們很難是東決侯的對手。但是這次是為了平定山北宗的亂事、重新建立起山北的統領地位,因此,你只需要在場面上與東決侯相抗衡就好。山北劍閣的無雙劍法,結下劍勢,對手難破之。若有機會能夠重創他,那便是最好的結果。之后北風堂和百刀堂會出手。”
夜盡明的心中已經有了幾分算計,此時也是不在乎東決侯的挑釁,執劍再起,結下無雙劍陣,一柄劍忽而好像變幻成成百上千柄劍,倏忽將東決侯圍殺在了其中。
“無雙劍陣!”
高山派的長老浮椿慨嘆道:“老朽多年未見無雙劍陣了。沒想到少宗主的劍心,也修煉到可以結下無雙劍陣的高度了。”
夜盡明將自己的內力都傾注在劍陣之上。
東決侯被困在劍陣之中,只能逐個破之,他動了怒火道:“天羅!動手!”
天羅殺手聞言,再次結下殺陣,分別殺向了山北宗和五大門派。
而與此同時,兩支人馬也殺進了堂中。
為首的兩人正是北風堂堂主北風錦、百刀堂堂主陸百川。
兩人帶領門人擋下天羅。
北風錦又從懷中取出藥散,于掌心揉碎,而后以內力飛之,散落堂中各處。
“這是斷骨散的解藥。諸位速速運氣,便可解毒。”
北風錦冷靜道。
眾人聞言大喜,紛紛運氣。
北風錦又道:“東決侯進犯山北,絕不容忍,諸位,山北宗絕不背棄當初承諾,與各大門派共進退。而今,便是我們一起鏟除奸邪的時候!”
五大門派見狀,齊聲附和:“鏟除奸邪!”
東決侯見此場面,心中有些慌了。
天羅已被北風堂和百刀堂的人攔住,若是這五大門派的高手再恢復過來,恐怕他真的不是對手。
而在他擔心之際,北風錦和陸百川已一起向他沖來。
一把大刀,十方千絲線,威力無比,加之無雙劍陣,東決侯心一驚,忙使出殺招裂心掌,全力沖開了劍陣。
此時,身中斷骨散的五大門派高手也紛紛恢復過來。
夜盡明抬眸,看向五大門派,道:“今日,便是東決侯的死期!諸位,還等什么!”
話音剛落,眾人面面相覷。誰也不向錯過這樣絕佳的機會。
眾人聚氣成強大的陣法,同時逼向了東決侯,在堂中形成聲勢浩大的合力,欲完成這必勝的一次合擊。
東決侯陷入前所未有的驚慌。
五大門派高手的內力絕不是兒戲。那是真正渾厚的內力。只是一個門派便已經讓人吃不消,更何況是五大門派。
夜盡明勾起唇角,露出勢在必得的一抹笑容,他執劍對向東決侯,“此刻,就是為江湖、為武林除害之時!”
他一劍蕩過內力萬重,刺向了東決侯。與此同時,五大門派的合擊也同時發力。
東決侯見情勢不妙,使出一掌內力,將天羅殺手紛紛吸來,擋在自己的身前,天羅殺手還未站住,合擊已至。
長劍穿過劍陣,夜盡明拼盡全力刺向東決侯。
東決侯被合擊重創,使出渾身解數,躲開了長劍的到來,隨即便噴出了一口鮮血。他咬緊牙關,搏盡自己所有的氣力,躍出了被破開的屋頂,從真氣中逃出。
而天羅殺手上前的五個,在劍陣中被合擊斃命,其余各有負傷,追著東決侯的方向逃竄而去。
“追!”
夜盡明錯失致命一劍,大為動怒。左護法則立刻帶人追向了東決侯逃離的方向。
真氣在堂中沖撞,似乎久久不散。
東決侯逃出山北宗門,一路向山而去。他沒想到自己竟然反遭遇了一場算計,原本以為自己能夠坐收漁翁之利,卻不曾想此番謀事竟然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東決侯并未受致命之傷,只是內力大損。只是他心中更為惱火。在云暮城時,他已失去了地網的兩大得力護法。而今,天羅也必有損傷。東決侯捂著心口,在一處密林里停下步子。
他再次吐出一口鮮血,靠著古樹癱坐了下去,隨即閉上眼睛,全力調息。
而這個時候,一道影子從密林里掠過。
第六十四章 昏曉
東決侯的調息漸漸深入,呼吸也隨之平穩了一些。密林里只聽得風聲和些鳥叫蟲鳴,混著萬籟俱寂一般的叢林之聲,顯出了幾分黯然之境。
而那道影子就落在不遠處的一棵粗壯的古樹之后。
再也沒有這樣好的機會了。
他暗暗提醒自己。
夜盡明錯過了那必殺的一劍,而他卻不可錯過。
在幽明山之時,他也充滿希望過。他以為有了天下第一邪術黑心索的加持,那少年阿山絕對會要了東決侯的性命。
可還是讓東決侯躲了過去。
在那之后的時間里,東決侯更加瘋狂的吸取高手的氣血,他若不死,他的內力只會隨著一次次受傷、一次次吸取高手的氣血而變得更加深不可測。
在方才的葬禮上,五大門派合擊,他以為那對于東決侯來說會是致命的合擊。可是東決侯犧牲了天羅殺手,終究也躲過了夜盡明的一劍。
而他,絕不能錯失這個機會。
他屏住自己的呼吸,覺著自己多年來就是為了等待這個時刻的到來。為此,他已經忍辱負重太久。他太想要一個解脫。
他的袖子里忽然亮出一把匕首。
他的眼眸里浮現出了面臨絕境一般的殺氣。
他甚至連眼皮都不敢再眨動一下,使出自己這些年來最擅長的手段——像影子一般的輕功。
只要片刻——
影子忽然從樹后不見,已掠過雜草,似乎比風還要快,轉瞬之間,影子已經到了東決侯的面前,匕首亮寒光,在寂靜里仿佛絕殺。
然而就在下一刻,東決侯突然睜開眼睛,左手彈出一支飛針。
而在他眼皮彈動的瞬間之前,一只手抓住影子的肩膀,將他攔向了東決侯身后的古樹之后。
兩人的身法都是敏捷,很快飛竄到了密林深處。
而那支飛針穿透了不遠處的古樹,可見威力之強大。
來人壓住出手的人的肩膀,將他攔在了密林后。
那人看見飛針穿透樹木,又看見東決侯仿佛無事發生一般的閉上了眼睛。
他深吸口氣。
來人掀起兜帽,露出俊美的臉,正是蕭山淵。他微微蹙眉,看著那人,只轉了一下頭,示意離開。
那人不得不隨著蕭山淵一道離開。
蕭山淵走出密林,來到了一處山泉前。他看著那清澈的山泉在秋光里波光粼粼,而他的心上的波瀾卻不似那么平靜恬淡。
蕭山淵深吸口氣,皺了皺眉,開口冷漠道:“你瘋了。”
身穿黑衣的人立在蕭山淵的身后,方才一直屏住的呼吸此時終于得以放松,他松了口氣,才意識到自己的心跳竟然是那樣的劇烈。他平復了一會兒,隨后惡狠狠的咬牙。“殺他,竟然是這樣難的一件事情。”
蕭山淵道:“若是殺他容易,我費盡心思的這些年,又是在做什么?他是東決侯,是在朝堂之中屹立了二十多年的東決侯。他這些年,受用了多少高手的內力,你應該比我清楚。”
那人頓了一會兒,隨后嘆了口氣。
“為什么……”
那人的聲音變得起伏劇烈,帶著無法言說的痛苦:“這到底是為什么?這樣的惡人,竟有神佛保佑他不死么?這世道,為何受難的總是好人!我忍了這么多年,終于看到能夠殺他的機會。可是到底為什么!幽明山那個少年不是他的對手!連五大門派都不是他的對手!那樣的好機會,夜盡明都殺不了他……到底為什么……”說著,那人的聲音里甚至帶上了哭腔。
蕭山淵閉了閉眼睛,露出了不忍的表情。
他已經太久沒有見過這樣情緒失控的他了。
多年來,他一直蟄伏,等待著機會。他似乎已經戒斷了喜怒哀樂所有情緒,只是將自己投入到這件事情上。
為什么……
是啊,到底為什么……
蕭山淵不禁收緊了拳頭。為什么,這世道,總是好人受難。他的父親、兄嫂、長姐,蕭氏一族滿門忠義之士,為大寂嘔心瀝血,結果不過是滿門抄斬。
為什么會是這樣的結果……
他的心上人,縱橫江湖,懲惡揚善,以一己之力解救過多少義士、多少百姓。可是他的人生還不過三十年的光景,卻已魂歸故里。
而作惡多端的東決侯,暴政無道的寂業,卻在高位,瀟灑快活。
蕭山淵又想到那日在云暮城,阿山說過的話——等,是要等到什么時候?
蕭山淵緩緩松開拳頭,努力收斂起所有悲傷情緒,克制道,“夠了。”
那人上前一步,穿透密林落下的日光,將他的一半臉照亮,顯露出他英俊的相貌。
他壓低聲音、以平復情緒:“我明白。我只是……我只是有些……觸景生情。夜州白這場大葬,也算氣派。我只是想到……親人……他們也一樣功名顯赫,卻連一場祭奠都沒有。為什么會這樣……淵哥。”
日光沒照到的那半張臉,仍在密林的晦暗里。一滴眼淚從他的臉龐緩緩滑下。
山泉之上,唯留兩聲嘆息。
第六十五章 南河
山泉靜流,萬古不改。
蕭山淵看著那山泉,想好了說辭。他轉過身,走向那黑衣影子,“現在還不是時候,東決侯還不能死。”
那人頓了一下。
蕭山淵道:“東決侯是帝國最鋒利的刀,可是真正握著這把刀的人,還是寂業。寂業一日不死,此恨便無絕期。多年來,寂業在東決侯的攛掇之下,愈發無道,這也才能引發天下大亂,群雄逐鹿。朝中不少有忠義之臣,冒死進諫,卻不是東決侯的對手。只有東決侯能讓滅亡帝國的這把火,燒得更旺。因此,現在還不是他的死期。寂業在江湖人眼里已經是徹頭徹尾的暴君,而我們也在東璃國,點燃了一把火。”
那人抬眸,想到了鴛鴦四鬼,緩緩平復了心緒。“云暮城的那支侍衛隊已經被東決侯所害,待這消息傳回東璃,會有一場好戲可看。”
蕭山淵一笑,看著那人的眼睛,那人的眼眶還是有些紅,顯然是因為方才的動情而如此,他道:“東決侯若死了,事情反而不會這么容易了。你也不要再沖動了。”
那人聽了蕭山淵的話,輕輕的點了點頭,“我會考慮好。”
蕭山淵看見那人的眼底深處還是燃燒著仇恨的火苗,并且他知道這火苗絕不會輕易熄滅,反而會越燃燒越旺。
蕭山淵微微蹙眉:“這些年都等了,不是么?”
那人垂眸,別過臉去,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轉身過去,他抬起頭,背對著日光,深吸口氣,“我知道了。”
而后,那人便又像一道影子一般,消失不見。
蕭山淵見那人走了,輕輕嘆口氣。
看來,他要往東璃國國都去一趟了。
不過在此之前,還有一樁事情,他也是有些興趣。
山北宗。倚天殿。
夜盡明在葬禮的突然殺出,無疑成了五大門派的救星,又得北風堂和百刀堂的擁立,五大門派的話事人也只能暫且將密謀之事壓下,重新與山北宗同道。
夜盡明于倚天殿前,重整了山北宗的旗鼓,眾人各點頭稱是,一番風波也暫且平定。
雖殺東決侯無果,但這一番讓東決侯重創,大振山北宗的士氣。高山派長老浮椿當即提議向帝都進發。“如今天下割據,山北宗占盡天時地利。”
此言一出,眾人心動。
議事一直到夜深才結束,五大門派也各自回落腳處。
夜色深處,院墻之上,一道身影掠過。那人正是寂九煉,白日里東決侯和山北宗交手正至火熱,他無法出手,而眼下,他尋到了機會。
五大門派唯南河宗的話事人南云煙最為年輕,行事最為沖動,也最為好對付。
寂九煉在院墻之上看著南云煙吩咐了一眾弟子去休息,而后躍下院墻,破開房間的窗,殺向了南云煙。
南云煙沒有防備,一驚,連忙執劍,躲避不及之時,肩膀上已經被寂九煉重創了一劍。
寂九煉殺得興奮,又劈過去了一劍。
南云煙頑強相抗,看向寂九煉嗜血的臉:“你是誰!”
寂九煉冷笑:“你只需要知道,我是這世上最為出色的殺手。”
南云煙慌張,寂九煉的劍法實在強悍,每一次劍招都是沖著要了他的性命去的。他漸漸敗下陣來,寂九煉向他刺去了最為致命的一劍,他深吸口氣,再無反抗之力,只是——
寂九煉并沒有完成這一劍。
他停了下來。
南云煙沒有感覺到來臨的死亡,一頓,看向寂九煉,眼神充滿了不解。
寂九煉道:“我可以不殺了你。”
南云煙一頓。
寂九煉道:“但是是有條件的。”
南云煙抬起頭,看著寂九煉的眼睛。
寂九煉的聲音冰冷,仿佛給南云煙下通牒:“你當然可以拒絕,不過你的性命,還有南河宗弟子的性命,都會在今夜了結。”
南云煙深吸口氣,目光一點一點的黯淡了下去。
而這個夜,還沒有結束。
北關城中已是入燈火盡滅之時,唯客棧、酒樓零星余著燈火。長街上已是寂靜寥寥,白布在黑暗里招展,在夜風里更生出了一點凄涼之意。
一個身影在長街上緩緩走過。
他身穿一身藍衣,執劍,身子挺立,正是白日里在葬禮上出現過的人——
東璃國合王的親衛——高越。
他在夜色里緩緩走著,不知在探尋著什么。他的臉色卻不似白日那樣平素如常,而是帶上了一點凄涼。他在思量著什么。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道影子從他的面前掠過,背對著他,攔住了他的去路。
第六十六章 相助
夜黑。殺氣重重。
北關城中,藏著無數殺機。
“暗影。”
高越看著眼前攔路的黑色身影。
暗影在夜里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冷笑:“東璃國的紅人,也知道我這只惡鬼?”
高越坦然道:“暗影的輕功殺人術,天下第一。傳聞里是如影子一般的鬼魅。你突然攔住我的去路,而我在此之前卻沒有發現。不是絕頂的殺人術,我方才怎么會毫無察覺?”
暗影只道:“知道我是誰也好,黃泉之下尋仇時,也好有個憑借。”
高越搖了搖頭,顯然是不想動殺氣,平和道:“東璃國與寂國自戰事平定以來,素來不往來。而東決侯與我們王爺,也沒有什么糾葛。你為何要殺我?”
暗影道:“殺手殺一個人,還需要理由么?”
高越嘆氣:“被殺的人,也不能知道自己是為何被殺么?”
暗影冷笑:“人都死了。這個重要么?”
高越道:“或許對死人不重要。但對活人很重要。”
暗影的眼皮一跳。
高越繼續道:“如果我失去了一位摯友,一個得力的親衛,卻不能知道,他是因何而死。連為他復仇,都無從下手。我真的會很遺憾。人來時或許不知道為何而來,但死,總得死得其所。”
暗影藏著匕首的手臂動了動,不知是被高越的哪句話說中心事,他閉了閉眼睛,又深吸口氣,似乎是壓下自己心頭的波瀾,“殺手,不會想要聽廢話。”
話音未落,一把匕首從黑色的袖子里亮出,映著月寒。
暗影轉身,飛快的掠向高越。
高越一頓,飛身躲去,拔劍而起,擋向了暗影的匕首。
暗影的速度極快,高越的劍術極凌厲,兩人戰得不分上下,高越無心殺戮,卻也逃不出影子的包圍。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劍光劈開了影子的包圍。
是那樣強大的一劍。
暗影的影子分身因為這一劍而被劈得四分五裂,真氣也被沖散。而那一劍之后,又一煙霧彈突然爆起。暗影再飛身去追人的時候,高越已經不見了。
暗影的眉頭皺得緊緊的。
“這樣強大的劍氣……”
暗影疑惑。
這世上,有這樣強大的劍氣的人,不過幾個。而且,這劍氣渾厚、凌厲、又海納百川一般氣勢恢宏,與蕭山淵的殺機重重之劍不同。這是充滿了浩蕩正氣的一劍。
暗影的心底出現了一個名字。
可是……又怎么可能呢?
夜州白已經死了。葬禮已經結束了。
暗影不解的皺眉,卻也猜不出答案。
城樓下,暗巷里。
高越被救下,那人放開了他的手臂。高越轉頭,見著一張熟悉的臉。
“州白!”
高越喜出望外,不敢相信站在自己身側的人,正是夜州白。
夜州白往一旁退了一步,靠著城墻站著,抬眸看向高越,輕輕的一點頭:“是我。”
高越大喜,英朗的臉上露出了春天一般的笑容,喜道:“州白,真的是你。我以為……可是山北宗不是已經……”
夜州白解釋道:“說來話長。當日我確實是將死之人,幸得人相救,才保下這一條性命。而葬禮之事,也是一個計謀,平定山北宗內部的異心,也是給帝國的人設下的圈套。”
高越了然,點了點頭:“你沒事就好。”
夜州白看著高越,想到了什么,一時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而高越的目光則是緩緩黯淡了下去,道:“顧大哥死了。”
夜州白一驚,上前一步,看著高越,“怎么會這樣?”
高越嘆口氣,靠在了城墻上,道:“顧大哥鏟除了地網的兩鬼之后,本想休整后便回到國都。但是被東決侯的人盯上了。后來,東決侯受了重傷,在云暮城中大肆圍殺習武之人。顧大哥出手阻攔,卻被東決侯手下的鴛鴦四鬼反撲。東決侯親自帶人,血洗了顧大哥的衛隊。”
夜州白生怒,皺緊眉頭:“云暮城再怎么說是東璃國的地界,東決侯竟然敢如此猖狂?”
高越嘆息:“因為鴛鴦四鬼的相助。鴛鴦四鬼在云暮城中埋伏三年,深知云暮城的情況。”
夜州白嘆息:“鴛鴦四鬼……是鴛鴦嶺的鴛鴦四鬼?當年鴛鴦嶺被血洗,他們竟還沒死?”
高越點頭:“只死了一個索命鬼,其余三鬼,如今已是東決侯的殺手。州白,我原本出國都,是來尋你相助,卻沒想到,得知了你的死訊。還好你還好好的。經歷了這一遭之后,我也不想你犯險。沒什么比好好活著更重要。顧大哥的事情,就由我來做吧。”
高越看著夜州白,眼里寫滿堅定。
夜州白道:“顧大哥也是我的朋友。東決侯也是我的敵人。高越,東決侯很可怕,你切記不要沖動。”
夜州白拍了拍高越的肩膀,而后垂眸,仍在思量著什么,最終輕輕道:“其實我來找你,也是想去東璃國一趟。”
第六十七章 歲月
風雨席卷山北,執劍的少年放下了劍。
這一場風雨過,山北的秋天就要過去了。
而秋天結束,山北將進入寒冬。
寒意徹骨的冬天。風雪漫天的季節里,也適合狩獵。
狩獵。上一次狩獵……又是什么時候?
少年夜州白在涼亭里眺望高山,目光落向南方,那該是江淮的方向。
上一次狩獵,在他身邊的人,還是蕭山淵。
江淮長年不見雪,但是有蕭山淵。
在江淮的快三年,好似過了十幾年一般。除卻師父那冤案未翻,剩下的回憶,都是好光景。
夜州白有時候覺著,自己似乎想永遠留在江淮的春天里。但他總是知道的,那不過是他的妄想。
可與知己作伴的一日,好似抵過百年。
可是,如今的蕭山淵,又在何處呢?
夜州白蹙眉,壓下了心頭的那一點遺憾和恨意。在他寂寞的愁思里,一個聲音將他拉了出來。
“州白。”
夜州白轉身,看見走進涼亭里的山北宗宗主夜信。
不過是三年不見,夜州白卻覺著,這位山北宗宗主,莫名的,蒼老了許多。
夜州白躬身:“宗主。”
夜信露出一抹良善的笑意,走到了夜州白的面前,“你又見外了。不是與你說過,沒有外人時,稱我為義父就好。”
夜州白勉強笑了一下。不知為何,這一聲“義父”,他總是喊不出來的。以前是如此,如今也是如此。
夜信拍了拍夜州白的肩膀,似乎真的很關心道:“方才在倚天殿里人多,我還不曾與你說些體己的話。在寂道書院的這三年,過得可好?看你都瘦了啊,孩子。”
夜州白點頭:“寂道書院傳承深遠,我大有獲益。”
夜信笑:“你這孩子啊,總是十分有主意的。當年說走便走。我和明兒都擔心你啊。”
夜州白坦然:“修習本就是習武之人必經之路。如此才能精進。”
夜信道:“那你現在的劍術,如何?比起當年在劍閣時,定是大有長進了。”
夜州白道:“想必是有進步的。”
夜信一笑:“州白,你是山北宗的武學天才,從小到大,每一位看到你的前輩,都是這樣說的啊。方才在殿里你也聽到了,而今山北宗正值危難之際,魔宗來犯,大戰不可避免。我啊,也不知能撐到什么時候。在這之前,有一件事,我想請你做。”
夜州白微微蹙眉。他收到夜信的消息,從江淮趕回山北,昨夜才到達北關,今日又來倚天殿議事。一路上,他對魔宗的挑釁是有聽聞的。魔宗是亂世之宗,山北宗為除去奸邪,必不可避免這一戰。
夜州白道:“邪不壓正。山北宗定能鏟除魔宗。”
夜信笑了笑,對此沒有說什么看法,只繼續他想要說的話:“州白,當年我冒死從你父母手中救下了你。這些年來,我想我還是沒有辜負你雙親的托付的。如今,諸事難料,我想,請你來做山北宗的第一劍客,也做明兒的劍客。”
夜州白頓了一下。
夜信繼續道:“明兒的劍法修煉不像你這般無雙。如果我不在了,他需要一個人陪他走接下來的路。州白,你從小和明兒一起長大,你是最好的人選。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或許有些不公平,你的心里,裝著的是更大的天地。可是,山北宗不能毀在我的手上,明兒也不能孤獨的往下走。州白,看在義父對你的撫養之情上,能答應義父么?”
夜州白動了動唇。若不是夜信,他早已死了。若沒有山北宗,他如今不知是在什么地方。恩情難斷。從來如此。
更何況,而今他已不能為自己一個人而活了。
寂道書院里燃燒的匡扶正道的火焰,一路上見過的為魔宗、暴政所害、為天下而戰的仁人義士,都在不停地鞭策著他——
他有一劍,當濟天下,義不容辭。
他有一劍,當斬奸邪,絕不能退。
他雖然不知道自己來時的路,但已了然,他的去路,必是無愧于心。
夜州白堅定的一點頭:“山北宗是我的家。我當全力為之。”
少年的目光里寫滿堅定,并不知道此去的路,會是怎么樣的險象環生。
但若是問夜州白,夜州白他想,他并不后悔。
回憶已如塵埃,散在倚天殿上的夜風里。
山北宗謀天下之事,倚天殿漸漸熱鬧。
北風堂和百刀堂也成了山北的得力兩支。
夜州白走過倚天殿前,覺著自己不在的山北宗,似乎更顯得熱鬧。經葬禮一役,夜盡明在山北重新建立起了威望,這對山北宗而言是好事。就像那五大門派所想的一樣,有他在,終究會成為阻攔夜盡明變得更好的阻礙。夜盡明無法真正的在山北宗建立屬于他自己的威信。自己的存在,對于夜盡明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
如今在夜盡明的身邊,有北風堂和百刀堂。想來這一次,夜盡明能夠帶山北宗走得更遠。而他,此時并不該再出現。山北宗是夜盡明的山北宗,他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
夜州白看了一眼倚天殿的牌匾,深吸口氣。往事如煙,他已不是當年的那個少年郎了。但是曾經答應過夜信的話,他從來沒有忘記。
他還是動身離開了倚天殿前。
他一路走下大殿,走出山北宗,在經過宗門大堂之時,頓了一下。
他忽然想到那日來葬禮的蕭山淵。蕭山淵為了救他險些喪命,又得知自己死去的消息,不知會作何感想。
他想還是要見他一面,至少讓他知道,自己還活著。
第六十八章 離城
夜州白與夜盡明暫別之后,便離開了北關。
他與高越一起,抄一條小路,朝著東璃國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高越說了些王府如今的事情。
夜州白與高越結識于九年前,是他闖天牢、救蕭城的那一年。
在寂國因動蕩不安的歲月里,那段時間的東璃國也好不到哪兒去。彼時東璃國有“千妖”作亂,禍亂朝綱,國都不定。夜州白就是在那個時候到了東璃國國都。
與無念大師的緣分,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
那時候,無念大師因鎮妖有功,在朝堂漸漸起了聲望。而夜州白的到來,則是幫無念大師完成那一場禍事的清理。后無念大師被封為異姓王。
那段時間里,夜州白與顧涼、高越一起謀事,出生入死,漸成兄弟。
無念大師被封為合王之后,夜州白也就離開了東璃國。
之后,再沒見過面。
夜州白并非是為了幫無念大師,而是當時他和無念大師是同道中人。
千妖霍亂東璃國國都,夜州白見生靈涂炭,不忍亂事如此,因此幫無念大師謀事。
而這段緣分的最初聯結,則是因為一個人——
蕭城。
一聲驚雷劃破了夜空。
已是深秋,卻還有雷聲。夜州白和高越兩人趕路很快,已出了山北的地界,近東璃國去了。
東璃國坐落在寂國之東,與寂國隔一道水路遙遙相望。從江淮而上,乃是最近的一條陸路。而江淮自古便是風調雨順之地,少有人犯。后又得蕭氏一族保護,更是安穩。水路則成了兩國交戰的必爭之地。
夜州白和高越從山路而下,抄著小路,到了東璃國國都的地界。
兩人進城。
城中街市熱鬧,各家生意興隆,來往人絡繹不絕,可見這些年來,東璃國的發展,是何等蒸蒸日上。
見此場面,夜州白的心里不禁生出幾分歡喜之意。這樣的一方安寧的天地,自是人心所向的。難怪……
無念大師愿意留在這里。
進了城之后,高越先帶夜州白去到了顧涼的墓碑前。
蒼山之上,留著犧牲的人的枯骨。
夜州白悲涼的嘆口氣。
高越道:“我不會讓顧大哥枉死的。”
夜州白安慰道:“東決侯必不得善終。他積恨已太多,終有反噬之日。”
高越堅決道:“我一定要看到那一日。”
夜州白點頭。“如今東決侯又受重傷,不知誰會成為他的下一個爐鼎。山北宗,他大概是進不去的。”
高越蹙眉:“州白你的意思是,他會來東璃國?”
夜州白道:“這也只是一個猜測。鴛鴦四鬼重現江湖,卻為東決侯做事,這件事情不會那么簡單。不過,鴛鴦四鬼既然已經將毒手伸向了東璃國,那就不會輕易結束。”
高越擰眉:“州白,你有什么想法?”
夜州白想了想,道:“離山北最近的大城,就是這東璃國國都。東決侯在山北受傷,是極有可能往這里來的。”
高越握緊拳頭:“他若是敢來,我一定為顧大哥報仇!”
夜州白想了想道:“可是鴛鴦四鬼若是真的來了,他們會先到哪里?”
高越對上夜州白揣摩的目光,也思考這個問題。
“王爺府上戒備森嚴,他們大概是不敢去的。而除了王府,國都還有高手之地,便是秋風門了。”說到這里,高越的心中一驚,“不好。”
夜州白了然,“先回秋風門。”
高越深吸口氣,“那王爺那邊……”
夜州白想了想道:“我與王爺已經多年不見,也不差這些時日了。事分輕重緩急,而今最為重要的,還是對付東決侯。”
高越點頭。他已經失去了顧大哥和他的兄弟,秋風門是他的宗門,他決不能再什么都做不了的,只能活生生的接受危險的到來。
夜州白和高越從秋風門的后院而入。
高越急著向前院去,夜州白想到什么,攔住了高越的去路。
高越頓了一下,“州白,有什么不妥?”
夜州白輕輕道:“那日在北關截殺你的人,是地網的三鬼之一,影鬼。”
高越蹙眉,也意識到了什么。“難怪我當時問他為何殺我,他卻不答。原來東決侯早有此打算。”
夜州白點頭:“現在想來,的確如此。既然東決侯想要圍殺秋風門,我們不如再來一次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高越明白夜州白的意思,點了點頭:“如此勝算的確會大一些。”
夜州白垂眸。
兩人便并未直接進入前院,而是飛身上了院墻,觀察著院中的情況。
不多時,殺戮果然悄然而至。
第六十九章 冰火
暗夜中,鬼魅的影子閃過,帶著濃重的殺氣。
東璃國國都的夜色里,落著化不開的陰影。
夜州白和高越在院墻之上,看到三道身影如猜想中一般而至。
夜州白輕輕道:“看來,這就是火鬼、雪鬼、無雙鬼。”
高越點頭,眼中燒著仇恨的怒火:“就是他們帶人血洗了顧大哥的衛隊。”
夜州白覺察到高越因為怒氣而生的起伏,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高越。”
高越聞言,看著夜州白安慰的目光,心中清明了一些,點了一下頭:“我明白。”
夜州白才放開手,繼續看向院子里。
率先出手的是火鬼和雪鬼,兩人分至兩側,一個使出內力,化形如火,瞬間將周遭點燃一般,另一個使出真氣,形如下雪,在如火的流轉里,飄出寒冷的勢力。兩方內力相生,卻并不相克,一起沖向了秋風門的院落。
秋風門弟子被這冰火兩重天的境界驚動,紛紛出屋而來,只見兩方真氣匯集,使得他們又冷又熱,折磨到骨髓里一般的痛苦。
“啊——”
秋風門弟子難忍折磨,此時無雙鬼又突然從天而降,直殺過去。
高越見狀,先行飛身而起,殺向了無雙鬼。
“門主!”
弟子們見高越歸來,紛紛大喜。
三鬼見人來,紛紛驚異:“影鬼沒殺成?”
高越拔出長劍,殺向無雙鬼。
無雙鬼念:“布陣!”
火鬼和雪鬼立刻圍向高越,使出一熱一冷兩種極致的內力。
高越頓了一下,以劍風相抗。
一時勝負不分,而兩重真氣的沖撞卻讓每一個人都感覺到難以支撐。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場浩蕩的劍風突然而至。
帶著凌厲所有真氣之上的強大力量。
于院墻上觀戰的夜州白眼心中一跳——
遇淵訣!
更強大的遇淵訣!
但來不及多想其他,他若是再不出手,秋風門的弟子和高越今夜都要葬身在此處。
夜州白執劍而起,于夜色中立于院墻,畫了一道劍訣,對沖向那道凌厲的劍氣。
飛身而至的蕭山淵穿過火鬼的真氣,火鬼的真氣對他而言不過是尋常氣息,他在感應到那道盛大的劍意之時,劍鋒一頓——
往生劍!
蕭山淵冰冷的神色一頓,浮上一絲恍然。
似乎連他手中的遇魔劍都感應到了這段熟悉的劍意,竟然在穿過火勢時頓了一下。
一道劍意穿破雪鬼的漫天飛雪,清冽的劍意蕩開雪鬼的殺機,而飛雪之中,穿著素色衣裳的夜州白扶過被真氣沖撞的高越。
而那本就未使全力的一劍,也堪堪的停下,只余下沖散漫天飛雪的劍意,晃過每一個人。
火勢里映著蕭山淵一時震驚又一時歡喜的臉,可不管是惶然無措還是喜不自勝,在他意識到自己實在沒什么份量那一刻,都化成了被大火燃燒覆盡的灰燼。
夜州白扶著高越,看向正望著自己的蕭山淵。
蕭山淵微微動唇,思緒難明,只是望著夜州白,他便覺著歡喜又難過。
但好在……他沒有死。
夜州白抿了抿唇,想開口說什么,可眼下卻實在不是好時機。
蕭山淵垂眸,想了想什么,又看了看夜州白身邊的高越,最終只是冷漠道:“原來你沒死。”
夜州白辨不清蕭山淵這句冷漠的話是何意味,正想說什么,卻聽蕭山淵繼續道:“看來今夜,要無功而返了。大寂第一刺客,誰又能在你的手下殺了你想保護的人?”
說完,蕭山淵意興闌珊的收起長劍,竟沒有再多說一句話,便轉身走了。
夜州白蹙眉,無法了然蕭山淵的心中所想。
而火鬼、雪鬼、無雙鬼面面相覷,知今夜事不成,各自收起功法,逃竄而去。
夜州白深吸口氣,只能收起心底萬千想說的話,轉向高越,“你怎么樣?”
高越擺了擺手,“剛才那一劍沒有真的砍下。我只被劍氣所傷——州白,蕭山淵和你……”高越慣會察言觀色,方才在蕭山淵一時無措凝視著夜州白的眼神,已看出什么不尋常的意味。又看夜州白竟然也是前所未見的茫然模樣,心中已辨出幾分情味來。
夜州白看了看蕭山淵走遠的那個方向,又收回目光,“門人皆有負傷,先休息吧。”
高越點頭,便安排秋風門弟子去休息,又引了郎中來,安置不提。
夜州白被安排在客房休息,暗自想蕭山淵。
當日在幽明山一別,他心中虧欠。可方才見蕭山淵的模樣,分明是把當時情義都拋卻腦后。
而那未使出絕殺的兩劍,卻還在藕斷絲連。
第七十章 春色
春,微風。
滿山綠油油生機的景致里,回蕩著流鶯婉轉的啼叫。滿目無盡的春色里,流淌著看不盡的芳菲。
揮劍斷水的一瞬,山水隨之震顫。
劍勢浩蕩過山巒。
寂道書院山上的風景,總是鮮活,美不勝收。
劍意之盛大,似乎也遠遠超過在山北劍閣的時日。
在山北劍閣的時日,少年夜州白總覺著少了些許意思。
少的又是什么呢?
夜州白看不清。
他在十四歲的年紀里,還看不清那些塵世中的清白如雪又或者是黑暗如夜。
他在去年冬將至的時候離開了山北。
山北的春不似江淮的春。
山北的春是清冽的、高遠的。江淮的春是柔情的、靜謐的。
又是一年春。夜州白收劍,回憶山北。
他決定離開山北,不止是因為夜盡明。夜盡明在劍閣試劍從不是他的對手,夜盡明討厭他。夜盡明對他的厭惡已經很深了。他也不想做那個令旁人感覺到難做的人。更何況夜盡明還是他的恩人的孩子。盡管他很想與夜盡明成為至交好友。
他承認是有想要讓夜盡明不必再為自己而惱火的緣故在,但夜盡明不會是決定他的人生的那個人。
促使夜州白離開山北的真正原因,是他太寂寞了。
在劍術上的寂寞。
山北劍閣雖劍術絕佳,可山北劍閣已經沒有他的對手了。
他在山北劍閣再修煉下去,也不會有什么結果。
寂道書院是聞名天下的修身之地,無論是學識還是功法都在江湖上享有盛名。他很想來。
他也這么做了。
風中飄揚而來的劍氣,是排解他的寂寞的最大出口。
凌厲的劍風,是來問劍。
劍意盛大的一劍。
那長相俊美的少年,與他隔著一道山水相望。
那少年總是陰郁。
可是與他問劍時,卻那么有力量。
少年蕭山淵在山泉水的另一端望著少年夜州白。
兩人都不必說什么,只須以劍相對。
夜州白的心中所想,便是蕭山淵的心中所想。
他們在此之前,都太寂寞。
寂寞在無人相伴,寂寞在沒有對手。
那揮起的斷水一劍,那乘風而來的劍意,無人能懂,無人可過招。
一道清冽的劍勢,一道凌厲的劍勢,在山水之上相遇,劍風相纏,一時席卷一處,卷起泉水、春花、百草,作漫天飛舞的蝶。
兩把劍終于在漫天的春色里相遇。
劍鋒相錯的剎那,夜州白和蕭山淵交換了沒有殺氣的眼神——
山水從他們兩人身上落下。
兩把劍分散,又碰合。合拍,又錯過。
暮色里的落日親吻在山崗,蕭山淵轉過頭,看向躺在自己身側的夜州白。
夜州白正看著遠方的高山。
蕭山淵順著夜州白的目光去望了一眼那高山,又淡淡垂眸,轉向夜州白的側臉。他不懂夜州白在看什么。他只知道,那并沒有夜州白好看。
夜州白道:“我喜歡江淮的春天。你呢?阿淵,你從未提起過你的故鄉。”
蕭山淵想到什么,默默的收回了望著夜州白的目光。
“我的故鄉,在大寂的國都,天都城。”蕭山淵難得誠懇道,“我也喜歡江淮的春天。”
說著,蕭山淵閉了閉眼睛,感受著晚風拂過皮膚的輕松。
蕭山淵動了動唇,一種極為珍惜的心情讓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能又道:“好像能在這里,這樣躺著一輩子。”
也許是因為蕭山淵難得與自己敞開心扉,至少他現在知道蕭山淵的故鄉在何處,夜州白露出了一點喜悅的笑意:“一輩子……你想的真遠啊。”
蕭山淵睜開眼睛,又看向夜州白:“那你呢?你在想什么?”
夜州白則是依然看著自己的上方,他并沒有很認真的想這個問題,只是隨意一想,道:“我在想今夜書院飯堂,會做什么吃的。”
蕭山淵覺著夜州白太敷衍。他沒有答話,卻在心里想,無論飯堂做了什么都沒有關系。若是做了夜州白愛吃的,那自然是好的,若是又做了他不喜的,他也會為他尋些他愛吃的來。
只是這種心情,夜州白不會明白。
他也不必明白。
夜州白總是這樣的。他似乎對所有事情都看得云淡風輕,也對所有人都溫和以待。但蕭山淵做不到如此。
暮色四合,夜州白感覺到身邊的人呼吸漸漸平穩了許多。他才輕輕扭過頭,看向在小憩的蕭山淵。
借著僅剩一點的未落的天光,夜州白用目光把蕭山淵的臉描摹了一遍。
他心里說了萬萬句感激。
感激自己這一趟,遇見了蕭山淵。他知道蕭山淵是不愿與別人論劍的,因為他的劍勢有著不似這個年紀的少年的凌厲,他的一劍,可殺至山水顛覆。
但他還是在自己的身邊,讓遇魔劍冷靜下來。
夜州白不再寂寞了。
不止是在劍術上。
第七十一章 流散
東璃國國都,夜色深處。
秋風門殺戮未果,鴛鴦四鬼將下一個目標定在了王府——
合王府上。
這是一招險棋,但若想激起更大的波瀾,勢必如此。
顧涼已死在東決侯的手里,秋風門也遭遇鴛鴦四鬼打殺,卻依然沒有驚動這位名動東璃的王爺——
無念大師。
他會是怎樣冷血又殘酷的一個人?
自己的下屬頻頻死在敵國侯爺的勢力之下,他卻能無動于衷?
蕭山淵藏匿在王府的院墻之上,看著那滿堂的燈火輝煌,不禁冷冷的想。
火鬼和雪鬼結下冰火兩重陣,無雙鬼趁勢殺進了王府。
王府戒備森嚴,衛隊立刻相攔。一場殺戮在夜色里轟然而起。
蕭山淵只是沉默看著,眼中憤怒的火越燒越旺。
雪鬼、火鬼的陣法愈發強大,無雙鬼殺進王府,衛隊阻攔之下,堪堪退卻。
蕭山淵見著這樣的時機,使出一劍,劍氣直沖王府而去。
劍風浩蕩,席卷院落,滿門轟隆。
這樣強大的一劍,終于驚動了那在佛堂里打坐不語的無念大師。
也驚動了在夜里巡城的高越和夜州白。
無念大師推開門,夜風和劍風一起席卷上他的滄桑的臉。他的眉宇間滿是歲月的痕跡,雖然是王爺卻是穿著樸素,臉上縈繞著一種令人覺著悲哀的氣息。
“保護王爺!”
院落中人大喊。
蕭山淵畫了一道劍訣,劍風再次席卷過王府大院。
而在這劍氣的凌厲漫天之中,忽的閃過了一個影子。
影鬼!
宛如一道鬼魅,轉瞬之間人已殺至無念大師的面前。還未看清人臉,便已趁著劍風出手。
而就在這個時候,另一道劍風劃過。
劍風掃過影鬼的臉,擋下了那為影鬼做掩護的遇淵訣劍風。
夜州白執劍阻擋在無念大師身前。
暗影怒念了一句“可惡”,卻也知不是夜州白的對手,轉身逃竄而去。
夜州白皺眉,深吸口氣,他知道真正出手的人并非影鬼,而是——
蕭山淵。
無念大師在夜州白身后,見著是夜州白,一頓,喊:“夜州白!”
卻聽得夜州白道:“高越,這里交給你,我去追人!”
與無雙鬼相殺的高越一點頭:“放心!”
夜州白飛身而去,追向了方才劍風殺來的方向。
夜色里,蕭山淵已翻墻而去。他知道夜州白認出了自己。
旁人會認不出來遇淵訣,但是與自己問劍多年的夜州白絕對不會認不出。
原本今夜安排影鬼殺了無念大師,東決侯與東璃國的仇必是結下。可夜州白的殺出,讓一切又毀了。
他心中有些怒意,卻也心涼。夜州白總是如此壞他的事情。
他卻殺不了他。
察覺到身后有人追來,蕭山淵翻下后院院墻,卻也不想再走。
因為他聽見夜州白的聲音:
“慢著!”
蕭山淵停下腳步,露出一抹冷笑,笑意里也有些自嘲。
他為何要為了夜州白停下來?
但他還是轉過頭,看向了飛身而至的夜州白。
夜州白看清蕭山淵的臉,不禁深吸口氣,有些無奈道:“真的是你。”
蕭山淵看向夜州白,滿含嘲諷的一抬眼,不禁冷笑:“你我分明昨夜才見過。為何又做出一副想不到是我的模樣?”他一邊為夜州白阻攔自己而憤恨,一邊卻也為自己無法擺脫而難過。
夜州白心中有些涼,萬千情思未曾開口,眼下自然也無法說那些。什么擔憂,什么牽連,都只能壓在心底。設想里重逢時會如何的場景,在他和蕭山淵兩人之間卻從未發生。他只能道:“你和影鬼有合作?鴛鴦四鬼也是受了你的指使?”
夜州白想了想在云暮城、秋風門發生的事情,盡管他并不愿意這樣想,但眼前所見似乎確實如此。
蕭山淵看著夜州白不解的神色,頓了一下,顧涼到底是死在東決侯手里的,但他已不想解釋——自己在夜州白的心里并無份量,他的解釋更沒有什么意思。他只道:“你已經看見了,還要我說什么?”
夜州白無奈一愣,皺眉,忍不住問:“為什么?”
蕭山淵冷笑,冷冷的看著夜州白的眼睛,那些深藏的恨意和無法解脫的折磨讓他難過,而認清了這宿命的結果也讓他痛苦,他也只能做凌厲的模樣:“蕭王爺殺人還需要理由么?我還需要向你解釋么?夜州白,你問這些,在這之前是你更應該解釋一下當日為何將我拋棄在幽明山。唔,或許本不該解釋,我又有什么不懂。我的性命在你眼里如同草芥,你為旁人的性命也能置我于不顧,你口口聲聲說你我舊為同窗,情義難斷,但這份情義,也不過如此。”
夜州白一愣,不知蕭山淵此時要說的卻是這些。他想開口解釋,卻見蕭山淵愈發動氣。
蕭山淵沒有停下的意思,他的語氣仍然是涼薄徹骨:“你以自己的假死設局,而今又為這不知何時與你關系匪淺的合王府與我為敵。有趣。有趣。既已如此,你我本非同道,若你要為合王殺我,那就動手吧。”
說完,蕭山淵執劍,對向夜州白:“對你,我也一樣不會留情。”
夜州白看了看那指向自己的冰冷的劍鋒,心中只覺著陷入冰窖一般冷。可是不管蕭山淵如何想,他決不能殺無念大師。
夜州白坦然,收起心頭情思和失落,看著蕭山淵的眼睛:“你可以殺我。但你不能殺無念大師。若你真的殺了他,你會后悔。”
蕭山淵冷漠:“后悔?為一個不珍惜我的人赴死我都不曾后悔。你既然已經知道我的圖謀,那你我之間,也沒什么好說。”
夜州白無奈嘆口氣,皺眉道:“蕭山淵,當日在幽明山,山北宗事急之下不得不先離開你,若你因此恨我,我無話可說。但無念大師,你若要動他,先問過我的劍。”
蕭山淵垂眸,心道夜州白就是這樣。
原來他從少年時便對世間萬物都仿佛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并非真的如此。
只是,那些東西對他并不重要。
若是山北宗森·晚·,若是夜盡明,那便是夜州白誓死也要守護的東西。
夜州白無法聽見蕭山淵心底的難過,他只道:“我這次來東璃國,也是為了無念大師的事情。蕭山淵,有些事情過去太久了,很多人都想走出來。你何必將手伸到東璃國。東決侯從來不計后果,但你呢?你也要像東決侯那樣,天下樹敵,終食苦果么?”
夜州白想到了那個和無念大師結緣的真正契機,當年他在天牢救下蕭城——
而那背后,也藏著無念大師青燈古佛的秘密。
但有些事情,不該由他來說。
夜州白看了看遇魔劍,深吸口氣,抬起手,用手指別上劍鋒,他抬眸,看著蕭山淵的眼睛:“那日我在山北宗看見你,其實我很想早些告訴你,我沒有死。你若是為那件事難過,我也覺著難過。這些日子我總想著,該與你說的。我總想著你我再見時會是如何。只是沒想到再見時你我仍是以劍相向。但這些也都無妨,我只是不想你日后又多了一件難過的事。”
聽著夜州白的話,看著他堅定的目光,蕭山淵心中的恨意翻江倒海了起來。他冷冷一笑,對上夜州白的目光,心道這分明是上天和夜州白在機關算盡的折騰他。
上天安排他們相遇,夜州白又與自己說這些難纏的話,但終究夜州白站在與他為敵的立場上,終究夜州白并不看重他。
蕭山淵冰冷道:“夠了。你難道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么?若你沒打算只念著我、只想著我,就別再與我說這些了。”蕭山淵收回了劍,急促的轉身過去,任憑夜色淹沒他,“夜州白,你覺著我會對一個心里想著別人的你言聽計從?在幽明山后我已明白了。只是我明白得太晚罷了。”
夜州白不由得心中一痛。
“你我終究還是對手。”
夜色彌漫處,蕭山淵留下冰涼的一句話,身影已消失在黑暗里。
夜州白沒有再追上去。
他深知自己給不了蕭山淵什么答案。
他的命是夜信和山北宗給的。山北宗與帝國為敵一日,他和蕭山淵就要做仇敵一日。
只是……
無念大師是蕭山淵絕不能殺的人,這一趟,他絕不能后退。
夜州白落在身側的手收緊成拳頭。
他不能看著蕭山淵走向不歸路。
對山北宗的劍客而言,守護山北、平定天下是要終生守的承諾。而對他自己而言,蕭山淵是他經歷迢迢流年都沒能忘了的人。
夜州白嘆口氣,接受這命定的因緣,思量如何解決這場危機。
一條插播
很開心這篇文上架啦。
在此感謝每一位可愛的讀者,是因為有你們的支持我才能寫得更遠一些。
夜州白和蕭山淵的故事還很長。希望接下來的故事你們也會喜歡。
這篇文是我非常用心寫的一本。它相對而言是慢熱的,前文里也埋過特別特別多的伏筆。故事到這里也進入非常精彩的快速揭秘、激烈發展的階段。夜州白的過去、山北宗的發展、蕭氏一族的血案、鴛鴦嶺的往事、寂道書院的風雨、皇宮里的秘密等。相信會給你們帶來豐富的故事體驗。
能夠創作自己的故事是一件很幸福、很幸運的事情。而如果能夠有人愿意看這個故事,就是更幸福、幸運的事情。我很珍惜這種幸運。
很幸運,我們在這個國度里相遇。產生一點共鳴就是很好的事情了。
最后,感謝每一位讀者。鞠躬感謝。
讓我們在故事里遇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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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隱秘
合王府上經一場大亂,無念大師安排人手收拾殘局。而他則是又回到佛堂之中,緊閉著門。
似乎沒什么事情會驚動這位東璃國的神秘的異姓王。
只是青燈古佛,以此來度日。
而窗外風聲未歇,方才那浩蕩的劍氣里,他未看清那突如其來的人的影子,可是……
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心里卻是那樣的難以平靜下來。
這些年來,他常常被夢魘纏身,很多時候一夜無法入眠。可是卻也不像方才那一刻,那樣心驚。
無念大師想不明白。
夜州白回到合王府上,心中郁郁難平,方才蕭山淵與他說的那些話還縈繞在他的心頭,叫他不得不想。他承認那日在幽明山,是自己將蕭山淵舍下。但當時的情況實在危急,如果自己不出手,夜盡明或許會死在那里。
夜盡明的性命,是比什么都要重要的。這是他答應夜信的事情,是他不能背棄的誓約。
但此時此刻,夜州白的心被蕭山淵的那些話填滿。
他該如何讓蕭山淵明白,自己雖將夜盡明看得重要,可為夜盡明和山北宗舍棄自己的性命,但那最終是他為恩情、為道義的堅守。而對蕭山淵,卻是難斷的情義。
他走進大院,高越已將王府的殘局收拾,見夜州白回來,他忙迎上前,“州白。可追到人?”
夜州白想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
高越蹙眉,道:“方才那劍氣之盛大,絕非尋常高手,必是一位絕世高手。鴛鴦四鬼是斷不會有那樣的本事的。我想,是蕭山淵。州白,你怎么看?”
夜州白動了動唇,雖然他已見過蕭山淵了,卻不想將這樁事情歸在蕭山淵的身上。他只道:“我沒追到人。還不好判斷。”
高越看著夜州白,輕輕一挑眉。雖然夜州白沒說什么,但高越已然明白七八分了。至于夜州白為何不愿意說,顯然是他與蕭山淵的關系匪淺。那夜在秋風門他已經窺探到了一些,而今更是了然于心,于是高越也不再多問。
夜州白看向那緊閉的佛堂的門,道:“我有些話,想與王爺說。”
高越點頭:“王爺一直很想見你。”
夜州白看著那門,輕輕嘆口氣。
夜州白道:“等明日我再來拜訪。”
這個時候,那緊閉的佛堂的門卻打開了。
立在門前,在燭火里顯得有些滄桑的人,正是東璃國最為神秘的異姓王——合王。
不過他似乎更喜歡別人稱呼他為無念大師。
他的目光落在夜州白的身上,滄桑的臉上平靜如水,已辨不出他有什么情緒。他只是看著夜州白,開口道:“夜州白,你來了。”
夜州白便上前去,走近無念大師,道:“王爺。”
無念大師看著夜州白的臉,神情里帶了些許懷念:“好久不見了,州白。你沒有死,我很高興。”
夜州白抿了抿唇,心中浮起一個念頭,上次他見到無念大師時,已經是快十年前,當時他從寂國天牢里救下蕭城,得人相助,一路輾轉到了東璃國,與無念大師相識。那時候,他還不似此刻這樣認真的端詳過無念大師的臉。
懷疑是很早便有了的,但是真正讓他覺著蕭城和無念大師的身上都帶著秘密的一個轉折點,是上次在天折山莊與顧照天的那一番交談——
顧夕月。一個讓蕭城念念不忘的名字。
蕭城。一個讓無念大師愿意與他這個年輕人結緣的人,卻要他不對任何人提起蕭城還在這個世上。
但分明這世上還有許多人,牽掛著蕭城,忘不掉當年蕭氏一族的血案。
夜州白深吸口氣,當他從無念大師滄桑的臉上辨出一分他昔日定是個俊俏少年郎的模樣時,心中微微顫動,只能盡量平靜道:“好久不見,王爺。”夜州白想了想,決定將心中的疑慮和無念大師說出,“王爺,我本不該來。東璃國與寂國已不往來多年,王爺在東璃也過得安穩。但是我……”
無念大師一笑,笑容里卻沒有什么欣喜,只是縈繞著一種幽幽的哀傷,他道:“我知道,孩子。你進來吧。”
夜州白抬眸,對上無念大師仍然平靜的目光,他點了點頭,隨無念大師進了佛堂。
佛堂中,燭火輝輝。
無念大師道:“孩子,你知道我。十年前我就與你說過,寂國的事情,與我無關了。尤其是,蕭氏一族的事情。”
夜州白道:“我知道。”
無念大師嘆口氣:“既然知道,那你今夜,卻還是要揭開我的傷疤是么?”
夜州白有些猶豫。
他深吸口氣,輕輕道:“前段時間,我受重傷,有幸得天折山莊莊主相救。”
無念大師微微一頓。
夜州白觀察著無念大師的臉色,又解釋道:“天折山莊,便是曾經的天祈山莊。”
無念大師的目光沉了沉,顯然是知道這山莊的。
盡管無念大師在燭火的映照里盡量不動聲色,夜州白還是捕捉到了他幾不可察的情緒起伏。
夜州白道:“救我的人,是天折山莊而今的莊主,顧照天。也是顧夕月的弟弟。王爺,可還記得這個名字?”
無念大師皺了皺眉,并未接話。
夜州白道:“當年我救下蕭城之時,蕭城念念不忘的名字,正是顧夕月吧。”
提及蕭城的名字,無念大師的臉色終于變了。原本平靜的神色上蒙上一層深深的悲傷。
夜州白已猜出七八分,也不忍心再說下去,但是他今夜若是不說,往后只會更難說。他今日不說,蕭山淵會再殺下去,事情只會更難做。
夜州白只能說下去:“當年我救出蕭城,逃離寂國國都,路上遭遇帝國殺手攔截,王爺的人出手相救,那也并非巧合。因為王爺本就想救蕭城。因為,蕭城是王爺的孩子。”
無念大師的神色涼了涼,即便是有佛堂燭火的映照,他的神色也像徹骨一般的冷。
夜州白深吸口氣,看著無念大師的神色,他就知道自己的猜測并沒有錯:“我沒有猜錯,王爺真正的身份,既不是異姓王合王,也不是無念大師,而是寂國蕭氏一族的蕭東合。蕭氏一族當年亡族,滿門抄斬,未有活口。世間唯有一個蕭城被抓入天牢,后被我救,從此銷聲匿跡,生死未明。這是流傳在世間的說法。王爺。”
無念大師深吸口氣,向來平靜的模樣終于變了,他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夜州白不禁握緊拳頭,心中的火越燒越旺,這些年來蕭山淵都被困在十二年前的那場殺戮里,可無念大師竟沒有一時想去勸阻他,夜州白痛心道:“但大多數人不知道,蕭氏一族還有一人未死。若我沒有想錯,當年在寂道書院求學的蕭東歲之子,也就是王爺的親侄子。王爺又是否知道,他的死活?他這些年又是如何過來的?若王爺知道,他過得如何,又是否會去拉他一把?”
無念大師終于皺緊眉頭,用沒有什么波瀾的語氣道:“城兒已經死了。”
夜州白一頓。
無念大師用蒼涼的語氣道:“蕭城已經死了。我的兩個兒子,都死了。孩子,我只是想忘了在寂國發生的一切,在東璃重新開始,你也答應過我,不會與任何人提起蕭城的事情。今夜你為何還是如此?”
夜州白心中也有不忍,但是他知道,若是蕭山淵殺了無念大師,那更是殘忍。他道:“王爺,我一直記著當初的話,我也從未與任何人提起王爺的身份。在此之前,那也只是一個猜測罷了。只是而今——”
無念大師道:“你說的是,蕭淵吧?”
夜州白微微蹙眉。
蕭淵?原來這才是蕭山淵作為蕭氏一族的后人的名字。
無念大師道:“我想也是的。淵兒和城兒不一樣。城兒自小就是天妒英才,十幾歲便隨軍出征,戰功無數。而淵兒更像是一個一心只向武學的武癡。自小,城兒就是蕭氏一族最出色的那個孩子,只是他的阿爹沒用。我不是蕭氏一族的掌權人,我能為城兒做的太少了。城兒那么出色,結果還是如此。”
夜州白深吸口氣:“那王爺……你早知道而今寂國的蕭王爺,就是當年那個蕭淵,你卻無動于衷么?”
無念大師一改蒼涼的臉色,神色竟然有些殘忍:“孩子。我只是想要平靜的日子。”
夜州白不禁后退了兩步,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他不能阻攔無念大師去走他的路,也無法阻止蕭山淵。
夜州白只能道:“王爺,我這次來見你,就是為了這件事情。如今我已經明白了。蕭山淵身負蕭氏一族的血仇,這些年都在謀此事、解此仇。王爺也只向前看。蕭山淵卻還被困在十二年前。他畢竟是你的親侄子,若是他再來犯,州白請求王爺勸他一番。”
無念大師笑了一下,笑容里卻滿是蒼涼。
夜州白又道:“王爺,過去已去。你能向前看,也該勸勸他也向前。”
無念大師悲涼道:“原來這些年,淵兒都沒有放下。過去已去?不,若是過去已去,我也不會如此。孩子,你帶淵兒來見我吧。我有些話,也該和他說。”
夜州白看著無念大師,不解他要與蕭山淵說的是什么。但他莫名的,卻有不祥的預感。
不知為何,看著無念大師的悲傷的臉,他卻覺著,那悲涼之下,埋藏著深深的隱秘。
第七十三章 春獵
春山,高草,一眼無際。
寂道書院的春獵一向熱鬧。
起伏的群山深處,流動著或結隊或獨行的少年。春獵方開始,這一年春的戰果又不知如何。
少年夜州白總是想贏的。
他與三兩同窗結伴而行,登上山崗,又下山丘。
一行同窗皆是喜悅滿面,春獵本就是風光悠閑時,少年的心性總是歡喜。加上這一趟還有夜州白同行,那更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夜州白的心里卻沒有那樣欣喜。
或者說,他的心里還想著別的事情。
山崗的另一端,少年蕭山淵見著夜州白與其他幾位同窗同行的身影已經走遠,才淡淡的收回目光,動身向群山深處去。
他的心情素來冷落。
今日尤甚。
蕭山淵無法向夜州白言說的心情,夜州白似乎也不會懂。
蕭山淵素來習慣一個人獨來獨往,只是結識了像夜州白這樣的和他在劍術上極為合得來的少年,由此在這寂道書院里,他也只和夜州白走得稍稍近一些罷了。
但夜州白是那樣受人歡迎的一個人。春獵也有許多人愿意和他一道。
雖然夜州白也向自己發出邀約,但蕭山淵拒絕同行。
夜州白……夜州白又怎么會懂,他早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結伴也只能接受和夜州白一個人而已。
蕭山淵深吸口氣,他忽而覺著自己很是荒唐。他竟然生出了一種可笑的賭氣的心情。他勢必是要贏了夜州白的。
蕭山淵搖了搖頭,朝著與夜州白相反的那個方向走過去。
彼時蕭山淵還不知道,那一刻他選擇的路,會對他之后的人生產生那么深刻的影響。
書院長老說了,寂道群山中,越往深處去,便越有奇珍異寶。若是能尋得,那是極大的運氣。蕭山淵心中盤旋著方才夜州白和那些同窗一道而去的背影,又一邊想著夜州白的話,一步一步的走向那深山之中。一時竟也對身后窸窸窣窣的聲音毫無察覺。
密林里掠過兩道影子,飛速、敏捷。
蕭山淵只往林子深處去,漸漸的卻連一點天光都看不見,叢林徹底將日光擋在其外。
莫名的,一股涼意侵襲上蕭山淵的脊背。
蕭山淵微微蹙眉,覺著身后似乎有人,他正轉身之際,卻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徹骨的冰涼突然襲上他的手臂。
“唔——”
突如其來的疼痛令蕭山淵發出了一聲嗚咽。他捂住手臂,只見一只冰蟾撕咬他的衣裳,正無法掙脫開的吸血。
瞬間,蕭山淵感覺到又痛又冷。
那冰蟾吸走他的鮮血,卻在他的體內結冰。
蕭山淵痛得彎下腰,此時卻又感覺到一陣劍風襲來。
帶著濃烈的殺氣的劍風。
遇魔劍在他漸漸冰冷僵硬之下無法出手,劍鋒卻已經到了他的身前。
蕭山淵只能竭力躲開。
逐漸僵硬的身體令他無法動彈,他后退兩步,靠在了身后的粗壯的樹木上,捂著滲出黑色的血的手臂,看向那殺向自己的兩把劍。
兩人黑衣蒙面,手中握著長劍,逼近蕭山淵。
蕭山淵皺了皺眉,無法使劍的無力感、體內翻涌著的冰冷銳利的痛感,糾纏著他,令他快要無法呼吸。
而那殺手不斷正在不斷逼近他。
蕭山淵心道,自己離開國都的時候五人知曉,來到江淮、來到寂道書院之后又并未結下什么仇怨,眼前這兩人分明是沖著自己來的。但又是受誰的指使?
蕭山淵忍住痛苦,審視著逼向自己的兩個殺手,少年的目光是那樣的堅決有力,似乎要將他們的蒙面洞穿一般,記下他們的模樣。
蕭山淵道:“你們是什么人,為何殺我? ”
殺手兩人互相看了看,眼中似乎閃過一絲不忍,其中一人道:“殺手殺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蕭山淵冷笑:“原來如此。你們受誰的指使?”
殺手道:“自然是要殺你的人。”
話音未落,那殺手便執劍刺向了蕭山淵。
蕭山淵被凍得僵硬的身體已無法動彈,只能見著那劍鋒殺向自己。
蕭山淵深吸口氣。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是這樣的結局。
而就在這個時候,深山的叢林里響起了一聲馬蹄聲,一支箭已穿過落葉而來,正中那殺手執劍的左臂,殺手發出嗚咽一聲,隨即,蕭山淵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執劍的身影飛身越馬、逐風而來。
那一抹淺色的衣裳,劃起浩蕩劍風的往生劍,除了是夜州白來了,此時此刻,又還會有誰會出現?
蕭山淵的眼睛里映著夜州白執劍而來的模樣,生死一線之際,原來救自己的人,竟然是他。
夜州白在林中劃出兩劍,殺向那殺手二人。
殺手皆是驚訝,沒想到這年紀輕輕的少年,竟然能使出這樣浩蕩的劍勢。
夜州白使出一招,傷了那二人,而后躍到蕭山淵的身邊,伸手抓向他流血的手臂,一時間觸摸到他的身體是那樣的僵硬,夜州白一愣:“你……”
蕭山淵感覺到夜州白的氣息,忽然覺著有一分安心,便也不再強撐,靠在了夜州白的身上。
夜州白看了看那負傷逃離的殺手,轉身將蕭山淵扶住,帶他去尋落腳處。
轉過密林,便是寂道山群山的后山。
與春獵之時所見的景致不同,寂道書院的后山,可見一片高草茂盛的山崗。春風拂過,滿目春色。
夜州白帶蕭山淵進了一處山洞,山洞洞口被高草遮掩,不容易辨認。感覺到蕭山淵的身上越來越冷,夜州白將自己的外衣脫下裹在蕭山淵的身上,又生了一團火,火光映著兩個人的臉龐。
蕭山淵靠著石頭,艱難的撕扯下自己被冰蟾撕咬破的衣裳,低下頭,試圖吸出毒血,身體卻又沒什么知覺。
夜州白看著蕭山淵極為痛苦的模樣,有些不忍,道:“我去把馬牽過來,回書院找長老們想辦法。”
蕭山淵皺了皺眉,深吸口氣,對此沒說什么,只是喃喃道:“冷……”
夜州白向蕭山淵靠近過去了一些,伸手觸摸到他的手,徹骨的冷瞬間冷到他的心頭。
夜州白嘆口氣:“這樣不行。我現在就去牽馬。”
蕭山淵掙扎道:“春獵已經開始,你現在出了山,就是放棄這次角逐。”
夜州白無奈:“可是你這樣……我是想贏不錯,但人命更重要。”
蕭山淵冷笑了一下,“那你問過我么?我不想輸。”
夜州白皺眉:“這場春獵的輸贏比你自己的性命還重要?”
蕭山淵垂眸,沒接話。可是他的身體卻越來越涼。火焰對他來說似乎沒用。
夜州白只得再朝著蕭山淵靠近過去一些,試圖用自己的氣息讓蕭山淵感覺到溫暖一些。
夜州白不解道:“方才那兩人,是什么人。看他們的招式,不像是書院的人。”
蕭山淵想了想,雖然那兩人很好的執行了他們作為殺手的本分,可是他還是捕捉到了,他們一定是認識他的——甚至還是很熟悉的人。
他從蕭氏一族離開的事情,也只有蕭氏一族的幾個親人知道。而知道他來了寂道書院的人,則是更少。
想到這里,經年的那些猜忌似乎也有了解釋。
盡管少年人并不想自己的親人會是刺向自己的那把刀,可是似乎沒有比這個更好的解釋。
蕭山淵嘆口氣,一時間覺著很無力,他輕輕抬眸,只見夜州白正湊近他,試圖安撫他。
蕭山淵又垂眸,感受著夜州白的氣息,他竟然有一種安心。他便靠在了夜州白的身前,語氣卻有些涼薄道:“我想,他們是天都城的人。”
夜州白頓了一下,不解的蹙眉,“國都是你的故鄉。他們為何要殺你?”
蕭山淵嘆口氣,“你之前問我來自何處,我只與你說過,我的故鄉,在大寂國都。其實,我的家,并非如你所想,是天子腳下的安寧之地。你也見著了,到了此地,也有人想要殺了我。是你救了我。我以為,你和他們一起走了。”
夜州白也不能再追問,只能輕輕拍了拍蕭山淵的肩膀,安撫道:“我本是打算和他們走的。可我又擔心你。想你一人進了這山林之中,若有什么不測,身邊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還好我決定找你。雖然我不知道那些人為何要殺你,不知道你在國都都經歷了些什么,但而今你我在一起,我不能保證時時刻刻守著你,但,只要我在你身邊,只要我能敵得過對方,我就不會讓別人傷你。”
蕭山淵心中一顫,這話對他來說無疑是動聽的誓約,他輕輕抬眸,看著夜州白的眼睛,想說什么,此時,卻又一個滄桑的聲音響起來:“真是好聽的話啊。”
夜州白一頓,還沒見著說話的人,身體卻已經下意識的阻擋在了蕭山淵的身前,將他護在了自己的身后。
一位衣衫襤褸、已不年輕、胡子長長的中年男人向兩人走近了過來。他的臉上帶著一點頗為感慨的笑意。
他又道:“這樣動聽的話我年輕之時也聽過許多,但都被忘了。有趣啊。”
夜州白微微蹙眉。這中年男人是從山洞深處走出來的。
中年男人向兩人又走近了一些,看清了夜州白警惕的神色,他又是放松一笑:“別害怕,少年人。我是為了這個來的。”
說話時,一只冰蟾出現在了中年男人的手臂上。
蕭山淵一頓。
這正是方才害了自己的那只冰蟾。
男人道:“我這蟾兒餓了許久,可是很挑食的。唔……”男人看了看蕭山淵,“看來你和這蟾兒有緣啊。”
男人看了看蕭山淵,又看了看夜州白,最后走近到了兩人的身前,“別擔心。這冰蟾是我的。少年人,你身上的毒,我來解。”
夜州白看向了蕭山淵。
蕭山淵點了點頭。
男人施展內力,順著蕭山淵手臂上的咬傷注入真氣,隨后感受到了什么,微微一蹙眉:“你的根骨奇佳,是修煉武學的天才。我有一劍,名為遇淵訣劍法,你可想學?”
夜州白和蕭山淵同時驚奇道:“遇淵訣?”
遇淵訣為天下失傳已久的劍法絕學,其劍勢若是修煉到最高境界,擁有可斬天下之力。
寂道書院這一年的春獵才剛剛開始。
而蕭山淵卻覺著,自己仿佛經一場大夢。
這夢,他卻不想醒來。
夢中,有一位身懷絕學的隱世高手師父,有只在他一個人的身邊的夜州白。
那些機關算盡,仿佛也都能忘了。
第七十四章 真相
日出時,蕭山淵從夢中醒來。
夢中所見之景,俱是幻境。
昨夜殺無念大師遭遇夜州白阻攔,蕭山淵知道,自己若是想再出手,已經很難。只能等東決侯那邊的人先出手。
院中見秋風,蕭山淵推門而出,卻見著一個熟悉的人影。
來人正是夜州白。
蕭山淵微微蹙眉,欲合門送客,夜州白卻已經走上前來。
夜州白道:“我來找你,是為了無念大師的事情。”
蕭山淵冷漠:“你也只在為別人的事情上,才會找到我。”
蕭山淵的語氣里有說不出的涼薄,夜州白只得默默受著。他是從寂九蝶那里得知蕭山淵的所在,能來到這里,也虧得寂九蝶指引。他來見蕭山淵,也絕不是為了和蕭山淵說些不冷不熱的話。
夜州白看著蕭山淵:“那夜我與你說,你不能殺無念大師。并非是無念大師是我想要保護的人。”夜州白解釋說:“當年我到東璃國,與無念大師相識,在鎮千妖之亂中,和他一同謀事。我因此與他認識。除此之外,再沒別的什么。”
蕭山淵聽著夜州白的解釋,微微蹙眉。“我對這個不感興趣。”
夜州白抿了抿唇。既然蕭山淵已經這樣說了,他自然也無話可說,只能道:“無念大師想見你一面,你對這個,也不感興趣?”
蕭山淵頓了一下。
夜州白又上前一步:“我不知你為何要殺無念大師,但是,我知道他為何要見你。蕭山淵,你會想知道的。”
蕭山淵冷笑了一下,他的心里起伏了幾個念頭。揣測人心是他慣常會做的事情,可是有時候,他卻不愿意揣測。
有時候看得太清楚太明白,反而會更難過。
蕭山淵冰冷道:“無念大師想見我,他不怕我殺了他?”
夜州白對上蕭山淵冰冷的目光:“或許你見了他,便不想殺他了。”
蕭山淵心中一頓。他看得出夜州白已經知道了什么,卻也不想深思。
蕭山淵走向夜州白,卻錯過他的肩膀。
夜州白垂眸,嘆口氣。
他想再說什么。不過既然蕭山淵沒那個意思,他也就沒什么好開口的了。
蕭山淵隨著夜州白一道到了合王府上,無念大師正在佛堂中等待著蕭山淵。
蕭山淵進門后,夜州白便要退出去,蕭山淵卻道:“你要走?你不怕我殺了無念大師?”
夜州白坦然道:“你不會殺他。”
蕭山淵看著無念大師的背影,心中已明了了七八分。一種隱秘的烈火在他的胸中燒了起來。
無念大師也道:“州白,你還是留下吧。”
夜州白蹙眉。
昨夜他與無念大師談過蕭山淵的事情之后,心中對這件事情已有了些別的考慮,眼下連無念大師都這么說,他想他更是不能離開了。
夜州白便合上了佛堂的門,默默立在一旁。
蕭山淵看了夜州白一眼,眼中的情愫難明,而后走向了無念大師。
無念大師燒了一支香,煙霧縈繞在他的眼前,讓他有些看不真切。
而后,他終于緩緩轉身。
煙霧又在他的身后盤旋。
這一次,蕭山淵看清了無念大師的臉。
他落在身側的手立刻握緊成了拳頭,原本冰冷的臉色也變得陰晴不定。
無念大師緩緩道:“有十四年不見了,淵兒。”
夜州白心頭一顫,果然如此。
蕭山淵的臉色卻沒有太多久別重逢的溫存,而是浮上了一種冰冷的了然:“難怪。這就說得通了。我還想,是什么樣的王爺,接連失去自己的得力下屬,還能無動于衷的。是你啊。”
無念大師并沒有因為蕭山淵冰冷的一句嘲諷而生氣,他只是用一種幽幽的神色看著蕭山淵:“當年族里的人都說,淵兒是最薄情的孩子。你的心中只有武學,目中無人。可如今看來,你才是那個,最難斷情的人。”
蕭山淵冷笑:“我只是做不到帶著一身血仇卻還能無動于衷的活下去。”
無念大師淺淺的笑了笑,笑意卻滿是寂寥:“那到底還是因為,蕭氏一族,是蕭東歲的蕭氏一族。”
蕭山淵漠然蹙眉,“你不配提我爹的名字。”
無念大師卻還是笑笑:“就因為,我不為蕭氏一族報仇么?”
蕭山淵只是蹙眉,想說的話卻并未開口。
無念大師搖了搖頭,將蕭山淵又上下看了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的情緒突然波動了起來,“你和城兒,一點也不像。一點也不像!城兒才是蕭氏一族最出色的繼承人,可是他卻死了!他死了!為什么你卻能活到今日?是蕭東歲早有預料早早的將你送走!”
蕭山淵只是冷笑。
好像從無念大師的口中聽到這些,也不過是揭開一個經年的、已經愈合了的瘡疤一樣。
夜州白卻忍不住蹙眉。他沒想到無念大師竟然是這樣想蕭山淵的。
無念大師看著蕭山淵,似乎要把他看透才好:“為何活下來的不是城兒!”提起蕭城,無念大師的情緒愈發難以控制,“城兒武功卓絕、戰功赫赫,帶兵征戰,天下揚名!他若是蕭氏一族的掌權人的孩子,早已經封侯拜相、絕不會落得這個地步。夜州白!”無念大師突然看向夜州白:“你救過城兒一次,我很感激你。可是你說淵兒這些年如何如何難過,難道我這些年,就過得好?”
夜州白微微皺眉,不解無念大師為何突然如此。
無念大師只是自說自話:“我沒有一日,過得好受。我沒有一日,能睡一場好夢!我沒有為城兒鋪好他的路,甚至……是我害了城兒。”
夜州白聽不明白了。
蕭山淵則是發出一聲冷笑:“你?你如何害了城哥?”
無念大師看著蕭山淵的臉,似乎拼命也想從他的臉上找到一分蕭城的樣子,可是無論如何也是找不出的。他想到什么,深深嘆口氣:“你活著……你活到現在也好。至少,這些話,我還能說說。”
無念大師發出一聲冷哼:“我做了一件錯事,毀了城兒的一生。當年,東決侯找到我,說想和我做一筆交易,事成之后,讓城兒做蕭氏一族的繼承人。那夜,我將蕭氏一族的軍印交給了東決侯。我沒想到,東決侯想要的,是蕭氏一族,滿門的性命。那夜我就知道了。這是一個無法挽回的錯誤。”
蕭山淵心中一涼。
夜州白震驚,沒想到當年的事情還有這樣的隱秘。
無念大師長嘆口氣,轉身看向古佛,“后來的事情還要我說么?這些年,你也知道了吧,淵兒。東決侯造了假的山河圖,嫁禍蕭氏一族。那山河圖是真是假又有什么關系。蕭氏一族功高蓋主,寂業想除掉我們很久了。東決侯又聯合百官上奏,事至此,已無力回天。我交出軍印的那晚就知道,這就是蕭氏一族的宿命。我帶著軍印去邊關找城兒,可是城兒竟然不愿起兵造反、也不愿隨我逃走。他竟回了天都城求帝國明察。真是愚蠢啊,城兒。他的忠義害了他。”
蕭山淵的心中浮現起蕭城的臉。
蕭城是那樣忠肝義膽的人。蕭城是他自小便敬佩的人。蕭山淵深吸口氣,心中已涼如雪。
無念大師轉身,眼睜睜的看著古佛,道:“你會想,為何我茍延殘喘到今日,只顧自己,不想家仇。淵兒,這些年,我過得也很難。”
蕭山淵冷冷道:“是因為想及過去,你深知蕭氏一族的血案,你也有份。”
被蕭山淵戳破了心思,無念大師深吸口氣。
夜州白沒想到真相竟然如此殘酷,他有些不忍的看向蕭山淵。
而蕭山淵卻已經是拔出了遇魔劍。
夜州白蹙眉,一時間,他不知自己該如何。無念大師在蕭氏一族的血案上絕非清白,可是若蕭山淵殺了自己的親叔叔,那又該如何?
蕭山淵冷冷的看著無念大師的背影,似乎已經被這殘酷的真實折磨得力竭,他將長劍對向無念大師,狠下心,刺了過去。
夜州白一頓:“阿淵!”
夜州白未出劍,只是以血肉之身擋在了無念大師的身后,攔住了蕭山淵的劍。
他抬手,握住了刺向無念大師的劍身。
夜州白的手立刻滲出鮮血來。
蕭山淵一頓,皺緊眉頭。
他停下了劍招,看著夜州白。
夜州白不知該如何勸阻,只道:“他畢竟是你的叔叔。”
蕭山淵凄涼的發出一聲冷笑:“夜州白,在此之前,你該問問,他是否有將我看成他的親侄子。”
說完,蕭山淵一咬牙,從夜州白的手中拔開了遇魔劍,卻覺著那劍傷仿佛是刮過他的心口一般,他只冷冷道:“蕭東合,若你真的心有悔恨,就為蕭氏一族做一件事吧!”
話音未落,蕭山淵再次向無念大師殺了過去。
夜州白不知自己是否還要再阻攔過去,而偏偏此時卻覺著胸口一陣悶痛,無念大師竟然轉身按住夜州白的肩膀,將他推向了蕭山淵刺去的劍鋒。
蕭山淵一驚,忙錯開劍鋒,劍鋒堪堪殺落夜州白的一縷長發。
夜州白捂著心口,踉蹌兩步,險些倒下。
蕭山淵不忍喊:“夜州白!”
隨即,他也感覺到心口處一片悶痛,話音未落,自己卻也執劍撐地,有些站不住。
無念大師臉上的失控和惶然都退去,只剩蒼涼:“淵兒,你放心。我不會殺你。我只是在這香里下了毒。你不殺我,解藥立刻給你。從此,你繼續做你的大寂蕭王爺,我也做我的東璃國合王。”
蕭山淵以長劍支撐著自己的身體,臉上只是帶著冷笑,毫無示弱的意思。
夜州白皺眉,沒想到無念大師竟然能做到這一步。他忽然悔恨,自己或許不該帶蕭山淵來走這一趟。
蕭山淵道:“你想要的,還是權勢。你口口聲聲說的難忘城哥,實際上,城哥也只是你想要往上爬的籌碼。”
無念大師深吸口氣,“我能如何?城兒已經死了。他明明有逃生的機會,可是他在天牢里,被折磨的經脈盡斷。我又能如何?”
蕭山淵冷笑:“你從未想這背后的罪魁禍首乃是帝國和寂業,甚至從未想為城哥報仇,因為你比誰都清楚,城哥的死,也有你的手筆。你這樣殘忍、自私的人,不配再提想念城哥。”
無念大師凄涼一笑:“我已經什么都沒有了,隨你如何說。淵兒,夜州白請求我勸你走出過去。但是你我都清楚,十二年前,誰也忘不了。你說的也是。折磨會跟隨我一生。這就是我的罪孽。所以,我失去了城兒,失去了影兒。你卻因為仇恨活到了現在。”
無念大師又看向了掙扎著想要破開迷香的夜州白,道:“州白,你看到了。這就是結果。”
夜州白心中凄涼,不知該說什么。
他原以為無念大師會給蕭山淵一條明路,沒想到這一遭也只是揭開了一段更為殘酷的過去罷了。
第七十五章 影鬼
迷香在佛堂里縈繞,夜州白只覺著胸口越來越悶,他望向以長劍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不肯倒下的蕭山淵,擔憂的蹙眉。
依他對蕭山淵的了解,蕭山淵是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
可是無念大師……
夜州白又看了看無念大師。
無念大師的臉在煙霧的繚繞里愈發讓人無法看真切。
無念大師想著的又會是什么,若是蕭山淵繼續出手,他還會如何做。夜州白的心底燃起深深的擔憂,只能努力調息,以內力將迷香的藥性壓制下去。
蕭山淵仍是一副冰冷的模樣,似乎無論藥性如何侵蝕他的內力,他也不會向眼前的人低頭。
無念大師蒼涼道:“淵兒,你這又是何必?難道你非要殺我不成?”
蕭山淵淡淡道:“你死,還是有點用處的。”
無念大師道:“淵兒,你真的這么恨我?我當時也只是鬼迷心竅。我也失去了城兒和影兒,蕭氏一族也是我的家,我也受到了命運的懲罰。淵兒,如今我什么都沒有了,我只想在這處無人知道我過去的地方茍延殘喘。只是這樣,你都要來擾亂我。”
蕭山淵垂眸,嘆口氣。他知道,這就是無念大師的抉擇。
蕭山淵道:“既然你要放下過去,那你而今只是東璃國的無念大師,而非蕭東合。而我,也只是寂國的蕭王爺。如今,我就是要殺你。”
無念大師悲哀的嘆口氣。
“淵兒,這是你逼我的。”
話音未落,無念大師輕輕的一揮手,藏于佛堂的殺手便傾巢出動,齊圍殺向蕭山淵。
夜州白震驚,眉頭緊鎖,“王爺,你怎能如此?”
無念大師只是幽幽的看著蕭山淵。
蕭山淵涼薄道:“你還不明白么?蕭東合就是要殺我。他認為,這世上僅剩的蕭氏一族的人,就是我。只有我死,才是真的斷了過去。只有我死,他才能稱心如意,覺著公平。”
夜州白深吸口氣,看向無念大師,“王爺,你可以不為蕭氏一族復仇,可是你怎么能對蕭山淵下手。他是你的親人。”
無念大師幽幽道:“州白,你還是不明白啊。淵兒也想殺我。”
而下一刻,無念大師輕輕一點頭,蒙面的殺手便從天而降,將蕭山淵圍在其中。
殺氣從四方而來,直沖蕭山淵。
夜州白欲掙脫迷香而起,擔憂道:“蕭山淵!”
蕭山淵微微一蹙眉,眼底閃過劍光,卻是那樣冰冷,人已執劍而起,對向那四方而來的殺手,殺出一招浩蕩的遇淵訣。
劍勢凌厲,瞬間席卷了佛堂,四方殺手俱不是對手,紛紛退避。
無念大師一驚——
“你!你沒有中毒!”
蕭山淵執劍逼近向無念大師。他淡淡道:“而今這局面也不是非要你的性命不可,方才我也只是試你。試試你的心,是否當真這樣無情。你以為你藏得很好,你還記得吧,十四年前,你派殺手到寂道書院的后山,要殺我。”
夜州白一頓,久遠的回憶再次被喚醒。他記得那兩名殺手。當時正值寂道書院的春獵,在群山深處,蕭山淵中了冰蟾之毒,險些被那殺手得手。
當時蕭山淵不愿提起的追溯,來自故鄉天都城的殺機,竟然是出自他的親叔叔之手。
無念大師垂眸,深吸口氣:“你果然聰明。”
蕭山淵嘆口氣:“我還是太蠢。我明白得太晚了。甚至十四年前,我都不想相信那殺手背后的主使竟然是你。若不是方才這圍殺之陣,我也不想相信,這就是當年想要殺我的劍勢。”
無念大師凄苦的笑了笑:“你又怎么會懂。淵兒,你什么也不想要,卻也是蕭氏一族的繼承人。城兒什么都有,卻也只能浴血奮戰,才能換來一點名聲。可是卻是你活下來。你憑什么活下來?就因為你是蕭氏一族的天選之人?城兒還是敗給了他的命。”
蕭山淵的眼底閃過一絲蒼涼,而后壓下那片刻的顫動,凌厲道:“別再拿城哥當借口了。若你真如此在乎城哥,他陷入天牢,將他救出的人,竟還會是與他沒有任何牽連的夜州白么?若你真的難忘、自責,又怎么會躲在這東璃國,做了這么多年的王爺,卻沒有一刻想為城哥報仇?”
無念大師蹙眉,說不出什么話。
夜州白心疼的看向蕭山淵,無奈嘆息。
蕭山淵又道:“若你真覺著自己罪孽深重,不可饒恕,如今這贖罪的機會就在你的眼前。我會安排好一切。待你死后,東璃國與寂國必將開戰,東決侯、寂業,都會死。寂國也會覆滅,為蕭氏一族的血仇雪恨。你的這些年,也算是有點用處。”
說話間,蕭山淵抬起劍,再次對向無念大師。
他念了一道劍訣,目光冷厲如雪,殺了過去。
而就在此時,一道影子閃過。
飛快的、鬼魅一般的影子。
那影子終于停在無念大師的身前,對上了蕭山淵的劍鋒。
那影子從來是令人無法捕捉的,沒有人真的抓住他。
可是這一刻,不知道為了什么,他竟然沒有閃躲。他只是停在無念大師的身前,靜默的立著,任由那由蕭山淵刺出的一劍,殺向他的咽喉。
蕭山淵一頓。
那劍鋒卻已刺出,將沒入那人的喉嚨。
夜州白意識到了什么,立刻強提真氣,念了一道劍訣,驅使長劍猛然刺出,在喉嚨剛剛見血的那一刻,夜州白的往生劍將蕭山淵的遇魔劍抵住。
蕭山淵手上脫力,突然一松手,往生劍將遇魔劍推了出去,兩把劍砸落地面,交錯在一起。
蕭山淵蹙眉,后怕的松了口氣。
夜州白看見蕭山淵一時無力的模樣,掙扎著起身,向蕭山淵走近了過去。
而立在無念大師身前的人,輕輕的擦了一下咽喉皮肉的鮮血,咽了咽氣,一時不知道該看向蕭山淵,還是看向無念大師。
那是影鬼。面容凄慘的影鬼。
夜州白看了看影鬼惶然無措的模樣,不禁嘆口氣,終于到了蕭山淵的身邊,接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蕭山淵感覺到一只不那么有溫度的手覆住了自己方才在千鈞一發之際繃緊、此時已僵硬的沒有生機的拿劍的手臂,忽然覺著,又有了知覺。
雖然那只手不那么熱,但還是給了蕭山淵一點無力之后的溫情。
他看向影鬼。
影鬼已眼眶通紅,眼中帶淚,看著蕭山淵,神色里又帶著懺悔。
他似乎竭盡全力,才能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開口卻已經是破碎和沙啞:“淵哥……對不起。但……不能……不能殺……他……”
蕭山淵深吸口氣,淡然一垂眸,已是明白了。
而此時,和影鬼一樣情緒激烈的還有他身后的無念大師。
無念大師的嘴唇顫抖著,想說什么又無法開口,他動身轉到影鬼的身邊,看見了他的臉。
無念大師的神色一頓,隨即波瀾重重的臉龐便滑落兩行淚水。
“影……影兒……真的是你?”
夜州白已明白了。
他看了看影鬼和無念大師,又看向蕭山淵,見蕭山淵已經是一副疲憊茫然的模樣,他便暫時放開他,去撿起落在地上相交錯的兩把劍,隨后將一把收起,另一把帶到蕭山淵的身邊。
影鬼對上無念大師癡癡的目光,也落下淚來。可是他卻無法開口。
他不敢想自己這些年活在黑暗里為他的父親、哥哥報仇的歲月里,自己的父親竟在另一個國度過著這樣封官進爵的日子。
太可笑了。
太荒唐了。
甚至在當年逃生時,他的父親明明早預料到,卻只想帶著他的哥哥走,而未對他有一分囑托。
影鬼忽而覺著自己實在是個笑話。
無念大師摸向影鬼冰冷的手,緊緊的盯著他的臉看:“你真的是影兒?你真的是我的影兒?”
影鬼不說話。他看向蕭山淵。眼里寫滿虧欠和悔恨。
蕭山淵從夜州白的手中接過自己的劍,但是沒有再拿起,而是收在了劍鞘里。
影鬼喃喃,臉上滿是淚痕:“淵哥……對不起……”
蕭山淵抬眸,對上影鬼懺悔的目光,眼底浮上一片蒼涼,他只是輕輕道:“你又有什么錯。”
說完,蕭山淵無力的搖了搖頭,轉身走出了佛堂。
蕭山淵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剛剛走出門的那一刻,天上便澆下一場狂妄的大雨。
秋雨,真是冷入骨啊。
蕭山淵抬眸,看著那大雨砸下,但是仍未停下腳步,只是走了出去。
佛堂里,無念大師擁住影鬼,熱淚滿了整張臉,“影兒……影兒……”
影鬼不知自己該看向誰。直到蕭山淵的身影消失在大雨里,已看不見,他才緩緩收回目光,卻無法擁抱眼前這個——自己的父親。
夜州白看了看影鬼和無念大師,凄涼的嘆口氣,而后也快步離開了佛堂。
佛堂里仍舊是燭火輝輝。
經歷一場亂事,終于又靜謐下來,燭火搖曳著,燈火映照著。
一直隱匿于黑暗中的影鬼的臉終于在這樣的光輝里得以見著一點光明。可是……他卻更看不真切了。
蕭氏一族的血仇竟然還有自己的父親的手筆,自己這些年的尋仇竟然落得如此結局。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蕭東合,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蕭山淵。
但他聽得無念大師的哭聲,卻還是忍不住心軟的垂眸。
他終于喃喃:“爹……”
那也是他想了十幾年無法忘卻、愿為之舍棄光明遁入黑暗、死死生生都無法忘記的人。
第七十六章 凄風
大雨突至,漫天皆作冰涼,砸在地上,砸得街衢上的人向四處散去。
四下的匆匆退避里,唯蕭山淵只是一步一步朝著前走。
任憑大雨砸在他的身上,他也好似沒有知覺。
跑的人中有湊近蕭山淵,關切道:“還不快去避雨啊。”
蕭山淵卻只是自顧自的往前走,仿佛沒聽到一樣。
眼前的人也都化成雨水四散的泡影,只是匆匆散去了。
蕭東合……蕭東合能殺他,他卻不能殺蕭東合。他是他的親叔叔,是蕭氏一族在這世上僅剩的幾人之一,是他的堂弟蕭影的父親。
可是蕭東合也是將蕭氏一族往火坑里推的劊子手。
蕭山淵心底一片凄涼。
但是他知道,若是他爹還在,也不會允許他殺了蕭東合的。
蕭山淵深吸口氣,寧愿這大雨能洗去這一場記憶,寧愿蕭東合只是東璃國的合王,這樣,他也不必為前塵往事難過了。
不遠處的風雨里,夜州白撐著傘快走而來。
長街上的人已盡散去,只余蕭山淵這一個悲傷的背影在游蕩,夜州白無奈嘆口氣,追到了蕭山淵的身邊,將傘撐起,把蕭山淵護在他的傘下。
蕭山淵頓了下。
夜州白攔住蕭山淵的手臂,“蕭山淵。”
蕭山淵停下,轉向夜州白,滿是雨滴的臉上帶著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凄慘,在夜州白的眼里,是讓人心疼的可憐。
大雨已經將蕭山淵澆透了。
夜州白的心里一酸。
他用心疼的目光描摹著蕭山淵的臉,蕭山淵俊美的臉被淋濕的模樣顯得可憐又動人,映在他的眼底,他不由得嘆口氣。
蕭山淵看向夜州白的眼睛。
夜州白的眼睛里分明寫滿擔心、關切、無奈的復雜情緒,那是為他才有的心情。可是蕭山淵卻覺著,那更是一種折磨。
他貪戀這種牽連,可惜這牽連又不為他一個人而存在。上天分明是在千回百轉的折磨他,要他體驗這種溫情,又讓他無法擁有這種溫情。
夜州白想了想,道:“對不起。我沒想到無念大師……是我自以為是。”
蕭山淵輕輕垂眸,眼底浮起一片失落,“你想和我說這些,那你還是走吧。”
說著,蕭山淵便掙脫開夜州白的手,繼續往大雨里去。
夜州白追上他,再次攔住他的手臂:“蕭山淵!”
蕭山淵被夜州白的動作攔下,他皺了皺眉,可是這一次,夜州白的力氣卻更大。
夜州白看著蕭山淵的眼睛,堅決道:“這是你的事情,我是不該過問。我只想你別難過。若你需要我,我會陪在你身邊。”
蕭山淵看著傘下的夜州白的臉,眸中山著淚光,默然不語。
夜州白繼續安慰道:“我知道你無法放下過去,我不能勸你如何。可是過去難纏,我們終究是要為以后活的。仇恨我們無法放下,但也一樣要好好往前走。若是蕭氏一族你的親人,泉下有知,他們看到你孤零零的活在這世上,被仇恨裹挾,被往事困住,為了報仇不顧其他,他們也會為你難過。你不必在乎我對你的擔心,但你要自己看重你自己。”
蕭山淵的呼吸更沉重了一些,被夜州白抓緊的手臂隨著身體的顫抖而輕輕動彈著。
夜州白深吸口氣,又向蕭山淵的眼前走近了一些:“無念大師已斷情絕愛,了卻前塵,他的話你不必在乎。”夜州白看著蕭山淵的眼睛,用堅定的語氣道:“你對影鬼說,他沒有錯。蕭山淵,你也沒有錯。如今我才知道,當年你為何那么急切的離開寂道書院。你為蕭氏一族只有你活下來而難過,你覺著當年沒能留在王府守護親人是你的過錯。但你又如何料到那兩年間會發生的事情?蕭東合不想你活下去,那是他的自私和罪孽。你的父親、蕭城、蕭氏一族的其他親人,都想你好好活下去。他們一定為你能活下去而高興,而非像蕭東合那樣怨懟。”
蕭山淵被夜州白說中了心事,垂下眼眸,一滴淚卻混入臉龐上的雨水,一同滑落。
在佛堂時,他有一瞬間,竟然無法反駁無念大師。
是,蕭氏一族只有他,當年在寂道書院,躲過了這場宿命的絕殺。
他沒死,可是他的靈魂卻被困在那場宿命的血案里,再也無法見生機。
只有殺戮。無盡的殺戮,殺了那殘酷的暴君、奸邪的侯爺,滅了這是非不分的、搖搖欲墜的國度,才是他被困住的靈魂的出口。
蕭山淵收緊了拳頭,無邊的涼意將他覆滅。他的嘴唇顫抖著,想說什么卻無法開口。
夜州白道:“我想起阿山的話,他說的對,我沒有經歷過這樣的苦痛,也沒有勸別人放下仇恨的立場。但我會陪著你。就像在寂道書院那兩年,我們也是一起走過來的一樣。錯的人不是你。這一點你要清楚。你可以懲罰那些犯下惡行的人,但決不能用過去困住你自己。”
夜州白將傘遞進蕭山淵的手里,“至少,你別讓自己淋濕。”
蕭山淵已分不清淋濕自己的臉的是雨水還是淚水,他的手顫了顫,試圖握著夜州白遞過來的傘。可是他還是沒有握住。他又有些殘存的妄想,想夜州白能在自己的面前久一些。
再也沒有誰能讓他感覺到,這人世間還沒有那么無望。
夜州白看著蕭山淵惶然失落的模樣,終于還是自己撐住了傘,卻湊上前一步,用空出的一只手擁住蕭山淵的脊背,緊緊抱住他。
凄風冷雨,席卷了無人的城。
蕭山淵一頓,低頭抵在了夜州白的肩頸上,試圖埋進他的身體。
他緩緩抬起手,試圖摟緊夜州白。
但那只手終于只是停下,又落下。
大雨還是澆著長街。
傘撐在夜州白和蕭山淵的身上,好像永遠都不會動搖。
合王府上,佛堂在風雨里顯得光輝更盛。
無念大師擦去臉上淚痕,看著立在古佛前臉色陰郁的影鬼。
影鬼聽聞了過去的事,仇恨未銷,心中卻更多了千瘡百孔。他為自己的父親背叛了宗族而失望,也為自己的父親舍棄了自己而難過。
無念大師卻釋然了許多,至少……蕭影還活著。他道:“影兒,當年的事是我的錯,你恨我,我無話可說。只要你活著就好。”
影鬼淡淡:“可是當年你沒想我活。”
無念大師道:“影兒,我對不起你。當年我知道事情或有危機,能想到的只有速到邊關尋城兒,但是我還沒來得及做什么,東決侯便對王府動手了。我當時知道,回國都必是死路一條。城兒也是愚蠢,不愿起兵、也不愿遁逃。我當時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先逃到東璃避難。我真的沒想到最后是這個結果。”
影鬼冷冷一笑,“我知道了,你不必再說了。”
無念大師往前一步,抓住影鬼的手:“影兒,往后讓爹好好補償你吧。如今我在東璃國,也算有些威望。一切都能重新開始。”
影鬼冷酷的看向無念大師,眼底滿是深深的失望,他沒想到自己的父親竟然是這樣的人,這對他而言無疑是最大的折磨。
影鬼冷笑:“重新開始?”他幾乎不敢相信,這是會從自己的父親口中說出的話。
“蕭氏一族亡族了,我哥死了,這些都是拜帝國和東決侯所賜。如今你到了另一個國度,便能這樣重新開始了?哥的仇你也忘了!你對王伯心懷嫉妒欲取而代之,對淵哥忌恨也能派殺手殺之,可是哥是你的親生骨肉,是你機關算盡也要送上高位的天之驕子。他被帝國害死了,你也能忘了?”
影鬼的語氣愈發激烈,眼眶越來越紅。
無念大師無奈,輕輕嘆氣:“影兒,你哥哥已經死了!還能要我如何!我當年要帶他走,是他要回到天都城!是他自己去送命的!被夜州白救出以后他已經是個廢人,世上唯有天祈山莊的顧夕月懂得接骨之法,我為他甚至要重回寂國,自投羅網,可是他卻寧愿死,也不愿再見顧夕月!那是與他有婚約的妻子啊!你哥哥這一生,就輸在一個蠢字。他太顧及兄弟之情,始終不愿與淵兒相爭、太顧及家國之重,將性命赴沙場,又為忠義而被俘、太顧及兒女情長,寧死也要救顧夕月。若非如此,怎么會落得這樣凄慘的下場!”
影鬼蹙眉,語氣里滿是失望,在他看來,蕭城是真正的英雄,他急道:“你不能這樣說我哥!”
無念大師一時情緒激烈,說完這些話也有些無奈,他深吸口氣,搖了搖頭:“我是太難過了。我對不起城兒,也對不起你。”
影鬼嘆息,陷入冰涼的折磨中,他實在覺著諷刺:“可是連夜州白,當年不過是一個十九歲初出茅廬的年輕人,聽聞我哥之事,都愿為了他涉險闖天牢。而你……這么多年,你只是躲在這里。”
無念大師頓了下,他無法掙脫痛苦,過去的一個抉擇留下的陰影已經是遮蔽了他的一生,他不想面對那份罪孽,卻也只能為自己辯解:“躲?影兒,你錯了,蕭氏一族最會躲的人,是淵兒啊!若不是他當年躲進了寂道書院,怎么會活到今日?他在寂道書院甚至還習得了天下絕學遇淵訣!他……”
影鬼蹙眉,又生了怒火:“夠了。當年淵哥根本也無心那蕭氏一族的繼承人之位,他會到寂道書院,只是因為他不想待在王府讓人們覺著他是我哥的對手。淵哥自小便無心王府的明爭暗斗之事,這些連我和哥都能看得出來,你看不出?別再為自己的自私找借口了。”
無念大師一頓。
借口。
是啊,終究,影鬼還是說破了他的心思。
他這十幾年來,沒有一刻不在為自己找借口。
若是沒有這借口,他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才能度過那些噩夢纏身的黑夜。
無念大師看著影鬼的臉。這時候他才發現,他的小兒子,真的長大了。
“影兒,我犯了一個錯。世人常說,人可以第二次機會。可是我犯下的這個錯,我心里清楚,我這一生,都無法彌補。”無念大師終究還是看向了古佛,眼中寫滿了懺悔,“我軟弱,自私,無情,甚至還想殺了淵兒,結束這一切。影兒,你說得對,我沒有對得起任何人。”
影鬼動了動唇,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他深吸口氣,激烈的情緒如針尖一般刺穿他的心口,“哥來到東璃國以后,發生了什么?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影鬼問向無念大師。
無念大師轉向影鬼,眼眶已經紅了。
第七十七章 答案
風雨仍是未歇,石板上砸著雨點,急促的。
一處僻靜的庭院中,窗子是掩著的,夜州白臨窗坐著,看著在床榻上打坐調息的蕭山淵。
蕭山淵的臉色蒼白,在壓制體內真氣的游走。似乎有些走火入魔的跡象。
當年修煉遇淵訣的一半殘卷,自是有走火入魔的風險。而蕭山淵卻沒有在乎那些。
他只想變得更強。
如今看來,那些經年里埋下的執念,都已早早的有了因緣。在蕭氏一族從來不太平的光景里,變得更強是蕭山淵最好的出路。
這時候,有人來敲了敲門。
這一聲敲門聲顯然是驚擾到了正在調息的蕭山淵,他忽而眉頭緊鎖,臉色也變得更難看了一些。
而后,他聽見夜州白去開了門,向門外來人叮囑若沒有喊他便不必來,又聽得房門合上,夜州白的腳步聲向自己走近。
蕭山淵睜開了眼睛,將真氣壓了下去。
他看見夜州白端著一碗熱湯向自己走來。
夜州白近到蕭山淵的身側,將碗遞到他的面前,“給。”
蕭山淵下意識皺了皺眉,語氣有些涼薄,“當我是什么弱不禁風之人,還需要這個。”
夜州白搖搖頭,語氣里帶了一點安撫:“你并非弱不禁風之人,但也是凡人。喝了這個,總沒壞處的。”
蕭山淵避開目光,不想看見夜州白那雙寫著關心和溫情的眼睛。
尤其是一想到,夜州白這樣對自己不過是施舍,對夜盡明才是真正的掏心掏肺,難言的隱痛又會霸占他的心頭。
夜州白對誰都能如此,施舍自然也不差給他一個。
蕭山淵卻容易陷入這溫情的漩渦,妄圖這溫情只屬于他一個人。
夜州白猜不透蕭山淵在想什么,只好坐在他的身邊,伸手為他探了探脈象。
剛碰上那冰涼的手腕,蕭山淵便將手縮了回去,低聲道:“夠了。”
夜州白無奈抿了抿唇。
他這會兒明白了,蕭山淵還在為自己當日在幽明山舍棄而怪罪自己。這他沒話說。事實如此,解釋沒什么意思。但對蕭山淵的關心確是實打實的。他只能將語氣放軟一些:“你身體還是太涼,把這熱湯喝了。”
蕭山淵看了夜州白一眼,他了解夜州白。若是他不喝,夜州白是愿意在這里與他軟硬兼施的磨的。他只得淡淡的接過那碗,仰起頭,將熱湯一飲而盡。
夜州白看著蕭山淵,又將空碗接過,放好。而后又轉到蕭山淵的身邊,“這里很安全。你可以在這里安心調息,我會在這里陪你。”
蕭山淵四下看了看,只知自己所在的乃是一處房間,房間擺設很是素樸,倒是很符合夜州白的氣質,他心中已有些猜測:“這是你在東璃的府邸?看來,你和蕭東合關系匪淺啊。”
蕭山淵又說這些不冷不熱的話,但夜州白對此已習慣,只是誠懇的表明了立場:“當年我與他結識之時,并不知道他是蕭東合。我與他只是在東璃千妖作亂時有過合作,不過那也不是為他,當時千妖猖狂,為禍都城,我們的目標在那時是一樣的。至于這處宅院,也是我鎮妖有功理應的論功行賞,并非是因為與他有什么關系。若我當時知道他是這樣的人,未必和他結交。”
聽了夜州白的話,蕭山淵不可否認自己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他看了夜州白一眼,道:“那我打算在你的府上長住了,就這么霸著,你可收租?”
夜州白也看蕭山淵,見他臉色還是涼薄,語氣里帶了一點安撫道:“不收。放心住著。”
蕭山淵不禁冷笑一下:“哦?我不止要霸著你的府邸,還要霸著你,我住一日,你便要陪我一日。夜盡明可忍得了?若是有這些時日——你不在他的身邊,他還能受得了?”
夜州白皺了一下眉頭,道:“我與你說過。我只將夜盡明看成是山北宗的宗主,看成是我該效忠的人。除此之外,我對他,沒別的想法。”
蕭山淵微微動唇,一種得到安慰的心情在他的心口激蕩開來。雖然并未產生很大的波瀾,但還是消解了他的很多苦悶。
夜州白看著蕭山淵臉色和緩了一些的模樣,想來自己的話還是有安撫到他。如此,也算讓他紓解了一些痛苦。他忍不住又往蕭山淵的身邊湊近了一些,伸手抓住了他冰冷的手腕。
蕭山淵一頓,他試圖掙脫開,但在此之前,夜州白不知想到了什么,卻先松開了,而后只是解釋道:“熱湯還是有用的。”
說完,夜州白又退了回去。
夜信的臉在他的腦海里閃過。
蕭山淵還是帝國的人,是山北宗的仇敵。這還在時時的鞭笞著他,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
蕭山淵冷笑了一下,將夜州白的這種施舍、這種退卻歸為他習慣的逃避。他突然湊近夜州白的身邊,附在他的耳邊,低聲道:“夜州白,你分明知道我在想什么。怕你不明白,我再說一次。你要是沒有投懷送抱的決心,就別再施舍你這些所謂的溫情了。十二年前,我還能裝模作樣的做做你的同窗,如今我早已經裝不下去了。至于我想做你的什么,你應該很清楚。”
蕭山淵看見夜州白原本平常的臉色一點一點紅了起來,耳根紅得更甚。他終于露出了一點滿足的笑意,雖然只是瞬間。
夜州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落在床邊的手收緊成拳頭,他森·晚·壓下心頭那些纏綿的情思,艱難的理智道:“怕你不明白,我也再說一次。我身上種著離心咒,若再有一次要我抉擇時,我一樣會先選山北宗和夜盡明。我不想你到時候又像在幽明山時那樣受挫。”
夜州白雖然把話說得平和,但蕭山淵明白這就是回絕了。夜州白只是在回應那晚在合王府外自己的發瘋罷了。
他說,“若你沒打算只念著我、只想著我,就別再與我說這些了。”
而此刻,夜州白給出了他的答案。
蕭山淵沒覺著意外。
這就是夜州白。
蕭山淵淡淡的靠回另一邊床上,下了逐客令道:“那你可以出去了。如非必要,別在我的面前晃。”
霸著他的房間卻霸出一副主人的模樣。夜州白不禁想。
不過,這就是蕭山淵。
夜州白只能嘆口氣,“如有需要,隨時叫我。”
蕭山淵淡淡蹙眉。
他總不能那樣直白的說,每時每刻他都需要他。他恢復了冷漠的模樣,閉上了眼睛,沒再答話。
夜州白心道至少是將這人哄好了,他不會再往雨里去。這是個好事。
這樣想,夜州白便收起了心頭的糾結和失落,起身,走了出去。
聽到夜州白走遠,蕭山淵睜開眼睛,看向他離開的方向,微微蹙眉,心道自己真會給自己找不痛快。明知道夜州白是說不出什么好話來的,卻還要問那些話。
答案早已很明顯,他卻固執的不肯接受,非要夜州白把那話一字一句的說給他聽,他才覺著能死心。
蕭山淵悲涼的嘆了口氣。
是他沒嘗過那些溫情的甜蜜,夜州白只是稍稍施舍給他一點他便視為珍寶。可是這終究只是施舍,夜州白不會捧著他的一顆心給他。
可是他,蕭山淵,只想要那顆完整的心。少一點,他都會寂寞,會痛苦。
夜州白離開房間后,想著給蕭山淵尋些東璃國的特色吃的來。蕭山淵該是沒吃過那些的。只是這雨仍未有將歇的跡象,夜州白只得先回房。
轉過那廊子時,卻見著一個熟悉的人影。
那好聽的女聲里帶了一些調笑:“夜大俠在這里守了王爺一夜?真是讓人難以想象啊。”
說話的人是寂九蝶。
夜州白從容以對:“姑娘來了是客,請到廳上吧。”
寂九蝶笑笑:“能被夜大俠視為客人,我真是從心里歡喜。”
夜州白只是淡淡一笑,便做了個“請”的手勢,引著寂九蝶往正堂去。
寂九蝶緊跟在夜州白的身側,看看夜州白,又看看這處僻靜清幽的宅院,心中不禁也清凈許多。
這處宅院很符合夜州白的氣質。想及此處,寂九蝶的心里又有些遺憾。但是如夜州白這樣的人物,垂涎他的人自是從不在少數,自己對他的一分喜歡,或許對他而言,早已經是像家常便飯一般。畢竟,比起在房間里躺著的那位王爺,自己不過是一個殺手罷了。
“夜大俠如此看重王爺,不止是因為,他是你在寂道書院的同窗吧?”寂九蝶問起。
夜州白蹙眉。寂九蝶知道蕭山淵曾在寂道書院求學,那是否也知道蕭山淵的身份呢?
夜州白淡淡:“這樁事情你也知曉?”
寂九蝶道:“原本是不清楚的。只是……上次江淮一行,王爺特別讓下屬走了一趟寂道書院,尋些求學時遺落下的東西。聽聞那些玩意兒里,還有與夜大俠有關的。夜大俠可感興趣?”
夜州白頓了下。但他并不想知道。
過去的事已去。
他只在乎他和蕭山淵以后的路。更何況,雖然江湖上的人并不知道蕭氏一族的王爺之子蕭淵曾在寂道書院求學,可是若此事被更多的人知曉,總是不好。關于寂道書院的往事,他也不想再提起。如此也算是對而今的蕭山淵的一種保護。
而且……若是知道了又該如何?若是知道了那錯過的往日里有何情分又或者是有何糾纏,豈不是更令人遺憾的事?
舊時他們曾為知交,同道而行。
如今已是各自一端,總有離散之時。
夜州白抬眸,坦蕩道:“我沒有興趣。”
寂九蝶只好一笑,看著夜州白一晃而過的凄涼神色,她不由得嘆口氣。
不過得夜州白招待,她還是心生歡喜,心道這夜州白與她家王爺之事,和她又有什么干系,如此想,寂九蝶也就跟緊夜州白的步子,一道去受用府上招待了。
第七十八章 深吻
雨歇之時,夜州白便想出府去合王府邸尋無念大師,而高越卻已先行找來——王爺有約,請夜州白和蕭山淵到佛堂一敘。
夜州白便去找了蕭山淵一道而行。
蕭山淵佯做虛弱之像,夜州白自了然他的偽裝,卻也默默承下。畢竟他難得能有如此隨性之時,自己也該讓著他些。
于是扶他上轎,由高越帶領、秋風門的人牽引同往合王府上去了。
夜州白掀開車簾看看,見長街上又熱鬧起來,心中默默思量,欲下了轎,蕭山淵卻扯住他的袖子。
蕭山淵用一種竟有些讓人憐愛的眼神盯著他,氣若游絲道:“我暈。”
夜州白看出蕭山淵的把戲,心道分明那日自己要給他熱湯喝,他還說自己并非是那弱不禁風之人,而今又做出這副模樣,不過是……
但夜州白卻是實實在在的心軟之人。
尤其在面對眼前這人時。
他便停下欲下馬的動作,轉回蕭山淵身邊,倒也是配合的探了探他的脈象。
真氣確實紊亂。
夜州白不禁蹙眉:“遇淵訣的另一半你可修煉了?為何體內還是有走火入魔之跡象?”
蕭山淵淡淡:“許是這些時日被你氣的。”
夜州白無奈:“我何時氣你?”
蕭山淵卻凜然道:“你為夜盡明不惜性命犯險之時,你拋棄我之時,你假死做局讓我難過之時,你妄想蕭東合是好人之時……你何時不曾氣我?”
聽蕭山淵如此一說,夜州白確實覺著有些理虧。
且不說別的,自重逢之時起,蕭山淵是實打實的救了自己好幾遭。江淮刺殺之后、一葉水逃亡之時、幽明山黑心索之下,如此想來,夜州白深覺虧欠,便說不出什么話,由著蕭山淵說。
蕭山淵見夜州白不說話,了然他胸中所想,于是又湊近上去一些。
夜州白這顆心是冷冰冰的、不給他的,可是他的人,如今就明晃晃、活生生的擺在自己眼前,一副任由他做什么都不會拒絕的模樣,那自己何苦做什么正人君子。
何況……他蕭山淵,何時是正人君子了?
蕭山淵盯住夜州白的眼睛,沉聲道:“怎么,你也覺著,對不起我?”
夜州白抬眸,對上蕭山淵有點晦暗不明的眼神,無意識的抿了抿唇。
蕭山淵卻突然勾唇一笑,猛然低下頭,覆上了他的嘴唇。
夜州白一時睜大眼睛,落在身側的手正想抬起推開眼前的人,蕭山淵卻已先松開了他。
一觸即放。
夜州白的臉色變得有點紅,他盡力凝神看著蕭山淵,有點慌道:“你休要亂來。”
蕭山淵卻笑。
“我,蕭山淵,素來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夜州白,你是真不懂還是裝做不懂。往前我是蕭氏一族命定的繼承人,無人被我放在眼里。而今我是寂國的蕭王爺,便是寂業也不敢惹我。可對你,我卻如此捧著護著。”
夜州白看著蕭山淵有些壓迫性的神色,忽而認識到自己眼前這個人,從來都是過的高高在上的日子。此刻他的眼神,已完全是那不可一世的上位者的模樣。
蕭山淵看出夜州白的一點惶然,又道:“當然,我并非是非要逼良為娼的那種人,也不是非你不可。夜州白,你可以不要我。”
夜州白皺了皺眉,抬起的手并未真的落下。
蕭山淵得意的勾起一抹邪笑,攬過夜州白的薄薄的脊背,再次湊了上去。
這次是來勢洶洶的親吻。
蕭山淵看透了夜州白的心。
他就是推不開自己。
夜州白被蕭山淵完全的剝奪了呼吸,身體被他緊緊的攬住扣在他的懷里,一雙薄唇被反復激烈的蹂躪,被迫仰起頭承受有點兇的吻,幾次被蹂躪之后被迫打開了緊守的牙關,終于落下了有點顫抖的手搭在蕭山淵的肩膀,受用了這帶著怒氣又纏綿的親吻。
此時,那車簾卻被人突然拉開,響起的是高越的清朗的聲音:
“州白,甜……”
話剛開口,高越便被眼前這一幕沖擊到,說不下去了。
素來執劍冷靜、仿佛禁欲般的夜州白此時正被蕭山淵摁在懷里,仰著頭好似毫無反抗之力的承受著身上的人的激烈掠奪,聽到他的聲音之后,一張臉更是紅透。
與忙亂的側過頭藏進蕭山淵懷里的夜州白不同,蕭山淵只是耳根還有些紅,他有些不喜的抬起頭,轉向睜大眼睛說不出話、震驚看著眼前場面的高越,眉頭皺起、語氣涼戾道:“看夠了?”
高越頓了一下,也知自己的行為實在不適宜,忙放下車簾。
“抱……抱歉,我并非有意的。”
高越有些歉意的聲音響在車簾之外。
蕭山淵不在意的轉過頭,把抵在自己胸口的夜州白揪起來,看著他不知所措的樣子,心情卻大好。
誰能想到縱橫天下的第一刺客在自己的懷里,也會是這樣惶然、可愛。
夜州白咬了咬唇,眼底浮上一片茫然。
他并非是為高越撞破了兩人之事而無措,只是不禁想到,高越都如此震驚,那……山北宗呢?
山北宗的人又如何想他?
自己竟然和罵名滿山北的蕭山淵有這樣的一段私情么?
蕭山淵卻好似看出了夜州白在想什么,扶過他的脖頸,難得溫柔的看他:“我又不是要以身相許,要讓你昭告天下,你把大寂的蕭王爺拐走了。你怕什么?”
夜州白的眼皮一跳,自己的擔憂竟然已經寫在臉上、如此明顯么?
蕭山淵又道:“還是說,剛才親的還不夠爽么?那你總得給我機會,我好好學學。”
夜州白忍不住咽了口水。
蕭山淵用指尖擦過夜州白被蹂躪的紅紅的唇,忍住了想親下去的沖動,聲音有些沉道:“你怎么想?”
夜州白垂眸,他什么也不想想,終究只是閉了閉眼睛,道:“你不暈了?”
蕭山淵:“……”
夜州白如此可愛。
又如此煞風景。
馬車到了合王府前,蕭山淵由夜州白攙著下了馬車,而后又一改方才虛弱之像,未等高越及王府看守邀約,便動身、從容的踏進那王府的大門,仿佛他來到此處,不過是進一處普通宅院罷了。
看著蕭山淵走進合王府,高越才轉向夜州白,道:“那個……我已將你要的東西買好。”
夜州白點頭,維持著臉色的平和,道:“多……多謝。”
卻還是不好意思的結巴了。
夜州白只得快步進了合王府,邊走邊無奈的搖了搖頭。
高越看著夜州白的背影,卻不由得露出了一點溫和的笑意來。
認識夜州白這么久,還是頭一次見著他也有不平靜的時候。
不過這樣,夜州白更像一個有生氣的活人了。
佛堂中,仍一片靜謐之境。
香氣縈繞里,無念大師于古佛前枯守,一旁立著的是影鬼。
蕭山淵推門而入時,見著的正是一番景象。
他停下,等著夜州白近到他的身邊,將門合上,而后動身走近到了無念大師的身側。
影鬼見著蕭山淵,動了動唇,頗有些難言,最后只能喃喃道:“淵哥。”
蕭山淵看了影鬼一眼,而后將目光轉向了無念大師,眼神冷漠。
無念大師深吸口氣,終于看向蕭山淵,平靜的對上他的目光:“挑起東璃和寂國紛爭之事,淵兒,我可以幫你。”
蕭山淵冷漠:“是幫你自己。”
無念大師沒有反駁,他也無法反駁,只能滄桑一笑:“你說的不錯。淵兒,我該慶幸你還活著,這也是給了我一個,能夠贖罪的機會。”
蕭山淵的臉色仍然是冷漠的,“不必與我說這些。說說你的計劃,還有……城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無念大師悲傷的搖了搖頭,道:“你想為城兒報仇。”
蕭山淵坦然道:“他是我的兄長,還是一位忠肝義膽的將軍。”
無念大師嘆口氣,“蕭氏一族出了你們這些或英勇、或重情的后輩,我真不知道,這是蕭氏一族之幸,還是蕭氏一族之不幸。”
蕭山淵抬眸,涼薄道:“我今日來不是聽你傷悲春秋的。你的這些話,留和我爹、城哥他們說吧。”
無念大師這次并沒有蕭山淵這句話而惱火,而是慨嘆道:“待到百年之后,我真無臉見他們。”
蕭山淵淡淡:“若你知道如此,便為蕭氏一族做些事情。”
無念大師深吸口氣,臉色變得悲傷,仿佛是在自己的心上刻刀子一般:“城兒當年還在邊防作戰,我知事不諧,急去邊防尋他。他得知事情后,便決定回到天都城,請寂業明察。寂業無道,以叛臣之名將城兒打入天牢,斷他的經脈。之后,州白救出城兒,遭帝國追殺,我的人在城郊出手,將州白和城兒帶回了東璃。城兒經脈已斷,茍延殘喘,痛苦度日,終是不堪折磨,氣竭而終。原本這世上還有一人,也就是城兒的未婚妻,天祈山莊的顧夕月可救城兒,但城兒寧死,也不愿讓我去天都城尋她。”
說到此處,無念大師流下一行熱淚。
蕭山淵沉默聽著,嘆了口氣。
無念大師道:“這就是,他的結局。”
影鬼在一旁聽著,不禁落淚。
蕭山淵滿含憤怒的握緊了拳頭。
無念大師道:“城兒已死,原本我心也死。而今得天憐我,影兒還活在這世上。淵兒,你恨我也好。我只是個懦弱的人,而今我只想和影兒一起在這東璃國,好好的活下去。你想做的事情,我都會盡力幫你。但是,我只是東璃國的無念大師,不會再是,蕭東合。”
蕭山淵抬眸,看著無念大師退縮的眼神,他明白他的決定,只是冷漠的一點頭:“這些年,我也是這么走過來的。只要你記森·晚·著,做你該做的事情就好。我要你做的很簡單,讓東璃出兵寂國,使寂國守衛虛空。”
說完,蕭山淵已不愿再和無念大師如此相對,轉身便要離開。
夜州白仍看著無念大師,道:“顧夕月還活著?”
蕭山淵一頓,停了下來,看向夜州白。
他雖然不解夜州白又是如何知道顧夕月的,但了然這樁事對夜州白而言定然算得上一件重要的事情,于是只是背對著無念大師停下,看著夜州白。
無念大師深吸口氣,臉上又現出凄涼的神色,終于道:
“是。”
第七十九章 零落
古佛映著燭火的光,光輝映著人的臉龐。
帶著淚痕的面容之下,又藏著太多的陳年舊事。
分明想忘了,卻如何也無法釋懷。
無念大師用悲傷的口吻道:“當時城兒將死,我欲尋顧夕月來救,城兒寧死不可。我只能派人私下去尋。城兒死后不久,天都城傳回消息,顧夕月在帝國后宮。”
夜州白一驚。
無念大師道:“可是城兒已經死了,找到她又有什么意義?既然城兒到死都不愿再見她,就這樣吧。”
夜州白微微蹙眉,想起當時在天折山莊,顧照天的話。顧夕月還活著,不管如何,這對天折山莊來說,都是一個好消息。
夜州白道:“顧夕月她……”
無念大師道:“她在天都城的最后一個消息,是進了后宮。城兒死了,這件事情也就結束了,我沒有再繼續查下去。若你打算為天折山莊追查下去,那便查吧。但是已經與城兒無關了。”
夜州白了然的一點頭,也知道再問下去,不會有什么結果,只能道:“我明白了。”
而后,夜州白看向蕭山淵。
蕭山淵對上夜州白的目光,道:“走吧。”
說完,蕭山淵便走了出去。
無念大師和影鬼都看著蕭山淵的背影,各是滿懷心事的凝視著他的背影。
無念大師慨嘆道:“淵兒,我對不起你。”
蕭山淵沒有回頭,只是擺了擺手。
夜州白看著蕭山淵的動作,不由得嘆口氣,而后轉向無念大師:“我想要知道的事情已有結果,王爺保重。告辭。”
無念大師道:“州白,你千萬小心。不管后來如何,你是我的恩人,這一點,從不會變。”
夜州白淡然:“我當時救蕭城,只是因為他是蕭城。王爺好自為之。”
說完,夜州白轉身而去。
無念大師嘆息一聲。
影鬼的目光緊緊追著蕭山淵而去,見人已出了佛堂,快要不見,忙追了上去。
無念大師看著影鬼的背影,無奈道:“影兒啊。”
蕭山淵已下了石階,走進院落。
夜州白見影鬼已飛身而過,追到蕭山淵的身側。
“淵哥!”
夜州白看看影鬼,又看看蕭山淵,知曉二人還有話說,便先行一步,出了王府。
蕭山淵的目光追著夜州白的背影而去,不禁嘆口氣,而后轉向影鬼,“蕭東合說得也不錯。而今他在東璃德高望重,你別再想著過去的事了。”
影鬼面容悲傷,“淵哥,對不起。”
蕭山淵淡然:“我說了,你沒有錯。”
影鬼無奈道:“可是,是我的爹,害了蕭氏一族。”
蕭山淵深吸口氣,盡力平和道:“當年他沒有交出軍印,蕭氏一族的滅亡也無法阻止。是帝國要毀了蕭氏一族。他在這其中推波助瀾,他也承受了苦果。蕭影,他是你的父親。是你這么多年都想著的人。而今他就在你的身邊,別多想了。”
說著,蕭山淵抬起手,拍了拍影鬼的肩膀。
影鬼悲傷道:“可是……”
蕭山淵坦然:“我知道你想說什么。而今有東璃、山北宗對抗帝國,寂國的覆滅是遲早的事。你無需再想。”
影鬼深吸口氣,深深的看著蕭山淵的眼睛,自責和虧欠的苦痛將他深深包圍,未完成的復仇也讓他無法后退。
蕭氏一族的仇呢?蕭城的仇呢?
難道就要壓在蕭山淵一個人身上么?
蕭山淵看出了影鬼的心思,道:“蕭影。你為之所求的事物而今就在你的面前,你還有什么不愿放下?上天既給了你重見親人的機會,便是想讓你重新開始。切莫負了這緣法。”
影鬼無奈看著蕭山淵,不知該說什么。
他的父親能忘了過去的仇恨活下去。可是他不能。
面對蕭山淵,他更無法做到無動于衷。每每想到自己的父親竟是害死蕭山淵的父親的一道助力,他便覺著無法面對蕭山淵,更無法面對自己。
“淵哥,那你要如何?”影鬼擔憂道。
蕭山淵道:“我只需要等待東璃出兵就好。東決侯的勢力還在東璃國,我要再點一把火。”
影鬼無奈:“那……你和夜州白呢?”
蕭山淵的目光沉了幾分。
他已經猜測到了夜州白下一步會做什么。
他必是會啟程到天都城,去尋顧夕月。
夜州白總有他的事情要去做。
但蕭山淵別無他法。
他倒是想將夜州白困在他的身邊,可是那樣的夜州白,還是夜州白么?
蕭山淵道:“自我做了大寂的蕭王爺那一刻起,我和他,就是兩條路上的人了。如你所言,他心中沒有我。我自然不會為他再涉險。這點你可以放心。”
影鬼有些傷感。他想想道:“可夜州白確實是一個值得喜歡的人。他當年救了哥,還在東璃鎮千妖,他這樣的人,誰會不喜歡呢?”
蕭山淵只是一笑。“往前你分明還說,我若為他如何如何,便是愚蠢。”
影鬼看著蕭山淵的眼睛,嘆息道:“往前,淵哥的身邊還有我。往后……我只是還想有一個人,能陪你走這條路。”
蕭山淵淡然,“我已經習慣。蕭影,回去吧。他在等你。”
說完,蕭山淵用帶著些溫情的目光看了看影鬼,而后先轉身而去。
他知道,若是自己不先轉身,影鬼是不會舍得他離開的。
影鬼望著蕭山淵的背影,深深嘆口氣,喃喃道,“淵哥,你救了我的命,但是對不起你的人,卻是我。”
蕭山淵沒有回頭,他如來時一樣,從容的踏出了合王府的大門,出門時,見著夜州白正在門前石階下立著。
聽聞腳步聲,夜州白回過頭,望向他。
蕭山淵微微一頓,頓覺心中陰郁消散了些,而后上前,淡漠道,“我還以為你走了。”
夜州白點頭,坦然:“是該走了。我來東璃國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
蕭山淵的目光又沉了一些。
夜州白將手中的紙包遞給蕭山淵,道:“這是東璃國都有名的甜圓糕,給。”
蕭山淵垂眸看了一眼,心道這那里是甜,分明是苦。
“你連騙騙我都不想,就這么說你要走,就給我這個做安慰?”蕭山淵話這么說,卻還是伸手接過那紙包,沉甸甸的,他捧在手里。
夜州白道:“吃些甜的,心情會好一些。”
蕭山淵無奈搖了搖頭,轉身往長街走去。
夜州白跟了上去,引著蕭山淵往自己府上的路走,道,“影鬼就是蕭影。這些年,他在東決侯的身邊做臥底。”
蕭山淵淡淡一點頭。
夜州白皺皺眉:“可影鬼就這么消失了,東決侯總會起疑,在離開東璃之前,我可以做件事。”
蕭山淵了然夜州白要說的是什么,但他不想讓夜州白涉險。尤其東決侯對夜州白本就十分垂涎,讓夜州白以身犯險,他做不到。
蕭山淵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這是助紂為虐。夜州白,不要覺著我是為了向帝國報仇,做的事情就光彩了些。這些年來,我和東決侯沒什么兩樣。殘害江湖正道之事,我沒比他少做,以后只會更甚。”蕭山淵的語氣涼薄,“既然你都要離開我了,就別再給我留什么念想了。”
蕭山淵的神色冷漠了一些,已看透往后的路會愈發難走,加快了步子,卻往夜州白的府邸的不同方向去了。
夜州白深吸口氣,無奈搖頭,來合王府之時蕭山淵分明還心情見好,出了這王府卻又陰郁,這陰晴不定的性子倒也是多年未變。
蕭山淵尋了東璃水路岸邊一處樹下,在粗壯的樹干上一靠——
他不禁想,若是今日在此的人是夜盡明,夜州白還會直說要走么?
似乎都不必想。
夜州白自然是千分萬分的顧著夜盡明的情緒,又怎么會開口便說出那傷人的話。
蕭山淵凄慘的想。
自己也不是非要夜州白與自己說什么死生契闊的承諾,也不是非要霸著他的人不讓他走,可是他連騙一騙、哄一哄自己的話都不愿意說,只把這殘酷的真相血淋淋的拆開自己看。
便是他的心再如何硬得像一塊石頭,也不禁難過。
蕭山淵忽然感覺有些悲哀,將手中捧著的紙包扔到一旁。
而后,一只手將那紙包撿了起來,放在一旁樹干之上。
夜州白走近蕭山淵的身邊,安撫道,“我不想說騙你的話。我知道,接下來你要做的,是指使鴛鴦四鬼繼續激化東決侯的罵名,還有和無念大師的計劃。我這次來見無念大師,其實是為了蕭城的事情。上次我在幽明山幾乎喪命,是得了避世的天折山莊莊主相救。他與我說起他的姐姐,也就是蕭城的未婚妻顧夕月下落不明之事。我早有懷疑無念大師是蕭氏一族的人,是蕭城的父親,也早有懷疑你是蕭氏一族的后人,這次來就是為印證這一點的。天折山莊對我有救命之恩,既然那位莊主將這事與我說了,我已經知道線索,就不能不去做。”
蕭山淵沉默聽著夜州白的解釋,只覺著那很蒼白。
他要聽的又不是這些。
夜州白看著蕭山淵仍舊郁郁的神色,便又上前一步,湊近在他的身側,道:“若我騙你我要留在你的身邊,可還是走了,不是更讓人難過么?如你當年在寂道書院所言,與我同赴天下,但你一走便是十二年,音信全無,你可知,那些不見你的日子里,我又是如何難過的?”
蕭山淵一頓,緩緩轉過頭,看著夜州白的臉。
他動了動唇:“你……為我難過?”
夜州白垂眸,避開蕭山淵想知道答案的目光,只道:“得天意垂憐,你我復相見。可天意又弄人,你我不復同道。天意既已如此,非你我之力可違逆。我盼你夙愿成,又怕你遁入奸邪之道。我能攔你殘害正道,卻不能攔你報你的仇。天命弄人,只是如此。”
蕭山淵冷笑著嘆了口氣。
“我從來不信什么天命。我想要的,便是逆天而行,也要得到。”蕭山淵盯緊夜州白的眼睛,仿佛在立下什么誓約一樣。
夜州白只能無奈搖了搖頭。
蕭山淵閉了閉眼睛,轉回頭,靠在樹木上,“再陪陪我吧。在你啟程之前。”
夜州白便側過身,也靠在了樹木上,偏過頭,看向眼前的蕭山淵的臉。
秋葉在空中盤旋下落,落到水面上便旋成歌。
夜州白的目光則是緊緊的落在蕭山淵的側臉上,一瞬間仿佛回到十多年前在寂道書院問劍的日子,他們總是這樣并肩躺著,而他總會默默偷看蕭山淵的側臉。
就像此刻這樣。
那時候覺著能如此陪著,陪上一輩子。
可他們終究不是彼時的少年了。
第八十章 計謀
夜深。
暗巷深處。
殺氣蔓延著。
鴛鴦四鬼聚在院墻之下,密謀殺戮之事。
無雙鬼道:“侯爺又讓我們破秋風門,若是今夜取不得內力,不知侯爺會如何發怒。”
火鬼道:“不如我們棄了這樁買賣,逃命去。”
無雙鬼搖頭,提醒道:“你可忘了解藥還在蕭山淵的手里,逃?我們能逃到何處?”
三鬼皆是凄慘搖頭。
“又是蕭王爺,又是東決侯,我等地獄厲鬼,不過是如此凄慘宿命。罷了,破秋風門去。”
話音落下,三鬼一躍而起,沖進了秋風門。
殺氣破開秋風門,高越帶人在前迎戰,一時殺機四起,長夜被殺戮劃破。
秋風門弟子皆是全力對戰,未有一絲松懈。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掌掌風忽然而至。
強大之力,盈滿夜色。
高越立刻便感覺到殺氣直沖自己的心口,瞬間幾乎逼得他無法透氣。
一縷白色發絲在空中揚起,掌心聚龍,吸取滿門氣血的人,正是那受傷初愈的東決侯。
而一劍浩然正氣,在此時破云而來。
東決侯蹙眉。
這劍氣他再熟悉不過。
他原本冰冷的臉色閃過一絲喜悅,勾起唇角道:“原來你還沒死。”
“夜州白。”
話音未落,執劍而來的人便立在院墻之上,以劍指向另一端院墻上的東決侯。
“好久不見了,夜州白。”
東決侯的臉上帶著狂喜。
夜州白蹙眉。
他并未急著出招,而是等待著什么。
下一刻,箭陣精兵圍在了院墻之下。
從大堂中緩緩走出一位穿著質樸的中年男人,戴著面具,而這人正是無念大師。
夜州白道:“王爺。在云暮城血洗高手之門、殺害顧大哥的人,正是東決侯。”
東決侯頓了一下。
他沒想到這次行動竟然將無念大師都招了出來。
無念大師抬眸,眼中帶著怒氣,但是一閃而過。多年未見東決侯,他的臉還是年輕如當年,仿佛歲月在他的身上不會留下任何的痕跡。這是吸取氣血修煉的結果,仿佛入魔一般的境界。東決侯的臉時刻提醒著他,往日種種罪孽無可饒恕。
無念大師道:“東璃與寂國休戰多年,本是各不相干,而侯爺犯我城池,殘害我麾下,此等惡行,須給個交代。”
東決侯聽聞此言,仍然是狂妄,“素來聽聞合王深居簡出,無心朝政之事,卻也會為這江湖之事出面?”
無念大師道:“侯爺殺進我親衛的門派,未免欺人太甚。”
東決侯冷笑:“本侯只是取些氣血,未問候王爺罷了。如今王爺知道了,也就罷了吧。”
說完,東決侯便要離開。
無念大師冷漠:“放箭!”
精兵發出千百箭,齊向東決侯的方向。
東決侯一頓,聚起掌風,破箭而去,而后飛身而起,逃竄無了蹤跡。
夜州白蹙眉,飛身追了上去。
高越仍要去追,無念大師抬手,阻攔住他。
高越道:“王爺?”
無念大師平靜道:“上奏東決侯的由頭已經有了。旁的就是夜州白他們這些江湖之人的事情了。王府不結江湖仇怨,對夜州白也只是因為他曾對王府有恩,如今該做的也做了,往后,不必再理會這些事情。”
說完,無念大師嘆口氣,轉身離去了。
高越看著無念大師的背影,不禁嘆口氣。
無念大師的身影走遠,暗處影鬼現出了身影。
高越一頓,想到什么,俯身恭敬道:“小王爺。”
影鬼皺了皺眉,“我擔不起這個稱號。”
高越一滯,沒再說什么。
影鬼看了看夜州白追著東決侯走遠的方向,不禁有些擔心的皺了皺眉,而后嘆口氣,心道夜州白卻也有將這場戲演到底的決心,分明他已該出了東璃國都而去,今夜卻還在此處幫王府演完了這場好戲,其間緣由,大抵是因為蕭山淵。
影鬼搖了搖頭,心道上次在幽明山山洞之時,自己就該在那處看著蕭山淵與夜州白借著那春情引做了那該做的事情。若是二人關系已定、情緣已結,或許二人也能再親近一些。不至于像如今這樣,匆匆見面之后,又是各做各的事情去。
密林深處。
夜州白追著東決侯一路進了林中,聞得林中風聲陣陣,知那是東決侯的內力在作祟。
夜州白道:“在云暮城暗香堂,你與我說過,初見我之事,究竟是何事?東決侯。”
東決侯的聲音仿佛響在四面八方:“你想知道?好啊,乖乖脫了衣裳,爬上本侯的榻,本侯會告訴你的!”
夜州白厭惡的蹙眉,許久未見東決侯,可是再次聽到他的聲音、說起這些浪蕩的話,還是令他深惡痛疾。
不過,夜州白轉念一想,若是放在從前,東決侯定早已現身,湊近他的身邊說這些話,如今只是在這林中裝神弄鬼,無非是因為他的傷還沒有好。
自在山北宗受傷以后,東決侯躲進東璃國,鴛鴦死鬼卻遲遲未給他供給高手的氣血,東決侯今夜會急得親自現身,大概也是因為急迫的需要高手的氣血。
如今該是他功力最為薄弱之時。
想到這里,夜州白輕輕一挑眉,淡淡道,“若你與我說實話,你說的,我未嘗不能考慮。”
而后,夜州白聽見東決侯發出了一聲得意的笑音。
夜州白抬眸,便看見東決侯在林子中現出了身影。
森·晚· 一頭白發如雪,在月色顯得發光。
夜州白道:“當年的事,到底如何?”
東決侯卻抬起手,勾勾手指:“在暗香堂你曾騙過我一次,這次,我怎知你不是故技重施。”
夜州白淡漠一笑,收起了劍,朝著東決侯走近了過去。
剛剛一走近,東決侯便抓緊夜州白的手,將人扯近了自己的身邊。
夜州白只是默默看著東決侯,并未給出什么言語。
東決侯借著月色看著夜州白清澈又勾人的一雙眸子,他已惦記這雙多情的眼睛太多年,如今人就在自己的懷里,他自然興奮不已,“你先讓本侯滿意了,本侯再告訴你答案。”
夜州白蹙眉,深覺厭惡,可是轉念一想,自己將進大寂國都,若是能在這位東決侯的身邊,自然是能省了不少麻煩的。否則以自己在國都被通緝的第一刺客身份,行事必多許多阻礙。如今東決侯未必是自己的對手,自己再如何也不會落入他的手中,便道:“我讓你滿意?可是,你讓我難以放心。”
東決侯頓了下,伸手拂過夜州白的手臂,語氣里帶著纏綿:“如何不放心?”
夜州白坦然:“誰不知道東決侯多情,身邊美人無數。但我是個一心一意之人。”
東決侯忽然覺著夜州白一改往日之冰冷,此刻竟然與自己說些掏心的話,他難辨真假,卻也喜上眉梢,緊緊摟著夜州白的一支細腰,“若能得到你,本侯怎么會三心二意?”
夜州白笑笑,語氣稀松平常:“可我還是不放心。”
東決侯見自己如此摟著夜州白他都不抗拒,心上已美了幾分,喜道:“美人,你還不放心什么?”
夜州白淡淡:“誰人不知,東決侯一心抓我,為的是將我進獻帝國。”
東決侯道:“你若是本侯的人,本侯必全力護你。”
夜州白勾唇,露出了一個使人如沐春風的笑容。
“既然如此,那我便信你一回。”
東決侯欣喜若狂。沒曾想自己手上的這個秘密,對夜州白來說,竟然還有這樣的吸引力。“那……本侯就不客氣了。”
夜州白抬手,按住了東決侯的肩膀:“我沒有侯爺這樣的興致,于這荒郊野嶺之中,還是不妥。侯爺若真對我好,該回到天都,予我一個身份,我才能信了侯爺的真心。”
東決侯垂眸,眼珠子一轉。夜州白這無疑是緩兵之計,可是無論是什么,他落在自己的手里,他還能讓他逃了不成?就算夜州白確實是欺騙自己,到時候回了天都城,有侯府殺手、帝國殺手圍殺,夜州白勢必逃不掉。這一趟,自己既享用了夜州白的滋味,又不誤了帝國的大業,甚好。
況且自己眼下受傷未痊愈,若是在夜州白心中落得一個不好的評價,那實在有損他的臉面。
東決侯道:“好、好好。”
夜州白平靜一笑。
有東決侯作伴,自己這一趟國都之行,必會事半功倍。若是顧夕月真的在后宮,有東決侯這個侯爺在,自己出入后宮也能再方便一些。其間還能找找東決侯功法上的弱點,阻攔他吸取氣血之事,這又何樂而不為?
于是,夜州白便由著東決侯攬著自己,一道往林子深處去了。
夜色中,一雙寫滿幽怨的眼睛緊盯著夜州白與東決侯離去的方向。見他二人極為親密的模樣,他握緊了拳頭。
蕭山淵于夜色深處轉身,朝著相反的方向沉重的走去。
雖然蕭山淵知道夜州白必是不會和東決侯一道,可是心中憤怒仍然難當。但夜州白有他要做的事情,而他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蕭山淵嘆口氣,讓夜色將自己淹沒,心中描摹著夜州白的模樣,心道下次再見之時,他絕不會放過他。
哪怕是做戲,他也無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