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精品丝袜久久久久久不卡_日本一区二区精品_丝袜无码一区二区三区_久久久少妇高潮久久久久_欧美日韩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_日韩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351. 351(二更) 袁紹應對

    就算袁紹在醒轉過后不久便被下屬告知,前一封信在運送之時還出現過延誤的情況,也絲毫都沒有影響他依然保持了這個請曹操入鄴城會面達成聯盟的想法。

    劉備再如何不能跟他這邊比較文臣武將的數量,也絕不是公孫瓚那等空有一身莽力,手下人才凋敝的狀態。

    關羽張飛是何種本事,早在虎牢關之戰中袁紹就親眼見證過。

    他不想承認也得承認,這二位都是當世少見的虎將。

    而劉備本人也絕非庸才。

    他能從黃巾之亂中憑借戰功得到進入官場的門票,趁著討伐袁術在豫州沛國站穩腳跟,又在徐州動亂之際得到這樣的一筆特殊“投資”,自此有了州牧之名傍身,換成袁紹在他的位置上還未必能做到。

    他手下的謀士或許不像是袁紹一般有著各方的士族勢力構成,但當劉備被陳登迎入徐州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和徐州士人的利益綁定在了一起,這些人勢必會為他盡心竭力地謀劃,以確保他能夠坐穩徐州牧的位置。

    而這些人中,無論是趙昱王朗還是陳登陳珪,放在袁紹自己的謀臣隊伍里也并不會顯得太過遜色。

    可就是這樣的劉備,隨著喬琰親至揚州,而后北上徐州,竟連戰敗之后的翻盤機會都沒有獲得,就已被直接打入谷底,三路戰線全線潰敗,落了個被囚后即將身死的結果。

    若這是傾盡了荊州揚州和徐州南部的勢力,再加上喬琰從洛陽帶去的士卒所造成的戰果,袁紹可能還會覺得心中好受幾分,偏偏這并不是。

    荊州方向的劉表有幾分本事,袁紹心知肚明,他或許會因為喬琰的強勢對她做出些支持,荊州世家卻絕不會讓劉表將他們的私兵出借太多,以防荊州南部的宗賊給他們帶來麻煩。

    揚州的孫策剛剛過世,非但無法憑借著其在軍事上超絕的天賦對喬琰做出什么支持,反而會在此時變成對她而言的掣肘。

    可這兩點都并未阻止喬琰完成這出對劉備的圍殺。

    甚至在袁紹這邊都還沒來得及對他進行救援的時候,這場戰事就已經塵埃落定了。

    這讓袁紹如何能夠接受!

    劉備的今日極有可能就是他的明日了。

    聯合,必須聯合!

    “替我草擬寫給曹孟德的信件。”袁紹在袁尚的攙扶之下坐了起來,朝著聽聞他醒轉消息后重新趕赴此地的下屬說道。

    許攸和辛評交換了一個眼神。

    “你們兩個傻站著做什么?”袁紹將這個小動作收入眼底,當即怒道。

    許攸遲疑著開口道,“我在想,明公要不要做二手準備。”

    見袁紹做出了聆聽的樣子,許攸說道:“曹孟德畢竟和喬燁舒之間的交情不淺,眼下徐州剛發生了變動,明公甚至還未曾做出任何的舉措,就已經在……在決斷之下意圖和其聯手,合四州之力對其做出反擊,在聯合的聲勢上就已先自行削弱幾分了。”

    “可我等到如今也未曾看清,為何曹孟德一面和并州那邊達成著種種交易,將兒子也送到樂平書院就讀,一面又依然站在我等這一方,與喬燁舒為敵。他的態度太曖昧了,這不是什么好事。”

    “明公,說句難聽一點的話,您無法確保,倘若我們在此時和曹孟德達成聯手關系,又因局勢所迫,不得不對其做出讓步,他不會在私底下又接受喬燁舒的拉攏,在某些至關重要的時候對您給出致命一擊。”

    “他不是您,沒有主持擁躉皇子辯的立場,隨時都可以從這里脫身而走。這數年間兗州早已漸漸被他給經營成鐵板一塊,就算是其中還有幾家一度給您寫信,明顯和他之間存在齟齬,也絕不可能是他的對手。這個兗州牧的名頭早已不再依托于鄴城朝廷的敕封了。”

    “若您不能在這聯合之中穩占上風,反而是讓自己還未同喬燁舒開戰,便已陷入不利的處境中了。”

    許攸說到一半的時候,袁紹的臉色已經有些不太好看。

    若非他之前已先被更具有打擊力度的消息給沖擊了一輪,他還真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在許攸所描繪的這種可能性面前再暈厥過去一次。

    他遲疑著開口,問道:“那按照你等方才所說,我眼下該當如何做?”

    許攸回道:“在您犯病期間,又有揚州方向的消息傳來,證明了孫伯符之死確實不是劉玄德那邊攔截的信使杜撰,而是確有其事。”

    袁紹道:“這又如何?我已知道了。”

    許攸:“這說明揚州確實已經因為孫策之死,變成不再鐵板一塊的狀態。喬燁舒為了贏取到無有后顧之憂進軍北上的機會,不惜先以身犯險親征祖郎,擊敗了丹陽這一支山越,而后將與孫伯符之死有關的吳郡四姓都給盡數扣押。這兩項舉動,看似為她暫時贏得了孫伯符下屬的支持,卻也在同時埋下了眾多隱患,尤其是后者。”

    聽到這里,袁紹的表情已舒緩了不少。

    許攸接著說道:“如果說揚州是因山越和世家與她之間的矛盾,可能會讓她在此地的優勢一朝喪盡的話,徐州便是因為劉玄德,可能會給我們可乘之機。”

    “您想想,自劉玄德成為徐州北部的徐州牧以來,您在這幾年間聽到他在此地的名聲如何?”

    袁紹想了想,回道:“仁德之能吏?”

    “正是如此,”許攸道,“那么劉備戰敗,且為一夕之敗,又被喬燁舒處死,這徐州民眾對她會沒有怨懟之言嗎?明公您只需打著為劉玄德報仇的旗號朝著那徐州進軍,只怕徐州北部沿途所經各縣,必定掃榻以迎王師,若趁此時揚州有變,起碼也能將這徐州北部給重新奪取回來。”

    “有此戰功在手,再與那曹孟德商談聯盟之事,是否我方能多掌握些主動權?”

    袁紹絕不愿意承認,自己一個四世三公之家出身的貴胄,同樣也是扶持一天子在手,居然會比喬琰這個幾近于白手起家的失敗這么多,更不能接受曹操這等被他視為閹宦之后的,居然也能跟他混到平起平坐的地步,此刻聽到許攸的這番話,只覺自己又重新生出了底氣。

    先前令他直接倒下的心口憋悶之感,隨著許攸這番話的一個個字吐出,早已不藥而愈了大半,看得袁尚都有些傻眼。

    只聽袁紹問道:“那么我暫緩給曹孟德寫信?”

    “不,現在就寫。”許攸回道:“就說他雖為一州州牧,又司掌另外一州的大權,也總該有回朝述職之時。今歲天時仍舊不佳,倘若天子意欲大赦天下并對朝中官員晉爵,他也該當回來一趟。”

    “再者說來,他那長子的年歲也不小了,總在地方上歷練也不是個事兒,不若前來中央升遷,再外派出去做個太守,正好由他這個父親送上一送。”

    提到曹昂,袁紹的心思不由一動。

    讓曹操將曹昂給派遣到鄴城來為官,他能做的,或許并不只是讓曹操送質而已。曹昂是由曹操的妻子丁夫人給撫養長大的,其生母早亡,對于曹操來說便是嫡子與準繼承人,若能與袁氏宗族之女聯姻,勢必讓兩家的結盟更為密切。

    的確該當讓他來一趟。

    不過就像許攸也沒將這等家務事如此直白地說出來一般,這種話就不必在邀請曹操前來鄴城相商的信中說個明白了。

    “即刻寫信,就按你說的做!”袁紹看向許攸的目光中不無贊賞之色。

    雖然許攸和其家人都有點貪婪的毛病,許攸也偶爾在酒后說話不大客氣,但看在其確實能做實事的情況下,這點毛病完全可以容忍。

    “此番若能搶回徐州,我必定給子遠記一大功!”

    許攸搖頭道:“此非我一人之功,而是我等一同商定的結果。”

    他說到這里的時候,在心中閃過了幾分微妙的想法。

    喬琰可怕就可怕在,這等壓力臨頭之下,袁紹這邊的謀士明明各自有著潁川系、河北系、南陽系等立場,此前還一度有過些或在明面上或在私底下的爭斗,現在卻已不得不抱團形成了一個整體,可喬琰那邊呢?

    北到幽州南到揚州,西北直到涼州的河西四郡,西南到益州的南蠻地界,已是遼闊到天南海北的疆土,卻只聽聞四方群英薈萃各顯身手,少有聽聞爭權奪利躋身上位。

    這只能證明一點,這位能壓得住所有人的大司馬著實可怕也可敬!

    以區區二十二歲的年齡做到這一步,除了天縱其才也沒有其他解釋了。

    他想到這里便已不敢多想下去,以免先自己滅了自己人的威風,見袁紹此刻已因他的這句話將目光朝著后頭的幾人看去,開口問道:“不知你等誰人愿為我往揚州一行,挑唆吳郡世家和孫伯符那幾位同宗兄弟生亂,誰又愿意往青州一行,替我發兵南下,圖謀徐州?”

    郭圖早為自己沒能在袁紹這里立下多少功勞而焦慮了,一聽袁紹此刻發問,想到沮授、辛毗在外,田豐已叛,審配在早前就有接替的安排,連忙回道:“揚州那邊便由我來去吧。”

    他對自己的本事還是很有數的,要讓他看清袁紹的心思,順著他的想法提建議,讓他覺得自己是臂膀助力這種事情,郭圖是很擅長做的,但要讓他直接統領青州的兵卒,協助袁譚、蔣奇等人拿下徐州,他怎么想都覺得自己沒有這個本事。

    那還是選他擅長做的好了。

    去揚州說動吳郡世家和孫氏的那些莽夫,在郭圖看來可要容易太多了。

    他在袁紹這里都能混出個風生水起來,還能在揚州失手不成?

    想到田豐這個反面教材,郭圖又道:“明公不必擔心此番前往揚州有失,揚州不是并州,還不能算他喬燁舒的地盤。”

    袁紹心中思忖,覺得好像也是這么回事,當即拍板道:“那好,便由你去吧,青州那邊,勞煩仲治走一趟。”

    審配隨時會被他調度到北面戰場上協助,或者協助進軍河內的那一路對洛陽做出威懾,前去協助張郃,不適合前往青州。

    許攸一向在他這里出的主意最多,也最能跟他說得上話,又要協助他應付與曹操的聯盟,也不適合在此時被派遣出去。

    這么一看,最適合去的也就剩下一個辛評了。

    袁紹對辛毗有些微詞,但辛毗辛評到底是他手下的助力,不宜打壓過多,既然要對辛毗有所收斂著用,就該當對辛評做出一番高調的委任才是。

    想來為了洗清兄弟之前的戰績,辛評也勢必要對他給出個滿意的答卷才對。

    他也果見辛評朝著他行了一禮,回道:“絕不讓明公失望。”

    既已達成了這般統一的謀劃意見,想到此刻軍情緊急,袁紹便不考慮將這一番委任的內容再送往北面找沮授等人商議了,也不打算此刻在還未取得戰果的時候便將消息在鄴城朝堂上宣讀出去,而是快速令人代為斟酌文辭寫出了給曹操的那封書信,將其送了出去。

    南下揚州的郭圖和東行青州的辛評,也絲毫沒有耽擱地從鄴城出發離去。

    袁紹滿心想著的是,辛評和袁譚聯手后,徐州各縣望風而降,將會很快拉攏起一支對抗喬琰的勢力,郭圖必能三言兩語說動揚州世家揭竿而起,將喬琰的人手驅逐出境,甚至給她扣上一個謀害孫策性命的黑鍋,曹操也會抵達鄴城和他結成兒女親家——

    身體便以極快的速度恢復了回去。

    可就在兩日后他能拖著病體起身而行的時候,又有一條加急的軍報送到了袁紹的手中,消息依然來自徐州。

    報信的信使一抬眼就對上了袁紹幾乎要吃人的目光,下意識地便打了個哆嗦。

    袁紹死死地攥緊了面前的杯盞,直覺這送來的消息不像是劉備被人救出、趁機翻盤這樣的好消息,但再怎么壞的消息,他也不能干脆不聽……

    “說吧。”

    那信使開口道:“徐州民眾為劉玄德求情,包圍了徐州州府所在的郯縣,希望喬燁舒不要將其殺害,蔡伯喈似乎是早在喬燁舒于揚州有所動作之后便收到了消息,也來到了徐州,為出身吳郡四姓的顧元嘆求情,披發赤跣來求。”

    “然后呢?”袁紹的眼神已經隨著這個意外到來的消息亮了起來。

    此前許攸所說,劉備在徐州的聲望極高,勢必會給喬琰帶來麻煩,好像已經在這一句話中展現出了端倪!

    如此聲勢的求情,若是在他那青州軍隊揮師南下之際發動,當真是他的機會所在。

    然而信使的下一句話卻將袁紹才生出的希望直接打回了谷底。

    “隨后,她因徐州庶民之請愿,將陳元龍從囚牢中釋放了出來。因陳元龍所說劉使君在徐州種種,決定將其免死,送往長安就一虛職。”

    “但那吳郡四姓在她此前于徐州的調查中實屬作惡多端,只念在蔡公求情的份上,將他們送往海上夷洲,只等改過自新后再將其放還。”

    袁紹極力克制著自己的聲線不在此時泄露出他的心緒,問道:“有此一遭,徐州民眾是何種反應?”

    信使老實回道:“他們說喬大司馬能聽民眾之心聲,又早有盛名在外,而今接管徐州,他們也愿聽從其安排,徐州典農校尉陳元龍跟隨其前往司隸治理洛陽,劉使君能至天子麾下善終,他們心愿已了各自退去。”

    似乎是生怕袁紹受到的刺激還不夠一般,他又加了一句,“我北上回返冀州前,徐州已在魯子敬、賈文和等人的統籌下開始布置徐州對青州方向的防線了,民眾無有攔阻。”

    徐州眼線所寫成的徐州戰況和后續,都在此番信使的到來中原原本本地記載在紙張上,一并朝著袁紹呈遞了上來。

    袁紹沒有將手中的杯子摔出去,也沒有將桌子給掀出去,他只是覺得自己面前的紙張上每一個字他都認得,但組合在一起就變成了他感到無比陌生的樣子。

    比如說他完全無法理解,為何喬琰像是能算準劉備的逃亡路線一般,在海上將其截獲,比如說長期處在瑯琊郡的臧霸孫觀等人為何會在突然之間被喬琰說動,朝著她倒戈而去,比如說,為何明明是求情逼迫的局面居然會在突然之間變成順應民意、徐州歸附!

    “好毒的心思!”先前還成竹在胸的許攸都在此時讓臉色沉了下去,“她這分明是在用劉玄德在徐州的名聲成全自己。”

    在信上原原本本記載的求情之事,讓許攸就算沒有親眼見到彼時的場面,都敢做出這樣的斷言——

    喬琰但凡在那民眾求情之前有殺劉備的真切意愿,他許攸現在就把自己的腦袋往徐州寄過去!

    絕沒有!

    這出一個要殺,一群要救的戲碼,分明就是拿出來表演給外人看的,又哪里是什么真被規勸回來的感人畫面。

    有此一遭,什么徐州民眾聽聞有人要為劉使君報仇便開城迎接,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劉備身在長安,做那長安朝廷大漢宗室可擔任的閑職,已算是落敗者最好的下場了,若是徐州再生變故還是因他而起,那么別管他有多么賢德,都絕不可能再有活命的機會。

    這些深受他恩德的百姓不會冒著坑害他的風險做出這樣的舉動。

    而揚州那邊的情況也沒好到哪里去。

    倘若徐州那邊的求情是假,揚州那邊由蔡邕發起的對于吳郡四姓的求情,難道就是真的嗎?

    這個求情所引發的結果,依然在朝著最有利于喬琰而最不利于袁紹的方向發展了!

    吳郡四姓被人連根拔起地朝著海外丟出去,遠比喬琰將其盡數誅殺,在揚州地界上所引發的反響好得多,倘若她再在此時重用周瑜等揚州其他各家的人才,甚至將其提拔到有些不按資歷便抵達的位置上,極有可能還能給她拉到一批揚州勢力的支持。

    什么揚州局勢不穩,根本就是他們先前做出的無端臆測。

    而她既已對劉備和吳郡世家的處置考慮到了這等縝密無暇的地步,她又當真會對孫策的舊部和親屬無所考慮嗎?

    袁紹和許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答案。

    絕無可能!

    “不好!”許攸驚呼出聲,“郭公則若是抵達揚州才知道此事,豈不麻煩?”

    辛評那邊的情況還好,一旦收到劉備未死的消息,以辛評的眼力必然知道,他們已經錯過了最佳的進攻機會,會暫時收手,等待袁紹這邊的下一步消息,但郭圖那邊呢?

    萬一他在抵達揚州后未曾意識到揚州的局勢沒有他們想象的動蕩,直接找上了孫暠等人,極有可能會直接被上報到喬琰那里,到時候就真要重走辛毗或者田豐的老路了!

    袁紹連忙喝道:“盡快讓人南下快馬追擊郭公則,務必將其給我攔截回來。”

    不能讓他去揚州了,無論是落到喬琰的手上還是因勸說無用直接被誅殺,到時候他袁紹的臉面往哪里擱!

    可若是讓喬琰知道袁紹此刻的心理反應,她大概會覺得,袁本初他實在不需要抱有這樣的擔憂。

    郭圖和田豐可不一樣。

    后者是人才,前者卻是披著個人才皮囊的蠢材。

    喬琰一不圖郭圖家傳的律法典籍,不圖他那一門七廷尉的家世背景——反正長安那邊的制定律法團隊已經完善到了讓袁紹這邊無法想象的地步。

    她二不圖對方這等逢迎拍馬的本事——畢竟那山河錄中實實在在記載的戰績,已經隨著這本書的印刷被送到了五湖四海之地,可要比郭圖那張嘴有用得多。

    雖然和郭嘉一樣都姓郭,但此郭和彼郭的差別還是很大的。

    想到郭圖那些在袁紹陣營中宛如敵方臥底一樣的表現,她可能都不打算像是交還辛毗高覽一樣讓袁紹出出血。

    直接將人丟回去,可能還能給她帶來更大的利益。

    這么一看,袁紹實在不用擔心郭圖安危,最多需要擔心一下,郭圖在帶著揚州地界上的穩定現狀回返鄴城后,會不會對袁紹再做出更多的刺激。

    讓喬琰更為在意的,還是長安那邊的反應。

    以防徐、揚二州之地還會出現變故,加上她需要在長安那頭的敕封指令抵達后再做出一番布局調整,她沒打算直接返回長安一趟,而是在孫策的葬禮之后,先將要前往樂平書院的那一批人送上了路,而后將回返長安的隊伍給謀劃了起來。

    陳登要前往洛陽,必然是要去回長安的隊伍同行一段的。

    即將回長安述職的前徐州牧張懿得帶上。

    自稱自己很適合在長安這個富貴之地居住的虞翻被捎帶在了其中。

    劉備這個至關重要的俘虜,在先被她帶來了揚州后,也應當要送往長安去了。

    但為防關羽、關平等人在側,可能會在半道上搞出什么千里走單騎的奇跡,喬琰決定先將這二人留在身邊關押,等將劉備安全送到長安之后再安排這兩人的去留。

    隨后喬琰將周泰和典韋塞進了隊伍中充當護衛,這才覺得安心了幾分。

    而既然是回長安,走的便是她來時的那條路,也就是要從荊州過境,喬琰想了想,又讓張允所統領的荊州水師和文聘的荊州陸軍都一道啟程回返,只將荊州的船只又給扣押下來了幾條,用作徐州和揚州之間的往來。

    至于劉表在收到了二州戰報和被喬琰遣退回來的隊伍,是會讓這兩路“保鏢”趕緊重新回到她的手下辦事,還是自己在那里胡思亂想,對喬琰來說都無所謂。

    隨后,她又將被她革職查辦的廬江太守陸康從不日啟程出海的隊伍中摘了出來,也塞進了這個隊伍之中。

    陸康得陸績這個兒子的時候都已經算是老來得子了,現在又是數年過去,他的年齡也就更大了,要是在出海航行遇上風浪顛簸,上了夷洲島遇上災病,大概率是撐不過去的。

    到時候她沒法和陸家那幾個交代。

    反正將他送往長安也有理由好說。他這個廬江太守到底是大漢的委任,若是被喬琰隨隨便便地發配到夷洲去了,在律法上也說不動。

    她這位大司馬的權柄還沒到這個地步,故而要先將這“罪人”送到長安去,由劉虞來決定他的去留。

    周瑜眼睜睜地看到喬琰一邊寫信一邊說道,若是要將陸康派遣戍邊,就近派往涼州就是,如今涼州無有羌人之亂,不必擔心流放犯人會同羌人勾結。

    周瑜:“……”

    把陸康流放到涼州,到底和送他去父女團圓有什么區別?

    能將這等差別對待說到這等若無其事的地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喬琰的境界也是獨一份的了。

    而后他就見喬琰將這封信折疊了起來交到了典韋的手中。

    “這批犯人務必給我平安送達長安,不容有失。這位劉使君承載著徐州民望,倘若出了什么事,公瑾在徐州的治理就多有不易了。”

    典韋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又問道:“可我去護送這上長安去的隊伍去了,您的安全不必擔心嗎?”

    周瑜朝著典韋的臉上看去,驚覺對方這個對于喬琰的擔心居然是真這么想的,想到她此番從徐州回揚州配備的隨從,和幾乎從不離身的兩截三駁槍,又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當對此做出何種反應。

    他只覺得,大概在喬琰的身上絕不會出現孫策那等“白龍魚服,困于豫且”之事。

    喬琰擺了擺手,“不必擔心,下去吧,我這邊的護衛力量夠多了。”

    她身邊何止是人的護衛呢……

    在典韋和周瑜都退下去后,她便聽到系統在腦海里嘀嘀咕咕:【就算那些侍從靠不住,還有我這個警戒員呢。】

    喬琰忍不住笑了出來:“是是是,你已經長進了。”

    從鬧鐘變成警衛,怎么不是一種長進呢?

    就是好像依然和謀士系統沒有太多關系就是了。

    系統可不知道喬琰此刻在心中的調侃,誰讓它也沒裝載讀心術這樣的東西,它只是對這個聽起來有點敷衍的夸贊照單全收后問道:【你還是不打算把最近積累的點數都點在氣運上嗎?】

    “不了,”喬琰抬眼看了看窗外,像是在看向遠方的長安,“我怕我點得太高,他們連動手的機會都沒有了。”

    她可不希望,再出現一次毒蛇入鍋的景象了。

    那多無趣啊。

    畢竟,她已經把所有的東風都送到長安去了……

    352. 352(一更) 劉備入關

    前往長安去的這一行人可算是成分復雜至極了。

    而就算是歸屬于囚徒的劉備和陸康,在心態上也是截然不同的狀態。

    對于陸康而言,揚州易主,吳郡四姓被喬琰來上了一出一鍋端,可能是在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并不打算配合孫策舉動的時候就已經能見到端倪的事情,現在只是執行此事的人從孫策換成了喬琰而已。

    至多就是想到孫策這英年早逝的情況,想到昔年他對自己的救命之恩,陸康也不免在心中有一番唏噓嘆惋。

    但對華亭陸氏的前途,陸康并沒有特別擔憂。

    且不說陸氏的族人早就在當年陸苑前來揚州的時候就已經接走了幾人了,就說……慣例以來,家族的地位往往都是由身份最高的幾人決定的,光看這一點,陸康也并不覺得自己需要擔心。

    陸績而今師從于鄭玄,這是個在天下名士中也得算是首屈一指的存在,憑借著他的天資必定能學出個一二來,只在學問上深造鉆研也遲早有出頭機會。

    陸議已在那遼東一戰中嶄露頭角,讓陸康自覺自己已對得起過世的兄弟。作為樂平書院著重培養的學生,陸議的前途已經和喬琰完全捆綁在了一起,顯然并不需要陸康來擔心。

    至于陸苑,也有了讓陸康意料之外的發展前途,甚至極有可能成為支撐陸氏門庭的支柱。

    女子為官,還是官至一州別駕,或許還會出任太守刺史——

    這樣的位置,在喬琰橫空出世之前,陸康是從來都沒有想過。

    有了這些前路明晰的后輩,陸康根本不必擔心自己前往長安會有什么受罪的情況。

    只要喬琰這位大司馬的地位不倒,他失去了廬江太守的位置也并不算是華亭陸氏的損失。

    在這前去長安的路上,雖然周泰因為孫策之死的緣故對他不假辭色,甚至有些粗聲惡氣的,隊伍里地位更高的領隊典韋對他的態度卻不差,足以讓他過得舒坦些。

    反觀劉備,便好像在這路上有些神思不屬的。

    他并不是沒有經歷過起落的人,也經歷過戰功、政績被人克扣的情況,在今年遭受了豫州沛國的倒戈也并沒有將他打倒,可當他此刻卻無端覺得,他可能已經無法重新回到一個相對主動的狀態了。

    淮陰之敗他失去了對他而言如同結義兄弟一般的張飛。

    海上逃生失敗讓他失去了卷土重來的機會、丟掉了徐州剩下的領土。

    郯縣的一出百姓請愿相救在喬琰的妥善布局下,讓他將徐州治理所得的民心完成了轉交,而現在他還和自己的另外一位心腹將領分開,被朝著長安遣返。

    除了已經被喬琰給挖墻腳的那幾位下屬之外,唯獨被準允跟隨劉備一道行動的下屬,竟然只剩下了一個簡雍。

    他至少年時期便跟隨自己奔走,到如今也是他陪同自己走這條通往長安囚籠的路,讓劉備心中唏噓不已。

    他握著簡雍的手說道:“憲和,倘若在抵達長安后有這個機會的話,你還是先試著給自己謀求一個前途吧。你為謁者堪稱辯才出眾,雍容風議,長安城中尚缺你這樣的人才,總比隨我一道幽居的好。”

    劉備對自己的未來還是心中有數的。

    喬琰確定不像是容不下他一條命的人,既然允諾了徐州百姓要給他安排一個閑職,就必定不會在此事上失言。

    可他曾經是鄴城朝廷中相當要緊的一員,甚至做到了州牧的位置上,在這等兩廂對抗的時候,他就絕不可能被委以要職。

    即便他在最開始選擇鄴城朝廷效力的時候,完全是因為彼時的劉協被董卓挾持到長安,憑借著劉備的出身要想得到一個官職正名必須仰賴于鄴城天子,但事到如今,他和袁紹、和劉辯之間門的捆綁關系,已經讓喬琰不可能輕易啟用他。

    也不知道為何,劉備出于直覺地覺得,喬琰不會用他還有其他的關系,只是這種直覺稍縱即逝,很快又消失不見。

    只聽得眼前的簡雍回道:“使君不必如此憂心,長安并非那位喬大司馬的一言堂,您與長安天子同為劉姓宗室,又同在州牧任上之時為民奔走,料來既能保全性命,也能有得到重用的機會。”

    “縱不能出外擔任太守州牧之職,于長安擔任宗正之類的位置總是有機會的。待天下平定后,再無長安天子與鄴城天子的區分,也當能讓使君重為一方牧伯了。”

    簡雍并不像是劉備這樣能看到更多潛在蟄伏的東西,只覺此時趁著戰敗的時機轉換陣營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但等行到荊州境內的時候,眼看著劉表的態度,他又察覺出了幾分端倪來。

    按說劉表不僅是宗室,也始終是對長安朝廷稱臣的一方州牧,在聽聞揚州徐州戰況后,他該當感到欣慰才對。

    尤其是,他麾下的將領還在這一戰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也算是立下了戰功。等到長安朝廷那邊論功行賞算下來,他橫豎能分到一點連帶的功勞。

    可奇怪的是,劉表在聽聞了兩州戰況后,表現出的居然是一種說不上來是驚恐還是惶惑的神情。

    他一把抓著張允走到一邊,“你將你們在揚州徐州的情況都盡數說給我聽聽。”

    “舅父,我就是掌管這些船隊的,也沒上岸幾次,知道的也有限,”張允小聲回道,“我們抵達揚州的時候孫策便已半死不活了,正好大司馬抵達來上了一出托孤,隨后她就進山抓祖郎去了,用的基本都是孫伯符的舊部,至多也就是帶上了文仲業。”

    要張允看來,孫策之死對他們荊州來說還得算是一出天大的好事。

    孫策不死,且看他這個對付黃祖誓報父仇的樣子便知道,一旦他真正在揚州站穩腳跟,因著遠水解不了近火,喬琰那邊的首要對手又是袁紹,孫策勢必要對荊州動手。

    到時候還得讓他們荊州面對不小的麻煩。

    現在孫策死了,還是死在揚州內部的山越勢力手中,和他們荊州沒有任何一點關系,他的舅父該當覺得頭頂的大石頭被搬開才對,哪里該是這樣的表現。

    搞得好像他的頭上還有另外的一把刀懸在那里一樣。

    “舅父,您放寬心就是,文仲業在徐州戰場上協助支援周公瑾,在剿滅劉備張飛勢力的時候立下了戰功,你外甥我呢,先是隨同大司馬自海上登岸吳郡,將吳郡四姓都給盡數擒拿了下來,又在合適的時間門來上了一出揮師北上,恰好——”

    張允渾然不覺劉表的臉色已越來越難看,還在此時比劃了一個上行的手勢,語氣里也帶上了幾分得意的意味,“恰好就將逃奔到海上的劉備給抓了個正著。”

    “我荊州水師雖然在這沿海各地的水軍勢力中不算前列的,但在這等簡單的追擊上還是表現得很出彩的,總之沒丟您的面子,安心就是。”

    眼看著張允這么一副坦蕩的樣子,劉表都想打他一巴掌,讓他趕緊清醒清醒。

    安心?他能安心才有鬼了。

    他原本以為將荊州的兵馬給派遣出去,起碼也能讓他獲知,喬琰到底是如何一步步將勢力發展到這個地步的,在結交個善緣之余讓他這兩個下屬學習一二,總也算是提升提升自己。

    誰知道有沒有學到東西不好說,驚嚇是沒少受到!

    光聽著張允所說的種種,劉表簡直是滿肚子的疑惑需要有人解答。

    而在這些問題之余,更讓他覺得膽寒的是,去歲喬琰出兵連奪益州幽州二地,今歲又是連平徐州揚州,那么——明年的目標是什么?

    在這大司馬喬琰的威名早已遠勝過京中天子的情況下,在劉姓宗室勢力已隨著昔年洛陽一把大火走向衰頹的時候,她有沒有可能以他當年曾經和董卓之間門勾結的理由,干脆將荊州也列入明年的目標呢?

    劉表怎么想都覺得并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一旦她在揚州地界上有了平定山越的經驗,對付起荊州的宗賊來也就更是得心應手。

    倘若她讓朱儁重回長沙,先往南掃平荊州南部的亂黨,而后帶著這些人手北上,給他尋個罪名拿下,說不定還是對她來說最有利的結果。

    襄陽世家對他劉表的支持有什么用!

    這些人在荊州的地頭蛇狀態和吳郡四姓在揚州的情況何其相似。

    后者現在落了個被流放夷洲的結局,前者難道就能抗衡喬琰的威勢嗎?

    劉表懷著這種焦慮的情緒擺了擺手,示意張允先行退下去。

    或許對他來說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相比起劉備的情況他還是好了太多,起碼他還沒有和喬琰正式敵對過,此番也確實是在名義上遵從了喬琰出兵揚州徐州的指令。

    他想了想,朝著蔡瑁問道:“你說,我等要不要散財免災?”

    蔡瑁:“府君這話是何意?”

    劉表回道:“你看那劉玄德因徐州百姓為他請愿,才能從原本該當論罪處死,變成前往長安任職,我們是不是也該多拉攏一點民心?”

    蔡瑁:“……”

    他覺得劉表可能是有那么點被害妄想癥。

    喬琰吃飽了撐的才會來對荊州動手……

    可劉表又已自己絮絮叨叨地說了下去:“不妥不妥,我們還是先看看這劉玄德到了長安之后會是何種待遇吧,萬一過猶不及,那真是后悔都沒有地方后悔的。”

    他想了想又道:“我還是寫封信去長安吧,讓伯玉在那頭先避著點劉玄德,以免給荊州招惹上什么禍端。”

    蔡瑁忍不住說道:“您若真有這樣的擔心,還不如再將文仲業送去協助大司馬鎮守徐州,以示荊州對其行動的支持。”

    反正文聘和蔡瑁也不那么算是同路人,將他丟出去,順帶解決自己這位上司疑神疑鬼的想法,簡直可以算是兩全其美。

    劉表點了點頭,贊同道:“合該如此,合該如此。”

    至于張允他就不派出去了,那小子居然還覺得這一次兩次的水路進軍都有他的功勞,天知道會在何時惹出什么禍端來。

    自覺這么安排再無不妥后,劉表終于讓自己心中驚聞那些個訊息后的驚慌情緒徹底平靜了下來。

    在將劉備從江陵送往南陽郡境內的一路同行中表現出的也是一派合格的州牧風范,甚至讓簡雍覺得,他先前隱約看到的劉表失態一幕,好像只是自己的錯覺。

    但倘若說劉表的表現已是讓簡雍心中疑竇叢生的話,南陽太守袁耀的舉動就更是讓他覺得,長安朝廷這邊簡直不像是有什么正常人。

    昔年袁術袁紹在劉備面前是何種頤指氣使的狀態,簡雍是曾經親眼見過的,但袁耀身為袁術的嫡長子,雖經歷了一番父親身死的遭遇,以其眼下直接破格擢拔為太守的情況,也合該有幾分年輕人傲氣的。

    然而劉備和簡雍等人見到的卻是個很有幾分混日子姿態的閑散太守。

    在他著手將幾人在此地安頓下來過夜之時,簡雍因行動要比劉備自由得多,上前同他攀談了兩句,便見袁耀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了他許久,開口說道:“你這個習慣不太好,等到了長安地界上,你得知道一件事,不是誰都可以隨意搭話的。”

    不是人人都有他袁耀這樣選擇陣營的好運氣。

    也不是人人都有他這樣的眼力見。

    想到劉備這等戰敗宗室的身份,袁耀便不由想到了他才抵達長安不久就迎來的劉揚問候。

    見簡雍似乎并未理解他的意思,袁耀也沒多解釋一二,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好自為之,便回返州府斗蛐蛐去了。

    “這位太守……似乎和袁本初的幾位公子不太一樣?”簡雍望著袁耀離去的背影,小聲嘀咕道。

    “大約是成長環境不同所導致的吧。”劉備想了想回道。

    他幾乎沒有和袁耀有過早于這一次的交流,的確無法確定他的這出表現是否是在袁術死后才有的變化。

    南陽這地方幾乎是被長安朝廷已經占據的領地所包圍了,沒有什么直接面對的軍事危險,袁耀做出這等無為而治的表現,或許是為了順應劉表的意愿,或許是出于自保的想法,又或者是在這等環境下必然出現了一種生存方式,也沒甚可指摘的。

    袁耀所提醒的讓他在長安城中往來小心,或許也并不是一句隨便說出的話。

    劉備說道:“我等到底算是囚徒,確實該如袁太守所說,還是先謹言慎行的好。”

    這里已不是徐州了。

    甚至在經行過南陽地界后,他身邊能為他出謀劃策的人還會再少掉一個,只因陳登要前往洛陽便得先自南陽進入潁川境內,北上轘轅關,劉備則是該當往南陽郡的西北方向去,經由武關進入關中。

    自此,便是分道揚鑣,短時間門內不會再見了。

    他剛想到這里,便見陳登朝著他走了過來,而后朝著他深深地行了一禮。“府君此去長安萬望珍重。”

    劉備并不怪陳登轉投喬琰麾下,甚至應允她前往洛陽,協助荀彧在此地經營民生。

    若非陳登選擇了他,他此時可能還只是屯兵沛國境內的蕩寇將軍,絕無可能一度坐上徐州州牧的位置。

    若非陳登在徐州治理政事之中對他的協助,他無法在這數年間門于徐州境內積攢起這樣的民望。

    又若非陳登為他的一番功績陳述,他還無法被從行將被處斬的狀態中得以名正言順地解脫出來。

    此刻他難以避免地落敗在了下風,陳登的身上卻還背負著志業追求和下邳陳氏的希望,他又怎能拖對方的后腿呢?

    “此后就不必再稱呼我為府君了,這世上已無徐州牧劉備了,只有將往長安的罪人劉備。”劉備將陳登攙扶了起來,說道:“何況,你我不過是一個往洛陽一個往長安而已,又不是要面臨什么死別,既然同在司隸境內,總還是能有再見機會的。”

    “元龍,我等著看到洛陽重回百萬民眾的那一天。”

    陳登沒有做出這等承諾,劉備也沒接著說下去。

    當劉備朝著武關方向而去的時候,他轉頭便看到在他所乘坐的馬車后頭,陳登還佇立在那里許久,似乎是在為他前往長安的前路感到擔憂。

    直到只剩下一個模糊身影的時候,又朝著他所在的方向俯首作揖良久。

    自此之后,便真無主從關系了。

    劉備長長地嘆了口氣,既覺得輕松了幾分,又無端悵然了一陣。

    但在進入關中地界后,他又已沒有多余的心力去考慮陳登的情況了。

    逐漸鼎沸起來的人聲里,關中平原雖經歷了去年旱災卻還算肥沃的土地,京畿之地分布著的嚴防駐軍,操持著各種口音的商賈,都一個個映入了劉備的眼簾。

    這些人和事物,在因官道開敞寬闊而加快的行路速度中,像是走馬燈一般快速地在他的眼前晃過。

    長安城郊的靈臺明堂等建筑和貼鄰護城河外側的繁盛游春景象也相繼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中。

    直到車馬的速度逐漸降低,停在了距離城門還有一小段距離的位置,因要等候前頭的檢閱檢查,他也得從馬車上下來,他便終于踏足在了這關中長安的土地上。

    這就是今日的長安嗎?

    劉備望著面前的長安城墻不由失神了一瞬。

    這城墻上依然殘存著經歷過戰火的斑駁——

    或許有昔年赤眉軍進攻長安之時留下的,或許有喬琰及其部從進駐長安誅殺董卓所留下的。

    總之這些痕跡似乎并沒有因為在此地建立了新朝便需要做出任何多余的修繕,讓其變成嶄新潔凈的狀態,而是坦然地將其展現在世人面前。

    但作為一堵都城城墻所能起到的庇護效果已是足夠了。

    在這往來民眾的面容上,好像沒有任何一個人覺得這些劃痕會影響到王城面貌,也絕不會影響它的存在所能帶給人的安全感,只因在他們的臉上有著一種極具感染力的平和。

    比起徐州民眾更為清晰可見的生計在望。

    典韋忽然開口打斷了他的沉思:“劉使君,請吧。”

    劉備整頓了一番心思,回道:“好。”

    他們并不像是押解犯人的官兵和囚徒一般,趁著夜色入城悄然入城,將他帶到劉虞的面前,而就是在這樣一個日光明媚的午后,在城門口往來的人群與平日里并無差別之時,像是前來長安述職的官員一般走了進去。

    走的正是長安的南城門,也就是那條長安新路。

    當劉備走在這條特殊的水泥路上之時,他恰好聽到遠處街巷內有人喊了一句,“樂平月報三月刊,欲購從速!”

    他下意識地抬眼看了看天色,這好像只是長安城里很尋常的一天。

    353. 353(二更) 旱地驚雷……

    但這對劉備來說絕不是尋常的一天。

    長安這個城市于他而言原本就是陌生的,現在經歷了從光熹三年的八月到建安四年的三月間種種變化,變成了與鄴城朝廷治下更加不同的樣子。

    那個“樂平月報三月刊販售”的消息,在劉備于典韋的“陪同”之下朝著城中走入的時候變得越發清楚,不過很快這個聲音又被別的聲音給壓了下去。

    劉備覺得他應當感謝于自己的耳力還不差,能將這些擴散開來的聲音都給聽個清楚。

    距離長安城門最近的這一片或許也是在城中的身份相對更低的一批,只比起居住在長安郭區的那些要稍有身價而已。

    于是在這其中混雜著的,便是對城中坊市降價物事的探討,春耕季節將至城中冬衣店鋪打折的吆喝,以及城北池陽醫學院和畫院招生開啟的通傳。

    又正有兩個與劉備擦身而過的孩子說起三月刊上的內容,說的是今歲的棉花擴種計劃。

    “原來棉花是長成這個樣子的啊……我原本還以為會是一棵樹上長出一堆的云絮,看起來就像是個放大的蘑菇一樣。”

    劉備聽到這里忽然一愣。

    等等,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聽聞棉花所做的衣衫最早傳到鄴城來的時候,袁紹就意圖和喬琰那邊交換棉花種子,但對方提出的價格大大超過了他所能承受的數額。

    按照袁紹的說法是,“就算她喬燁舒移栽棉花樹不容易,但既是木植,我們這邊要種起來也不可能容易,數十張羊皮才換一顆種子,要長成到能結果生棉的地步只怕也要數年,要是一個不慎還會將其種死了,簡直就是個虧本的買賣。”

    這買賣袁紹當然不打算做,畢竟他又沒有錢多燒得慌。

    這話劉備是有所聽聞的,以至于他也早對棉花樹生出了些聯想。

    眼下這么一聽,又顯然并非如此。

    他朝著典韋問道:“可否勞煩先讓我買上一份月報?”

    劉備雖然是囚徒,但按照喬琰在徐州的說法,他這個囚徒也沒那么拘束。

    在他們離開前,喬琰甚至還與典韋說過,等抵達了長安后令程昱稍微看著點他就行了,不必費心太多。

    倘若劉虞這位做天子的對劉備給出了赦免,他們也就更不用對他做出什么限制,尤其不用去限制他與誰往來。

    現在只是需要一份樂平月報,頂多就是他在抵達長安后需要對此地再多些認知,好像不在需要被阻攔的范疇上。

    典韋招了招手,當即有人替劉備去買報紙去了。

    劉備的目光短暫地停留在了那條依然有旅人因新奇感而駐足的道路上,并未等待多久,那份三月刊的樂平月報就已經送到了他的手中。

    他打開就見,除卻對今年天災的預防警告之外,占據版面最多的的確是那兩個孩童提到的棉花。

    其中一頁上正是那棉花的圖樣、其沿革歷史、傳播引進的路徑和其種植之中所遇到的種種考驗。

    在看到其上那棉花植株樣子和邊上陳述的棉田規模之時,劉備心中閃過了一個想法,若是袁紹看到這份報紙,大概是要氣得吐血了。

    而這上頭所寫的又何止是棉花呢?

    因這棉花來自域外,故而這份月刊上,將涼州絲綢之路重新開啟后這數年間的經行路線都給大略地繪制在了上頭,又將徐榮和馬騰等人在期間做出的貢獻,尤其是在獲取棉花同時從域外收獲馬匹以及其他作物的信息也給記錄在冊。

    這兩位本已被中原勢力忽略掉的武將,在這猝不及防間重新在樂平月報上登場,讓人再一次感慨,從來就沒有被喬琰用錯的武將,也從來沒有她不敢用的人手。

    昔日誰都覺得,因為馬騰曾經和韓遂一道在涼州謀逆,喬琰在迫殺韓遂后也勢必會對馬騰有所提防。

    啟用馬超卻將其挪出涼州,又將馬騰送到河西四郡這等偏遠的地方,也正是對他父子二人的分權。

    同樣的,徐榮曾經為董卓的部將,就算喬琰在攻伐洛陽之前就已將其說反,令其投效麾下,但其幽州人的出身和曾經效命在董卓麾下的履歷都讓其不那么容易讓人全心信任。

    但今日他們的功勛以這等方式表彰于世,隨著印刷出上萬份的樂平月報傳遞到千家萬戶間,簡直是對種種謠言和錯誤認知的粉碎一擊。

    劉備不由在心中暗贊了一聲。

    哪怕到此刻他還沒有從與喬琰為敵的立場上徹底轉換過來,他也不得不承認,有此一遭,喬琰這里對于武將的吸引力必然大幅上升。

    沒看到這其中還有一句嗎……

    今年又從西域掠奪回來了二百匹汗血寶馬,一部分用于嘉獎麾下將領,一部分繼續用于和涼、并二州的好馬繁衍后嗣。

    這無疑是給袁紹造成的又一出壓力。

    當年這個誰聽了都覺得像是瘋子言論的進取涼州之策,在這六年之后終于展現出了其可怕的影響力。

    但令人覺得可怕的,又何止是開拓涼州所帶來的收益。

    劉備翻過了一頁就看到在上頭寫著,因棉花的種植產業已經徹底步入正軌,對于棉花的種種病蟲害防治也都有了對應的抗災渠道,已能進入更大規模的培植狀態。

    與棉花匹配出現的棉紡車,也已經在黃月英的主持之下帶領團隊研發完成,這意味著前幾年間還只能供給于貴胄的棉布即將在她的手下大規模出現。

    這部分收益進賬,將用來支持今年年末在關中興建的工學院和并州樂平書院的擴建。

    明明她在徐州揚州的戰事所帶來的影響力還在持續發酵,在樂平月報上,她卻已經將其他方面的野心都給盡數展現在外了!

    這種面面俱到又步步邁進的節奏,只讓人覺得一陣心驚肉跳。

    做她的敵人,當真是一件正確的選擇嗎?

    懷著這種想法,當劉備被帶入桂宮的大殿見到劉虞的時候,還覺得有那么幾分恍惚。

    身為幽州人士,劉備比大多數人都要清楚,在劉虞接掌幽州牧位置之前,這個地方到底是一種怎樣的面貌。

    要做到在此地通商互市,讓烏桓人和漢人達成相處的平衡,甚至讓邊境的糧價在動亂之年也能維持在一個相對較低的數額,劉虞此人的本事絕不會小。

    甚至劉備也一度覺得,能讓喬琰認可這位君主,劉虞在御下的手段上也該當不會差,只是偏巧在此前遇上了公孫瓚這個不講道理的家伙罷了。

    可在直面劉虞的一瞬間,劉備卻忽然覺得有幾分奇怪的違和感。

    他在俯首行禮后朝著劉虞看去,驚見這位天子的鬢角已經生出了遠比他所在年紀更多的華發。

    這本不該是一位養尊處優且多聽捷報傳來的人該當表現出的狀態。

    不過想想他畢竟是幽州這等苦寒之地出來的,又向來習慣于簡樸的衣著作風,會老得比常人快也不是不能解釋。

    何況這種持重年長的姿態也能讓人感覺到歲月磨礪所帶來的安心。

    可當劉備緊接著留神于劉虞舉動的時候,他意識到,這種違和感并不是他的錯覺。

    劉虞伸手接過了喬琰隨著這支抵達長安隊伍一道送來的奏表,手上的動作不知為何顯出幾分疲憊的姿態。

    而后在草草翻閱過了幾頁后,他便已將其收攏在了手中,絲毫也沒有對其中內容有所意見的樣子。

    下一刻,劉備便聽到劉虞開口說道:“燁舒說,建議我將你安排在宗正部中,但直接安頓在九卿的位置上,難免容易引發一些非議,我想也確然如此。玄德素有賢名,此番也有徐州百姓為你請命,便先從宗正內官長的位置做起如何?”

    劉備沉默了一瞬,回道:“全憑陛下吩咐,罪人能得寬恕已是萬幸,不敢圖謀更多。”

    “那便如此吧,”劉虞道:“燁舒可有令人提及將你安排在何處入住?”

    劉備回道:“已有落腳處,不需陛下再多費心。”

    劉虞:“那便好,玄德遠道而來,怕是也已疲累了,便先下去休整吧。”

    劉備:“……”

    倘若劉虞是個正常的帝王,在此刻該當發問的絕不只是劉備落腳在何處,有沒有喬琰安排的守衛對他做出看守,而是該當對徐州地界上的情況種種,以及從劉備的角度所能見到的鄴城朝廷現狀都做出一番問詢,但劉虞并沒有任何一點提及這二者的意愿。

    就好像,對劉備做出了“宗正內官長”這個宗正下轄官職,就已經是劉虞所需要做的全部內容了。

    這不對,這很不對!

    劉備在被人從這宮殿中帶出的時候,回身朝著那籠罩在暮色中的宮殿看去,終于意識到了那種違和感在何處。

    在喬琰和劉虞的對比上!

    那位萬事在握的大司馬身上已經有了氣吞山河,幾如天子的氣勢。

    劉虞卻……明明還在正是政壇叱咤的盛年,已顯露出了垂垂暮年的死氣。

    就如同他此刻眼前的這處宮殿一般。

    這絕非是劉備因為對喬琰的偏見而在此危言聳聽!

    對比鄴城的袁紹和劉辯,喬琰和劉虞這頭的控制關系雖隱晦,卻要強烈得多。

    在這一刻,他想著的絕不是他有了個新的官職起步點,而是——

    糟了,他來到長安并不是到了個適合于讓他等待兩方朝廷分出勝負的地方,而很可能是來到了一個龍潭虎穴!

    一個涉及到更復雜斗爭的龍潭虎穴!

    ——————

    “使君沒在開玩笑?”簡雍聽到劉備的這個猜測,幾乎被嚇了一跳。

    歷朝歷代中素來只聽過因為天子年少而被權臣把持為傀儡的情況,何曾聽聞過劉虞這等一度擔任過幽州牧、也有下屬傍身扶持之人作為傀儡的。

    但簡雍相信劉備的這種直覺。

    雖然這種直覺并沒有讓他成功逃脫喬琰的天羅地網,卻在他們一路行來之中數次助力于化險為夷。

    而此刻因他們已沒有多余的人手可用,劉備也絕沒有跟簡雍開玩笑的必要。

    “我不會拿這種事情來說笑,”劉備回應得很是慎重,“我沒想到昔日的幽州牧會在今日變成此種樣子。”

    “這或許跟他當年失去長子有關,但也勢必跟這數年間他不再需要自己思索如何決斷政事、排兵布陣、安置人手、應對災變等等有關。”

    喬琰已經替他將所有的事情都包辦了!

    “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已成了個長安朝廷的標志,長期處在長安的人可能也早已習慣了這種潛移默化的變化,但……”

    簡雍接話道:“但我們是從外頭來的,也最清楚一個能做到劉虞當年政績的人到底是何種樣子。”

    或許不一定是劉備所展現出的面貌,或許會像年邁的陶謙一般再稍微顯得溫吞一些,但絕不會是今日劉備所見到的劉虞這樣。

    有些東西不去過問,并不代表著這是個上位者在表達自己對于下屬的信任,也可能是,他已經習慣于將這個權力給交托出去了,以至于根本未曾意識到,那其實是他該做的。

    劉備喃喃開口,“我有時候在想,我們是不是該當將性別這個東西剝離開來看,如果……我是說如果是我這樣的年紀和性別,做出了喬琰自中平四年接任并州州牧到如今所做的一系列舉動,你會覺得我抱著何種目的?”

    他又補充了一句,“也先暫時忘記,我們在徐州之戰中的戰敗都拜她所賜這件事。”

    簡雍沉思了許久,回道:“我不會覺得她只想做權臣霍光的,我會覺得——”

    這個結論出口很難,甚至想到數年間所有人都在她身上銘刻的救漢標簽,簡雍在說出這個答案的時候還有幾分不確定。

    不過最后他還是將話給說了出來:“她想效仿的,可能是王莽。”

    樂平月報的三月刊上,依然在強化著一個信號。

    武將只有在喬琰的麾下才能發揮出其作用。

    樂平書院這樣的就讀之處依然被設立在并州地界上,未曾有朝著長安遷移的意思。

    民眾在喬琰的治下已從原本的吃飽活命,朝著更進一步的追求發展。

    士農工商之中的后三者所代表的種種行當,都在她的麾下有了各種令人意想不到的地位抬升。

    簡而言之,這長安朝廷之中的靈魂人物從不是劉虞,而是喬琰!

    可這種猜測對于大漢而言,遠比兩面朝廷的對立還要可怕得多!

    朝廷東西對立,也總有東風壓倒西風,一面勝過另一面的時候,就算沒有喬琰的存在,不會以這等快速的節奏進行攻城略地,也總會因為其中一方的勢力傳承出現問題,在某個特定的時間出現連環的崩塌,最終只剩下其中一方。

    但若是當這天下收歸一統之后不再姓劉……又該當以何種方式來將其扭轉回去呢?

    劉備和簡雍對視之間,都看到了對方眼中對此事所感到的恐懼。

    他們眼下是戰敗的俘虜,雖在此時發現了這等悄無聲息間籠罩在長安上空的陰霾,也絕無法將其給驅逐掉。

    “先用膳吧。”劉備也只能以這樣的話收尾。

    他們在長安城中的住所,是喬琰讓程昱安排的。

    程昱辦事一向滴水不漏,此時也不例外。

    給劉備入住的這處院落,在規模上比起他作為宗正內官長的官職要稍大幾分,但若是和他曾經身為徐州牧的身份相比又要小一些,在用度家私上也都在舒適之余沒有任何僭越之處,還真令人有幾分賓至如歸之感。

    程昱甚至考慮到了劉備此來并無侍從在側,要想吃上一頓熱飯熱菜,光靠著自己動手也不太現實,就讓住在隔壁的崔鈞將他府上的飯食多給劉備準備了一份,等到明日再由劉備自己去聘請合眼緣的仆從。

    但劉備也很清楚,這種舒坦背后是必然有其限制的,比如說這處宅邸的附近基本都是喬琰的心腹之臣,絕不可能會有令其脫逃的機會。

    怎么說呢,現在除了隨遇而安,他也沒有其他的辦法可做了,除非能等到一個轉機。

    見簡雍也認可了他的這個決定,先將肚子填飽再說,劉備抽出了一旁的筷箸朝著已經有些冷掉的餐盤伸去,然還沒等他夾穩當盤中的肉,忽聽這夜半空中響起了一陣驚雷之聲。

    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差點讓他將筷子給撂了。

    他下意識地抬眼朝著窗外看了眼,卻見從室外吹入的風中絲毫也沒有一點水汽,可不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旱地驚雷啊……”

    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尤其是在旱季。

    這干打雷不下雨的陣仗里,心中煩悶的又何止是劉備一個。

    起碼在這長安城里就有不少人,絲毫沒有因為喬琰取下徐州揚州的戰果而感到痛快,現在聽到這雷聲,更是一把將面前的報紙給團成了球,朝著前方砸了出去。

    “她說要放了陸康,父皇就將其無罪釋放,只是卸掉了他的廬江太守位置;她說要放了劉備,父皇就給他安排了宗正內官長的位置,只等著他戴罪立功后就直接將人升任到九卿的位置,怎么,若是她在某一天說想要坐上天子的位置感受感受是何等風光,父皇也要將這個位置交托給她不成?”

    “殿下慎言。”坐在下首的人開口提醒道。

    “慎言慎言,若是連我等都要選擇慎言了,那這世上就當真沒有人還會去遏制她的行徑了。淳于大夫,眼下的局勢如何你我都能看到。”

    屋中的燭光將說話之人的面容映照了個清清楚楚,不是劉揚和淳于嘉又是誰。

    一想到喬琰在數日前朝著長安送來的那份官職委任,劉虞只做出了幾句問詢就將其放了過去,劉揚臉上的憤憤之色已溢于言表,“莫不是就連這旱地生雷的天氣,也要應和她令人在樂平月報上預測的旱災不成?”

    “若再來一年天災,她靠著那挖掘深井和地下水渠的功績,是要將她在長安民眾面前的救星位置給坐實了!”

    時隔將近四年,即便是幽州地界上的人可能都已不那么記得劉虞做出的貢獻,對于關中子民來說,誰是他們的衣食父母,他們也大概率不會給出第二個答案!

    這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景象,隨著那份委任書擴散到了更多人、更多年輕人的身上,讓本覺自己才是這長安朝廷未來二把手的劉揚,恨不得將其撕碎,換成自己的人頂上。

    但在這偌大一個長安城里,會選擇聽從他話的人又有幾個呢?

    舉目四望間竟也不過寥寥數人而已!

    劉揚可不會將這問題歸結在自己的本事上,他甚至覺得,他還曾經將袁耀給舉薦到南陽太守的位置上,是有選賢舉才能力的。

    分明是喬琰她欺人太甚,才讓那些十幾歲的孩子一個個都坐到了什么一州別駕的高位上,只為了證明樂平書院教育的出眾,以至于他的這番舉薦都沒能讓更多的人知曉,并投效到他的門下來。

    而現在她已氣焰更盛,只怕終有一日會讓這長安朝廷里再沒有除了她之外的聲音。

    想到這種可能,劉揚心急如焚。

    他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到了淳于嘉的面前,問道:“淳于大夫,我想向您請教個問題。”

    “殿下請說。”

    劉揚道:“您說,那被俘虜到長安來的劉玄德,有可能為我們所用嗎?”

    都說劉備和張飛之間至交勝于兄弟,兄弟之仇難道是可以輕易忘記的嗎?

    他一夕之間從州牧變成個九卿的屬官,“內官長”的位置也只是在名頭上好聽,卻還沒有“宗正丞”高,他難道就真沒有一點不甘心嗎?

    這樣說來——

    劉備有沒有可能,會是他劉揚最好的幫手?

    354. 354(一更) 赴約為由

    劉揚這話一說出口后,越想越覺得其中真有可行性。

    他原本就在想,若是要在長安城中對喬琰做出什么反抗的舉動,光是靠著那點微薄的人力,肯定是不夠的。

    就算有袁耀這個被送出去當南陽太守的,在外作為一路支援,可以調動南陽的兵卒進入長安地界,在內也有鮮于銀這樣手中有一部分扈從軍隊的可以對他做出協助——

    要想對抗喬琰這等依靠著軍事發家的,還是過于艱難了。

    在這點上來說劉揚甚至還有點瞧不起王允,畢竟對方有著一出失敗的統兵經歷,對比起喬琰的戰績真是不夠看的。

    這么一看,劉備的出現簡直像是一盞明燈。

    那畢竟是曾經擊敗過袁術,又曾經沿淮河界線和喬琰麾下勢力對峙了數年之久的存在!

    劉揚不會覺得袁術這位四世三公之后的豫州牧在領兵能力上的問題不小,也不會考慮徐州的南北對峙中在早前并沒有投入到多少人力,只覺按照劉備這等表現,倘若讓他在長安城中再度復起,在關中地界上重新掌握一支軍隊勢力,是能做到和喬琰抗衡的。

    若是能將他那位斬殺了華雄的下屬也給重新要到他的麾下,給其發揮表現的機會,說不定就能給喬琰帶來致命一擊了!

    可正在他這興沖沖提出此建議的滿懷希冀之中,卻先被面前的淳于嘉給按住了。

    對方面色嚴肅,宛然一派不贊同的樣子,“殿下,恕我直言,您絕不能在此時做出這等拉攏的舉動。”

    劉揚去拉攏袁耀,就已經是很危險的舉動了。

    但好就好在袁耀的父親袁術還是站在長安朝廷立場上的,袁耀本身又沒有太高的實力,劉揚去接觸他,完全可以解釋成是對同齡人的同情,絕非還有什么其他的意圖。

    但劉備是什么人?

    曾經站在鄴城朝廷那一方的反賊!

    淳于嘉用腳想都知道,別管劉備是不是被卸掉了兵權之后才被送到長安來的,關羽又是不是還被喬琰扣押在揚州,他身邊都絕不可能會少了喬琰的耳目。

    “起碼在半年內,劉玄德的身邊絕不會缺少喬燁舒的關照。”

    淳于嘉將這關照二字念得極重,意圖讓劉揚明白這其中的意思,“您若是找上他,別說我等此刻的籌備能否說服他入伙了,只怕還要引來喬燁舒的警惕,這難道是您想要看到的事情嗎?”

    劉揚搖了搖頭。

    淳于嘉又道:“何況,劉玄德已經經歷過一次失敗了,我等若是貿然對他做出這等拉攏,卻沒有一套在他看來行之有效的奪權之法,他是絕不會選擇加入我們的。”

    劉揚忍不住接話道:“我若是連如何奪權都清楚了,又何必還要拉攏于他。”

    這不就是手底下的人能力不足,雖然現在各有官職在身,對上喬琰依然沒有任何一點勝算,這才想到再拉上劉備這個盟友嗎……

    對于劉揚如此坦然地承認這一點,淳于嘉的額角一跳,很是有些猶豫于自己算不算上了賊船,不過事已至此,他也沒有其他的路可選,只能接著往下走。

    他說道:“我不是說殿下非要在萬事齊備的時候再拉攏于他,而是說,倘若我等沒有一個能充分說服他的憑據,一個有可能掀翻喬琰掣肘的時機,和一份能平復除掉喬琰后危機的底氣,劉玄德會答應這拉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劉揚問道:“我大漢江山可能會為喬琰所篡奪這樣的理由還不足夠嗎?”

    “……”淳于嘉敢發誓,如果劉揚是以這等表現去拉攏劉備的,別說能不能成功將其收攏到麾下了,說不定還會被人反告到喬琰那里。

    劉備還沒有自找死路到這個地步。

    “殿下,恕我直言,倘若這個大司馬有叛逆之心的結論是由陛下說的,劉玄德或許還有相信的可能,但若是由您來說的話……”

    “我不是說您的說辭可能被認為是謊言,而是大司馬迄今為止的種種舉動都并未有僭越逾權之處,就算是將其下屬敕封出這些官職,也都經過了陛下的準允,拿到長安的街巷中去說也無人會做出響應。”

    劉揚像是挨了一棒槌,僵立在了原地有好一會兒,這才問道:“那按照淳于大夫覺得,我該當如何做?”

    喬琰的強勢的確不是將刀架在劉虞的脖子上,讓他不得不按照自己的指令行事,但當大漢的合二為一趨勢已必須在她的操縱之下才能達成的時候,她已將太多的權力牢牢地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便如同今次一般,揚州徐州突如其來地被她全取,難道坐在天子位置上的劉虞,真的有這個拒絕她所提出封官的可能嗎?

    只怕是不能的。

    這還真不是劉揚對她心懷偏見的想法。

    淳于嘉說道:“先當劉玄德不在長安城中,別管他在此地做了什么,又發現了什么,且讓他自己去看。”

    倘若劉備在心中還有大漢的話,絕不會一點端倪都發現不了。

    “殿下也該當開始爭取更多的話語權了,更應當對陛下表現出更多的關切,或許總有一天陛下也會意識到,再按照如此發展下去,等到連袁本初和曹孟德也落敗在喬燁舒的手中,得到的結果不會是四海升平,揚我大漢之威,而是喬燁舒代漢而立。”

    若是劉虞能開口反對喬琰的話,他們能發動的人又何止是眼下的小貓三兩只。

    勢必有更多的仁人志士能加入到這隊伍之中!

    “此外,您該有更多的耐心才是。”淳于嘉的語氣因其年長而溫和,讓已經瀕臨爆發的劉揚又按捺住了脾氣。

    他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句話,“都說要有耐心,但要是讓她氣勢已成,我們有再多的耐心也不過是空話而已。”

    “話可不能這么說。”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之前被禰衡當街罵過一次的緣故,淳于嘉的腦子是真要比之前好了太多。

    他朝著劉揚解釋道:“您想想吧,喬燁舒為了顯示其并無私心,干脆利落地和其宗族切斷了關系,直接以樂平喬氏自立,這固然是讓她少了指手畫腳的長輩,也讓她多了一層掩護,又何嘗不是讓她處在了一個極其危險的境地。”

    “荊軻刺秦還得擔心這刺殺成功后,秦王的后裔是否會接掌下他的基業,對燕國展開報復,喬琰卻只有孤身一人,就連幾個同在樂平喬氏宗族的,都是年歲還不如她大的女流之輩。”

    “殿下,一旦喬燁舒伏誅,局勢便能發生徹頭徹尾的逆轉。就算涼州并州的駐軍真有為她報仇的心思,有天子居中也必定能將其鎮壓下來。有了這樣的一重保障,只要您能沉得住氣先等下去,最后功成的必定不會是那篡權的賊子。”

    “是……是如此。”劉揚的臉上隨著淳于嘉這番話的說出閃過了一抹激動之色。

    喬琰是有劣勢的,還是一個下屬追隨主公之時往往會被列入考量的因素。

    她此時可以憑借著自己的年輕讓這種劣勢顯得并不那么明顯,甚至暫時被那些擁躉者給忽略掉,但當她要被列入謀逆之臣隊列中的時候,這卻是一件對正統勢力來說天大的好事!

    以喬琰的行事風格,無論是今年可能繼續延續下去的旱災還是身在鄴城的袁紹,都勢必會拖住她的手腳,讓她不會在此時給自己準備繼承人,而這也就是劉揚他們目前最大的優勢!

    這么一說的話,不就是暫時不跟劉備搭話嗎?

    他還等得起!

    他甚至還可以將被喬琰派遣到長安來的喬嵐和喬亭都權當沒看到,對她們在廷尉司的學習置若罔聞。

    就如淳于嘉所說的那樣,為了達成他們的目的,這些必要的等待都是有必要的。

    誰讓他們確實是在人手上欠缺了些。

    “多謝先生解惑,不知要您看來我近來還當做些什么?”劉揚開口問道。

    眼見劉揚如此表現,還沒到被沖昏了頭腦的地步,淳于嘉終于稍微松了口氣,回道:“那樂平月報上說了,今年的旱災或許還會持續,這旱天驚雷已在驚蟄之后,卻依然未有雨水落下,確實也不是個好征兆……”

    想到去年因為沒相信喬琰對天時的預判而遭到的當街斥責,淳于嘉還有那么點心有余悸。

    今年他可絕不會犯這種錯誤了。

    他道:“殿下若是有心的話,不如向陛下申請跟著籍田令做事。”

    籍田令田疇雖然身在大司農麾下,但算起來還是劉虞的人手,將劉揚放在他那里做事,一來也算合乎情理,二來也是在給劉揚多累積些人脈和資歷。

    災年之間多獲取些民眾的好感,對劉揚來說有利無害。

    總不能再讓他只靠著個皇子的身份就想成為下一任天子。

    在經營名聲的這方面,劉揚實在是該當向劉備和喬琰等人學一學,畢竟他還差得太遠了。

    劉揚雖然有些不情愿,覺得自己這么一來就是要比身為大司農的程昱低了兩檔,還是先接受了淳于嘉的這個建議。

    忽然收到他這等申請的劉虞頗覺意外,在他朝著劉揚看去的時候,分明未曾看出他這自稱要去學習一二的說法里有多少誠心。

    可劉虞正處在心緒掙扎的心力交瘁之中,又哪里還有多余的精力去分辨,他這個不學無術的兒子到底是因為覺得此事新鮮,還是因為什么其他的理由,這才做出了個這樣的決定。

    “跟著田子泰做事可以,但是你不能在期間耍什么脾氣和架子,若是讓我知道你有這樣的舉動,我會立刻讓人將你給接回來。”劉虞說道,“此外,今歲春耕的壓力不小,你也不能在其中拖后腿。”

    劉揚就差沒有指天發誓,他只是覺得自己也到了該當承擔責任的年齡,才有了這等做事想法的。

    他又按照淳于嘉教他的話解釋道,他也知道自己的能力到底有多少,所以只選擇了這樣的一個位置。

    大司農屬官的從吏!

    看看,這是多么收斂的自我認知。

    他都這樣說了,劉虞實在沒有必要拒絕他。

    得到這個刷聲望機會的劉揚絲毫沒有意識到父親此刻的疲憊姿態中,其實還潛藏著不少更加隱晦的信息,只當即告辭離去,預備先去找田疇這位籍田令聯絡聯絡感情。

    若按照淳于嘉和同樣支持于此事的王允所說,他如果能將田疇給拉攏在手,便意味著,倘若真有改換青天之日,隨著喬琰的下臺,程昱的位置也有了一個站在劉揚這邊的接替人選。

    而只要在能讓人吃飽飯的這個位置上還放著一個能讓人信任的存在,這關中地界上的民眾便不會那么容易陷入動亂之中。

    這種民眾歸心的前景,讓劉揚在得到了劉虞的準允后當即朝著外頭走去,就連腳步都比來時更加輕快了不少。

    劉虞看著他的背影,只覺對方在這長安城的四年間絲毫也沒有什么成長的樣子。

    他搖了搖頭,小聲感慨道:“民生多艱啊……”

    可惜劉揚顯然不是這個能托付起這等重任的人。

    但燁舒那邊……

    劉虞闔目長嘆了一口氣。

    只希望一切還有挽回的余地。

    可這種“希望”到底是不是他在此刻提出的一種不切實際的奢望,即便是劉虞自認自己已經經歷了不少風浪,也無法在此刻想出個結果來。

    或許他該當將已經因年事漸高前往樂平書院的盧植給請回來為他解惑,又或許對他來說最好的選擇還是什么都不動。

    他一把扣下了有人送上的請他對喬琰做出節制的奏表,在遣退了下屬后顯得有些空曠而寂寥的大殿內靜坐了許久,最后也只下達了一條指令——

    今歲風云有變,請大司農領人籌算一番可減免稅賦的數額上報,定策是減在口稅還是田租稅賦上,以徐州北部新得,故而朝廷施恩之名推行。

    他很可能不會是個合格的天子,但總得再多做一點事才好。

    ——————

    與此同時的兗州,曹操的桌案前也放著那份推斷天時的樂平月報。

    對于喬琰通過月報所傳遞出的消息,曹操還是抱著相信的態度的。

    今年他所面臨的壓力無疑也要比去年更大。

    旱災第二年和第一年相比絕不會是同一個難度,他今年要負責的地盤也比去年更大,何況,更重要的是,他的對手比起去年也已表現出了更為兇悍的架勢。

    徐州易主!

    揚州易主!

    這接連的兩道消息宛如兩道春日的驚雷砸在中原的土地上,絲毫沒有給人留有一點反應的余地。

    去年的益州幽州之變被當做了喬琰對于曹操突襲豫州的回應,已經夠讓人覺得可怕了。

    今年她卻一面對著他發出了邀約,一面又將揚州徐州盡數收攏到手中,越發表現出了手段老辣的侵略姿態。

    即便明知她暫時沒有余暇撕破潁川汝南劃界的約定,絲毫不顧忌消耗地進攻豫州,在這兩條已讓人無法改變戰果的消息面前,曹操也不得不提起了全副戒備。

    誰也無法預知到她的下一個目標到底會是誰?

    是早已經在去年冬日就已經被陳兵邊境威脅的袁紹,還是他這個隨時面臨她從司隸出兵的兗州牧?

    在她始終令人捉摸不定的行事面前,曹操根本無法給出個明確的答案。

    就連一向穩重的陳宮都在東面消息傳來后的幾日里沒能睡個好覺。

    他花了兩日的時間將徐州揚州的戰況徹底完成了一番復盤,以最為直觀的模型圖樣將劉備的應變和喬琰這邊的舉措都給盡數搭建了個清楚。

    可這顯然并沒有讓他們因為解惑而心安,反而因為喬琰這等多線操作之中依然穩健的優勝之法而感到了一種臨頭的壓力。

    不過顯然為此而覺得焦慮不已的并不只有他們。

    比起和喬琰之間交情尚可,甚至有可能做出倒戈舉動的曹操,袁紹那頭的壓力就要大太多了。

    劉備得以保全性命送往長安,絕不代表著,倘若袁紹戰敗也能得到這樣的待遇。

    昔年董卓之亂時的借糧、平定洛陽后的另立新君、在喬琰進攻涼州期間給她玩的一手拖后腿舉動,以及東西朝廷對立后的種種矛盾,都讓袁紹和喬琰之間的仇怨越結越深。

    這很難不以袁紹身亡來作為最后的終結。

    “袁本初都焦急成何種樣子了……他都抬出鄴城那位陛下的面子來請我走一趟了!”曹操看著和樂平月報擺在一起的這封書信,臉上掠過了幾分無奈之色。

    可說句實話,袁紹在掙扎,他又如何不在呢?

    縱然兩人此刻的想法不同,但若說聯盟,或許還真有些可行性。

    不過……這個聯盟不能按照袁紹的這種方法來做。

    眼下還不到他曹操失去主動權的時候!

    他朝著被他請來此地相商的陳宮問道:“你覺得一個月前發出的虎牢關之約,喬琰會在令人推說延期半月后準時赴約嗎?”

    “會!”陳宮篤定地給出了答案。

    或許是因為近日來的種種分析權衡,陳宮的臉上多了幾分疲憊之色,但這并不影響這位兗州士人中的翹楚在此刻目光堅定,絲毫也沒有被那些突如其來的消息打倒在地。

    就算徐州揚州地界上似乎還有不少掃尾的事情需要喬琰來做,陳宮也依然語氣堅決地給出了這樣的一個回復:“她一定會來赴約,因為……因為她是喬燁舒。”

    曹操朗聲一笑,“不錯,就憑她是喬燁舒,她也絕不會只將這虎牢關之約當做分散我等注意力的籌碼!”

    “勞駕公臺替我往鄴城一行,告知袁本初——”

    “就說為防有露怯表現,我且先赴喬燁舒之約,再上鄴城與他談合盟之事!”

    355. 355(二更+1w作者收藏加更) 神……

    赴約一個早已決定了的約會,怎么能算是放袁紹的鴿子呢?

    無外乎便是先來后到罷了。

    讓陳宮前往鄴城和袁紹解釋這個遲到的緣由,或許也可以趁機先打探一番鄴城那邊的動向。

    在曹操和陳宮的心照不宣之間,這趟鄴城之行的額外目的已完成了交托。

    無論是因為他們此刻已和袁紹擁有相當的地盤,還是為了減少和鄴城朝廷之間的嚴格捆綁,讓他們處在更為有利的位置,推遲曹操親自前往鄴城的決斷勢在必行。

    不過陳宮在動身前往鄴城之前還是提醒曹操道:“上一次沈亭會見,喬燁舒并未打算對您動手,歸根到底還是因為,她在彼時非要拿下豫州的話沒有太多的優勢,反而會同兗州之間有了過長的接壤地界,不如像她在去歲所做的那樣在平定蜀中叛亂的同時拿下幽州。可今年……”

    “今年的情況不太一樣。”

    曹操道:“你的擔心我也清楚。劉景升原本可能還有些觀望的想法,但隨著此次協助揚州方向出兵,必定已經站定了立場,徐州北部也隨著淮河對峙的結束徹底落入她的手中,這樣一來,她若是想要攻占豫州,其實遠比先拿下冀州青州容易。”

    最容易促成這種想法的,是豫州在曹操手中的年限還不夠長。

    這一點很致命。

    就算這并不意味著此地的民眾會對去年死于戰禍的袁術抱有多少留戀之情,曹操對此地的掌控也確實不到位。

    何況豫州沛國的倒戈其實是很微妙的。

    他們可以因為覺得在曹操的手下能得到更好的待遇,同樣可以因為喬琰在此刻表現出的強勢而選擇再一次變節。

    這并非不可能發生的情況。

    曹操對此從來沒有什么不切實際的認知。

    但陳宮很想說,他擔心的根本不是喬琰趁著會面拖住曹操的同時進攻豫州,怕的是當日的“相送十里”會以一種直接將人綁架到虎牢關之內的形式演繹出來,到了那個時候,就不是曹操能決定是否要觀望的了。

    可想想喬琰的行事風格里雖有些強盜做派,卻好像并不體現在這種方式上,陳宮又將這不必要的擔心給收了回去,只回了句“府君心中有數便好。”

    與其擔心這個,他還不如擔心在抵達鄴城后他要如何為曹操和袁紹交涉。

    他上一次前往鄴城的時候,正是兗州士人決定推曹操從原本的東郡太守上位兗州牧之時。

    彼時的長安還在董卓的統轄之下,相比于長安,鄴城朝廷的名望無疑要更高,有此優勢,同時手握二州又有天子在手的袁紹說是風光無限也不為過。

    但如今,這種當年的風光卻成為了他不得不面對的災厄。

    隨著喬琰的步步緊逼,陳宮帶入一下袁紹的位置都覺得,他此刻正遭受著莫大的壓力,故而急于通過一出聯盟讓這個集結在鄴城朝廷周遭的隊伍龐大起來,以便分攤從幽州、太行山脈以西、徐州各個方面發起的威脅。

    曹操卻忽然在此時說什么不去鄴城,大概對袁紹來說是件難以忍受之事。

    以袁紹的脾氣,他只怕是要甩些臉色給他們看,或者是借機挑唆兗州內部不滿于曹操的勢力給他們造成些麻煩了。

    可那又如何呢?

    在這場以天下為賭注的棋局中,既然以曹操此刻的條件,絕不可能取代袁紹或者喬琰之中的任何一方成為最終的勝利者,那么陳宮就一定會助力他成為一個——

    最成功的“盟友”。

    也是一個最成功的旁觀者。

    ——————

    袁紹哪里會想到,自己邀請曹操前來鄴城的邀約居然會遭到拒絕!

    在曹操那消息傳來的那一刻,他臉上的表情卡殼了好一會兒,才從下屬來報中的“曹操因為虎牢關之約暫時不能前來”中反應過來。

    身在此地的許攸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下一刻他就看到袁紹一把將面前的文書給砸了出去,幾乎是以拍案而起的姿態站了起來。“赴約?是他瘋了還是我瘋了?”

    袁紹連等待曹操抵達鄴城后該當以何種方式招待于他都想好了,甚至已將與曹操商定將曹昂留于鄴城為官、迎娶袁氏女的計劃在嘴邊演練了數次,可他等來的卻是這樣一個結果!

    這比起喬琰取得了攻占徐州北部的勝利,還要像是一個巴掌甩在了他的臉上。

    畢竟,徐州北部的易主只是丟了半個州而已,可若是曹操直接選擇倒戈到長安那頭去,卻幾乎是將兩州的地盤送到喬琰的手中了!

    袁紹不會連這點算術都算不清楚。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袁紹甚至沒管有人在場,已暴怒喝道:“曹阿瞞何敢如此欺我!”

    眼下的局勢里他確實不是喬琰的對手,但他自忖自己的實力和曹操相比卻還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若是趁著喬琰剛剛出兵未回之際先將曹操給解決了,也未嘗不可!

    就算拼了個兩敗俱傷讓喬琰來上一出黃雀在后,也總好過受這等窩囊氣。

    “明公不必這般生怒,”許攸開口說道,“曹兗州既讓其謀主親自前來與明公交代此事,并不是要倒戈過去的意思。”

    這個舉動還是有些微妙的。

    倘若曹操真有要因徐州之變,袁紹這方的優勢進一步削減,便要直接倒戈到長安朝廷那頭去,他大可以用更加敷衍的方式來應對袁紹。

    到時候袁紹對他出兵,他也正好在發兵抗衡之前完成陣營的轉換。

    如此一來,連換個立場的理由都有了。

    可陳宮一來,與曹操親自前來解釋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審配在旁補充道:“我贊同子遠的看法,既然是陳公臺到了,明公不如聽聽看他的說法。與其說這是曹孟德對鄴城天子不敬,對明公持有敷衍之心,不如說他這是要給自己謀求到更多的利益。”

    曹操是多精明的一個人,若是說他會在這等情形下還因為袁紹的一句邀約直接送上門來,那才不像是他會做出的事情。

    袁紹遲疑地站在原地沉吟了片刻。

    剛獲知曹□□約的憤怒在重新思忖他和曹操此刻的地位后逐漸收斂回去了幾分。

    眼下曹操還愿意讓人來做出的解釋,竟的確已是對他的“優待”了。

    他長出了一口氣,心中很難不對自己此刻的境遇感到一種發泄不出的憋屈,卻還是一邊讓人將那封被扔出去的書信撿回來,一邊讓人將陳宮給請進來。

    不過當陳宮踏入此地的時候,依然不難從袁紹的臉上看到未曾徹底消退的不悅神情。

    他徐徐朝著對方行了一禮,開口道:“曹兗州令我向袁青州陳說三件事。”

    袁紹有一瞬的愣神。

    他本以為陳宮會上來就為曹操的爽約而致歉,將這致歉的理由給擺在臺面上,卻沒想到是這等不卑不亢的開場白。

    但袁紹必須承認,陳宮走出了一步相當正確的棋。

    這句“陳說三件事”已經成功勾起了袁紹的好奇心。

    他坐定在上首,看著陳宮這張乍看起來剛直率真的面容,不由已在心中羨慕了曹操幾分。

    陳宮何止是一個合格的謀士,也將兗州境內的一個個士族人才帶到了曹操的面前,若無陳宮相助,曹操絕不可能在兗州境內立足得如此容易。

    可若要陳宮說的話,這原本就是一出雙向選擇,且看看辛毗等人在袁紹麾下是何種如履薄冰的處境便知道,就算占據兗州的是袁紹,他大概率也不會投效在對方的麾下。

    這種對袁紹種種行事作風的鄙夷被潛藏在了陳宮鎮定的神情之下,在聽到袁紹示意他說來詳情后,陳宮說道:

    “其一,眼下各州所遇處境相似,若與長安朝廷必起爭端,不如將戰場選定在冀州。”

    陳宮這頭一句話就差點沒讓袁紹氣出個好歹來。

    他這話說的幾個意思?讓交鋒戰場選定在冀州?

    陳宮面對著袁紹質問的目光,不疾不徐地回道:“天子在鄴,冀州有變之日,鄴城朝堂官員、河北世家必定竭力來援,反觀兗州地界有不服膺于曹兗州之人,豫州汝南尤念故主,一旦生變,或于日間局勢已不可控,勢必重蹈徐州覆轍。”

    “反觀冀州之地有太行山為屏,并州那頭大批兵卒出動不易,北部幽州調兵容易,運糧卻難,若自河間到渤海防線齊備,或還有反攻幽州機會。且幽州兵將謀臣大多年少,去歲公孫伯圭身死,高將軍戰敗,或能助長其驕兵之氣,正是我方之機會所在。”

    “然若欲達成此目的,兗州豫州便絕不可對司隸輕易露怯,以防為其趁虛而入。故而我家府君選擇應邀而去,顯我方聲威,不宜因鄴城共聚之說將其推遲。”

    袁紹:“……”

    陳宮的話中明明句句都是在對他的褒獎,尤其是說什么兗州內部有不服從曹操的人、豫州汝南同樣有不聽話的,反觀冀州卻能做到勠力同心,他卻怎么聽都覺得渾身難受。

    尤其是說去年的冀州一方戰敗可以助長對面幽州子弟的驕傲自滿之氣,袁紹就不免想到為了贖回高覽和辛毗而交出去的田豐家人。

    可他又不得不承認陳宮說的有一句話是對的——

    若要讓兗州豫州不會如同徐州一般,在猝不及防之間就被選定為戰場,又快速地完成了易主的轉換,那就必須讓這二州對外表現出更加強勢的姿態,而不是像原本的徐州一般于數年間始終處在南北僵持的局面下。

    陳宮朝著袁紹看去,已繼續說了下去,“其二,曹兗州此行絕不只為交戰爭取優勢,也為保民。”

    袁紹擰起了眉頭,開始思索早年間是誰跟他說的陳公臺“智遲”,眼前這位的表現分明就是一等一的詭辯。

    陳宮答道:“如今已進三月,今歲天象如何已不難看出端倪,敢問袁青州,以眼下情形來看,今年是否又是個大旱之年?”

    這一點顯然不是袁紹從主觀意愿上能改變的。

    見袁紹頷首,陳宮便接著說道:“昔年洛陽百萬之眾,隨移都而外遷,以至兗豫二州多有承載彼時流民之職,數年間田舍儼然,民有所依,然值旱災連綿,洛陽重建,又有回流之趨勢。袁青州居于鄴城許不覺察此事,我等卻看得明白。”

    “如曹兗州不能以強勢之態、養民之心,令其勿因洛陽景象日新而遷返,不出一年,二州民眾削減十之二三,洛陽民眾不說重回百萬,也當有七八十萬之多。使喬燁舒募兵其間,得精兵五萬,雖有山川河道阻隔也可長驅直入,屆時兗州危矣。”

    “虎牢關之會,勢必于此事上有所商榷,此為利益要害,還望袁青州見諒。”

    這一番話,袁紹同樣無法做出辯駁。

    洛陽重建之時吸引民眾入境,自打去年開始已是如此。

    若非這等百姓回流的趨勢,喬琰也不必讓荀彧這等治世之才替她坐鎮于洛陽,又在數日前因司馬防不能在此地管控流民,令陳登對其做出接替。

    曹操到底要如何從喬琰的手中爭取下來一批民眾,不令其因今年的旱災而做出遷移回返的舉動,在陳宮的話中并沒有明說,袁紹也對此一無所知,但這誠然是必行之舉。

    總之,曹操回返鄴城不能拿到什么阻止民眾外流的好法子,但他若是往虎牢關走一趟,和喬琰在這出會面間有所博弈,卻或許可以。

    “其三,是曹兗州希望我向您私下說的一句話,以證明他此刻并無倒戈之心。”

    陳宮這句鄭重其事的說辭和他隨即朝著四周看去的目光,讓袁紹不得不擺了擺手,示意其他人先退下去。

    許攸和審配對視了一眼,都不太明白陳宮這葫蘆里是要賣個什么藥。

    先前的兩個緣由,按說也得算是軍事機密,都未曾對他們做出隱瞞,卻非要在這第三條緣由上有所藏匿。

    不過他們還是知情識趣地先退了下去。

    令他們覺得有些意外的是,不過半盞茶的工夫,袁紹便已重新召人入內,而后令人以對待貴客的身份將陳宮給送回兗州境內。

    在袁紹先前還因曹操的拒絕而震怒的臉上,哪里還能找到任何一點潛藏的不忿,分明只有一片爽朗的笑意,像是聽到了什么對他而言的大好消息。

    許攸問道:“不知那陳公臺是向明公告知了何事?”

    “也算不上是個好消息,”袁紹回道,“應該說這是一條曹孟德緣何站在喬燁舒對立面的解釋。”

    許攸依然有些疑惑,到底是何種緣由能讓袁紹對此深信不疑,甚至轉而開懷,可惜袁紹好像并沒有將其說出的意思。

    倒是同樣困惑于此事的陳宮隨行下屬朝著他問出這個問題后,從他這里得到了一個解釋。

    “我說,喬燁舒或非漢臣,若貿然倒戈,只怕大漢基業頃刻崩塌,故而曹兗州需與之親自一會,看看故人是否還是那個故人。”

    下屬好奇了:“可這話為何要背著其他人,只同那袁青州說出來?”

    陳宮回道:“袁本初會將這話四處宣揚嗎?”

    他只會在心里偷著樂罷了。

    那么這話也就不算曹操這邊給喬琰做出了妄加推斷。

    都說了,他們兗州豫州勢力,現在要做一個合格的旁觀者,現在就是在恪行此事。

    陳宮想到這里的時候掀開了車簾朝著外頭看去,正見鄴城郊外的田地因長久的缺水,在這本該春意盎然之時,也表現出了好一派干涸荒廢的狀態,又不免嘆了口氣。

    說是說的旁觀者,卻也總該還有另外的一條破局之道才是。

    但現在,他是將袁紹給說服了不錯,卻真的能找到對抗喬琰之法嗎?

    這在目前好像還是個近乎于無解的問題……

    “或非漢臣”四個字既是對喬琰的指控,又何嘗不是對她的一種褒獎。

    唯有令人束手無策之人才會被抬高到這樣的地步,作為一種暫時不能倒向她的理由,而不是將其作為討伐她的罪名,用在正面交鋒之間。

    這又顯得……何其可悲!

    ——————

    這出發生在鄴城的對話并未被喬琰獲知。

    誠如曹操和陳宮的判斷,她并未打算對那虎牢關之約繼續推后,或者行爽約之舉。

    但在折返回到洛陽之前,她還需要對揚州徐州地界上的事項做出一些收尾。

    雖然與孫策相關的事情都已落幕——孫策本人已下葬安眠,孫策的家人已經大多出發北上并州,孫策的部將基本已經被她安頓在了合適的位置,造成他身亡的吳郡四姓和涇縣山越也都已得到了應有的懲罰,并不意味著這里的其余事情都已可以全盤交給下屬來處置。

    一方面是官職的委任。

    在得到了長安這邊的正式敕封后,喬琰仍需對幾個放在重點位置上的角色進行一番考校問詢,以確保其能在她不在此地的時候也照舊替她做到應盡的職責。

    尤其是幾個在刺史和別駕位置上的。

    司馬防在司隸被撤職后,司馬朗也緊急拿著那份委任朝著揚州趕來。

    身為世家子弟的司馬朗心知肚明這出權力交替之中的潛規則,也當即投身到了和張昭這位揚州刺史的磨合之中。

    而徐州那頭,周瑜、魯肅和龐統的組合隨著周瑜北上回返徐州正式運轉了起來。

    得虧袁紹沒有這么想不開讓青州方向趁機襲取徐州,否則大概率要被這個年輕的組合用來做新官上任的磨刀石。

    又有賈詡這個老謀深算的家伙在旁看著,喬琰真是一點都不必對此感到擔心。

    所以剩下的也就是另外一個方面的事情了。

    那就是揚州境內的一些……奇形怪狀的東西,還需要由她來做出個收尾處置。

    當然說這是奇形怪狀的東西可能也不是那么禮貌。

    應該說這是東漢末年的奇人異士?

    相對偏僻的地理環境便容易產生一些相對蒙昧未開化的民眾,所以在中原因黃巾之亂而對太平道的諸多打擊后,益州那地界上會依然盛行著太平道,而這揚州地界上也有其宗教特色產物。

    “道士于吉乃是出自徐州瑯琊,但其在早年間就已經從徐州轉道來到了揚州,在這吳會之地建立精舍,燒香誦讀道家典籍,效仿昔年張角所為,制作符水來治病。不過大約是因為中原地界上對黃巾余黨的打擊,其行事向來收斂。”張昭說道,“當然,雖有收斂,其掌握神異之術的傳聞還是在揚州地界上多有流傳,以至于民眾多將其視為救命稻草。”

    “相比于作風有似于匪寇的山越,高高在上的揚州世家,于吉此人既有名士風范又算平易近人,以至于成了吳會間有似于神仙的存在。”

    想到昔年喬琰對于黃巾勢力的剿滅和理論駁斥,張昭猜測她是很不喜歡于吉這樣的存在的。

    不過此刻從喬琰的表情上倒是看不出她對于此人的態度。

    見她頷首示意自己說下去,張昭便接著說道:“另外一位在揚州地界上多有盛名的神仙居士名為左慈,此人乃是揚州廬江郡人士,多年間行游于江北,自號烏角先生。聽聞其明曉五經六甲,兼通星緯之道,有神通異能,可惜我也并未親眼見過。”

    “據說在廬江曾經有貴客設宴,宴席之上有人說還缺一松江鱸魚,左慈便當場索要了一只銅盤裝水,就地垂釣釣出了鱸魚,隨后又變出了益州的生姜作為調料。又有人曾經與之結怨,意圖將其拿下,卻見其遁入了墻壁之中不見了蹤影。”

    “如果說于吉的本事我還能從昔年張角的舉動中看出一二,這位左慈倒是……”

    喬琰接話道:“你覺得他像是個方外之人?”

    張昭搖了搖頭,“子不語怪力亂神,可他實在像是有些神通。”

    喬琰笑道:“可惜這大多也不過是些障眼法罷了。”

    雖然現今還沒有魔術這等明確的說法,但左慈顯然是個中好手。

    “神仙讖緯之學,陰陽律歷之說,看似頗有個中妙處,然我只信日月運轉之間的必然規律,而非是這等無中生有的花招。”

    “替我傳一道指令下去吧。”

    喬琰垂眸沉思了片刻,想到這些被記載在史書上的方士大多能和化學牽連在一處,或許有能用到他們的地方,便并不打算對其下死手誅殺,而是打算先給他們尋個去處。

    她朝著已將筆墨放置于面前的張昭說道:“令人告知于吉、左慈——揚州之地,往日遠于朝堂,而今不然,自江陵至丹徒,舟行之速不過兩日功夫,遲早令此地再非囚徒遠放,山高民勁之所。我給他們二人限期三日,若我再于揚州地界上聽聞此二人消息,立斬不赦,若其愿意南下而走,我還可為其出一份路費。”

    “萬望他們,好自為之。”

    張昭遲疑著落筆寫下了最后一個字,有些想對喬琰發問,若按照她這般來說的話,會否讓這些方士好手前來戲耍于她,若是讓他們得手的話,難保會對喬琰的威名有損。

    可眼看喬琰這般篤定的樣子,想到她在徐州揚州兩地戰事中做出的種種表現,張昭又覺得還是先按照她所說的去做再說。

    那于吉倒是真在見到這條消息后消失得很快。

    他原本擅長的也就是和張角一般用售賣符水這樣的方法包裝自己,并未比別人多長一個腦袋,若是喬琰真要用硬辦法來把他砍了,就像她當年無所顧忌地對上張角等人的情況一樣,他是真不一定能活得下來的。

    山越,喬琰說殺就殺;吳郡世家,喬琰說流放就流放。

    難道他就會有所例外嗎?

    與其去嘗試跟一個絕對不信此道的人宣傳道法,落個身首異處的結果,還不如趕緊領了路費走人。

    喬琰給他們提供的也確實不是一條斬盡殺絕的路子。

    南下實際上是很適合于吉這樣的道士的。

    南邊的交州刺史張津就是個標準的道教信徒,甚至讓其下屬都必須戴著紅頭巾和他一起誦念道法,于吉若是到了他的地盤上,必定能夠得到一番熱情的款待。

    所以他當即就收拾好了包裹,打著南下傳道的由頭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但另外一位被喬琰勒令離開揚州的左慈,就沒有那么聽話了。

    他已打定了主意,非要給喬琰一個好看!

    像是左慈這等習慣于將人騙得團團轉的,雖覺得喬琰表現出的強勢,若真是打定了主意要殺他,他還真不一定跑得掉,還是打算先找回個場子來。

    起碼也得先打擊掉喬琰的自信,這才能讓他維持住自己這神仙中人的體面。

    于是才在那告示對外張貼出去不久,他就宣稱將會于喬琰在富春江邊的酒樓上會面,以真正的神仙之術證明,要想將他從揚州境內驅逐,勢必要遭到上天的懲罰。

    才來揚州不久的司馬朗和剛當上揚州刺史的張昭怎么都沒想到,好不容易完成了對揚州的平定,居然還會面對這樣的麻煩。

    可喬琰卻好像絲毫也沒被這樣的挑釁所影響,照常處理著揚州地界上的拜帖,直到在兩日后來到了那酒樓之前。

    此地早在昨日就已經處在了重兵把守的狀態,又在此刻隨著喬琰的下令全數退去,變成了空無一人的狀態。

    圍觀的群眾都只能遠遠看著那座被清場了的酒樓,只恨不能長一雙千里眼,以便看清這其中即將發生的交鋒。

    喬琰抵達后不久,他們便看見那江流之上正有一根竹竿由遠而近地漂浮而來,竹竿之上依稀立著個灰衣白發的道人,手中拿著另外的一根竹竿。

    隨著那身影漸近,他們更是清楚地看到,此人當真就是只靠著這兩根竹竿便穩穩當當地站立在水上,有如乘著一艘小船一般抵達了岸邊。

    在他行到喬琰面前的時候,端的是一派廣袖風流的神仙做派。

    “勞大司馬久等,不如我等上樓一敘?”

    他抬了抬手,想到喬琰還讓人對著酒樓做出看守,預防他做出了什么花招,左慈便只覺好笑。

    人人都說喬琰乃是執掌風云的人物,卻也有此等膽怯的時候。

    在他此番發起邀約的時候,她的目光還依然停留在他所乘坐的竹竿上,未曾立刻挪動腳步,像是已經因為他的出場方式驚了一跳。

    但還沒等左慈對此表現做出什么評價,他又忽見喬琰的臉上露出了個微妙的笑意,“原來烏角先生也喜歡做些先聲奪人之事,那真是和我算是同道中人了。我也有一份驚喜想要送與你。”

    喬琰伸手朝著那酒樓指了指,說道:“我這人本就不太愛登樓,聽聞隱士高人喜歡幕天席地而坐,更不打算在那樓中與會。原本我還有些不信此言,但看您連船帆都不用,就用竹子渡江,只覺傳言不假。那我就可以放心一試了。”

    她手還未收回,忽然打出了一個響指。

    左慈本還覺得她在玩些故弄玄虛的花招。

    然而就在那響指聲音結束的一瞬間,一種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驟然從那酒樓的方向傳了過來。

    就在左慈的面前,那原本還用青磚砌成的小樓毫無征兆地炸裂了開來,伴隨著燒灼的火光和令人耳膜震動的巨大聲響,險些驚得他拔腿就跑。

    若非是他試圖維持住形象的本能讓他還依然將腿牢牢地扎在地上,他此刻早已如那些圍觀群眾一般倒退到數十步外去了。

    這是一種何其可怕的場面啊……

    在這個并未挪動開任何一點距離的視野中,那本還臨江而立的二樓小樓,只是須臾的工夫而已,便已徹底坍塌了下去,只有沖天的煙塵和被拋擲飛濺出來的石塊證明著其絕非是個偷工減料的存在。

    煙塵還未消散,轟鳴聲響也仿佛尤在耳畔回響,喬琰的聲音又已傳入了左慈的耳中:

    “烏角先生,現在我們可以坐下來談一談了。彈指間灰飛煙滅,此方有神仙本色,不是嗎?”

    356. 356(一更) 炸藥余威

    神仙本色?

    喬琰話是如此說,可從左慈的角度聽來,她這“神仙”二字的咬字之中分明沒有任何的一點崇敬之意,反倒更像是對他所打出的神仙招牌做出了一句警告之言。

    這位大司馬輕描淡寫的一句“彈指間灰飛煙滅”,簡直像是一盆冷水扣在了左慈的頭上。

    對面距離他們尚有一段距離的小樓,依然有粉末流沙朝著地面流瀉而去,破壞力的余威正在其中發出最后的一點響動,直到徹底歸于平靜。

    而她說什么與人坐下一談,好像也真就是個幕天席地的會友一般。

    在那動靜完全平息的同時,便見有下屬順應著喬琰的伸手招呼,將一塊席子鋪在了江邊的春草之上。

    左慈還像是沒從面前的景象中反應過來,依然保持著呆愣在原地的舉動,喬琰倒是已經從容地坐了下來。

    他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樣的一出開場若是已經讓他心生懼怕之意,那么他便真是在這先聲奪人之中失敗了。

    可當他坐于席上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隱約覺得在腳下的地面依然有著一陣陣搖晃的余波,在鼻息之間也分明不是江畔初春時節的氣味,而是硫磺硝石等物的氣息。

    喬琰開口打斷了左慈的沉思,“禁酒令已過,烏角先生既懷酒而來,何需遮遮掩掩?”

    左慈眼神復雜地朝著喬琰看了一樣,從袖中取出了一只酒杯和酒壺,在對方的注視下將酒杯給倒滿了清酒。

    喬琰挑了挑眉頭,“只此一杯?”

    左慈回到:“分杯而飲,不需二杯。”

    他拔下了發間的發簪,朝著面前的杯子劃了過去。

    那酒杯本是特制的,在以發簪劃分作兩半的時候,會被徑直分成完整的兩半,看上去竟像是連帶著杯中美酒都被沿線而分一般,可在左慈正要將發簪融入杯中的那一刻,忽聽喬琰問道:“烏角先生可知道那酒樓是如何變成這樣的?”

    她意味深長的目光看向了左慈所坐的位置下方,簡直像是在無聲地告知一件事——

    如果他想要知道的話現在就可以親身體驗一次。

    左慈的手下意識地一晃,那被發簪撥開的酒杯直接朝著兩邊倒了下去,連帶著杯中酒水也被潑灑在了面前的席墊上。

    在這操作失誤的一瞬間,他便聽到了對面的女子發出了一聲嗤笑。

    糟了!

    這一出“表演”失敗,無疑意味著他將無法再在對方的面前保持住這等吊詭莫測的作風了。

    可誰是如喬琰一般以這等方式對他進行震懾的!

    昔年左慈曾經拜訪過荊州的劉表,劉表帶著他麾下的兵馬朝著左慈炫耀,他便以變出酒肉干糧犒軍的戲碼將劉表糊弄得找不著北。

    如此一做,何止是讓劉表打消了殺他的想法,更是讓對方待他禮遇有加。

    喬琰呢?

    她明明剛剛拿下揚州,可以將此地以兵馬包裹得水泄不通,對左慈這位挑釁者發出最有直觀效果的威懾,卻選擇了這樣一種聞所未聞的方式,給他帶來了難以言喻的震撼。

    若是兵馬脅迫,左慈早為自己準備了數種脫身之法,甚至還能在這些士卒面前折騰出些登天術、變羊術的花招,讓他們對這些神仙道法的存在深信不疑,正好踩著喬琰的臉面為自己再宣揚一二,但現在他卻不由陷入了一個兩難的處境。

    他并不知道那一聲突如其來的爆炸到底是喬琰通過何種方法實現的,更不知道她是不是借著前幾日對此地的把守,將這里在他看不見的許多地方都埋下了那等能讓酒樓崩塌的存在。

    他的花招對于別人來說是解釋不清的神仙技法,喬琰的這一出對他來說又何嘗不是!

    要不要為了這一出挑釁莫名其妙地斷送了自己的性命?

    在這一刻左慈的腦海中閃過了無數個想法,最后只變成了朝著喬琰說出的一句話:“大司馬技高一籌,不知有何吩咐?”

    喬琰笑了笑,“我想我已經在先前的通傳中說得很明白了。揚州這地方目前是容不下你們的,唯一的活路,在南邊的交州。”

    交州?

    左慈認真地朝著喬琰看了許久。

    作為要靠著道法招搖撞騙的存在,左慈絕沒有那么不通人心。

    喬琰的這句南下交州里到底是存著糊弄他的想法還是真要放他一條生路,并非是一件看不出來的事情。

    在對方不疾不徐地令人重新上酒的舉動中,他更是未曾看到她意圖趁勝追擊斬盡殺絕的意思,反而在其中看到了幾分將他收為己用的野望。

    即便這句目的并未被她宣之于口,可從這南下交州決定的潛臺詞里已經表現得淋漓盡致了!

    更讓左慈看到喬琰“誠意”的,是她拿出的這項東西,顯然也是一件克敵制勝的武器。

    周遭的圍觀人群因那場特殊的酒樓爆炸之事退避出了一段距離,根本無法聽到他們這頭在交涉些什么。

    他們能看到的不過是喬琰風度不減地朝著左慈舉了舉杯,隨后,那道人朝著她深深行了一禮,而后重新踩著那竹漂隨江流而去,很快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君侯不打算殺他?”司馬朗忍不住在這出驚變之后朝著喬琰發問道。

    “這世上打著神仙方士名號行動的只一個左慈嗎?”喬琰回問他。

    司馬朗對其中的情況并不那么明白,喬琰卻可以給出一個答案——顯然不是。

    光以歷史上魏晉南北朝的情況來看,這些信奉金丹派的道士便絕不只一個兩個,甚至也并不只是用符水救人這等方法來傳播其教義。

    就以左慈這一脈為例,從左慈到葛玄到鄭隱再到寫下《抱樸子》這本醫學著作的葛洪,他們已經一步步將自己變成了儒道兼修,虛實兼并的狀態,形成了整個派系的道家神異存在。

    但未曾經歷過一個馴化的過程,在左慈所在這個階段的時候,他們不是能隨便為人所用的一個特殊群體,而是一批刺頭。

    在左慈所留下的種種傳聞里,充斥著其層出不窮手段對上位者的戲碼,就好像這樣能讓他們以一種與人對比產生優越感的方式留名于外,讓自己的身上更多一層神秘的面紗。

    所以喬琰必須揭穿他的花招。

    但見招拆招的破解極有可能并不能讓左慈感到挫敗,就此偃旗息鼓,甚至可能讓其樂此不疲地前來挑釁,就像在后世記載的傳聞中左慈和曹操之間的種種過招。

    喬琰可不想讓自己成為左慈名聲的墊腳石,更不想將自己的精力都用在這等無謂的事情上。

    與其如此,還不如來個一勞永逸!

    直接反過來給左慈一個在當下無法理解的難題!

    還有什么能比既與方士有關,卻又還不在他們此刻理解范疇之內的炸藥更有效呢?

    在想清楚此物到底是什么東西之前,左慈與其去來尋她的晦氣,還不如做個聰明人順著她的意思做,以免讓自己就像那座酒樓一般落到一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南下交州既是和喬琰結個善緣,又是在并未明確歸附到她麾下的情況下給自己一條退路,左慈只要不傻就必定會遵從。

    司馬朗思忖了一番,只覺喬琰這個令于吉和左慈南下的舉動中分明還有著其他的意義。

    正如喬琰所說的那樣,南邊的交州因其地理位置的特殊,還處在一個獨立于外的狀態之中。

    交州刺史張津非但沒有在長安和鄴城兩面的朝廷之中選擇出一方效忠,反而還渾不在意中原的紛爭,在那交州地界上繼續傳播他的道教教義。

    于吉和左慈的到來對他來說無異于是至寶上門,可這兩人的出現一旦助長了他在道教散播上的走火入魔,在還有交州士家作為此地土皇帝的情況下,到底是對他的傳教理論有所裨益,還是欲要令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呢?

    喬琰對上左慈的這番特殊表現,在揚州交州這等相對未開化地界上的傳揚,也勢必要為她再造一番聲勢!

    “揚州地界上的山越并未徹底平定,又有內部的種種不定因素,愚民有愚民的震懾之法,我今日鎮壓的只是一個左慈,可誰又知道是否還能引發其他的連鎖反應?”

    喬琰隨同司馬朗登上回返州府的車駕之時說道:“有此一出,我才能放心離開回返司隸了。”

    否則誰知道于吉左慈這樣的存在會不會前來戲耍她鎮守此地的刺史別駕以及將領。

    她能憑借著后世的經驗和視角去揭穿他們的花招,讓民眾更遵從于官府的統治,張昭、司馬朗和黃蓋等人卻未必能夠精準地識破這些人的伎倆。

    這世上到底有沒有神明的存在,在喬琰自己都是通過系統才能重獲新生的情況下,她無法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或許相信其存在能讓她對于有些事情存有敬畏之心,讓自己不至于放縱言行,但在她意圖違抗天命在漢的基調之時,她卻讓民眾必須朝著另外一個方向承載其意志,直到人定勝天的理論成為主流。

    炸藥的現世勢在必行!

    眼看司馬朗有幾分欲言又止的表情,喬琰問道:“你是想問我是如何將那小樓變成這般樣子的?”

    司馬朗道:“不知君侯此法可能用于開山掘礦,或是攻城略地?”

    在那座江邊小樓被巨大的沖擊力爆破的那一刻,司馬朗在驚懼之余又陡然意識到,這東西在面對著青磚樓閣之時都能有這樣可怕的威力,那么用來炸開土地、炸開城墻甚至是在兩軍交鋒之時投入敵方的隊列之中,或許也能發揮出可怕的效果。

    左慈這等花招百出的角色都無法弄清楚其中的原理,那些對此最為糊涂蒙昧的百姓更是將其當做了一種天罰之物,他們的敵方難道就能看清其中的奧秘嗎?

    不能!

    喬琰笑道:“事實上這東西早在礦脈中投入使用了,否則你以為,這天災之年里我們又要籌備戍防的武器,又要打造出這么多挖井所用的蒲扇銼,是真比別人每天多出兩個時辰,還是多長了一雙手?”

    “不過,眼下還不是正式讓其登場在戰事之中的時候。”

    她還需要先讓此物的存在進行一番發酵,讓人們對于未知事物的存在做出一番錯誤的推論,而后才是其正面登場,昭告出其真正姿態和原理的樣子。

    袁紹就算知道了在揚州地界上的這一出插曲,并不會影響到當她將要對著冀州青州發揮出橫掃鯨吞之勢的時候,他就能對她做出什么有效的阻擋。

    早在她于并州境內一步步往前走的時候,他們之間就已經有了一道無法再用等閑辦法彌補的鴻溝!

    現在,只是又在無形之間多劃上了一道而已。

    喬琰篤定地說道:“我會讓它在合適的時候出現的。”

    也會讓它先于實際的戰果,發揮出其另外的潛在價值!

    只是大概連喬琰都沒想到的是,還沒等她通過樂平月報將此事朝著北方傳遞,將這出和左慈之間的交鋒對外宣揚出去,這消息就已經被袁紹的部下給獲知了。

    不是被袁紹分派往各州的眼線獲知,而是……他那位本打算來揚州地界上攪風攪雨的謀士。

    直到江邊的人群逐漸散去,郭圖都還愣神地站在原地,像是被方才那出爆炸的聲響給驚掉了魂。

    他沒想到在抵達揚州地界上的時候,本可以被他所用的揚州世家,都因喬琰將吳郡四姓流放夷洲的舉動,讓他沒有了與之交涉的機會。

    郭圖還算明智地意識到,倘若他在此時再尋上某一家,行挑撥離間之法,極有可能不能達成他來此的目的,還會被他們當做向喬琰投誠賣乖的禮物。

    但讓他更沒想到的是,他本以為喬琰對于吉和左慈做出的驅逐舉動,會讓他重新找到個合適介入的時機,可在他頂著有可能被發現的風險站在人群之中觀望喬琰和左慈會面的時候,他看到的并不是神仙方士對著喬琰的存在發起挑釁,而是這樣“驚喜”的一幕。

    被夷為平地的小樓保持著破敗的姿態,開始被喬琰麾下的兵卒清理此地的遺跡殘渣。

    江上也已不見了左慈的蹤影。

    可郭圖卻覺得,方才那天雷地火的一幕還在他的眼前不斷回放,讓他覺得被炸開的何止是那座會面之地,還有他搖搖欲墜的認知。

    “那到底是什么東西?”左慈都只能憑借著經驗聞到一點熟悉的氣味,郭圖就更不可能知道這到底是何物了。

    就像司馬朗會問詢于喬琰此物能否用于其他實際的用途,尤其是軍事進攻上一般,郭圖也很快意識到,這東西的攻擊效果遠比箭矢重弩來得有用太多。

    姑且不提其所造成的爆破攻擊,就說它所帶來的聲響,對于騎兵隊伍來說就是個近乎于致命的打擊。

    騎兵的馬匹是受不了這樣的聲響的!

    他有些恍惚地被下屬從那圍觀的地界帶離了出去,回到了暫時寄住的客舍休息,從那爆炸的余威中徹底緩過神來,等到出來用晚膳的時候他便聽聞,就在他被這小樓炸毀的一幕備受驚嚇之時,在揚州地界上又已發生了一番變化。

    左慈并不只是消失在江上,而是帶著自己的門徒在府衙門前揭下了那張勒令其南下的旨意后,這才真正消失在了揚州。

    離開之前只留下了一句話——

    大司馬神通我不及也。

    這到底是神通還是武器,在此時顯然已經不那么重要了,總之左慈已經對此表達了認輸之意,并絕無對其再度冒犯的想法。

    而幾乎就是在左慈退走交州的不多時后,富春地界上的一支山越忽然朝著州府做出了出山投誠的舉動。

    郭圖那前去探聽消息的下屬小心地打量著郭圖的臉色,見其上依然有幾分驚魂未定之色,現在又因山越的屈從而變得難看至極,只能小心地說道:“聽那領頭的首領說,既然大司馬手中有這等能炸開磚石的存在,若是將其用來轟開進山的道路,將他們掩埋在山石之下,想來也非難事,所以……”

    所以與其等到喬琰親自來討伐他們,讓他們像是祖郎一般落到喬琰的手中,還不如主動一點,向她表示臣服的態度。

    喬琰對山越的鎮撫方針,早已隨著黃蓋程普等人對山越勢力的平剿,朝著他們宣揚了出去,合作之人并非必死的待遇讓他們尚未走向末路窮途的處境。

    那么在此時喬琰勝過左慈的食物鏈關系面前盡快投降,反倒是一條求生之路。

    但這對喬琰來說是個兵不血刃的好消息,是她于揚州境內的威望進一步攀升的機會,對于迫切想要立功的郭圖來說,卻是將他另外一條禍亂揚州的路子也給徹底堵截了!

    “……”郭圖咬著牙,不得不做出了個對他來說格外犯難的決定,“我們不能繼續留在揚州了!”

    連在揚州有求醫送藥名聲的于吉和方外之人名號的左慈,都對喬琰避之不及,明確地表現出自己并不是她對手的態度,他郭圖也絕不可能成功。

    他反而是該當盡快回返鄴城,將在揚州地界上的所見所聞都給盡快告知于袁紹,以免這能炸碎小樓的武器忽然出現在戰場上,打了袁紹一個措手不及。

    不錯,他必須盡快去報信!

    早日獲知此物的存在同樣是一份功勞!

    他懷著這等復雜的心緒目送著達成目標后離開揚州的喬琰隊伍,只覺心中驚惶不定的情緒已經達到了頂峰。

    可喬琰又如何會在意他的存在呢?

    她策馬北上,臨江飲馬,在這靜候船隊抵達她面前之際,正見日光鋪落了滿江。

    滿目熔金之色里,這條長江再非南北地界的天塹,卻是聯通她麾下益州、荊州、徐州和揚州的紐帶!

    而現在,也是她攜徐揚二州勝況再會一會曹操的時候了!

    357. 357(二更) 是漢臣否……

    “來時迅如雷霆,走時也留下了一道猛擊啊……”張昭望著喬琰等人攜馬登船的景象,不由出聲感慨道。

    或許是因為這位君侯本身給人的安全感,在她這個回返司隸去的途中并未帶上武將隨行的決策提出后,并未引來其他人的反對。

    總之等她折返洛陽后便能同駐兵在此地的趙云會合,也不算手下無有精兵強將可以調度。

    在兩日前從荊州方向重新折返回到揚州境內聽憑喬琰吩咐的文聘,被她在安排于張昭手下后令其駐守在會稽郡南部,隨時留意于吉和左慈抵達交州后帶來的變化。

    這是一道何其直白的詔令——

    她要圖謀交州!

    若是在喬琰和左慈的這番江邊會面之前,她忽然流露出了這等企圖,張昭等人務必要對她做出一番規勸說服,請她先將交州這等僻壤之地放在后頭考慮。

    且不說交州的從屬根本不可能左右中原的戰況,就說揚州南部依然復雜的局勢和荊州南部的宗賊之禍也勢必會給她帶來種種麻煩。

    而將視線集中在交州內部,已將道統勢力在此地盤根錯節的交州刺史張津以及一門三太守的士家勢力,都讓此地根本不可能輕易為外人所插足。

    但隨著那一道雷霆轟鳴的手段,張昭竟覺得也沒什么不可能的。

    更讓他慶幸的是,喬琰而今是他的上司,于是這被她稱為炸藥的存在于揚州留下的殘存影響,無疑會令他在此地的管轄更容易走上正軌。

    富春地界上投降的山越絕不會是唯一一支受到此事影響的勢力。

    那些一度相信于吉的符水有著治病救人的揚州民眾,會因為喬琰讓于吉退避的結果,相信被她往揚州方向調度的醫療隊伍有著更出色的能力。

    同樣的,那些相信左慈有著神鬼莫測能力的人也會相信,喬琰有著遠比左慈還要神異的本事,能將昔日還能輕易藏匿在山中的山越勢力挖掘出來。

    等到那秋收后圍困道路、將人從山中逼出的法子也派上用場后,在孫策的治理下還一籌莫展的山越勢力遲早也能等到一個解決的轉機。

    當揚州以這等方式走向正規后,與之接壤的交州地界當真能做到獨善其身嗎?

    只怕不能!

    在喬琰途徑荊州地界的時候,劉表更是得到了喬琰的另一份委任。

    “昔年因孫文臺的緣故,朱公偉占據荊州長沙郡,阻斷了荊州南北之間的勾連,令荊州南部宗賊勢力長年為患,而今我已向陛下請奏,不日之內便會對其發起調令,將他調入長安為官。”

    見劉表還有幾分忐忑之態,喬琰都忍不住要琢磨一番是不是她對劉表造成的種種驚嚇太過了。

    她只能接著說道:“長沙、桂陽、零陵數郡在中平年末一度混亂到出現觀鵠之亂的地步,可如今你這位荊州牧的氣勢已成,總不至于還要我來教你如何平定宗賊。”

    能想出單騎入荊州之策的劉表,在去除了荊州境內朱儁這個掣肘后,絕非是連這等問題都無法應對的庸才。

    不過話雖如此,劉表還是遲疑了一瞬,這才問道:“您不必派遣什么人手來協助我平亂?”

    喬琰看了他一眼,頗有幾分懶得回話的意思。

    但這已經足夠劉表從她這表現之中聽出其中的潛臺詞了。

    荊州南部只能說是有小范圍的割據勢力,就像是揚州山越一樣的情況。

    若是連這樣的情況都需要由她來單獨派遣將領協助平叛,那還需要劉表這個荊州牧做什么?

    他還不如趁早去長安和他的長子劉琦會合!

    她只是在劉表已自問自答了那問題后說道:“你倒是提醒我了。你手下的將領里,黃祖那人就不說了,原本就算不上有太多實力,還被硬捧到了豫章太守的位置上,死在伯符手下也實屬活該,但你麾下的黃漢升和文仲業都該算是天下少見的將才,眼下一個在潁川境內協助袁曜卿鎮守,一個轉道揚州任職,你的人手……”

    眼看喬琰下一刻就要問出劉表的人手是不是該當撤回來,以便他能將這荊州歸于一統的差事盡快完成,劉表連忙回道:“不勞大司馬擔心,且讓他們留在豫州和揚州就是。”

    都是借出去的人了,若是此時收回去,豈不是顯得他很沒有誠意!

    還是繼續留在喬琰手下辦事就是。

    喬琰一笑,“那就好。”

    從劉表這里得到了這個篤定的答復,她也頗覺滿意。

    黃忠和文聘既然被劉表送了出來,便不必想著她還會將人給送返回去了。

    劉表到底還是姓劉。

    別看此刻他還很有眼力見地選擇了一種最為安全的生存方式,倘若真有針鋒相對的一日,讓他手下的得力將領少些,總要容易處理得多。

    劉表并不知道喬琰在心中所想,只覺這等有了委任的情況總要比動輒有人過境,讓他覺得舒坦得多。

    在喬琰北上南陽,轉向潁川,從轘轅關入洛陽后,他便即刻與蔡瑁、蒯越等人商議起了對荊州南部的收復。

    然而喬琰剛回洛陽,郭嘉聽著喬琰說起對劉表的安排,當即意識到她這一舉動的背后意義同樣不簡單。“君侯丟給劉表的可是個大麻煩啊……”

    自長沙郡這個釘子扎根在荊州境內開始,劉表所能實際掌控的荊州地界,就只有北部的這一片。

    以至于荊州南部的宗賊勢力在這數年間早已不只是單純獨立在外的狀態了,譬如那交州的蒼梧郡與南海郡勢力,便和桂陽、零陵郡的宗賊勢力多有往來。

    交州刺史張津看似遠居邊陲,卻在近年間由喬琰的情報人員探知,他也得算是個頗有野心的人物。

    若將他在擔任交州刺史之前的履歷翻出來看,早在漢靈帝對何進大將軍委以重任的時候,他便在大將軍府占據了不低的位置。

    中平六年士人勢力意圖發起對宦官的清算之時,張津還一度成為袁紹用來說服何進大將軍的說客,隨后便遠赴交州擔任起交州刺史的官職。

    別看他成日里一派問道修身的狀態,但他依然時而有越權插手到荊南地界上的舉動。

    原本劉表被朱儁從攔截了一道,還和交州的張津保持著井水不犯河水的關系,現在,卻不得不與對方處在接鄰的狀態了。

    這種摩擦與揚州方面于吉和左慈進入交州地界同時發生,會產生何種結果,那便是誰都不好說的情況了。

    “別看劉表對我多有憂懼戒備之心,若論統兵能力,三個張刺史加在一起都不會是劉景升的對手。偏僻之地的排外,一種是因為長官的橫征暴斂,前益州刺史、交州刺史都是這樣的情況,另外的一種,便是能力不足以匹配位置。眼下的張津就是后者。”

    喬琰將朱檀交托給了下屬帶去飼喂,隨后便朝著洛陽府衙的方向走去,“總之,荊州、揚州、交州的這片接鄰地界上大概會有好戲看了。”

    郭嘉笑了笑,“我還以為君侯會先一鼓作氣平定冀州青州,但我看眼下君侯的算盤好像并非如此。”

    喬琰回問道:“怎么,奉孝覺得,我等今年是有出兵機會的嗎?”

    她問出此話的時候語氣中不無嚴肅之意,郭嘉也不由端正了面容。

    以他們去年占據幽州,今年拿下徐州的戰績,有可能靠著這等已經將袁紹所占地盤南北包圍的局勢,一鼓作氣將鄴城朝廷給端掉嗎?

    從站在喬琰下屬的立場上,以情感上來說,郭嘉希望有。

    但事實上,可能沒有。

    不是說不能擊敗袁紹,而是說絕不可能讓這場交戰就像是此番的徐州戰局一般開始于二月,終結在三月,幾乎沒有對今年的務農之事做出任何的耽擱。

    光是看著喬琰在太行山脈以西安插了麴義這位征東中郎將,冀州以北的幽州涿郡安插了呂布等人,徐州方面還有馬超嚴顏這些下屬,遼東另有一路海航的隊伍,洛陽的軍馬也隨時可以渡過黃河朝著河內郡進發的情況來看,她好像是有這個機會的。

    可作戰從來不能以這樣的方式來權衡。

    再往下考慮便知道,情況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么樂觀。

    能被喬琰進攻的目標逐年減少,意味著她很難再如同先前的益州、幽州之戰那樣,做到讓人猝不及防之間的長驅直入。

    今年依然不佳的天時災年,意味著各地的糧食儲備依然有相當一部分要用在救災助民上。

    河北也并不是益州,隨著鄴城朝廷的搬遷,此地的人口密度并不低。

    一旦喬琰不能畢其功于一役,就很有可能受到麻煩的反擊。

    不錯,喬琰手中是還有炸藥這樣的秘密武器,或許就能推動戰事的盡快結束。

    但真到了大規模的作戰上,優先將其用在何處,又將其掌握在哪幾位將領的手中,還是一件需要商榷之事。

    與其發動一場對他們而言損耗過大的交戰,還不如先收住一下腳步,將這表現的舞臺讓給別人。

    何況,交州這個地方……

    看似沒有站定立場的交州卻有著一位和袁紹是舊相識的刺史,又何嘗不是一種站隊呢?

    推動交州地界上的變化,未嘗不是對袁紹的警告和干擾!

    “先將目光暫時放在司隸的治理上吧,今年是否要出兵冀州且視今年的農事情況而定,”喬琰踏入府衙的院門,正見聞訊趕來的荀彧朝著她行禮致意,順口接著說道:“此外,令子龍明日隨我一道前往虎牢關,出兵不出兵的姑且不論,與曹孟德的這場會面卻不能再延期了。”

    說話之間,她已行至了書房,端坐在了上首,轉而說道:“文若,將這一月內的司隸情況與我說來。”

    荀彧實在是個很合格的內政官員。

    在他見到喬琰的時候,她和郭嘉的談話已經到了尾聲,他聽到的便只是喬琰似乎有其他目標要做,暫時延緩對鄴城進攻的決定,但他并未對這個問題做出什么額外的問詢,以圖發表出自己的建議,而是順著喬琰的話說了下去。

    徐揚二州驚變之間,豫州兗州和司隸并非發生戰事的摩擦,但隨著去歲洛陽開始進一步接納災民入內定居,今歲又有災年征兆,依然有為數不少的人口從周遭各州遷移入洛陽境內。

    光是從今年元月到三月間的民眾搬遷便多達四萬人之眾。

    四萬人……這其中到底是因洛陽重建而回遷的,還是因逃災而來的,隨著這幾年間戶籍制度的紊亂已不好確認,這無疑是給荀彧帶來了很大的壓力。

    等進入三月之后,這個遷移的速度會隨著民眾大多投身于農事而大幅減緩,卻還要同時面對著京畿之地墾荒的壓力。

    人多了,面臨的也絕不只是吃飯的嘴巴多上一批而已。

    物資貧困的民眾聚集在一處,無法保證犯罪的情況不會發生。由冬入春時節的疾病高發,也容易隨著生活方式的不講究變成大規模的疫癥。

    這還真得多虧司隸地界上的律法早已在建安元年就被喬琰拉扯起來的專業團隊促成,池陽醫學院的醫護人員也從去年便在此地輪班效力,再加上荀彧在安排上的面面俱到,這才讓洛陽并未因為這份突如其來的人口沖擊而變得秩序紊亂。

    但即便如此,當喬琰聽聞洛陽牢獄之中的新增人數,還是不由為之瞠目。

    “七百多人?”

    只是她離開的一個月?

    但她仔細一想又發覺,將這個數字攤在河南尹的數十萬人口上,還真在能解釋的范圍。

    “土地爭端,盜竊,斗毆,是其中占比最高的三項犯案緣由,”荀彧解釋道,“君侯有對民眾的教化之心,但以眼下的情況來看,依然任重道遠。”

    喬琰垂眸思忖了片刻后說道:“我會向天子奏請,將衛伯覦由右扶風調任弘農太守,另已有陳元龍繼任河南尹,那么,再令陳長文為首,組成一支司法隊伍趕赴洛陽,在戶籍和法令諸事上協助于你。”

    衛覬、陳登、陳群再加上一個荀彧,若還不能將這司隸的右半邊給治理妥當,那就是她這位統領之人的問題了。

    “另外……”喬琰說道:“洛陽不能無節制地接納民眾了。”

    她當機立斷做出的這句取舍,讓荀彧將本打算說出口的規勸之言給吞了回去。

    見喬琰說出此話并未流露出任何的不舍,而顯然是在得失之間始終維系著一份足夠冷靜的態度,荀彧也不由語氣和緩了幾分。

    “不錯,倘若此時乃是尋常的年節,以洛陽的土地耕作和行商商路帶來的副業進項,足以支撐起這樣多的人口各司其職,各有其田,可在這災年之間,雖已有君侯為司隸水渠開鑿和深井挖掘做出了一番規劃,土地田產也因耕作之法而大有提升,能在短時間內收容的人口依然是有限的。”

    這甚至不是喬琰麾下的人才數量不足的問題,而是土地本身負載力的問題。

    可這也同時產生了一個問題。

    荀彧不無憂心地問道:“但這民眾的前來若是被拒之門外,傷及的是長安朝廷的民望與君侯的名聲,我看……”

    要如何將這個無節制變成有規章可循,似乎還不是一件光靠著喬琰規定,便能將閥門給關閉的情況。

    但面對這個頗為棘手的問題,喬琰卻顯然并沒有那么憂心,她抬眸間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文若,你看,這不就是我要去見一見曹孟德的用意嗎?”

    誰都覺得,她此番前往一見曹操,是為了憑借著和曹操之間的交情,將對方給拉攏到自己的麾下來。

    但說句實話,曹操能否因為一出虎牢關下的會面就改換自己的立場,喬琰在直覺的判斷里早已有了一個結論。

    不能!

    絕不可能!

    倘若他真能以這種方式改換立場的話,他就應該直接趁著徐州之變發生之事,直接選擇從兗州東郡朝著冀州魏郡出兵,直搗鄴城。

    袁紹絕無可能在倉促之間對這位盟友的發難做出有效的守備。

    只要曹操能將鄴城天子劫持在手,將其送到喬琰的手中,除非袁紹即刻間扶持起另外一位站得住腳的劉姓宗室,否則這天下二分的局面將會在即刻之間發生轉變。

    可惜曹操并沒有。

    無論他此刻到底是否有過立場選擇的猶豫,他所做的也只是如郭嘉告知于喬琰的那樣,在進入司隸地界赴會之余,令陳宮替他前往鄴城會見袁紹。

    這已是一句直白的潛臺詞。

    意味著他在短時間內絕不會發生陣營的轉換,也顯然不會因為喬琰將揚州的炸藥初次登場告知于曹操,又或者是在會談間拿出種種威逼利誘的說辭,就讓他成功地站在她這一頭。

    那么,與其做這種白費功夫的事情,何不將這出虎牢關之約發揮出其更有實際意義的價值呢?

    比如說,趁著這場會見達成一出特殊的交易,以平穩地度過這建安四年。

    荀彧朝著她拱了拱手,“君侯高見。”

    若真按照喬琰所說,她要做的,就是看似自己吃了虧,實則讓曹操來出手限制流向洛陽的人口了。

    這可真是,親兄弟也要明算賬,更遑論他們只是朋友而已!

    ——————

    喬琰抵達成皋之時,曹操和與之隨行的許褚、曹純等人早已侯在虎牢關之外了。

    當收到喬琰已到,明日會見的消息之時,饒是曹操確信她絕不會有爽約之舉,在收到這個幾乎卡著約定的時間線而來的消息后,也不由在心中忽有幾分心緒復雜。

    揚州富春江邊的驚駭一幕,還未曾隨著親眼見到此景的人將其傳播到北方而進入曹操的耳中,他所知道的也只是喬琰在親往揚州徐州的一番行動中,又一次將常人難以企及的戰果擺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早在他和陳宮商定暫緩與袁紹的結盟之舉的時候,他便已對這出戰況深感驚動,可當切實地意識到,那個達成此種戰果的人正身處在距離他只有一座關隘之隔的地方之時,曹操已很難再有友人相見的松弛感。

    何況此番的會面,也絕非沈亭會見那等只有兩人、兩護衛的樣子。

    這并非是一場私下里的會晤。

    曹純遠遠看著那張擺放在他們視線之中的茶桌,只覺得自己一陣牙疼。

    那張茶桌正在距離成皋虎牢關城墻二百步外的地方,那城門關上數架弩車正對著茶桌的方向,連帶著手持強弓勁弩的守備士卒也保持著緊盯狀態,就仿佛一旦情形有變,就可以對著那個方向發出無數箭矢。

    而他們這邊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同樣是距離那張茶桌只有二百步的距離,同樣是蓄勢待發的弓/弩,堪稱是將會面之中的公平給做到了個十成十。

    這等劍拔弩張的場面里,或許還能夠保持著松弛心情的也就只有兩位赴會之人了。

    幾乎是在那虎牢關城門開啟的那一刻,曹操打著“你的馬跑得快一些”的理由將曹純的坐騎給借了過去,朝著那張茶桌便縱馬而去。

    與之相對的,正是在對面策馬而來的玄衣女子。

    那不是喬琰這位大司馬又是誰!

    誰若朝著這會面場所的兩頭看去,看到的只會是針尖對麥芒的軍陣林立。可誰若看著這居中的會面之地,卻又只覺像是春游踏青之日的老友聚會。

    只因當曹操翻身下馬行到桌前的時候,第一句便是“怎不是烈酒?”

    若是他沒記錯的話,限酒令的時間早就已經過了。

    但在這張由虎牢關上喬琰一方準備的桌案之上,擱置的酒壇在壇口拍開的那一刻泛起的酒香,顯然并不屬于哪種由并州出產的烈酒。

    而是……“豌豆酒?”

    曹操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說,喬琰沒又一次拿出奶茶來應付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厚道了,不至于又鬧出一次會面共飲無酒、唯有奶茶的笑話。

    喬琰慢條斯理地將酒壇中的酒倒入了酒碗,回道:“限酒令的解除,又不是在說烈酒也恢復到了隨時啟用的狀態,釀酒的手段至多是因這兩年間的醫療用途有所改進,進而減少了些消耗,比起尋常酒水依然得算是奢侈品。用在治病救人上我舍得,用在招待敵人上我就有些不舍得了。”

    這“敵人”二字一出,喬琰說得坦然,曹操也應得坦蕩,他笑道:“不錯,敵人,用白水來招待都無妨,何況是豆酒。”

    且看這出會面的環境,便已足夠讓人判斷出這到底是友人重逢還是臨陣會敵。

    眼下的情形里顯然是后者。

    也便是這開場之言的口吻里還能聽得出幾分敘舊之意。

    曹操隨即聽得喬琰說道:“十一年前我初到樂平,憑靠著和太原王氏之間交易酒水這才得到了第一桶金,其中還有些特殊的酒方,在彼時還裝作是個酒客的志才先生手中琢磨了出來,有一樣就是這豌豆甜酒。”

    “豌豆發酵出的酒在今年倒還有些市場,旱災蝗災并行防護已是常態,故而照例是在其他作物之中間種豆類,我看曹兗州也可以試試。”

    “喬并州是來同我商量今年市場幾何的?”曹操問道。

    這曹兗州、喬并州的稱呼取代了原本的孟德兄和燁舒說法,在這等并無第三人能聽到他們交談的場合下本沒有那么必要。

    可不知道是不是為了維系這出對談的嚴肅性,二人都默認了這種稱呼的模式。

    喬琰搖了搖頭,“當然不是,不過是為了解釋我并無慢待敵客的意思罷了。”

    “若非要說的話,我是來同你談談韓信帶兵的。”

    見曹操面上閃過了一絲疑惑,喬琰解釋道:“我是說,今歲旱情如何,在這用來待客的酒水門類上我已表現出態度了。值此災年,洛陽門戶對外開啟,遍攬四海流民,以圖活民更多,便如韓信點兵一般多多益善,還望曹兗州莫要做出攔阻,這便是我今日前來見你的緣由。”

    一聽這話,曹操都不由搖頭失笑。“原是這個韓信帶兵。你還是一如既往的不按常理出牌。”

    哪有人是以這等方式來表達對周遭民眾的覬覦之心的!

    起碼在喬琰之前曹操從未聽過有人這么做。

    可這顯然對喬琰來說并不算是什么怪異之言,她已接著問了下去,“那么,曹兗州對此有何可說?”

    曹操垂眸看著面前杯中的豌豆酒,在一陣長久的沉默后,他忽而問道:“喬并州欲效法韓信嗎?”

    見喬琰微微一愣,曹操已接著問出了第二個問題:“韓信——是漢臣否?”

    358. 358(一更) 春旱已到

    韓信算漢臣嗎?

    就連韓信之死都在其到底是否有謀反上存在著種種爭議,曹操這話問得便實在很有意思。

    以漢初府庫之內留存的記錄和太史公所留下的記載來看,韓信有謀反之心,是已經被蓋章定論的。

    有無實際的謀反之舉,或者說他的那套商定出的動手辦法到底能否執行姑且不論,起碼有一點是可以明確的——

    韓信依然保持著對戰國年間裂土封王的認知,覺得憑借著自己的功勞坐在那個齊王的位置上分屬應當。

    他想做那個異姓王!

    這便最終造成了他和漢廷之間的分歧。

    曹操在問的,到底是喬琰有無僭越之心,還是在問,她已有攻占天下過半的戰功,是否有效仿韓信當年索求封王的意思呢?

    她是不該有這種想法的。

    在大漢的記錄中,韓信是謀反未遂的反賊,以夷滅族、告密者封侯兩千戶為結束,大漢對非劉姓不能封王的限制也隨著漢初各王降格為侯或被誅殺,正式以白馬之盟的形式落成。

    除卻呂后懾權期間、王莽亂政篡位、光武興復之年,白馬之盟都被嚴格恪守。

    那么至于如今,會在喬琰的手下被撕毀嗎?

    曹操在問出這個問題后,認真地端詳著喬琰的臉色,并未從其中看出任何一點異樣的征兆。

    她像是只在品鑒著面前的這杯水酒因為運輸的緣故是否出現了些口味的混淆,便已開口回道:“只是一個多多益善的說法,便要讓曹兗州抓著其由來不放,牽扯到我是否有效仿韓信之舉上?”

    “這倒也難怪公孫伯圭去歲身死被送往長安,我不過是將下屬戰功據實以告,便要被問詢是否有偽造戰功之事。”

    “就此事看來,曹兗州倒是和王司徒有些共同話題,何不前往長安與之一敘,或許他要比我適合當你的同桌共飲之人。”

    曹操笑道:“不過是對史書所載有些興趣,想趁此良機詢問一二,不必事事都牽扯到勸降上來。”

    喬琰這等迂回避讓這問題的回答,真是一點也沒超乎曹操的意料。

    若是她直接說什么“韓信謀逆,不能稱漢臣,我無效仿他之意”、“大司馬已是位極人臣,不必再多往前走出一步,讓自己的聲名一朝顛覆”的話,且不說此舉是否是在曹操的面前露怯,就算她真這么說了,曹操也未必會相信她給出的結論。

    反倒是她這從韓信扯到勸降,倒是個作為她大司馬身份該當說出的話。

    她甚至緊隨其后地接了一句,“但曹兗州實在是說笑了,我何時說過非要勸降。攻占兗豫二州,令你無有容身之地,而后將你送到長安,同樣是令你和王司徒會面之法。”

    這句被她慢條斯理吐出的話里,蘊藏著絕不容人忽略的戰意。

    陳宮在前往鄴城交代曹操前來會見喬琰的理由之時提到了一句,說的是兗州這邊需要表現出足夠強勢的態度,以確保不會先成為被喬琰進攻的目標,成為踏上徐州后塵的一員,但以眼下的情況來看,曹操還未有拿出足夠強勢的態度,喬琰倒是已先一步展現出咄咄逼人態勢了。

    但曹操若是會因為她的這句約戰之言失態,那他也就實在不是曹操了。

    他反問道:“便如喬并州先前所說,今歲尤有天災跡象,洛陽意圖遍攬四海流民,倘若掀起司隸與兗州的戰事,是否是與這活民期許有違?”

    她若真有收容洛陽民眾多多益善的想法,就絕不可能有出兵得勝,將人押解回長安的機會。

    有舍有得的道理,并不會因喬琰表現出的強勢舉動就有所改變,而是客觀存在的道理。

    曹操也不得不承認,喬琰麾下兵將精銳,可令各方均有戍守之人,但這并不意味著她手中的物資能在攻守變化之間也能維持著這樣全線出動的高消耗。

    所以這何止是與“活民”的目標有違,也是一件她實打實難以完成之事。

    但聽到曹操這等客觀的論斷,她只是搖了搖頭,回道:“你這話說得不全然對。我若要令兵卒在出征中有肉有菜,武器精良,傷藥供給在側,攜必勝之勢方才入侵敵方地界,那確實不夠。”

    “哪里只是今年不夠,再積淀上數年也未必就能夠。”

    “可眼下時局里交戰的方式日新月異,數年前我以蹶張弩在涼州地界上破敵,不過一年半載,袁本初和你曹孟德就已在麾下同樣做出了這樣的發展,而今我在揚州又拿出了這樣的東西,即便是我也無法保證你們不會隨之有所收獲。”

    聽她提到揚州,曹操都茫然了一瞬。

    那頭似乎有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變化,但在此刻喬琰顯然沒有給他解惑的意思,而是已接著說了下去,“時不我待已是必然,若能犧牲小處成全大處,我并不會有所猶豫。”

    “天下土地廣袤,若將其一分作二,任何一方朝廷都不能稱為天下之主,供給軍隊與朝臣的用度都需從那半邊土地上產出,雖有減免稅賦之心,也絕不能窮己以資敵。若付出些代價可令山河平定,無有內憂外患,民眾可享長久的安樂太平,我又何樂不為呢?”

    這話說的并沒有錯。

    固然這和數年間喬琰的行事方略有些相悖,可若是讓曹操站在她的立場上來做出這樣的決斷,他或許也會不吝于少數人的犧牲來換取一個從長遠來看有利的戰果。

    在喬琰篤定的目光中,他也看到了一種不容轉圜的對峙態度。

    沒有任何的交情可以阻礙她揮兵東進的計劃。

    也沒有人可以試圖讓她做出服軟的表現。

    曹操便知道,其他的說辭他已不必拿出來了。

    他只是在簡短的幾句關于天時和養民的經驗交涉后結束了這場虎牢關下的對話。

    不過在喬琰即將離去的時候,曹操并未忙于起身,而是依然保持著手握酒盞的動作,朝著喬琰開了口:“燁舒,我還想再問一次,你還算漢臣嗎?”

    這一句話變更了稱呼,比起先前以代指韓信說出的方式,要更像是一句朋友之間的問詢。

    喬琰在這數年間南征北討的舉動,放在有些人的看法中是她在漢室孤掌難鳴之間不得不為之竭盡全力,可在有些人的看法里,勢必有僭越的嫌疑。

    民眾或許會因為她所施加的恩惠覺得她是天下間首屈一指的忠臣良將,也是為民謀生的好官,可放在與她同樣博弈于政治舞臺上的人面前之時,她的種種舉動里要被人拿出來挑刺的不在少數。

    各州平亂之間來不及向天子定奪,不得不由她先斬后奏或許是一個理由,卻不是能夠說服所有人的理由。

    這些累加在一起的不滿和懷疑,遲早會在某個特定的契機之下爆發,讓她即便擁有著遠超過韓信的政治情商,也難保不會如他一般成為被清算的對象。

    到了那個時候,喬琰是要走上韓信那個“狡兔死走狗烹”的老路,還是要選擇頂風而起,讓自己徹底走上與漢室決裂、只為保命的不歸路呢?

    喬琰的腳步停住了一瞬。

    和她方才所說的答復并不相同的是,她開口說道:“昔年祖父因我聰慧,誡告于我,世道混亂,為己牟利乃是人之常情,可倘使大漢不負于我,我也絕不得做出對大漢有傷之舉。十年間未有所變。”

    “孟德兄若是以朋友的方式問詢于我,那我只能說——”

    “我希望是。”

    她希望她是漢臣。

    但倘若有人非要讓她走向韓信的結局呢?

    這個答案并沒有從喬琰的話中說出。

    曹操也無法憑借著彼時的局勢來判斷出來。

    劉虞這位天子長居長安,甚少能為外人所見,更不可能被曹操這位鄴城朝廷的兗州牧見到。

    他并不像是此刻身處長安的劉備一樣清楚地感受到在劉虞身上面臨的兩難處境和內耗,更不能知道,一度在喬琰話中提到的王允何止是對她給下屬確立戰功深覺不滿,還已在暗中和劉揚有了聯系,對于鏟除喬琰有了越發深重的執念。

    他只是在望著喬琰離去的背影之時越發清晰地意識到了一個事實。

    中平四年在洛陽城中的那場延熹里會面,早已在今日變得物是人非。

    他心中悵然了片刻,這才重新振作起精神,策馬朝著東面回返。

    他剛行到下屬面前便見曹純長舒了一口氣。

    顯然,就算有兩邊的隊伍都對著中間隨時可以做出支援,曹純也依然擔心以喬琰眼下只剩為數不多對手的情況下,會選擇對著曹操直接出手。

    “府君和那位大司馬畢竟是對手,她若是來上一出擒賊先擒王,而后趁著兗州群龍無首之際行大舉進攻之事,就算真會引發什么詬病,也不過是興復天下的不得不做。”曹純一邊將曹操送上回返的車駕,一邊說道:“若下次還有這等邀約,府君還是慎重些好。”

    “不會有下次了,”曹操回道,“下一次再見,必定在對決疆場之時。”

    從喬琰已放棄對他做出什么勸降的舉動,在此番會面中只字未提曹丕,又在這等對待進入洛陽的流民上寸步不讓的表現,曹操已不難確定,除非他選擇在此刻就倒向喬琰,帶著兗州和豫州并入長安朝廷的治下,否則他們只有開戰一種結果。

    正如喬琰所說,長痛不如短痛,這種合二為一的進程不會被她拖得太久了。

    可此番會面里,她關于大漢的未來給出的這個答復,其實并不能讓曹操感到滿意。

    在他并未如同歷史上一般體會到奉天子在手的不易,和真正權傾天下的地位之時,炎漢四百年的認知依然扎根在他的腦海中,讓他對于喬琰此刻的行事和她可能做出的選擇,依然抱有不解的情緒。

    不過讓曹操有點意外的是,當他回返到兗州東郡境內后不久,他就收到了一封從成皋虎牢關方向送來的信件。

    寫下這封來信的不是別人,正是喬琰本人。

    在信中她寫道,洛陽已非都城,確實不宜多多益善,她會在月末到五六月間限制進入洛陽的民眾數量,曹操能留下多少人,權看他的本事了。

    曹操拿著這封信沉思了許久。

    洛陽負載民眾過多容易生亂的問題,在喬琰于虎牢關會面中始終強勢的態度面前,沒有任何一點可能被曹操看出的征兆。

    在那場會面后的第日,他又因郭圖在從揚州回返鄴城途徑兗州帶來的消息,得知了那江邊小樓轟炸之事,如此一看,喬琰所說的兵器改革也顯然確有其事。

    這便看起來不是喬琰在能力上有所不足,這才做出了這樣的讓步,而或許是因為——

    “府君是覺得,這是喬燁舒因您所說的提醒,決定在洛陽地界上的行動稍有收斂,這才有了這樣的來信?”

    剛從鄴城回返的陳宮被曹操叫到了面前問詢此事,他瞧了瞧曹操的面色,開口問道。

    曹操回問道:“以公臺看來,是否確實有這樣的可能呢?”

    一次以對手身份的發問和一次以朋友身份的關切,是否有這個可能讓喬琰本欲在洛陽鯨吞四方的態度做出適當的收斂?

    或許曹操的話也促使了她想到過世的祖父。畢竟喬玄在死前留下的心愿便是安葬于邊疆,永保大漢邊境安定。

    在這份傳承面前,她此時已然越界的舉動,被往回框定幾分,好像并不是一件不能得到解釋的情況。

    陳宮想了想,回道:“那就要看看她下一步的舉動是什么了。”

    倘若這只是為了迷惑曹操的判斷而做出的誆騙,她下一步的動作里總能看出些征兆來。

    但在數日后曹操和陳宮收到的消息卻是——

    喬琰在洛陽做出了一番校查走訪后,動身折返回到了長安。

    無論是因為要對徐揚二州戰況親自對劉虞做出一番匯報,還是因為她確實已經在離開長安有了一段太長的時間,擺在他們面前的都是一個結果。

    大司馬回京。

    “或許,這確實是她對您做出的讓步?”陳宮都有點琢磨不透喬琰的意思了。

    不過無論她到底是否是被曹操的警告點醒,另外的一個現實也已擺在了他們的面前,讓他們無暇考慮喬琰的舉動中是否還藏匿著什么其他深意。

    春旱已到。

    身負二州在手的曹操若想留住地盤上的民眾,此時已無給他分心的機會!

    在這毫無留情之意的天時面前,誰也沒有被得到特殊的優待。

    只能竭盡全力搏出一條生路!

    當喬琰所乘坐的車隊進入長安地界的時候,正見潼關前作為其中一道險阻的渭水入河口,水流正在以一種比之去年還要緩慢數倍的速度流動。

    這月的尾聲里并無春意繁盛的喜氣,只有她所支撐著的這個日暮西山的王朝,正在以一種艱難的方式,又進行著一次呼吸吞咽。

    359. 359(二更) 殿上請罪

    “大司馬回京了?”王允收到這消息的時候,還差點以為他聽錯了。

    自喬琰去歲為了和曹操達成那個關于棉花的交易開始,她就再未曾回到長安城來。

    今年年初的洛陽調兵,她也是直接從并州南下洛陽,并未往長安回返。

    后有揚州之變,按照她和劉虞在奏表中所說,因事態緊急的緣故,她也沒有這個先回返長安報信的時間,而是選擇在穩住了曹操那頭,造成她可能從虎牢關東進的假象后,便即刻朝著揚州而去。

    王允本以為,按照接下來洛陽持續接收周遭難民的情形,她在從揚州回返后繼續滯留洛陽,在舊日的大漢都城建立起屬于她自己的小朝廷,才會是她的首選。

    卻沒想到,她在虎牢關會見曹操的具體情況還沒傳入長安,先回來的居然是她本人。

    若是她再不回朝述職,王允都得覺得,劉揚再如何是個扶不起的廢柴,他都必須要盡快讓其在長安城中掌握局勢,對喬琰的跋扈之態做出聲討。

    可她這忽然安分地還朝,又讓王允無端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舒坦。

    或許會有這等感覺的并不只是王允,還有朝堂上的其他人。

    闊別數月重新出現在朝堂上的喬琰,不知是否是因揚州徐州地界上的親自參戰,在神容氣場間有了一番越發深重的壓迫感。

    這或許是因為她的年齡漸長所帶來的觀感有變,又或者是因為自月初開始傳入長安的消息又已在屢屢驚掉他們的下巴,可直到今日這位話題風浪中心的主人公才重新出現在他們的面前,以至于在想象和現實的碰撞中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可毋庸置疑的是,當她出現在此地的時候,她的存在感讓在場的任何一人都不敢忽略。

    更讓人驚愕的,是她并不只是從洛陽回返了長安,還在劉虞這位天子出現的下一刻,便在這朝堂之上出列,當即跪地請罪。

    “燁舒這是何意?”

    別說這些朝臣嚇了一跳,就連位置都還沒坐熱的劉虞也差點被驚了起來。

    劉虞怎么都沒想到,在將近時隔半年后重新見到喬琰,她會忽然來上這樣的一出表現。

    劉虞本已打定了主意,先對喬琰的逾權舉動做出一番視而不見的姿態。

    對于大漢立場上的他來說,這已是個很艱難的決斷。

    喬琰表現得越是在軍政之上統領有度,在經濟和文化上面面俱到,劉虞越是能感覺到一張隱形的巨網已經張開在長安朝廷的上空,隨時會將他面前的這個朝堂給徹底包裹在內。

    在這樣的一張巨網威脅之下,被潼關、武關、散關等關卡牢牢困鎖的長安,已越來越像是被喬琰把握在手的棋子。

    無聲的掠奪和有形的發展在長安地界上變成了他心中兩股拉鋸的勢力,一度從樂平收到的盧植書信更是讓劉虞感到坐立難安。

    但無論是何種掙扎的情緒,劉虞自覺自己都不會判斷出錯——

    喬琰的種種擅自決斷的表現,讓她已絕不能算是一個純臣。

    即便,她還始終頂著為大漢收復失地的名號,也并不能改變這一點。

    但他能做的也不過是一條條批準喬琰提出的敕封請求,讓整個朝堂機器因為天子的存在繼續運轉下去,以免讓長安治下的各州民眾重新回到原本水深火熱的境地中。

    然而在此刻,這個早已被他打上獵人標簽的發號施令者,竟忽然像是個標準的臣子一般在朝堂上自行請罪。

    也讓劉虞無端地感覺到了一種說不出的不真實感。

    或許是因為從揚州回返后幾乎未有停歇的連軸轉,加上從洛陽趕路回長安的急行軍,在喬琰的臉上還透著幾分疲憊之色,越發讓這突如其來的請罪顯得無比真誠。

    劉虞下意識地就想要伸手出去扶人,卻又陡然反應過來他所處的這個位置并不容許他做出這樣的舉動。

    而喬琰已在此時開口回答了他的問題:

    “數日前的虎牢關之會,曹孟德質疑我有效法淮陰侯意圖稱王之心。在他的指摘之詞里,我于局勢評判自行其是,發兵調將不告天子,居處洛陽收攏流民,縱無謀逆之心也有謀逆之實。臣連夜思量,忖度半年間舉止,確有不妥之處,故而——特來向陛下請罪。”

    喬琰這話一出,眾臣頓時面面相覷。

    在這一句“縱無謀逆之心也有謀逆之實”的話前,在場眾人何止是不敢小聲言說,甚至都像是一個個木樁一般被定格在了原地。

    這話,也是能隨便說出來的嗎?

    長安的朝臣除卻當年為保劉協安危而在董卓手下臥薪嘗膽的幾位,幾乎都是在劉虞被喬琰從幽州接回來后才來到此地任職的,從能力、地位到資歷都在喬琰之下,就算有對喬琰的一些舉動懷有微詞的,在沒到王允、淳于嘉等人這般和她正面沖突地步的情況下,絕不會將其在她的面前直白說出來。

    可誰也沒料到,這個言論居然會從她本人的口中說出。

    謀逆不是小事!

    自己先一步承認的也不會是!

    也就是皇甫嵩這位太尉和喬琰的交情不淺,又在這長安朝堂上有著非同一般的地位,才敢在此時出聲喝止道:“燁舒!這話不是隨便說的。”

    劉虞也被喬琰這神來一筆給打懵了。

    在她這話中的坦蕩面前,他甚至要覺得,自己先前對她做出的揣測,簡直是對她的不當指摘。

    而她已抬手示意皇甫嵩且先不必開口,便順著這自省之說接著說了下去。

    “承蒙陛下信賴,徐州揚州有變后的官職委任,并未派遣朝中官吏前來實地走訪探查,再由尚書臺做出決斷,便已先行批復準允。人人都道我有識人之明,然此為陛下信托于臣子之舉,實非我選賢舉能之功,不該憑此自傲。”

    “自我抵洛陽以來,遍覽二月間造冊信息,深覺此地官吏不足,當先反應竟非上報尚書臺,由陛下在長安決定填補官吏人選,而是意圖將右扶風直接調度至弘農郡內接任。”

    “洛陽與長安同屬司隸,卻先有獨/裁之想,后有上有天子之念,此非臣子所為。若非曹孟德指摘,幾乎令我再犯大錯。”

    “此為其一。”

    真是好一個此為其一!

    說句實話,在喬琰將此事剖開在這長安朝堂上之前,倘若她直接說自己想要將衛覬從右扶風的位置調度到弘農郡去,甚至不會有人覺得其中有何不妥。

    就連先前聽到過喬琰有這等想法的荀彧都沒有意識到這其中的問題。

    但在喬琰將這等決斷官職的僭越之行披露在朝堂上的那一刻,眾人卻陡然意識到,在這數年間大司馬的積威和權柄居然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讓他們都本能地覺得,這本就是大司馬的決策范圍。

    然當真如此嗎?

    大司馬確實有著凌駕于三公的權柄,甚至可以同時執掌軍政兩方的大權,可喬琰不是“王鳳專權,五侯當朝”時期的王鳳、王莽等人,劉虞也不是沉湎酒色荒廢政事的漢成帝。

    出現這樣的越權如尋常的舉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已是一種完全扭曲的朝堂生態。

    促成此種局面的其中一位“元兇”已經在此請罪,放任此種局勢出現的劉虞和其余朝臣都只覺自己的腦袋像是在突如其來之間遭到了一記重錘。

    還未等劉虞接話,喬琰已接著說了下去。

    “軍事行動為求保密,奉行兵貴神速之道,確可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自行決斷。然天下相爭,兵戈之利實為要害。此事可瞞于敵,不可瞞于君上。”

    “去歲遼東之戰,海船上裝有拍竿利器,改良鉤爪木橋,便并未對長安城中有所交代。神臂弓營始終未曾向天子匯報其連弩裝備,便已投身幽州戰場,用以威懾冀州。而今又有一雷火之器用于揚州震懾愚民,根除其中宣揚神仙道教之人,依然對陛下隱瞞……實為臣之大過。”

    “炸藥之物,雖幼童懷之也可傷人致命,怎能懷刃自守?”

    “此為其二。”

    這話依然像是一道驚雷砸在了朝堂之上。

    將近四年的時間里,意圖投效長安朝廷的武將其實都已知道,要有立戰功的機會,就直接投效到大司馬麾下就是,否則只能成為金吾衛把守長安城的一員。

    所以此刻朝堂之上的大多是文官。

    對他們來說,軍隊之中的武器變革原本就是可知道也可不知道的,他們只需要知道今日大司馬出兵,又攻破了哪一處,明日大司馬轉道,又取得了何處戰場上的勝利。

    可不說不知道,一說嚇一跳。

    光是去年和今年的幾次交戰里,便已有數種他們不曾聽聞名字的武器登上戰場了。

    尤其是被喬琰稱為幼童拿著也能傷人的炸藥,聽上去便不像是什么尋常的事物。

    這東西該當交給天子嗎?

    倘若按照四海之內均為天子所有的道理,是該當上交的。

    但好像只將其把握在大司馬的手中,并不算是什么太應當為人所詬病的東西,也便是喬琰在此刻將其作為她有“謀反之實”的理由,的確可以和上一條并列罷了。

    她又說了下去:“天下有識之士,有潛質為官一方之人,本該均為天子門生,然樂平學院獨立在外,考校之法由我所出,官員委任由我舉薦,名為令樂平居住群山庇護之內,于避世之地栽培賢才,造就學問,實有培養私兵之嫌。”

    “此為其三。”

    喬琰的語氣說到這里,并未讓人聽出其中有任何因手握重權而借機威脅的意思,也并沒有尋常請罪之人的忐忑。

    起碼從本不希望她給自己下此定論的皇甫嵩看來,與其說她這是請罪,不如說她這是在以一種陳述的口吻將她確實有些越界的舉動剖白在大庭廣眾之下。

    曹操與她在虎牢關的會面促成了她的這番陳說,畢竟倘若此事會被曹操提點出來,也極有可能會變成他人用來挑撥長安朝廷關系的由頭。

    所以她必須搶先一步。

    與其等到有人來將此事以批駁的口吻說出,還不如由她自己來先做出一番審判!

    而現在,她已又朝著劉虞行了一禮,將這個問題徹底移交到了對方的面前。

    “臣確有不尊法令、疑似非臣之舉,請陛下圣決懲戒,以儆效尤。”

    以,儆,效,尤?

    在場之人里王允等有壓制喬琰意圖的,看著喬琰的表現不由面色復雜。

    劉虞到底能不能對喬琰做出真正意義上的懲戒,簡直是板上釘釘的!

    不能!

    但凡這三條罪狀都是由其他人提出的,無論喬琰到底是有心之過還是無心之失,她這個大司馬的位置都有被動搖的可能。

    既已掌握了遠勝過其他臣子的權柄,便也實不該再做出更為僭越的舉動。

    無論那徐州幽州益州等地是否是由喬琰奪取回來的,只要這天下還姓劉,坐在天子位上的也還是劉虞而不是喬琰,她就必須遵從大漢的規則鐵律。

    可現在她當先一步將這一二三處違制之事攤牌在劉虞的面前,劉虞便絕不能動她了。

    這樣的一個有功之臣,立下的戰功甚至不能只以封狼居胥來類比,只是在消息難以及時遠程傳達、對峙敵方需有劍走偏鋒之道的情況下,拿出了些權宜之計,若是就要因此對她做出什么懲戒,這天下又還有何人能為陛下拋頭顱灑熱血,以興復漢室為己任呢?

    縱是王允這等對喬琰存有“偏見”的人,設想一下代入到劉虞的位置,都不免覺得,在這樣開誠布公的情形下,最合適的處置之法,還是來上一出象征性的懲罰便將此事揭過,反倒能在外界的傳聞中多出一番君臣相得的佳話。

    而當王允看向劉虞的時候他卻忽然覺得,對這位坐在王座之上的天子而言,喬琰的這番真心話很可能并不只是讓人無法對她的一些行徑做出苛責,甚至還讓他對于喬琰的認知,又發生了些王允并不希望看到的變化。

    就算沒有全盤打消對喬琰的疑慮,也勢必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顆潛藏的負罪種子。

    糟糕!這不是什么好消息。

    王允的猜測也并沒有錯。

    在喬琰最后那句“以儆效尤”四字,以擲地有聲的狀態收尾后,劉虞的指尖動了動。

    隨后他站了起來。

    這兩年間他在精神上的疲累勢必拖累到軀體,若非隨侍的鮮于輔上前來扶了他一把,他甚至險些搖晃了一瞬。

    但隨著他的動作,在場的眾人都將視線朝著他轉移而去,便下意識地將目光落在了那十二旒冠冕之下漫生的白發上。

    如若說在劉虞三年前登基的時候,眾人只是從他當時戰敗又喪子的情形里感覺到一點生命力的衰敗,依然還能看出其身為州牧的氣度,那么今時,這種年邁之氣便好像已清晰地呈現在了眾人的面前。

    算起來后漢的眾位帝王平均年齡都不高,劉虞在其中已可算是“高壽”的了。

    在跟喬琰兩相對望之間,這種年齡的差分更是清楚地展現在了眾人的面前。

    也包括了剛在宗正司尋了個官職的劉備!

    他初來長安之時所感到的絕非只是個錯覺。

    但此刻眾人會在意的并不是這種年長年少的差異,而是劉虞對喬琰所說之事的回應。

    官職的委任出自喬琰的謀劃、武器的前沿發展掌握在喬琰的手中、后進人才的栽培多出喬琰門下——

    劉虞總是該當說些什么的。

    他開口問道:“燁舒,你當真覺得這些是叛逆行徑嗎?”

    喬琰還沒有對此給出個答案,劉虞便已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為官之人、將帥統領是否適合于處在這個位置上,你應當對此心知肚明。在長安的司法、禮制、考校團隊一個個構建的時候,你很清楚不能以親疏遠近來決定官職高低。若非如此,你也不必與兗州喬氏劃分界限。”

    “武器研制的最新成果若不能先出現在戰場上,而是先作為敬獻天子之物,難保不會為人所泄露,將消息送到敵方手中。戰果不能表現出其優勢作用還在其次,若令其反過來成了敵方克制于我方的工具,個中傷亡不可估量。”

    “樂平書院若遷移至長安,其中閉門研學之人何去何從?長安固然為天子腳下之地,個中繁華盛景的干擾下,學生是先攀門路還是先長知識,便容易生出矛盾之處。與其如此,還不如遠處并州。”

    劉虞嘆了口氣,在對上喬琰朝著他看過來目光的那一刻,他心中的猶豫一閃而過,卻還是只能順著這出請罪接著走了下去。

    “若真要請罪,倒不如由我這位未能收復天下的天子去明堂宗廟之前請罪好了!實是我之無能,才讓諸位不得不為我奔走效命。”

    “也是我在這天子位上庸庸碌碌,方有這旱災連綿,天時不與。”

    “是我——”

    “陛下!”喬琰忽然開口打斷了他的話,“是天時有常還是神恩降罪,請勿再說了。”

    此前建安二年的種種景象,早被她以天時運轉中的常態解釋了過去,若是劉虞要將旱災往自己身上扛,那便是讓她彼時的工夫白費了。

    劉虞顯然也很明白這個道理,他將這自我厭棄之言停了下來,在清楚地看到喬琰目光中并未掩飾的擔憂之時,他又忽然流露出了幾分笑意,“不提此事了。大司馬為我大漢奔走,若還要被扣上莫須有的謀逆之罪,實是要讓長安百姓心寒了。”

    “但誠如燁舒所說,有些舉動能讓那鄴城朝廷治下的曹孟德覺得過了界,總還是要為下頭樹立個標桿作用的。”

    劉虞朝著在場眾人的面上環顧了一圈,見人人都等著他在此刻給出一個答復,接著說道:“便令大司馬罰俸一年,往后有需擅斷之事務必盡快奏表朝廷吧。”

    隨著劉虞的這話說出,王允的表情已不能用難看來形容。

    罰俸一年這樣的懲罰,對于喬琰來說根本就是無關痛癢!

    就算已猜到在喬琰的這番搶白表現下,劉虞絕不可能真對她做出什么懲處,但無論是對她分權還是讓她將樂平書院的一部分挪到長安地界上來,都遠比這罰俸一年的結果好上不知多少。

    喬琰手下的產業里,本應當屬于官營的鹽鐵行當就不在少數,還有與世家達成的酒水、醬料、紙張、印刷等交易,個個都是產出錢財的支柱產業,她又哪里會缺朝廷給大司馬這個官職的俸祿。

    可當劉虞重新坐回到那天子位上的時候,王允對上那雙有些神思迷茫的眼睛,又不得不承認,處在劉虞這個位置上,他此刻拿出的,便是對于喬琰最合適的“懲罰”。

    也是對劉虞來說最合適的懲罰。

    在這一片對于告罪和懲處結果達成的靜默中,他聽到喬琰回道:“陛下寬容不是我能擅做決斷的理由,洛陽收容民眾的數量我會隨后上呈陛下,絕不超過長安所居數目。此外,有兩件東西還是需要陛下親自過目,看看是否要在金吾衛中配備上。”

    對于她再一次做出的種種讓步,劉虞實在沒有拒絕的必要。

    而在他頷首之時,無論是擔心喬琰此番告罪會引來懲處的,還是擔心劉虞會對喬琰態度過于溫和的,都不由松了口氣。

    就連王允也覺得此次曹操也算是為他們送了個助攻。

    若非他那邊先一步提出的指控,喬琰大概不會給出這樣的回應。

    可當一頭是連弩齊發擊穿箭靶,一頭是震天的轟鳴將堆疊的磚墻炸了個粉碎的時候,即便已經距離那些東西有著相當一段距離,王允還是在一瞬間只覺渾身冰涼。

    他清楚地看到了在他附近劉備的臉色。

    從劉備對其表現出的陌生態度里,王允不難猜到,這兩件東西沒有一件出現在了徐州的戰場上,卻依然以劉備這一方無可爭議的失敗而告終。

    倘若將其用在收復冀州青州,攻克兗州豫州上,袁紹和曹操真的能對其做出抗衡嗎?

    而到了這光復失地的榮耀盡數集中在喬琰身上的那一刻,這到底是漢家天下還是喬氏的天下,誰也無法給出一個篤定的答案。

    更讓王允覺得脊背發涼的,是他在意外對上了喬琰目光的那一刻,從里面看到了一抹輕快的笑意,和她在方才于殿上陳詞之時的請罪姿態截然不同。

    在這一刻,沸騰的熱血頓時取代了先前的手腳冰涼。

    “她哪里是來請罪的,她分明是來炫耀的!”

    劉揚真是難得見到,王允這個老狐貍居然也會有這等失態的表現。

    他也更沒想到,喬琰的這出請罪,其他的影響他還沒看見,有一個好處倒是已經送到了他的面前。

    王允先前讓下屬來參會的時候,很難說他是不是還懷有幾分保留的意思。

    以王允這年少時便有名聲在外的世家子弟身份,很有可能也不大看得上劉揚的本事。

    但在喬琰的這番名為請罪,實為洗刷名聲,兼以王允所說的炫耀打擊意圖的時候,他卻毅然決然地完成了陣營的倒戈。

    他不幫著劉揚還能幫著誰呢?

    劉虞雖然可能已看出了喬琰舉動的不妥之處,卻還保留著一份對她的奢望。

    劉備作為一度敗在喬琰手下的存在,雖然可能還有著要為張飛報仇的想法,有著對漢室劉姓的忠誠,卻沒有這個召集人手為他所用的立場。

    這么一看竟只有劉揚了!

    好在,因淳于嘉對劉揚的指點,讓他從農事入手,拉攏作為大司農屬官的田疇,他在近來的表現中瞧著已褪去了幾分早兩年間的浮躁之氣。

    也大約是因為這幾年里屢屢從喬琰這里受挫,劉揚已認識到他若不能搬開他頭頂上的那座大山,就算他是劉虞唯一的兒子,也決計不可能保持住這皇子的身份,在態度上又謙和了幾分。

    他也不算是無可救藥,還能撈上一撈!

    喬琰需要劉虞這個大漢宗室來擔任天子,作為她名正言順攻伐各州的招牌,王允也同樣需要劉揚這個劉虞的兒子,作為抗衡喬琰的籌碼。

    于是他在表達了一番對喬琰這出先發制人請罪舉動的不滿后,便轉而開始為劉揚出謀劃策了起來。

    “您是說,讓我在結束了農事的體驗觀摩之后,向父皇申請前去樂平書院走一趟?”劉揚皺著眉頭,對于王允提出的這個建議,他是實在有幾分不情愿。

    先前他在接觸袁耀的時候,還對樂平書院的畢業考核嗤之以鼻,但看看眼下的情況吧……

    他這個做皇子的還在大司農屬官的下頭做事,那幾個年未及冠的家伙,居然有做到一州治中從事的,這都算是個什么事。

    就算袁耀沒將他這種評價對外宣揚出去,劉揚自己都覺得,他要是跑去了喬琰的地盤,還是那幾個家伙進學的地方,對他而言與恥辱無異。

    “殿下如今還怕丟那么一點面子嗎?”王允認真地問道。

    面對王允此刻極有壓迫感的目光,劉揚本能地搖了搖頭。

    不,他有什么好怕丟面子的。若是在本已處在唯一的皇子位置上,卻還和天子之位擦身而過,那才叫丟面子!

    王允又問:“那么殿下是覺得自己已經人手很充裕,武器裝備也能和那位喬大司馬相提并論了?”

    劉揚又連忙搖了搖頭。

    他連王允此人終于不再通過下屬,而是親自加入到他這頭的隊伍里,都覺得萬分慶幸,又怎么可能會覺得自己這邊的人太多了。

    更不必說是武器裝備了。

    炸藥這個東西因為過于危險的緣故,并未被劉虞接受留在長安城中,也就是將十幾把連弩送到了禁衛軍中而已,還都有著特殊的登記在冊管控,不是劉揚能憑借著和鮮于銀之間的關系就能將其拿到手中的。

    而那個被他格外看好的劉備,都因為淳于嘉對他的建議,還得過上一段時日才能去接觸。

    他若真要和喬琰正面交鋒,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而就算是玩暗地里的,他的人手和裝備也缺太多了。

    王允回道:“所以殿下務必要通過這趟樂平書院之行去接觸一些人。”

    劉揚苦笑道:“您這話說的就很沒有道理。如您所說,喬燁舒在大殿之上也說了,樂平書院所栽培出的人才,其選拔和栽培的過程都盡數出自她的安排,說是她的嫡系人脈也不為過,就是因為如此,才被她自己都定性為僭越。那讓我去接觸這些人,和將我等的盤算直接暴露在喬琰的面前到底有什么區別?”

    王允篤定說道:“你錯了,我不是讓你去接觸那些學生,而是讓你去接觸那里的老師。”

    他朝著劉揚鄭重其事地說道:“你若相信我的判斷,那你就去親自見一見盧植盧子干。”

    盧植?

    那位相當于喬琰半個老師的存在?

    劉揚有心做出幾句質疑,卻因王允那句相信他的判斷并未將話直接說出來,便已聽到王允接著說道:“不要將任何一句你對喬燁舒的評判在和盧子干的交談中說出來,只說有些情況需要向盧公咨詢。而后,勞煩你將這長安城中你眼見的種種,尤其是她今日的這番請罪言辭,都如實地朝著他說出來。”

    “記住,是如實!”

    這兩個被加重的發音讓劉揚明白,王允正在告誡于他,絕不能在任何的表述上添油加醋,反而起到了反面的效果。

    “你說,我等能察覺到的異常,盧子干這等身在樂平心在長安之人難道真的毫無察覺嗎?”

    只怕不會。

    王允說道:“那么你若能得到他的支持,也不必擔心劉玄德不能為你所用了。”

    對盧毓這種年輕人,王允或許還需要擔心一下,他們對于大漢的歸附之心、認可之意到底有多少,可對于盧植……想想昔年他可以不顧自己的安危前往長安來,便能確定,若論心有大漢基業,盧植是能排的上名號的。

    他確實和喬琰之間交情匪淺,甚至親眼見證了喬琰擔任并州牧那一刻開始騰飛的命運,但在這條道路的分歧處,他絕不會是個因私廢公之人!

    “殿下,”王允的下一句話成功將劉揚的熱血徹底挑動了起來,“大漢的興衰存亡,便徹底寄托在您的身上了!”

    對于劉虞,光看這今日的情形,他實在是不敢對他抱有什么期望了。

    若是劉揚在盧植那里的進展順利的話,他們或許能徹底改變此刻被動的局面。

    而體驗民生疾苦和各行各業,實在是他們讓劉揚接觸到不同地方的最好理由,只要喬琰要認著劉虞這個陛下,她就必須承認劉揚的地位。

    等到樂平書院那邊走完了,他便建議劉揚繼續北上,去那并州的礦脈看一看吧。

    他不是還缺趁手的武器嗎?

    若是他沒記錯今日喬琰在解釋炸藥的時候所說,在那些鐵礦開采之中也有此物發揮的余地。

    這或許就是他們另外一條將其拿到手中的路子。

    看吧,天無絕人之路,他們還沒到山窮水盡之時!

    ——————

    不過同樣是見到了炸藥爆炸的一幕,有的人正在盤算著用另一種方式將其據為己有,有的人卻已經對此避之如蛇蝎,在從揚州南下交州的路上走得要多快有多快。

    他甚至在抵達揚州和交州南海郡交界的位置,趕上了比他早出發的于吉。

    這一出相遇,讓左慈未曾想到,于吉也同樣倍感意外。

    眼看著左慈這般像是后頭有條惡犬在追的模樣,直到認出了他的身份才放慢了腳程,做出個若無其事的樣子,于吉的嘴角不由一抽,“烏角先生,倘若我沒記錯的話,我離開前還聽說您大言不慚地要會一會那位大司馬?卻為何……”

    為何是今日這等狼狽的樣子?

    這可真是好生有趣的對比。

    不過左慈平日里裝慣了,可不會因為于吉的發問就讓自己處在被動的狀態。

    他捋了捋自己的道袍衣袖,儼然一派依然仙風道骨的樣子,從容鎮定地回道:“只因我隨后便想明白了,為了那點名聲與人爭鋒,實不是我等清修之人該當有的表現,更不必與愚人論斷長短,空耗自己的精力。”

    他指了指南面,說道:“這交州窮山惡水之地,民眾困縛其間,才合該是我等傳教解惑之地。”

    那位交州刺史張津,也是能接待他的好客之人!

    360. 360(一更) 兵起交州

    不過大概左慈對這交州之地還是少了幾分認知。

    這也實在不能怪左慈孤陋寡聞。

    到底是間隔著揚州南部這片已算未開化的土地,交州距離他原本所在的位置太過遙遠了一些。

    他也沒有真因為那些用來裝神仙的手段,就比別人多長一雙千里眼,能看到交州這地方上到底是個何種面貌。

    不過當他抵達交州之后,他便親眼看到了這片對他而言陌生且古怪的土地。

    他本以為,像是揚州的山越已經算是相對舉止野蠻的存在了,可相比于真正蠻荒的交州,揚州的情況竟還算是正常的。

    這交州地界上,除了州縣治所位置有著正式嫁娶的規則之外,其他地方都是等到了八月里便會相互聚集集會,彼此尋找合適的結為夫妻對象,父母阻止也是無用的。1

    眼下還是三月,并未到八月,但除卻這集會場景外也有路上看對了眼便相攜而去的。

    “這南海郡地界上還算好些的,畢竟距離揚州不算太遠。”于吉請來的向導說道,“南海郡一路往西南方向去,便是交趾郡、九真郡這些更加偏遠的地方,在那里兄終弟及、父死子繼是常有的事,再往南去就是日南郡了,那里長年炎熱,甚至人多赤裸而行,更是沒什么顧忌。”

    左慈在心中嘀咕了一句,這地方倒是和塞外胡虜的情況有些相似。

    他先前和于吉信誓旦旦地說,此地乃是窮山惡水,需要由他們來開化的地方,現在又不免覺得,倘若這里的人和蟲獸相比也不過是在皮囊上有些區別而已,只怕是真沒這么好教化。

    不過就像他先前所想,在這等地方,民眾的認知不是主要的,重要的還是此地的官員。

    地勢險阻和蛇蟲瘴氣的惡劣條件,讓此地的縣官州府,很難再經由朝廷的考量,以至于讓地方家族勢力不斷壯大。

    交州地界上的稅賦也很難送到中原,便讓此地民眾上貢繳納的珍珠、象牙、犀角、玳瑁等奇珍,連帶著田戶進項,都是直接送到州府縣衙去的,成為了此地官員的私產。

    這向導曾經得到過于吉的救助,有些話便要敢說得多。

    他一邊領著幾人登上了前往南海番禺的車駕,一邊說道:“朱崖那地方的官員是最讓人摸不著頭腦的,除了收集此地上繳的珊瑚珍珠之外,看到當地人的頭□□亮,就將其剪下來做成假發。兩位道長能不去那里便千萬莫要過去。那朱崖獨立在海外,不太聽張刺史的話。”2

    “……”左慈和于吉兩兩對望,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愕之色。

    看中別人的頭發就剪了帶回來當假發,放在中原地界上是絕無可能出現的情況。

    更讓他們兩人感覺好一陣無語的,是這向導居然還要提醒他們,莫要因為好奇就到那兒去,免得也被抓去那頭成為了犧牲品,顯然是覺得如果他們到了那里也會成為遭殃的一員。

    也對。

    他們這些修道之人,為了讓自己的形象看起來更有說服力,的確是橫看豎看都有一番體面的模樣。

    尤其是為了顯示出他們確有延年益壽的本事,都有著一頭毫不遜色于年輕人的烏發。

    這么一看,朱崖還真去不得。

    左慈本以為這已算是極限了,誰知道他緊跟著又聽那向導說道:“日南、九真、交趾幾個郡除卻民風剽悍之外,本地民眾和官吏之間的矛盾也是最大的,能不去也盡量別去了。前日南太守因供應不足,上來就打死了主簿,就被民眾打起來了。九真太守為岳父設宴,功曹在酒后強行要與太守那位岳父跳舞,太守大怒打死了功曹,結果功曹的弟弟將其射殺,現在還同那交趾的士太守對峙。”3

    “……”左慈沉默了片刻,忍不住開始考慮,到底是回到揚州境內和喬琰為敵更可怕一點,還是留在交州感受此地的離譜作風更可怕一點。

    他一時之間也沒法得出一個答案。

    于吉倒是比他稍微樂觀一點,問道:“那在刺史所統轄的地界上,情況該當好些?”

    起碼不會有什么茹毛飲血的情況出現才對?

    向導說道:“你們自己看吧。我只能說,對您二位來說或許還算個好去處。”

    交州的南海、蒼梧、合浦和郁林四郡內,交州刺史張津的勢力還算比較龐大,和本地的士家各占一半。

    有了上官制約,民眾的習性風尚總是要比朱崖等地好得多。

    但倘若這位上官有些自己的愛好,那便不是什么好事了。

    左慈和于吉還未抵達番禺,就見一個個頭頂紅巾的士卒行在路上,端的是醒目無比,途徑他們便能聽到,這些人口中誦念的分明是《老子五千文》。

    當至番禺這郡治之地,這等道家典籍沿路,人人作宗教信徒打扮的作風也就越發卓著。

    可不知為何,就算明知這些人和他們得算是同路之人,左慈也有一種說不出的不舒坦。

    當那位交州刺史張津行到他面前的時候,這種違和感終于達到了頂峰。

    他好客嗎?當然好客!

    一聽到左慈和于吉到來,張津甚至連鞋襪都沒有好好穿,便已匆匆跑了出來。

    左慈避讓得快,那張津便已握住了于吉的手,感慨道:“我早聞仙師在那揚州地界上普濟民眾,施圣水醫病,和那張角的圣水絕非同類之物,是能稱得上真正道家仙物的存在。今日一見仙師氣度,果非常人能及。”

    在張津的盛情邀約之下,于吉和左慈都來到了張津在此地的客舍,由這位頗為“不務正業”的張刺史為他們接風洗塵,以表現對他們的重視。

    而后他們便見到了和交州其他各郡不分上下的離譜景象。

    原本左慈還有些疑惑,為何喬琰非要讓他們來見張津。

    就算那張津在道教傳播上真有些癡迷,他們的到來可能會逐漸在張津這里博取到話語權,這也是一種充斥著不確定性的東西。

    在他抵達交州后他也完全可以不必再去理會喬琰對他可能存在的威脅,只需在這與中原隔絕的地方盡享其樂便是了。

    但在這宴席之間,左慈就已意識到,他和于吉的存在,對于張津來說能不能起到干擾決策,可能對喬琰來說根本不重要,她要的也不過是有道家高人聽聞了張津在交州的行事之法,前來歸附于他的這個標志性事件罷了!

    交州地界上的官員,哪怕是出自于南陽這個文化繁盛之地的張津,也早因此地畸形的官場生態變得渾無遮攔的樣子。

    在那向導的口中,九真太守儋萌會因其岳父遭到功曹的跳舞之請便將功曹杖殺,在他們眼前的交州刺史張津,也同樣在酒后表現出了令人深覺其放肆的一面。

    他搖了搖手中的酒杯,朝著下方的左慈和于吉說道:“我原本覺得,我要修道義德行數年方能有所進益,想不到這也不過是短短數年,便已有二位高人前來我處,所謂鳳凰棲于梧桐正是如此了。”

    “中原戰亂,唯交州地處偏遠,資產累積,兵卒擴增,又有道法框限,日漸成規,若非二位到來,我還欲再等上數年再行清平秩序之舉。現在卻似可以提前了,該當為之痛飲一杯!”

    清平秩序?

    左慈臉上的神情是還沒有什么變化,在心中卻已經滿是問號了。

    交州這地方自打他一路行來所見,或許是因為氣候的緣故,在種田產出上可至一年二熟三熟,收成頻次不低,可若論及畝產,還不及推廣了曲轅犁后的揚州,更遑論是和樂平月報上有所刊載的司隸、并州等地。

    交州這里的特產也確實是中原地界上的稀少貨色,但在缺少和中原往來貿易的情況下,奇珍還是奇珍,而沒有被換成等價的糧食和兵器等物。

    再說那些被道義經傳框定了規則的士卒!

    或許在體力上他們因平日里的生活習性,絕不會遜色于那丹陽精兵多少,可左慈就算只是個出沒于徐、揚、荊州地界上的道士也很清楚一點,光靠著這些是不足以達成作戰勝利的,否則山越早就占據揚州全境了,又哪里會先被孫策圍剿了多處,現在又在喬琰的堵截之中選擇投降。

    可顯然這位長年間生活在自己認知中的張刺史是不會明白這個道理的。

    他已借著酒興和迎接到客人的愉悅情緒接著說道:“荊州之南多為宗賊所擾,劉景升此子不能平之,我交州既有余力,不如代行權柄將其平定,也能揚我交州之威。我素聞烏角先生在卜卦算策上很有一手,不知是否愿意為我起一卦,看看何日是進軍吉時?”

    張津看不起劉表可不是一天兩天了。

    當年劉表趁著荊州動亂奪下荊州刺史位置之時,張津身在洛陽。

    因其本就是荊州南陽人士,雖按大漢律令不可能成為荊州牧,也還是試探性地交上了一份答卷。

    他自忖自己所寫的也頗為出色,就算不能成為荊州牧也總能因此得到天子的賞識,又或者是陛下看在為禍的乃是零陵、桂陽等地的情況下,對他委以重任,將荊州南部的平亂交給他這個荊州北部人士。

    誰知道最后的結果卻是被劉表給摘了桃子。

    雖說他在中平年末出任了交州刺史,既可算是一方大權在握,又恰到好處地避開了司隸地界上的那一番皇位變動風云,但當年的那番不痛快對張津來說依然不是能夠被輕易忘掉的事情。

    眼看如今他在交州地界上的權柄日盛,劉表卻因為此前受到長沙郡的阻攔,始終沒能對荊州南部勢力做出什么有效的遏制,那么還不如由他來代勞統轄此地!

    何況,張津和袁紹的交好、與何進大將軍之間的往日羈絆,意味著他就算沒有明確表示過立場,他也是天然站在鄴城朝廷這一方的。

    倘若他能在眾人猝不及防之間奪取荊州,和豫州的曹操取得聯系,在斷開長安對南方的支援后將徐州、揚州重新送回鄴城朝廷的手中,他張津便成了蟄伏數年渾水摸魚、而后一舉立功的頭號英雄人物!

    到了那個時候,他的地位又何止是一個交州刺史而已。

    身在鄴城的袁紹總該給他個車騎將軍、驃騎將軍之類的高位吧。

    道家典籍顯然并沒有讓張津培養出任何一點清靜無為之氣,也不過是他用來統御下屬的工具而已,至于左慈于吉等人,也只是他為了給自己的起兵增加的噱頭而已。

    他的權力欲從來不小。

    但——

    他將自己當做是那個唯一的聰明人,別人卻并不是真有那么蠢鈍的。

    左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美酒佳肴,又看了看坐在上首志得意滿的張津,心中恍然。

    在對方說出這個進攻荊州計劃的一瞬間,他便將喬琰將他和于吉從揚州驅趕到此地來的緣由徹底想了個明白!

    她根本就不是要通過他們來影響張津的舉動,讓張津投靠到她的麾下來。

    而是要讓他們這些“仙師”的存在成為點著這交州征伐之意的一把火,促使張津再往前走出一步,引爆出這南面地界上荊州和交州之間的交鋒!

    這一招,用得何止是不動聲色,更是高明到了極點。

    左慈的心中有過一瞬猶豫,猶豫在經歷過喬琰的恫嚇之后他到底要不要成全對方的這個算盤。

    但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認,若是在袁紹和喬琰之間選出一個能平定天下的存在,只要有后者存在就絕不可能會是前者。

    那么他又為何非要逆天而行呢?

    他朝著張津回道:“張刺史名望遠播,早不止于這交州地界,北面揚州如此,料來荊州也不遜色,倘若出兵自當有所得。若您準允,明日我就為您請一卦天機,也算是對您這招待的回饋。”

    張津大喜:“那便有勞烏角先生了。”

    想到左慈曾經對劉表做出的戲耍舉動,和他此刻在自己面前的配合,這等差別待遇好像又是另外的一種吉兆。

    第二日左慈給他的答復更是讓張津心中舒坦萬分。

    左慈起卦有言,四月有天刑黑/道日,宜出兵討賊,天刑屬火,利在炎漢,正是他張津將要建立功勛之時。

    四月!

    那甚至不用等上一個月了。

    張津本就覺得,若是再拖延上一些時日,且看喬琰在徐揚二州的進取之快,難保不會在隨后劍指豫州,讓他和北面朝廷之間的聯系徹底斷開。

    若真出現了這樣的情況,他想要力挽狂瀾都做不到了!

    是該早日行動的。

    四月里,喬琰和劉表必定都已經將注意力從南面轉移開,逐漸將目光放在北部的交鋒對峙之中,也恰恰是他可以從中奇兵突起的時候。

    張津想到這里,干脆早早將他的指令所能抵達的四郡精兵都調動了起來,讓他們前來參與戰前的栽培活動,以確保在隨后的北上作戰中能起到一擊即中的效果。

    如若按照現代的說法,張津的這種舉動或許還該算是一種另類的軍隊文化建設。

    可他的這一出調兵,固然會因交州的消息難以傳遞到中原而無法被劉表獲知,卻絕不可能逃過交州本地人的眼睛。

    尤其是士家。

    士燮這位領頭人確實是還在處理九真太守搞出來的爛攤子,跟當地的反叛勢力交手。

    但要知道,此時的南海郡太守是士燮的弟弟士武,合浦太守是士燮的另一個弟弟士壹,這兩郡的兵馬又偏偏是被張津調動數量最多的!

    張津平日里的講道行動也有過兵卒調動,卻從來沒有像是這一次一般有著這樣大的規模。

    此等行動理所當然地引發了士家兄弟的警覺,也立刻將消息匯報到了他們的兄長手上。

    “張子云這是什么意思?”士燮在收到消息后頓時拉長了臉色。4

    張津這家伙若是安安分分地當他的交州刺史,搞些民生教化的事情,他們也不是不能和睦相處,反正光靠著張津的本事不足以影響士家在交州地界上的地位。

    但他眼下的舉動卻分明別有用心。

    客居在士燮這里的許靖于早年間從揚州避禍而來,在送走了劉巴后依然留在此地為士燮出謀劃策,此刻聽到士燮的這句質問,回道:“張子云應當還沒蠢到會聚斂兵馬討伐于本地豪強的地步,我看唯獨有可能的,便是北上荊州了。”

    “北上……荊州?”士燮心中一番估量,想想張津的表現,琢磨起了這種可能性,好像還真是這么回事。

    若說張津在交州經營幾年便有膽子將手伸到他們這些人的頭上,絕無這個可能!

    可這北上荊州的舉動固然不是要打亂交州內部的格局,依然會對交州產生不小的影響。

    他將信紙從手中放下,沉思了許久后忽然開口朝著許靖說道:“去歲劉子初北上之時我曾經問過先生一個問題,說的是那位牽掛子初入朝的大司馬到底前景幾何,先生告知于我——秋收之前,關中不亂,大司馬之前程不可限量,而今已是次年之春,這一年間的種種變化我等在交州都看得分明……”

    “那么容我再問先生一句,若張子云真要北上荊州,我等自背后取其性命,作為投效長安之禮,可能保我士家前途?”

    張津若是要北上荊州,等同于是要和喬琰開戰。

    士燮原本還覺得那長安和鄴城相爭之事與他沒甚瓜葛,現在卻不得不為之提防戒備了。

    無論荊州的戰事會不會反過來席卷到交州境內,他都絕不會讓張津毀掉了他的太平日子!

主站蜘蛛池模板: #NAME?|亚洲中文字幕无码=av在线|久久天天躁狠狠躁夜=av|91视频免费入口|午夜三级=a三级三点在线观看|国产乱码字幕精品高清=av | 国产小视频在线免费观看|欧美亚洲综合另类|亚洲精品在线第一页|日操视频|亚洲精品久久无码老熟妇|在线观看视频色 | 日本一区二区三区四区视频|亚洲一区黄色|久久综合狠狠综合久久狠狠色综合|法国性xxxxx极品|久久无码=aV中文出轨人妻|无码少妇一区二区三区=av | 惊弦45集免费看|亚洲精品九一|教师学生毛片一区二区三区|男人女人真曰批的视频|牛牛精品专区在线|国产一区二三区 | 日本久久99成人网站|99视频在线免费看|亚洲一区成人在线观看|青草福利在线|中文字幕无线码中文字幕免费|亚洲视频h | 亚洲乱熟|中文综合在线观|国产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免费看成人=aV片|在线看=a视频|国产成人影院在线观看 | 欧美z0zo人禽交|欧美大杂交18p|国内精自线一二区永久|久久久久久久久国产一区|国产v=a免费精品观看精品|eeuss影院www在线观看 | 国产这里只有|斗罗之斗淫大陆h污文小舞白丝|真人做爰高潮全过程免费视看|久久丁香|777色情在线无码|91九色视频在线播放 | 亚洲成人伦理|国产在线一|91超碰碰|小s=ao货水好多真紧h无码视频|久久亚洲精精品中文字幕|欧美日韩午夜精品 | 艳魔大战4春荡女淫|97超碰免费观看|台湾佬成人网|亚洲性爱视频|无码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视频|国产污视频在线播放 | xxxx高清|亚洲日本乱码在线观看|日三级另类|久久久一|www.国产com|欧美不卡一区二区三区四区 | 亚州性色|国产的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中国毛片视频|久久艹在线|国产在线www|久久久精品日韩免费观看 | 免费的日本黄网站大全|日本少妇被黑人猛c=ao|99在线热播精品免费|久久久性网|91蝌蚪网|欧美日本免费 | 新91在线视频|蜜臂精品国产高清在线观看|日韩国产黄色片|亚洲精品永久入口|国产成人午夜福利免费无码R|欧美不卡一区二区三区 | 福利综合网|成年人网站黄色|欧美大陆国产|日韩视频在线免费|精品国产一区二区三区久久久久久|奇米超碰在线 | 最新久久久|精品成人自拍视频|日本精品一区在线|四川一级毛片在线播放|免费无码又爽又刺激激情频91|爱爱一级片 | 超碰在线进入|一级全黄少妇免费录像片|欧美大成色WWW永久网站婷|免费看=a=a=a=a=a级淫片涩爱=av|亚洲=av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99一级片 | 国产色婷婷精品免费视频|#NAME?|亚洲综合欧美|综合亚洲精品|黑猫=aV第一福利网站|日韩欧美中文字幕一区二区三区 | 91超碰在线免费观看|性夜影院午夜看片|www.久久久|日本阿v片在线播放不卡的|v=a亚洲|国产黄色精品网站 | 国产=a三级4三级|精品调教CHINESEG=aY|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不卡|欧美日韩国产黄色|久久99国内精品自在现线|10000部拍拍拍免费视频 | 中文字幕在线中文乱|精品videossexfreeohdbbw|青青青国产在线视频在线观看|91国在线视频|性xxxx搡xxxxx搡欧美|婷婷中文 | 男人日女人视频网站|被女同桌调教成鞋袜奴脚奴|一品道门免费视频日本|国产高清在线=a视频大全|亚洲成人在线视频观看|天天·日日日干 | 青青久草视频在线|波多野结衣中文字幕一区二区|美女天天操|日韩成人午夜视频|91中文字幕网|99久视频 | 免费色综合|极品的亚洲|C=aOPROM国产在线视频|色伊人网站|国产精品=a一|97午夜影院 | 精品日韩=av一区二区|一区二区三区毛片免费|免费妈妈的朋友|中文字幕日本一道|午夜精品久久久久久毛片|欧美一区二区三区免费在线观看 | 成人国产午夜在线观看|久久综合九色综合97欧美|99视频免费观看|久久久久久久国产精品毛片|久久99精品国产99久久|天堂成人国产精品一区 | 久久网国产|国产精品久99|国产hsck在线亚洲|性导航唐人社区|久久精品国产亚洲=aV高清色欲|久久99精品久久久久久久夜夜爽 | 97超碰成人在线|欧美精品一区二区久久婷婷|在线观看免费人成视频播放|久久福利=av|精品一区不卡|久久水蜜桃视频 | 最新国产精品毛片在线|和少妇做爰3p视频|www.youjizz.com在线观看|成人在线观看国产|成人久久精品|免费观看h视频 | 中文区中文字幕免费看|欧美亚洲网站|luluhei噜噜嘿在线视频|成人xxxxx|#NAME?|精品午夜熟女人妻视频毛片 | 激情小说亚洲色图|我要干成人网|久久国产免费看|最新国产成人|久久免费影视|黄瓜视频网址 | 岛国片在线播放97|欧美成人精品一级在线观看|久久99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一区二区三区影院|国产=a久|成人一区久久 | 国产亚洲精=a=a在线看|玖玖在线观看视频|国产免费内射又粗又爽密桃视频|久久99精品国产麻豆蜜芽|人妻无码一区二区视频|久久99精品久久水蜜桃 | 国产精品第一区|亚洲偷偷自拍高清|老熟妇乱子伦=aV|国产激情久久久久久|www.亚洲人|在线观看免费视频 | 特级毛片内射www无码|日韩激情无码激情=a片免费软件|伊人狠狠色丁香婷婷综合动态图|高清性色生活视频|色噜噜狠狠狠狠色综合久一|久久精品免费视频播放 | 精品久久久成人|欧美人与性囗牲恔配|漂亮人妇中出中文字幕在线|91=avpornwwww蝌蚪99|狠狠爱亚洲|久久亚洲一区二区三区四区五区高 | 国产一级做=a爱片久久毛片=a|www.欧美视频|亚洲自国产拍揄拍|龙珠超二在线观看免费国语高清|羞羞答答=av成人免费看|99日精品视频 | 成人一区在线视频|成人一区二区在线播放|新婚少妇毛茸茸的性|永久免费黄色大片|欧美精品一区在线观看|国产情侣久久久久=aⅤ免费 | 内射小寡妇无码|丰满少妇被猛烈进入=av久久|日韩=a无v码在线播放|91亚洲国产视频|男人和女人高潮免费网站|操久在线 国产精品一区2区3区|91蝌蚪在线播放|一级国产20岁美女毛片|国产伦精品一区二区三区视频不卡|少妇内射兰兰久久|日本成人=a | 男女免费视频网站|亚洲精品一区二区三区成人片|人人草人人看|蜜桃97夜夜做|亚洲精品色午夜无码专区日韩|国内精品国产成人国产三级粉色 高清偷自拍第1页|午夜精品久久久久久久爽|黄色影院网站|国产午夜无码片在线观看影院|性一交一乱一乱一视频96|久热精品在线观看视频 | 性夜夜春夜夜爽=a=a片=a|欧美激情在线观看视频免费的|女人16一级毛片|日韩精品视频在线观看一区二区|欧美亚洲国产成人|hhh在线观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