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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1. 241(二更) 犒軍之賞

    從關(guān)中到漢中的任何一條路都不好走,無論是斜谷道、駱谷道還是子午谷,都是山高谷深之地。

    在董卓統(tǒng)領(lǐng)長安的時候,長安的不少民眾寧可走這樣的險途,也要避開董卓的威懾,這才更顯董卓之惡。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道路隔絕,劉焉才會選擇益州這個割據(jù)之地。

    因為即便是關(guān)中有強軍駐扎,要想在他有兵力把守于漢中的時候攻入,也是一件極難的事情。

    可現(xiàn)在他都聽到了什么?

    劉焉表情微妙地和他的下屬面面相覷。

    他們從彼此的面色中看出了一個訊息——

    大家的耳朵都沒壞,他們也沒有產(chǎn)生幻聽。

    但是什么叫做,邀請他這位大將軍前去漢中會獵,狩獵的目標(biāo)是張魯。

    又什么叫做,在這道消息送達成都之前,她就已經(jīng)順手把漢中平原的四縣都給全取了。

    說得倒像是吃飯喝水這么簡單。

    張修為她的部從所殺,張魯被迫外逃,這話中宛然就是一個意思,漢中平原已經(jīng)徹底落入了她的掌控之中。

    而當(dāng)漢中平原易主之后,劉焉也毫不懷疑,她會在拿到了那幾條入益州之路的主導(dǎo)權(quán)后,進一步從長安增兵,確保漢中依然被把控在她的手中,而不會被他劉焉從成都這邊發(fā)兵搶奪回去。

    慶功宴這三個字就更是赤裸裸的威脅。

    在將宣旨的使者暫時送去了驛館入住后,劉焉手握著這封圣旨,手心不覺已經(jīng)泛起了一層冷汗。

    過了良久,他才朝著自己的下屬問道:“你們說,這個慶功宴是一場鴻門宴嗎?”

    張魯或許會在面對喬琰的軍事打擊之時,沒將這個大司馬的名頭給反應(yīng)過來,劉焉卻不會想不明白其中的用意。

    成都與綿竹的兩把大火,將他在益州的謀算念想都給暴露在了長安朝廷的面前。

    對方確實如他所猜測的那樣,并不會將他身上的這個大將軍位置給收回去,但他們用了個遠比跟他翻臉還要聰明的辦法——

    進攻身在漢中的張魯和張修。

    而后以大司馬的身份對他這位大將軍發(fā)起邀約。

    這種威脅完全建立在了喬琰能夠快速擊退張魯,且完成掌控漢中目標(biāo)的基礎(chǔ)上。

    但凡她被張魯給拖在了漢中,甚至拖在了進入漢中之前的谷道上,又或者這個關(guān)中軍與天師道交戰(zhàn)在漢中地界的消息早一步地被劉焉獲知,這種震懾感都不會強烈到這個地步。

    可當(dāng)她確實達成了之后,劉焉所能做的也只是被她牽著鼻子走。

    別管喬琰所發(fā)起的會獵慶功宴到底是不是一場鴻門宴,劉焉都必須赴會。

    倘若他拒絕的話,他便需要擔(dān)負上違抗皇命的罪責(zé)。

    大漢歷代不尊皇命的大將軍有哪一個是得到善終的?

    沒有!

    在天子擁有鏟除大將軍力量的情況下,絕對沒有!

    哪怕此時擁有將他鏟除實力的,并不是劉虞這位天子本人,而是效力于他麾下的喬琰,也并不影響劉焉在此時得出這個判斷。

    他的聲音有些飄忽地嘀咕道:“她今日能有這個風(fēng)馳電掣擊敗張魯,霸占漢中的戰(zhàn)績,明日也可以揮兵南下進取成都,你們有人能將她攔截下來嗎?”

    身在此地的吳懿、龐羲和趙韙等人都搖了搖頭。

    如果張魯是個庸才,他被喬琰的擊敗中或許還有隱情可言。

    但他并不是。

    非但不是,按照他們天師道這個培養(yǎng)士卒的法子,張魯所統(tǒng)轄的軍隊在為統(tǒng)帥效死這件事上,還要比他們幾人的隊伍都表現(xiàn)得更為可怕。

    可即便有這樣的本領(lǐng),他也依然被喬琰用這等輕描淡寫的方式擊敗。

    易位而處,倘若是他們處在喬琰的位置上,朝著漢中方向發(fā)起進攻,絕不可能做到今日這么容易。

    這一道赴約會獵慶功宴的邀請,像是一盆冷水潑在了他們的頭上,讓他們驟然從原本的安全感中清醒了過來。

    她北擊鮮卑,西進涼州,南下關(guān)中,而今進一步搶占入漢中,都是實打?qū)嵉膽?zhàn)績在手。

    也因為別人難以做到她所為之舉,更顯出她這個大司馬位置的名副其實。

    在他們變成那刀鋒所指的獵物之際,更只覺寒芒刺骨,不敢擅動。

    只聽得劉焉在此時不無唏噓地感慨道:“用兵如神……這才是用兵如神啊!”

    劉焉念叨到這里,不由離席而起,在屋中來回踱步,神情越發(fā)垂喪。

    可惜這樣的人并不是他的下屬。

    在她選擇了劉虞成為天子后,劉焉就算在接受了朝廷敕封后成為大將軍,跟她算不得敵人,但也絕對不是朋友。

    起碼不是可以跟她有商有量的朋友。

    所以——

    如果說先前他們還可以選擇將劉璋送到長安作為人質(zhì),來緩和雙方之間的關(guān)系,現(xiàn)在喬琰已兵臨漢中,便絕不能這么做了。

    他們在禮數(shù)上還必須更加謙恭才是。

    畢竟他們已經(jīng)錯過了搶先一步致歉和說明的機會。

    在劉焉這些下屬達成的一致認知中,劉焉不僅得前去赴宴,還得立刻動身前往。

    總歸在東邊還有個劉表也是漢室宗親的情況下,喬琰可以對著米賊張魯動手,卻還不會對實際上的益州牧舉刀。

    劉焉的人身安全還是可以得到保障的。

    實在不行的話,這一趟再帶一些負責(zé)他安全的保鏢,最好是那種在必要的時候可以帶著他奪路而逃的壯士。

    此外就是送禮出血的問題了。

    “漢中的話,君侯就不必想著能拿回來了。”出身司隸河南尹的龐羲說道。

    劉焉頷首。

    那漢中平原的四郡是喬琰直接攻打下來的,能被她在示威結(jié)束后還回來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喬琰要想守住漢中也不難。

    漢中和益州的其他地方之間,是通過米倉山和大巴山相連的,這樣一來,她要想守住漢中,只需要守住這兩座山脈的幾道隘口就夠了。

    這完全就是從漢中對長安設(shè)防的模式。

    好在,丟掉了這個地方,對劉焉來說的損失尚且在可接受的范圍內(nèi)。

    反正這里原本也就是被他送給天師道,用來拉攏他們的地方。

    現(xiàn)在從天師道變成了喬琰在北面,實在不行他也可以安慰自己,其中的區(qū)別并不大。

    龐羲繼續(xù)說道:“糧食這種東西,可以不必帶去,但是一定要給出個有誠意的數(shù)量。”

    長安的朝廷先前還與劉焉這邊做過糧食的生意,可見在關(guān)中田屯能夠自給自足之前,為了確保作為都城的長安能招納來更多的民眾,也為了有足夠的出兵存糧,糧食還是很重要的。

    這個賠償對于已經(jīng)在益州做了幾年州牧的劉焉來說,同樣是給得出來的。

    畢竟他都已經(jīng)“富裕”到能給自己打造這么多天子車駕了,糧食自然不在話下。

    龐羲說:“此外的話,我想君侯可能需要送一些特殊的東西。”

    劉焉問道:“何為特殊的東西?”

    總不能是把益州境內(nèi)的嚙鐵獸之類的東西送去長安當(dāng)做奇珍吧?

    若是讓喬琰聽到劉焉的這個算盤,說不定還會真覺得可行。

    不過此時的龐羲只是搖了搖頭說道:“當(dāng)然不是,而是另外一件君侯能給出,也切中那位喬并州喜好的東西。”

    “敢問君侯,益州何以能夠維系著這樣高的農(nóng)耕產(chǎn)量?”

    劉焉想都不想地答道:“自然是因為此地土地肥沃,氣候宜人……”

    他話說到一半又停了下來。

    這個原因倒是沒說錯,可他總不能把益州本身給拱手讓人,那么龐羲的意思就顯然不是自然的因素。

    劉焉心中一轉(zhuǎn),問道:“你是說都江堰?”

    “不錯。”龐羲回道:“我聽聞喬并州早在前兩年就在并州涼州境內(nèi)開鑿水渠,引水澆灌,說是為了規(guī)避大旱之年的影響。您還記不記得,昔年孝靈皇帝在位的時候,曾經(jīng)為了維系都江堰的運作,在此地設(shè)立了都水椽和都水長來維護使用。”

    “身在此地的十年之間,這些人與其下屬累積了豐富的堰首維護經(jīng)驗和洪道修建的本事。只是分出一半來送給那喬并州,對您來說沒有損失,若傳揚出去還是個賢名。”

    劉焉的目光一亮。

    龐羲所提的這個送禮,聽起來還真不像是在討好于人,反而是他這位益州牧對長安朝廷所統(tǒng)轄的北面領(lǐng)地民生的關(guān)照,且絕不會被喬琰所拒絕。

    他給龐羲所任命的職位是議郎,真是一點都沒有安排錯!

    龐羲又道:“另外的條件我看您還是在等到抵達漢中后,在慶功宴上談吧。”

    他們對喬琰的行軍布陣能力都有了一種過于輕視的錯誤判斷,誰又能保證其他的送禮就能送到對方的心坎上去?

    還不如在已經(jīng)拿出了幾樣實際的“犒軍禮”之后,剩下的讓喬琰自己來提。

    劉焉認同龐羲的這個判斷,在帶上了筑造堤堰人手隨行后,本著為自己安全考慮的目的,他又招募來了不少益州境內(nèi)的善戰(zhàn)好手。

    因這些人大多未曾被他給委派官職,在衣著和名聲上也就相對來說要顯得不起眼一些。

    除了一個人。

    此人名為甘寧。

    這家伙早年間在家鄉(xiāng)巴郡招募了一群游俠少年,佩鈴插羽,錦帆系舟,號為錦帆賊。

    巴郡的官員中若是有對其禮待的,他就為其赴湯蹈火,要是禮節(jié)不夠的,他就搶奪對方的財貨。

    若是放在別的地方,甘寧這樣的存在早就該當(dāng)被治罪了。

    偏偏他所處的正是個足夠混亂的時候,秩序這種東西只能夠用于約束弱者,而無法對他造成什么限制。

    甚至在他研讀了諸子百家之說,想要在仕途上有所發(fā)展的時候,還能跑來當(dāng)蜀郡的計掾。

    巧得很,成都就在蜀郡。

    劉焉自己也喜好華服,也喜歡儀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和甘寧的愛好相仿,加之他在甘寧申請來做計掾的時候直接答應(yīng)了下來,導(dǎo)致甘寧對劉焉的印象更好。

    在聽聞劉焉有意延請他作為此番隨行的扈從,希望他能協(xié)助保衛(wèi)他的安全后,甘寧一口應(yīng)允。

    因他這氣度看起來著實不像是個尋常的護衛(wèi),劉焉想了想,干脆讓他擔(dān)任起了此番隨行的護衛(wèi)統(tǒng)領(lǐng)。

    甘寧也樂得坐在這個聽起來更像重責(zé)的位置上。

    只是在臨出發(fā)前,他不忘跟劉焉商量道,比起武將,因他現(xiàn)在“改邪歸正”了,更想往文官的方向發(fā)展,所以他還是比較想要蜀郡丞的位置。1

    劉焉很認真地端詳了一下眼前這位壯士的臉色。

    明明他這行動間的姿態(tài),就差沒將“輕俠意氣”四個字寫在臉上,但這個想當(dāng)蜀郡丞來處理公務(wù)的想法,居然不像是在說笑。

    可大概是從喬琰這邊得到的刺激太大了,劉焉在聽到甘寧這個志愿后也并未做出什么異常的反應(yīng),而是同意了他的這個請愿。

    不過在行到漢中地界后,劉焉又有點后悔把甘寧給帶上作為護衛(wèi)了。

    眾所周知,甘寧是個喜歡排場和華服的場面人。

    又眾所周知的是,喬琰在征討涼州的時候得到了一批大宛寶馬,除卻大部分放在了呂布的麾下,以及養(yǎng)在白道川上配種之外,其他的好馬是給手下將領(lǐng)都分發(fā)了一匹的。

    褚燕甚至是最早得到大宛寶馬的武將之一。

    劉焉與其扈從抵達之際,看到的就是那騎著大宛寶馬的褚燕,與身后從趙云那里借調(diào)來的精銳騎兵一并前來迎接。

    甘寧眼見這等風(fēng)光景象,大概是為了表達欣賞贊美之心,于是——

    他吹了個口哨。

    劉焉好不容易讓自己維持住的淡定赴會姿態(tài)差點沒當(dāng)場破功。

    褚燕也因這個動靜,一眼就從人群中看到了這個肆無忌憚的家伙。

    雖然對方?jīng)]跟他早兩年間做錦帆賊的時候一樣“負毦帶鈴”,而是體體面面地穿著益州州府部從的衣服,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褚燕覺得對方的來歷脾性可能跟自己有點相似。

    這么一來,他看向劉焉的眼神就有點古怪了。

    為防止這位特殊的隨從引發(fā)什么變故,褚燕在問到了甘寧的姓名和來歷后,將其匯報到了喬琰這里。

    “甘寧?”

    喬琰重復(fù)了一遍這個名字,臉上一閃而過了一抹玩味,卻很快壓在了尋常的神情之下。

    “無妨,他掀不起什么風(fēng)浪,先去會一會這位劉益州吧。”

    光和七年,喬琰曾經(jīng)用州牧封建論對劉焉提出過一頓劈頭蓋臉的斥責(zé),但彼時的喬琰并沒有和劉焉見過面,在隨后劉焉任職益州牧后,他們更不可能有什么交集,算起來,這還是喬琰第一次見到劉焉。

    這位敢提出重啟州牧制度的漢室宗親,即便在此刻面臨的是喬琰大軍壓境的威脅,也顯然不會表現(xiàn)出什么露怯的姿態(tài)。

    不過劉焉此刻心中的復(fù)雜情緒,就難以一言而蔽之了。

    因喬琰的大司馬官職在他的大將軍之上,故而當(dāng)這場在南鄭舉辦的慶功宴開啟的時候,乃是喬琰坐在主座,而劉焉坐在下首的位置。

    昔年聽聞喬琰的鼎中觀策論之際,劉焉還跟董扶調(diào)侃過一句“小兒無知”。

    董扶雖然回了一句“此非池中物”,劉焉還是將她當(dāng)做一個孩子來看待。

    但如今八年過去,當(dāng)年的孩子都已經(jīng)快要比他的身量還高了,在她甩開斗篷于上首落座的時候,又分明是睥睨天下的梟雄氣概。

    哪怕喬琰的神情中并未透露出咄咄逼人的姿態(tài),也并不影響劉焉在她隨手端起酒杯的動作中,心中驟然一緊。

    理論上來說他前來此地是安全的,但也難保她就不會做出摔杯為號的舉動。

    這座南鄭城上下,原本屬于張魯?shù)牟繌亩家呀?jīng)徹底消失無蹤了,只剩下了喬琰的從屬。

    縱然有甘寧在側(cè),大概也攔不住她真要殺人時候的避無可避。

    但劉焉只是聽到喬琰說道:“大將軍此來辛苦,聽聞自大將軍入益州以來,興農(nóng)事修水利開民教,與南蠻互通往來,多收容北來逃民,此可謂善舉多矣。唯獨為米賊所蒙蔽,令其作亂漢中。”

    “因自巴郡出兵漢中不易,天子感念大將軍之勞苦,令我自北而來取賊人之首,方有今日與大將軍會面于此。有幸得見大漢股肱之臣,當(dāng)浮一大白。”

    見喬琰旋即朝著他舉了舉杯,劉焉雖然怎么聽她的話怎么覺得有點別扭,還是下意識地將手中的酒杯給舉了起來。

    他身后站著的甘寧很是努力地才忍住了自己想要發(fā)笑的沖動。

    喬琰這句話乍聽起來是對劉焉的贊揚,說起了他在巴蜀的功績,而后便說他最多就是有個被張魯所蒙蔽的問題。

    又因為從巴郡進攻漢中不易,所以她從長安來打。

    可到底是從長安打漢中艱難,還是從巴郡打漢中艱難,作為巴郡人士的甘寧絕不會不知道。

    這話一說,便成了對劉焉統(tǒng)兵能力的質(zhì)疑。

    最后的那句“大漢股肱之臣”聽起來就更滑稽了。

    好在甘寧還記得劉焉現(xiàn)在是他的雇主,論起恩義,劉焉對他也不差,并未在此時笑場出來。

    他僅僅是在心中將喬琰的這番開場白給記了下來,想著他研讀諸子想做個文化人雖有一陣子了,要達到喬琰這種挖苦話隨心所欲的地步,大概還有不小的差距。

    喬琰眼尾的余光正好瞥到了甘寧朝著她看來的敬佩目光,沒太想明白這位水性極佳的江表虎臣之一,到底這會兒在敬佩些什么玩意。

    她岔開的思緒也只是一瞬而已,轉(zhuǎn)頭就聽劉焉在收拾好了心情后回道:“大司馬此行才叫辛苦,此番會獵竟叫您麾下忙碌了全程,我心中著實過意不去。”

    若要劉焉說實話,他這不能叫過意不去,應(yīng)該叫遭受驚嚇暫時緩不過來。

    但喬琰方才那話陰陽怪氣歸陰陽怪氣,對他沒有殺意的態(tài)度還是很明顯的。

    覺得自己得算死里逃生的劉焉非常上道地接上了先前與下屬商定的“犒軍”說法。

    他說:“誠如大司馬方才所說,我自巴郡往北過米倉山大青山掌控漢中不易,恐為賊人所趁,天子而今坐鎮(zhèn)關(guān)中,何妨同據(jù)漢中?”

    聽他這話,喬琰神情未有波瀾。

    即便劉焉不說這句將漢中還于中央的話,她此行狩獵益州既有所得,也絕不會將此地還給對方。

    這話說了等于白說。

    劉焉又道:“大司馬麾下兵卒行軍過秦嶺,多有磋磨勞累,既是為益州平叛,行軍之軍糧自然該當(dāng)由我來出,何敢讓朝廷墊付。”

    這話……倒是有些誠心。

    不過眼下對喬琰來說的用處也不大。

    在劉焉前來漢中赴約之前,她已經(jīng)先一步讓徐庶和荀攸配合,對漢中平原四縣的府庫進行了校對。

    此地被稱為“西北江南”當(dāng)真是有其道理的。

    漢中平原的歷年收成,在此地囤積起了一筆相當(dāng)可觀的數(shù)值。

    更何況,張魯?shù)奶鞄煹酪步凶鑫宥访捉蹋虢叹鸵U納五斗米,這也是一筆不小的存糧來源。

    但因喬琰有這個自信將關(guān)中這片沃土發(fā)展起來,故而比起將漢中存糧往關(guān)中運輸,在路上又要出現(xiàn)一筆不小的損耗,她更傾向于將此地發(fā)展成一個中轉(zhuǎn)糧倉,用于后續(xù)的南州作戰(zhàn)計劃。

    但等到那個時候,這筆數(shù)目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變得越發(fā)驚人,有沒有劉焉的這筆補給差別不大,只能說是聊勝于無。

    讓她有點意外的是劉焉說出的第三個犒軍之物。

    也不知道是誰給劉焉提出的建議,他居然在此時提到了有興修維護水利工程經(jīng)驗的好手。

    但他既然提到了民生,就別怪她順著這個話題獅子大開口了。

    早前喬琰還跟程昱提及,到底是讓馬鈞去改造神臂弓還是紡織機器,考慮到其分身乏術(shù)的情況,讓其去參與到了前者的制作中。

    按照程昱的說法就是,后者可以從益州索要。

    現(xiàn)在正是時候!

    喬琰的眉頭動了動,開口說道:“說到民生,若是大將軍有心,且看那衣食住行衣字在先,就知道其要害性了,聽聞蜀中有好錦,自然有好織工,我于并州新得棉種,以棉花為布,正需人手,不知大將軍可否割愛?”

    劉焉面色一喜。

    別看喬琰好像對那水利人手沒什么興趣,而是轉(zhuǎn)為提起了紡織之事,但劉焉已聽出這其中有條件可談了。

    能讓對方就此收手,怎么都行!

    哪怕在隨后喬琰提出索要的,是三百技藝精湛長于紡織的匠人,劉焉也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yīng)了下來。

    再有一條便是,既然劉焉都說了要支援長安一些水利人才,便將水利工具也支援些給她吧。

    都江堰鞏固堤壩的石籠可都是用竹子編織而成的,然而最適合大量繁殖的竹子,在現(xiàn)如今的情況下大多生長在南方,尤其是慈竹這種還可以用于造紙,纖維質(zhì)尤其豐富的,就分布在西南地帶。

    人、糧、地都給了,只是再要點竹子而已算什么!

    聽喬琰在說完了竹子后就沒再多開口,他甚至下意識地松了一口氣。

    五項犒軍之物決不能算多。

    這已經(jīng)大大超出劉焉的預(yù)期了。

    何況其中還沒有什么讓他覺得太過為難的條件。

    這些東西一經(jīng)敲定完畢,且他頭頂上的鍘刀也眼看著挪開了,劉焉甚至覺得,眼前的這場慶功宴也未必不能來上個賓主盡歡。

    為了顯示他對喬琰這位代表天子蒞臨益州的大司馬絕沒有什么提防之心,他甚至干脆利落地將自己給灌醉了。

    不過這一灌醉,倒是讓他又想到了一件事。

    早前天師道的盧夫人曾經(jīng)以通鬼神之術(shù)的本事給他占卜過,說的是他恐有大禍將至,按照如今的事態(tài)發(fā)展來看,她當(dāng)時所說的竟然分毫不差。

    那紙人為火所燃,分明也是指向了綿竹和成都的兩場大火,更是引來喬琰出兵的源頭所在。

    雖此時大禍已經(jīng)化解了大半,但其中稍有處理不慎,他就可能步上張魯或者張修的后塵。

    這樣看來,盧夫人還是有些神通的。

    劉焉一時之間倒是沒想到,若盧夫人真有這樣的神通,為何不能讓她和她的兒子都成功避開災(zāi)厄,反而一個成為了喬琰的階下囚,一個逃亡到偏遠之地。

    他朝著喬琰問道:“說來,大司馬既已將米賊張魯驅(qū)逐到了廣漢屬國之地,對這漢中地界的其余五斗米教教眾是如何考慮的?”

    喬琰并未猶豫便回道:“留著吧。”

    劉焉愣了一愣。

    這種堪稱仁慈的回答,著實跟喬琰給他的印象有些不符。

    但還沒等他發(fā)問,又聽喬琰接著說道:“我聽聞天師道中有一條教令,叫做——有小過者當(dāng)治道,百步則罪除,所謂治道便是修路,這漢中往長安的幾條路都太難走了些,正好讓他們派上用場。”

    她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的酒杯,笑容中帶著幾分說不出的惡趣味,“大將軍覺得,小過當(dāng)修路百步,那么,跟隨張魯此賊叛逆的大過呢?”

    242. 242(一更) 漢中安排

    劉焉一時語塞。

    這若是真按照天師道的規(guī)矩,有小過錯的需要修路百步來進行罪孽的消除,謀逆這樣的大錯,只怕是真要將道路給修通了為止。

    從長安到漢中的三條路,短的便是那駱谷道,只有四百多里,長的就是子午谷和斜谷道,大約六百多里。

    這些路上的山谷河道其實還是相對好走的,難走的是那些翻越山脊的路和高處的棧道。

    它們在早年間并沒有人有這個精力去捯飭,以至于處在了年久失修的狀態(tài),這才讓關(guān)中方向進入漢中變得艱難起來,但現(xiàn)在王師既然要掌控漢中,就自然不能讓其再保持著這個狀態(tài)。

    但是用關(guān)中或者漢中的兵卒來進行這個道路的修整,對于還要往東進取,達成漢室統(tǒng)一目的的喬琰來說,多少有點浪費。

    不用兵用什么?

    用民。

    信奉天師道的民。

    比起對他們進行謀逆處死的論罪,修路甚至還得算是對他們信仰的尊重,也正歸屬于關(guān)中新進行的刑律修訂之中的“徒”刑。

    何況若要喬琰自己說來,她這種徒比起尋常的徒,總還是能吃飽飯的。

    這算盤打得不要太精明。

    只不過這樣一來,還有個問題。

    劉焉問道:“若米賊張魯為叛逆大漢之人,他們何以還要信奉五斗米教義?”

    喬琰笑了笑:“張魯又非天師道創(chuàng)始人,在研讀其先祖所傳教義經(jīng)典上,因張修一度奪權(quán)篡改,造成了理解上的謬誤,也該當(dāng)算作尋常之事吧?今其遠遁廣漢屬國反省己身,于陰平道艱險之地磋磨歷練,漢中之地由其母暫時接掌教派撥亂反正,豈不是正好?”

    五斗米教目前所傳播的教義中有一部分對喬琰來說是有用的,但也有一部分對她來說是無用的。

    借著其發(fā)展過程中的一度易主,正好完成這個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的過程。

    張魯雖逃,喬琰也暫時沒打算直接去動搖他那師君的位置,盧夫人卻未嘗不能成為一個在漢中的臨時接掌者。

    直接徹底對漢中民眾的天師道信仰進行根本性的動搖沒有必要,因為此地的情況和彼時黃巾之亂大不相同,若她真這么做了,在削減對漢中駐防人數(shù)后,難保不會出現(xiàn)反撲,進而被張魯或者劉焉所趁。

    現(xiàn)在還保留了個居中調(diào)停之人就正好。

    她這種冷靜且目光長遠的決斷,即便是以這樣閑談一般的口吻說出,也讓劉焉不由將酒醒了大半。

    他回道:“大司馬此法甚好……甚好。”

    她可真是一副好生老辣的心思。

    劉焉心中腹誹著,也感慨自己幸好沒在送禮上有什么毛病,更沒頭鐵到在喬琰拿下了漢中后還選擇與她為敵。

    在結(jié)束這場毫無參與感的會獵慶功宴后,劉焉回返到成都,當(dāng)即將除了已經(jīng)送交給她的水利人才外的其他人手和物資準(zhǔn)備起來,以最快的速度朝著漢中送過去。

    他這會兒可沒工夫去想起來,之前答應(yīng)了甘寧要給他什么蜀郡丞的位置,而是又讓他作為護送第一批人手、糧食和蜀錦的護衛(wèi)統(tǒng)領(lǐng)往北面走了一趟。

    而喬琰這頭,則是在送走劉焉后,對著下屬安排起了漢中這頭的情況。

    她自己是不可能長留于漢中的。

    長安作為接下來長時間的政治和經(jīng)濟中心,必須隨著人口的收容進一步發(fā)展起來,她也需要監(jiān)管著關(guān)中田屯、新刑規(guī)以及募招關(guān)中軍等各項事宜。

    漢中是剛打下來的地盤,長安其實也得算是。

    她還不能在有個劉虞作為門面天子的情況下,讓民眾心中劉虞的作用超過她。

    好在,由誰來留守漢中,并不是個很難決定的事情。

    早在她讓徐庶前往武都郡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說過,她對徐庶所寄予的希望,就是讓他協(xié)助負責(zé)南面方向的行動。

    在漢中已經(jīng)被拿下的情況下,他不需要作為協(xié)助趙云提防漢中往長安幾處隘口戍防的軍師,而可以直接成為喬琰分在漢中的監(jiān)管者,讓趙云從戍守更多地轉(zhuǎn)向練兵,以備隨后的不時之需。

    “我有意向天子請封,令你為漢中太守。”喬琰朝著徐庶說道。

    二十多歲的太守確實是有點年輕,但如今這種時候也實在不用計較這么多。

    因有喬琰在早前和他提到的心腹之說,徐庶也很清楚,自己絕沒有必要在此時說什么年少難以掌此重任的話。

    他只需要將喬琰需要他在此地執(zhí)行的各項事宜都給落實到位,就已經(jīng)足夠了。

    又聽得喬琰調(diào)侃道,程昱這個做師父的負責(zé)關(guān)中,徐庶這個做徒弟的負責(zé)漢中,這還得算是兩廂照應(yīng)了。

    徐庶便接著問道:“不知君侯預(yù)備將何人留在此地戍守?”

    趙云,喬琰是要帶回去的。褚燕和姚嫦倒是都可以留在此地。

    姚嫦這位羌人統(tǒng)帥存在的意義,在于聯(lián)絡(luò)周邊的南蠻部族。

    至于褚燕,則是為了布置起漢中和周遭接鄰之地的關(guān)系。

    此外……

    “我打算將孟起也調(diào)過來。”

    將馬超只作為呂布的傳令官,是絕對屈才的,頂多就是以此舉打磨打磨他的心性而已。

    漢中與南邊的巴蜀雖然是山地居多,但也確實需要一個騎兵將領(lǐng)在此地。

    因關(guān)中已有趙云,并州已有呂布張楊等人,幽州有張遼坐鎮(zhèn),漢中顯然要更適合馬超。

    至于涼州……還是暫時讓馬超父子和此地解綁為好。

    喬琰也盤算著,或許還能趁著這個委派麾下將領(lǐng)留守漢中的機會,為他們向朝廷請封一個官職。

    而若是漢中這邊的官職到手,戰(zhàn)功比他們更高的,也自然不當(dāng)落下。

    此外,將馬超和褚燕放在此地還有另外一個目的。

    雖眼下她還沒有什么參與到水戰(zhàn)的機會,也還沒有建設(shè)航路的可能,但甘寧這種能擔(dān)任水軍統(tǒng)帥的,既然出現(xiàn)在了她的面前,總還是要留意一二的。

    以甘寧的脾氣,若是直接對他發(fā)起招募又暫時沒有其用武之地,反而有些不太妥當(dāng),若是讓劉焉將甘寧也作為這個犒軍所談的條件,大概更是要把人得罪死了。

    還不如讓馬超和褚燕跟甘寧結(jié)交,先潛移默化地搭建起聯(lián)系。

    這是駐防上的安排,此外便是漢中的其他各項事宜。

    農(nóng)事上就不用多說了,徐庶跟隨喬琰到如今的時間也不短了,又有個在喬琰麾下掌管農(nóng)事的母親,還一度在武都郡負責(zé)過小范圍的屯田事項,如今換到漢中,要想適應(yīng)也不難。

    唯獨需要在意的是,漢中這地方的氣候條件要比關(guān)中溫和,更別說是和涼州并州這種地方相比,在耕作的時間和技法上都得做出一些調(diào)整。

    在這一點上徐庶應(yīng)當(dāng)心中有數(shù)。

    “此外有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做。”

    喬琰話說到此,面色忽然嚴(yán)肅了起來。

    “其一就是我在跟劉焉在慶功宴上所說的,要將天師道的信徒用在漢中的民生建設(shè)上,對方的信仰更重還是對你這位未來的漢中太守信賴更深,是你需要用心平衡的東西。如有拿捏不準(zhǔn)的地方,立刻來信關(guān)中向我問詢。”

    宗教這種東西,在如今還得算是萌芽階段,別說是徐庶,就算是程昱等人也沒有處理此道的經(jīng)驗。

    現(xiàn)在喬琰已經(jīng)給他提出了個執(zhí)行的方針,但在具體操作中所面臨的困難,誰也沒法給出個預(yù)言。

    喬琰又道:“我雖說是要讓他們參與到修路贖罪之中,但他們不是單純的刑徒,也絕不能為了盡快完成駱谷道等地和關(guān)中的連通而加重其負累。”

    好在徐庶自己的出身就不高,對這些黔首的同理心,會比士族子弟高出很多,這才讓喬琰對將他委任在此地所能達成的效果更多了一份信心。

    “其二就是我找劉焉索要的竹木資源。”

    “一方面確實是要用于水利的興修。我要你在漢中招募人手,將劉焉送來的一部分竹子制作成竹篾,而后送往長安。另一方面……”

    “你應(yīng)當(dāng)還記得,我們在樂平制作楮皮紙的時候,其實也是順帶測試過其他植物的,竹子的效果不比楮樹皮差,甚至尤有過之,但北地的竹子長成速度遠不如南方,品類也有些差別。”

    “所以我會從樂平調(diào)撥一部分人手來協(xié)助于你,你在此地將另外的一半竹子用于造紙,將所成的紙張送來關(guān)中。但此事不能讓劉焉知曉。”

    否則劉焉這個擁有最大材料原產(chǎn)地的,豈不是要發(fā)達了?

    喬琰可不喜歡干這種賠本的事情。

    徐庶應(yīng)了下來,又聽她說起了第三件事,“如今漢中平原已經(jīng)落在我們手中,等天子詔令抵達漢中,你將漢中東面的幾縣都給掌握在手。而漢中之東就是荊州的襄陽,我們眼下所在的南鄭甚至能與襄陽通過漢水聯(lián)系,務(wù)必留神此地。我會調(diào)撥一部分江東交易來的人手給你,我要你在這里設(shè)立船塢,以備不時之需。”

    見徐庶一聽這話神情驟然有變,喬琰笑道:“別緊張,劉表這位漢室宗親如今還是很識時務(wù)的,將自己的長子都送到了長安來,起碼在短時間內(nèi)還不會與我們有翻臉的可能,只是有備無患而已。也總得給這些人一個維持手感的地方。”

    這些長于造船的好手,一部分被喬琰放在了黃河流域,一部分放在了漢水流域,說實話都有點大材小用,不過眼下還沒有臨海的港口,也只能先這般退而求其次了,總比徹底閑置得好。

    徐庶這邊交代完畢后,喬琰又找盧夫人談了談。

    她能和張魯在早前打配合,與劉焉的關(guān)系相處融洽,頭腦還是有的。

    這種頭腦起碼能夠讓她在眼下的情況中認清自己的立場。

    在喬琰手握天子大義且已將張魯趕走的情況下,絕不是喬琰非要天師道來對她統(tǒng)治漢中做出支持,恰恰相反,是天師道需借助于喬琰來得到一個存活的空間。

    只是在聽聞喬琰讓她走上臺面來傳播修正后的教義之時,盧夫人還是有些傻眼。

    喬琰卻渾然不在意她的茫然,侃侃而談道:“你丈夫死后,天師道成為張修這個鬼主響應(yīng)張角黃巾起義的一個幌子,你為了保住你的兒女故而任由其篡改教義,今日必須將其說出來,以免天師道就此淪喪,難道不合理嗎?”

    盧夫人:“……”

    合理倒是很合理,但是喬琰到底是怎么做到,將此事說得這么坦然且熟練的?

    她問道:“若是君侯還要對其中的教義有所修改該當(dāng)如何辦?”

    喬琰理直氣壯地回道:“這多簡單,你就說,事隔十三年,你的有些記憶發(fā)生了模糊。反正只要是符合漢中太守對民眾引領(lǐng)致富的舉措,做出適當(dāng)?shù)恼{(diào)整也無妨。”

    總歸都是解釋得通的。

    盧夫人已經(jīng)意識到,這樣一來,天師道必然成為喬琰手中的一項工具。

    但形式比人強,比起已經(jīng)跑路到廣漢屬國去的張魯,大概還是喬琰更加靠得住。

    她想通了這一點,對于喬琰這種行徑也就沒什么可說的了。

    何況比起天師道,劉焉的損失有過之而無不及,盧夫人的心中頓時就平衡了。

    被甘寧送來漢中,作為犒軍之用的軍糧,竟足有八十萬石之多。

    再加以絹帛織物,紡織人手,形成了一條綿亙數(shù)里的隊伍。

    “財不外露啊……”荀攸聽到喬琰嘀咕道:“知道他有糧,但他這么個給法,豈不是更讓人想打劫他了。”

    可惜想歸這么想,喬琰卻很清楚不能竭澤而漁的道理。

    讓劉焉繼續(xù)留在南面,也有利于進一步削弱益州本土士族的勢力。

    在這次已經(jīng)讓劉焉大出血的情況下,就不要再多給他增添壓力了。

    只不過,她原本考慮的是直接將漢中這個地方當(dāng)做存糧中轉(zhuǎn)站,現(xiàn)在看到居然有這個數(shù)目,又覺得還是帶點走吧,起碼這樣一來辦事還朝的隊伍就會好看太多了。

    八十萬石的糧食,在益州這個地方,大約也就是三四千戶一年的收成,對于劉焉來說,還真不是個傷筋動骨的數(shù)字,但當(dāng)這批糧食從關(guān)中過境的時候,對于才改元建安的朝廷來說,卻是個穩(wěn)定民心的籌碼。

    帶走!

    順便從漢中各縣的府庫中再帶走一部分,湊個減掉途中消耗后還能湊整的數(shù)目。

    而既然決定了要這樣送糧而回,來時的駱谷道就不適合走了,還是從斜谷道走的好。

    正好他們?nèi)缃窬驮谀相崳苯油弊呔褪恰?br />
    這條路通入關(guān)中抵達的就是郿塢附近,也即在喬琰進攻郿塢時候所遙遙看到的五丈原。

    接到喬琰指令的趙云當(dāng)即開始了人手的調(diào)動。

    此番進軍漢中的人手損失不大,但具體留于此地多少,又有多少人跟著回返,都需要做個登記記錄。

    趙云給喬琰的印象始終可靠,如今也不例外。

    他們不僅要防漢中的天師道信徒暴動,也得防止剛從長安招募來的兵卒在還未曾形成歸屬感的時候,因為將他們強行留在漢中而生出什么情緒來。

    在這一點上,趙云時常走訪士卒的好處便體現(xiàn)出來了。

    這個分派人手的過程在短短兩日內(nèi)徹底落定,也包括了漢中平原各縣的人數(shù)分派,等到馬超所率領(lǐng)的隊伍抵達漢中后,就可補足最后的人手空缺。

    最終跟隨喬琰回返長安的四千人帶著百余萬石的糧食進入了箕谷,回返長安。

    荀攸朝著后方目送他們離開的人看去,因見姚嫦在最前頭,便對著喬琰說道:“昔年君侯以鮮卑人、南匈奴人和羌人相互制衡,引為助力,如今看來是要故技重施,以羌人來對南蠻了。”

    喬琰回他,“若我沒記錯的話,西南的所謂南蠻中其實也有一部分該當(dāng)叫羌人,涼州的參狼羌與白馬羌在益州境內(nèi)都有分布,只是還多了青衣羌這些更靠近南邊的氐羌族。還是有一部分能叫以羌治羌的。”

    至于那些五溪蠻中不算羌人的苗族、瑤族,如今距離漢中還遠呢。

    且先不急吧。

    先等平復(fù)下去她在漢中這一場快速奪城所造成的影響再說——

    這場驚變所影響到的絕不只是漢中平原的四縣而已。

    即便長安方向的委任詔令還要等到喬琰回返后才會發(fā)出,那西城、上庸等漢中平原東面的地方也早收到了消息,更從劉焉送禮賠罪的行動中看出了那位益州牧的態(tài)度。

    就連居于山中之人,都不可能徹底與這個消息隔絕開來。

    劉協(xié)在清晨往竹溪走了一趟,順著溪流撿拾起了半筐柴火,而后提著砍刀將沿途見到的春筍給砍了幾支,鋪在了竹筐的上頭,這才朝著家的方向走。

    不對,他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叫做劉協(xié)。

    自從他裝作失憶,被將他救起來的那對夫妻領(lǐng)養(yǎng)之后,他就化名叫了王安,甚至學(xué)會了他在早幾年間絕不可能學(xué)會的砍柴摘筍之事。

    當(dāng)他回返到家中后就看到母親正在晾曬著從山中采摘回來的草藥,屋中也已漂出了粥飯的香氣。

    但他環(huán)顧一圈并未看到父親的身影,便開口問了一句。

    母親回他:“漢中易主,你父親唯恐有兵禍發(fā)生,先去打聽打聽情況了。”

    一聽“漢中易主”四字,劉協(xié)陡然一驚,手中的砍刀也因下意識的松手,直接掉在了地上。

    “瞧你這孩子,慌什么。”婦人朝著他溫和地笑了笑,“那新奪漢中的樂平侯又不是什么虎狼之輩,你父親也只是去看看有沒有征兵的情況罷了。”

    “他既今日去趕集,總要買些食糧回來的,我給你再往粥里窩個蛋,好不好?”

    劉協(xié)怔愣了許久,方才回道:“好。”

    243. 243(二更) 還師長安……

    劉協(xié)早年間過得最苦的日子,便是被董卓脅迫裹挾前往長安,剛在關(guān)中落腳的那一段。

    彼時的董卓只將他當(dāng)做一個可以用來招募兵卒的幌子,而未曾真將他當(dāng)做一個大漢天子。

    當(dāng)董卓自己都只能面對長安那一片廢墟的時候,也就更不會對劉協(xié)有什么吃飽穿暖的待遇。

    好在也只是一個月后,當(dāng)時在華陰屯田的段煨很快給新起的朝廷提供了食物,又有盧植黃琬等人從洛陽而來,支撐起了漢室的體面。

    有了食糧,董卓倒也未曾像是李傕后來對董卓的情況那樣,將類似于腐爛的牛骨這樣的東西送給劉協(xié)吃。

    但孩子的直覺是很敏銳的。

    長時間生活在董卓的掌控之下,讓劉協(xié)的神經(jīng)始終處在一種緊繃的狀態(tài)中,更讓他食不甘味。

    反而是眼下的情況里,哪怕在他面前擺著的只是一碗不那么粘稠的米粥,也讓他覺得很是滿足。

    在他住在此地的第二個月,他就已問清了他所在的具體位置,而不只是知曉身在益州。

    他此時在漢中郡偏東南方向的位置,在大巴山的北麓。

    這里有個格外雅致的名字,叫做竹溪,附近的河流也叫這個名字。

    此地位處于西城和上庸之間,因并不屬于漢中平原的范圍,故而平日里少有閑人往來。

    他的養(yǎng)父并不種田,而是憑借著砍柴和打獵掙錢。

    要劉協(xié)看來,他可著實是個本事人。

    哪怕是在去年冬雪封山的時候,他也能從林子里逮出點野味來,到上庸去售賣,還會改裝出一些好用的陷阱來進行捕獵,多得些獵物。

    而他的養(yǎng)母平日里會做些針線活,只是按照她自己的說法,益州這里有這等本事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著實不缺她這一個,所以更多的時候,她還是折騰些炮制草藥的活計來補貼家用。

    剛來此地的前兩個月,劉協(xié)還在養(yǎng)著身上的傷勢,又生怕會有董卓的人將他給抓捕回去,他只敢窩居在這個山中小院之中,根本不敢外出,便跟著養(yǎng)母學(xué)了不少。

    這些東西對劉協(xié)來說,若是再往前推上兩年,絕沒有這個可能去接觸。

    但當(dāng)他當(dāng)真開始掌握這些基礎(chǔ)生活技能的時候,又只覺這實在要比做個身不由己的皇帝幸福太多。

    他一邊想著往事,一邊拿起了一旁的餐勺。

    因益州氣候的緣故,這里是可以種植水稻的,所以面前的粥不是北方的黍麥粥,而是稻米粥。

    米還是買回來后劉協(xié)幫著一起舂的。

    已經(jīng)被煮到軟爛的米粥上,飄著一層很是淺淡的油花,劉協(xié)翻了翻米粥,就發(fā)覺里面除了窩著的那個蛋之外,還加了一點點肉糜。

    對于打獵為生的人家來說,肉確實沒有那么少見,但放在飯菜之中自己吃用,對他們來說依然很奢侈。

    劉協(xié)抬頭問道:“今天怎么……”

    “前幾日看你的衣服又短了,想來是長身體的時候,總不能真一點油水也沒有。”婦人說道,“明日再用你摘的筍燒些燜肉,好叫你跟那竹子一樣拔高。先吃著,等你爹回來,聽他給你說外頭的趣事。”

    劉協(xié)抿了抿唇,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該當(dāng)說些什么才好,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面前的這碗粥,米和蛋都不是精挑細選過的,但對劉協(xié)來說,遠比他在早年間吃過的任何一種山珍海味都要美味。

    等到日頭近午的時候,他那養(yǎng)父方才從外頭回來。

    正如養(yǎng)母所說,他出去打聽消息的時候也順帶采買回來了不少東西。

    他一邊將兩捆布遞給了妻子,一邊將裝著米面鹽鹵等重物的筐子給擱置到了地上,轉(zhuǎn)頭就見劉協(xié)用欲言又止的目光看著他。

    想到他今日和喬琰留下的人手接頭所得到的囑咐,他拾掇著東西的同時,和劉協(xié)說道:“犯不著擔(dān)心外頭的戰(zhàn)禍,那位樂平侯得了朝廷的敕封,領(lǐng)大司馬的位置,說是要與咱們那位益州牧大將軍一道制服張魯。結(jié)果劉益州還沒到呢,樂平侯就把漢中平原全打下來了。”

    “劉益州慌得很,不僅送糧送人,還把漢中送給了長安朝廷接管。”

    他沒去看劉協(xié)臉上一瞬間精彩起來的神色,只繼續(xù)說道:“不過這跟咱們這些平頭百姓沒什么關(guān)系。聽他們說,咱們這一片過陣子也要被陸續(xù)接管過去,想來也不必打,還能過安生日子。漢中平原要起軍屯墾荒,要將早前跟隨張魯?shù)乃腿ラ_路,也跟我們沒什么關(guān)系。”

    劉協(xié)與真正的農(nóng)戶少有接觸,根本沒能意識到,倘若他這養(yǎng)父真是個尋常的農(nóng)人,其實不應(yīng)該知道這種會戰(zhàn)之事。

    頂多就是知道漢中易了主,劉焉還給此地送了東西。

    他此時滿腦子想的都是方才養(yǎng)父說的一句話——樂平侯領(lǐng)了朝廷敕封的大司馬位置。

    哪個朝廷給的敕封?

    為什么會給她大司馬的位置?

    自去年八月到如今,已經(jīng)有半年的時間了,劉協(xié)始終沒有問過長安的情況。

    最開始的時候,這或許是因為他既然裝作了失憶就得裝得徹底一些,當(dāng)然不該過問什么太容易暴露身份的東西。

    可到了后來,很難說他的這種表現(xiàn)是不是出于逃避的心態(tài)。

    現(xiàn)在驟然聽到喬琰拿下漢中的消息,他卻不得不問了。

    他原本以為,在他失蹤之后,剩在鄴城的劉辯就會成為唯一的正統(tǒng)。

    這樣一來,漢室就可以從原本二分的情況下歸為一統(tǒng)。

    這對天下庶民來說無疑是一件好事。

    但倘若事情是按照這樣發(fā)展的話,好像不應(yīng)該同時出現(xiàn)喬琰擔(dān)任大司馬而劉焉擔(dān)任大將軍的情況,甚至還是喬琰出兵漢中。

    這是什么奇怪的發(fā)展!

    劉協(xié)斟酌了一番說辭,問道:“您說,大司馬?”

    “你不會覺得這是什么養(yǎng)馬的職業(yè)吧?”男人爽朗地笑了笑,“聽說那是天子之下最高的位置,現(xiàn)在是由樂平侯擔(dān)任著,因為她在前天子失蹤后扶持了劉幽州繼任天子,又有剿滅董卓亂賊的功勞,自然是該當(dāng)有高位重賞的嘛。”

    “說到那董卓老賊可真是氣人,”他接著說道,“要不是因為他,也不會有這么多長安的民眾跑到咱們益州來了。這些人沒有土地,也就只能先干著樵夫漁民之類的活,可跟我搶了不少生意。不過反正他死了。”

    聽到董卓已死,劉協(xié)下意識地松了一口氣。

    但他這口氣才松到一半又陡然意識到,這不對啊!

    按照養(yǎng)父所說,長安城中的董卓已經(jīng)沒了,他劉協(xié)也在同時失蹤了,被他父親委托為托孤之臣的喬琰居然沒有選擇轉(zhuǎn)而支持劉辯,而是扶持了劉虞登基?

    那豈不是天下還是有兩個天子,也還得繼續(xù)生亂下去?

    劉協(xié)的臉色變了又變,竟不知道自己的失蹤對于天下來說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他的這個神情變化,被養(yǎng)父給看了個清清楚楚。

    男人旋即說道:“要我說這也挺好。那劉幽州的美名,就算是我們這些益州人也有聽聞過,幽州是什么苦寒之地也不消說了,他居然能在幽州讓糧價穩(wěn)定在每石米三十錢。”

    劉協(xié)聞言瞪大了眼睛。

    這種事情,在他還在董卓掌控之下的時候,是絕不會有人告知于他的。

    他只知道長安城中的糧價高得驚人,就算是有他強行下令讓董卓放糧賑災(zāi),也沒能讓此地的情況有太多的好轉(zhuǎn)。

    但劉虞居然能讓糧價穩(wěn)定在這個數(shù)額,那他的治下是何種場面似也可以想象得出了。

    會有美名傳到益州來,穿過了重山萬水的阻隔,好像也不是什么難以理解的情況。

    劉協(xié)又聽男人說道:“再說那樂平侯,逢戰(zhàn)必勝,又看重民生,將并州的畝產(chǎn)增加了不少。這一對君臣配合,許是民眾之福呢?”

    他話剛說到這里,就聽一旁的妻子說道:“你都說了,這跟我們漢中地界沒多大關(guān)系,你管人家是不是好君臣。”

    “那還是有些關(guān)系的,”他回道:“人家上來便說了,漢中的征稅往后跟著關(guān)中來,畝稅是肯定不收的,芻稿稅自今年起減半,因并州的農(nóng)耕之法并不一定適合于漢中,所以先在軍屯中做試驗,若今年出了成果,明年就能在這里教授。要這么說,我都想去買地來種了。”

    “但好在,我還從那里打聽到了個新活計,那北面钖縣上游一點的位置要起個船塢,大概將會有個新鎮(zhèn)子,我多走些路,把野味和柴火挑到那里去售賣,說不定也能多賺點,等到年末可以給你們多買兩塊好布。”

    劉協(xié)怔怔地聽著父母商量。

    養(yǎng)母問道,既然這樣的話,要不要干脆往那邊再搬得近一些,可惜他們實在舍不得這一片的生活環(huán)境,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又聽養(yǎng)父說到,聽說現(xiàn)如今的長安城已經(jīng)在短短半年的時間里,成為了周遭人口聚攏而去的地方,早年間還是人從長安外流往益州,現(xiàn)在卻成了益州的人往長安去。

    這個在長安重新建立的朝廷,將今年的年號定為建安,可真是定對了。

    劉協(xié)從未見過鄴城的情況,不知道身在那里的劉辯和袁紹又是何種配合的模式。

    但很奇怪的是,他有一種直覺,要達到養(yǎng)父口中的黔首聚眾而往,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養(yǎng)父說到這里的時候摸了摸他的臉。

    劉協(xié)臉上那條傷疤,因為民間所用的藥物在消除痕跡上的效果不佳,最后還是殘留了下來。

    男人感慨道:“若是你的臉尚好,看你這個聰明的樣子,說不定我們過上兩年積攢些錢財,還能將你送到關(guān)中或者并州就讀,學(xué)些好本事。”

    “我今日還聽人說,那位大司馬在并州開辦的樂平書院延請到了當(dāng)世的數(shù)名大儒,又在關(guān)中設(shè)立了弘文館招攬?zhí)煜掠⒉牛嬷菀灿胁簧倜壳叭ァkm聽來不是我們能奢望的,但若有機會總是要試一試的。”

    現(xiàn)在便算了。

    劉協(xié)的臉上有傷,在絕大多數(shù)的情況下,他應(yīng)當(dāng)是無法走正常做官路子的。

    但對劉協(xié)來說,他一面遺憾于自己沒能親眼看到此刻的關(guān)中是何種景象,一面只覺萬分慶幸。

    若他真去了長安,縱然臉上有這一道疤痕,也難保就會被熟悉他的老臣給認出來。

    可在這個時候,他到底為何要去長安,又為何要讓人找到呢?

    若是長安并沒有天子,那些大漢的臣子在鏟除董卓后依然在四處尋訪他的下落,讓關(guān)中處在秩序凌亂的狀態(tài),他或許會立刻向養(yǎng)父坦白身份,立刻返回長安去。

    在解除了董卓所帶來的威脅之后,在那幾位輔政臣子的協(xié)助下,他必然會做好一個天子。

    可現(xiàn)在的情形不同。

    有仁君之相的劉虞居于中央,數(shù)日之內(nèi)奪漢中的喬琰為大司馬,民眾身上的稅賦壓力忽然一減,又有四方的仁人志士前去投效,或許——

    比起讓劉辯繼承皇位,劉虞的在位更是個合適的選擇。

    他若是出現(xiàn)了,剛登基兩個月的劉虞豈不是很尷尬?

    屆時這天下甚至不只是兩個天子,而是三個天子!

    這說起來是件何其可笑的事情!

    那么與其讓剛剛恢復(fù)秩序的長安恢復(fù)動亂,還不如干脆保持著現(xiàn)在的樣子。

    就當(dāng)這個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了劉協(xié)這個人,只有王安吧。

    “愣著做什么呢。”男人忽而朝著劉協(xié)喊到。

    劉協(xié)轉(zhuǎn)頭就看到他已經(jīng)沒站在自己面前了,而是從筐子里取出了一個包裹得嚴(yán)實的東西。

    “今日的集市上有人在賣熏肉,那調(diào)制出來的口味真是一絕,我用打來的野山雞跟他換了,今天給你加餐。”

    他話剛說到一半,見妻子看向了他,連忙說道:“你可別說我在花冤枉錢啊!那野山雞是自己往我手里跳的,熏肉是我以物換物弄來的,沒花錢。”

    他一邊拆開紙包一邊嘀咕:“人家的鹽和醬用得比你足多了,總得給孩子嘗個鮮的。”

    眼見這一幕,劉協(xié)忍不住笑了出來。

    漢中易主也并未讓這對益州的夫婦在生活上發(fā)生波折,反而像是在朝著更好的方向發(fā)展了。

    誰又能說這不是一種好結(jié)果呢?

    他也實在舍不得失去現(xiàn)在這樣的生活。

    雖然平凡又樸實,卻比任何時候都要讓他有安全感。

    他也正好以一個漢中平民的身份去看看,在劉虞和喬琰聯(lián)手之下經(jīng)營的天下,到底會是何種樣子——

    而在劉協(xié)吃上了春筍熏肉拌飯的時候,喬琰也已經(jīng)回到了關(guān)中。

    任誰也不會覺得這是出征萬人回一半。

    目之所及間,行在從郿塢到長安之間官道上的士卒押送著數(shù)量驚人的糧車,臉上的神情分明是凱旋的傲然。

    經(jīng)由秦嶺山中一行,也分毫沒讓他們有何種疲累的模樣,而是個個挺著胸膛,朝著長安城的方向進發(fā)。

    他們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同樣的想法——

    這可是在建安元年發(fā)起的第一戰(zhàn)!

    他們不僅贏下了這場戰(zhàn)爭,奪下了漢中,還帶回來了這樣多的戰(zhàn)利品,正是對君侯堪配那大司馬之名做出的最好詮釋!

    若說在此戰(zhàn)之前,劉焉還有安坐漢中的想法,到如今他就絕不敢有了。

    又若說在此戰(zhàn)之前,還有人敢說喬琰太過年輕,不該授予大司馬的位置,到如今也同樣不該有了。

    要知道,從喬琰出兵漢中到如今才只有三十多天的時間而已。

    這其中往來于秦嶺所消耗的,就已經(jīng)占了一半以上。

    將消息送到成都,讓劉焉趕來,以及他回返后籌備糧食犒軍,這里面又有十余日。

    所以他們真正作戰(zhàn)的時間也只有五六日而已。

    誰若自覺有這個取喬琰而代之的想法,大可以去試試,在此時進軍漢中到底會面臨多少艱難險阻!

    但此時看到這支隊伍的人,大概第一個想法并不是這是一支悍師勁旅,而是——

    好多糧啊!

    “你說這些糧車得載著多少糧?”一人在路邊停下了腳步,朝著自己的同伴問道。

    “五十萬石總是有的吧……”另一人不太確定地說道。

    這些人曾經(jīng)見過董卓執(zhí)掌期間和益州方面做的買賣,當(dāng)時的隊伍比起眼前所見的,可著實要差得太遠了。

    糧車之中裝載的到底是糧還是什么別的東西,大家也都能看個清楚明白。

    此間數(shù)目不由得人不為之咋舌。

    前一人搖了搖頭,回道:“我看不止,怎么也得有將近百萬石了。”

    別管這些糧食到底是送到長安府庫之中就此存放起來,還是要將其傾入長安市集之中平抑糧價,一個毋庸置疑的事實都是——

    當(dāng)有了這樣的一筆糧食抵達長安之后,長安民眾對朝廷的信心必然大幅增加。

    現(xiàn)在還只是三月,關(guān)中平原的農(nóng)耕剛起,任何的展望都只是未知數(shù)。

    但即便今年突發(fā)災(zāi)厄,眼下有了這筆糧食在手,他們也就有了轉(zhuǎn)圜的余地。

    如果說他們之前只是因為劉虞的登基以及長安亂象的平定來到這里,又或是沒進一步外逃,那么現(xiàn)在,他們可以暫時遵照著朝廷的指導(dǎo)安心耕作了。

    不過顯然他們看到的并不是全部。

    在喬琰領(lǐng)兵出斜谷道來到郿縣的時候,就已經(jīng)先讓哨騎快馬往長安去進行通報了。

    身在長安的劉虞和臣子早就做好了個準(zhǔn)備,喬琰的這番會獵起碼要持續(xù)到四月尾聲,但讓他們?nèi)f萬沒想到的是,她居然在三月里就回返了,還是帶著……

    “一百萬石的糧食?”

    聞聽哨騎的這話,就連格外支持喬琰出戰(zhàn)的皇甫嵩都被嚇了一跳。

    他連忙問道:“她不是直接去把劉益州給砍了吧?”

    244. 244(一更) 如何封賞

    也不能怪皇甫嵩會有這樣的猜測,誰讓喬琰慣來不按照常理出牌。

    當(dāng)年的高平城一戰(zhàn),在那種堅城壁壘的情況下,她也照樣完成了對城中羌人的剿滅行動。

    在同年的秋日,她又成功迂回隴西攻破馬騰后進取湟水腹地的金城,讓自覺自己處境安全的韓遂被下屬所殺,將頭顱送到了她的面前。

    這些都是皇甫嵩親眼所見,那么,身在成都的劉焉就真的很安全嗎?

    從他們現(xiàn)在所占據(jù)的地盤進攻益州,一條路線就是先走漢中,而后繼續(xù)從巴郡南下,但還有另一條路就是走武都郡。

    曩漢之初,太/祖高皇帝入關(guān)中就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到今時也不是不能明面上漢中會獵,實際上從陳倉入武都,隨后南下益州。

    反正喬琰也不是沒干過這種事情。

    更何況,她這帶回來的糧食數(shù)目著實是有點驚人了。

    若按照益州的產(chǎn)糧情況,因其所受到災(zāi)年的影響最小,受到戰(zhàn)禍的影響也最小,要積攢起這樣的一批糧食或許是可能的。

    但皇甫嵩怎么想也覺得,有這樣的一筆糧食,和能讓喬琰將這樣一筆糧食帶走,那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極大的可能就是喬琰把刀架在劉焉的脖子上讓他拿出來的。

    他這一句發(fā)問讓朝堂上頓時陷入了一片沉寂。

    眾人彼此看去,想到關(guān)中糧倉中的存貨數(shù)量,都恍惚覺得這個猜測真有幾分道理。

    還是那報信使者的聲音打破了這些人的無謂腦補,“君侯和那劉益州把酒言歡,和平得很,是劉益州提出的送出這等數(shù)量的糧食來犒軍,君侯又帶上了二十萬石的漢中存糧,這才成了百萬石。”

    皇甫嵩:“……”

    把酒言歡這種說法吧,若是放在劉虞和劉焉之間,他們或許還會相信,但當(dāng)放在喬琰和劉焉之間的時候,總讓人有種說不出的幻滅感。

    只聽那報信使者又道:“劉益州還送了紡織匠人,蜀錦,水利好手,蜀地的竹子,就連漢中都……”

    他頂著這些高位官員難以置信的目光,將后半句給說了出來,“就連漢中那地方都說請?zhí)熳优汕踩耸竹v扎,他自己沒有這個管轄的本領(lǐng)。”

    別人是什么想法不好說,但在這一刻最覺得自己在聽夢話的,無疑是先前往益州走過一趟的齊周。

    一聽信使這話,他滿腦子都是懵的。

    他早前在成都和劉焉會面的時候,他是這等好人?

    大概不是。

    若劉焉如此不在意于財貨,并無多少物欲在身,他大概不會給自己打造有僭越之嫌的千乘車輿,就連成都的州府樓閣都有一派極其奢華的景象。

    又若是劉焉不在意將益州的領(lǐng)地交托給別人掌管,他大概不需要在接下大將軍敕封的同時,將益州境內(nèi)的各位太守都給調(diào)度到成都來觀禮,以示其有職權(quán)在手。

    除非……

    盧植開口問道:“大司馬打漢中用了幾日?”

    盧植還算能猜到劉焉的想法。

    對這樣的人來說,會給出這樣的重禮,甚至承諾將漢中割讓出益州的范圍,只有一種可能。

    在喬琰未曾與劉焉撕破臉皮的情況下,那就是她的敲山震虎之法起到了極其可觀的效果。

    漢中之戰(zhàn)必然結(jié)束得尤其快速!

    信使回道:“若從進入漢中開始算的話——不足六日。”

    這個答案一經(jīng)給出,眾人當(dāng)即倒抽了一口冷氣。

    知道喬琰的用兵如神,和親耳聽到這個打漢中的速度,絕不能算是一回事。

    六日平漢中是什么概念?

    即便是每一座經(jīng)過的城池都能直接開城迎敵,其中有不服王師管教的,被從其他的士卒之中挑出來進行懲戒,從漢中平原的一頭打到另一頭,大概就是這樣的時間了。

    但很顯然,身在漢中的張魯和張修等人絕不會拿出這種束手就擒的姿態(tài)。

    張魯還是先被喬琰在元月之初從武都郡趕回漢中的。

    他既已明知在喬琰的手底下討不了好,也就自然不會做出開城迎敵的舉動。

    與他同在漢中的張修,在昔年的黃巾之亂中也得被歸結(jié)入亂黨的范疇,還是被劉焉擊敗才成為對方的臣屬,在本身的進攻性上是表現(xiàn)得很明顯的。

    但這樣的兩個人好像非但沒有給喬琰制造出什么麻煩,反而成就了她速攻漢中震懾劉焉的戰(zhàn)功。

    這個“不足六日”的結(jié)果給出,已經(jīng)不難讓人想到他們二人的結(jié)果了。

    以至于在這報信之人隨后告知他們張魯外逃,張修身亡的時候,眾人心中只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想法。

    然而這并不能解決一個問題,她是如何做到的?

    可惜這個信使是跟著荀攸那一路行動的,要讓他解釋清楚其中發(fā)生了何事,著實是有點難為他。

    若非要他說的話,他也只能說出,他們是從駱谷道進入的漢中,這一路如有神助地走得格外順?biāo)欤B山中蛇蟲都對他們繞路退避,甚至還有一個直接一頭栽進了熱鍋里。

    隨后他們便直取成固縣,奪取下了漢中平原的中部縣城。

    在分兵四路的日后,張魯率軍六千從成固城下而過,朝著龍亭方向進軍,又過了一日,張魯朝著成固逃奔回來,在以為此地還是他所屬之處的情況下,遭到了城中發(fā)起的伏擊。

    張修命喪當(dāng)場,張魯則逃回南鄭。

    但在兩日后就聽聞,南鄭和沔陽這兩座對漢中最重要的隘口城市,已經(jīng)落入了他們這邊的掌控下。

    這話解釋了還不如不解釋。

    每一個字聽來都不像是現(xiàn)實能出現(xiàn)的事情。

    這么看來還是要等喬琰來給出個解答。

    好在她也已經(jīng)快到長安了。

    這送抵長安的百萬石軍糧也著實是一記對民眾來說的定心丸。

    “大漢幸甚能有此等勁旅啊。”劉虞不由感慨道。

    此時已暫時散朝散會,他這話是跟自己的下屬鮮于輔說的。

    他說完又蹙眉說道:“趁著大司馬還未曾回返長安,還有件事得先定奪下來。”

    喬琰沒有這個謊報軍功的必要,可見這六日定漢中,一舉威脅劉焉不敢擅動的戰(zhàn)功是實打?qū)嵉摹?br />
    雖然在這場會獵漢中之前,已經(jīng)為了讓喬琰能在身份上壓制于劉焉這個大將軍之上,對她給出了大司馬的名號冊封,但當(dāng)她帶著漢中大勝的戰(zhàn)績和這樣可觀的戰(zhàn)利品回返后,劉虞是不能對她這等功勞視而不見的。

    無論如何也該當(dāng)對她給出賞賜,才能讓人覺得這是有功必賞。

    在方今這個時局下,也必須對武將做出足夠的封賞才能讓他們誠心歸附。

    可問題來了,若要封賞喬琰的話該當(dāng)如何賞?

    她已經(jīng)是幾乎封無可封的程度了!

    若要論爵位,列侯五等之中,縣侯就是最高的。

    在漢朝初年的時候,因為彼時的都城沒有從長安搬遷到洛陽,“關(guān)內(nèi)”作為天子腳下,關(guān)內(nèi)侯的尊貴程度要比起關(guān)外的侯爵地位更高,按照這種說法,劉虞可以將喬琰的樂平侯改到關(guān)內(nèi)來,同樣選擇一縣之地,甚至可以加其所能管轄的戶數(shù)。

    比如說,皇甫嵩的槐里侯就是個典型的關(guān)內(nèi)侯。

    但在中平四年的年末,漢靈帝折騰出來了一個斂財?shù)男路绞剑凶鲑I賣關(guān)內(nèi)侯。

    這個操作導(dǎo)致了關(guān)內(nèi)侯的含金量大大降低。

    劉虞若是真將喬琰從樂平侯改成什么華陰侯,在別人看來可能不是在拉攏她,而是在跟她結(jié)仇。

    而若要論官職,她也已經(jīng)位列人臣之極了。

    大司馬在這個時候原本就是為了顯示在三公和大將軍的位置之上,還有另外一個同掌軍政的高官。

    按照漢朝異姓不可稱王的規(guī)矩,她若是再往上封,那就要當(dāng)天子去了。

    所以當(dāng)然也升不得。

    劉虞猶豫地朝著下屬咨詢道:“若只是給她加封食邑,會否顯得這個封賞不夠有誠心?”

    這個擔(dān)憂是沒錯的。

    樂平這個地方能在這幾年間聚攏更多數(shù)量的人口,完全是靠著喬琰在此地的建樹,和朝廷沒有半分的關(guān)系,反倒是朝廷需要讓她來救援。

    那么他們又何敢說,給你多增加一些本屬于你領(lǐng)地上的人口作為你的封邑子民,算作是對你又將疆土開拓了整整一個郡的獎勵?

    鮮于輔雖然對喬琰的觀感有些復(fù)雜,也擔(dān)心遲早有一日會出現(xiàn)世人只知大司馬不知天子的情況,腦子還是清醒的。

    若只加食邑,確實不足以論功。

    而他們面對的還有另外一個問題。

    倘令漢室天下重歸一統(tǒng),喬琰必然還要對上東面的袁紹和公孫瓚等人。

    打下漢中要封賞,打下袁紹要不要賞呢?

    當(dāng)然是需要的!

    所以他們在此時必須給出個最高封賞的標(biāo)準(zhǔn),而后一步步累加到這個程度,否則遲早有一天要因為封無可封,出現(xiàn)什么禍患。

    鮮于輔朝著劉虞拱手回道:“陛下此番可以只加食邑于樂平侯,但可以在隨后向公問詢,可否令樂平侯效昔年蕭相國事。”

    何為效仿蕭相國事?

    便是讓劉虞對喬琰給出的待遇,參考劉邦對蕭何給出的待遇——

    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

    這條等同于是將權(quán)臣從上朝的正經(jīng)禮節(jié)之中摘了出來。

    禮官只稱官職不直呼其名,上朝不必以小步快走的走法,可佩劍穿鞋進入大殿。

    得到這條準(zhǔn)允的,比起大司馬,恐怕更該算是權(quán)臣之極!

    事實上,董卓剛抵洛陽攝政、扶持劉協(xié)登基的時候,就勒令過劉協(xié)對他給出了劍履上殿的待遇,比起大司馬的名分來說,這條特殊的待遇,更得算是個危險的信號。

    前漢后漢的跋扈外戚中,也有數(shù)人有過這樣的待遇。

    但鮮于輔說的是“效仿蕭相國事”,又將這個舉動的性質(zhì)造成了一點小小的推移。

    蕭何當(dāng)然是沒有反叛于大漢的,甚至在劉邦死后他還擔(dān)任了兩年漢惠帝的臣子,最后得到了“文終”這樣的謚號。

    以劉虞和喬琰的年齡差距來看,劉虞是必然會死在喬琰的前頭,這個效仿蕭何故事的說辭,倒也不算錯。

    見劉虞的臉上露出了幾分意動之色,鮮于輔又道:“此番漢中之戰(zhàn)不適合給出這樣的封賞,只因大司馬進軍之前所打的只是會獵名號,若破格再升,便是將劉益州徹底推到了對立面。但下一戰(zhàn)再有勝,便可用了。”

    “此外,大司馬升無可升,她的下屬卻還可以。陛下不妨從此處著手。”

    喬琰麾下可以獨當(dāng)一面的將領(lǐng)實在不少,幽州那頭鎮(zhèn)守在居庸關(guān)的張遼,輔佐喬琰出兵漢中的趙云,都是其中翹楚。

    要不是張遼的及時救援,劉虞很可能已經(jīng)和他的妻兄一樣死在了濱海道,成為了公孫瓚的戰(zhàn)績,又哪里還能如此時一般坐在大漢天子的位置上。

    然而張遼現(xiàn)在的位置居然還是并州的武猛從事,這就實在配不上他的戰(zhàn)功。

    提拔喬琰的手下算不算是對她的嘉獎呢?也應(yīng)該算的。

    劉虞心中一定,“就按你說的做。”

    將“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作為擊敗公孫瓚和袁紹等人分批給出的獎勵,或許還能對她給出另外的一些特殊待遇。

    此外,樂平食邑在不超過大漢歷代標(biāo)準(zhǔn)的情況下逐步累加。

    對她的下屬給出的官職委任,則在喬琰回返長安后向她問詢,以免在委任上出現(xiàn)什么差錯。

    這就妥了!

    劉虞解決了個大麻煩,心中松快了不少。

    他忽然想到什么一般,朝著鮮于輔問道:“說來,若我未曾記錯的話,除卻對臣子的下屬進行加封之外,對臣子的家屬進行加官進爵也是個法子,為何你沒建議我對兗州喬氏中的人才進行委任?”

    鮮于輔搖了搖頭:“陛下倘若真這樣做了,大概比將人封作關(guān)內(nèi)侯還要像是個結(jié)仇舉動。”

    劉虞訝然:“這是何故?”

    鮮于輔回道:“前陣子大司馬府中還鬧起來過,我聽到動靜帶金吾衛(wèi)過去了一趟,說是兗州喬氏子弟被大司農(nóng)和大司馬府長史給攔截在了外頭,郭長史說的是,因大司馬征討漢中未回,大司馬府中又有不少涉及軍情機密之事,不宜讓外人所見。”

    “要我說這理由也合理,兗州喬氏趕在這種時候才前來長安,兗州又得隸屬于鄴城朝廷,誰能說清到底是來自薦的還是來做探子的。大司馬府長史還將他們安排在了驛館內(nèi),令人妥善安排衣食起居之事,已算得上是最妥善的處理了,他們倒在那里說自己并不算外人,是郭長史他們在未曾問詢于大司馬的情況下貿(mào)然行事,對他們不敬。”

    “郭長史直接讓人以擾亂長安秩序為名,把他們送去軍屯服勞役去了。他說等大司馬回來就與對方辯個是非曲直,大不了就是他郭嘉的腦袋不要了。反正他遵照的是大司馬走前說的規(guī)矩——”

    “嚴(yán)禁有人踏足軍機重地,除非是當(dāng)朝天子親往。”

    鮮于輔無奈得很,只能先照做了。

    因此事還沒個定論,又得算是家事,鮮于輔就先沒和劉虞說。

    現(xiàn)在看他差點要給喬氏封官,趕緊說了出來。

    他道:“要我看陛下就不要多管這件事了,這兗州喬氏怕是要跟大司馬鬧出些矛盾來,大司馬又與他們素?zé)o太多往來,難保不會行大義滅親之事。若真對他們封官進爵,才真是賞賜不成反成仇了。”

    “你說得對,”劉虞頷首道,“此事我們還是別插手了。”

    寧可選擇保險一點的封賞方式,也莫要在這種家務(wù)事上沾染是非——

    在那信使抵達長安的第二日,喬琰便領(lǐng)著部從與那浩蕩的糧車抵達了長安。

    為顯對大司馬此戰(zhàn)宣揚漢廷之威的嘉獎,劉虞親自出城來迎。

    夾道圍觀的百姓看到的,便是那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樂平侯下馬行來,手捧節(jié)杖,在呈遞于天子面前的俯身一拜中,朗聲說道:

    “臣兵進漢中,幸不辱命,今日得糧百萬,敬奉于長安。”

    245. 245(二更) 征東戰(zhàn)書

    彼時她這位大司馬領(lǐng)兵而去,于長安百姓看來有多風(fēng)光,在她回返的時候,這種風(fēng)光便更上一籌。

    由天子親自在長安城外迎接其凱旋的將領(lǐng),個中榮膺必定刊載于史冊,更何況,她還有著堪配這份皇恩的功勛。

    她手持天子所賜予的假節(jié)鉞之杖,完美地履行了其巡視南方、平定漢中的義務(wù),為長安朝廷又多帶回來了一個后備的產(chǎn)糧之地,也震懾了一方并不那么安分的諸侯。

    現(xiàn)在這份持節(jié)的權(quán)柄依然沒有被收回。

    因為作為喬琰那句“敬奉于長安”回應(yīng)的,是劉虞所說的“其亂未平,朕與大司馬還當(dāng)努力”。

    換句話說,下一次喬琰出征的時候,她依然會帶上這樣的一支節(jié)杖,代行天子征討之權(quán)。

    如若說大司馬的位置已經(jīng)代表了在官職上的最高峰,那么這份來自劉虞的信任就是在待遇上的至高點。

    雖然也難免會有人說,站在這種位置上的人稍不留神就會跌墜下來,每一步都需要如履薄冰,以防在哪一日跌墜了個粉身碎骨,但當(dāng)此時還沒有那種“一日看盡長安花”的新科狀元郎傳說的時候,喬琰這種十九歲的大司馬,直接奠定了今時之人對少年意氣風(fēng)發(fā)的全部想象。

    隨后,長安的糧倉接管了這份入庫的巨額糧食。

    早在喬琰出征漢中期間,程昱已經(jīng)在她的授意下舉薦秦俞為大司農(nóng)從屬的都內(nèi)令,所以負責(zé)登記這一筆糧食入庫的該當(dāng)算是喬琰的自己人。

    不過這一次有些特殊,當(dāng)運載著這百萬石軍糧的糧車進入長安郭區(qū)的倉庫之時,隨同劉虞一道迎接喬琰的臣屬均在此地。

    益州的米糧大多是稻米,其中也夾雜著一部分粟,和其他地區(qū)所產(chǎn)出的糧食有著明顯在品類上的區(qū)別。

    也正因為這種區(qū)別,這份數(shù)量驚人的糧食看起來更加像是上貢,也就讓人更生出了一份對長安朝廷的信心。

    盧植看著眼前的這一幕,朝著喬琰問道:“那益州當(dāng)真有如此驚人的米糧產(chǎn)量?”

    喬琰一邊隨著他往宮城的方向走去,一邊回道:“這就是興辦水利工程的好處了,益州的都江堰福澤后世,形成了天府之國的水網(wǎng)縱橫,又有南方的氣候為其助力,并州竭盡全力地從農(nóng)肥、耕作用具、耕作方式和篩選良種這些地方改良,才能在數(shù)年后勉強達到益州的水平。”

    “即便如此,還需要提防出現(xiàn)旱期這樣的特殊情況,益州卻已有多年沒有這等禍患了,也難怪在董扶的占卜中會說什么益州有天子氣。”

    見盧植神情緊張,喬琰又笑了笑,“盧公不必這么憂心,畝產(chǎn)高是一回事,總產(chǎn)量高又是另一回事,能否借此發(fā)展出一支能征討天下的隊伍,則更不可歸為一談。”

    “益州的山嶺庇護對其本身來說是個保護,也是個限制。外人難以入蜀的結(jié)果,就是益州的人口遠不能和司隸相比,沒有足夠的人口,也就自然沒有足夠的耕作田地。”

    “再者說來,我此番往益州一行,與劉君郎有過一番會面,也算看清他是個什么人了。”

    “此人能把握時機躋身,能斡旋于益州士與東州士之間,尚算人才,但他的謀算只在小地之內(nèi),可偏安一隅,卻不可能效仿太/祖高皇帝北進關(guān)中。”

    喬琰的話說到這里,盧植的心情已經(jīng)無端平靜了下來。

    又聽她接著說道:“行小家之策,也遲早要惹出禍?zhǔn)碌摹⒕稍诖驂阂嬷菔刻e東州士上嘗到的甜頭越來越多,卻也難免引發(fā)益州士人的不滿,益州本土的南蠻又與羌人一般不易管束,即便不在他本人手里失控,也要在他的繼承人這里出問題。”

    她調(diào)侃道:“不過這些就跟我們沒有多大關(guān)系了,反正有漢中在手,他更掀不出什么風(fēng)浪來。至于益州的沃土,總有一日也會收歸朝廷所有的。”

    盧植回她:“你說到這里我就想問了,那漢中之戰(zhàn),到底是如何能夠在六日之內(nèi)達成克敵制勝結(jié)果的?”

    喬琰往后指了指。

    盧植回頭一看,就發(fā)現(xiàn)皇甫嵩也湊了過來。

    不過準(zhǔn)確的來說,對此事好奇的可并不只是盧植和皇甫嵩。

    只有皇甫嵩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了后頭,想要偷聽一個答案,僅僅是因為喬琰的官職太高,其他人并不敢這樣過來發(fā)問而已。

    她說道:“還是等正式在朝會上與各位解釋吧。”

    大概是因為劉虞自己也被那信使一知半解的說辭給勾起了好奇心,又或者是為了表現(xiàn)對喬琰的重視,原本五日一朝的規(guī)則做了個臨時的調(diào)整,改為了間隔兩日便重新舉行。

    也正是在這朝會之上,這些好奇心爆棚的大臣們得到了他們想知道的答案。

    喬琰舍斜谷道與子午谷取駱谷道,避開了張魯戍防的第一道屏障,倒是沒有讓人太意外。

    畢竟長安這邊是知道她進入秦嶺的大概位置的。

    哪怕是在駱谷道中的行動過于順利了一些,也可以用她多年間在涼州并州作戰(zhàn)所累積的經(jīng)驗來解釋。

    就比如說她早年間北擊鮮卑的時候,從陰山山脈的白道口翻山而出,同樣不是一條很好走的山路。

    但當(dāng)他們聽到后頭的那些連環(huán)下套后,表情就一個比一個精彩了。

    被信使簡單概括為分兵的行動,絕不像是他說起來那樣輕描淡寫。

    按照喬琰所說,她讓人攔截住漢中往益州方向傳遞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下龍亭,而后在龍亭對著張魯發(fā)出了誘騙的信號。

    這一通操作,換成他們處在張魯?shù)奈恢茫搽y保自己就不會受騙上當(dāng)。

    隨后她更是以三道截殺,在己方幾乎沒受到損傷的情況下將張魯?shù)年犖榇虻闷吡惆寺洌矊⒋笏抉R與大將軍會獵漢中的消息,用一種誤導(dǎo)的方式傳遞到了張魯?shù)亩校屗诘玫搅宋涠伎ず桶涂し较蛲瑫r進軍的消息后,直接選擇了棄城而逃。

    當(dāng)然,就算他不逃的話,大概也不會從喬琰的手中走脫,頂多就是讓這個包圍南鄭的時間延長一些而已,但他成功上鉤,就讓喬琰攻破漢中更可以算是“兵不血刃”,對劉焉所造成的震懾也注定要更強。

    喬琰對漢中的后續(xù)處置依然讓人咋舌。

    原本歸屬于張修和張魯處置的天師道教眾,除卻被張魯在最后遁逃中帶往廣漢屬國方向的那部分之外,其余的,都被她通過盧夫人這位二代天師道師君遺孀給掌握在了手中,利用宗教的教規(guī)來達成修繕入漢中棧道的目的。

    誰聽了都得覺得,在物盡其用這方面,她的本事大概可以算是登峰造極了。

    而劉焉所給出的名為犒軍實為請降之物,在她新補充的條件下則更趨于完備。

    這就是活生生地從益州咬下來了一塊肥肉,被咬的人還要感念她的手下留情。

    這一番陳說之前,長安朝堂上的官員想的是,她是怎么做到的?

    在這一番陳說之后,這些人的想法好像還是,她是怎么做到的?

    或者說,她是怎么想出這種法子的?

    別看在喬琰這番侃侃而談的陳述中,先奪龍亭和讓人從南面朝著南鄭進發(fā)的想法,都是出自于荀攸的建議,但同樣是這樣的計劃,放在不同人的手中,絕不是同一種執(zhí)行效果。

    在李傕亂政時期,黃琬和王允有過短暫的領(lǐng)兵經(jīng)驗,但他們可以拍著胸脯保證,讓他們來執(zhí)行這個計劃,可能會直接失敗在進攻龍亭縣這一步上。

    偏偏每一步都拿出了教科書級別操作的喬琰,在將這漢中之戰(zhàn)剖析于他們面前的時候,臉上的神情從容得可怕。

    她清楚地知道,張魯這樣的存在還不足以被她當(dāng)做大敵,而是至多因為其宗教的背景,成為一個被她用來緩和與漢中民眾關(guān)系的幌子,甚至是一個替她提前建設(shè)廣漢屬國,形成與武都郡之間聯(lián)系的工具人。

    她真正的對手還是東邊的鄴城朝廷。

    所以現(xiàn)在絕不是為之得意的時候。

    要這些朝中大臣看來,也唯有這樣沉穩(wěn)的中流砥柱才能擔(dān)負起朝中大司馬的位置。

    這樣的大司馬何止是帶給長安朝廷以信心,也勢必會成為對手的噩夢——

    喬琰從關(guān)中攻破漢中,帶回來了百萬石存糧的消息,因天子親自接迎的規(guī)模之大和長安圍觀群眾數(shù)量之多,不出兩日的時間就擴散了出去。

    連帶著長安城中的官職任命消息一道,落到了該知道此事的人手里。

    毫無疑問,對此反應(yīng)最大的,還是袁紹。

    他自己也很清楚,他其實不該讓自己動輒因為長安方向的消息出現(xiàn)情緒的驟變,更不應(yīng)該被那頭牽著鼻子跑。

    引發(fā)的攀比與不甘的情緒,都勢必會導(dǎo)致他在決策上的意氣用事。

    還不如先穩(wěn)定下來,將己方內(nèi)部的優(yōu)勢都快速調(diào)動起來,盡快形成合適的發(fā)展節(jié)奏。

    但當(dāng)袁紹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還是不由面色為之一沉。

    袁基之死引發(fā)的袁術(shù)造謠,讓他本就處于焦頭爛額的狀態(tài)。

    誠然,若要袁氏本家之人在他和袁術(shù)之間選出一個更有本事的人,得到支持更多的絕不會是袁術(shù)。

    可此時他們所面對的問題,根本不是選袁術(shù)還是袁紹,而是選劉虞還是劉辯。

    這才是更本質(zhì)的東西。

    袁術(shù)這番撒潑打滾、不講道理的造謠,其實是給有些人一個順坡下驢的理由。

    這讓袁紹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楚地意識到,他和袁術(shù)之間的矛盾,其實已經(jīng)到了亟需解決的地步,也并沒有這個必要再假手于他人。

    所以他在與手底下的謀士商定后,于三月初以劉辯的名義下達了指令,令蕩寇將軍劉備接應(yīng)從鄴城出兵的文丑,合兵共擊袁術(shù)。

    按照袁紹的想法,這也是他對袁術(shù)動手最合適的時機。

    他那個最大的敵人出兵漢中,按照他的預(yù)想,起碼也會被拖上幾個月。

    在此期間,長安朝廷無暇東進,更沒有這個和袁術(shù)會盟的時間。

    曹操雖跟喬琰的關(guān)系頗佳,但在短時間內(nèi)也絕沒有改換立場的可能。

    如能快速攻破袁術(shù),按照袁紹所想,他可以在拿下豫州之后順勢進駐洛陽,將對峙的戰(zhàn)線往前推一推。

    最好的結(jié)果就是順勢入侵河?xùn)|郡,以防敵方從河?xùn)|-河內(nèi)一線而來,直取鄴城。

    但讓袁紹不曾想到的是,因他做出出兵的調(diào)度尚需幾日時間,在冀州兵馬穿過兗州進入豫州境內(nèi)駐扎后不久,他就收到了喬琰已經(jīng)回返的消息。

    文丑和袁術(shù)那邊有沒有發(fā)起交鋒的第一仗尚未可知,喬琰就已經(jīng)從漢中回來了!

    這也太快了!

    若她是“會獵”失敗而回也就罷了,可她不僅奪取了漢中,還送回了有目共睹的一百萬石糧食。

    長安的官員有喬琰在朝堂上做出解答,袁紹可不會有。

    他這會兒一點也不想如同彼時聽聞她接任大司馬位置的時候那樣,發(fā)出什么“她怎么做到的”或者是“她憑什么”的感慨。

    這種失態(tài)的表現(xiàn)除了讓他顯得更加失敗之外,沒有任何一點好處。

    在堪稱內(nèi)憂外患的局面下,袁紹穩(wěn)住了自己的脾氣和神情,朝著下方的眾人問道:“對這條消息你們有什么想法?”

    袁紹話音剛落,就聽到郭圖說道:“漢中距離我們太遠,其中也有秦嶺阻隔,難保這其中不是喬琰和劉焉達成了什么交易,以便讓我們在這個意外消息的打擊中心神失守。”

    沮授朝著郭圖看了一眼,似乎要張口說些什么,但最后也并未說出來。

    別管郭圖說出這話到底是不是為了對袁紹曲意逢迎,在此時都并沒有這么重要。

    鄴城這邊的氣氛不能始終處在萎靡的狀態(tài),更不能連喬琰的面都還沒有見到,就始終處在她的下風(fēng)。

    所以郭圖這種模糊掉對方駭人聽聞戰(zhàn)績的說法,是有一定的必要性的。

    只不過,這種話在調(diào)劑氣氛上說說也就算了,總不能是己方真的相信這個東西了,也總得保持著對喬琰的警惕和重視。

    別看她只是在一個月內(nèi)往來于漢中一趟,誰也無法否認,單單是這一趟就讓她的實力長進了太多。

    這種實力絕不只是體現(xiàn)在那一百萬石的新糧上。

    對此,許攸和沮授的想法是一致的。

    他接著郭圖的話說道:“比起關(guān)心漢中之戰(zhàn)的內(nèi)幕,我以為明公更應(yīng)當(dāng)留意一下,這條消息中喬琰的那些部從相繼得到的官職。”

    “首先有兩個人的職位很特別,”許攸伸手示意那張信報重新送回到他的手上,在掃視了一遍,確認自己并沒有看錯后說道,“姚嫦和畢嵐這兩個。”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前者的護羌校尉與后者的都水使者,其實都是她在董卓挾制董侯于長安的時候,以奏表的方式直接委任的。”

    這不是一種正常的冊封之法。

    就和之前她奏表中央,請封孫策為會稽太守是一個情況。

    這種奏表的方式可以解釋為,中央的權(quán)臣攔塞了天子的言路,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采用了這樣的方式,但也可以解釋為,這是一種僭越的敕封。

    但現(xiàn)在,前有長安朝廷建立的時候?qū)O策冊封為揚州牧和征東將軍,后有姚嫦的護羌校尉和畢嵐的都水使者重新過了明路,也就等于劉虞憑借著自己的聲望,將喬琰之前一些舉動的后患給抹平了。

    許攸評價道:“這對君臣,要么就是喬并州的權(quán)柄太高了,讓劉伯安在她的脅迫之下不得不做出這樣的舉動,要么就是還真能被稱一句君臣相得。明公,就算不論漢中的戰(zhàn)局,這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翻了翻信報,又道:“此外,這些官職的敕封中不乏女流之輩,涼州別駕,大司農(nóng)之下的都內(nèi)令,和作為太史令預(yù)備役的靈臺丞,都是女子。因喬并州身居高位才帶起了此事,劉伯安居然也同意了,這同樣可見他們二人的配合。”

    在喬琰拿出的戰(zhàn)績面前,袁紹把原本想說的一句“荒唐”又給吞了回去,只道:“你接著說。”

    “而后便是有實權(quán)的三位太守,上谷郡太守張遼,京兆尹趙云,漢中太守徐庶,”許攸捻著胡須,神情中透露出了幾分感慨之意,“這三人年歲相仿,約莫在二十五上下,其中有人崇文有人尚武,有于京師駐兵的,有防備敵軍于外的,但透露出的卻是同一個信息——”

    “喬并州何止是有將年少才高之人收容于麾下的度量,還有真將他們捧到高位的本事。這對明公來說同樣不是一個好消息。”

    “我……”袁紹剛想說,若是要對人不拘年齡地委任,他也能做到。

    可他陡然想到,他就算能信任啟用,也絕不可能和喬琰一樣,有本事將人直接給弄到太守的位置上。

    他連給自己爭取大將軍的位置,都因為袁術(shù)在那里插科打諢而暫時擱置了下來,更何況是謀劃這些太守的位置。

    許攸說得不錯,這三個太守位置所造成的影響相當(dāng)可怕。

    也不知道劉虞本人到底有沒有意識到這個事實,但這勢必會導(dǎo)致弘文館中人才分流。

    而原本就更傾向于從喬琰這里得到任命的武將,現(xiàn)在也就更加不需要猶豫了。

    “而后便是這位喬并州對各方的態(tài)度了。”許攸接著說道,“平北中郎將呂布,安南中郎將褚燕,平?jīng)鲋欣蓪⒏蹈桑鳀|中郎將麴義,您怎么看這四個職位?”

    在如今的軍職體系中,因?qū)④娞柌怀V茫灾欣蓪⑼墙^大多數(shù)武官所能升遷到的最高點,要實現(xiàn)從校尉到中郎將的突破,也不亞于是階級的跨越,何況是這種帶有四征四安之類名號的。

    哪怕許攸不說袁紹也能看得出來,這幾乎就是四方征討的核心成員了。

    那個方位之前的字,也確實就是喬琰對各地態(tài)度的體現(xiàn)。

    平北平?jīng)觥降氖潜泵娴孽r卑和涼州的羌人與豪強。

    在她依然保持著武力威懾與合作的情況下,這個“平”更像是令其安定的意思。

    安南——安的是南面的益州劉焉、荊州劉表,甚至是更南邊的南蠻、山越,又或者是那揚州的孫策。

    這些人是她目前既要警告又要拉攏的對象,也就直接反應(yīng)在了褚燕的官職上。

    征東,征討的便是東面這些與她、與長安朝廷作對的人。

    公孫瓚所在的幽州相對于她來說是這個東。

    他袁紹所在的冀州對她來說當(dāng)然也是那個東!

    袁紹拍案而起,“征東……好一個征東!”

    且不說以麴義為征東中郎將,是否還代表著她借機對西平麴氏的發(fā)起的又一次拉攏。

    這個征東中郎將之名,分明就是對他袁紹所下的戰(zhàn)書!

    246. 246(一更) 爾等無用

    不過若要喬琰說來,這些安南、平北之類的名號,雖然確實代表著對各方的態(tài)度,但她還沒打算這么快就跟袁紹開戰(zhàn)。

    與其說這是對袁紹的戰(zhàn)書,不如說這是給長安朝廷以及她麾下的部從所畫的大餅。

    在她剛完成了攻克漢中之戰(zhàn)的情況下,她若說自己想要征東,其中的可信度和可行性就要比之前高出不少。為了達成統(tǒng)一天下的目的,這些朝中的大臣勢必會對她提出的建設(shè)長安要求做出滿足。

    這才是對喬琰來說更有實際意義的東西。

    袁紹與袁術(shù)之間的交戰(zhàn)她會關(guān)注甚至干擾,但絕不會親自參戰(zhàn)。

    此外,有些職務(wù)的安排大概并不會傳遞到袁紹的耳中,因為這對于長安民眾來說,好像并不是一個需要過多關(guān)注的東西,有些人在目前也不應(yīng)當(dāng)叫做喬琰的下屬。

    比如說,實際上她麾下被調(diào)度到太守位置上的,并不只有三個人,而是五個。

    除了身在對峙公孫瓚前線的張遼,督轄漢中的徐庶,以及于關(guān)中演兵的趙云之外,還有兩個太守的位置在這次擢拔中落定。

    敦煌太守徐榮。

    張掖太守馬騰。

    河西四郡隨著后方的安定,必然要接著發(fā)展起來。

    無論是從人手的安排還是從地域的考慮,這兩個太守的位置都可以拿得下來。

    徐榮是遼東人士,馬騰若按照其祖籍來算,應(yīng)該算是關(guān)中出身,現(xiàn)在讓他們經(jīng)營河西四郡,并繼續(xù)通過兵卒在絲綢之路上的往來,看看能否在交戰(zhàn)中的貴霜帝國身上啃下來一點物資肥肉,可以說是個正合時宜的安排。

    而為了避免馬騰和其部從在烏鞘嶺以北的河西形成一支獨立盤踞的隊伍,喬琰起碼留了四條與他互成制約的存在。

    酒泉太守黃衍的職位并未發(fā)生變化,其所代表的酒泉黃氏正是當(dāng)?shù)氐暮缽妱萘Α?br />
    這支家族可以算是河西四郡的“毒瘤”,但是有其存在,馬騰就沒有發(fā)展壯大到割據(jù)一方的可能。

    這是其一。

    其二,比起馬騰,從董卓這里投奔過來的徐榮來到喬琰麾下的時間更早,比起馬騰也更容易成為她的心腹。

    喬琰又將重新啟用的姜冏調(diào)撥到了徐榮的麾下作為其從事,以急于重新起勢的漢陽姜氏作為對徐榮的支援。又有閻行作為徐榮的副將,這樣一來,就足以在敦煌形成一支不遜色于本地豪強的勢力。

    其三,陸苑從原本的并州功曹從事轉(zhuǎn)任涼州別駕。

    因別駕的得名,便是在州牧或者刺史無暇顧及州中的時候,由別駕代上官巡視各郡,可單獨設(shè)立車駕,以示其權(quán)柄,故而喬琰掛著涼州牧的名頭之時,陸苑就是在替她行涼州牧的權(quán)力。

    涼州的羌人、田屯以及豪強氏族的穩(wěn)定,都需要有人在建設(shè)關(guān)中與漢中的同時做出督轄,這個任務(wù)交給陸苑正好。

    喬琰在斟酌一番后,又將漢陽趙氏的趙昂轉(zhuǎn)至陸苑那里做了個屬官。

    不過比起趙昂,喬琰更在意的其實還是趙昂的夫人王異。

    但去歲她對漢陽四姓問責(zé)的時候,王異就已經(jīng)有身孕在身,又在今年年初生下了個女兒,名為趙月,現(xiàn)如今還在修養(yǎng)的時候,暫時還不適合對她做出擢拔。且等到過幾個月再說。

    其四,馬騰的兩個兒子馬休和馬鐵都在并州就讀,而其長子馬超又被喬琰調(diào)度去漢中,擔(dān)任褚燕這個安南中郎將麾下的安南校尉。

    別管涼州地界上的人是不是在父子情義上并沒有那么重視,在喬琰一個都沒給他留的情況下,他是無論如何也要投鼠忌器的。

    但從馬騰的角度上來說,他一個曾經(jīng)和韓遂一道割據(jù)西涼的叛黨,非但沒有與韓遂一般被問罪處死,反而依然保留了太守的位置,甚至作為絲綢之路的負責(zé)人一員,已經(jīng)算是給了他一個鐵飯碗了。

    絲綢之路的作用,光是在送回了大宛寶馬和棉花種子這兩件事上就已可見一斑,后續(xù)必然還有累積功勞的機會。

    馬騰原本其實是想尋個在朝中的官職賦閑養(yǎng)老的,但現(xiàn)在又覺得,可能還是做這個張掖太守更加舒坦。

    只要他沒有對喬琰的反心,這個位置更有利于他日后的穩(wěn)定生活。

    除卻河西四郡之外,另外兩道給外族的敕令,也同樣沒在第一時間被袁紹獲知。

    幽州漁陽一戰(zhàn)中,鮮卑支部軻比能死于張遼之手,騫曼成功外逃,卻再不敢生出和喬琰等人為敵的想法,故而喬琰建議劉虞,給已經(jīng)處在半馴化狀態(tài)的步度根授予鮮卑單于以及陰山侯的名號。

    這個鮮卑單于和他們鮮卑人自己選出來的單于還是有些區(qū)別,是從大漢為中央霸主的身份對其發(fā)出的敕封。

    同時,南匈奴單于羌渠退位,由其子于夫羅接任,同樣得到單于與封侯的名號。

    這對于喬琰來說,是兩支可以在必要時候進一步啟用的異族首領(lǐng),不過也需要小心留意他們的野心就是了。

    此外,則是喬琰這大司馬府的官職做出了屬官的補充。

    郭嘉為大司馬府長史,荀攸為參軍之后,楊修從并州主簿轉(zhuǎn)為大司馬府主簿,也被喬琰從白道川給放了回來。

    蔡昭姬現(xiàn)在要擔(dān)負著將樂平月報逐漸擴大范圍的職務(wù),便在大司馬府中擔(dān)任令史。

    像是太史慈這種新投效到喬琰麾下還未曾立功的,也理所當(dāng)然以掾?qū)俚纳矸堇^續(xù)組建神臂弓營。

    總的來說,這是一出對喬琰來說格外有利的批量提拔。

    別說什么有些人跟隨她只是為了吃飽飯,無論是文臣還是武將,若能在君侯麾下建功立業(yè)的同時,得到堪配他們功勛的名位,對于他們的追隨效命之心無疑是一種正反饋。

    唯一對這個委任稍微有那么一點意見的大概是典韋。

    不過可能這個也不能叫意見。

    典韋問道:“君侯,為什么我當(dāng)?shù)氖沁@個門牙將軍?”

    “是牙門將軍。”喬琰很認真地糾正道。

    因典韋跟隨喬琰的時間最長,她給對方申請下來了這個雜號將軍的位置。

    牙門是何物?

    便是那主帥在駐軍的時候在帳前樹起的牙旗所代表的軍門。

    牙門將軍雖為雜號將軍,卻代表著與主帥關(guān)系親近,常常拱衛(wèi)主帥左右的意思。

    比如在長坂坡之戰(zhàn)后的趙云所擔(dān)任的就是這個位置。

    典韋從效力于她到如今所從事的職務(wù),若按照并州的官職體系,應(yīng)該叫做帳下督,但按照軍營的體系,應(yīng)該叫做牙門將,現(xiàn)在改稱牙門將軍也實在沒錯。

    但典韋覺得這個職位有點問題,倒也在情理之中。

    今年長安城中的登基儀式后,因典韋負責(zé)將幾個孩子從樂平那邊接過來到此地觀禮,喬琰遇上過一次他兒子典滿。

    結(jié)果典滿看到喬琰就跑,然后被人給逮了回來。

    問他為何要跑,他一張嘴就露出了自己空缺的門牙。

    說是因為自己的齒不見了,要是在君侯面前說話,有一點失禮。

    在如今其實沒有門牙這個說法,而是將門牙叫做齒,還是喬琰將門牙這個詞告知了典滿。

    在跟這些孩童打交道的時候還頗有童心地問他們,覺得她麾下的哪個武將最有安全感,以后她就給他一個門牙將軍的名號,保佑這些小朋友的門牙盡快長出來。

    典韋原本還在旁邊聽個樂子呢,結(jié)果轉(zhuǎn)頭就看到眾人都將手指向了他。

    典韋:“……”

    他對當(dāng)什么門牙將軍沒有興趣,就算是門神將軍聽起來也比門牙將軍要威風(fēng)。

    于是在剛從喬琰手中拿到這份委任的時候,典韋直接把牙門將軍看成了門牙將軍。

    事實證明,就算是在豎排版的情況下,文字的順序可能也不是很影響閱讀。

    在喬琰的解釋下,典韋總算明白自己鬧出了個什么烏龍。

    按照喬琰的說法,牙門將軍既然常伴主帥,就往往還需要起到諫言軍策的用處。

    雖然喬琰對后者所抱有的指望并不太大,但也不能改變牙門將軍乃是對偏將文武雙全的指望,否則可沒有這個戍守牙門的能力。

    典韋這會兒哪里還有意見可言。

    這個委任可以算是武官中頭一份的信任了。

    想到當(dāng)年他其實還是先被喬琰俘虜擒獲而被迫上崗的,典韋不由撓了撓頭。

    喬琰對他這表現(xiàn)頗覺好笑地搖了搖頭,又問道:“若真是門牙將軍,難道你就不要了?多的是有人想要這個將軍的名號。”

    雜號將軍再怎么雜,也是個將軍。

    哪怕是像典韋一樣,因為擔(dān)任的是喬琰近衛(wèi)的職責(zé),并沒有實際意義上獨領(lǐng)一軍的權(quán)力,這個將軍號更像是一種榮譽嘉獎,也無疑是一份殊榮。

    這份敕封一下,不只是喬琰麾下的其他人,對于典韋早早跟對了人很覺羨慕——

    最羨慕嫉妒的大概還是兗州喬氏。

    當(dāng)年那個病弱的孩童,已不止是憑借著戰(zhàn)功封侯,在漢室傾頹之中躋身大司馬的高位,今日還來上了一出“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可算是讓身在長安的喬氏子弟看得眼熱。

    但這些升遷的好事跟他們可沒有半點關(guān)系。

    哪怕他們認識“喬琰”的時間更早,跟她之間還有著血緣的聯(lián)系,也并不影響他們此時被排除在外。

    在喬琰從漢中凱旋抵達長安后,還沒等她于朝堂上與眾臣解釋漢中之戰(zhàn)的始末與后續(xù)安排,也未到劉虞在鮮于輔的建議下向她咨詢官職變更的想法,郭嘉就已經(jīng)將他對喬氏族人的安排匯報到了喬琰這里。

    雖然在情感上很想對這些人視而不見,也早已經(jīng)跟程昱定下了行孤家寡人之道的方略,但既然人都已經(jīng)到了她的面前了,見,總還是要見一下的。

    起碼要跟對方把態(tài)度說明白。

    所以在完成了所有官職的敕封后,喬琰才像是終于想起來了一般,讓人將她的“親人”都給帶過來。

    讓喬琰都覺得可笑的是,這些被人帶進大司馬府的喬氏子弟,上來就對郭嘉來了個控訴三連,而分毫沒有一點收斂反省的意思。

    要他們看來,他們這可算是吃了大苦頭了。

    沒能見到喬琰的面不說,也沒能在大司馬府過上一陣子貴賓的待遇,甚至被郭嘉送到了軍屯之中去擔(dān)任勞工。

    這都叫個什么事!

    就算是在黃巾之亂橫行的時候,又就算是在喬瑁死后,喬氏失去了東郡太守這樣的近距離庇護,他們也從來沒有受過這種需要親自下地做農(nóng)活的折磨。

    這當(dāng)然不只是兗州喬氏一家的情況,對現(xiàn)如今絕大多數(shù)的豪強世家來說,種地之類的雜務(wù)都是絕不可能親力親為的。

    喬琰看著面前的這些人,雖見到他們的臉色因為這幾日里的艱辛而顯得憔悴不少,也絲毫沒有什么同情的意思。

    她語氣淡淡地開口說道:“奉孝所為確實有錯,我已經(jīng)罰過他了。”

    這幾人朝著一邊的郭嘉看去,見他一副精神萎靡的狀態(tài),頓時精神一振。

    他們就知道,一筆寫不出兩個喬字!

    雖然喬琰已經(jīng)坐在了常人所不能及的權(quán)力高峰,但親人的存在無疑是她背后的支持,她不可能舍棄掉他們。

    所以他們現(xiàn)在前來投靠也為時不晚。

    然而他們緊跟著就聽到喬琰說道:“我罰了他三個月不許飲酒,以示懲戒。”

    幾人得意的神情頓時凝固在了臉上。

    不許飲酒?這算是個什么懲罰。

    在他們看來,這簡直像是個玩笑一般的說辭。

    偏偏喬琰一點都不像是在跟他們說笑一樣,嚴(yán)肅地說道:“畢竟我早在出兵漢中之前就已經(jīng)告知于他們,嚴(yán)禁有外人涉足軍事重地,以防有軍情外泄。他居然還要在態(tài)度上有所遲疑,生怕我會因私廢公,是該罰他,卻絕不是因為他對你們做出了處置。”

    “我們?nèi)绾文芩闶峭馊耍俊逼渲幸蝗诉B忙回問道。

    他們是她的親人啊!

    但在喬琰的眼神中,這種親疏之別宛然表露了個清楚。

    他們是疏,像是郭嘉這樣的下屬才是親。

    她已接著說道:“先帝托我以討賊護駕之職,當(dāng)今又以大司馬重任托付于我,不敢有一日松懈。兗州喬氏本為親眷,卻自先帝駕崩后的三年里均處在鄴城朝廷的統(tǒng)轄之下,既處朝野之外,何能言親!”

    這著實是一句重話。

    按照她的說法,朝廷之內(nèi)才是親,地盤之外便是敵。

    在這樣的一出劃分下,她是真沒將兗州喬氏當(dāng)自己人了。

    在這幾人愕然于她這選擇的情緒中,又聽她說道:“何況,內(nèi)舉不避親的前提是,親為賢人大才——”

    “可你們有什么用?”

    也不知道是她對他們的站隊速度著實失望,還是她對他們本身的實力也格外的不看好,這些人看到她目光如刀地對著他們發(fā)出打量,而當(dāng)這雙眼睛里翻涌的情緒停滯的這一刻,她擺了擺手,嘆了口氣:“你們走吧,長安不需要無用之人。”

    “君侯,我等并非無用……”

    喬琰打斷了他們的話:“你們這等本事若放在梁國也就罷了,你們信不信,在這長安城中隨便抓一個人出來,都遠比你們要有用得多。”

    她側(cè)過頭朝著郭嘉吩咐了兩句,不過是一炷香的時間,他就將一人帶到了喬琰的面前。

    被郭嘉帶來此地的田豐完全不知道發(fā)生了何事。

    但看到這個仿佛是在對峙的現(xiàn)場,田豐直覺,這可能不是個什么好消息。

    起碼不是對他來說的好消息。

    果然下一刻他就看到喬琰伸手指向了他,說道:“你們眼前的這位,從一個做農(nóng)具制作的崗位上被發(fā)掘出來,一路晉升到弘文館中的重要助手,拜師于陳元方門下,我看他遲早能成為長安朝廷中的一員。”

    “像此等被擢拔于微末的賢才,在長安城中不計其數(shù)。他們早知何處為前途所在,更為之賣力出頭。”

    “你們又在做什么?”

    他們在等著憑借親緣關(guān)系得到青云直上的機會!

    喬琰冷笑道:“我說你們是長安城中的無用之人,又有何處冤枉了你們!”:,w,

    247. 247(二更) 分宗開戶

    若按照她這么說的話,還真沒有冤枉人。

    就是這個被作為對照組的人特殊了一點。

    憑借著田豐的智慧,他倒是不難在喬琰指著喬氏族人斥責(zé)的時候,聽出他現(xiàn)在所處的境遇。

    但意識到自己所面對的到底是個什么場面,好像并不能讓他有多高興?

    在眾人齊刷刷地將目光看向他的時候,田豐有一瞬間覺得,自己雖然作為“田豐”的身份沒有暴露在人前,也并不妨礙他此刻的頭頂上寫著“靶子”兩個字。

    他的腦袋一瞬間就處在了發(fā)懵的狀態(tài)。

    等等!

    這種事情為什么要找上他?

    但凡是換一個人處在他現(xiàn)在的這個位置,可能都得覺得很欣慰了。

    作為一個原本只想在并州混口飯吃掙錢的存在,居然一路混到了被大司馬看重的地步,甚至拜上了名師,可以說是一只腳踏進了士族的圈子。

    現(xiàn)在還不僅得到了喬琰親口許諾的“遲早能成為長安朝廷中的一員”,又得到了她所給出的“極有眼光”評價,前路也就越發(fā)坦蕩平順。

    可田豐他要的根本就不是這個!

    他也當(dāng)然不是什么早早地就看出了長安朝廷有前景,為了在其間出人頭地而努力,純屬就是被人誤打誤撞給推到這個位置上了。

    用他來做為訓(xùn)導(dǎo)兗州喬氏的正面參照,是不是稍微有那么一點不對勁?

    至于他為何會知道這些人出自兗州喬氏,還不是因為其中一個最沉不住氣的年輕人在瞪著田豐好一陣子后,又轉(zhuǎn)回頭朝著喬琰說道:“君侯這是毫不顧及我等也有難言之隱,非要將我等喬氏族人棄如敝屣?”

    他倒是想在這時候說,不如跟他面前這個被喬琰找來的人比試一二。

    但她實在是選了個太過討巧的人選用來嘲諷他們。

    如她所說,這人是從一個農(nóng)具制作匠人中提拔出來的。

    那么,若是能夠贏過對方,對他們的聲名來說有什么好處呢?

    堂堂世家出身的子弟贏過了一個黔首農(nóng)夫!

    若是輸給了對方,那就在臉面上更加不好看了。

    要這個年輕人來說,這還真不是一件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誰讓喬琰也說了,對方現(xiàn)在的老師是陳紀(jì)。

    他們絲毫也不知道這人到底是在何時拜陳紀(jì)為師的,更不知道對方在弘文館中做了多久,又學(xué)到了多少東西。

    被郭嘉丟去軍屯服勞役的遭遇,很大程度上地限制了他們在長安城中獲知消息的可能,也造成了這種對于“元封”此人的未知。

    本身肚子里也沒三兩墨水的事實,更是讓這些人沒有這個底氣朝著田豐發(fā)起挑戰(zhàn)。

    田豐的年紀(jì)和貌似樸實的外表,又讓人實在難以摸清,他到底是不是有過什么一邊耕作一邊讀書的過往,這才有了現(xiàn)在這個躋身上位的機會。

    倘若這種猜測為真的話,這就難保是個隱藏的高手。

    到時候外面?zhèn)鞒龅南⒕鸵兂闪硗庖粭l了——

    兗州喬氏子弟除了個身居大司馬高位的之外,其他人連個工匠都不如,也難怪大司馬要跟他們劃開界限。

    一想到這里,那喬氏子弟除了向喬琰發(fā)出一句質(zhì)問之外,居然什么都做不了。

    喬琰的目光在這出聲之人和田豐的身上轉(zhuǎn)圜了一圈,給出了一句越發(fā)不留余地的話:“你與其說我是將你們棄如敝屣,還不如說我是將你們視為蛇蟲猛獸好了。”

    要她看來,這人果斷選擇退避挑戰(zhàn),有一種說不出的可笑。

    田豐在意識到這種情況后的松一口氣,又是另一種好笑。

    即便制造出這個場面的人是喬琰自己,她都覺得這得算是一種世界名畫級別的滑稽了。

    她原本還想看看若這兩方真斗起來,該當(dāng)比試些什么,結(jié)果除了讓她更加確信喬氏已無別人可用之外,根本沒有其他新的收獲。

    而這位得到這一句“蛇蟲猛獸”評價的年輕人,原本就是在兗州喬氏失去喬蕤之后選出的扶持對象,本事未必有多大,野心倒是不小。

    他分毫也沒意識到自己的這退讓意味著什么,恰恰相反,這句斬釘截鐵的評價,因成功粉碎了他想要借著喬琰的關(guān)系往上爬的心思,只讓他心中的憤怒怨懟之情油然而生。

    他心中在這一刻閃過的只有一個想法——

    這是什么道理!

    為何她寧可將自己的下屬扶持到什么牙門將軍、平北中郎將、漢中太守,甚至是那大司農(nóng)的位置上,卻吝嗇地不愿意給自己的親屬以高位?

    以一個庸俗之人的頭腦來看這件事,他只覺得那些下屬難保不會試圖瓜分她的權(quán)柄,在從她這里謀奪到好處之后又轉(zhuǎn)頭投靠到他人的麾下,所以也唯有他們這些分屬同宗的才有可能與她同氣連枝。

    她這么做簡直就是自毀長城,自找死路!

    這青年漲紅了臉,本想直接拂袖而去,又覺得自己總得在臨走之前說些什么。

    從郭嘉到喬琰都對他們做出的屢屢打擊,以及喬琰這個對前路的阻斷,讓他此刻的頭腦絕沒有什么清醒可言。

    他心中思忖,既然他在這邊的路子走不通,那就只有往鄴城方向去。

    在這種情況下,到底要不要把喬琰往死里得罪,已經(jīng)是一件完全不必在意的事情。

    所以他此時這句說出的話,并不是對著田豐說什么且看看將來到底是誰的成就更高,而是對著喬琰說的。

    “你真是跟你祖父一樣的狠心腸!若非他這般無情,你小叔也不會命喪賊寇之手,你父親更不會磋磨多年也只是一個任城相,以至于在黃巾之亂中……”

    電光石火之間,他的脖頸上忽然架上了一把長劍,打斷了他這句并未說完的話。

    并未出鞘的長劍,一如喬琰此時并未抬高多少的音量一般,并無寒光出鞘之感,卻無端讓人呼吸一窒。

    在這一刻,她多年間身居高位的威勢,更是讓她于神色沉沉中帶著一陣風(fēng)雨欲來。

    她一字一頓地說道:“祖父舍小家而保大家,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討惡賊而如霆擊,豈是爾等尸位素餐,承庇祖輩余蔭之人可望項背的!”

    “當(dāng)今天下昏昏,社稷為重,伯喈先生于祖父碑銘之中尚且言說,祖父之舉,慈可謂超越眾庶,也是能讓你非議的?”

    劍未出鞘,她也就自然沒有要將眼前之人砍了了事的想法。

    但在那非議二字落定的瞬間,田豐只恨不得自己有什么耳聾的毛病,好裝作自己一句話都沒聽到。

    他只是想要過來偷學(xué)一點東西啊……

    為什么現(xiàn)在連這種大司馬和兗州喬氏反目的事情都要在他的面前上演啊?

    但若要田豐客觀來評價的話,這兗州喬氏的人著實是不聰明。

    他們就算是真要借著與喬琰敵對來倒戈到鄴城的方向,也不該就著喬琰像喬玄這一點來說。

    這哪里是什么對喬琰的指責(zé)。

    是對她的夸獎還差不多!

    先帝批準(zhǔn)以辒辌車運載喬玄尸體,又以北軍五校部從為其送葬的儀式中,便是對喬玄生前的功過做出了一番蓋棺定論。

    如此一來,他們絕不能能再對此做出妄言,否則就是對先帝的不敬。

    何況喬玄也未曾和崔烈一般做出過有爭議之事,故而哪怕袁紹和喬琰敵對,都不敢對這位已故太尉做出什么聲譽上的詆毀。

    這人倒是好大的膽子!

    不過這年紀(jì)小的不懂道理,年紀(jì)大一些的卻是再清楚不過的,甚至沒等喬琰的那兩句話說完就已經(jīng)撲上來捂住了那年輕人的嘴,生怕從他的口中再說出什么不該出現(xiàn)的話。

    他更是連連朝著喬琰賠笑道:“大司馬,他這是口無遮攔了,請您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喬琰語氣淡淡地回道:“沒事,都說開了也好。”

    可聞聽此話的人,絲毫也沒從中聽出沒事的意思,畢竟那把佩劍還指在這年輕人的脖子上,在屋外更是傳來了佩甲執(zhí)兵的士卒往來走動的聲音,像是隨時可以為喬琰代勞,拿下這幾個放肆之人。

    她挑了挑眉頭:“我原本的態(tài)度便是如此,若族中真有才華橫溢之人,大可證明其與鄴城朝廷并無半點干系,憑借著現(xiàn)如今募集人才的渠道,自己謀求出一個未來。但若只是想要仗著我喬琰的名字往上走,那便萬事皆罷。”

    她冷得出奇的目光在那年輕人終于生出幾分惶恐的面容上掠過,“而你等何止抱有這個想法,也非只立場不明,還貪婪如鬼,利欲熏心,令人恥于為伍!”

    她忽然收劍而回,按劍回返到了主座之后。

    要不是面前這些人還與她有親緣關(guān)系,田豐毫不懷疑她會直接將人砍殺了事。

    不過如今也夠讓人看到雷霆之怒是何種樣子了。

    喬琰抬手喝道:“送客!”

    這絕不是個簡單的送客。

    隨著喬琰給出的信號,當(dāng)即有人快速將這幾人給壓制在了當(dāng)場,也在同時堵住了他們的嘴。

    她最后朝著這幾人掃了一眼,又補充了一句:“將他們在長安所得盡數(shù)取走,然后一路送出潼關(guān)去。”

    這一句話,徹底斷絕了這些人想要等她的怒氣平息后再行分說的想法。

    這也實在是一句不給面子的話。

    這些人在長安城中的所得,嚴(yán)格算起來,還包括他們此時身上的衣服。

    那是在軍屯中的勞作之地給他們發(fā)放的。

    現(xiàn)在也自然成了要被取走的東西。

    那到了潼關(guān)之外,他們又要如何尋到一身合適的衣衫,又要依靠著何物回返兗州呢?

    然而他們的痛罵卻被堵塞在了喉嚨里,而后便被人像是包袱一樣給拖了出去。

    不過若要喬琰說的話,這也不全然算是個壞事。

    他們在離開此地后若要選擇鄴城投效,還可以在跟許攸攀關(guān)系的時候有一點共同語言。

    但這種共同語言,或許不足以讓許攸對他們有什么另眼相待的想法。

    許攸此人貪婪歸貪婪,本事還是有的,也絕不會在這種選拔的事情上將就。

    而走此一遭,他們的臉可算是丟盡了。

    為了嚴(yán)格執(zhí)行她所說的這個“一路送出潼關(guān)”的目的,剛當(dāng)上門牙……不,是牙門將軍的典韋親自率領(lǐng)了一隊人負責(zé)押解。

    喬琰甚至能猜到,要不是這伙前來長安的喬氏族人并不只有兩個,也還要顧忌一下做將軍的體面,典韋其實是想親自動手來扛著的,以呼應(yīng)一下他當(dāng)年同時扛著梁仲寧與波才的風(fēng)采。

    她忍不住在心中笑了笑,卻并未在臉上浮現(xiàn)出來,只是在此時朝著“元封”喊了一聲。

    田豐似乎有一瞬目光還沒從那些遠去的人身上移走,慢了半拍才做出回應(yīng)。

    意識到自己不該分神,他連忙收拾好了思緒。

    在目送這些人離去的時候,要不是他們走的方法有點不夠體面,田豐說不定還會對著這幾個蠢蛋懷有一點羨慕的情緒。

    畢竟他也很想被送出潼關(guān)去的,到時候他還能名正言順地前往鄴城去。

    但田豐覺得,自己好像怎么都無法拋棄掉自己的腦子,讓自己說出那喬氏青年這樣離譜的質(zhì)問。

    這就讓他想要通過這種方式被請走的計劃,在實際執(zhí)行上的難度有點太高了。

    他畢竟也不是喬琰的親屬,若是沒掌握好其中的尺度,大概得到的就不只是丟出關(guān)中的待遇了。

    一想到自己若真這么做的話,可能不是因為暴露身份作為叛賊處死的,而是因為說錯了話被砍頭的,田豐就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當(dāng)他重新朝著喬琰看去的時候,見她方才那種幾欲勃發(fā)的怒火已經(jīng)被壓制了下去,只剩下一抹并未徹底消退下去的陰沉。

    但此時并不是這件事結(jié)束的時候。

    喬琰也沒有打算只做到將人送走這一步。

    要遇到喬氏族人將這般毫無分寸的話在她的面前說出,簡直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不借題發(fā)揮,趁機斬斷一些人的念想,也順勢讓自己處在更加安全的處境中,可實在對不起這些人的“送禮上門”!

    她垂眸又朝著手中的劍看了一眼,這才朝著田豐說道:“抱歉將你扯到其中了。”

    以她的身份地位,實在不必向田豐致歉,田豐連忙擺了擺手,示意自己并不介意被她拉來當(dāng)了個幌子。

    她并未停頓,已接著說道:“不過現(xiàn)在還是要再麻煩你一下,請陪我去面見一趟天子,充當(dāng)一下此地的人證。”

    從田豐所能看到的角度,喬琰的眸光微微一閃,里面像是有幾分垂喪感慨之色,又很快變成了下定決心的果斷。

    這其中的意味不難讓人聽出。

    與其再讓人找上門來徒惹煩憂,還不如直接來上一個拒之門外!

    她要什么人證?自然是見證她和兗州喬氏劃清界限的人證。

    這對田豐來說自然無有不可。

    要他看來,徹底斷絕了兗州喬氏投奔喬琰的想法,也難保不會通過他們對兗州的其他世家造成影響。

    這就給明公那邊爭取到了些人手。

    唯一讓他有點猶豫的是,若是給袁紹送去的是一些本事不太高,說話情商也有問題的幫手,是不是反而造成什么負面的效果。

    但或許他根本不用糾結(jié),因為喬琰根本沒有給他拒絕的余地。

    在田豐心中權(quán)衡的短短時間內(nèi),喬琰已經(jīng)讓人先一步帶著她的印信往天子所在之處去了。

    劉虞在長安并無太多要事要忙碌,絕不可能拒絕喬琰的這出面見。

    所以在印信送出的同時,喬琰也已經(jīng)整了整衣袍走出了門。

    在她的身后,郭嘉一邊拉上了田豐,一邊朝著喬琰問道:“君侯,您真要限制我三個月不能飲酒?您這不是在懲罰,是在要命啊!”

    見沒得到喬琰的回復(fù),郭嘉又道:“說來,蔡令史前日還找君侯問詢,有無可用在樂平月報上的新素材,尤其是雜談軼事的欄目,我看這倒是可以寫進去,便說前來務(wù)工的冀州人氏元某,出色的表現(xiàn)得到了上級的擢拔,拜得名師,出入于鴻儒才子往來之地,甚至得到了朝見天子的機會。”

    “這樣做,一來也顯君侯并無東西地域的待遇差分,二來也給正處微末的有才學(xué)之士一個效仿的目標(biāo)。君侯您看如何?”

    喬琰像是依然因為那些喬氏族人的表現(xiàn),在神情中有幾分沉郁,只在聽到這個建議,才微微流露出了一瞬的展顏,回道:“此事可行。”

    田豐:“……”

    要不是他現(xiàn)在還不適合暴露身份,他都想對郭嘉破口斥責(zé)了。

    你想讓心情不好的君侯開心一點,把你那個限制飲酒的處罰給收回,為什么要牽扯上他?

    他費了老大的工夫才讓自己在乍聽這句話后,面上并未流露出什么異樣來,甚至還佯裝出了幾分驚喜之色,而后在踏入宮墻后,又讓自己變成了個頭一次進宮的土包子。

    好在,當(dāng)他見到劉虞的時候,并沒有人會在意于他這個作為人證的抱有什么態(tài)度,更沒有人會說他的演技到底有多拙劣。

    身在此地的主角是喬琰。

    她也是這個發(fā)起波瀾的中心。

    或許在下達將那些喬氏族人丟出潼關(guān)的指令之時,她就已經(jīng)在心中做出了決斷,但當(dāng)站在劉虞面前的時候,她還是又遲疑了片刻,方才在劉虞的面前行禮啟奏道:“臣懇請陛下準(zhǔn)允,以我祖父喬公祖在樂平的祀廟為宗,另啟一支,為太原喬氏,與兗州喬氏分宗。”

    驟然聞聽此言,饒是劉虞知道喬琰不會無緣無故地找上他,在并非朝會的時候申請覲見,還要帶上幾個所謂的人證,絕不可能是什么小事,忽然聽到這一出,還是不免驚愕地問道:“這是何故?”

    家族分支之事可大可小,可哪怕是小事,也大多不是隨便操作的。

    更別說還是這樣跨越了州郡的分支。

    這件事喬琰忽然在此時提出來,很難不讓劉虞想到一件事。

    在喬琰凱旋之前,當(dāng)他問詢鮮于輔是否要對喬琰的親族做出嘉獎冊封的時候,鮮于輔告訴過他,喬琰似乎和親人之間的關(guān)系有些微妙。

    甚至按照鮮于輔的說法,若他真這么封官委任了,比起將喬琰敕封為關(guān)內(nèi)侯,還要算是跟她結(jié)仇的舉動。

    但劉虞不曾想到,這份矛盾的爆發(fā)會來得這么快。

    喬琰神情間的一絲猶豫,在抬眸朝著劉虞看來的這一刻徹底粉碎殆盡,只從她垂落在身側(cè)緩緩握拳的手,還能看出她此刻并不像是臉上所表現(xiàn)出的那樣平靜。

    她朗聲說道:“光和之末,我于延熹里祖父故居,在祖父病逝前夜與他相談。其中諄諄教導(dǎo)囑托,時至今日不敢忘。”

    喬琰要說的當(dāng)然不是那句若大漢不負她,她也不負大漢。

    若真把這話說出來,多少聽著有些大逆不道。

    她說的是——

    “祖父有言,他平生未曾后悔子嗣不豐,高位不顯。所愿者,不過庶績既熙,黎民時雍這八個字。琰尊奉其志,勒武功于鉦鉞,配祭禮于祀廟,秉持克明修身,上下謐寧之道,方有今日。”

    “今又幸得陛下以大司馬重任交托,更不敢僭越。只因兗州喬氏分出名門,傳聞昔年黃帝葬于喬山,其子孫后嗣之中便有以喬山為姓者,以禮樂為業(yè)傳承至今,自當(dāng)誠心效命,以圖興復(fù)王業(yè)。”

    她頓了頓方才繼續(xù)說道:

    “然蠹蟲生于桃李,實難幸免,喬氏子弟中亦有寸功未立,便妄圖攀高升天之人。琰為小輩,本不該刻薄寡恩,妄議此事,奈何大漢危亡在即,不敢顧小家而舍大家,因親緣之分而亂憂民之心。”

    她話說到此,忽而跪地朝著劉虞行了個重禮,這才重新抬眼看來。

    劉虞并未看錯,在她目光中的沉痛之色,因這割舍之舉而難以盡數(shù)藏匿,被她找來做人證的也不免在此時面露動容之色。

    但倘若不去看她的神情只聽她所說的話,其中字字鏗鏘,又有堅如磐石之態(tài)。

    “敢請陛下準(zhǔn)允琰自立門戶,如有流言沸沸,言我權(quán)高而忘本,愿辭大司馬之位,只領(lǐng)征東將軍之職——”

    “克復(fù)幽冀,威視青徐,以振我大漢威風(fēng)!”:,w,

    248. 248(一更) 樂平喬氏

    蠹蟲生于桃李,實難幸免……

    這話對兗州喬氏來說是個事實,對大漢來說又何嘗不是呢?

    就連劉虞自己這東海恭王的一支之中,都隨著他的登臨帝位而有了些煩心事。

    以至于當(dāng)喬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劉虞比起想要勸和,可能還是感同身受的想法要更加強烈一些。

    但他礙于自己的寬和之名,只能仰仗著喬琰逢戰(zhàn)必克的威名來打消掉一些人的想法,反倒是喬琰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不知道比起他要有決心毅力多少倍。

    直接分宗!

    既然已經(jīng)無法同時顧全小家和大家,遇上的又是這個兩漢對立的特殊局面,與其讓自己牽絆在家族所造成的負累之中,還不如果斷一點,從祖父喬玄開始直接分宗出去一支。

    這種分宗并不意味著和兗州喬氏再無一點關(guān)系,起碼這個從黃帝所葬的喬山那個“喬”字開始傳承的氏族還是依然存在的。

    但若真讓她獨立出了太原喬氏的這一支來,兗州喬氏將再不能通過所謂的族譜,來跟她細算什么長輩關(guān)系,更不能憑借著這種長輩身份來她面前擺架子。

    她若想與對方處在冷淡的往來關(guān)系中,讓對方無法從她所任職的大司馬上獲取什么利益,也無疑是有禮法憑證的。

    只要她能分宗出去!

    這種分宗對長安朝廷來說也確實有好處。

    從戰(zhàn)局上的情況來說,這直接阻斷了兗州喬氏充當(dāng)袁氏爪牙前來此地窺探的可能性。

    而從宗族支持上來說,喬琰這位大司馬少了宗族的支持,很大程度上地限制了她通過給親屬的加官進爵,形成一股影響到皇權(quán)宗室的勢力。

    或許唯獨會出現(xiàn)的情況,也就是如喬琰所說,會有人質(zhì)疑她這位大司馬是否因位高而忘本。

    可若要劉虞說來,這又有什么“本”可言呢?

    她在十歲之前所能擁有的生活源自于喬羽夫婦,做父親的當(dāng)著任城相,領(lǐng)著朝廷俸祿,做母親的精心照顧,用心教養(yǎng),才能讓一個原本有不足之癥的孩童養(yǎng)到這個年歲。

    而在十歲之后,打從她開始誘導(dǎo)黃巾軍相互攻訐創(chuàng)下戰(zhàn)功開始,她不斷提升的官位爵位,以及她不斷累積的作戰(zhàn)和為政本事,更是和兗州喬氏沒有半點的關(guān)系。

    甚至這些人在猶豫不決的決斷中,除了在口頭上承認她的地位之外,根本就沒對她給出任何的幫扶。

    反倒是喬琰的樂平書院中,還養(yǎng)著故東郡太守喬瑁的次女喬真,還算是和兗州喬氏之間有一份善緣。

    當(dāng)然,劉虞并不知道的是,喬琰這里還有喬蕤的兩個女兒喬嵐和喬亭,倒是將族中為數(shù)不多的兩個能人留下的后嗣,都照顧到自己手里來了。

    他只是在此時連忙將喬琰攙扶起來后回道:“只是分宗而已,何必要說什么將大司馬的位置都給辭退。人言若有議論分宗為寡恩,此事便由朕來下旨。”

    劉虞的下屬或許會擔(dān)心喬琰這位大司馬有僭越之心,劉虞本人卻沒有。

    早在他和喬琰在涼州有過接觸的時候,他就已知道她的本事。

    幽州之戰(zhàn)中兩方人馬的表現(xiàn)對比,更是讓劉虞清楚地知道,倘若沒有喬琰的支持,他非但做不上這個皇位,也不可能如今日一般,在才登上皇位的不久后,就能收到漢中也重歸朝廷掌控的消息。

    所以這個大司馬的位置當(dāng)然是不能讓喬琰請辭的。

    若是像她這樣的股肱之臣都得因為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人,不得不去當(dāng)什么征東將軍,那這長安朝廷還像什么樣子!

    更即便喬琰已經(jīng)不能仗著自己早年間只有十四五歲時候的年齡,來從旁人這里博取到一個對孩子的體諒,她如今也還依然沒有超過二十歲,還是個年輕人罷了。

    在她因家族的緣故而被迫做出抉擇,甚至將這個抉擇上達天聽之際,從劉虞這個“自己人”的立場看來,這依然是旁人在找事,讓她在身不由己之下選擇割舍親族。

    而絕不是她出于更加深遠的考慮,在此時做出了這個必要的決斷。

    看看都把他的大司馬逼迫成什么樣子了!

    別說是拿喬琰當(dāng)子侄輩看待的劉虞,就連被喬琰抓來做了個證人的田豐,在聽了喬琰的這番說辭后,對比先前兗州喬氏的表現(xiàn),他都覺得自己想給喬琰掬一把同情淚。

    在收攏人才、出兵討伐和經(jīng)營民生上,她簡直有著非同一般的運氣,唯獨在親緣關(guān)系上……

    大概確實如她所說,還不如做個孤家寡人。

    但意識到這種同情心的瞬間,田豐又在心中抽了自己一個耳光。

    喬琰可是他們鄴城朝廷的敵人!

    他怎么能因為得到了喬琰的器重,就真將自己當(dāng)做弘文館的一員,當(dāng)做長安朝廷的一份子了。

    倒戈也不能這樣倒戈的。

    在這種糾結(jié)的情緒中,田豐便未曾留意到,當(dāng)喬琰被劉虞攙扶而起,又聽到劉虞這份由天子下詔的承諾之際,眼神中有一瞬的變化,其實并不像是個被脅迫至此的人所應(yīng)當(dāng)有的表現(xiàn)。

    但這種變化過于稍縱即逝,甚至有可能連郭嘉這個相對熟悉喬琰的人,都并未覺得她在這番唱念做打的表現(xiàn)中有任何的破綻。

    劉虞又在此時問了一句:“你確定這個選擇不改了?”

    這倒不是劉虞對喬琰的決定還有什么建議她推翻的意思,而是他想再確認一下,喬琰是否不會再因此而后悔了。

    畢竟這是要以天子下詔來成全的東西。

    若是他今日下達了旨意,明日喬琰又因為兗州喬氏的親族而選擇放棄這個決斷,來請求他收回成命,到時候他才是真的難做了。

    喬琰回道:“時至今日我還未曾做出過什么對我來說后悔的決定,也不瞞陛下,我已將喬氏前來長安的幾人都給從潼關(guān)丟出去了,連件外衣都沒給他們留下。”

    言外之意,臉皮都已經(jīng)撕破了,那就沒什么后悔不后悔的說法了。

    聽到喬琰這種幼稚的報復(fù)行動,劉虞努力讓自己沒直接笑出來。

    想到時已近四月,這長安城雖處在北方,總歸也是凍不死人的,便道:“那好,朕即刻下旨,準(zhǔn)允你分宗立戶。”

    在他讓人磨墨備詔的時候,又令田豐這位證人說起了當(dāng)時兗州喬氏的表現(xiàn)。

    聽聞喬氏以喬玄對長子幼子的無情來斥責(zé)喬琰,說她肖似祖父對族人冷血,不由皺起了眉頭。

    “喬氏好生冒犯,喬公與大司馬均為效忠大漢,于心至誠之人,何敢以這等言辭相辱!”

    這些人也太過傲慢了!

    更何況,喬琰在“孝”這一字上,有替父母報仇而剿滅黃巾的舉動在,哪里有讓他們從中置喙的余地。

    田豐的語氣顯然不像作偽,這便大概真是促成了喬琰決定分宗的最后一根稻草。

    若要劉虞看來,只是將他們從關(guān)中丟出去,實在是有些便宜了他們。

    分!確實得分!

    否則若是讓他們打著族人長輩的名號,扒在喬琰身上吸血,她還如何能夠心無旁騖地將收復(fù)東方各州的事業(yè)繼續(xù)下去。

    別管這算不算是天子對朝臣的家務(wù)事做出了越界的過問,劉虞都覺得,這是一道他必須要下達的圣旨。

    也或許……

    他自己的面子抹不開,沒法對有些情況做出明確的斥責(zé),可以借著喬琰這件事上他的態(tài)度,來對外表達出一些訊號來?

    劉虞想到這里,又朝著喬琰道:“我看這樣吧,太原的郡治到底是在晉陽,而你的封地又在樂平,難以顯出其中分宗立戶的底氣。樂平既處太原上黨兩郡之間,兩郡又都不算小郡,不如獨立出樂平郡來,以樂平喬氏為名如何?”1

    獨立出樂平郡?

    這還真是個喬琰未曾想到的發(fā)展。

    但若是樂平由縣成郡,對喬琰來說簡直是個意外之喜。

    隨著樂平學(xué)院為基礎(chǔ)構(gòu)建出的文化中心,開始從原本的喬琰要在外招攬學(xué)生,挖掘老師,轉(zhuǎn)向了對大漢十三州擁有一種自主的吸引能力,流向此地的人口已越來越多。

    光是樂平縣本身,已經(jīng)不足以負擔(dān)起這樣數(shù)目的人口了。

    這些簇擁在周遭的人口,有些是抱著入學(xué)書院的想法,希望能聆聽大儒講學(xué),甚至是成為他們的弟子。

    有些則是覺得,這樣的地方即便是在勢力交鋒的時候也是最為安全的存在,畢竟誰也不會想要擔(dān)負上擅殺名士的風(fēng)險,所以他們是來此地避禍的。

    但不管是出于哪種理由,在這種情形下,樂平確實有了單獨立郡的基本條件。

    若不進行擴容,喬琰都要考慮將山中塢堡作坊給挪移走了。

    現(xiàn)在這個決斷一出,她就不必這么頭疼了。

    因?qū)菲降氖煜ぃ趧⒂輨偺岢鲞@個建議的一瞬間,她連到底要將哪幾個縣給挪進樂平都已經(jīng)考慮好了。

    可惜她現(xiàn)在該當(dāng)表現(xiàn)出是一派因親族不作為而被迫分宗者的無奈,而不是算盤打得誰都能聽見的老謀深算之人,喬琰便只是朝著劉虞拱手回道:“全憑陛下做主。”

    這種讓事情朝著更有利于她方向發(fā)展的補充事項,是由劉虞這位體貼的天子所提出的,跟她喬琰有什么關(guān)系?

    她也只是讓長安城中的民眾又多了個議論的話題罷了。

    如果說今日他們還不知道,被典韋親自率隊送出關(guān)中的幾個倒霉蛋到底是什么人,等到第二日圣旨下達的時候,也就都清楚了。

    那不就是前陣子在喬琰出兵漢中還未曾回返的時候,跑到大司馬府來鬧事的幾個人嘛。

    如今這些人并未占到什么便宜,反而成了被丟出長安的笑柄,眾人還覺得挺有一番惡有惡報意味的。

    但她請回的這個分宗立戶旨意,卻無疑是掀起了軒然大波。

    樂平侯獨立成戶,在漢代的律令中其實是符合標(biāo)準(zhǔn)的。

    也就是父死,無子男、祖父母、母親代戶,可以由女兒為戶主。

    在邊地戰(zhàn)事往往會導(dǎo)致戶中無男丁的情況下,這條律令也有其必要性。

    可由她這個年不滿二十的后生晚輩提出,從祖父開始分出一支來獨立成宗,便是一件聞所未聞之事。

    總不免會有好事者想要從中打探喬琰和兗州喬氏之間的恩怨,卻很難從大司馬府出入之人的臉上看出任何的端倪來。

    圣旨的存在又讓這種分宗有了來自天子的支持,壓制下了一批負面議論的聲音。

    “這有什么好議論的,”任鴻從靈臺往長安城走來匯報文書檔案的時候,便聽到了一些閑言碎語的聲音,“議論此事的人,無外乎就是將自己帶入了沒甚本事還只想安享富貴的角色里,我看城中之人還可以借此分辨一下,是不是應(yīng)當(dāng)和這些人劃清界限。畢竟——”

    “今日他們只是想從親戚這里謀求好處,明日可能就是希望從朋友身上借點東西了。”

    她身后跟著那批靈臺待詔,看起來好一副人多勢眾的樣子。故而哪怕她明面上是在跟自己的下屬說話,實際上卻是在跟外人表達自己的觀點,也沒能讓這些人有這個膽子來跟她辯駁。

    任鴻朝著周邊環(huán)顧了一圈,確定這些人沒一個能打的,這才抱著手中的天時記載往尚書臺走。

    雖然說這些說話的人沒什么本事,但她還是不免慶幸,在天子詔令下達的三日后,喬琰將關(guān)中各處事項問詢過后,便朝著并州回返,去處理分宗的儀式手續(xù)去了,所以她此時并不在長安城中,也就自然聽不到這些閑話。

    而對并州那頭的人來說,他們可能巴不得自家州牧不再能受到兗州喬氏的桎梏限制,不需要應(yīng)付這些人情往來的事情,反正喬玄的祀廟就在并州,在此地分出一支來也完全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這樣一來,喬琰大概也能頂上并州人的地域歸屬。

    那就加重了一層和他們并州人之間的自己人光環(huán)。

    也很難說是不是程昱的心態(tài)對周圍形成了傳染,大概上到并州別駕下到并州民眾,連帶著任鴻這種一度離開過并州十幾年的“本地人”,都隨著這個消息的傳出而對兗州喬氏生出了一番同仇敵愾的想法。

    君侯沒有那些糟心親戚的支持,那就沒有算了!

    她們這些下屬會站在她背后的!

    等等……她這個靈臺丞好像應(yīng)該算是領(lǐng)著大漢俸祿的,說是下屬其實也不太對?

    任鴻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這一點,但想想大漢俸祿能發(fā)得出來,還得是因為君侯的努力,這種負罪感頓時又消失無蹤了。

    總之錯誤都是兗州喬氏的。

    那幾個喬氏族人,在來長安的時候還滿心以為能從喬琰這里撈到一點好處,就算不能位列九卿,從她這里撈到一個朝廷敕封的太守位置,彌補掉失去了東郡太守的損失,總還是好的。

    卻不想是被人以這種方式驅(qū)趕出了長安。

    更讓他們意想不到的是,當(dāng)他們打著回來報信這樣的理由,讓其中一個人先回到兗州喬氏祖宅的時候,這人話剛開口說了兩個字就對上了族中長輩復(fù)雜的目光。

    “喬并州在兩日前已經(jīng)讓人來過一趟了。”一人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這回返祖宅之人本以為這是喬琰讓人來告狀的,本想說這出聲得罪她的話可不是他說的,說不定等下次他們帶上一份賠禮道歉之物,這件事也就這么揭過了。

    畢竟一家人哪里有隔夜仇。

    他們這些人沿路回返所受的罪,也該當(dāng)能夠平息她的怒火了。

    但萬萬沒想到的是,他還未曾開口,那在上首的喬氏族長憋了兩日的怒火,在此時終于找到了一個發(fā)泄的渠道,一把就抓起手中的拐杖,朝著他打了過來:“你們到長安到底都做了什么!”

    “你以為她是來跟喬氏敘舊,來說說你們干了什么好事的嗎?她是來跟我們通知的!”

    “通知她在天子的支持下,從喬公祖開始往下分出了單獨的一支來,名為樂平喬氏!”

    既是樂平喬氏,就休想再讓兗州的梁國喬氏跟她攀上什么不必要的關(guān)系!——

    “樂平分郡,喬氏分宗?”這個消息既然借道兗州通知到了梁國喬氏,也就理所當(dāng)然地快速送到了袁紹的手中。

    袁紹可沒覺得自己能從梁國喬氏和喬琰決裂這件事上得到多少好處。

    若這其中真有什么可用之才,在喬琰如今還缺人的情況下,她當(dāng)然不會將其錯過,大概也就不會來上個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舉動。

    畢竟分宗這種事情,并不是可以隨便做的。

    即便有劉虞的這個圣旨給她兜底,這也是個相當(dāng)危險的動作。

    但袁紹不是個傻子,他自己也深受宗族之患的影響,不會看不出在這危機之下所潛藏的好處。

    想到他此時還得將自己的兵力投入豫州的戰(zhàn)局中,從袁術(shù)的手中將汝南袁氏的另一半勢力給爭奪回來,他居然有點羨慕喬琰眼下的處境了。

    她這個快刀斬亂麻的決斷,直接將她后續(xù)可能面臨的影響給一次性激發(fā)了出來,還是一種可以被她輕易化解的影響。

    做出這個決定她會不會心中苦悶?zāi)橇碚f,好處卻是實打?qū)嵉模?br />
    何況按照袁紹和喬琰之間歷次往來所遭到的打擊,他出于直覺,怎么想都覺得——

    喬琰可能沒有因此受到多少情緒上的折磨,反而樂見其成。

    這就是個老謀深算的混賬!

    一想到這里,他甚至轉(zhuǎn)頭就朝著沮授問道:“公與啊,你說我有沒有這個機會分出個鄴城袁氏來?”:,w,

    249. 249(二更) 奇觀之論

    但沒等沮授開頭,袁紹自己就已先打消了這個想法。

    兗州喬氏本身的名望遠不及喬琰本人,所以她可以輕易地做出這樣的取舍。

    袁紹卻不行。

    汝南袁氏的四世三公之名,正是袁紹目前還不能舍棄的東西。

    若非是這赫赫世家的聲望,他無法在董卓禍亂洛陽之時號召起這樣的一支隊伍,也無法讓他在迎立劉辯于鄴城后得到這樣多的支持,并以最快的速度與河北士族達成統(tǒng)一的意見。

    這是他發(fā)展的根基,而不是個可有可無的添頭。

    所以他還是得繼續(xù)和袁術(shù)斗下去,直到將正統(tǒng)徹底把握在自己的手里!也絕不能再讓袁術(shù)說出什么“紹非袁氏子”的輿論攻擊。

    “明公……”

    沮授這個勸阻的說辭剛出,就見袁紹擺了擺手:“你不必多說了,我只是有感而發(fā)罷了,并不是真的想要這么做,這條路她喬燁舒走得,我袁本初走不得。”

    袁紹說到這里,又不無感慨地說道:“我是實在羨慕兩個人,一個曹孟德,無論是夏侯氏還是曹氏都給他出了不少可用的人才,一個喬燁舒,白手起家到如今,說分宗就分宗。”

    得虧這兩人沒全部站在他的對立面,否則袁紹非得膈應(yīng)死。

    沮授只能安慰道:“明公至少還有幾個聰慧的兒子,等幾位公子長成,必定能成明公的臂膀股肱。您還有個得用的外甥高元才,堪稱才志弘邈,文武秀出。再者說來,汝南袁氏子弟中并非人人都為袁公路一時之聲勢所懾,那袁伯業(yè)不還是您的助力嗎?”

    聽到沮授提及袁譚、袁熙、袁尚這三兄弟,高干這個確實爭氣的外甥,以及并未站錯過立場的袁遺,袁紹原本郁結(jié)在心口的一口氣微微一松。

    他回道:“是啊,且看她今日得意,明日又能如何呢?”

    從喬玄這頭傳承下來的這一支,可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在如今這等戰(zhàn)事爭端莫測的局面下,這種孤立的狀態(tài)看似果決,實際上卻暗藏著一種并不安定的要素。

    還是該當(dāng)如他這般子孫在側(cè),宗族林立的樣子才好。

    若喬琰知道袁紹此刻在想些什么,大概并不會對他有什么羨慕的情緒。

    畢竟他的三個兒子爭奪繼承權(quán),也遲早要讓他再頭疼一回的。

    如果他能活到這個時候的話。

    在將分宗立戶一事于長安城中交代妥當(dāng)后,她就動身趕赴了并州。

    要說誰對喬琰從喬玄開始分出獨立的一支來最是支持,可能還真不一定是為了君侯的未來勤懇工作的程昱,而是——

    蔡邕。

    “伯喈先生不是前日還帶著人上山采摘野菜,不慎折了腳,可以不必這么早就趕過來。”

    因天色尚早,喬琰沒往樂平住處休息,而是直接策馬趕來了喬玄的祀廟,與從朝中借調(diào)來的禮官商議宗廟另起擴增之事,以示獨立成戶的傳承。

    可才沒說上兩句話,就聽人說蔡邕趕來了此地。

    喬琰出了廟門就見到蔡邕走路的時候還有些跛腳,看得她好一陣的無語。

    但蔡邕顯然不覺得其中有什么問題,也渾然不覺他這做法是不是容易給小輩留下一些錯誤的指導(dǎo)。

    跟在他后頭的曹丕便聽著蔡邕用格外驕傲的語氣說道:“這喬公祀廟之中,碑銘是我寫的,三篇鼎銘是我寫的,黃鉞銘也是我寫的,現(xiàn)在既然要行擴建分宗之事,是不是還應(yīng)當(dāng)有一篇新的碑銘石刻作為紀(jì)念?”

    這篇銘文必須是他的活,可不能交到別人的手上。

    一聽這話,喬琰不由扶額失笑。

    就因為蔡邕的三鼎銘與黃鉞銘,在漢代的考古學(xué)上,喬玄已經(jīng)是已知在紀(jì)念性碑銘種類上最豐富的一位了,現(xiàn)在還要再加上一篇擴建分宗碑銘的話,大概到了后世就更沒人能跟他相比了,除非還有人能想出什么更加特別的紀(jì)念方式。

    而這樣一來,蔡邕作為喬玄忠實粉絲的身份大概也就更能蓋棺定論了。

    眼看蔡邕這么一副“你如果不讓我寫我就坐在這里耍賴”的表現(xiàn),喬琰除了答應(yīng)他大概也沒別的辦法。

    一聽喬琰應(yīng)允,蔡邕頓時就精神了,“腿腳不好也不影響我寫銘文嘛,這是兩碼事。”

    他甚至還活動了兩下腿腳,以示自己確實沒什么問題。

    雖然下一刻,他就因為不小心拉到了扭傷的地方,表情也跟著有一瞬的扭曲。

    喬琰:“……”

    曹丕:“……”

    兩人對視了片刻,很難不懷疑在眼前這三個人里,年齡最小的其實是蔡邕。

    為了爭奪這個寫祭文的權(quán)利而匆匆趕來,和為了圖口腹之欲上山扭傷腿腳,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哪個舉動更加幼稚。

    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可能也是漢末文人的赤子之心吧。

    喬琰低頭看了眼這個年齡更小的,想到他在傳聞中為了祭奠在大疫中過世的王粲,讓與他同往祭奠的伙伴跟他一起在王粲墓前學(xué)驢叫,因為王粲生前最喜歡聽這個聲音,覺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和蔡邕也不用分個伯仲了。1

    不過現(xiàn)在有華佗領(lǐng)著弟子,早早為戰(zhàn)亂和天災(zāi)之中的大疫早做準(zhǔn)備,建安七子中死于大疫的大概并不會像是歷史上這樣多就是了。

    她收回了看向曹丕的目光,見蔡邕已從先前的腿腳疼痛中緩過了勁來,便請他一并往內(nèi)來。

    因單獨開宗立戶的緣故,此地將不再只作為對喬玄的祭祀之地,譬如原本只有衣冠冢的喬羽夫妻也會被搬遷進來,這才需要進行擴建。

    又因喬琰這位發(fā)起分宗之人,哪怕只按照她如今這個大司馬的位置,在對大漢的貢獻上也已不低于喬玄,將來也大概率會出現(xiàn)在這里,所以在這祀廟的主次之別上就需要有所考量,不能完全以喬玄為中心。

    這就是從長安城中請回的禮官和樂平這邊的建筑工匠師父所需要考慮的事情。

    蔡邕沿著劃定出來的新區(qū)域走了一圈,對于自己可能不只是一兩篇文章可以發(fā)揮這件事還是很滿意的。

    他道:“當(dāng)年跟著你來樂平,送喬公遺體安葬于此的時候,可沒想到此地還能迎來這樣的發(fā)展。樂平成郡,祀廟擴建,想來喬公如能泉下有知,也該當(dāng)欣慰不已了。”

    “這分宗分得好啊,昔年喬公在洛陽做太尉,也曾有人相問,何以不擢拔族中子弟。真能扶的,帶一把也就算了,但扶不動的,難道要扶持起來成為牽連全族遭到清算的靶子嗎?”

    只是蔡邕又不免有些憂心地問道:“只是這樣一來,你所歸屬的樂平喬氏是否人數(shù)太少了一些?”

    人少清凈,是好事,但人太少了也是壞事。

    喬琰回道:“倒也未必像是您所想的那么少。”

    身在樂平書院內(nèi)就讀的喬真就在隨后被喬琰找去商談了兩句。

    問的便是,她是愿意繼續(xù)歸屬于兗州喬氏,還是愿意轉(zhuǎn)移到樂平喬氏的宗族之中。

    喬琰道:“你可以放心一件事,我與兗州喬氏劃清界限,并不是說要讓你明日就得從這里搬離出去。你既然還沒從書院畢業(yè),此地就還是你的進學(xué)之所。”

    她這話說出,喬真的緊張少了不少。

    又聽喬琰說道:“你從此地學(xué)成之后,并州也同樣不會將你拒之門外,就像此地也不會拒絕從其他各州前來的人在這里務(wù)工。我聽說你在用藥開方上很有想法,吳先生已經(jīng)對你發(fā)起了邀請,這也不會因為你的決定而出現(xiàn)變更。”

    “在這樣的情況下,你再來做出這個選擇——是要依然依托在兗州喬氏的門庭之下,讓你的同胞兄長作為你的支持,還是要選擇這個現(xiàn)在人數(shù)剛滿一手之?dāng)?shù)的樂平喬氏。”

    喬真被她這個人數(shù)剛滿一手之?dāng)?shù)給逗樂了。

    但這確實是個需要她慎重思考的問題,她又不覺收斂起了幾分笑容。

    喬嵐和喬亭在前往上郡跟隨賈詡學(xué)習(xí)之前,曾經(jīng)跟她有過一番告別。

    因喬琰所委派的內(nèi)容需要保密,她們兩人并未和喬真明言要做的是什么事情,喬真也只知道這趟出行歸期不定而已。

    但即便喬真在樂平書院中并不能算是聰明人的這一檔,她也并不難猜出,她們兩人所要做的事情絕不簡單。

    比起敢于舍棄下家族中的安穩(wěn)生活,選擇前來投奔喬琰的姐妹倆,喬真時常覺得自己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在喬琰發(fā)出這句選擇的問詢之前,她甚至覺得自己可能要被趕回兗州去。

    可如果要離開這里,回到原本的兗州故土,她真的舍得嗎?

    大概不舍得。

    在樂平書院里,不會有人對她的稱呼是喬瑁之女,不會有人告訴她她需要學(xué)好琴棋書畫,以便在一個需要她展示的環(huán)節(jié)能拿出趁手的才藝,同樣不會有人覺得她去接觸什么藥物炮制是什么違背常理的事情。

    她性子有些溫吞,在此地倒也敢朗聲說笑,將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

    而這在兗州是絕不可能出現(xiàn)的。

    喬真回道:“我父親已死于討董之戰(zhàn),我母親早在數(shù)年前就過世了,我兄長與我之前的關(guān)系并不親厚,我唯獨記得的也只是他早早學(xué)會了汲汲鉆營,故而回去那個家對我來說的意義不大。”

    “君侯能對我有此問我已覺得很是意外而驚喜,只望君侯不要嫌棄我資質(zhì)平庸就好。”

    喬琰笑了笑:“這世上有多少普通人呢?起碼另外的一個普通人并不叫做喬真,這就是一個特殊之處了。”

    喬真確實不像是她所接觸過的大多數(shù)下屬一樣,曾經(jīng)在歷史上留下過濃墨重彩的一筆。

    就連她坐在面前的時候,笑容也溫柔和煦得像是一抹不留痕跡的水波。

    但她在做出決定的時候,眸光中透露出的鮮活之色,讓人可以將其看得分明。

    對喬琰來說,這就是她創(chuàng)立樂平書院的意義之一了。

    喬真這邊做出了選擇,喬嵐和喬亭這邊就更不用說了。

    兗州喬氏對她們來說并不是一條退路,甚至有可能是一個火坑,她們也早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喬琰要參與進情報工作之中,對于遷宗入樂平喬氏自然無有不可。

    只不過因為她們對兗州喬氏來說其實是失蹤、甚至有可能已經(jīng)死亡的狀態(tài),喬琰也不太希望因為現(xiàn)在這個遷宗的大張旗鼓而讓人留意到這姐妹二人,所以做出的決定是,等到兩姐妹功成身退后再進行這個動作。

    “這樣一來,現(xiàn)在還活著的樂平喬氏就有四個人了。”喬亭跟著李儒往益州跑了一趟,大概是因為出門長了見識的緣故,看起來越發(fā)外向了,她掰著手指算道:“那我可得活著替君侯完成任務(wù),不能讓這四個變成三個。”

    “少在這里說喪氣話,是讓你們?nèi)ス芾硇艌蟮模植皇亲屇銈內(nèi)ツ妹半U的。”喬琰搖頭笑道。

    她又轉(zhuǎn)而問起了另一個問題:“你們跟文和先生與文優(yōu)先生學(xué)得如何了?”

    若嚴(yán)格算起來的話,從喬氏姐妹跟隨賈詡和李儒學(xué)習(xí)到如今,一晃而過都已快有半年了。

    這半年該當(dāng)叫做小班式的精英教育,在培養(yǎng)人才上的效果毋庸置疑。

    賈詡和李儒兩人雖然不像是身在長安的那幾位一樣在工作上打雞血,起碼也沒在帶徒弟上擺出隨便教教的態(tài)度。

    李儒往益州方向出使的時候還沒忘記帶上喬亭同往,以示言傳身教之意,可見是真將這個教學(xué)給放在心上了。

    喬亭回問道:“君侯聽著我們兩現(xiàn)在是什么口音?”

    喬嵐和喬亭原本的口音自然是兗州的,但現(xiàn)在由喬琰聽來倒是有幾分像蜀地的。

    見她已露出幾分恍然之色,喬亭便解釋道:“因益州方向流入關(guān)中的人手里,也有不少被通過直道送往了上郡,文和先生便從中挑選出來了幾位與我們每日交流,此外才是正式的課程。”

    口音的變化能讓她們在暴露身份的可能性上更小,這也確實是個必行之策。

    喬嵐在旁開口道:“因在抹掉口音特質(zhì)上多花了些時日,故而按照兩位先生的說法,起碼還需三個月我們才能獨立在外行動。”

    “那就再多給你們一些時間吧,”喬琰對她們二人循序漸進的提升,心中不無滿意,說道:“我聽說文和先生給你們安排了個出師的考核,等到秋收之后,就讓我看看成效好了。”

    半年的時間而已,對喬琰來說等得起。

    這也并不只是她對兩姐妹的安排,也是她對全局攻守的考量。

    賈詡在聽聞她這個安排后,并未覺得意外。

    “停一停腳步也好,君侯已經(jīng)進得太快了,不如靜觀其變一陣,穩(wěn)固三州并三郡的局勢。關(guān)中也還需要一場豐收來確立對君侯的信心。”

    他說到信心,又忽然覺得這話可能并不需要由他來提醒,喬琰自己就是深諳此道的。

    在她以并州牧的身份發(fā)起對董卓的討伐之前,她就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并州境內(nèi)的增產(chǎn)。

    出兵涼州也是有了前一年收成的鋪墊。

    自高平進軍隴西以及金城,也是在高平軍屯卓有成效之前。

    攻入長安雖是在秋收之前,但金城和武威兩地的秋收成果也已經(jīng)不難看到了。這場發(fā)兵的提前也是因為李傕先動了手,可不能怪喬琰選錯了時間。

    她雖有兵戈鋒利覆壓天下的甲士,卻也從未忘記一個事實——

    吃得飽飯的隊伍才有足夠的士氣可言。

    喬琰一邊看著賈詡這茶桌上的桌布分神,一邊回道:“但今年無論是地盤還是人口都擴張了太多,民眾對我們的寄望也從原本對州牧父母官,轉(zhuǎn)為了對一方漢室王朝的期待,以先生覺得,光是豐收真的足夠嗎?”

    樂平的教育不足以覆蓋到所有人,在絕大多數(shù)民眾還掙扎在溫飽線上的情況下,識字學(xué)書只能是愿景而不是現(xiàn)實的安全感。

    棉花的種植需要一步步擴張,所以去年只能拿出約莫六萬件棉衣的數(shù)額,到了今年才能進一步擴張。

    還需要考慮到其中一部分棉花要用于棉線紡織和棉被。

    所以這也不足以支撐起民心所向。

    水渠的開鑿和對洪災(zāi)旱災(zāi)的防治,在接下來尚算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年節(jié)并不會產(chǎn)生根本性的變化。

    紡織業(yè)更是在今年才得到了從劉焉這里搶來的人手,加上新的紡織材料出現(xiàn),勉強有了進一步發(fā)展的可能,要在今年內(nèi)做出什么跳躍式的發(fā)展,就難度來說也有一點大。

    賈詡聽出喬琰的意思了——

    她還需要一點別的噱頭,來作為這建安元年的標(biāo)桿。

    因民眾大多不能知曉三州全貌,這個標(biāo)桿確實是有其存在必要性的。

    雖然說他現(xiàn)在并無職位在身,但并不妨礙他在聽到喬琰這話后,已經(jīng)下意識地動起了腦筋。

    他思忖了片刻后,回道:“奇觀如何?”

    喬琰差點在下意識之間脫口而出一句奇觀誤國,但想到賈詡這又不是在給董卓提建議,應(yīng)當(dāng)不會是在挖坑給她跳,便聽著他說了下去。

    “我不是說像是長城和子午嶺直道又或者是哪處宮闕樓閣這樣的東西,”賈詡解釋道:“我是在想,君侯早先將您折騰出的水泥用在樂平書院、固陽道、樂平山中塢堡和肥料發(fā)酵槽這些地方,有沒有可能在長安城中起一處特別的東西?”

    “按照您的說法,在其中的研磨過程顆粒越細,最后生產(chǎn)出的水泥在強度上也越大。因過篩的工序復(fù)雜,在之前的使用中幾乎沒有進行過太過嚴(yán)苛的規(guī)定,但現(xiàn)在只用在一處的時候,是不是有可能讓這個硬度進一步提升?”

    這確實可行。

    在目前喬琰還沒想到能用什么方法提高冶鐵爐溫度的情況下,現(xiàn)代水泥的制作無疑距離她還很遠,相比之下,提高土法水泥的硬度更有可操作的空間。

    賈詡提出的奇觀建議也確實有其可行性。

    民眾往往會相信一些更具特殊性的東西,也會將其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傳播開來。

    就像華佗的麻沸散,其實在形成麻醉效果上的作用并沒有真到剖腹開腸也毫無知覺的地步,卻還是因其乃是其他醫(yī)者所不能為,被人描述得神乎其神。

    賈詡所說的“奇觀”也是抱著同一個想法。

    見喬琰頷首,賈詡便接著說了下去,“只是我還未曾想到,該當(dāng)將這奇觀選作什么為好。”

    他曾經(jīng)得到過喬琰的委任效命于綏遠城,協(xié)助呂布管理白道川軍屯,所以對于土法水泥的硬度心知肚明。

    比起扛打砸,它其實更扛壓。

    所以顯然不能用來打造什么塑像之類的東西。

    用來造屋建墻呢,確實和一般的房屋之間存在差別,但是好像很難形成這種傳揚出去的風(fēng)聞。

    這個用途還得仔細想想。

    喬琰卻不覺得這是什么問題。

    她合掌一拍,笑道:“那就用來造路了,對外就說——這是長安城中一條走不出腳印,又非磚石所造的路!”

    用路來做宣傳,簡直是再合適也沒有了,只因人人都要往路上走過。

    當(dāng)長安有這樣的一條路而別處沒有的時候,總會有人想要前來一看究竟的。

    長安這座帝都又是關(guān)中的經(jīng)濟政治文化的中心,還確實有這個前來的必要性。

    這種不斷正向循環(huán)的人流吸引,正是這種“奇觀”的作用所在。

    因水泥路對馬蹄的損傷,她此前所發(fā)起的種種修路都只是在平整道路坑洼之處,可現(xiàn)在只是用在城中的一條上,卻顯然沒有問題。

    需要在意的也只是——

    既然這條路要充當(dāng)長安門面的作用,它就不能在建造養(yǎng)護的過程中被什么人給踩踏在了上頭留下痕跡,不能因為冬日的氣溫下降而輕易開裂,不能因為厚度不足而被輕易壓裂,不能因為排水措施的失當(dāng)而在內(nèi)部受到破壞。

    當(dāng)然,最后一條相對來說要容易解決一點,畢竟土法水泥在抗腐蝕性的能力上還是不差的。

    決定了,修路!

    一條并不需要太長的路!

    喬琰朝著賈詡致謝道:“多謝先生提醒,若非如此,竟要忘了我們還有這樣的一個好工具。”

    賈詡悠哉地飲了口茶,回道:“這是君侯自己的功勞。”

    畢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也得有水泥這個東西才能折騰出后續(xù)的標(biāo)志性成果。

    這也得算是跟對了主公的好處。

    同樣是做臥底的,他和田豐完全就是兩種生活狀態(tài)。

    一想到這種令人生出滿足感的對比,賈詡的臉上不由浮現(xiàn)出了一縷笑容。

    但下一刻他臉上的笑容就僵硬在了當(dāng)場。

    誰讓他看到,得到了解決問題措施的喬琰并未選擇繼續(xù)飲茶,或者是起身離開,而是將手伸向了被她觀望多時的桌布。

    “說起來,此物不太適合先生吧?”喬琰將桌布中被人以繡線縫制出圖樣的位置鋪展在手中,又近距離地端詳了片刻,這才朝著賈詡重新看來,“先生既要做這閑人,該當(dāng)選個松竹鹿鶴這樣的圖紋才是,做什么選兩只嚙鐵獸?”

    “此物好食銅鐵與竹骨,著實是與先生這氣質(zhì)不大吻合。”

    賈詡:“……”

    被喬琰攥在手中的這塊桌布上,繡著一蓬翠竹,翠竹之下一對模樣似熊,黑白花色斑駁的獸類一個翻倒在地,一個啃食著竹子,當(dāng)真是好一派憨態(tài)可掬的樣子。

    這不是被現(xiàn)代被稱為熊貓的國寶又是什么。

    不過在漢代它被稱為嚙鐵,被記載在東方朔所寫的《神異經(jīng)》中。

    喬亭在跟隨李儒往益州所行的這一趟中,于綿竹路邊遇到過它們,回返上郡后仍覺可愛,便繡在了桌布上。

    賈詡沒見過這東西,也覺有趣,便討要了過去。

    雖說是由李儒教導(dǎo)喬亭,賈詡教導(dǎo)喬嵐,但總有些課程是由兩人同時教授的,賈詡自然也還算是喬亭的老師,故而此物也就算作了喬亭所送的拜師禮。

    但現(xiàn)在嘛……

    賈詡只聽喬琰說道:“此番自益州得繡工數(shù)百,其中有尤長于蜀繡之人,我讓他們過幾日給先生送一塊竹林隱逸的桌布來換了。”

    “都說靜以修身,先生還是不要留這等兇殘之物在前為好。”

    賈詡默然。

    別以為他沒看出來,喬琰做出這等舉動,到底是因為她覺得此物和他的氣質(zhì)不符,還是因為她自己也喜歡這東西。

    君侯啊君侯,您在長安剛表演了一出大義滅親,開宗立戶,看來是將臉皮也給養(yǎng)厚了不少啊!

    對于賈詡這番無聲的控訴,喬琰權(quán)且當(dāng)做沒看到。

    她只是在坦然地順走了熊貓桌布后心中想著,她之前真是有點失策了,在找劉焉索要犒軍之物的時候居然忘記了這個四川特產(chǎn),還應(yīng)該讓他送一批熊貓來的!

    但此時再去找劉焉提要求顯然已經(jīng)晚了,且等下次換個理由找他會獵的時候再說吧。

    她先回長安修奇觀去了!:,w,

    250. 250(一更) 路名長安

    不過在回返長安前她還有幾件事得做。

    其一便是那將在四月進行的棉花種植之事。

    秦俞因關(guān)中初平的緣故被調(diào)度去了長安后,她在并州數(shù)年間所栽培的人手倒是也能頂替上她的位置,唯獨棉花這東西算是并州的機密要害之事,還是得留一個主事人來負責(zé)。

    這種活需要細致的心思,反正是不能交給張牛角來做的。

    也顯然不能因為賈詡在此地打著種田的名號賦閑,就真把他完全當(dāng)做這里的負責(zé)人。

    誰讓他的真正工作并不是種田。

    加上他接下來還要和李儒一道,把關(guān)喬嵐和喬亭的出師考核,沒有這么多多余的心力可以放在這個上頭。

    喬琰盯著自己手頭可用的人手,想著棉花畢竟還是一個需要精心伺候的東西,最后還是決定將賈淑給調(diào)到了這里。

    賈淑就是那個因為被郭林宗品評人物厚待而改邪歸正的并州標(biāo)桿,在早幾年間于并州負擔(dān)的是農(nóng)肥制作的工作。

    因農(nóng)肥已進入了流程化的制作,他在如今所需要耗費的監(jiān)管心力并不需要太多,正好可以分來此地。

    而他在前幾年所接觸的農(nóng)肥也算是農(nóng)事的一種,和秦俞有過不少交流配合,在專業(yè)上也得算是對口。

    此外,秦俞又已在前往長安之前就將今年的棉種準(zhǔn)備妥當(dāng),將棉種擴種的范圍進行了劃定,對去年的種植突發(fā)事件也已進行了整理,對他來說的上手難度不大。

    其二就是對剩余的這一點棉花的使用。

    從去年十月的收獲到如今已近半年,絕大多數(shù)的棉花棉布都已經(jīng)用在了其該當(dāng)處在的位置上。

    又因陽安長公主在鄴城掀起了第一輪棉布風(fēng)潮,贈送棉布衣物給袁術(shù)陶謙和孫策打出了第二輪宣傳,麋竺也已將第一批棉布賣出了相當(dāng)可觀的價格。

    此刻時已入春,對棉花需求最為緊急的階段已經(jīng)過去,喬琰將剩下的這部分全部從倉庫中取出,也并不算是什么問題。

    這批棉花的數(shù)量不多,好在她所要將其派上用場的地方也不大,正好能覆蓋這個需求。

    其中的絕大部分被按照她的要求制作成了口罩。

    正如賈詡所說的那樣,土法水泥的特征是,過篩的顆粒越細,最后形成固化的水泥也就越是堅硬。

    她現(xiàn)在所需要的也恰恰是這個最為堅硬的狀態(tài)。

    為了達成這個效果,她就需要在過篩這件事上提高要求。

    可既然是過篩,也便難免會出現(xiàn)粉塵飛濺的情況。

    為了操作此事的匠人的安全考慮,在沒有專業(yè)防塵口罩的情況下,先用棉布口罩來做出個防護,總是要比什么準(zhǔn)備都沒有要好得多。

    最后剩下的一點棉布和棉花,則被她按照喬亭所繡桌布上的圖案,做成了三個憨態(tài)可掬的熊貓玩偶。

    一個被她掛在了朱檀身上,一個被她送給了賈詡,還有一個被她讓人送去了樂平書院,作為對上個月月考頭名的獎勵。

    賈詡拿到這個熊貓玩偶,著實有些哭笑不得。

    對于喬琰搶了他的東西這件事,他其實是很無所謂的。

    反正桌布這種東西他也不缺,君侯口頭應(yīng)允的其他紋樣桌布還得算是對他的賞賜。倘若她真能做到更進一步,這就得算是御賜之物。

    但被她送回來了一個嚙鐵獸棉花模型,屬實是讓賈詡沒有想到。

    他翻開了隨著玩偶一并送來的那封信,就看到上面寫道——

    她思前想后還是覺得不能讓文和先生賦閑太久,既然先生都有如嚙鐵獸一樣啃銅嚼鐵的攻擊性,怎么能強行要求他像是仙鶴山鹿一樣隱匿林間呢?

    等秋收之后她一定想個辦法將賈詡重新調(diào)度回長安。

    這個禮物就作為她會實現(xiàn)這個目標(biāo)的承諾。

    賈詡:“……?”

    不!他怎么想都覺得,他根本不需要這樣的承諾!

    得虧喬琰還在這封信中筆鋒一轉(zhuǎn),提到了待遇問題。

    說的是,念在他在平定董卓和李傕上的功勞甚大,當(dāng)時也得算是從生死線上闖過來的,故而別人是每五日一休沐,也就是六天里有一天是休息的,等他到長安后,就以減少他接觸要緊事務(wù)的理由,讓他可以按照每四日休沐兩日的方式來休假。

    賈詡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被喬琰給壓榨習(xí)慣了,竟然覺得有這個待遇已經(jīng)該覺得滿意了,和其他人相比還能得到些優(yōu)越感。

    在這種矛盾的心態(tài)之下,他捏了捏手里的熊貓玩偶,又看了看自己沒了桌布的桌子,最后決定——

    給喬嵐多布置點學(xué)習(xí)任務(wù)。

    畢竟,若是他在前往長安前還要頂著個輸給李儒的名頭,那也未免太憋屈了!

    而在另一頭,那第三只熊貓玩偶被送到了龐統(tǒng)的手里。

    樂平書院在三月末舉行的月考,雖然有年級區(qū)分,但六個年級中的總分第一確實是龐統(tǒng)。

    他在前來樂平之前所能接觸到的書籍,就已是絕大多數(shù)人不可能接觸到的東西。

    旁人看他是一派駑鈍沉默的樣子,卻不知道他的閱讀量遠在很多成年人之上。

    與他那顆擅長思辨的頭腦配合,造成的結(jié)果還是很驚人的。

    在書院內(nèi)的兩三個月里,他又從藏書樓中翻閱了不少文書,獲得了不少知識的補充。

    為此,他也越發(fā)確定自己來到這里,當(dāng)真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這個十四歲的少年在面對考試這種對他來說新穎的評測方式,拿出了相當(dāng)沉穩(wěn)的答題態(tài)度,但在收到這個熊貓玩偶的時候,卻難免陷入了糾結(jié)。

    他朝著一旁的諸葛亮問道:“你說君侯給我此物是什么意思?”

    他想到在第一次見到喬琰時候的情況,便猜測道:“莫非這是在說,讓我不要拘泥于非黑即白的立場?”

    龐統(tǒng)琢磨著,當(dāng)時他和諸葛亮提出的品評人物方式,其實都有其局限性,難保就是喬琰在當(dāng)時不便當(dāng)面說出,以防對他造成什么打擊,而是先對他給出了鳳雛的評價,現(xiàn)在再來做一個提醒。

    諸葛亮沉默了片刻才回道:“我覺得你不要想那么多,這可能只是君侯喜歡而已。之前楊主簿就因為想得太多,被君侯送去白道川降職處罰去了。”

    大概是聰明人比較聊得來的緣故,又或許是因為和龐統(tǒng)的不打不相識,在龐統(tǒng)入學(xué)樂平書院,諸葛亮也跟著回返后,這兩人也算是成了朋友。

    雖然諸葛亮很是不忿一點,將龐統(tǒng)送來此地確認他無虞的堂兄龐山民,居然在見到了諸葛亮的二姐后,死纏爛打地也留在了樂平,但堂兄的事情不能連坐到堂弟,還是提醒一下龐統(tǒng)為好。

    他出于直覺,喬琰可能只是隨手干出了這送獎勵禮物一事。

    她甚至可能在送出之前都不知道月考第一是誰。

    不過若要喬琰自己說的話,這可能也不能算是隨手。

    樂平書院中學(xué)子的年齡普遍不大,她這算是做了個先期測試。

    誠然,在棉花的產(chǎn)量還不足以供給人人有棉衣可穿的情況下,除了用于高價出售賺士族錢財?shù)拿薏家路猓龥]打算加入棉花玩偶的制作。但過上幾年呢?

    她策馬行上子午嶺之上秦直道的時候,目光便下意識地朝著東面的上郡看去。

    因第一批棉花田的面積只有二百多畝,今年擴散耕作也只是擴散到了千余畝的數(shù)量,在整片上郡田地的范圍內(nèi)依然是不起眼的區(qū)域,故而當(dāng)她在這登臨高處的位置看去,也并不能看到那些棉花田的蹤影。

    但總有一日,她會讓棉田成為不再需要遮遮掩掩的東西,成為上郡,乃至于是更大的范圍內(nèi)獨樹一幟的景觀。

    也總有一日,會讓人人都能穿得起棉衣,甚至讓棉花玩具成為一種生活中的常見之物。

    她一扯韁繩,朝著南方而去。

    后頭跟隨她一道回返長安的車駕中,裝著的正是從并州開采出的石灰石、粘土、石膏,以及冶鐵所生產(chǎn)出的礦渣。

    這些東西會被送往長安做出進一步的加工。

    當(dāng)她回返長安后,也很快選定了這條水泥路所在的位置。

    對如今的長安城來說,絕大多數(shù)的人還是從南面來的。

    兗州豫州方向的人要想前來,還需要通過入潼關(guān)之前的漫長路程,故而絕大多數(shù)的人,哪怕是抱著遷移的想法,也只會止步在河南尹的地界上。

    更多來投的還是益州和荊州的人。

    那么這等具有長安標(biāo)志意義的“奇觀”,也就理所當(dāng)然地應(yīng)該被放在長安城偏南邊的位置。

    又考慮到眼下是春季而不是夏季,水泥路的養(yǎng)護期要有將近兩個月,這期間不能有任何人與車馬踐踏在上面……

    她思前想后,盯上了劉虞在登基那日走過的御道。

    這無疑可以在不影響其他道路正常走動的情況下,利用一下長安民眾的固有認知,以確保它在固化之前不會遭到人為的破壞。

    干這種改造和之前調(diào)整長安城中的布局不同,還是要跟劉虞報備一下的。

    之后這條路納入長安的標(biāo)志宣傳之中,需要開放給民眾走動,也是要跟劉虞這位天子報備的。

    所以在抵達長安的第二日,她就向著宮中遞出了覲見的奏表。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在她入殿覲見的時候,上首的劉虞朝著她投來的打量目光,很像是在評估——

    她是不是因為將兗州喬氏這個宗族給切分了出去,在情緒上依然有些不虞,故而早早地將自己的注意力轉(zhuǎn)移到了另外一件事物上,以防自己再去多想那些糟心事。

    但在聽著喬琰將此事陳說后,他的思緒又被帶了過來。

    劉虞問道:“那水泥路當(dāng)真能有此等宣揚長安的奇效?”

    喬琰回話的語氣格外篤定,或許是因劉虞已見過她數(shù)次將不可能變成可能,他好像很難不持有信服的態(tài)度。

    她道:“陛下大可放心,此物用于實踐的次數(shù)已經(jīng)不少了,只要在道路成型之后權(quán)且一試便知。即便真有不成,便只當(dāng)這是一條用于裝飾的路就是了。”

    “至于要如何讓其與弘文館一般,成為長安城的標(biāo)志,請陛下拭目以待。”

    聽喬琰這么說,劉虞便放心讓她去做了。

    于是長安城中的百姓在數(shù)日后就看到,那條本由青磚鋪就的御用馳道,從桂宮通往南面城門的這一段,都被人給一點點敲掉了原本的地基,形成了一段比兩旁行人所走的路大概低上半尺多的泥土路段。

    “文若,你說這是在做什么?”陳群和荀彧途徑此地的時候不免好奇駐足于此,開口問道。

    同為潁川世家子弟,陳群和荀彧得算是在歲上就有了的交情。

    當(dāng)年那“真人東行”景象正是陳氏祖孫前往拜會荀氏,彼時的荀彧年紀(jì)尚小,被祖父抱在懷中,和置身車中一并推來的陳群,大概就是這等名士相聚景象中的年幼“圍觀群眾”。

    如今倒是他們也相繼登上了政治舞臺。

    可眼前這局勢,便是他們這等頗有遠見卓識之人,也難以給出一個肯定的判斷。

    更讓他們捉摸不透的,大概還是喬琰。

    這位大司馬先是毅然決然地和本家做出了一個立場上的割舍,讓荀彧這種原本就被她一番操作給糊弄過去的,越發(fā)對之前還對她產(chǎn)生過懷疑而心生負疚。

    現(xiàn)在在春耕最為忙碌的時節(jié),她又將關(guān)中的耕作事務(wù)甩給了大司農(nóng)和其屬官,將演兵的事情丟給了趙云,折騰完了分宗立戶之事回返后,開始搗騰起了這條御道。

    荀彧遠遠看見喬琰戴著個特殊的面罩,只露出一雙眼睛,指揮著手底下的人將過篩完畢的土法水泥原料與水?dāng)嚭途鶆颍@半尺多厚的凹面中隨同碎石和沙子一并鋪了下去。

    這舉動可實在不太像是當(dāng)朝大司馬應(yīng)當(dāng)做的。

    甚至并不只是荀彧和陳群有這樣的疑惑,長安城中的百姓也對此大為不解。

    早先喬琰領(lǐng)兵離開長安,又在劉虞親自接待下凱旋的場面,都是這些人親眼見到的。

    現(xiàn)在她卻一改先前統(tǒng)兵時候的意氣風(fēng)發(fā),而是跑來折騰道路,誰看了都得覺得這是在自降身價。

    偏偏身在中心的喬琰絲毫也不為這些打量的目光所動,而是盯著這些工匠將二十公分厚的水泥路面一點點壓實,又在這條原本屬于御道的水泥路和一旁的道路之間設(shè)好了排水溝。

    隨著這條水泥路的鋪展,御道兩側(cè)的護欄也隨之安裝了起來,正是為了對其進行進一步的保護。

    這些看起來只要一碰就會留下痕跡的糊狀物居然會被鋪在道路上,對于身在長安的人來說,簡直是一件聞所未聞之事。

    倒是這一個個鋪路的工匠顯然對這個新奇的事物操作得很是熟練,在這一挖一抹一平的動作中,瞧著不是一般的行云流水,大概也早不是第一次接觸這個東西了。

    陳群正看得入神,并未留意到喬琰走到了他的面前。

    直到喬琰喊了聲“長文”,陳群這才回過神來。

    她摘下了口罩說道:“我記得在新刑律中說過,在實際應(yīng)用的時候是可以進行臨時增補的?”

    陳群回道:“不錯。”

    “那么勞煩長文與其他幾位商定之后再加上一句吧,若是在兩個月內(nèi)踏上此道的,便按照徒刑處置。”

    陳群敏銳地捕捉到了她話中對“兩個月內(nèi)”的限定,便問道:“這是一條只在限定時間之內(nèi)生效的律令?”

    喬琰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回道:“等兩個月后就自然見分曉了。”

    找上恰好在此地圍觀的陳群,是給這水泥路再上最后一道保險罷了。

    當(dāng)然,為了防止還有什么意外跌摔進其中的,或者是明知違背律令也要前來試上一試的,讓她這出計劃付諸東流,喬琰還是專門留了人手駐扎在此地。

    所幸御道兩側(cè)的道路足夠?qū)挸ǎ梢栽诒蛔o欄和守軍占據(jù)了路寬后,依然不影響行人的往來。

    這些往來的百姓一邊途徑此地,一邊看到灰色的泥漿填塞了凹陷的位置,朝著遠方延伸而去,卻依然不知道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路面是被鏟子鏟挖抹平的,好像可以在上頭輕易地留下痕跡,并不像是真正的道路該當(dāng)有的樣子。

    證明了這一點不像道路特質(zhì)的,也恰恰是喬琰本人的舉動。

    在這條路最靠近于長安城門的位置,她讓人給她取來了一根鐵棍,直接手握此物扎進了這路面之中。

    眼見她這舉動,在圍觀的人群中當(dāng)即有人出聲問道:“這樣的東西要如何起到道路的效果?”

    既然鐵棍能這樣輕易地扎在上頭,那馬車的車轍當(dāng)然也能輕松地在上頭留下痕跡,甚至極有可能直接深陷卡嵌在其中,落了個無法脫身的結(jié)果。

    這樣一來,若下一次再有天子要從桂宮往城外的靈臺方向去,豈不是根本無法走這條御道了?

    但回應(yīng)他們的并不是喬琰的解釋,而是她手持著這根鐵棍,在剛剛澆筑完成的水泥路面上繼續(xù)書寫描畫,分毫也沒有將這些質(zhì)疑給放在心上。

    這誠然不是一種正常的書寫方式。

    可要知道,當(dāng)年喬琰在領(lǐng)著呂布張遼等人北擊鮮卑后,甚至能在石塊上勒石記功,留下了諸如“于赫皇威,神武不殺”這樣的字樣,如今只是要在并未干透的水泥地上寫字,絕不能算是難事。

    此刻因為她這異常舉動前來圍觀的人看到的,便是她在這里寫下了龍飛鳳舞的兩個字。

    “長——安?”

    有人下意識地隨著她的落筆念出了聲。

    這是兩個即便不識字的人也知道是什么意思的文字。

    只因在長安城的南面城門之上,也同樣有著這兩個字。

    喬琰將手中的鐵棍遞給了一旁的侍從,在往后退出幾步后,看著自己的成果露出了個滿意的笑容。

    不錯,在這條水泥路的開端上,她留下的正是長安兩個字!:,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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