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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1. 231(二更) 益州局勢

    劉辯在剛聽聞樂平侯送來年禮的時候,其實還有點心理陰影。

    這份在元月中旬才送到鄴城來的禮物,在送禮人的身份上寫著大司馬驃騎將軍的名號,以七個字的官職宣告著她的立場。

    當(dāng)年他剛在鄴城登基的時候,其實是對她給出過這個驃騎將軍名號的,可惜喬琰顯然并不打算站在他的這一邊,對這個委任擺出了一副拒不接受的狀態(tài)。

    現(xiàn)在才算是讓這個驃騎將軍落到了實處。

    但讓他有心理陰影的,可不是喬琰對他給出官職的拒絕,而是她送的年禮。

    對劉辯來說的昭寧一年元月,她送來的年禮是她親手寫的典籍批注,意在勸學(xué),這倒是還勉強算是個正常的。

    可昭寧三年的元月年禮,是邙山之上漢靈帝墳頭的一捧黃土啊!

    劉辯真是做夢都忘不了這個場面。

    當(dāng)喬琰的使者在朝堂之上手捧盒中黃土,表示這是替弘農(nóng)王告祭先帝,一解思鄉(xiāng)之情的時候,劉辯的臉色白了又綠綠了又白,很難理解這位使者到底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且真覺得這是個正兒八經(jīng)的禮物的。

    到了今年,得虧他在斟酌一番后覺得,喬琰應(yīng)該還沒有因為現(xiàn)任君主是劉虞,就會將先帝的墳給刨了的地步,最后還是選擇了接見她的來使。

    然而看到這份年禮是代表長輩贈送給晚輩的壓勝錢的時候,這位在鄴城朝廷中其實也沒有多少權(quán)柄的帝王,不由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他好像還比喬琰大一歲對吧?

    這個輩分到底是如何拉開的?

    但在劉辯的印象中,除卻那個令人永生難忘的年禮之外,他也不會忘記喬琰當(dāng)年當(dāng)庭斥責(zé)袁術(shù)擁立他為天子時候的口吻。

    這么一想,這種差了輩分的既視感倒也沒錯。

    劉辯將這枚壓勝錢放到了一邊,將視線挪到了盒子中折疊整齊的樂平月報上,聽得來使在下方說道:“我們君侯的意思是,弘農(nóng)王年已不小,不能只將目光放在鄴城,放在魏郡,或者是小小一個冀州,大漢十三州中各有風(fēng)物,若為人所掩蔽事實景象,遲早將為井底之蛙,何能堪配先帝子嗣之名。”

    袁紹在一旁捏緊了手。

    他覺得自己大概沒有聽錯,在這句話中分明是有一番給他上眼藥的意味。

    可這種指責(zé)也未免過于無稽之談了一些。

    劉辯安居鄴城才是身為帝王的常態(tài),難道還要讓他到處東奔西跑四處采風(fēng)不成?

    算起來劉辯的臣子中有實權(quán)的固然不多,袁紹還是沒將這鄴城朝廷變成自己的一言堂的,這樣說來,他完全不必對這句挑撥離間之言做出什么特別的反應(yīng)。

    想明白了這一點,袁紹坦然地看到劉辯從面前的樂平月報中取出了一份,將其鋪展開來。

    然而在看到月報上的內(nèi)容后,劉辯當(dāng)即瞪大了眼睛。

    袁紹還在思忖到底要如何跟劉辯說,明年要是還有這樣的情況,大可以直接將喬琰的來使攔截在外,免得給自己找不痛快,忽見劉辯轉(zhuǎn)頭看向了他,問道:“袁青州,為何這并州寫出的樂平月報上說,他們今年慶祝劉幽州即位的祭天典禮所用的太牢禮,那頭豬的重量能達到五百斤?”1

    這樂平月報的一月刊,按照喬琰給昭姬提出的要求,需要同時面向并州涼州與關(guān)中的“讀者”。

    尤其是在關(guān)中的增量,需要讓這些投效在劉虞麾下的士人從建安元年的一月開始習(xí)慣于這個月報。

    這就意味著,光是將關(guān)中這里的登基典禮情況告知于并州,并不只是這期月報的全部。

    蔡昭姬思忖一番,覺得有必要給關(guān)中民眾和朝堂新人一點小小的震撼。

    可現(xiàn)在又是冬日,不能說忽然在開年的時候再匯報一次去年的畝產(chǎn),難免過于刻意。

    那就只能用近期發(fā)生的事情。

    發(fā)展樂平月刊到如今,蔡昭姬對“新聞”素材的敏感程度已經(jīng)很高了。

    她當(dāng)即從可用素材里翻出了一項,便是那祭天的太牢禮。

    發(fā)覺此物的規(guī)格比尋常的豬要重很多的,只有當(dāng)日行到明堂辟雍參加典禮的人。

    但只要有“人證”就好辦了。

    這還并不是只有一個特例,而是并州在畜牧養(yǎng)豬行當(dāng)?shù)陌l(fā)展下所形成的普遍成果。

    喬琰領(lǐng)軍入主長安的時間還短,并未來得及將一系列的種田畜牧框架搬到關(guān)中來,現(xiàn)在正好借著祭天之禮來上一出對外的宣傳。

    這個消息對于有人證的關(guān)中來說,聽起來都有些匪夷所思,更何況是并未親眼看到這一幕的袁紹。

    他當(dāng)即回道:“紙上所書,陛下不可盡信,此妄言也。”

    他話剛說出,來使就朝著他投來了一個仿佛在看蠢蛋的眼神。

    這個反應(yīng)讓他很難不揣測,這個消息或許是真的,否則他往后大可以拿著這個喬琰送來的假消息去反擊。

    只是他顯然不能在此時將自己說出的話收回去,只能硬著頭皮保持著面色從容。

    他在此時又聽劉辯說道:“這上頭還說,天下旱情大多有周期循環(huán),為防近年內(nèi)再出現(xiàn)旱蝗之禍,并州涼州已陸續(xù)完成了開鑿水渠的事宜,如今將發(fā)展到關(guān)中。”

    在劉辯的記憶之中,還有對當(dāng)年三輔蝗災(zāi)的印象。

    彼時的旱災(zāi)蝗災(zāi)讓三輔之地的流民陸續(xù)涌入京畿,在宮中也能聽到人心浮躁之言,空中成群的飛蝗也顯然不會避讓開宮室,只因?qū)λ鼈儊碚f無處不可去。

    偏偏寫出這篇記載,又將涼州并州二地水利工程介紹而來的伏壽,和劉辯有著相似的當(dāng)年印象。

    在她寫下這些文字,以讓關(guān)中民眾生出信心的時候,其中種種陳述對司隸人士來說的代入感不是一般的高。

    這讓劉辯下意識地就擔(dān)心起了鄴城的情況。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袁青州好像時常走在喬并州的后面。

    雖然按照眼下的情況看來,喬琰和劉虞要想穩(wěn)定關(guān)中,并不是在一時之間就可以做到的事情,但這種相互對峙的局面到底還可以持續(xù)多久呢?

    以劉辯的經(jīng)驗,他無法給出一個明確的回復(fù)。

    聽袁紹回說近年來風(fēng)調(diào)雨順無需擔(dān)憂,劉辯保持著將信將疑的心態(tài),將手中這一份月報中與劉虞登基有關(guān)的東西都給跳了過去,而后翻起了下面的,便隨手抽出了其中的一份。

    可他拿起的,大概也是袁紹最不想看到的一頁。

    在袁紹聽到劉辯驚呼出了“袁青州”三字的時候,袁紹心中一緊,陡然生出了個不妙的預(yù)感。

    得虧劉辯還記得先將使者給送出去,這才問道:“袁青州,你真的欠了那么多糧食嗎?”

    一聽這話,袁紹眼前一黑。

    之前連袁術(shù)都知道了這件事,還從遠程表達了對他的嘲笑也就算了,這件事他原本是瞞著劉辯的。

    反正對袁紹來說,欠了喬琰這個數(shù)額的糧食,與只欠上萬石的情況也沒什么不同。

    在雙方已經(jīng)撕破臉皮的情況下,這就是一筆沒有必要再還的東西。

    但喬燁舒……喬琰這混賬!她怎么敢將這種東西當(dāng)做并州民眾的讀物?

    別以為袁紹沒聽到來使在一開始就對這些月報的性質(zhì)做出了解釋!

    總算跟劉辯解釋清楚了此事無關(guān)痛癢后,袁紹回府就掀掉了桌案。

    從對方這種肆無忌憚的炫耀和扎心的表現(xiàn)里,袁紹只覺得自己才因為公孫瓚與他聯(lián)盟變得好了不少的心情,在此時又遭到了毀滅性的破壞。

    而當(dāng)從那種涌到頭頂?shù)目衽惺栈亓藥追稚袼己螅B又忍不住想到了另外的一個問題。

    樂平月報這種東西,若是真的如送年禮的使者所說的那樣容易獲得,從田豐出發(fā)往并州到如今的時間也不算太短了,他早應(yīng)該看到此物的才對。

    這種融合了不少大消息的東西,即使田豐想要先去確認真實性,到了如今也早應(yīng)該有消息傳回來了,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就仿佛在世上人間蒸發(fā)了一般。

    袁紹倒是沒考慮過田豐會改投的可能性。

    即便他真會做出這種選擇,他也會名正言順地成為喬琰的下屬,而后讓喬琰來跟他談?wù)剬⒓胰艘步舆^來的情況,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連人都不見了。

    他恐怕得做好田豐已經(jīng)遭遇到不測的準備。

    偏偏在這個時候還有下屬問詢,是否要讓人前往長安,去那招賢的弘文館一探究竟,看看對面打出的招賢招牌到底發(fā)展到了何種地步。

    唯恐自己再來一出派遣人手后有去無回的情況,袁紹當(dāng)即拒絕了這個建議。

    他又哪里知道,田豐因為一手字寫得還算出色,被迫繼續(xù)留在弘文館中,負責(zé)協(xié)助記錄這些往來士人的言行,此時正在滿心期待著他的營救呢。

    田豐越想越覺得這個情況不太對,字寫得好也不代表他所有的字都會寫,這完全是兩碼事。

    他其實應(yīng)該說自己沒法做到全部記錄才對。

    但在經(jīng)歷了先前的那些背運之后,田豐又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再因為說出了什么話,被塞到了另外的奇怪地方。

    他身居現(xiàn)在所在的弘文館,雖然要擔(dān)心荀彧和崔鈞會不會突然有一天想到他的身份,可起碼能見到這些往來士人的表現(xiàn),讓他知道現(xiàn)在又有什么人加入到長安的建設(shè)之中去了。

    再倘若,他那遠在鄴城的明公能稍微有一點政治上的敏銳,想到將人派遣到此地來打探消息,或許他就能將這些收集到的情報給一股腦地送回去了。

    到時候,就連他自己也有了脫身的機會。

    這弘文館,畢竟是往來者甚眾的地方!——

    田豐抱著美好的希望開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在益州那邊,李儒也同樣開始了今天的工作。

    但和田豐這種工作方式不同,他是帶著喬亭四處游玩的。

    按照他和齊周所說的那樣,反正這個宣旨還要等著各郡太守到達,讓劉焉彰顯一番他和長安之間的友鄰關(guān)系,他閑著也是閑著,畢竟是第一次來到益州,總要看個夠本才好。

    君侯派遣他陪同而來,就是不想要搶奪了齊周作為天子使者的風(fēng)光,他總不能連這點淺顯的道理都不明白。

    齊周既覺得“李蒙”說得有點道理,又覺得對方好像是在忽悠自己。

    但這幾日確實也沒什么要事,便是讓他出去晃晃也無妨。

    連齊周這邊的許可也得到了,李儒就徹底成了個閑人。

    旅游到異地應(yīng)當(dāng)做的是什么?大概有一件事放在現(xiàn)代和古代都是一樣的,就是購買當(dāng)?shù)氐奶禺a(chǎn)。

    李儒也是這么干的。

    蜀中之地最出名的東西莫過于蜀錦,此時雖不是養(yǎng)育蠶桑的時節(jié),卻還是有不少新產(chǎn)出的。

    李儒領(lǐng)著喬亭挑選了相對價格低廉的兩家購買了幾匹錦緞。

    在將東西搬回驛館的時候齊周朝著李儒打量了好幾眼,覺得對方購買的數(shù)量和品質(zhì)倒是也對得起他的財政狀況。

    李儒甚至還跟他建議道:“如果你想要買到性價比更高的,就選我去的那幾家。”

    他神神秘秘地說道:“你知道嗎?那劉益州也得算是個狠人,就在他入益州的第三年,他將對他懷有異心的王氏、李氏等巴郡大姓都給誅殺了,那王李一氏的蜀錦產(chǎn)業(yè)也就自然落到了劉益州的手里,被他轉(zhuǎn)贈給了次子。”2

    “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打聽到的消息。你想想,這就是個無本買賣,價錢自然要比別處低一點。這種恩怨跟咱們來宣旨的人沒什么關(guān)系,反正東西正適合我們這種手頭錢財不多的,也好跟家里有個交代是不?”

    李儒哪里有什么家里需要交代,他就是個一人吃飽全家不愁的狀態(tài)。

    可齊周有啊。

    聽李儒跟他這么說,他當(dāng)即回了個“多謝”,覺得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這個不務(wù)正業(yè)的同行者,還是稍微有那么一丁點的用處的。

    但聽到他第二日又去采購蜀中美酒了,齊周差點一口氣沒有喘上來。

    李儒剛一回來,他就抓著對方問道:“你是不是忘記了我們是如何抵達成都的?這一路上穿過了斜谷道,漢中郡,巴郡,廣漢郡,然后才到達蜀郡的成都,路途顛簸,帶些蜀錦回去也就算了,哪里是能把酒水也給帶回去的!”

    不要隨便給他增加工作量行不行!

    李儒笑了笑,“誰跟你說我是要將美酒給帶回去的?你也不想想,我這買了蜀錦應(yīng)付完了之后總得給自己添點東西吧,若是灑在了路上多遺憾,還不如在這里就喝完。”

    “這蜀地位處南方,除了種黍麥之外大半種植的是稻米,故而此地的酒中也有以稻來釀的,此酒最大的特點便是辣喉,和那北地烈酒各有滋味。”

    “不過這回沒什么便宜可占了,我往益州本地人開的酒鋪與東州人所開的都跑了一趟,價格相差無幾。畢竟蜀中田產(chǎn)豐饒,真是一片溝渠脈散,疆里綺錯景象。”

    李儒拍開了齊周的手,“不與你多說了,我飲酒自醉去了。”

    眼看他這一副懶散的樣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經(jīng)被反復(fù)強化這個印象了,齊周甚至覺得這一點都不算是什么大問題。

    就連第一日聽到他不買東西了,而是帶著他身邊那姑娘一起出去走訪,齊周也沒覺得有什么可奇怪的。

    聽對方說,他今天不打算買實物的特產(chǎn),去體驗體驗蜀中的人文風(fēng)物。

    比如說,蜀中奉行的鬼道和占卜之事。

    但接連出去轉(zhuǎn)悠了兩日,齊周聽得對方得算是無功而返。

    按照他的說法就是,據(jù)說最擅長占卜的兩位呢,一個人已死了,一個自從斷言與劉焉一道進蜀中的吳懿之妹有貴不可言的面相后也消失了,其他的,按照他多年間和江湖騙子打交道的情況看,大概都是假的。

    “入鄉(xiāng)隨俗嘛,”李儒聳了聳肩膀,面露無奈,“雖然看出了他們是騙子,我也沒打算當(dāng)面拆穿。也算是我給益州人面子了不是?幸好我前幾日已將銀兩都用來買蜀錦和買酒上了,本來是為了砍價才跟他們多說兩句的。”

    “……”齊周沉默了許久,更加慶幸對方不是此番來蜀的主使。

    他想了想還是又提醒道:“還有兩日就到劉益州和我們約定的時間了,你接下來還是莫要外出的好。”

    李儒擺手回道:“那是自然的,我這腿腳原本就不算大好,這幾日也就是圖個新鮮勁,現(xiàn)在可該躺著了。”

    齊周見他一邊往回走一邊又補了一句“我那酒還沒喝完呢”,差點沒一口老血吐出來。

    但他以為李儒最后逛的兩日是無功而返,事實上李儒的收獲可一點不少。

    下一日并未出門的窩居中,他就和喬亭一起整合起了手中的信息。

    他一邊是在完成自己的任務(wù),一邊其實也是在對喬亭進行指導(dǎo)。

    他說道:“我們這幾日出去獲得的消息很雜,但是完全可以按照劉焉的人際關(guān)系來歸攏。”

    “一類是劉焉的親眷子嗣,一類是劉焉的下屬。”

    “劉焉有四個兒子,長子劉范,次子劉誕,三子劉瑁,四子劉璋。”

    “劉焉的部下,我們也按照最直白的方式劃分分成兩類,一類是益州本地人,比如支持他進入巴蜀的董扶,比如被他委派到了武都郡的張魯,以及還留在劉焉麾下的趙韙。一類是益州之外的人,也就是被稱為東州士的,比如說跟隨他進入巴蜀的吳懿、龐羲。”

    李儒一邊說,一邊在面前的紙上居中位置寫下了劉焉本人的名字。

    而后在上方寫上了他那四個兒子的名字,在下面寫下了“益州士”和“東州士”兩個派系。

    “現(xiàn)在我們開始歸納這幾日間聽到的消息。”

    “從蜀錦的情況我們可以看到,劉焉在益州士和東州士之間是偏向于東州士的,事實上巴郡的王李二氏并不是被劉焉在鎮(zhèn)壓謀反中處死,而是他為了在益州為了樹立權(quán)威而殺的。”

    “隨后,就像劉焉和我們所說的那樣,他在前年平定了益州人任岐所引發(fā)的判亂。”

    “在這場交戰(zhàn)中劉焉甚至本人親自督戰(zhàn),在背部還中了一道流箭,這就是被益州人開辦的酒館所偶爾談及的事情。”

    “而后,一部分收繳得到的蜀錦生意被他交給了他的次子劉誕,言外之意就是讓他有個安身立命的本錢,余下的便不必多想了。這位二公子也確實沒有什么大志,早早就當(dāng)個富貴閑人去了。”

    李儒說到這里,將劉誕的名字從紙上劃去了。

    他做出此判斷并不只是因為蜀錦生意,還有作為來使在此地所見的情況。

    所以現(xiàn)在,在他面前的紙上變成了四個姓劉的名字,以及東州士和益州士,其中前者被描深了一道,意為其更得劉焉的看重。

    “現(xiàn)在我們來看這些人各自支持的勢力。”

    李儒在這張紙上一邊寫一邊說道:“這些人都是屬于劉焉的毋庸置疑,但是因為劉焉對東州士更為看重,意圖用來制衡益州本地的勢力,所以益州人士也要給自己謀求一個出路。”

    “具體表現(xiàn)為——張魯和其母親選擇從劉焉手中不斷謀求權(quán)柄,往漢中乃至于武都的方向發(fā)展。”

    “趙韙在劉焉剩下的兒子中看好他的小兒子,覺得對方脾性懦弱,很容易為自己所拿捏,能扭轉(zhuǎn)益州人的劣勢局面。”

    “而劉焉麾下的東州士,則是試圖在有了跟隨劉焉入蜀地的功勛后,再與之結(jié)為姻親,進一步謀求權(quán)柄。”

    “吳懿的妹妹被人說成是有貴人之相,可惜劉焉的前面兩個兒子都已經(jīng)成婚了,所以這位吳氏被嫁給了劉焉的三兒子劉瑁。更可惜的是,劉瑁生有狂疾,與繼承無緣,故而吳懿目前依然是鐵桿的劉焉部從。”

    “這也很難說是不是劉焉為了讓吳懿此人暫時不在自己的繼承人中站隊。”

    “不過這樣一來,我們姑且可以將劉焉的三子也劃掉了。”

    最后就剩下了三個名字和其所支持的勢力——

    劉焉本人:以張魯為代表的益州人,以吳懿為代表的東州士

    劉焉長子劉范:理法上來說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劉焉幼子劉璋:趙韙等對劉焉的抉擇心有怨言的益州人。

    李儒說道:“益州與外界隔絕,局勢的變化傳到長安早已經(jīng)過了一番說辭上的掩飾,也難怪君侯要讓我們先分析清楚此地的局勢再行決斷。”

    “但也正是因為這種地理上的隔斷,讓有些人的做事變得肆無忌憚了些,使得我們獲知對應(yīng)的消息變得更加容易,用來作為你的第一課正好。”

    “局勢已分,誰是最能為我們所用的,也就已經(jīng)清楚明白了。”

    李儒將筆遞交給了喬亭。

    喬亭并未猶豫,在面前的名冊上畫出了一個圈。

    被圈出來的這個名字,是益州人趙韙——

    “你說誰?”

    喬琰筆尖一頓,忽然抬眸朝著報信之人看去。

    那報信之人未曾想到,他前來匯報的消息居然會得到喬琰這樣大的反應(yīng)。

    他方才說的事也算簡單。

    近來隨著弘文館中到訪的士子增多,有些士人為了得到和同道中人更多的交流機會,干脆也不著急從那四位弘文館館主處得到認可,而是借著弘文館這地方作為了個論辯的舞臺。

    這也就是為何喬琰會將諸葛亮給塞過去旁聽。

    以他的年紀雖然還不算學(xué)成,但在先有荀彧指導(dǎo),后有樂平書院上課的培養(yǎng)下,對大多數(shù)言論已經(jīng)有了一套自己的評判邏輯,故而喬琰也不太擔(dān)心他被人給帶歪了。

    這種旁聽更像是拓展視野,聽聽同時期的其他聲音。

    但今日的情況有些不同。

    按照這位報信之人所說,今日旁聽的人里還多出了一個和諸葛亮年齡相仿的少年人。

    這少年沉默文靜,全神貫注地聽著那些人的交談,偶爾還與諸葛亮交流兩句。

    任誰看了都會覺得,這好像是哪位到訪此地的文士將自家的子侄輩也給帶上了。

    然而也不知道是這兩個少年交流到了什么話題,忽然就小聲爭執(zhí)了起來。

    演變到最后,竟成了在其他人中途停頓的時候,那陌生的少年忽然要求和諸葛亮來上一場辯論,為他們方才沒能說服對方的話題找出個結(jié)論。

    想到喬琰對諸葛亮的重視,加之那出言一爭結(jié)果的少年好像也非池中物,身在一旁的崔鈞連忙讓人給喬琰報了個信。

    這報信之人聽喬琰問出這話,還當(dāng)是自己說得急了口音有點重。

    他便又重復(fù)了一遍:“那少年自稱名叫龐統(tǒng)。”

    232. 232(一更) 臥龍鳳雛

    龐統(tǒng)?

    這顯然不是有什么重名的情況,就是那荊州的龐統(tǒng)。

    他的到來,讓喬琰也不免有些意外。

    也實在不怪她會有這種表現(xiàn)。

    即便是對三國歷史最為陌生的人,大概也會記得那句“臥龍鳳雛,二者得一,可安天下”。

    能不能安天下的姑且不論,龐統(tǒng)這位鳳雛在司馬徽的評價中能和諸葛亮齊名,絕非等閑之才。

    此時驟然聽聞諸葛亮與龐統(tǒng)會面,還是以近乎于爭端的方式,聽起來倒是很有一種宿命之友的意味。

    諸葛亮因荀彧的建議,從徐州搬遷到了并州來,進入了樂平書院就讀,并沒有如歷史上一般避戰(zhàn)禍于荊州,卻還是與荊襄人士龐統(tǒng)在這長安弘文館中有了這樣的一出會面,誰說這不是一種緣分。

    喬琰頓時來了興致,擱下了手中的筆,起身準備往弘文館的方向去。

    不知道算不算是出于某種惡趣味,她覺得在這個時候,楊修居然因為閱讀理解問題被她丟去給呂布當(dāng)傳令官了,故而不在此地,實在有那么點可惜。

    該當(dāng)讓他看看這出很有歷史重現(xiàn)之感的場面的。

    不過當(dāng)時她與楊修那洛陽之斗,是自選題材的策論,諸葛亮和龐統(tǒng)的這一出,就更像是辯論了。

    等喬琰行到弘文館中的時候,便見那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年人相對而立,周邊環(huán)繞著一圈比他們的年紀大出了不少的成年文士,怎么看怎么覺得有趣。

    站在諸葛亮對面的少年模樣看著平平,氣質(zhì)卻也出眾,按照那報信之人所說,他在早前并未出聲的時候看著還有幾分質(zhì)樸憨厚之象,但當(dāng)他開口后,便顯出神采曄曄之態(tài)了。

    “這么聽來倒是和荀軍師有點像?”喬琰饒有興致地評價道。

    將她從門外迎進來的崔鈞也不知道,她這番興致到底是因為早就因為棉籽分離機器被她納入觀察的諸葛亮,還是這位剛出現(xiàn)的龐統(tǒng)。

    他說道:“我剛讓人打聽了一下,這龐統(tǒng)今年十四歲,乃是襄陽龐氏子弟,這兩日原本是跟其堂兄龐山民一道前來長安見見這邊景象的。”

    崔鈞小聲說到這里的時候,朝著人群中的一處指向而去,指著的是個二十歲上下的青年,又補充了一句,“其父就是襄陽隱士龐德公。”

    他將話題扯了回來,接著說道:“龐統(tǒng)聽聞弘文館景象,便讓堂兄將他給帶來了。原本他也沒打算說話的,只是因今日弘文館中有人提到了許子將和許文休,說到了早年間品評人物之事,他和諸葛亮閑聊了兩句,兩人觀點上有些相左,這就吵了起來。”

    “聽出來了。”喬琰回道。

    她雖然來得已經(jīng)算快了,但辯論這種東西實在要不了多少時間。

    像是諸葛亮和龐統(tǒng)這樣的少年俊才,年紀是小了點,肚子里的文墨存貨卻不少,顯然也不會出現(xiàn)什么車轱轆話的情況。

    不過之前的辯駁之言沒聽到,也并不影響她憑著后續(xù)所說,將這兩方的論點給聽明白。

    諸葛亮覺得,既是要品評人物,就該當(dāng)從其才其能,以及其所不能為之事,做上一出恰當(dāng)周密的點評,要本著開誠布公,循名責(zé)實的底線。更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言過其實,或者是似是而非的評論。

    而龐統(tǒng)則是覺得,現(xiàn)如今這等亂世多災(zāi)的環(huán)境下,原本就是不如清平之治的時候好人多的,這種環(huán)境下實在很應(yīng)當(dāng)給一些品行尚好之人更高的評價,讓其他人能看到這樣的人為人所稱頌,進而引發(fā)向善之心。

    “說起來,這似乎和君侯的樂平月報上最開始開辦雜談項目,好像就是這樣的想法。”崔鈞說道。

    當(dāng)時的雜談可不是連袁紹數(shù)麥這樣的軼事都記載,而是作為誘導(dǎo)并州人向善的好人好事專欄。

    只不過是在并州人能吃飽穿暖后,喬琰覺得這種記載方式所能起到的作用有限,與其記載此事,還不如發(fā)揮出月報的娛樂性。

    她頷首道:“不錯,這種想法往極端一點去的例子就是郭林宗,他將改過自新之事也在對人物的品評中有所宣揚。”

    所以非要說起來,龐統(tǒng)這個說法也是有其時代必然性的。

    但也絕不能說諸葛亮這個務(wù)實求真的想法就有什么問題。

    若是將名過其實的人放在了一個他并不能匹配到的高位上,反而是對社會更大的破壞。

    不過諸葛亮在這種說法中還額外有個補充,他覺得這種所謂的不能匹配,應(yīng)該叫做務(wù)實但不可斷言。

    喬琰看著面前對二人說辭的記錄,隨手翻了翻,將他們先前的論據(jù)掃了個大概。

    倒是也不怪龐統(tǒng)會有這種想法。

    他的伯父龐德公就是荊襄地界上知名的點評人物好手,只不過大多數(shù)的情況下,他并不喜歡開口,甚至隱居在鹿門山中。

    龐統(tǒng)到底還有些少年人的心氣,覺得若是能以此為助力,清正風(fēng)氣,或許南陽之地就不會有那么多流民生亂,荊州也不會有那么多宗賊為患。

    當(dāng)然他這種說法并不是非要強迫他的伯父從隱居到入世,而是他要自己成為那個有底氣品評人物之人。

    在他這番出頭的爭辯中,很有一派爭上之態(tài)。

    是該算個潛在的狂士。

    喬琰看到這里,并未明言自己到底支持哪一方,只是看著諸葛亮和龐統(tǒng)相對而立的樣子,露出了一抹笑容。

    這兩人在如今還不到正式得到委任的年齡,但已能讓她隱約窺見將來建功立業(yè)的景象了,她是該為此而覺欣喜的。

    至于說只有諸葛亮算是在她的麾下,龐統(tǒng)這個荊州人還不能算這個問題——

    他人都已經(jīng)在司隸了,還能跑了不成?

    這也未嘗不是喬琰對自己的自信。

    自她進來到弘文館的時間雖不長,在場文士的目光在集中于龐統(tǒng)和諸葛亮身上之余,也都難免留意到了她的出現(xiàn)。

    金印紫綬年正十八的女君侯,在這長安城中有且只有這一個,絕不會讓人錯認她的身份。

    更獨一份的自然是她奉迎劉虞登基后依然手握軍權(quán)、裁斷事務(wù)的權(quán)柄。

    她已憑借著自己奉迎成年天子、謙讓大將軍位置的表現(xiàn),讓荀彧盧植等人都未曾看出她有不忠于漢室之心。

    但這只是一回事,這無法改變她在眾人心中的權(quán)臣定位。

    在方今這種天下未曾一統(tǒng)的局面下,固然不乏被劉虞賢明吸引來此地的,可讓那些真正有本事的人去選,到底是要做劉虞的近臣高居廟堂,還是要做喬琰的手下征討四方,大概更多的還是選擇后者。

    那么與其先通過弘文館四位館主來進行一輪篩選,還不如直接和喬琰接洽。

    難保不會出現(xiàn)被她所看中后青云直上的情況。

    這也正是喬琰對拉攏龐統(tǒng)入伙的信心所在!

    可這種目光的匯集,就讓有個人感覺到壓力了。

    這個人當(dāng)然不會是喬琰,也不會是此時很覺棋逢對手的諸葛亮和龐統(tǒng),而是田豐。

    他是負責(zé)記錄弘文館中士人言論的,那么諸葛亮和龐統(tǒng)兩人年齡小歸小,當(dāng)然也是記錄的范疇。

    好巧不巧,在這兩人的打擂臺剛開始的時候,他就被崔鈞給抓了壯丁。

    崔鈞是真沒認出田豐來,他也就是因為田豐和他一樣都是河北口音,覺得對方有些親切,便時常跟他聊上兩句,和荀彧被喬琰告知要對田豐故作不識的情況還是不太一樣。

    但不管是真沒認出還是假沒認出,田豐現(xiàn)在都處在了眾人視線的中心。

    在喬琰伸手拿起之前那幾張記錄紙張的時候,田豐整個人的心神都已經(jīng)處在了緊繃的狀態(tài),生怕被喬琰發(fā)覺出他的不妥來。

    袁紹的謀士臥底到了長安弘文館這種招聘人手的地方,要是被別人知道了,估計這些人在笑話長安居然能被人這樣潛入的同時,還得說他田豐一句不講規(guī)矩。

    ——如果他能回得去的話。

    這還極有可能變成喬琰發(fā)起對袁紹討伐的理由之一。

    他絕不能留下這樣的話柄!

    田豐努力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只是這一邊寫著,他也一邊感慨,喬琰麾下已經(jīng)得到委任的人才就不在少數(shù)了,尤其是那一片潁川系的士人,隨著她進駐關(guān)中擁立天子,以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速度擴張了開來,在制定法令、實施屯田、招攬人才的各個方面發(fā)揮出了驚人的作用。

    現(xiàn)在怎么還又有了這等年少才高之人。

    田豐看著諸葛亮和龐統(tǒng)二人,實不難想到,再過幾年后這兩人會是何種風(fēng)姿。

    但再想想她那樂平書院中的濟濟人才,哪里只是兩人這個數(shù)目,田豐又干脆破罐子破摔不想考慮了。

    他尚沉浸在思緒中,也沒影響他手下筆耕不斷,將這二人的話都給如實記錄下來。

    好在這一心二用也并未持續(xù)多久,起碼還沒讓田豐下意識地在心中想著“該當(dāng)提醒明公警覺此事”的時候,也將這句話給寫出來,那兩人的聲音就在龐統(tǒng)一句“何妨他日以實證來看”的話中停了下來,田豐也可以頓住了筆。

    也正是在此時,本還在爭辯中的兩人都朝著喬琰所在的方向看了過來。

    似乎是對引起了樂平侯對此事的關(guān)注,也對影響了此地的正常交流有些不好意思,他們先是歉意地朝著周圍行了個禮,這才站直在了那里。

    喬琰拊掌而拍的聲音打破了此地在一瞬間陷入的寂靜。

    “有點意思。”

    她這句有點意思還得算是一句夸贊,只因她下一句就是:“昔年我與楊德祖在洛陽鼎中觀外,以策論呈遞觀中名士,彼時許子將以一句雛鳳有清聲為點評,今日見你二人之辯,倒是讓人不免想到當(dāng)年。”

    這句話里,她竟是將諸葛亮和龐統(tǒng)二人將她自己和楊修相比了。

    但眾人仔細想來竟也覺得確實相似。

    當(dāng)年的鼎中觀里,陳紀也是在的,今日他也在這兒。

    只是當(dāng)時的許攸許劭陳琳等人換成了今日的荀彧王允崔鈞。

    分量一點都不比當(dāng)年要輕,反倒還尤有過之。

    更不用說還有喬琰這位大司馬驃騎將軍在此。

    不過這樣一來倒是讓人不免想到,從當(dāng)年到如今也就是不到八年的時間而已,喬琰已經(jīng)從當(dāng)年被品評的“雛鳳”變成了今日的執(zhí)掌風(fēng)云之人,也是——

    今日的點評者。

    她道:“當(dāng)年有子將先生對我給出了一句寄望,方有我隨后的面見天子,今日巧遇此景,若能點評一二,倒也未嘗不是人才接續(xù),薪火相傳。”

    見諸葛亮和龐統(tǒng)都對由她來點評無有異議,她抬手示意,當(dāng)即有人將紙筆給取來放到了她的面前。

    在這個鋪紙于前的片刻里,她的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了在場的眾人。

    弘文館這地方畢竟是在為大漢朝廷擢選人才,她如今既要在扎實于庶務(wù)的同時謀求更進一步的位置,就并不適合和這些人有過多的接觸,而應(yīng)當(dāng)順其自然地等到他們跳到自己的飯碗之中。

    起碼要在大司馬位置到手后,再通過人才崗位的調(diào)度,將有機會培養(yǎng)成心腹的,安排在更靠近自己的位置上。

    所以她其實只在剛落成的時候來過一次此地而已。

    但今日諸葛亮和龐統(tǒng)的意外一辯,卻讓她有了個名正言順來到這里的機會,以及借此成就一樁美談的契機。

    誰又能說這不是一種氣運。

    她掣筆思忖也只在一瞬間,眾人便見她在紙上落筆寫下了十二個字。

    這十二個字好像既是對那兩個少年的點評,又是對這弘文館所題的對聯(lián)。

    只因紙上赫然寫著——

    “談笑鴻儒鳴鳳,往來俊采游龍。”

    她寫下這二句后又朝著諸葛亮和龐統(tǒng)看去,笑道:“你二人時正年少,何妨以臥龍鳳雛為名號,然尚未學(xué)成,此為言過其實之論,意在鼓勵少年人效仿爾等奮進爭先,但五年之后,我想看到此話為真,不知你二人可有此膽一試此名?”

    這句“言過其實”照應(yīng)的便是龐統(tǒng)的觀點,而那“此話為真”又分明是諸葛亮的想法。

    諸葛亮與龐統(tǒng)對視了一眼,在轉(zhuǎn)回與喬琰的目光對視后,同時朝著她俯身拜來,回道:“愿承君侯此言。”

    正如喬琰所想的那樣,當(dāng)年被人評點之人在掌權(quán)后面見少年人爭辯,給出了另外一句寄望,這就是一樁必然要和弘文館之名一并為人所傳揚的美談。

    他們二人都不是意圖隱居避世之人,也各有一番抱負,若有此名推動,無疑是一件意外之喜。

    唯獨有一點問題的只是……

    龐統(tǒng)在起身后又瞧見了身在人群中的堂兄,陡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他原本明明是來弘文館一覽風(fēng)物景象的,可這句“愿承君侯此言”,竟像是給自己簽訂了個以五年為觀察期限的賣身契了!

    哪怕喬琰并未明言,非要讓他是在自己的面前兌現(xiàn)這個五年后的鳳雛之名,但他若是回返了荊州,還真能長成和諸葛亮匹敵的樣子嗎?

    龐統(tǒng)望著與他只差兩歲的諸葛亮,不由陷入了沉思。

    他心中好像已經(jīng)有了一個肯定的答案。

    233. 233(二更) 師徒之名

    在這種想法的驅(qū)使下,當(dāng)龐統(tǒng)于圍觀者散去后收到了喬琰單獨會見的邀請,又從她口中聽到了是否愿意往樂平書院就讀的發(fā)問后,他心中并未再經(jīng)過更久的思考,就同意了下來。

    但龐統(tǒng)到底不是普通的少年。

    他對自己的進學(xué)計劃和揚名出仕都是有過一番考量的,故而在接下了入學(xué)邀請后他便朝著喬琰問詢起了樂平書院的就學(xué)時間。

    “五年之內(nèi)若要對得起鳳雛之名,你要學(xué)的只怕還有很多,”喬琰認真地朝著他看去后回道,“不過……你要想知道未來的可能,我也得知道你的立場。”

    這些少年人的身上越是明確地打上屬于她的自己人標簽,也就越不可能為他人所用。

    但隨著樂平的人員構(gòu)成越加復(fù)雜,這里還不能算是獨屬于她的人才培養(yǎng)基地,只能說是極大概率地傾向于她。

    就像鄭玄在教導(dǎo)弟子的時候,至多也只是將其中有心在喬琰麾下出仕的人推薦給她,而不是一股腦打包,讓他們只能留在此地。

    在漢末這種就學(xué)自由,甚至可以跨地域拜師的環(huán)境下,至多就是因為師徒與同門之間的關(guān)系,存在一些相互推薦的情況,還沒有到將人的前途定死的地步。

    若喬琰真以這種限制去留的方式收攏人才,鄭玄蔡邕等人對上流人才的吸引力,也就要大打折扣了。

    所以龐統(tǒng)特意問詢的這句話,才是在發(fā)出一個立場的試探。

    按照虛歲來算,他今年十四歲,這是個喬琰已經(jīng)成為并州州牧的年紀,他是要明確一下喬琰在用人上的年齡限制的。

    見龐統(tǒng)有些遲疑,喬琰又道:“我給你兩年的時間,或者說這個兩年不止是給你,也是給諸葛亮的,這兩年的時間內(nèi)若是你覺得在樂平書院內(nèi)學(xué)有所得,并州又與你的志業(yè)抱負相吻合,你就到長安來。”

    十六歲,已經(jīng)是個可以替她辦事的年紀了。

    “但樂平書院內(nèi)的有一些東西不是你現(xiàn)在的身份可以接觸的,在這兩年內(nèi)如果你有了定論,可以提前告知于我。”

    這條限制并不只是對龐統(tǒng)所有,而是書院內(nèi)的潛規(guī)則。

    因蔡邕在政治上的敏銳程度不太高,喬琰沒敢將這個鑒別的事情交給他,而是交給了蔡貞姬,在昭姬時而需要為了樂平月報的內(nèi)容外出采風(fēng)的時候,貞姬依然嚴守著這道關(guān)卡。

    龐統(tǒng)聞言,朝著她回道:“若如君侯所說,我便心中有數(shù)了。”

    她將此事攤開來說,反而讓龐統(tǒng)更加放心,何況喬琰也并未說他不能在有所得后離開并州,畢竟還有對他嚴守的界限,只有越界才是被她強行留下。

    只是龐統(tǒng)大概不知道的是,喬琰既對將他留下來有信心,也就對他還有些別的安排。

    龐統(tǒng)的出現(xiàn),代表著一支特殊的勢力來到了她的麾下。

    光是黃月英還不夠。

    在如今這種社會背景下,龐統(tǒng)在她麾下出仕,才代表著她手底下出現(xiàn)了荊州系士人的苗頭。

    當(dāng)然按照更標準的叫法,他們應(yīng)該叫做南州士。

    ——這個南不包括潁川,得是荊襄和江淮這片地方。

    在喬琰的麾下北方士人已經(jīng)形成了越來越明顯的人數(shù)優(yōu)勢,潁川士人更是一個個往坑里跳之后,她必須對此做出一定的制衡。

    南州士就是個很好的選擇。

    甚至可能不只是制衡,還有潛在的接班意思。

    等到龐統(tǒng)離開后,喬琰朝著程昱問道:“你說,如果在兩年后讓諸葛亮繼續(xù)跟隨文若學(xué)習(xí),讓龐統(tǒng)跟隨公達,通過實際的事務(wù)處理得到長進,如何?”

    程昱笑道:“君侯這是想要早日一代新人換舊人?”

    喬琰咳了聲,努力讓自己表現(xiàn)出了一副無辜的樣子,表示自己還沒有這個意愿。

    接班,或者說是前后兩代之間的競爭,只能說是一種說法。

    在她現(xiàn)在還實在缺人協(xié)助的情況下,無論如何也不會這么快迭代。

    再說了,她還指望程昱按照歷史上活到的年齡一樣,替她工作到八十歲之后呢。

    若非要算的話,徐庶也是被程昱給教導(dǎo)出來學(xué)成出師了,但也沒能替代程昱的位置嘛。

    “良性競爭而已。”她回道。

    這很難說,是不是因為李儒和賈詡搞出了個一人帶一個弟子的決定匯報到她這里后,讓她難免產(chǎn)生的聯(lián)想。

    再加上龐統(tǒng)這種乍看起來沉默且不起眼,一說起自己的想法又顯出鋒銳氣場的,還長于行軍方略,真跟荀攸有那么一點相似。

    反正還有兩年的時間給他和諸葛亮做知識的進一步累積,若喬琰臨時有什么決定的變更,到時候再調(diào)整也不遲。

    但她怎么想都覺得,讓荀彧帶著諸葛亮,讓荀攸帶著龐統(tǒng),這兩方若是打起擂臺來,會是個相當(dāng)有意思的場面。

    而當(dāng)以龐統(tǒng)為引子,發(fā)展出對荊襄士人的拉攏后,大概也會讓她麾下的勢力形成一部分洗牌。

    不過她深知袁紹在對各方來路的士人爭斗放任后所帶來的嚴重后果,勢必會對這種情況提前留意起來。

    何況,在如今的局面下,她本人對大方略的決斷隨著一次次勝利被證明其正確性;這些士人有諸多除了戰(zhàn)略之外的事情需要忙碌;她又足夠年輕,還不需要讓人擔(dān)憂繼承人局面——

    爭取其中一方勢力的話語權(quán)反而是次要的事情。

    將他們的對手擊敗、替自己謀劃出一份戰(zhàn)功來,才更加重要。

    程昱對喬琰這種良性競爭的說法倒也認同。

    內(nèi)部的潛力股彼此競爭,擢升實力,在一致對外的時候才能成為對手的噩夢。

    只是——

    “這樣一來,龐統(tǒng)是不是差了諸葛亮一個輩分了?”

    畢竟荀攸是荀彧的侄子。

    喬琰擺了擺手,“若非要這么說的話,給他們都加一門在慈明先生門下的詩經(jīng)課好了。”

    荀爽現(xiàn)在還在長安,但因他的金紫光祿大夫乃是個安排給他的虛職,不日就要啟程前往樂平。

    因荀爽自己也不想閑著,喬琰便跟他商定在樂平開設(shè)一門課程。

    以荀爽在經(jīng)學(xué)上的成就,他能開設(shè)的課程很多,但有些對這些樂平書院中的學(xué)子來說,學(xué)習(xí)的門檻還是稍微高了些。

    而且最好不要和鄭玄蔡邕的課程重合,這就能有效地減少這三位的授課時間和操勞程度。

    經(jīng)過她和荀爽之間的協(xié)商,這個課程最后被敲定為詩經(jīng)。

    荀爽在被董卓強行征調(diào)入司隸之前,還避世在漢濱的時候,曾經(jīng)寫下過一本著作,叫做《詩傳》,也就是荀爽版本的對詩經(jīng)的注解。

    若非要說的話,荀爽在易經(jīng)上的成就也尤其出挑,甚至在易經(jīng)中引用了一部分陰陽家的理論來進行新框架的構(gòu)建,但與他同在此地的畢竟還有個鄭玄,也是個易學(xué)大家。

    這種深入問題的鉆研還是留給他們各自所帶的弟子為好,不要強行讓書院的學(xué)子今天聽一套費氏易,明天聽一套鄭氏易。

    喬琰也很難辦的。

    她怕下一次去樂平書院巡查的時候,會出現(xiàn)這兩位老先生打起來的情況,到時候連拉偏架都不好拉。

    詩經(jīng)這種解析就要安全得多。

    讓龐統(tǒng)和諸葛亮還需要聽荀爽的課程,也就算還有半個師徒之情了,若是真要一個師從荀攸一個師從荀彧,總歸都是大家各論各的。

    聽喬琰這么說了,程昱也沒什么好再提醒的。

    他跟喬琰匯報了近日在春耕前的農(nóng)戶統(tǒng)計,畝田劃定和農(nóng)具授課,這才準備退下去。

    只是他剛準備起身,就聽喬琰讓隨從去喊“元封”過來一趟。

    對于元封的真實身份,程昱也是知道的。

    他深知喬琰目前并不打算直接揭穿田豐的身份,那么這個將人傳喚過來顯然不是要扒了他的偽裝。

    這么一想,就不免讓人想給田豐掬一把同情淚了。

    他想歸這么想,還是直接坐了回來。

    在對上喬琰玩味的目光后,程昱淡定地回道:“讓我看看這位田元皓先生有沒有可能成為我的同僚。”

    喬琰覺得,他可能要在成為同僚之前先因為壓力太大而跑路了,但也默認了程昱這個留下觀望的選擇。

    好在田豐到底是在河北經(jīng)歷過大場面的,在他估摸著目前他的身份還未曾暴露后,在踏入喬琰的辦公之所,聽她稱贊起自己的記錄效率,只回道:“君侯謬贊了,我這只是聽到什么寫些什么而已,若是讓我來說來寫,大概也只能做個啞巴了。”

    喬琰回道:“你這話就過于妄自菲薄了,能以這樣的速度將信息記載下來且無有錯漏之處,需要的可不只是落筆的速度,還得反應(yīng)的速度不慢于說話之人。”

    她捏著手中的記錄紙張,丟出了一句對田豐來說堪稱晴天霹靂的話,“你是個奇才啊!”

    田豐廢了老大的勁,才讓自己的臉上沒出現(xiàn)什么表情的開裂。

    然而在他滿腦子“是不是被發(fā)現(xiàn)了”的想法中,只聽到喬琰問道:“你既有此才,若只做個記錄員實在是可惜了,若非來看那兩人的辯駁,我?guī)缀跻獙⒛沐e過了,你說自己本事不夠倒也無妨,倘有機會讓你進行成體系的學(xué)習(xí),你有沒有這個興趣?”

    在田豐差點要讓心臟蹦出心口的緊張中,喬琰對著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說道:“都說老當(dāng)益壯,你這都還沒到該當(dāng)稱老的時候,起碼比起元方先生要青壯得多了,總歸你們現(xiàn)在都在弘文館,在他遴選人才之余對你教習(xí)一二如何?”

    “元方先生到底六十有余了,我也想替他找個下屬,正好你也在弘文館中做事,便跟著他多學(xué)學(xué),也順便打個下手,你看如何?”

    “……”田豐心中五味雜陳。

    誰還記得,他最開始只是要潛入農(nóng)具制作的地方做個打雜人員的?

    為什么他經(jīng)歷的每一步都要這樣具有傳奇性質(zhì)?

    因為簡單的計算,被沒甚文化唯獨運氣好的張牛角選成了未來心腹。

    因為趕上了天子登基,跟隨靈臺丞來到了長安。

    因為弘文館新建,被作為調(diào)撥的人手來到了此地。

    現(xiàn)在又因為諸葛亮和龐統(tǒng)的一番相斗,在喬琰面前做了個中規(guī)中矩的記錄,居然就要去給陳紀當(dāng)助手去了!

    他都有點擔(dān)心繼續(xù)按照這個趨勢發(fā)展下去,在袁紹發(fā)現(xiàn)了他的所在,派人前來接應(yīng)他之前,他會不會混到弘文館館主的位置上……

    不過想想他一個只表現(xiàn)出記載和識字能力的,應(yīng)該沒有這個取代陳紀的可能,田豐又打消了這種揣測。

    算了,現(xiàn)在還不是去想往后發(fā)展的時候,還是該當(dāng)想想,如何回答喬琰這個“你看如何”的問題。

    田豐是很想拒絕的。

    但想想看吧,陳紀在長安朝廷中擔(dān)任著九卿之中的大鴻臚位置,作為大鴻臚屬官的還是劉虞麾下的心腹齊周。

    任誰都得說,這就是個對陳紀這種年齡和閱歷的人來說最為合適的職位,也完全體現(xiàn)了從劉虞到喬琰都對他格外重視的態(tài)度。

    田豐但凡答應(yīng)得慢一點,都是對陳紀的不尊重。

    成為陳紀的助手,還有低調(diào)行事的可能,拒絕這個提議,估計得被人將他的背景履歷都挖掘個明白。

    他努力擠出了個笑容,回道:“能得君侯看重,實在是我的福氣。只是大鴻臚事務(wù)倘若繁忙,我也不便打攪,便做個刀筆吏就是了。”

    喬琰也未曾強求,說道:“那便先跟著他多學(xué)多看好了。”

    田豐如釋重負地退了出去。

    只是在他朝著弘文館折返回去的路上,他還是不免斟酌起了直接逃離的可能性。

    按照他現(xiàn)在所處的位置,要想快速混入長安集市之中好像是大有可行的。

    但他剛生出了這個想法,就見荀彧正好從附近的官舍中走出,在見到他后當(dāng)即將他給喊了下來,讓他幫忙一道將幾本古籍送到弘文館的閱讀區(qū)內(nèi)。

    作為最先將田豐的身份認出,又將此事告知于喬琰的存在,荀彧一見田豐這表現(xiàn)便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當(dāng)即找了個將他絆住的借口。

    甚至以書籍過多的理由,又多安排了個人與他一道返回弘文館。

    田豐:“……”

    他對著荀彧那張雅致沉靜的面容,并未看出其中的潛藏之意,琢磨著自己是不是不應(yīng)該懷疑對方此舉中別有用心。

    大概還是他多想了。

    等他抱著書籍回返到弘文館門前的時候,就見已有人將門前的兩側(cè)清理出了掛上門聯(lián)的區(qū)域,想來等到喬琰寫的那十二個字拿出裝裱妥當(dāng),就該被掛在此地了。

    想到喬琰寫的“談笑鴻儒鳴鳳,往來俊采游龍”這十二個字,田豐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明公啊……同樣是有一個天子在手中,為何這長安城中的景況和鄴城相比是這樣的不同!

    但他這口氣還未嘆完,就被陳紀給找去了。

    以田豐看來,這老先生哪里是喬琰口中因為年歲最大所以最需要助手的樣子。

    聽聞喬琰讓田豐跟著他就學(xué),陳紀當(dāng)即說道:“這是好事啊,你看這些近日久駐弘文館中的,有好一部分還不如今日那兩個孩子。等我將你教出來,你去來上個……”

    近來因得了喬琰的許諾,會讓人將他的《陳子》大作多抄錄幾份在楮皮紙上,陳紀都覺得自己年輕了不少,儼然好一派走路帶風(fēng)的狀態(tài)。

    這會兒他雖有些想不通,為何喬琰要給他找個年紀已過四十的弟子,還是在掃了一眼弘文館中留下的“歪瓜裂棗”后,放出了一句豪言壯語。

    “來上個舌戰(zhàn)群儒!”

    田豐決定,從今天開始跟著長安城中的這些官員一起鍛煉身體,以便能尋找到跑路的契機!——

    同樣是身在別人地盤上的文士,李儒就要比田豐舒坦太多了。

    他在益州境內(nèi)先是給喬亭教導(dǎo)了一番如何通過零碎的信息完成局勢的拼湊,而后則教導(dǎo)起了如何將消息不動聲色地透露給需要獲知此事的人。

    事已完畢,他便晨起在庭院之中打起了五禽戲。

    齊周起來的時候正看到李儒收功回來,好一派處身此地泰然自若的樣子。

    都相處這么多天了,齊周也算是對李儒這做派適應(yīng)了,只是在經(jīng)過他身邊的時候還是不免提醒了一句:“明日就是宣旨的時候了,稍微正經(jīng)一點,別讓益州人看了笑話。”

    李儒慢慢悠悠地回道:“你大可以放心,我這個人給自己取了帶個明字的表字,就是要提醒自己,該清明的時候還是不能犯糊涂的,你說是不是?”

    何況怎么會是他被人看笑話?

    要被看笑話的當(dāng)然另有其人。

    那被李儒指導(dǎo)著喬亭判斷出的可用之人,也就是益州士代表的趙韙,在昨日從驛館的自己人那里得到了個意外的消息——

    劉焉能得到大將軍的敕封并不只是長安朝廷單向?qū)λ氖竞茫请p向的選擇。

    他預(yù)備將自己的幼子送往長安作為人質(zhì),意圖達成與長安朝廷之間的聯(lián)合。

    長安這邊接下了他的好意,這才做出了投桃報李之舉。

    之所以可以讓他只送個小兒子,實是因為,對比袁紹和公孫瓚,劉焉的表現(xiàn)已算是極好的了。

    至多也就是那張魯給涼州惹出了點麻煩罷了。

    總歸劉焉此人一沒有僭越之心,二沒有支持鄴城朝廷,三還是大漢宗親。

    看在兩地之間未來還得維持不少往來交易的份上,不必用那等嚴苛的限制。

    趙韙收到這消息卻當(dāng)即變了臉色。

    將小兒子送去長安為質(zhì)?

    這對劉焉來說或許是個不太難辦到的要求,對趙韙來說卻絕不是!

    在這幾年間,劉焉表現(xiàn)出對東州士的偏袒已越來越分明。

    可他們益州人為他安穩(wěn)坐在成都所花費的心思,難道就很少嗎?

    若不是董扶告知于劉焉益州之地大有可圖,劉焉此時怕是已經(jīng)成為交州牧了。

    又若不是他們這些益州士的扶持,在他聚攏起手中的東州兵之前,便早已被益州南蠻、叛軍與豪強吞吃個干凈。

    這世上沒有這么卸磨殺驢的事情!

    要不是劉焉身中的箭瘡,在趙韙所買通的醫(yī)者告知之下,大概有上個兩三年便會惡化,他又恰好有一個和益州士相處融洽的兒子,趙韙早就想給劉焉一個警告了。

    但現(xiàn)在……現(xiàn)在他居然想將劉璋給送去長安?

    在得知前來益州宣旨的使者還專門拜訪過劉焉的幾個兒子后,又得知李儒這幾日間頻頻出入了蜀繡店鋪和酒館,問詢蜀中的米糧畝產(chǎn),很像是一派要做買賣的樣子,趙韙對這個消息越發(fā)深信不疑。

    現(xiàn)在的情況著實不妙。

    劉焉的長子劉范一旦接位,所奉行的必然是劉焉的全盤意思。

    東州兵的規(guī)模又逐漸擴大,扼守住了益州的關(guān)竅之地。

    偏偏一部分被分化出去的益州人還未曾反應(yīng)過來劉焉的謀劃用心,反而簇擁在劉焉的身邊,成為自己人的障礙。

    這樣一來,他唯一的機會就在劉璋的身上。

    可一想到明日宣旨完畢后不久,使者可能就會將劉璋給帶走,讓他這大半年間和劉璋接洽所帶來的成果付諸東流,他就只覺一陣心急如焚。

    不行,不能讓這件事被促成!

    他必須想出個扭轉(zhuǎn)局面的辦法!

    234. 234(一更) 不臣之心

    趙韙總算還不太笨,在嘗試做出行動之前,他還尋了劉璋一趟。

    可即使在他旁敲側(cè)擊的問詢中,劉璋并未告訴他,自己會有被父親送去長安為質(zhì)的可能,趙韙還是有些不妙的預(yù)感。

    誰讓劉璋對他說,那兩位使者曾經(jīng)跟他提起過兩件事。

    其一就是荊州牧劉表之子劉琦來到了長安,在長安朝廷中擔(dān)任起了太仆的職務(wù),也就是當(dāng)年袁基所擔(dān)任的位置。

    九卿之中的太仆負責(zé)車馬,但實際上更準確的說法應(yīng)該是,負責(zé)天子出行的儀仗。

    這是個相對來說閑散的職務(wù)。

    在劉虞過于簡樸的生活中,他是沒有進行什么儀仗出行的機會的。

    也便是給宗室子弟安排了個名位不低,但沒有太多麻煩的職位,無疑是在表現(xiàn)長安朝廷對宗室的態(tài)度。

    這話當(dāng)然是李儒而不是齊周說的。

    但齊周并未覺得此話之中有什么問題。

    這話正是在通過陛下對荊州方向的態(tài)度來表明,只要益州牧在他們進攻袁紹和公孫瓚期間也能拿出這樣的表現(xiàn),他們也同樣是可以和睦相處互助共贏的。

    還得算是在給劉虞刷形象分。

    李儒提到的第二件事則是——

    兗州牧曹操的兒子曹丕早在去年就已經(jīng)到了樂平書院,在樂平書院中就讀。

    這句話被李儒拿在明面上來說有兩種意思。

    其一就是,別看曹操的兗州牧是通過鄴城朝廷來得到委任的,實際上他穩(wěn)定兗州,依靠的卻是他本人的實力。既然有這個將兒子送到樂平書院來就讀的情況,甚至和并州之間還有往來交易,誰也沒法確定,一旦長安朝廷要對鄴城朝廷發(fā)起吞并,兗州會不會從原本的敵方變成了他們的前哨。

    這就是在顯示軍事實力。

    另一方面,曹操為什么會將兒子送到并州來就讀?還不是因為并州有蔡邕鄭玄這些大才。

    這是在顯示文化實力。

    因為這樣的一番陳說,當(dāng)時的齊周甚至覺得,“李蒙”這個人還是沒有這么差勁的,起碼在當(dāng)時他為了維護長安朝廷體面的時候,總算還是說了幾句人話。

    但實際上呢?

    按照李儒教導(dǎo)喬亭的時候所說,他這兩句話都另有其他的意思。

    “我們從別人這里獲知到的消息是很瑣碎的,需要通過各種手段去打探整合,直到抓到這個關(guān)鍵的線索人物,別人從我們這里獲知到的也同樣零碎。”

    李儒解釋道:“所以在往后,你也不能指望對方能領(lǐng)悟你送出的全部假消息,多給他一點模棱兩可的信息,讓他通過任何一種拼湊組合,得到的都是同樣的答案,這才是有效的誤導(dǎo)。”

    這種有效的誤導(dǎo),曾經(jīng)在李儒協(xié)助董卓逃脫羌人的合圍中展現(xiàn)過,如今則是用在了對付趙韙上。

    趙韙從劉璋這里得到的訊息,非但沒讓他覺得,他從驛館中得到的可能是個假消息,反而加劇了他的這種判斷。

    劉表將長子劉琦送入長安,曹操將次子曹丕送入樂平,在趙韙看來,都是將相對來說沒有繼承權(quán)的兒子給送走,和長安朝廷交好。

    這樣的話在劉璋的面前說,其中好像有些隱藏的深意。

    按照趙韙的判斷,這出送質(zhì)的說辭大概就是真了!

    那就不必再去多想消息的真?zhèn)危苯酉胂朐摦?dāng)如何改變這個局面。

    直接去跟劉焉本人說,即便要送人質(zhì)也不能送四公子,這顯然不可行。

    劉璋暗弱溫和,才是趙韙選擇劉璋最重要的原因,若是讓劉焉本人來選,只怕那個被他丟去經(jīng)商做富貴閑人的二兒子都要比小兒子更適合作為他的接替者。

    劉焉也顯然不喜歡他們益州人在他的決定上做出太多的干涉。

    那直接謀害這趟長安來的使者,讓他們沒法完成出使的任務(wù),從源頭上斷絕劉璋被帶走的可能?

    這也不可能!

    長安來使所帶的侍從是從趙云的部將里分出來的,都是涼并二州的悍將,若要將他們解決,所制造出的動靜絕對不小。

    這樣一來,趙韙就不得不將自己所做出的舉動暴露在劉焉的面前,很有可能會因此成為被他清算的對象。

    這對他來說有百害而無一利。

    再者說來,倘若從長安朝廷派遣到益州的使者身亡,關(guān)中與長安之間相對和平的關(guān)系,就會在一夕之間被打破。

    喬琰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先擊敗了李傕派往涼州的入侵隊伍,而后自陳倉打入關(guān)中,誰又敢說,她不會在對袁紹那邊保持著憑借太行山戍防的優(yōu)勢,先因為這個借口對著益州發(fā)起進攻。

    若按照山川地理的條件,這還真不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這就對趙韙來說更不妙了。

    他不滿于劉焉對東州士的偏袒,并不意味著他希望將益州交到其他人的手里來統(tǒng)領(lǐng)。

    劉焉的漢室宗親之名,和他治理益州的手段,對益州人來說依然是有利可圖的。

    若非如此,在劉焉以莫須有的罪名對益州豪強進行處決,又鎮(zhèn)壓了任岐所引發(fā)的叛亂后,以趙韙為首的益州人不可能還對劉焉保持著這樣支持的態(tài)度。

    所以他不能以太過激烈的手段,讓益州直接成為長安朝廷的眼中釘。

    那就換一個方向來考慮。

    他想到了從驛館那邊收到的消息。

    對方說的是,比起袁紹和公孫瓚之流,劉焉還是相對來說配合的,且并沒有不臣之心。

    有沒有一種可能,稍微提高幾分劉焉對長安朝廷的威脅,又還不到過界的地步,讓原本并不苛刻的送質(zhì)條件變得苛刻起來?

    趙韙陷入了沉思。

    他還真不能算是純靠蠻力的武將。

    在他跟隨劉焉進入益州之前,他在洛陽朝廷中擔(dān)任的是太倉令的官職。

    作為大司農(nóng)之下的屬官,這是個正兒八經(jīng)的文官職位。

    但要不是因為他這有卻不多的腦力,李儒也不會選擇將趙韙作為利用的對象。

    趙韙基于增加劉焉對長安威脅的角度,先想到的是讓張魯那邊再折騰出一點動靜。

    然而張魯,或者說是天師道,完全就是不可預(yù)料到行動分寸的。

    就算同為益州人,他們也是在謀求不同的利益。

    若要趙韙看來,張魯只怕更想要的是得到一塊屬于自己的傳教地盤,而不是和漢室出身的幽州牧達成共贏。

    到時候若是做得過了火,難保給益州帶來災(zāi)厄。

    那就只能換一種方式了——

    給這些前來長安的使者提供一些模棱兩可的信息,又將這個把柄給銷毀!

    到時候長安至多對他們產(chǎn)生幾分警惕,卻沒有這個實際問責(zé)的理由。

    只要確實沒有越界太多就好。

    當(dāng)今司空黃琬的姑姑就是他們這位益州牧劉焉的母親,總要從中斡旋一二的。

    趙韙想到這里,只覺豁然開朗。

    他當(dāng)即喊來了心腹,讓人去操作起來。

    那下屬驟然得到這種離奇的指令,不由驚了一跳,連忙問道:“這……這真不會出事嗎?”

    趙韙斬釘截鐵地回道:“能出什么事,非要算起來,我們還是為君侯給抹除了個后患。”

    下屬不疑有他,當(dāng)即著手行動了起來。

    于是在這個劉焉將領(lǐng)大將軍位置的前夜,原本平靜的夜晚忽然被一陣救火的喧囂所打破。

    身在驛館的齊周被這個動靜給驚醒,連忙起身查看,只見東面的天空被映照得通紅,分明就是著了大火的樣子。

    而東面,正是劉焉的州府所在!

    即便這是冬日干燥之時,怎么會突然起了大火,還是在這樣的時候?

    齊周下意識地覺得不對,又聽同樣被驚動的李儒從另一頭問道:“發(fā)生了何事?”

    兩人茫然地對視了一眼,在不想這趟宣旨出現(xiàn)問題的想法驅(qū)使下,一拍即合地決定朝著那邊去看看。

    為防是這益州如同前兩年的情況一樣,發(fā)生了什么動亂變故,兩人在前去的時候還帶上了一半的護衛(wèi)。

    好在等他們來到起火的地方后又發(fā)現(xiàn),情況大概并沒有他們所揣測的那么麻煩,頂多就是益州的府庫起火了而已。

    只不過……

    齊周朝著那沸騰的火海看去,忍不住問道:“劉益州,您是在府庫中放了很多過時的家具擺件嗎?為何火勢會燒得這般激烈。”

    這比起有油助燃的起火也當(dāng)真不差多少了,若是等閑的起火根本達不到這樣的效果。

    可劉焉總不至于這么客氣,在這個冊封大將軍位的宣旨儀式之前,先給自己家里點一把火,給大家伙助助興吧?

    眼見這火勢還有擴散的可能,齊周連忙讓人協(xié)助起了救火。

    他卻并未看到,在劉焉那張大半隱匿于夜色中的臉上,比起救火的著急,更有一種警惕的焦慮。

    好在這場火被順利撲滅之后,那府庫之中的東西也已經(jīng)被徹底燒成了灰燼。

    劉焉一面肉痛于自己的損失,一面又覺得,這場意外的起火或許也正是對他這僥幸心理的警醒。

    但他并不知道的是,當(dāng)他在第二日順利地于各方太守的注視下,接過了長安朝廷的冊封后,有一張書絹被人塞到了驛館。

    上面寫著,昨夜起火的府庫會燒成這樣,實是因為這府庫中藏車千乘,乃是劉焉在心懷不軌的想法下打造的僭越之物。1

    報信人又提到,他之所以告知此事,乃是因為他與任岐這位前犍為太守是故交,不忿于劉焉對其苛待,將其逼反后殺害。

    齊周看著這封密信,和李儒嘀咕道:“算起來任岐這件事也確實挺蹊蹺的。昔年益州逆賊馬相攻殺益州刺史郄儉,甚至在蜀中自立為天子,還是被那任岐給擊敗的,這才將劉益州成功迎入蜀地為主,可也沒過兩年任岐又自稱將軍,朝著劉益州發(fā)起了進攻……”

    真是古怪得很。

    或許是因為任岐不滿于劉焉對益州人的待遇吧。

    那么有人來替任岐申報不滿,也情有可原。

    只是這也難免是有人對劉焉有栽贓之言。

    他叫來了昨夜參與救火的下屬,問起了是否有何種異常。

    這一問還真問出了點端倪。

    有人說他本可以去協(xié)助滅火,卻被劉焉的侍從給阻攔了下來,只讓他去打水。

    有人說在往復(fù)奔走的人群中,聽到不知什么人在小聲議論“可惜了那些乘輿車駕”。

    有人在說“恐怕是真犯了忌諱”。

    這么一聽,那昨夜大火中被燒毀的東西,很有可能確實沒有這么簡單。

    想到劉焉在益州的治所是從綿竹搬遷到成都的,在這封告密信上又提到了另一個和綿竹相關(guān)的消息,齊周當(dāng)即和李儒商定,在他們和劉焉告辭離開之后,順路經(jīng)過綿竹,再小心地探查確認一番。

    這個離開稍顯倉促了些,讓做出了火焚州牧府庫舉動的趙韙心中大定。

    若不是因為這一把火,只怕他們離開的時候就會帶上人質(zhì)了。

    現(xiàn)在則要先遲疑一番。

    可惜趙韙并沒有真要背叛劉焉的意思,他們往綿竹的這一行絕不可能拿到實質(zhì)的證據(jù)。

    在齊周和李儒等人途徑綿竹董扶故里的時候,他們便發(fā)覺,此地也在前日起了火,將其中的一應(yīng)手稿文書都給燒了個干凈。

    這也正是趙韙的目的。

    沒有了印證的途徑,反而恰恰證明了其中有不妥之處。

    董扶是跟隨劉焉入蜀的重要臣子之一,和劉焉在提出重啟州牧制度后選擇益州這個地方,必然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他在占卜之上的本事在綿竹也有些名頭。

    將這些東西結(jié)合在一起來考慮……

    齊周心中大驚。

    這么一看,那劉焉恐怕并不只是想要做個益州牧而已!

    而倘若他還心有大志,僅是在想到了北面的威脅之下,才將相關(guān)的線索都給銷毀藏匿起來,其本質(zhì)上來說依然是一個莫大的威脅。

    再想想益州的資源與特殊的地形條件,那劉益州若是想要在喬侯對峙于袁紹的時候捅長安一刀,好像并不是什么難事!

    若是他們早一些知道這個消息就好了。

    現(xiàn)在大將軍的敕封宣讀完畢,已沒有了后悔的余地。

    在此時做什么反復(fù)的舉動,反倒是要讓長安朝廷顯得何其可笑。

    “早一點知道也沒有用,”李儒在旁潑冷水說道,“你若是早些知道了,這個圣旨難道就能不宣讀?”

    “以蜀地的地形,我等若是想要中止宣詔,直接返回長安去,恐怕在半道上就被劉焉給攔下來了。能不能阻止圣旨到手不好說,我們的小命卻要丟在這里。”

    齊周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李儒回他:“別猶豫了,我們得在劉焉發(fā)現(xiàn)我們將這兩把火聯(lián)系在一起、得知了他的企圖之前,盡快回返長安,將消息告知于陛下。”

    齊周覺得李儒這人也是個人才,能將趕快跑路這種話說得這般冠冕堂皇理直氣壯。

    可眼下這個人生地不熟的環(huán)境里,這好像還真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他連忙擺出了一副在綿竹采購了幾樣?xùn)|西后,就馬不停蹄趕回長安的樣子。

    在劉焉終于收到董扶故里被燒的消息,直覺其中太過湊巧的時候,齊周早已經(jīng)帶人進入巴郡了。

    他這時候再要追,去確認一些東西,也已經(jīng)不可能追得上。

    齊周更是在漢中境內(nèi)讓人加快了腳步,直到穿過斜谷道,見到了接應(yīng)他們的隊伍,他才終于覺得自己松了一口氣。

    身在此地,那種隨時有人要從后面追擊上來的狀態(tài),終于在此時消失了。

    但現(xiàn)在還不是他可以休息的時候。

    他人還沒到長安,已讓人先一步朝著天子送去了求見的急函。

    這讓他可以前腳踩進長安城,后腳就收到劉虞批準他覲見的消息。

    劉虞還有些不明就里,便見宣稱有要事稟告的齊周在殿中跪了下來。

    他驚了一跳,連忙問道:“你這是做什么?”

    只見齊周面露急色,回道:“陛下!那劉焉他有不臣之心啊,這大將軍的位置實不該給他!”

    235. 235(二更) 會獵漢中

    不臣之心?

    劉虞對齊周這個下屬還算了解,在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他是不會做出一個輕易論斷的。

    此番將他派遣往益州,也是考慮到他做事穩(wěn)妥的個性。

    但現(xiàn)在他竟說劉焉有不臣之心……

    這好像是一句實打?qū)嵉闹卦挘?br />
    齊周又補充了一句,“準確的說,他是有覬覦天子之位的想法。”

    劉虞面容頓時一肅,“你知道你說出這話要擔(dān)負起的責(zé)任嗎?”

    齊周頷首:“知道,但這是我此番往益州一行的親眼所見。”

    他在從綿竹到漢中,又從漢中到長安的這一路上,都在反復(fù)斟酌著他的所見所聞。

    被喬琰委派來協(xié)助他行動的李蒙此人,并未表現(xiàn)出任何的不對勁之處,就像是個才能平平,但未曾拖后腿的普通隊友,所以絕沒有什么喬并州后悔將大將軍位置讓給劉焉,因此對其有所針對的說法。

    那兩把火雖然都很意外,但也都解釋得通。

    前一把火的出現(xiàn),乃是任岐舊識想要為其討要一個公道,放火點燃了益州州府的府庫,試圖讓他們這些使者將注意力都集中在劉焉所打造的違制乘輿之上。

    可惜那起火現(xiàn)場嚴禁他們靠近,齊周也并未在一開始就意識到這把火背后的隱情。

    對方在迫于無奈之下,不得不對他們給出了更加直白的提示——

    他們收到的那封信。

    同時對他們告知了另外的一個消息。

    昔年跟隨劉焉入蜀地的董扶,預(yù)言了“益州分野有天子氣”的說法,這才讓劉焉棄交州牧而取益州牧。

    這意味著劉焉想要成為漢家天子的想法,早在多年前就已經(jīng)有了。

    但或許是因為第一把火已經(jīng)引發(fā)了劉焉的警覺,讓他在那些車駕被燒毀后,為了防止其他的秘密被發(fā)現(xiàn),選擇將董扶的故居也給燒了。

    以至于當(dāng)他們趕到綿竹的時候,原本有可能有所發(fā)現(xiàn)的地方,已經(jīng)徹底變成了一片廢墟。

    若要齊周看來,這個舉動簡直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

    可劉焉會做出這種倉促燒毀房屋的舉動,又真是一點也不奇怪。

    他既迷信神鬼之說,大概也就會想,董扶這位大占卜師在死前,極有可能將劉焉在他面前所表現(xiàn)出的把柄,記錄在一個讓人無法發(fā)現(xiàn)的地方。

    這樣一來,若是哪一日他的子孫后嗣遇到了麻煩,還可以借助此物來挾制劉焉。

    倘若找不到這個東西怎么辦?

    在此地已經(jīng)有極大概率被使者獲知的情況下,還不如將此地一把火燒了痛快!

    可惜這個誠然有問題的府庫救火和這個被燒掉的房屋,已經(jīng)足以讓人對他提高警惕。

    當(dāng)然,這其實還不夠。

    齊周的這些耳聞目睹也都只是一出揣測而已,還需得有另外的證據(jù)來證明。

    好在,既然那報信之人提到了董扶,當(dāng)年劉焉出任益州牧前后的情況,便可以尋人來問了。

    如今身在長安城中的官員,可還有不少洛陽故人的。

    在劉虞聽完了齊周的這番說法后,他當(dāng)即找來了幾人。

    “董扶?”陳紀忽然聽到劉虞問起這個名字,還愣了片刻,但在遙想起洛陽城中的情況后他又說道:“不錯,我認得他。”

    “昔年他是被何大將軍舉薦給孝靈皇帝的,因他被舉薦的時間更早,故而他跟我們這些只是依托于大將軍門庭之下,以府掾的方式尋求托庇的還不太一樣,他是直接被委任為侍中的。”

    “因為當(dāng)年所負責(zé)的事項,他確實和當(dāng)時擔(dān)任太常卿的劉君郎走得很近。”

    他思忖再三,回道:“我說不好他有沒有對劉君郎變更決定做出影響,但他最開始的選擇確實是交州,這一點……當(dāng)時身在洛陽的都可以證明。”

    在黃巾之亂中張氏兄弟伏誅,喬琰隨同畢嵐來到洛陽之前,這個變更就已經(jīng)完成了,知曉此事的只有當(dāng)時對朝中局勢變化尤其清楚的幾人。

    陳紀是一個,早前與荀爽黃琬等人一道前來長安的楊瓚也是一個。

    “可光靠著這種決斷變更就對劉益州下此判斷,是否還是過于武斷了。”楊瓚替陳紀做了個證明的同時,也不免在旁問道,“當(dāng)時益州的情況確實要比交州更需要一位州牧。”

    橫征暴斂的益州刺史郄儉命喪馬相等人之手,急需一名坐鎮(zhèn)中央之人,平定益州境內(nèi)的叛亂,這樣說來,即便不是出于什么天子氣的說法,只是出于實際必要的考慮,益州也確實要比交州更合適。

    “不,還有另外一個證據(jù)。”他們話說到這里的時候,忽然有人自外間踏入了殿中,在朝著劉虞行了一禮后說道。

    來人是被劉虞安排在少府中充當(dāng)屬官的鮮于銀。

    在齊周將劉焉恐有僭位天子之心的消息告知于劉虞后,先被他找來問詢意見的,還是他在幽州時候的舊部。

    鮮于銀乃是現(xiàn)任衛(wèi)尉鮮于輔的兄弟,也效力在劉虞麾下。

    他思忖了一番平日里所接觸到的人后,立刻將造辦之處所收容的益州工匠給找來問詢了一番。

    長安早前動亂,絕大多數(shù)的情況下人口還是從關(guān)中流入益州,這也正是為何在劉焉的麾下會出現(xiàn)東州兵這樣的勢力。

    東州兵的組成就包括了從荊州和關(guān)中流入益州的人口。

    但在去年八月的董卓之亂平定后,因長安城內(nèi)的各項秩序需要恢復(fù),十月之后更有大量修建宮室和打造器物的需求,他們對長安民眾發(fā)出了不少募招。

    益州人中也難免有一部分耳聞長安景象,向往天子治下的未來,選擇流入關(guān)中,以領(lǐng)取到落戶長安的福利。

    這其中便赫然有當(dāng)年參與過劉焉車駕打造的工匠。

    劉焉那千乘車駕的制作,正值漢靈帝駕崩后中原最為混亂的時候。

    彼時他未曾想到自己會有朝一日面對長安這頭的威脅,更未曾想到,這種為山嶺重阻所擋的放肆之舉,會傳到不該聽到此話的人耳中。

    他也就更加想不到,參與過車駕打造的工匠會身在長安,還被人在此時給找了出來。

    當(dāng)那幾個工匠憑借著回憶將車駕圖樣給繪制出來后,圍觀眾人的面色不由一沉。

    這確實是天子駕輿的制式!

    若只是一架兩架也便罷了,按照那匠人的回憶,劉焉當(dāng)年讓人所打造出的車駕起碼以百為數(shù)。

    這就意味著——

    他是真將自己當(dāng)做益州境內(nèi)的天子了!

    他如今是不是還抱著這樣的念頭?

    這個問題好像只有一種答案。

    若是他只是一時糊涂,現(xiàn)在已經(jīng)想通了,這些不該為他所有的車駕,也就不會在他接任大將軍位置的前一夜,在他的府中被人給點燃了,而是早應(yīng)該被他銷毀掉。

    他分明還心存僥幸!

    齊周朝著上首的劉虞問道:“陛下,我們現(xiàn)在該當(dāng)如何辦?”

    即便劉虞在最開始的時候并不想要成為天子,可他現(xiàn)在畢竟已經(jīng)即位了。

    在其位謀其職,向來是這個道理。

    他至多也就是如他在接任皇位的時候所說的那樣,倘若有朝一日能夠?qū)f(xié)給找回來,他是可以退位給對方的。

    但在劉協(xié)還不知所蹤的情況下,劉虞該當(dāng)做的是與喬琰配合,一個坐鎮(zhèn)中央,一個橫掃四方,將割據(jù)天下的亂黨給平定下來。

    這種評判標準里,劉焉身懷躋身天子位的心思,當(dāng)然就是他們的對手。

    可現(xiàn)在大將軍的位置已經(jīng)交到了他的手里,該當(dāng)如何做來消弭掉此事的影響,又應(yīng)當(dāng)以何種態(tài)度來面對劉焉?

    總不能是放任著對方不管對吧……——

    “文優(yōu)先生的這番表現(xiàn)實在精彩。”

    喬琰看著眼前的李儒,聽著他匯報出的結(jié)果,不由心中感慨。

    她當(dāng)年將李儒射下馬來,讓董卓失去了這個軍師,實在是一個再正確不過的決定。

    對方的這種信息收集和誤導(dǎo)他人的能力,若是在董卓身處長安的時候得到發(fā)揮,喬琰要想讓賈詡在其中反復(fù)橫跳,就是一件幾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更別說是在攻克長安后,還安排起了天子的去向。

    也好在李儒并不是要為董卓殉死的部將,更選對了一個出山的好時候。

    喬琰又問:“不過,文優(yōu)先生就不擔(dān)心趙韙所選擇的路子并不是放火點燃府庫,而是什么其他法子嗎?”

    李儒篤定一笑,“那么君侯覺得他除了讓我等發(fā)現(xiàn)劉焉的不臣之心又銷毀證據(jù)之外,還有什么更合適的方法呢?殺了我們這些使者嗎?”

    “這對他來說倒也是一條出路,但我想君侯早前讓人往益州之地行商,不是什么人手都沒留下。既然敢讓我那位弟子也跟著一道前往,您對她的安全必定是有過考慮的,觸發(fā)了這種最為極端的情況,我也可以借一借光,從中全身而退。”

    “刺殺來使這種直白表露的不臣之心,同樣是君侯可以行問責(zé)之舉的憑據(jù)。”

    他頓了頓,總結(jié)道:“所以趙韙是要用莽夫的手段,還是要用相對聰明的法子,并不影響到結(jié)果本身。”

    喬琰無奈地問道:“若按照你這種說法,你到底是去教學(xué)弟子的,還是為了帶個護身符的?”

    李儒坦然回她:“君侯對同宗侄女的關(guān)照,同樣是我收集到的一條情報,將其靈活運用而已。”

    這也當(dāng)然是他教給喬亭的一課。

    總的來說,無論是出于達成教學(xué)的目的,還是出于完成喬琰任務(wù)的目的,李儒的這番表現(xiàn)都堪稱精彩。

    也正是因為他在此番宣旨的隊伍中,雖然有一點存在感但不多,以至于當(dāng)齊周將消息帶給劉虞后,劉虞選擇的是先找到更能叫做真憑實據(jù)的證明,而不是讓李儒再將和齊周一起看到的東西說一遍。

    這就大大減少了他出現(xiàn)在人前后,被人叫破身份的可能。

    至于依靠著這些零碎的信息,能否讓劉虞對劉焉下達一個肯定的判斷,只是一個時間問題而已。

    劉焉確實有這樣不臣的想法,也將其付諸了行動,考慮到益州又與關(guān)中是個鄰居,那么他們要在有了認知的傾向后去補足這個證據(jù),并不是什么無法達成的事情。

    喬琰都不介意先將大將軍這個位置讓給劉焉了,又怎么會介意再多等上一段時間,直到將那個大司馬的位置拿到手中。

    反正,現(xiàn)在還只是建安元年的二月。

    但現(xiàn)在看來,劉虞的這些部將在行軍打仗上的能力不太行,在尋找劉焉有不臣之心這件事上的效率卻著實不差。

    喬琰都得夸一夸他們了。

    僅僅是在齊周和李儒等人回返長安的兩天后,劉虞就已同陳紀等人一道,說出了此番前往益州敕封的意外發(fā)現(xiàn)。

    朝堂之上的眾人聞言面面相覷。

    這趟趕赴益州的宣旨,誰也未曾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結(jié)束。

    大將軍的位置是給劉焉了,但通過這個方式表達與益州之間的合作,當(dāng)真該算是成功了嗎?

    喬琰當(dāng)日將大將軍的位置讓出去的時候,也曾經(jīng)說過,身處益州的劉焉有割據(jù)一方的想法,撤換掉他的大司馬位置是為了防止他行事過于張揚,稍微限制他幾分。

    可誰又會想到,劉焉他何止是抱著割據(jù)一方的想法,分明是想要中央混戰(zhàn),讓他自己從中得利。

    眼見喬琰面容沉靜,并未在此時表現(xiàn)出對劉焉的憤怒,眾人難免想到,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她可能早已在心中做好準備了。

    畢竟,早在八年之前,她就已經(jīng)寫出了那州牧封建論。

    今日她這位并州牧甘愿停在驃騎將軍的位置上,那位益州牧卻是打造起了天子才能使用的乘輿,謀劃起了從州牧?xí)x升為天子的可能性,好像正是對她當(dāng)年那番論斷的照應(yīng)。

    劉虞開口問道:“眾卿可有何等想法要說?”

    在齊周問他該當(dāng)如何做的時候,劉虞也著實覺得棘手。

    劉焉所統(tǒng)轄的益州面積甚廣,人手也不在少數(shù),在兩方之間存在秦嶺阻隔的時候,要想做到和平暫處不難,要進入全面開戰(zhàn)的局面,則對誰來說都很傷筋動骨。

    何況此時距離春耕只剩下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大量的人手調(diào)動,所帶來的負面效應(yīng)必然被進一步加劇。

    此外,一旦他們因為此事向劉焉問責(zé),與他們同樣鄰近的劉表會不會有什么反應(yīng)?

    那畢竟是漢室宗親。

    東邊的袁紹公孫瓚又會不會對并州趁機發(fā)難?

    這難免會顧此失彼。

    以至于劉虞苦思良久,只覺方今情形竟成了騎虎難下。

    那個大將軍的名號也成了個暫時收不回去的委任。

    他是這樣想的,眾人也是如此。

    以至于這殿內(nèi)竟在一時之間陷入了一片安靜。

    還是黃琬率先開口打破了沉寂:“不知劉焉目前是否已能肯定我們知道了他懷有異心?”

    正如趙韙所知道的那樣,黃琬和劉焉其實是表兄弟的關(guān)系。

    但當(dāng)黃琬開口直呼劉焉其名的時候,眾人便聽出了他的潛臺詞。

    他如今的立場是長安朝廷,大可不必顧及他和劉焉之間的表親關(guān)系。

    他與其在此時緘默不言來避嫌,還不如直接將該說的話都說個明白。

    他又補充道:“既然已經(jīng)做出了這個判斷,事情擺在眼前了,總歸是要解決的。沒有當(dāng)做無事發(fā)生的道理。”

    這話中將他的立場說得就更明白了。

    若真要打,就得打。

    畢竟劉虞剛代表了正統(tǒng),絕不能讓劉焉在此時有越軌之舉。

    “但眼下的情形適合與益州翻臉嗎?”王允忍不住回問道,“從關(guān)中防守益州那頭的入侵,相對來說還是容易的,總歸只是給出了個并不能真調(diào)動天下兵卒的大將軍權(quán)柄,姑且當(dāng)其不存在就是。我等的頭號大敵還是袁紹和公孫瓚,或者說是那頭的鄴城朝廷,畢竟劉焉總不能在只占據(jù)有益州的情況下就干脆稱帝。”

    說白了就是,現(xiàn)在劉焉有不臣之心嗎?有。

    他能將其落在實處嗎?只怕不能。

    頂多就是,這個將大將軍位置敕封給他的舉動,讓人不免在心中覺得有點膈應(yīng)就是了。

    但他話還未說完就已被盧植給打斷了。

    盧植沉聲說道:“不,話不能這么說,劉焉既已焚毀董扶故居,以圖掩飾其有居天子位之心,可見對使者的行跡已有揣測,此時只是設(shè)防于他,表面無事,只會助長其狼子野心而已。”

    “不錯!”喬琰抬眸接道。

    她素來行事果決,立場堅定。

    在這擲地有聲的“不錯”二字中,誰都能聽明白她的立場。

    她邁步出列,在抬眸間流露出的凜然之色,已讓人不難猜到,在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情況后,她已從先前的糾結(jié)中抽離,在心中做出了一番評估。

    只聽她接著說道:“劉焉麾下東州士與益州士間互有齟齬,爭鋒以對,然有劉焉在上,此消彼長之勢皆為州牧所控,遲早化益州兵與東州兵盡歸其所有,一旦令其據(jù)民殷國富之力,合智能之士謀劃險阻,勢必為我等禍患。此事看似在短期內(nèi)無妨,卻實不能輕忽。”

    “要我看來,雖眼下還不宜撤其大將軍位,令鄴城那頭看了笑話,但也未嘗不能在春耕之前給那劉焉一個警告。”

    這就是要打了!

    她戎馬征伐多時,眾人都相信她的判斷。

    只是讓人沒想到的是,在她隨后開口說出的話中,竟好像不是要攻伐益州,或者說,不是要和劉焉開戰(zhàn)的意思。

    她朝著劉虞行了一禮,說道:“請陛下予我與那劉益州各一道圣旨。”

    “漢中張魯,自從將其驅(qū)逐出武都郡后依然無有悔改之心,潛藏漢中,聚斂天師道人手,陰行禍事。今長安天子方立,本有大赦天下之寬宏,然其禍亂民生,顛倒陰陽,此為不可赦者。”

    “故而——”

    “天子有詔,令大將軍與驃騎將軍會獵漢中!”

    236. 236(41w營養(yǎng)液加更) 位極人臣……

    令大將軍與驃騎將軍會獵漢中!

    從字面上的意思來看,這好像是讓喬琰和劉焉進行一出對張魯?shù)穆?lián)合圍剿。

    可這會獵漢中的獵物,到底是被喬琰稱為不可赦免之徒的張魯,還是那有不臣之心的劉焉,在場之人大多不蠢,怎么都能聽出個潛在意味來。

    自然還是劉焉!

    可既打著是讓大將軍和驃騎將軍一道發(fā)兵圍剿的幌子,起碼在名義上,他們還未曾和劉焉撕破了臉皮。

    “會獵……”皇甫嵩將這個詞在口中念了一遍,忽而朗聲笑道:“好啊!好一出會獵!”

    上一次在喬琰口中出現(xiàn)會獵這個詞,還是她聲稱要與韓遂會獵于金城。

    可她在彼時哪里給了韓遂以“會獵”的機會。

    在她繞行隴西郡先取馬騰后,留給韓遂的就只剩下了一條四面合圍的死路。

    今日她話中咬字鏗然,分明也是同樣的傲然姿態(tài)。

    雖是會獵,但到底誰在其中占據(jù)了主導(dǎo),好像并不是個難想到的情況。

    這根本不是要和劉焉有商有量地一起將漢中的張魯拿下。

    而是要搶在劉焉收到長安發(fā)來的合圍狩獵之言前,就將關(guān)中的軍隊挺進漢中,給劉焉一個他們即將揮兵南下,而且無所不往的假象!

    以便一口氣將劉焉覬覦天子位置的氣焰給打消。

    然而——

    就連司徒王允都在此時覺得,他們發(fā)起對劉焉的譴責(zé)和討伐,乃是并不那么符合眼下局勢的舉動。

    就連身為陛下的劉虞都對是否要問責(zé)于劉焉,持有猶豫不決的態(tài)度。

    那么劉焉本人又會怎么想呢?

    他可想不到會迎來這樣的一出迎頭痛擊!——

    此時的劉焉確實是這么想的。

    他一面讓人檢查起了益州州府府庫的失火到底是意外還是人為,一面擔(dān)心起了在董扶故居被焚燒后,其中到底有沒有被那些長安來使所帶走的切實證據(jù)。

    但他心中轉(zhuǎn)圜之間又意識到,他其實是不必這么驚慌的。

    就算他在早年間的那些算盤都被暴露在了劉虞和喬琰的面前,在對方還有一個更加要緊對手的情況下,他們難道能有這個機會無視鄴城和幽州方向的威脅,無視劉表袁術(shù)等人在側(cè)的觀望,無視內(nèi)部即將進行春耕的安排,肆無忌憚地侵入到益州境內(nèi)嗎?

    他們只怕不能這么做!

    現(xiàn)在至多就是將彼此之間的心志都給交代清楚了,但該在明面上保持的友鄰狀態(tài),并不會因為這出堪稱變數(shù)的坦白而有任何的影響。

    最起碼也要等到他們和鄴城朝廷之間分出一個高下來,才會有空余的時間來跟他們益州較量。

    但想想公孫瓚和袁紹都不是什么好相與之輩,劉焉怎么看都覺得,這個過程起碼需要五年以上的時間。

    到了那個時候,憑借著他對益州人的分化和對東州士的扶持,他早已經(jīng)將整個益州牢牢地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說不定還能有余力去將益州的板楯蠻等南蠻給進一步收歸己用。

    頂多就是,在如今的敵強我弱情況下,他還不能在言語上徹底將長安朝廷給惹怒了。

    他頭上頂著的大將軍位置畢竟還是喬琰讓出來的,這又是個年輕到讓人不免懷疑她會意氣用事的全勝之將。

    考慮到被她勢如破竹擊敗的韓遂和董卓之流,劉焉覺得自己最好不要步了他們的后塵,稍微給彼此之間留有一個緩沖的余地。

    這就足夠了。

    他將這個想法說給麾下之人聽的時候,身在此地的趙韙臉上不由流露出了幾分喜色。

    看來他做出的安排在此時已經(jīng)奏效了。

    他很想在此時開口建議劉焉,不如將大公子派遣往長安作為官員,以便將這種彼此心知肚明的情況給暫時翻篇。

    若有這等舉動,說不定還能迷惑住長安那邊的人,以為劉焉也就是在劉虞并未于長安稱帝之前才持有這樣的想法而已,現(xiàn)在已是將這種算盤給打消了。

    但這個幌子丟出去后,之后到底是要當(dāng)君還是要當(dāng)臣,還不是一件根據(jù)情勢發(fā)展而決斷的事情!

    主導(dǎo)權(quán)也在他們益州自己的手中!

    劉焉畢竟有四個兒子在身邊,長子去了京中其實也沒有那么可惜。

    倘若不考慮到劉焉早年間受到的箭傷,他本人的年齡也還正處在對一個為政者來說最春秋鼎盛的時候,根本不需擔(dān)心長子不在身邊會出現(xiàn)什么意外。

    只是趙韙怕自己表現(xiàn)得太積極,讓平衡益州勢力格外敏銳的劉焉發(fā)現(xiàn)他的異常,進而聯(lián)想到州府失火的事情上去,不得不在此時先保持了沉默。

    可讓趙韙意想不到的是,劉焉居然會在此時說道:“你們覺得,若是將我的幼子送往長安進學(xué),可否算作是緩和關(guān)系的籌碼?”

    趙韙:“……”

    等等!這,這跟他想好的情況不一樣啊?

    按照正常人的思考邏輯,在此時是該當(dāng)出現(xiàn)遞進的發(fā)展的。

    如果先前劉焉就已經(jīng)和長安那邊達成了協(xié)定,通過送質(zhì)劉璋來換取那個大將軍的位置,他現(xiàn)在說的就不應(yīng)該是這句話!

    在這電光石火之間,趙韙做出了個讓他覺得有些匪夷所思的判斷——

    他先前得到的劉焉要將劉璋送去長安的消息,很有可能是假的,是那前來長安的使者放出來的假消息!

    但如若真是這樣的話,他之前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為了改變劉焉將劉璋送去司隸作為人質(zhì)的決定,他將劉焉的小算盤和他們益州內(nèi)部的派系之斗,連帶著劉焉的繼承人選擇可能存在問題這件事情,都一股腦地呈現(xiàn)在了長安的使者面前。

    然而事實上,劉焉好像根本就沒有過這樣的考慮!

    趙韙之前都只是在憑借著從使者那里得到的只言片語,做出了一個單方面的推測而已。

    因?qū)Ψ酱е贩鈩⒀蔀榇髮④姷氖ブ级鴣恚惨蛩麄兇蟾怕什⒉恢绖⒀扇胫饕嬷莸碾[情,趙韙一點也沒懷疑過他們會進行這樣的假消息制造。

    事實上,如果不是他往坑里跳了進去,對方這個假消息在他們離開益州后就會被揭穿。

    可現(xiàn)在……

    并不是使者的故弄玄虛成為益州內(nèi)部的笑柄,而是他趙韙做出了一個絕不利于益州的舉動,甚至以為自己的所為,只是在為他們益州人謀求到足夠的利益!

    這種極有可能出現(xiàn)的可怕推測,讓趙韙的面色一變。

    偏偏在此時他根本不能跟劉焉去說這件事,反而要按捺下自己的表情變化。

    別看他將劉焉懷有謀逆之心的證據(jù)都給消除了,可這依然是一出未曾知會劉焉后就擅自進行的越界舉動。

    誰知道會不會因為他的舉動,讓劉焉有了對益州士進行第三次清洗的機會!

    趙韙心中警覺之下,當(dāng)即做出了決定。

    他絕不會將此事是他做的宣之于口!

    哪怕心知自己是掉進了長安來使的陷阱里,他也只能當(dāng)做從來沒做過這種自己坑自己的舉動。

    但大概他更不會想到的是,在他的這種傾力相助之下,并不只是劉焉的野心被袒露在了長安的君臣面前,讓喬琰有了這個提出會獵漢中計劃的機會。

    也正是因為劉焉這位“大將軍”的不臣,讓搶先出兵漢中的戰(zhàn)略被敲定了之后,長安的朝廷中還考慮起了另外一個對喬琰來說極有利的問題。

    所謂會獵,當(dāng)然是由身份更高的人發(fā)起對身份更低者的號召調(diào)度。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也絕不可能讓劉焉對喬琰發(fā)起節(jié)制。

    若真如此的話,這就跟他們“會獵漢中”的意愿有些不符了。

    奈何在當(dāng)今的官職制度下,大將軍是位列三公之上的。

    倘若保持著他們和劉焉之間未曾撕破臉皮的現(xiàn)狀,恐怕要讓劉虞本人御駕親征才能夠達成這個目的了。

    但劉虞親自作戰(zhàn)的本事,已經(jīng)在和公孫瓚的對壘中得到了充分的證明。

    能統(tǒng)兵,但打不贏。

    所以御駕親征顯然不可行。

    在好不容易讓長安民生有所安定的情況下,也不適合讓劉虞出行,而應(yīng)當(dāng)繼續(xù)保持天子坐鎮(zhèn)中央的狀態(tài)。

    有什么辦法改變這個局面呢?

    倒還真的有!

    將喬琰的地位提拔到劉焉之上就是了。

    但在大將軍之上,天子之下,在方今唯有一個位置而已。

    大司馬。

    這個位置原本是劉焉頂著的,在劉虞即位后將其撤換了下來,現(xiàn)在若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落到了本該擔(dān)任大將軍位置的喬琰身上……

    因劉焉的覬覦天子位置之心,眾人竟然并沒有人覺得這其中有什么問題。

    何況,早前他們覺得喬琰可以擔(dān)任大將軍的位置,其實也就已經(jīng)將她放在眾人之上了。

    只是讓她再往前進一步,上到大司馬的位置,以對劉焉這位不太安全的大漢宗親形成節(jié)制,分明也只是勢在必行而已!

    黃琬并不打算替他那表兄辯解,反而只想著跟他形成解綁的想法,出于這種考慮,讓他在此時當(dāng)先提出了這個建議。

    由天子下詔,在這會獵漢中的旨意下達同時,讓喬琰晉位大司馬!

    讓她那驃騎將軍之前只能叫做加官的“大司馬”稱號,成為真正作為人臣之極的那個大司馬!

    “此事……”不可。

    喬琰的話還未曾說完就已經(jīng)被盧植給率先打斷了,“燁舒難道是想看到劉焉這位大將軍在我等奔襲漢中之后,雖敗尤勝,也有對你發(fā)難問責(zé)的名頭嗎?”

    “還是說燁舒是想要看到鄴城朝廷對我等敵友不分的處事方式做出質(zhì)疑,成為對方的笑柄?”

    “又或者是想要看到,劉焉此人正如你所想的那樣,在益州這等險塞庇護,沃野千里之地休養(yǎng)生息,成為我等背后的一根芒刺?”

    盧植這三句反問后,又朝著劉虞說道:“望陛下考慮此議,大司馬之名并非僭越,而是有能者居之,令武將服膺,文臣效法,令黠吏不匿情,邪人不撓法,令民生康泰,振旅生威而已。”

    在壓制益州這一面的隱患面前,喬琰的晉升無疑是他們能拿出的最好解決之法,也能讓這出會獵變成大司馬邀大將軍狩獵張魯賊子,覆滅敵首后笑談?wù)饝亍?br />
    盧植明白這個道理。

    劉虞又如何會不明白呢?

    他早在喬琰將那個大將軍的位置謙讓給劉焉的時候,就覺得很是對不住她為大漢基業(yè)做出的努力,這才有了那假節(jié)鉞,加大司馬號,與準允以驃騎將軍之名開府的加增權(quán)柄。

    如今能名正言順地讓她領(lǐng)大司馬號,反倒是讓劉虞心中那點負罪感徹底消失了。

    合該如此的!

    何況,若是王莽霍光之流,在擔(dān)任大司馬的時候才要讓人覺得是對皇權(quán)的凌懾,可喬琰呢?

    在場中絕無一人敢說,她不是個大漢忠臣!

    若自黃巾之亂開始算起,這八年間她為大漢奔走所做出的貢獻,比起旁人數(shù)十年間所為,也有過之而無不及,那又為何就不能讓她的地位對得上她所為之事?

    在不可能去考慮她取漢室而代之的情況下,大司馬就是那個最合適的位置!

    于是長安的百姓在兩日后聽到了一個特殊的擂鼓宣詔之言。

    因樂平侯喬琰為漢室盡忠職守,竭誠復(fù)興之道,故而在三公與大將軍上重啟大司馬之位,總攝軍政之權(quán)。

    百姓是不太明白這個從大司馬驃騎將軍到大司馬的意味的,甚至還得有人覺得,少了四個字豈不是還當(dāng)算是減了點東西。

    不過是聽著宣稱中這是對那位平定長安的并州牧的升官,想到他們這小半年間的生活轉(zhuǎn)變,不免拍手叫好。

    但這個去掉四個字的冊封,對喬琰的意義絕不止如此。

    在此時的紫宸殿內(nèi),她已身著官服,聆聽起了上首的圣旨宣讀。

    “應(yīng)天順時,受茲受命。”

    “建安元年二月……制詔并州牧驃騎將軍樂平侯喬琰。”

    “卿自中平年間領(lǐng)州牧名,統(tǒng)辟元戎,折沖綏遠,雖有胡戎寇邊,人多剛悍,然亦有被甲於塞,星夜追馳,斬單于于野,自是以德命官,匪躬成節(jié)。”1

    “中平之末董賊為患,卿以持正衣冠漢節(jié)之表率,舉兵討賊,引白羽肅兵,旌旗蕩寇,迫賊首西逃。”

    “又驅(qū)長車曜戟,至于西涼,鷹揚奮節(jié),以平羌亂。”

    “光熹年間,玉壺冰心不改,忠勇令德常在,威足關(guān)中,明察秋毫,掌衛(wèi)居庸,聲浹九夷……”

    “朕持褒德賞才之心,念汝宿衛(wèi)忠正,宣德明恩,守節(jié)乘誼,以安社稷2,特加汝為大司馬,敬之哉!”

    在最后一個字落定的尾音里,喬琰抬手,小心地自大鴻臚陳紀的手中接過了這一道圣旨。

    劉虞登基之日,她就已經(jīng)從劉虞的手里接過了他的佩劍,一如漢初天子即位中,武將從天子手中接下高祖斬蛇劍的意思一樣,要為朝廷開辟前路,征討四方。

    而如今在這加封大司馬的典儀上,她在劉虞手中又接過了旄羽節(jié)杖,以示威榮——

    這道大司馬的敕封一下——

    自今日起,她就是天子之下,從名分到權(quán)柄的第一人!

    237. 237(二合一) 橫越秦嶺

    十九歲的大司馬!

    在絕大多數(shù)人及冠后才涉足官場的背景里,這近乎是一件匪夷所思之事。

    哪怕這件事是在眾人的見證之下達成,也是因劉焉的僭位之心才被促成,當(dāng)眾人步出紫宸殿的時候,依然有種說不出的恍惚。

    倒是喬琰這位新晉的大司馬比起他們這些老臣從容得多。

    因在被授予大司馬官職的同時,一并落在喬琰手里的還有那會獵之名的圣旨,故而她已經(jīng)和皇甫嵩以及鮮于輔商定起了此番行軍的情況。

    “駐扎在陳倉的守軍因還要督轄武都郡和漢陽郡方向的情況,暫時不會有所動作,但是為求調(diào)兵之速,關(guān)中的其他守軍我會大量調(diào)走,隨后關(guān)中的戍防要交托給兩位了。”

    喬琰話說到此,并無權(quán)臣架子地朝著皇甫嵩和鮮于輔都拱了拱手。

    言外之意,在她出兵后,關(guān)中周遭的戍防和長安城內(nèi)部的巡防情況就交給兩人了。

    這種明確的放權(quán)表現(xiàn),讓鮮于輔這位劉虞舊部放心了不少。

    但說實話,長安城經(jīng)由過先前的一番重新規(guī)整后,對宮城衙署金吾衛(wèi)和民戶之間的界限分割得相當(dāng)清楚,近來入關(guān)的人口在身份上也都經(jīng)歷過盤查,會在安全上出現(xiàn)問題的可能性相當(dāng)?shù)?故而喬琰主要還是和皇甫嵩交代。

    “原本是想在三月春耕之前將潼關(guān)給修建完畢,可惜因進攻漢中的緣故,那邊擅長于山地作戰(zhàn)的人手我都必須調(diào)撥離開,只能由皇甫將軍帶領(lǐng)人手將其接下了。”

    在長安與洛陽之間,最出名的關(guān)塞原本應(yīng)該叫做函谷關(guān)。

    這里就是秦出中原一統(tǒng)天下的雄關(guān)要塞。

    但隨著四百年間的河道沖刷,函谷關(guān)附近的稠桑原北側(cè),被沖出了大片的灘涂地,函谷關(guān)的天然關(guān)卡自此不復(fù)存在。

    若有人想要進攻長安,大可以通過繞行灘涂地的方式來走。

    甚至連稠桑原本身也在多年沖擊之下變得不再陡峭,讓人可以通過攀援的方式通行。

    這就意味著,要想依靠函谷關(guān)攔截住從關(guān)中以東來的敵人,光靠著原本的那座函谷關(guān)是不夠的。

    故而在董卓攜帶劉協(xié)西逃至長安后,意識到這一點的段煨對董卓做出了提醒,得到了董卓的應(yīng)允后,就在函谷關(guān)以西的地方重新修建了一座關(guān)卡。

    利用黃土高原、黃河、秦嶺、潼河等地形屏障重新形成對關(guān)中的防護。

    因為潼河的緣故,得名為潼關(guān)。1

    喬琰進駐了關(guān)中后也得到了這座關(guān)卡的守備權(quán)限,所以前來給袁紹送糧食意圖修復(fù)關(guān)系的許攸,當(dāng)時就是被喬琰從這里丟出去的。

    可在董卓的絕大多數(shù)防備是沖著北面的喬琰而來的情況下,這座本應(yīng)當(dāng)修建得更具備雄關(guān)鐵牢之效的潼關(guān)——

    其實有點偷工減料。

    在未央宮的修繕、紫宸殿與靈臺的修建以及長安城中的道路翻修之后,潼關(guān)的加固也提上了日程。

    可惜目前她的頭號職責(zé)還是進攻張魯,起碼要讓她拿下的這個大司馬位置發(fā)揮出其進一步的效果。

    皇甫嵩頷首應(yīng)下,又忍不住在此時調(diào)侃道:“燁舒于早年間便已有州牧之名,果然是將心性給鍛煉出來了。”

    大司馬的高位放在誰身上,只怕都不能有這樣的平靜。

    她這幅表現(xiàn),真得讓人感慨,有些人經(jīng)由少年歷練之后,確實有著非同一般的沉穩(wěn)。

    喬琰回道:“皇甫將軍這話說得也不全然對,置身高位,人皆有欣喜與惶恐并作的情緒,但方今時局下,我若因一個大司馬位置而忐忑焦慮,又或者是驕傲自滿,只會給敵人可乘之機,倒不如當(dāng)做早先那加在驃騎將軍前的大司馬和如今的官職沒甚區(qū)別,本著在其位謀其職的準則就是了。”

    皇甫嵩聞言笑道:“那便讓我看看,你這位大司馬要如何指揮劉焉這位大將軍了。”

    若非此番往漢中的一路多為山嶺,且是秦嶺這種特殊山嶺地形,皇甫嵩還挺想跟著一起去的。

    但無論是他還是盧植都已過了精力旺盛的階段,此時便不適合再行此事。

    喬琰顯然也深知這趟行軍的特殊性。

    即使他們這一方占據(jù)了讓劉焉來不及應(yīng)變的先手優(yōu)勢,也不能改變一個事實——

    從關(guān)中突入漢中的路并不好走。

    所以為了這一趟行軍,她帶上了身在關(guān)中的兩支堪稱山地戰(zhàn)好手的隊伍。

    一個是姚嫦的羌人隊伍,一個是褚燕所率領(lǐng)的黑山軍。

    在喬琰原本的計劃中,這兩支隊伍本是要協(xié)助程昱,朝著弘農(nóng)與河南尹方向擴張的。

    但在輕重緩急做出了一番調(diào)整后,他們最合適的去處還是隨同喬琰進入漢中之戰(zhàn)。

    另一支和喬琰一道進發(fā)漢中的,就是由趙云所統(tǒng)帥的軍隊。

    這支軍隊原本巡防于從陳倉到長安的一線,負責(zé)各處對益州的隘口。

    但在這會獵計劃制定后,也就意味著她可以以進攻來取代防守,趙云就自然應(yīng)當(dāng)隨同她進軍。

    而后,在決斷此次的隨軍軍師上,喬琰放棄了帶上郭嘉,而是讓其留在長安配合程昱應(yīng)變荊州豫州兗州的情形。

    戲志才留守并州,確保冀州和涼州方向無有突破關(guān)口之事。

    李儒在完成了這番對益州的算計后暫時需要銷聲匿跡,故而回到上郡和賈詡這個“叛徒”作伴去了。

    楊修還在綏遠城當(dāng)傳令官。

    這樣一來,還剩下可以帶的就只有兩個人了。

    荀攸和徐庶。

    “我有意讓元直還是前往武都郡,把守住武都通往漢中沔陽方向的出口。”喬琰在回返到大司馬府后安排道。

    在喬琰升職后,戲志才從并州的治中擔(dān)任起了別駕,代行州牧權(quán)柄,郭嘉則是從原本的云中、西河二郡從事轉(zhuǎn)為了大司馬府長史,此時坐在喬琰下首的第一位,看著她在面前的地圖上,做出了個攔阻的標記。

    但這顯然不是要讓漢中方向形成兩面的合圍。

    因為郭嘉已聽到喬琰的下一句便是,“在武都郡各個隘口的駐兵保持多少人數(shù),讓元直自行斟酌,我只需要確保能達成一個目的,讓張魯在必要的時候流往武都郡之南的廣漢屬國方向。”

    郭嘉端著手中的熱茶,抿了一口,回道:“君侯是要行驅(qū)虎吞狼之策啊。”

    喬琰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也不全是,我還有些另外的想法,但眼下還不急。總歸這會獵的目標原本也不是要將張魯?shù)奶鞄煹澜o一網(wǎng)打盡,將其在漢中境內(nèi)的教眾給打散就已經(jīng)足夠了。”

    她并未將此事全然說出,郭嘉也沒多問。

    在最重要的目的,也就是拿到大司馬的位置已經(jīng)達成的情況下,其他的東西都是相對次要的。

    郭嘉只是問道:“也好,不過既對元直有此等安排,君侯是預(yù)備帶上公達了。”

    荀家的這對叔侄,做叔叔的那個是在朝中領(lǐng)著俸祿,擔(dān)任侍中的位置,做侄子的卻是在喬琰以驃騎將軍身份開府后就成為了驃騎將軍府參軍,而今順利地升任為大司馬府參軍。

    以軍師身份跟隨喬琰出戰(zhàn)也是分屬應(yīng)當(dāng)之事。

    不過這并不是全部的原因。

    “對,帶上公達同行。”喬琰回道,“前幾日我跟他討論過進駐漢中的路線問題,他跟我的想法是一致的,走駱谷道。”

    喬琰伸手指向了地圖上夾在斜谷道和子午谷之間的這條路徑。2

    這條起始點為駱谷,終止點為儻谷的關(guān)中漢中之間要道,在如今還并未成為廣泛用于南北交通的通途。

    只因這條路并不只是在兩處河谷之間連接而已,還包括了黑水河谷、清水河谷等一系列的山谷谷道,是由一系列迂回曲折的道路組成的。

    首端的駱谷和終端的儻谷只占據(jù)了這條路線不到五分之一的長度。

    但走這條路也有一個好處。

    雖然路徑多有回轉(zhuǎn),其全程卻只有四百四十里的長度,比起子午谷短了足足二百里。

    而相比于斜谷道來說,漢中方向?qū)ζ涞慕鋫洌瑒荼貢『芏唷?br />
    喬琰又道:“公達長于奇策,此番漢中之戰(zhàn)連開端都要走一個奇字,正合其道。只是這樣一來在路途上就要辛苦些了。”

    坐在郭嘉下手一位的荀攸搖了搖頭,并未覺得這得算是辛苦。

    行軍打仗若是要因為地形條件的緣故就退卻,他也不必去做什么軍師了,大可以早日跟隨荀爽做學(xué)問去。

    他只是提醒道:“這算不得辛苦,不過君侯此番還是把軍醫(yī)多帶上幾位為好,聽關(guān)中與益州人說起駱谷道,都說谷中多有青攢蛇往來,十?dāng)?shù)步內(nèi)立時傷,君侯已是大司馬,功重位高,切莫在此事上有失。”

    喬琰回他:“此事當(dāng)然不敢輕忽,我已讓更多隨軍醫(yī)者從并州方向過來了,在大軍整頓開拔之前,他們應(yīng)該就能抵達。”

    對嶺高谷深之地的毒蛇和毒蟲,喬琰絲毫不敢懈怠。

    哪怕她這一趟只打算抵達漢中地界,絕沒有要往益州更南部的地方涉足的想法,也不能在橫跨秦嶺的深山行路中大意行事。

    別看她因為扶持劉虞登基的緣故,在元月初一的晚上,就已經(jīng)將謀士成就【扶持主公登上皇位】所帶來的9點屬性點,其中的4點點在了智力上,將數(shù)值給拉滿了,剩下的5點則點在了氣運上,讓這個數(shù)值變成了106,她也不敢打這個包票,這個氣運數(shù)值能連蚊蟲叮咬這種情況都給避免了。

    這大概不是這玩意的正確打開方式。

    比起極高的氣運,喬琰覺得她的謀士系統(tǒng)相對來說更有用的,還是那個早在她得到第一個100謀士點的時候就激活出來的立體地圖。

    在秦嶺山中行路,顯然還是這玩意在實用性上更高。

    起碼在進行兩條河谷之間的轉(zhuǎn)道翻山中,她會比其他人更有優(yōu)勢。

    在她受封為大司馬的五日后,大軍自長安開拔,朝著駱谷道的駱峪而去。

    那冊封大司馬的過程放在紫宸殿中,長安的百姓無法看到。

    但如今大軍起行,他們卻能看到,在這從長安出發(fā)將與關(guān)中駐軍在駱峪會合的精銳部從中,策馬而行的主帥顯得尤其醒目。

    這就是那位最為年輕的大司馬!

    喬琰朝著圍觀他們出行的民眾看去。

    和元月時候目送天子往明堂祭天的那日相比,也不知道是因為冬日將近,關(guān)中的氣溫升高了不少,讓民眾有了出來走動的想法,還是因為隨著劉虞即位后長安秩序井然的建設(shè),周遭涌入長安的民眾越發(fā)增多,讓她恍惚有種在進行狀元游街的錯覺。

    還是一出發(fā)生在長安城外的。

    昔年漢光武帝劉秀有一句仕宦當(dāng)作執(zhí)金吾,如今執(zhí)金吾倒還是天子扈從,但也不知對這些長安民眾來說,倘真要得風(fēng)光陣仗,是該當(dāng)去執(zhí)金吾還是投效在她的大司馬府之下。

    這一面讓她意識到,自己八年間的努力和爭取這個大司馬的位置,絕不是一個無用之功,另一方面也在提醒著她,若是讓這種情況繼續(xù)延續(xù)下去,別管她在接掌大司馬之位的時候是不是為時局所推動,依然要被快速推到與大漢皇權(quán)對立的處境。

    最遲半年內(nèi),她必須想出個緩和矛盾的辦法。

    但大概讓她未曾想到的是,在這人群中,除卻尋常百姓之外,還有幾個特殊的人。

    “梁國喬氏?”程昱收到郭嘉從大司馬府送來的消息,不由面露詫異。

    喬琰的本家已有多時沒有消息了。

    在喬琰領(lǐng)兵平定長安之亂的時候,他們都沒有任何一點動靜,在隨后接近半年的時間里,也始終處在一種喬琰不問他們也不回的狀態(tài)。

    就連跟他們處在敵對關(guān)系的袁紹都跟長安之前有過一次……不對,如果算上田豐的話,得算是兩次來往。

    身在最偏遠地方的揚州更是派出了周瑜來跟喬琰做出了一番交易。

    在這半年的時間里,就算是從交州往長安來都已經(jīng)綽綽有余了,更別說只是從兗州到相鄰的司隸。

    這很難不讓程昱懷疑,這家人是不是在曹操平定兗州期間給人下絆子所以被扣押起來了,或者是不小心被流寇過境給解決了。

    也別怪他有這種惡意的揣測,畢竟這家人實在是太沒有眼色了!

    頂多排除掉早早就前來投奔喬琰的喬氏姐妹。

    因公事交接的問題,這個消息送到程昱的辦公之所的時候,荀彧恰好身在此地,便看到了程昱臉上說不好是無奈還是嫌棄的表情。

    “出事了?”這送信之人身著喬琰麾下部從的統(tǒng)一軍裝,不難讓荀彧判斷出他的身份。

    喬琰剛離開長安,顯然不可能是她在離開前還漏掉了什么消息傳達,故而荀彧先下意識想到的是,是不是幽州那邊的戰(zhàn)局?->>魷至吮浠???br />

    但瞧著程昱手中拿著的這也不像是軍報,更像是隨手扯了張紙條寫成的便簽,應(yīng)當(dāng)不是什么太要緊的事情才對。

    程昱回道:“無妨,一點沒有判斷力的跳梁小丑。”

    他回話的時候接著往下看了兩行,就看到郭嘉在上面寫著,梁國喬氏的人自稱,他們是為恭賀君侯成為大司馬而來的。

    “……”程昱忍了又忍,還是低聲嘀咕道:“好一群厚顏無恥之人!”

    這種理由,他們是要糊弄誰呢!

    從君侯受封大司馬到如今也才五日。

    按照長安到洛陽,再從洛陽到梁國喬氏的距離,這個消息傳入他們的耳中都需要四日以上的時間,就算是以最快的速度抵達,怎么也要到三天之后,哪里有可能在五日間跑個來回。

    這分明就是他們在收到劉虞登基的消息后糾結(jié)到了如今,最后決定不能只在兗州按兵不動了。

    別管喬琰的行事作風(fēng),到底會不會在有一天引發(fā)對他們?nèi)宓那逅悖谒缃裼袚砹⑻熳庸冊谑值那闆r下,他們無論如何也該前來對她做出一番示好。

    說不定還能在長安朝廷中借此得到一點好處。

    結(jié)果巧之又巧的是,他們在抵達長安的時候正好看到了喬琰領(lǐng)軍出行的風(fēng)光場面,又得知了她已經(jīng)拿下了大司馬位置的消息。

    眼見此景,他們先前的猶豫早就不知道丟往何處去了。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司馬,能帶給一個家族的好處,遠比所謂的潛在隱患要多得多!

    在這等混亂的局面跟前,他們好像根本不該有這些畏手畏腳的想法,而應(yīng)當(dāng)早早地來謀求他們能直接拿到手的利益!

    出于這種想法,前來長安的幾人毫不猶豫地就登了大司馬的府門,聲稱乃是因祝賀喬琰升官而來的。

    郭嘉皮笑肉不笑地將幾人先迎接了進來,轉(zhuǎn)頭就給程昱送了一封簡訊。

    簡訊中說道,君侯眼下不在,又因她將入漢中斟酌戰(zhàn)事,再讓她被這等小事所牽絆,著實有些不美,不如此事先由他們兩個暫做決斷。

    若這些人是如那兗州牧曹操或者是揚州牧孫策的親族一般的水準,他們在此時終于選擇前來效力,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喬琰置身于高位,原本就是需要更多助力的。

    但以眼下的情形來看,這些人在喬瑁和喬蕤相繼死去后,居然還沒意識到他們要想崛起只能依靠喬琰,這就是眼界淺薄,目光短淺,而當(dāng)郭嘉與他們交流了幾句后就可以確認了,還有能力不足的毛病。

    這么一看,當(dāng)年處在太尉位置上的喬玄都沒給族人進行什么鋪路的行為,簡直是再正常不過了。

    所以郭嘉朝著程昱問詢,能否先以君侯出征不宜打擾拖著他們,等君侯回來的時候建議她切莫對這些人委以重任。

    按理來說這種家務(wù)事他們是不該多說什么的。

    但他們這些真正算作心腹的謀臣都知道喬琰的志向,也清楚地知道,她所要走的,原本就是一條危險到隨時可能粉身碎骨的路,就連這個謀奪大司馬位置都需要以這樣迂回的方式展開,又怎能給自己留下這么多的弱點。

    在平定天下的交戰(zhàn)中,以喬琰眼下的表現(xiàn)來看,她會犯低級錯誤的可能性非常小,但家務(wù)事上,總有明白人會犯渾的。

    郭嘉怎么想都覺得有必要提醒兩句。

    但這個問題早在他們還身在涼州的時候,程昱就和喬琰有過一番交談。

    程昱當(dāng)時問喬琰,如若梁國喬氏前來錦上添花,君侯會對他們有何種安排。

    喬琰回的是,連她橫亙涼并二州的時候,這群人都不能意識到她的前景,那么這些人根本就不可能來什么錦上添花,只有可能來打秋風(fēng)。

    倘若真出現(xiàn)了這樣的情況,要想解決倒也容易。

    她的祖父喬玄已經(jīng)給出了一個標準的操作。

    家族之中有能力的,她可以確保他們不會被其他人情往來的潛規(guī)則所壓制,憑借著自己的本事闖蕩出一片天地來。

    如果是沒有能力還不愿意學(xué)的,那就隨他們自生自滅去!

    再者說來,到底是一個只為了漢室和天下奮斗的人,會顯得有不軌之心,還是一個在為漢室征戰(zhàn)之余還在擢拔家族的人,像是懷有異志呢?

    在漢靈帝還在世的時候,她是孤臣。

    那么在孤臣已不復(fù)站得住腳的時候,她不如做孤家寡人!

    一個和家族的聯(lián)系微乎其微的人,就連前來投奔她的親戚也將轉(zhuǎn)入情報工作銷聲匿跡,誰又會懷疑她有逐鹿天下的野心!

    在如今這個家族紐帶極其要緊的環(huán)境下,她這種做法實屬罕見。

    就算是“謙恭未篡時”的王莽,也還是有自己的家族勢力的。

    這樣說來,喬氏的無能短視,竟未嘗不是對她的一種成全。

    程昱知曉喬琰的這個結(jié)論,也還是難免在此時聽聞喬氏有人到來,心中頗為唏噓。

    這個消息也就意味著,她將完全依靠著他們這些心腹的支持,無有一點家族勢力傍身,走到最后的一步。

    他朝著荀彧看了一眼,想到眼下的局面里,喬琰做出的這個抉擇竟越發(fā)合適,先前上涌的怒火又在此時變成了平靜。

    他提筆在這封簡訊中告知了郭嘉,先將這些人送到附近的驛館之中,以大司馬府中涉及軍情機密的理由將他們直接請出去,等今日事畢后他會跟郭嘉解釋此事。

    寫完了這些,他才示意荀彧與他一道往長安田屯走一趟。

    荀彧眼下協(xié)助三公處理外朝政務(wù),主要還是協(xié)助盧植,所督轄的正是田屯之中的軍屯事宜,和程昱這位大司農(nóng)的職權(quán)有所重合。

    春耕將近,還是得盡快磨合才行。

    考慮到長安的居民只會越來越多而不會減少,光靠著并州的農(nóng)具生產(chǎn)支援,對喬琰來說在運輸消耗上的支出就太高了,故而長安的冶鐵行當(dāng)已經(jīng)在陸續(xù)恢復(fù)。

    當(dāng)然,這些現(xiàn)在打著制作農(nóng)具理由的鐵官,實際上是隨時可以轉(zhuǎn)向生產(chǎn)刀兵的。

    程昱端著一副穩(wěn)重到和田中老農(nóng)酷似的面容,在荀彧向著他問詢與此相關(guān)問題的時候侃侃而談,讓荀彧不由覺得,別管喬琰到底有沒有私心,她舉薦到大司農(nóng)位置上的,確實是那個最為合適的人選。

    可荀彧又哪里會想到,程昱這家伙現(xiàn)在滿腦子想著——

    君侯只有他們這些下屬了啊!

    在篡奪大漢之事上,他們得更盡心才對——

    喬琰還不知道,因為梁國喬氏族人的到訪,讓程昱就差沒給她打上美強慘的標簽,甚至打定了主意要在替她謀朝篡位的大業(yè)上更多一份努力。

    她這會兒已從駱峪進入了秦嶺地界。

    秦嶺的北坡比起南坡更有一種雄奇壯麗之態(tài),在這個二月中下旬的時候,山嶺高處的積雪還未曾徹底消融,在低處則成為了山澗流水。

    北面的這些河谷流水往北匯聚入渭水,南面的那些就匯入漢水,維系著這兩條河流的部分命脈。

    已并不是隨同她第一次出征的趙云、褚燕和姚嫦三人各自整頓好了隊伍,以褚燕為先、趙云居中、姚嫦殿后的順序,形成了一條流入駱谷道內(nèi)的長隊。

    合計萬人的出兵比起早前的進攻涼州和長安都要少得多,但在駱谷道這樣的地方,不乏棧道承載能力薄弱的地帶,比起人多勢眾,反而還是人少更為穩(wěn)妥。

    何況漢中乃是個河谷盆地,是可以和益州的其他部分斷絕開聯(lián)系的,要進攻此地確實不需要極多,只要能夠把控住有利的局面就夠了。

    此時在喬琰手中的乃是一副早年間由朝廷軍隊入漢中平定板楯蠻記錄的地圖,這幅地圖對駱谷道上的路線標注還算清楚,但繪圖的制式,著實是讓她沒法看明白的那種。

    好在,在她并未親自身處此地的時候,得到她叮囑的益州行商之人就已經(jīng)繪制出了另外的一張路線圖。

    現(xiàn)在便等同于是三張地圖在進行相互照應(yīng)。

    但即便有這樣堪稱利器的存在,要想經(jīng)由此道翻過秦嶺也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難怪會有“絕欄縈回,危棧綿亙”這樣的說法。

    當(dāng)真是一片駱谷春深未有春的景象。

    喬琰抬眼朝著遠處的山嶺看去,心中感慨。

    感慨之余她也不免慶幸,她所擁有的部從在這等環(huán)境下的適應(yīng)性遠比常人要高。

    而在有棉衣防寒,糧食又能以風(fēng)帆車方式運載的條件下,要橫跨秦嶺所需面對的困境,也要比尋常軍隊小得多。

    在數(shù)條經(jīng)行的河谷道間,海拔約莫在兩千米上下的山梁,對于訓(xùn)練有素的黑山軍和一度處在更加惡劣條件下的羌人來說,更不是什么難以逾越的屏障。

    相對來說麻煩的,反而是趙云所率領(lǐng)的騎兵隊伍。

    但跟隨趙云駐扎在長安的扈從,有些甚至是在他早年間還在并州的時候就訓(xùn)練起的人手,表現(xiàn)出了非同一般的令行禁止。

    喬琰朝著趙云看去,見他牽著自己的馬匹走在了騎隊的最前頭,測驗著棧道的耐受程度。

    背景的高山巨川連帶密林深深,映襯著在山嶺間徐徐前行的隊伍,變成了一條點綴在山嶺之間的黑線。

    這與行軍在涼州境內(nèi)又分明不是一種體會。

    很難想象到了唐代,此地也能形成五里一郵,十里一亭的繁盛景象。

    可也正是這種行路的艱險,讓漢中的張魯張修等人絕不會想到,他們會選擇走這條尚未徹底開辟的路徑來奇襲漢中!

    當(dāng)他們行路七日后,便已到了八里關(guān),再往前經(jīng)過貫嶺梁,抵達白草驛后不遠,就是儻谷口了。

    也就是駱谷道的最南端。

    雖此時還未到天色昏昏,還能往前走出一段,喬琰還是當(dāng)即下達了讓眾人停下休整的指令,等到明日精神飽滿后,再翻越前方的山梁。

    也不怪她會做出這個決斷。

    在眾人就地扎營的時候,行路之間的疲憊都清晰可見,在一個個摸出干糧吃了半飽后才緩過勁來。

    在此時還能表現(xiàn)得有些歡騰的,大概也就是隊伍里的幾個益州向?qū)Я恕?br />
    其中一個最是年輕的,大約是因為快能回到家,便說起了駱谷道南端的幾個傳說。

    說的是他們今天早上經(jīng)過的馬道梁上,有一塊一人多高的大石塊,叫做支鍋石,是光武帝劉秀行軍到這里支鍋造飯而得名的,梁東側(cè)的彎曲山脊叫做蟒嶺,是因為蟒蛇協(xié)助劉秀作戰(zhàn)但貽誤戰(zhàn)機,羞愧之下在此地化作的。

    喬琰支著下巴聽著這個傳說,就聽一旁的荀攸一邊捶著腿一邊開了口,“光武帝好像并未記載經(jīng)行過此道,起碼現(xiàn)存的任何一條記載中都沒有。”

    見那年輕人被荀攸一打岔,頓時呆愣在了原地,喬琰笑道:“沒經(jīng)過便沒經(jīng)過吧,若是益州人經(jīng)由蟒嶺下走過,過馬道梁上行,因此間的光武帝傳說,運氣要比尋常時候更好,并未遭到蛇蟲災(zāi)害地便到了駱谷道的北端,順利進入關(guān)中地界,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畢竟那是氣運之子兼火系大魔導(dǎo)師呢。

    荀攸有點無奈,“君侯也相信氣運這個東西?”

    這話聽來實在是有點孩子氣。

    他還以為像是喬琰這種喜歡憑實力說話的,應(yīng)該不會去相信所謂虛無縹緲的氣運。

    但他話剛說完,便見剛擦黑的周遭閃過了一道虛影,明明喬琰動也未動,那黑影依然從喬琰的身邊掠了過去,而后——

    一頭砸進了他們前頭的沸水鍋里。

    荀攸下意識地往后退出了數(shù)步,以防被滾水濺到身上,便見這大鍋沸水里掙扎著的赫然是一條蛇。

    荀攸:“……”

    喬琰眨了眨眼睛,“是吧,我運氣一直挺好的。”

    荀攸還在沉默之中,又聽喬琰問道:“說起來,這應(yīng)該不是效仿那蟒嶺之蛇,來相助我們進攻張魯?shù)陌桑俊?br />
    這……倒……應(yīng)該不是。

    這種奇怪的征兆在這些將要抵達漢中的士卒看來,可得算是個吉兆。

    哪怕沒能讓他們吃上一頓蛇羹,也不妨礙他們在這個置身秦嶺的最后一晚有了個津津樂道的傳聞。

    毒蛇都能自投羅網(wǎng),張魯豈不也是!——

    第二日的黃昏,駱谷道南端出口以西的成固縣,迎來了一群天降的奇兵。

    而在短短三個時辰的攻城之戰(zhàn)后,喬琰便已坐在成固縣的縣府內(nèi)。

    讓她有點意外的是,在此地她見到了一個身份特殊的人。

    天師道的盧夫人。

    238. 238(一更) 袁基病逝

    作為天師道第三代傳人的母親,也作為傳聞中因精通鬼道而得劉焉看重的盧夫人,居然出現(xiàn)在了漢中,而不是在喬琰所獲知消息里的成都,確實讓人意外。

    李儒將在成都所打聽到的消息,都在回返長安后告知給了喬琰,其中自然也包括這位盧夫人相關(guān)的情況。

    劉焉此人篤信玄術(shù)的種種舉動,從早前的董扶,發(fā)展到如今的盧夫人,真是讓喬琰不免感覺到了一種……也說不上是好笑不好笑的情緒。

    這可能最多叫做時代特色。

    在她打量著面前這位婦人的時候,對方始終保持著一副超然物外,清逸絕塵的姿態(tài),頗有一派城池雖破也巋然不動的樣子。

    但不知道是不是今時的道教還遠不如后世一般形成了一派完整的信仰,喬琰覺得,倘若她問別人,是相信自己為漢室忠臣還是相信盧夫人會道術(shù),大家必然相信前者就是了。

    說歸這樣說,喬琰還是問道:“敢問夫人可有話要說。”

    盧夫人朝著喬琰看來,從容回道:“月前我為劉益州卜卦,卦中言有大禍將至,然劉益州所得乃冊大將軍之詔,自言福過于禍,不信我言。今北上所見,誠然為禍。”

    喬琰琢磨了一番盧夫人話中的意思,頗覺有趣。

    這位盧夫人只怕是剛好在敕封大將軍的詔書抵達成都之前,因張魯戰(zhàn)敗于她的消息,便對劉焉提及了大禍將至的預(yù)言。

    若按照這對母子向來里應(yīng)外合的配合方式,倘若喬琰真有在當(dāng)時就進攻益州之意,還真應(yīng)了她對劉焉所說的這句話,倒也不失為進一步獲取劉焉信任的好手段。

    但偏巧在這個時候,長安朝廷的冊封抵達,唯獨的禍患之事就是,劉焉讓人所打造的乘輿和董扶故居都被一把火給燒了。

    這可難保會讓劉焉覺得此事乃是盧夫人為了讓其讖語成真所為。

    為防出現(xiàn)被劉焉扣鍋質(zhì)詢的情況,盧夫人干脆以前來漢中探望兒子的理由前來了此地。

    喬琰讓人一問盧夫人到來此地的時間,還真是冊封大將軍的典儀之后,心中恍然。

    她便又問道:“若如夫人所說,今日你落入我手,難道就不算禍事嗎?”

    盧夫人心中腹誹,這種避禍變成真禍的事情,又哪里是她能想到的。

    長安方向的進軍和敕封大將軍旨意間隔甚短,比起先進攻張魯后安撫益州的反復(fù),還要來得更快。

    她本就在前來漢中的時候就意識到,她這個北上的舉動并不明智,甚至可能會遭到劉焉的懷疑,但想到漢中的地形和張魯已成氣候的傳教隊伍,又覺得真要出了什么事,她就算是留在漢中也無妨。

    總歸他們早先和劉焉這頭虛與委蛇所要達成的目的,都已經(jīng)基本完成了。

    張魯這個兒子行事不可預(yù)料,難保不會因為被從武都郡趕回后又得不到劉焉的反攻支持,干脆據(jù)漢中為己有。

    到了那個時候,她就極容易成為犧牲品,還不如早早前來會合。

    她乃天師道中的重要人物,又仗著大漢的孝悌之說,張魯無論如何都不敢對她不敬。

    可讓盧夫人都未曾想到的是,她前來此地也不過是短短一二十日,就迎來了一群這樣的惡客。

    在喬琰頗為玩味的目光中,盧夫人不難聽出她話里的潛臺詞。

    若她連這出奇兵天降都沒能預(yù)測出來,又何來神鬼之力呢?

    又聽喬琰問道:“還是說,夫人不惜以己之命來驗證,證道成仙?若能讓我等親眼見證此景,倒也不枉這益州一行。”

    心中苦悶之余,盧夫人多年間的形象經(jīng)營還是讓她維持了面色的平靜,只回道:“將軍奉行天子命,為漢中氣運所鐘,蒙蔽天機,實屬尋常。我只知禍事將至,卻不知禍從何來,故而是將軍棋高一招。”

    這話說的……

    喬琰此刻并無什么表現(xiàn),盧夫人卻留意到,與喬琰同行的一位文士,在臉上露出了點微妙的情緒。

    也著實不能怪他會有這種特殊的反應(yīng)。

    一聽這什么“為漢中氣運所鐘”的說法,荀攸就忍不住想到那條自己往熱鍋里送的毒蛇,那可真是一幅讓他要懷疑人生的離奇景象。

    他剛想到這里,又見喬琰朝著他作了個手勢,示意二人出去說。

    “這位盧夫人看來和張魯?shù)年P(guān)系尋常,否則若是母親前來探望,以漢中各地城防的情況,還是沔陽與南鄭的戍防更為牢固。”喬琰笑道,“總不能說我們眼下所處的地方叫做成固,這地方就真的很穩(wěn)固。”

    她走出了幾步后又道:“我原本還想著,盧夫人既在,能否作為一個挾制張魯?shù)娜速|(zhì),但眼下的情形看來只怕不成。”

    荀攸回道:“但盧夫人的存在也不算是全然無用,起碼……她給了君侯一個從益州手里奪下漢中的理由。”

    有些理由聽著荒唐,可既然益州人信奉這一套,就算是用一用也無妨。

    何況,若要荀攸看來,漢中這等有“西北江南”之名的地方,既然春耕將近,關(guān)中已經(jīng)成為他們列入重點耕作區(qū)域的土地,倒不如將漢中也給算進來。

    漢中平原的數(shù)縣之地,雖遠不如關(guān)中的面積大,但這片群山環(huán)抱之地,比起金城郡的那片湟水谷地卻要開闊了太多,氣候也要遠比涼州適合于種植。

    他們此番出兵絕無可能只是震懾一番劉焉就回返,能從對方的口中奪過這塊肥肉,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喬琰道:“既然如此,就勞駕軍師指揮了。”

    荀攸跟隨她翻山而過的勞累,早在正式進入漢中地界之前和士卒進攻成固縣的時候,就已經(jīng)休整得差不多了,此時在心中謀劃了一番漢中的情況后說道:“請君侯將麾下的部從分作四隊,除卻留守成固縣的之外——”

    “一隊從成固縣進入米倉山中,繞行至南鄭縣以南,著益州軍服飾。”

    “一隊往東進取龍亭,切斷漢中平原與漢中郡其余各地的聯(lián)系。”

    “一隊把守住米倉山與大巴山之間的隘口,務(wù)必確保在此戰(zhàn)中劉焉無法從中插手。”

    喬琰思忖了一番荀攸的安排后回道:“都從軍師此言。”——

    渾然不知此地發(fā)生何事的劉焉,在數(shù)日前還在盤算著將劉璋送往長安的可能,只是在趙韙與龐羲等人都勸說他靜觀其變的情況下,這才暫時按捺住了這個想法。

    趙韙是益州人,龐羲卻是東州士的重要成員,這兩方難得在這件事上達成了統(tǒng)一的意見,讓劉焉思忖著是否確實是自己示好的舉動太過著急了,或許再等上一陣倒也無妨。

    但想到自己那些無端被焚毀的車輿,實是耗費了不知多少名貴木材才打造完成的,劉焉就很覺心痛。

    若這出等候的結(jié)果對他不利,他還得蒙受第二輪的損失,聽起來真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這會兒倒是覺得,益州與外界的隔絕,一方面是他割據(jù)勢力于此間的地理優(yōu)勢,但在另一方面也讓消息的傳達變得不是一般艱難。

    在這種特定的時候,就反過來成為了劣勢。

    那些回返長安的使者在天子面前到底會如何說他呢?

    長安朝廷又會做出何種應(yīng)變?

    不過大概他動用了全部的想象力也不會想到,因為這出益州景象,他居然會促成喬琰躋身大司馬之位。

    她還已經(jīng)不在關(guān)中,而是已經(jīng)來到了漢中。

    當(dāng)然,同樣沒想到此事的可并不只是劉焉,還有袁紹。

    這道被重山蜀道所攔阻的消息并沒有抵達劉焉的耳中,卻已經(jīng)傳到了關(guān)東。

    “大司馬……怎么會是大司馬!”袁紹聞聽此訊面沉如水。

    早在喬琰將劉虞從幽州接回,在長安奉迎其登基的時候,袁紹就已經(jīng)生了一次氣。

    公孫瓚沒能干脆利落一點將劉虞給宰了,讓其在濱海道被人給救走,卻還得從鄴城朝廷請一道封賞,就夠讓人郁悶的了。

    偏偏劉虞登基之后,劉辯作為天子的權(quán)威被進一步削弱,讓袁紹不得不進一步加重對周邊勢力的拉攏。

    彼時的喬琰又在驃騎將軍的位置上擁有假節(jié)鉞和開府的權(quán)柄,比起大將軍這個名號也并不差到哪里去。

    然而這種在袁紹看來很是虛偽的表現(xiàn),居然在鄴城朝臣中還得了個好名聲。

    在這些人看來,喬琰讓出大將軍位置給劉焉,和她扶持劉虞登基的種種表現(xiàn),都讓人不難確認她的漢臣立場,既然如此,只要你袁本初能將她擊敗,讓劉辯成為那個唯一正統(tǒng)的大漢天子,不就可以收獲一個能征善戰(zhàn)的漢將同僚了嗎?

    袁紹差點沒被那種理直氣壯的說法給哽塞住。

    但想來也對,這些從洛陽前來鄴城的朝臣,還真未必就跟喬琰立場不和,只是在當(dāng)時的情況下,并不敢去賭她進攻長安的順利,不敢讓自己置身于董卓的威脅之下。

    倘若最后取勝的是喬琰,他們也可以讓自己成為劉虞的臣子。

    要讓他們跟著一起罵,是絕不可能的。

    在喬琰給劉辯送了年禮后,袁紹更覺得喬琰不是個東西,在陰陽怪氣和遠程給他捅刀上尤其有一手。

    更讓他始料未及的是,還沒到今年的三月,喬琰就已經(jīng)迎來了又一次升職。

    從原本的驃騎將軍升到那位處權(quán)臣之巔的大司馬!

    一個不足二十歲的大司馬!

    “這難道不該叫做僭越?”袁紹憤憤不平。“只是因為迎立天子的緣故,就位列三公之上,算是個什么道理!”

    看看他自己的情況吧,在袁術(shù)與鄴城朝廷這邊決裂之后,當(dāng)年支持劉辯登基的袁氏子弟,位置最高的也就是他了。但即便是他手握冀州青州二州,也還未曾拿下大將軍的位置。

    袁紹已在盤算著在這永漢元年的改元后,選個良辰吉時,將后妻劉夫人所生的小女兒嫁給劉辯作為皇后,順理成章地成為大將軍。

    可長安這邊倒是給了他一個驚喜。

    喬琰直接成大司馬了!

    沮授看著袁紹的表現(xiàn),情知他此時所問的,只怕并不只是一句,為何喬琰可以用這等荒誕的升遷速度,一路升到了大司馬的位置上。

    而是在問,同樣是扶持天子登基的權(quán)臣,為什么他袁紹就不可以做出這樣的舉動?

    但若要沮授說來,袁紹若真這么做了,對他們此時的處境沒有任何一點好處。

    故而他只是回道:“明公倘將這個問題問詢鄴城的官員,他們只會告訴明公,若這個大司馬的位置得來有違禮制,為何長安那邊的盧公與皇甫將軍等人都對此事并無異議呢?”

    這些人是不會因為喬琰所處的位置比袁紹高,就與他同仇敵愾的。

    會讓他們跟袁紹統(tǒng)一立場,唯一的可能就是——喬琰兵臨城下,并揚言宣稱,只要攻破鄴城就會讓這些支持劉辯的文武百官與他一道去死。

    可顯然喬琰不會做這種愚蠢的決定。

    她甚至在去年冬日讓楊修帶著棉衣,前來慰問他那身在鄴城的老父親,也憑借著陽安長公主的到訪讓人確信,她對漢室宗親的尊重并不因身份而有所變更。

    倘若鄴城被她攻破,劉辯料來也會得到善終,他們這些大臣更能到另一頭來重新參與朝政。

    并州的棉布在今年元月還送來了一批到鄴城中售賣,正為應(yīng)和去年由陽安長公主掀起的風(fēng)尚。

    而隨著第一份樂平月報被喬琰以年禮的方式送給劉辯,第二份隨即被楊修送給了楊彪后,鄴城內(nèi)的高官也有問詢起此事的,甚至想要尋找渠道購買一份。

    這兩者要沮授看來,都是十分危險的信號。

    軍事實力和農(nóng)耕產(chǎn)糧的落后,還不能算致命,被一步步同化內(nèi)部,才是遲早要引發(fā)更進一步的動亂。

    沮授只能慶幸的是,在經(jīng)過了一個冬天的修養(yǎng)后,鄴城的軍備武裝已經(jīng)提升了一個層次,讓他們在太行山與河內(nèi)郡的防守都比先前堅固了一個程度。

    青州與冀州的耕田面積也要比涼州并州更大,在平定了內(nèi)部亂賊之后,也能逐漸追回差距。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袁紹要先放下一些沒有必要的好勝心,千萬別在此時跟喬琰一味對標。

    袁紹心中郁悶,可在局勢確實不順的情況下,還是暫時收回了這個想法。

    他暫時也沒有了這個多余的精力去思考,如何讓自己升任大司馬卻不為人所詬病。

    因為同樣也是這二月的中下旬,一件對鄴城朝廷未必重要,對袁紹來說卻很重要的事情發(fā)生在了此地。

    袁逢嫡長子,袁紹和袁術(shù)的兄長袁基病逝。

    239. 239(二更) 漢中合圍

    昔年洛陽之變,袁基帶領(lǐng)劉辯潛逃,脫離董卓那滅口行徑的時候,就已留下了嚴重的后患,在這鄴城朝廷之中所擔(dān)任的只是個閑職。

    比起袁紹這種在實權(quán)上的領(lǐng)袖,他更應(yīng)該算作袁氏族人中禮法上的嫡長。

    這也正是為何,在去年袁術(shù)將那封“紹非袁氏子”的書信送到喬琰手中后,會被她將此信轉(zhuǎn)交給袁基,也是由袁基來處理這兩兄弟之間的關(guān)系,并對喬琰這邊給出封口的贈禮。

    當(dāng)時他的身體就已不算太好了。

    雖然憑借著袁氏的財力和權(quán)柄,要想尋到名醫(yī)和進補的藥物并不難,但在方今的醫(yī)療條件下,這種傷勢處理的不及時和身體虧空后帶來的種種后遺癥,都讓袁基的病亡僅僅是一個時間問題而已。

    早在去年冬日,袁基就已有些病情進一步加重的征兆,到了冬春交際之時,更是被一場風(fēng)寒直接送到了死亡邊緣。

    或許并不只是因為當(dāng)年舊傷的緣故。

    作為天下生變之前的袁氏繼承人,袁基在來到鄴城之后也難以避免地要去考慮袁氏的將來。

    叔父袁隗死于洛陽后,袁氏的上一代長輩自此全部身亡。

    袁隗的二子都跟隨母親馬倫前往了樂平,與他們之間幾乎斷絕了往來。

    袁成沒有兒子,所以袁紹被過繼了過去。

    袁逢的嫡子就是袁基和袁術(shù)。

    可現(xiàn)在袁紹和袁術(shù)一個支持鄴城朝廷一個支持長安朝廷,各自占據(jù)州郡對峙,分明是要讓汝南袁氏分崩離析的樣子。

    這甚至不是將籌碼投注在不同方向的問題。

    袁基毫不懷疑,無論是袁紹還是袁術(shù)哪一個人支持的那方取得了最后的勝利,他們都絕不會讓自己的兄弟活下來。

    這就與父親當(dāng)年讓他們兄弟守望相助的囑托完全背道而馳。

    在言辭與行動上都格外不重臉面的袁術(shù),又會不會因為出身世家的傲慢,得罪了長安朝廷的頭號支持者喬琰,在袁基看來依然是一件難以揣測的事情。

    袁基在病中向楊彪借來了樂平月報,逐字逐句地研讀了過去。

    出于多年間在洛陽朝廷為官的眼界,袁基和沮授形成了同樣的認知判斷——

    這份樂平月報的存在意味著一種潛藏的文化入侵,在其內(nèi)容與體系成型后,朝著鄴城這頭試探出了自己的手腳。

    這是一種很危險的信號。

    而面對這種威脅的袁紹又該當(dāng)如何應(yīng)對呢?

    鄴城所籌措的太學(xué)失去了原本能擁有的鄭玄,反而讓喬琰的樂平書院形成了更加牢不可破的文化底蘊,就是他們在決策上的一個大失誤。

    這種差距,絕不是什么研究舊年圖紙可以彌補的。

    袁基若能放平心態(tài)來養(yǎng)病,或許還能讓自己多活幾年,可他偏偏要用這樣的糾結(jié)思索來為難自己的身體。

    這直接導(dǎo)致了最后的一場疾病發(fā)作中,袁紹甚至還沒來得及為他延請到看癥的名醫(yī),他就已經(jīng)撒手人寰。

    袁紹站在袁基的病床前,看著兄長已經(jīng)失去了呼吸的遺體,一面為生老病死的離別而心中哀慟,一面又不免理智地考慮起了另外一個問題。

    在袁基之死的消息傳出后,其他人會有何種反應(yīng)?

    這并不是個很合適的死亡時間。

    袁基還在的時候,無論是袁術(shù)還是袁紹的頭上,都還有一個“大家長”。

    固然袁術(shù)當(dāng)年何其不顧袁氏臉面地來上了個對袁紹的抹黑,只要袁基還在,他就不能對身在鄴城的袁氏一支做出更進一步的指責(zé)。

    可現(xiàn)在袁基死了,死在了鄴城朝廷剛剛改元為永漢,和長安的新朝廷對峙的時候!

    偏偏袁術(shù)還恰好身在袁氏的族地汝南。

    這就意味著他要比袁紹能接觸到的袁氏子弟更多!

    袁紹手下的謀臣已算極多了,可惜還是算不到兩個人的想法。

    一個是喬琰,因為她永遠能用別人難以想象的方式取勝。

    一個是袁術(shù),因為他永遠能用當(dāng)年那種路中悍鬼的方式打破下限。

    袁基一死,天知道袁術(shù)會折騰出什么動靜來。

    袁紹頭疼得要命,一邊操持著袁基的葬禮事宜,一邊讓人留意著豫州的動靜,順帶催促一番,某位蕩寇將軍可以早日進軍了。

    劉備除了在剛進軍豫州的時候給了袁術(shù)以迎頭痛擊,接下來的行動都穩(wěn)扎穩(wěn)打得過頭了,讓袁紹甚至懷疑起了利用劉備來“除賊”,到底是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他還真沒有猜錯的是,袁術(shù)果然在獲知袁基死訊后干了個混賬事。

    身在長安的程昱郭嘉等人原本還覺得,像是喬琰這樣,有喬氏這種沒眼色且想要打秋風(fēng)的親戚,已經(jīng)是足夠倒霉的事情,甚至讓他們更有了為君侯盡忠效命的決心,但一對比袁紹和袁術(shù)這兩位的互相拆臺,喬氏族人居然還得算是很聽話的。

    “袁公路他真是什么都敢說啊……”郭嘉看著手中這份信報,不由嘆為觀止。

    在信報中寫道,袁術(shù)聲稱袁基之死,必定和袁紹脫離不開關(guān)系。

    當(dāng)世名醫(yī)有什么人?若要算的話,頭一號就是華佗。

    袁基抱病的情況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袁紹是不是應(yīng)該將他請來鄴城給袁基診治呢?

    至于說華佗和喬琰這邊的關(guān)系更好,甚至被喬琰在去年春日請去了并州,這也不是什么問題。

    哪怕按照兩國邦交的情況來看也是可以有商量的,更別說,按照袁術(shù)在豫州境內(nèi)所了解的情況,此人向來信奉醫(yī)者仁心,絕不可能因為這種勢力恩怨就拒絕醫(yī)治。

    如果袁紹說,這是因為自尊心作祟,那這個邀請本可以由袁術(shù)來發(fā)起的。

    可袁紹甚至派遣了劉備前來進攻豫州,或許他也同樣不能接受豫州這邊的好意。

    如果袁紹說,這是因為和喬琰之間還有一筆欠債沒有結(jié)清,故而不好意思開口,那還是袁紹的問題嘛。

    明知道自己的計算水平不太好,為什么要答應(yīng)這樣的條件,又為什么要拖欠區(qū)區(qū)五萬石的糧食到如今。

    倘若袁術(shù)早知道此事的話,必定會提前替袁紹還賬的,也就不會讓大哥身亡。

    再若是往陰謀論一點的方向去想,有沒有一種可能,袁紹根本就是故意讓袁基身亡的,只是為了名正言順地得到袁氏繼承人的身份,進而謀奪朝堂上更高的位置。

    這三個猜測可算是把袁紹給譴責(zé)了個到底。

    袁紹進攻豫州是因為袁術(shù)先不干人事?現(xiàn)在不重要,袁基死了,袁紹也沒干好事。

    袁紹從喬琰這里借的軍糧,袁術(shù)其實也有用過?這也不重要,這個債務(wù)是袁紹自己要承擔(dān)的,可不能怪袁術(shù)。

    袁紹其實還沒去爭奪什么袁氏繼承人的位置?他要是真的不爭,倒是也有個方式可以證明自己,把這個位置交給袁術(shù)就好了。

    算盤被袁術(shù)打得明明白白。

    程昱都忍不住感慨:“袁公路此人雖是同室操戈,本事還是有的。”

    沒本事的人撒潑打滾,可鬧騰不出袁術(shù)這種驚人的動靜。

    程昱和郭嘉相視一笑,完全可以猜到身在鄴城的袁紹看到這樣的質(zhì)疑后會做出什么反應(yīng)。

    比起喬琰這種靠著實力造成的威脅,袁術(shù)這種流氓行徑,大概更能讓袁紹體會到什么叫做如鯁在喉。

    而袁紹和袁術(shù)的這種彼此攻訐,對喬琰來說就完全是個好事了。

    在他們兩方爭出個所以然之前,喬琰的漢中會獵,大概已經(jīng)取得醒目成果了。

    不過此時在頭疼的并不只有袁紹,還有曹操。

    袁紹在北袁術(shù)在南,這兩方之間的矛盾激化,讓曹操夾在中間實在無奈。

    憑借著兗州士族與豪強的支持,他已經(jīng)徹底在兗州境內(nèi)站穩(wěn)了腳跟。

    通過跟喬琰交易的棉衣,和去年的屯田效果,他更是將曹氏夏侯氏的兵卒,豪強世家貢獻出的私兵與門客,連帶著從兗州招募到的黔首,扭結(jié)成了一支令行禁止的隊伍。

    說得直白一點,現(xiàn)在若是讓他直接南下進攻袁術(shù),也并不是一件難事。

    但豫州士族對袁術(shù)的身份認同程度要遠比對曹操的更高。

    他進攻豫州容易,要想持有豫州卻很難。

    再者說來,他目前也還不適合讓袁紹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實力。

    不過這樣一來,他已經(jīng)可以想象袁紹和袁術(shù)一旦相爭,他這兗州地界上到底會有多少往來的信使哨騎了。

    若是袁紹在目前和公孫瓚達成了合作關(guān)系的情況下,不必多顧及北方的戰(zhàn)事,選擇出兵入豫州,兗州還很有可能要為其提供一部分軍糧。

    這更是一件有點棘手的事情。

    他心中斟酌著此事,伸手捏了捏一旁曹彰的臉,說道:“黃須兒可莫要學(xué)那袁公路和袁本初,兄弟相爭徒惹笑柄,得記住兄友弟恭的道理。”

    曹彰童言無忌地問道:“可是二兄現(xiàn)在不是在跟父親對立的地盤上嗎?”

    “這不一樣。”曹操直接擺了擺手,讓曹昂把曹彰給拎下去。

    從名義上來說,身在支持長安朝廷的并州地盤上的曹丕,和身在支持鄴城朝廷的兗州地盤上的曹彰,確實站在了兩面,但這跟袁紹袁術(shù)這哥倆又不是一個情況。

    等到他曹操的羽翼豐滿之后,也未必要再看兗州世家的臉色,要看袁紹的臉色。

    喬琰也不會始終停留在潼關(guān)以西的地界上。

    到了外擴接鄰之際,或許就是他轉(zhuǎn)換立場的時候。

    不過這種話就不必跟曹彰這種孩童去說了,也并不適合說出來,難保隔墻有耳。

    在目送曹昂和曹彰退下去后,曹操才對著陳宮說道:“公臺是如何看燁舒躋身大司馬位置這件事的?”

    別說袁紹對此生出了一番嫉妒的想法,便是如曹操這等與她關(guān)系頗好的,都難免生出了一種對后起之秀表現(xiàn)驚人的唏噓。

    這個時局的變化讓誰都未曾料到。

    大司馬執(zhí)掌軍政大權(quán),昔年舊例之中又多有僭越之輩,喬琰貿(mào)然登臨這個位置,對她來說未必是個好事。

    但——

    “長安那邊并未傳來對她接掌大司馬位置的微詞,或許其中還有些隱情。”陳宮回道,“這大概就和她進軍漢中之事有所關(guān)聯(lián)。”

    這句宣召并未傳到益州,卻因喬琰調(diào)動出兵的情況為關(guān)東諸侯耳聞。

    聰明人還是有的,多少能將這兩件事聯(lián)系在一起。

    可惜,若要進一步想到,這個出兵漢中的機會和讓大將軍位置給劉焉,都是出自喬琰的算計,大概還有不小的難度。

    陳宮又道:“不過,進攻漢中的話,我看張魯并非輕易束手就擒之輩。”——

    張魯確實不是,但并不代表在喬琰掌握了主動權(quán)的情況下,他能將這些既有頭腦又足夠強勢的入侵者,從漢中地界上輕易地驅(qū)逐出去。

    在喬琰率先一步搶奪下了成固這個漢中平原中部的跳板后,他更是落入了一張為他編織開的羅網(wǎng)之中。

    張魯自武都郡退回漢中的發(fā)展并非毫無限制。

    與他同樣信奉五斗米教的張修,在他前往武都郡后依然在漢中地界上傳教,也按照劉焉的吩咐,換掉了原漢中太守蘇固。

    雖然都是五斗米教的教團,但他們并不是兩團水,可以輕易地交融在一處,反而在早前張魯之父張衡過世后,一度是東風(fēng)壓倒西風(fēng)的狀態(tài),直到張魯勢力漸成,才變成今日的樣子。

    而現(xiàn)在的情況又出現(xiàn)了些變化。

    張魯被徐庶和蓋勛聯(lián)手擊敗的戰(zhàn)績,讓他必須對己方的道眾給出一個交代。

    原本他若是有來自劉焉的支持,要想壓制住張修的反撲,或許還不算太難。

    但劉焉彼時因那大將軍冊封之事暫時無暇顧及漢中的情況,讓張魯重新立足變得艱難了不少。

    好在,盧夫人前來漢中雖然應(yīng)當(dāng)叫做避禍,也未嘗不是一種對他在天師道正統(tǒng)上的支持。

    此時張魯屯兵于漢中治所南鄭,而張修居于沔陽為輔。

    張魯確實得算個能人,若非如此他也不能博取到劉焉的信任,借助這位益州牧的勢力發(fā)展壯大起來,成為天師道的“師君”。

    他直覺喬琰著令下屬在武都郡對他發(fā)起的進攻,絕不只是在給劉焉讓出名位前打一棒子而已,極有可能還有后招。

    在一次被她的下屬取代了身份進攻陳倉,一次被她悍然驅(qū)逐出境后,張魯對喬琰的警惕心拉到了最高的地步,對斜谷道方向不斷派出哨騎探報并嚴防死守。

    因駱谷道和子午谷被用于進軍的可能性遠不如斜谷道要高,他便只是讓人在往來間巡邏而已。

    這三處隘口的戍防,正是為了確保漢中之地不會迎來長安方向的打擊。

    可是怕什么來什么,當(dāng)他站在南鄭城頭,朝著遠處山嶺之巔看去之際,忽而聽到了一陣從東面而來的馬蹄聲。

    他當(dāng)即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便看到了一員騎兵自遠處而來,還未到城下就已經(jīng)高高舉起了手中的龍亭守軍信物。

    張魯看得分明,這是他給漢中各地守軍所安排的確認敵我法子!

    對方手持的這道,又赫然是急報之意。

    張魯連忙抬手,示意城上的守軍將人給放進來。

    這被放進城來的青年跑馬跑得有些著急,大喘了口氣方才平復(fù)了下來,朝著張魯說道:“楊將軍讓小人來給師君報信……”

    他話說到一半,又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他在心急之間居然說的是巴東的方言,連忙改口用了官話說道:“哨騎探報,子午谷方向有關(guān)中那頭的大軍行來,人數(shù)約莫在兩萬,已逼近午口,至多只有一日路程便可出谷。”

    張魯神情一凜。

    子午谷這條路確實不好走,但秦末的楚漢相爭之時,劉邦就曾經(jīng)領(lǐng)著麾下士卒走過。

    近來又不是雨季,這條比起駱谷道來說好走一些的路,還是有走通機會的。

    正因為如此,張魯將自己的心腹下屬楊昂給安排在了那里。

    現(xiàn)在看來,這個安排還做對了!

    那送信的哨騎接著說道:“楊將軍已帶人前往谷口伏擊了,但聽聞喬并州素來兵員精悍,楊將軍唯恐有失,故而請將軍支援。”

    兩萬人!

    這簡直是來者不善的架勢。

    那哨騎隨即朝著他遞過來了楊昂的手書。

    似乎是因倉促寫就,又被這信使直接揣入了懷中,在有些位置的墨跡稍顯模糊,不過并不影響張魯看出,這正是楊昂的字跡。

    在分兵之前,張魯確實提醒過楊昂,如有緊急軍情,務(wù)必以文書送呈,以防印信為敵人所盜用,造成消息傳達的謬誤。

    這樣看來,這出消息確實是真。

    以楊昂在龍亭處駐扎的人手,若只是要應(yīng)對數(shù)千人的隊伍大概無妨。

    憑借著守在子午谷出口的有利條件,說不定還能將對方給盡數(shù)殲滅,可現(xiàn)在驟聞來人有兩萬之?dāng)?shù),還是無有敗績的喬琰部從,張魯根本不敢猶豫。

    他將南鄭的駐守交托給了心腹后,立刻調(diào)集了在周遭駐防的五千士卒。

    為了防止在他走后張修有所異動,他直接發(fā)出了調(diào)令讓張修統(tǒng)兵千人與他同行。

    張修并未從調(diào)令中得知他此舉何故,直到來到了南鄭城下才知道了張魯此行的用意。

    他不由冷笑道:“若對手是那喬并州,你就是不與我玩這些心眼我也照樣會相助于你。昔年她對張角的太平道是何種態(tài)度,對你這前往武都郡傳教的天師道又是什么樣子,難道我會看不出嗎?”

    喬琰明擺著不信道統(tǒng),甚至對此道頗有一種斬盡殺絕的意思。

    對此,張修很難不生出唇亡齒寒之感。

    既然真是喬琰來襲,張魯直說需要他協(xié)助就是。

    現(xiàn)在這么迂回一繞,反而讓他對沔陽的守軍未曾來得及妥善安排。

    但來都來了,又確實是敵情緊迫的狀態(tài),他也沒多耽擱,便和張魯直奔龍亭而去。

    因楊任的部將言說,喬琰等人距離午口至多只有一日的工夫,從午口到龍亭又是一條順著漢水的坦途,在途徑成固縣的時候張魯和張修也沒敢耽擱,徑直奔襲而過。

    只看到身在此地的盧夫人登上了城頭朝著他們看了一眼,便已消失在了那里。

    在軍情如火的緊迫面前,張魯來不及和母親有所交代。

    想著成固這地方本就因為夾在南鄭與龍亭之間的位置,并未留下太多的守軍,此時再進行軍隊的調(diào)撥,還有些耽誤時間,倒不如不動,張魯便并未猶豫地繼續(xù)朝著龍亭率眾而去。

    他卻并未看到,此時還停在成固城頭的荀攸正在看著這隊人的身影,露出了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仿佛正在看著獵物往陷阱里跳。

    張魯此時看著的只是眼前行路的東方。

    他深知自己絕不能輸?shù)暨@場交戰(zhàn)。

    在已經(jīng)被人打得狼狽而逃后,他必須將侵入漢中的敵軍給擊敗,才能穩(wěn)固他這天師道師君的位置。

    天師道的傳承在他這里從原本的入道教習(xí),發(fā)展到軍政與教統(tǒng)合一的狀態(tài),絕不能往回后退一步,更不能朝著瓦解的方向發(fā)展。

    抱著這種必須取勝的信念,從南鄭到龍亭的百里奔襲間,他在中間幾乎沒有進行過什么停留。

    這會兒他也不免慶幸他所處之處,乃是漢中平原了。

    若非是這種路況,他絕無可能在第二日的黃昏之前來到龍亭的城下。

    可到了此地,他要是繼續(xù)直奔午口而去,難免成為強弩之末。

    他當(dāng)即決定在城中進行一番休息補給,而后再根據(jù)子午谷那頭的戰(zhàn)況,進行下一步的作戰(zhàn)方略制定。

    想到這里,他便朝著面前的龍亭縣城看去。

    這座城池雖小,卻因處在漢水流域,可直接引漢水入護城河,城頭也架著不少利弓勁弩,此時正是城門緊閉、士卒嚴守四面的狀態(tài),也可算是一座堅城。

    想到這等景象防著的正是北面的敵人,張魯心中大定。

    他抬手示意,他身邊的親隨當(dāng)即朝前策馬,向著城頭喊道:“師君有令,速開城——”

    驚變便發(fā)生在這一瞬間。

    他那個“門”字尚未發(fā)出,已有一支利箭如電光過境,悍然洞穿了他的頭顱。

    在他摔下馬去的那一刻,張魯眼見城頭上出現(xiàn)了一道赤色風(fēng)氅的身影。

    也是在同一時間,在城頭的垛口間架設(shè)起了另外的數(shù)十架重弩。

    此種情形,分明不是要對他表現(xiàn)出迎接的狀態(tài),而是對他的遠道而來發(fā)出反擊!

    張魯面色一變,他陡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

    自己恐怕是來晚了!

    按照那哨騎探報所說,在楊昂發(fā)覺喬琰兵馬行蹤的那一刻,長安兵馬距離午口也只有一日的行程。

    倘若楊昂并未對他們形成有效的攔截,他們確實有這個可能,在此時已經(jīng)進駐了龍亭。

    那么龍亭易主,也不過是順理成章而已。

    也幾乎便是接著那射殺隨從的一箭,城頭的弩機驟然發(fā)出了成片的箭矢,直奔張魯所在的隊伍而來。

    張魯想都不想地翻身下馬,一把摘過了掛在馬邊的盾牌頂在了頭上。

    破空而來的弩箭在瞬間將他的戰(zhàn)馬和他周遭的數(shù)名將士給射殺在了當(dāng)場。

    他急奔而后,一把奪過了另外的一匹馬翻身而上。

    在第二輪箭雨發(fā)出的同時,張魯高聲喝道:“后撤!弓箭手斷后,防備敵軍出城,其余人等隨我后撤!”

    驟然面對城池易主的噩耗,張魯確實有片刻的慌亂。

    更別說他還是從幾乎奪命的箭矢邊上閃躲過去的。

    但他深知,此時絕不是他這位主帥該當(dāng)驚慌失措的時候。

    對方選擇據(jù)城而守,卻不是在城外以那所謂的兩萬人整裝列隊應(yīng)戰(zhàn),大約在谷口一戰(zhàn)中的損失也不小。

    而他這六千人的隊伍中騎兵不在少數(shù),對方卻因過子午道不可能攜帶太多騎兵,若是在平原上交戰(zhàn),他反而是有優(yōu)勢的。

    這就給了他撤軍的機會!

    何況,對方只是占據(jù)了一個龍亭而已!

    那只是漢中平原中最為邊緣的位置。

    她要想靠著此地全取漢中絕沒有那么容易。

    分布在漢中平原上的天師道教眾和益州兵馬足有數(shù)萬之眾,起碼也是對方此番來襲人數(shù)的三倍。

    龍亭以西,不在漢中平原內(nèi)的西城上庸等地,在得到了消息后也能朝著此地出兵,立時就能對她形成兩面合圍之勢,絕不會拖到她將新的兵力投入漢中之戰(zhàn)。

    在這須臾之間,張魯想通了此刻的局勢,和敵我雙方的優(yōu)劣勢所在。

    他也同時想明白了一點,這樣一看,他的勝算并不比對面小。

    于是他下達了又一條指令——

    退兵成固縣!

    在漢中平原的中部,形成對這些侵入關(guān)中兵馬的攔截防線!

    240. 240(一更) 請君赴宴

    但這場從龍亭前往成固方向的撤軍,注定了不可能毫無損傷。

    后方龍亭城墻上的重弩朝著這方撤軍的隊伍中射來,讓本已跟隨張魯急行軍一日有余的部將中,沒能在倉促之間完成躲避的不計其數(shù)。

    在撤退到距離城墻千步的距離后,這方隊伍方才顯示出幾分結(jié)陣齊備的樣子。也如同張魯所下達的指令一般,形成了對追擊隊伍的弓箭攔阻。

    但當(dāng)他們行到龍亭與成固之間的時候,卻從北面山坡上驟然沖殺而來一支隊伍,徑直奔襲往他們的中后段。

    那為首的將領(lǐng)當(dāng)真一派英姿勃發(fā)的虎將風(fēng)范。

    在張魯留意到那銀槍白馬的將領(lǐng)絕非等閑的時候,對方早已在這須臾之間率領(lǐng)騎兵,居中斬斷了他們這一方的隊伍。

    饒是張魯在先前的分析間覺得己方在騎兵上更有優(yōu)勢,在他面前出現(xiàn)的這支奇襲之軍,也根本沒給他這個將長處給發(fā)揮出來的機會。

    對方似也知道,在此時最多就是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六七百人的騎兵,一旦被將近十倍的隊伍合圍,即便是最為悍勇的武將,也絕難以全身而退。

    他們只是在截斷隊伍后,立刻調(diào)轉(zhuǎn)了馬頭,朝著后軍襲擊而去。

    前軍的騎兵或許還能對這樣的一支敵軍做出應(yīng)戰(zhàn),后軍的弓箭手和刀盾兵卻絕不能!

    或者,在他們這個撤退的狀態(tài)中不能!

    張魯身邊的騎兵精銳還未來得及對這支敵軍追擊,那為首的將領(lǐng)便已果斷帶兵后撤,保持著騎隊行動如風(fēng)的狀態(tài),朝著東面的龍亭方向撤走了。

    被殺倒得七零八落的張魯后軍根本無法對他們形成有效的攔阻,他們就已經(jīng)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該死!”張魯看著后方被這一陣沖殺造成的傷亡,只覺一陣煩躁。

    先前的城頭箭/弩和這一輪的敵襲,讓他這邊的隊伍已損失了將近三分之一。

    即便與他同來的張修也知道,面對眼下的情形,最應(yīng)當(dāng)做的絕不是對他做出什么冷嘲熱諷,而是先站穩(wěn)腳跟,將那個強敵給驅(qū)逐出境,所以并未在此刻說出什么話來——

    作為此番馳援龍亭的發(fā)起者,張魯也必須進一步承擔(dān)師君領(lǐng)兵不利的罵名。

    在這種再度損兵折將的苦悶面前,張魯根本沒有留意到,先前那個來給他報信的“巴東口音青年”早已經(jīng)不在了隊伍之中。

    他還只當(dāng)對方的運氣不好,成為了這兩輪死傷中的其中一員。

    可事實上,此人已隨著趙云方才的沖陣襲擾,回到了自己原本所在的隊伍中。

    這年輕人經(jīng)由了這一出送信而后歸隊,整個人的神情都還處在亢奮不已的狀態(tài)下。

    “趙將軍,君侯和荀軍師的這出簡直是神了。到如今我方損傷還不足百人,這張魯?shù)年犖閰s已損傷了近兩千了!”

    在先前經(jīng)過駱谷道抵達漢中的路上,這個巴東出身的年輕人,便是跟喬琰荀攸他們說起蟒嶺劉秀傳說的那位,也親眼目睹了毒蛇自己往熱鍋里送的這一幕。

    對相對迷信的巴蜀民眾來說,這何止是其他兵卒所覺的吉兆,更應(yīng)當(dāng)叫做如有神助。

    在這種想法的驅(qū)使下,聽聞喬琰想要委派他送一封信給張魯,他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下來。

    龍亭縣的守軍楊昂尊奉著張魯?shù)拿睿瑖栏窳粢庵游绲婪较虻膭屿o——也就是龍亭以東的方向,又哪里會想到敵人居然會不聲不響地出現(xiàn)在了成固,又并未直擊南鄭,而是朝著龍亭而來。

    自龍亭以西長驅(qū)而來的關(guān)中軍,趁著夜色完成了對龍亭的奪城,而后就開啟了那迷惑張魯投身陷阱的計劃。

    龍亭守將楊昂在這出攻城的交戰(zhàn)中身亡,沒能讓喬琰發(fā)起對對方的招攬,稍微有些可惜。

    但想到對方乃張魯心腹,又有天師道這樣的信仰,加重這份對上級的敬重之情,或許原本也無法將其招攬到手,故而也不算打亂了她的計劃。

    在對城中擒拿下來的楊昂親衛(wèi)進行問詢,對城中的往來書信進行校閱后,喬琰模仿著楊昂的筆跡寫下了那封求援信。

    因她還留下了未曾動用的技能點,在憑借著書底進行數(shù)次仿寫生成技能后,她直接將其點了上去。

    但為了防止這份仿寫中還有讓人察覺出漏洞的地方,她又將局部位置進行了模糊。

    此外,張魯?shù)挠H隨楊昂或許對他忠心,可城中的百夫長與校尉,卻不是人人都對王師到來無動于衷,也將龍亭守軍信物交到了喬琰的手里。

    這就成了張魯最后看到的樣子。

    張魯所見的種種,都在加深著他對于信報為真的印象。

    送信的是個益州巴郡人士,還在焦急之間冒出了幾句口音。

    信上是楊昂的字跡,佐以龍亭守軍信物。

    其中所說的情況也確實是此時在漢中可能會出現(xiàn)的。

    他又怎么會意識到,這封信其實是由統(tǒng)領(lǐng)關(guān)中軍的喬琰所偽造出來的!

    而他的對手在此等籌謀之中,還為了防止送信的益州人會倒戈向他的方向,做出了接應(yīng)的允諾。

    不過事實上,關(guān)中軍行于駱谷道中的順利,飛蛇入鍋的吉兆,喬琰的戰(zhàn)績和地位,連帶著這位加入關(guān)中軍的益州人在長安的種種見聞,都讓這個送信人在眼下的對峙中絕不會做出一個錯誤的選擇。

    也就算沒有這個接應(yīng)的承諾,喬琰也會派出趙云對張魯?shù)年犖樽龀鼋貧ⅲ繕苏悄切┕郑?br />
    折斷張魯?shù)倪h程襲擊隊伍,才更能讓他在遭到下一輪打擊的時候,難以做出有效的反擊。

    她領(lǐng)到漢中來的隊伍并不能算作是“大軍”,每一個人都很珍貴的。

    也唯有這樣的交戰(zhàn)傷亡,方能讓作為益州東道主的劉焉感覺到恐懼!

    渾然不知自己栽入了認知誤區(qū)的張魯,到此刻還沒意識到,自己竟然是“殺雞儆猴”之中的那個“雞”。

    當(dāng)看到遠處的成固城墻和城頭的接應(yīng)旗號后,他不由松了一口氣。

    眼見城門隨著他這頭發(fā)出的指令,在這夜色之中緩緩打開,城頭攢動的火光中有人高呼了一聲“請師君入城”,又想到在他們途徑成固之時,他曾經(jīng)在城頭上看到過盧夫人的身影,張魯?shù)木栊脑缫呀?jīng)跌到了谷底。

    在前軍入城后,張魯也隨即策馬而前。

    然而正在中軍入城的那一刻,城頭上驟然響起了一聲梆子響。

    從入城街道的兩側(cè)到那后方的城頭上,都隨著這一道行動指令的發(fā)出,飛出了上百支的箭矢。

    張魯?shù)谋浔疽詾樽约菏沁M入了可以休息的安全之地,都想著早點在城中安頓下來了。

    可他們迎來的卻不是食物與床榻,而是一道雷霆打擊。

    張魯驚愕莫名。

    在周遭的亂矢飛羽中,他聽到自己的士卒一個接一個的倒下,甚至有火把從城頭拋擲下來,就扔在騎兵所騎乘的馬匹腳下,頓時引發(fā)了另外的一片混亂。

    倘若對方選擇在他們?nèi)窟M城之后才發(fā)起這個進攻,或許靠著他們的人數(shù),還能在城中拼死一搏。

    可偏偏這個動手,發(fā)生在他們的半數(shù)隊伍進入城中的這一刻。

    上一次將他們的隊伍居中斬斷的,是趙云的那支騎兵。

    現(xiàn)在形成這一道隊伍切割的,則是這成固縣的城門。

    城墻上居高臨下的守軍,完成了敵我陣營的轉(zhuǎn)換,他們所造成的打擊,憑借著夜色的掩護和張魯這邊弓箭手的稀缺,更是成倍地上升。

    張魯難以理解,為何在這短短的時間內(nèi),他其實丟掉的并不只是龍亭這一個地方,而是龍亭與成固兩處。

    可惜在己方隊伍的混亂和對方的乘勝追擊中,他暫時無暇去思考這個問題。

    他也來不及去考慮,原本身在此地城中的兄弟和母親,到底在面對著何種現(xiàn)狀。

    他能做的也顯然不可能是將城中的守軍驅(qū)逐出去,而是盡全力地逃離出這座龍?zhí)痘⒀ā?br />
    也該當(dāng)慶幸的是,在這場襲擊發(fā)起的時候,他并未處在隊伍的最前頭,讓自己深入城中太多。

    更應(yīng)該慶幸的是,他的親隨扈從在此時也依然維持著對天師道的信奉,秉承著務(wù)必要將他這位師君給送出城去的信念,也當(dāng)真被他們給殺出了一條血路。

    當(dāng)他帶著一道箭傷狼狽奔逃出城的時候,只聽那城頭的守軍高聲喝道:“天子有令,著并州牧大司馬與益州牧大將軍會獵漢中,誅殺米賊張魯!”

    這聲呼喊未停,城中已再度響起了一陣喊殺聲。

    張魯回頭朝著后方殘部看去的時候,便見一隊人馬朝著城外追擊而來,那真是好一副要斷絕他生路的樣子!

    他哪里還顧得上后頭的兵員,毫不猶豫地一扯韁繩,能跑多快有多快地朝著西面的南鄭方向而去。

    可在這策馬急奔之中,他又忍不住嘀咕起了那守軍高喊的一句話。

    這句話中的信息量太大了。

    并州牧從原本的驃騎將軍升到大司馬的位置也就算了,什么叫做——

    讓大司馬和大將軍會獵漢中,誅殺他張魯?

    這種輕飄飄的口吻,讓張魯只覺一陣不寒而栗。

    他雖有些政治上的天賦,卻還無法在這極短的時間內(nèi)看出讓喬琰壓制在劉焉上頭的用意,更不明白,為何他已經(jīng)在武都郡被當(dāng)做了一次靶子,現(xiàn)在又成了那個目標。

    柿子也不能這么撿軟的捏!

    他只是在此時隱約覺得,這場連環(huán)發(fā)起的殺招,若沒有劉焉的放任和支持,絕不可能會發(fā)展到這樣的地步!

    他是這樣想的,他的下屬也相差不了多少。

    當(dāng)天光漸明的時候,他們的后方已經(jīng)沒有了那些追兵。

    可經(jīng)歷了這三番的磨難,在他們相顧對望的時候,都不難看到對方臉上的悲憤沮喪之色。

    即便是成功從成固縣中殺出來的,身上也都大多帶著傷。

    張魯在目光逡巡之中還發(fā)覺,原本同在隊伍中的張修不知道去了何處,問詢下屬后才得知,在昨夜入城的時候,張修其實還在城外。

    按理來說這是個最容易逃竄而走的位置,但架不住城頭的弓/弩直接將他給擊中了。

    這一箭讓張修命喪當(dāng)場。

    對這位和自己相爭的天師道鬼主喪命,張魯心中五味雜陳。

    但他知道,這或許對他來說還是個好事。

    張修一死,張魯就可以順勢接過他手中的勢力,將南鄭和沔陽二地的兵卒都徹底統(tǒng)帥在自己的麾下,比起原本的分兵兩處,無疑更有利于應(yīng)付那遠道而來的敵人。

    想到這里,張魯匆匆處理好了身上的傷口,繼續(xù)朝著南鄭折返。

    他此番馳援龍亭,原本就是抱著可以在龍亭獲取補給的想法,又何曾料到最后面對的是這樣不曾停歇的逃命,在逃命之中,那些運載軍糧的車子也丟在了路上,以至于當(dāng)他趕到南鄭城下的時候,自己已是饑腸轆轆的狀態(tài)。

    自接掌天師道到如今的數(shù)年間,作為宗教領(lǐng)袖的張魯何時有過這樣慘烈的境況,再回頭一看自己帶去龍亭方向的隊伍,到此時已經(jīng)只剩下了數(shù)百人,他口中都泛起了苦意。

    好在,那南鄭城頭的守軍都還是他離開時候所見的樣子,也都是他所熟悉的面孔,絕不存在再有什么被敵方取代的事情。

    他也順利地被人迎接進了城中,在住所吃上了一口熱飯。

    可這頓飯的碗筷都還沒讓人撤下去,他就收到了個讓他驚悸不已的消息。

    不,應(yīng)該說是兩個。

    其一是,武都郡方向正在朝著沔陽以西增兵。

    其二是,在南鄭以南的米倉山山道之間,有一隊兵卒正在朝著此地靠近。

    張魯蹭得一下就跳了起來。

    只因那下屬來報,從米倉山方向襲來的隊伍,身著的正是益州軍的服飾。

    可別說什么,在成固和龍亭被喬琰拿下后,他們也應(yīng)當(dāng)收繳到了不少益州軍的衣服。

    那些人總不能是喬琰早早準備在那里的。

    因為會獵的說法,張魯很難不在第一時間想到,這只怕正是劉焉前來進攻他的隊伍。

    沔陽以西的武都郡有徐庶的兵馬,南鄭以東的成固龍亭二地,是喬琰從長安帶來的隊伍,南鄭以北,是與關(guān)中形成分割的秦嶺,南鄭以南,是劉焉翻臉無情派出的絞殺隊伍。

    在這敵人自四面而來的危機之中,張魯只覺他此刻所在的南鄭縣城也沒有這么安全了。

    他就算暫時守得住此地,也只會被圍死在此地。

    所以這座城不能守!

    他必須另外給自己尋找一條出路!

    眼下什么地方是他可以暫時托庇,依然占據(jù)主導(dǎo)位置,又并沒有那么依賴于劉焉的支持的呢?

    在這靈光一現(xiàn)間,他心中浮現(xiàn)出了一個答案。

    廣漢屬國!

    那是在益州最西北角的一個郡,往北通過陰平道和武都郡的另外一個方向相連,也是張魯在最開始進入武都郡的時候所走的路線。

    要到達那里,只要在徐庶那支從西面來襲的隊伍和劉焉從南面而來的隊伍會師于南鄭之前,直接從西南方向撤退而去就行。

    之所以說那里并不太依賴劉焉的支持,乃是因為廣漢屬國這地方的地形相對惡劣,陰平道又有“山高如云表,玄鶴尚怯飛”的險峻之名。

    他早前在武都郡傳播天師道的時候,因天師道的規(guī)則是讓懺悔之人行勞工修路,他便讓一部分人參與到了陰平道的建設(shè)中。

    這原本是為了讓益州方向的援軍能夠快速地抵達到武都郡內(nèi),卻成為了他和廣漢屬國這個氐族之地打通關(guān)系的契機,現(xiàn)在也讓這里成為了被他首選的庇護之所。

    張魯一時之間也不知道這對他來說到底是福還是禍,但他還是果斷地做出了決斷——

    將南鄭與沔陽的守軍一并撤走,隨同他一起遠走廣漢屬國!

    起碼不能成為甕中之鱉被圍殺在此地!

    但他沒能看到的是,在他撤走后不久,從米倉山中來的姚嫦就帶著她麾下的羌人隊伍占領(lǐng)了南鄭沔陽二地,與徐庶的隊伍會合,而后給身在龍亭的喬琰送去了此地的軍報。

    “看來張魯?shù)拿是有夠大的。”喬琰感慨道。

    在這一連串的進攻中,她并沒有刻意對張魯做出什么手下留情的舉動,而完全是按照正常的三道截殺進行的。

    即便這種有宗教信仰的隊伍對主帥往往會有舍身相護之意,在戰(zhàn)場上也多得是意外,難保張魯不會被流矢給奪去了性命。

    雖然她原本的計劃就是將張魯驅(qū)趕到廣漢屬國的方向,但聽聞這個目標最終得以落成,喬琰還是不免浮現(xiàn)出了一縷笑容。

    她是要打散天師道在漢中的勢力,卻不是要將其連根拔起。

    如果張魯死了,她就要考慮扶持盧夫人來成為新的天師道師君了。

    現(xiàn)在的情況,則省卻了她的不少力氣。

    命大好啊……

    命大才能看到后面的好戲!

    她朝著趙云吩咐道:“讓人去報信吧,該當(dāng)通知劉焉這會獵之事了。”

    這道指令被趙云送達給了駐扎在米倉山與大巴山之間的褚燕,又由他讓人帶著圣旨南下前往了成都。

    當(dāng)這道圣旨出現(xiàn)在劉焉面前的時候,他差點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錯。

    他以為這是要讓他送質(zhì)于京的詔令,卻沒想到是讓他和新晉大司馬喬琰會獵漢中。

    那傳達旨意的使者將圣旨一合,又說道:“我家君侯路過漢中的時候,已順手將沔陽、南鄭、成固、龍亭四縣都給全取了,張修授首,張魯遁逃,若大將軍去得快,大概——”

    他意味深長地朝著劉焉看來,念出了喬琰給他準備好的說辭。

    “大概還能用上一頓慶功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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