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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1. 221(二更) 漁陽戰(zhàn)況

    誰也沒想到燕山以北的鮮卑支部會在此時朝著幽州入侵。

    也沒人想到,如今正處于弱勢的公孫瓚看似做出了退兵之舉,實則都是為了今日的這一出先發(fā)制人!

    鮑丘水上游的凍結(jié),隨著這三日內(nèi)的繼續(xù)降溫,已經(jīng)擴散到了臨近漁陽的河道狹窄處,在此地形成了足以讓騎兵越過的冰面。

    這也恰恰成了渡河的通道。

    在公孫瓚與蹋頓會合兵力渡河之際,冰面上飛濺起了大片的碎冰屑,卻并未有任何開裂的跡象,在月光的映照下泛著一抹幾近冷白的色彩。

    然騎兵過河后的原野疾馳,又儼然是勢如烈火的架勢!

    目標——漁陽縣。

    這里乃是漁陽郡的郡治,光是看這二者的同名便可知此地的要緊。

    只可惜昔年的張舉之亂,讓此地的縣城城墻出現(xiàn)過大范圍的坍圮,雖在劉虞的主持下完成了修補,但在他當(dāng)先考慮恢復(fù)幽州民生的情況下,并未將其徹底修復(fù)到能與先前媲美的程度。

    此番駐兵于此地,劉虞又如早先的慣例一般,嚴禁士卒干擾到當(dāng)?shù)匕傩盏纳?嚴禁因為在此地的屯兵而對百姓的屋舍造成破壞,故而除卻在城頭瞭望的守衛(wèi)之外,其他兵卒都駐扎在了城外的大營中。

    這個安排,公孫瓚是知道的。

    也正是因為劉虞的這個安排,他才敢跟蹋頓與軻比能在約定了進攻的時間后,以騎兵為這一趟的進攻主力,完全沒有考慮到攻城的可能。

    奔行在夜色中的白馬騎兵,像是在落霜的原野上流動的一片雪浪。

    而在這片雪浪的最前端,作為這支騎兵的統(tǒng)領(lǐng),公孫瓚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前方,露出了一抹緊緊攥取獵物的狠厲之色。

    他當(dāng)然知道,大范圍騎兵的進攻,在距離漁陽漸近的時候,必然會將馬蹄聲傳入對方的耳中。

    但只要他的行動夠快,只要他能拔除掉沿路的哨崗,只要他的兩面合圍能在劉虞等人的整兵之前完成——

    那這種提前一步“告知”于對方的聲音,根本不是讓對方先一步整軍備戰(zhàn)的漏洞,而是讓對方的營盤先一步為敵軍所威懾的信號。

    一旦他能奪取到這個先機,他便能憑借著幽州突騎、烏桓騎兵和鮮卑悍卒的單兵作戰(zhàn)能力,將此時在人數(shù)上是他們?nèi)队杏嗟臐O陽守軍給斬殺在城下。

    最好也包括劉虞這個惺惺作態(tài)的家伙!

    當(dāng)漁陽城的輪廓出現(xiàn)在他視線之中的時候,公孫瓚聽到了兩個聲音。

    一個是從北面順著河流的路線南下的鮮卑人發(fā)出的聲音。

    軻比能所率領(lǐng)的鮮卑支部早為這幾年間的偃旗息鼓而郁悶不已,今日終于有了出籠的機會,怎能不為將近敵人而發(fā)出殺敵之前的吶喊。

    這種聲音混雜在夜風(fēng)呼嘯中,竟隱約像是狼嚎一般。

    而另一個聲音,便是隨著敵人的來犯,在距離漁陽縣城不算太遠的軍營中發(fā)出的一片嘈雜響動。

    公孫瓚回身朝著后面的烏桓騎兵喝道:“蹋頓!我們也得加快了!”

    總不能讓那些鮮卑人搶了先!

    雖說因為燕山山脈的阻隔,以及這幾年間鮮卑的乖順,讓劉虞在北面少有安排崗哨,那一路的長驅(qū)直入遠比他們這一頭要來得容易。

    但他公孫瓚才是聚集起這三路聯(lián)軍的主帥,何能讓鮮卑的軻比能把他的戰(zhàn)功都給搶光了!

    這騎兵突進的一點時間里,根本不夠那些漁陽守軍撤入城中。

    劉虞但凡還有點統(tǒng)兵的經(jīng)驗就該知道這一點。

    比起將后背交到他們這些敵方的手中,更應(yīng)當(dāng)在此時整軍備戰(zhàn)。

    可即便在這等時節(jié)的軍營中,士卒多為和衣而寢,軍令的下達也是需要時間的。

    在公孫瓚的視線中,那方軍營之中亮起的火光,呈現(xiàn)出了好一片混亂之態(tài),宣告著對方的應(yīng)對倉促。

    他可以確定,這正是他們馬踏營寨、突襲殺戮的最好時候!

    想到這里,公孫瓚握緊了手中的長槊。

    長度接近二尺的槊鋒比起長槍的槍頭更有一種視覺上的強橫震懾,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長槊往往只配備在重騎兵身上,也是他這白馬義從得以橫行的硬實力保障!

    在北面鮮卑人殺入所造成的混亂中,公孫瓚直取營地的東門而來。

    馬匹上武裝的重甲以及長槊橫掃所形成的破壞力面前,營地外圍的鹿角木根本無法對他們造成任何的阻攔。

    正在朝著這個方向聚攏的士卒也是如此。

    往來奔走的一點明火被強風(fēng)掃蕩,還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預(yù)警,便已被斬殺在了長槊之下。

    公孫瓚看也未看這些倉促結(jié)隊的士卒,目標明確地朝著下屬發(fā)出了一聲號令。

    這些騎術(shù)精湛的部從飛快地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與公孫瓚一道,直撲中軍大旗而去。

    這會兒他倒是覺得軻比能那群鮮卑人跑得尤其快,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了!

    若無鮮卑這等襲營進攻先一步地分去了此地防守的注意力,他所遭到的阻攔絕沒有這么少。

    以他這半年來和張遼等人交手的經(jīng)驗看來,此刻防守這一片的只有可能是劉虞的人。

    這簡直是個再好不過的消息。

    隨著他抬手號令,這些騎射之術(shù)精湛的騎兵于策馬奔行間彎弓搭箭,朝著前方的營寨間隙放出了一蓬箭雨。

    若非這冬日結(jié)霜,讓軍營帳篷要想著火絕不是一件易事,此地的營寨溝壑更是在張遼的協(xié)助下挖掘出了阻止火勢擴散的樣子,公孫瓚想放出的并不只是箭,還有沿路所得的火把。

    但這已經(jīng)足夠了!

    箭雨覆蓋,長槊開路,阻擋他前往那大旗位置的守軍都盡數(shù)倒在了他的面前,他所率領(lǐng)的騎兵便卷挾著勢不可擋的攻勢長驅(qū)直入。

    然而在他將要行抵那一片兵員整頓齊備之處的前一刻,他臉上還帶著沿途砍殺的猖獗笑意,他們所騎乘的戰(zhàn)馬腳下忽而出現(xiàn)了無數(shù)道絆馬索。

    他們學(xué)的是騎術(shù)又不是雜技,當(dāng)即絆倒了一片。

    要不是公孫瓚的部將陸續(xù)沖殺到了他的前頭,他也幾乎要成為那人仰馬翻隊伍中的一員。

    也幾乎是在這一片陷阱出現(xiàn)的同一時間,重甲步兵快速迫近的聲響,在公孫瓚的耳邊仿佛炸雷一般響起。

    這種聲音登時蓋過了營地中的任何一種喧囂。

    也一如他闖營的突如其來,對方根本未曾給他以反應(yīng)的時間,已從兩側(cè)合圍沖殺入了隊伍。

    那確實是一支步兵。

    但當(dāng)步卒手持長兵,抵達到這個距離的時候,反而是騎兵要吃虧的。

    更何況他們已先被絆馬索摔了一輪。

    深諳騎乘之術(shù)的幽州騎兵在這樣的驚變面前,倒還有快速上馬的余力。

    然而他們的對手也絕非等閑。

    公孫瓚撥馬提槊,朝著撞入他騎兵隊伍中的這一支異軍看去,卻因火光明滅、烏云蔽月的景象,而在一時之間難以看清對方的樣子。

    他能看到的只是——騎兵過長的馬槊,也正好成為了步兵來襲中,對騎兵造成反制的突破口。

    看到這些驟然出現(xiàn)的精銳,形成了保護中軍大旗的堅固屏障。

    看到在這須臾間已撕扯在一起的兩方隊伍里,實是自己的這邊站在了下風(fēng)!

    尤其是和他同行的烏桓人。

    在這一刻,雖看不清這支步兵的統(tǒng)帥在何處,也并不影響公孫瓚根據(jù)來人實力判斷出,這乃是麴演所統(tǒng)帥的人手。

    而即便身在此地的并不是張遼,這支重甲步卒放在麴演的手中照樣能發(fā)揮出阻擊的效果!

    公孫瓚不會理解,麴演苦等這個交戰(zhàn)的機會,到底等得有多煎熬,就像麴演也不會理解公孫瓚對劉虞的嫉恨情緒。

    喬琰對涼州豪強做出的限制,讓麴演必須立下足夠的戰(zhàn)功,才有可能從麴義那里搶到資源的傾斜,然而早前在幽州的作戰(zhàn)中,他少有與公孫瓚正面交鋒的機會。

    唯獨這一次不同!

    對公孫瓚做出的退兵跡象,張遼做出了另外的一種解讀。

    無終以東的濱海道確實年久失修,對進攻方和防守方來說,所面對的困難是前者遠高于后者。

    但這種麻煩集中分布于夏秋季節(jié),而不是這個連河面都會凍結(jié)的冬季。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公孫瓚此舉并不是真的要撤退,而是在故布疑陣。

    張遼一面讓人留心于探查敵軍來襲的情況,一面給麴演布置了針對公孫瓚的任務(wù)。

    于是當(dāng)公孫瓚和蹋頓的騎兵來襲之際,早為此有所準備的麴演快速拉扯起了隊伍。

    或許唯獨出現(xiàn)的意外,便是在北面還有另外一支鮮卑支部的來襲,讓張遼在精銳人手不足的情況下,不得不選擇放棄了對外圍防線的加固,領(lǐng)人快速攔截北面隊伍去了。

    留給了麴演在敵方深入后給其迎頭一擊的任務(wù)。

    涼州人好戰(zhàn)且好強的特質(zhì),讓麴演絲毫也沒有因為公孫瓚一眾騎卒的氣勢所震懾,反而在此時以一聲“殺”字拉開了這反擊的序幕。

    公孫瓚確實沒被絆馬索給拉拽下馬來,可他和蹋頓在隊伍中格外醒目的位置,讓他在一瞬間變成了眾矢之的。

    那些重甲步兵中手持盾牌而來的,比起他所統(tǒng)領(lǐng)的騎兵更有一種橫沖直撞的氣勢。

    這些人為求瓦解他們的攻勢,擺出了一副不容錯認的擒賊先擒王之態(tài)。

    以至于公孫瓚的長槊剛砸在了一面盾牌上,發(fā)出了一聲悶響,下一刻,便有數(shù)支鉤鐮槍從盾牌下伸出,將他連槊帶人一道從馬背上拖拽了下來。

    若非下屬救援及時,公孫瓚險些就要被扎死在此地。

    但當(dāng)他重新坐上馬背的時候,在他的肩頭已經(jīng)多出了一道血口。

    想到在方才的驚魂一刻中他所對上的那雙兇悍眼眸,公孫瓚毫不猶豫地下達了撤軍的信號。

    做出這個決斷也并不只是因為這個緣故。

    在他們接連受阻的拉扯中,劉虞的近衛(wèi)軍也已經(jīng)從先前的混亂中反應(yīng)了過來,眼看著就能對他們形成弓弩手的合圍。

    再留下去非出事不可!

    公孫瓚與蹋頓舍棄了一部分殿后的士卒,殺出了一條血路,意圖與北面而來的軻比能會合,卻在此時忽然聽到了一陣響徹營地的呼喊聲,喊的正是——

    “賊將已死!軻比能已死!”

    張遼戍守雁門之際,與軻比能是打過交道的。

    不過在這交戰(zhàn)的要緊時機里,他根本來不及向喬琰遠程問詢軻比能是否當(dāng)殺。

    為了盡快擊潰敵軍的勢力,他當(dāng)機立斷地做出了擊殺軻比能而后令人高聲宣揚的決策。

    遠道而來的這位鮮卑支部英豪,本以為自己將在這場突襲中打出一個未來,卻沒想到迎來的是索命一擊。

    而這一道賊將已死的宣稱,何止是讓追隨軻比能而來的鮮卑騎兵陷入了恐慌和無措,也讓公孫瓚和蹋頓意識到,他們已經(jīng)失去了一路盟軍,必須換一個方向走。

    更讓他們未曾想到的是,先前還被他們秉洶洶氣勢所輕易沖破的外圍防線,在他們率領(lǐng)著殘兵離開的這一刻,橫空殺出了另外的一支隊伍。

    這一隊人馬雖不及張遼與麴演的部將精銳,卻也絕非劉虞的部將可比。

    在朝著他們沖撞而來的時候,竟還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野性難馴之態(tài)。

    周遭漸漸增多的火光中,公孫瓚看到了一張他尚且留有印象的臉。

    數(shù)年前的漁陽平亂中,此人作為內(nèi)附大漢的南匈奴部將,曾經(jīng)被強行征調(diào)前來幽州作戰(zhàn)。

    公孫瓚與他有過一面之緣,或許還有過一陣的協(xié)同作戰(zhàn)。

    但在今日,身為南匈奴單于之子的于夫羅,卻是在喬琰委托了張遼與麴演協(xié)助劉虞作戰(zhàn)后,自請隨同前來助戰(zhàn)的。

    早前的戰(zhàn)事中,他和他的匈奴騎兵混在張遼的部將中,還比之雁門戰(zhàn)事鍛煉出的并州軍稍遜一籌。

    這場突如其來的交戰(zhàn)中,他也足以成為獨領(lǐng)一軍的攔截者。

    在公孫瓚敗退而走的隊伍中,于夫羅憑借著捕獵所形成的絕佳動態(tài)視力,和并不算太差的夜視能力,在隊伍中捕捉到了公孫瓚的存在。

    也正是在他們這一行人殺出的一瞬間,他手中早已上弦拉緊的弩箭飛射而出。

    饒是交戰(zhàn)中的危機應(yīng)變,讓公孫瓚飛快地側(cè)身避讓,這一支弩箭依然扎進了他肩頭破損的鎧甲縫隙中。

    霎時間的疼痛讓公孫瓚險些將手中的長槊脫手。

    可自他任職以來的無數(shù)場戰(zhàn)事已經(jīng)讓他養(yǎng)成了一種本能。

    若他真將武器給放下了,那才是真要完了!

    想到他還留有的后手,公孫瓚一咬牙,毅然放棄了自己的后軍,率領(lǐng)著親衛(wèi)和能跟上隊伍的騎兵沖殺而出。

    這支聞名幽州的鐵騎要想離開,誰也無法在此時將他們攔住。

    等到劉虞和張遼會合朝著這個方向而來的時候,在已起了一層濃霧的夜色中,早就更加看不到公孫瓚的身影了。

    好在……雖未留下公孫瓚,這場襲營的危機也算是過去了。

    劉虞不由長出了一口氣。

    公孫瓚的三方會盟少了其中一方,又遭遇了這樣一場敗績,要想再一次卷土重來只怕是不太容易了。

    就算他有此心,參與進這場襲營的烏桓人吃了這樣一個虧,在無法找劉虞討要個公道的時候,就只能怪罪于公孫瓚!

    他有大麻煩了!

    但還未等他們?yōu)榇藙俣矏偠嗑茫跁r近清晨的時候,忽有一騎自南面而來。

    人還未到,一道聲音已先傳到了此地——

    “不好了!”

    劉虞本就因為公孫瓚來襲之事還在監(jiān)督營防加固。

    他聞聲看去,驚覺那竟是他長子劉和的親隨,不由生出了一種不妙的預(yù)感。

    來人行到劉虞面前勒馬。

    因緊急剎住腳步,又慌亂難當(dāng),他直接從馬背上翻了下來,在劉虞侍從的攙扶下,才站到了劉虞的面前。

    或許是因為清晨寒氣尤重,在他的臉上,熱汗都凝結(jié)成了鬢角的白霜。

    但他說出的這句話,才更讓劉虞覺得如墜冰窟。

    “今夜忽有哨騎來報此地交鋒,明公苦戰(zhàn),大公子聞訊自狐奴縣領(lǐng)兵來援,路遇公孫瓚部將,為其所擄。”

    “請明公速救大公子!”

    劉和竟在今夜落入了公孫瓚的手中!——

    一封緊急軍報自代郡迅速送往了雁門,又送到了身在晉陽城的喬琰手中。

    在這封急報中張遼寫道,公孫瓚劫持劉和退往無終方向后,劉虞在驚怒之中選擇出兵追擊。

    按照張遼的分析,公孫瓚等人在戰(zhàn)敗后該當(dāng)選擇直接往東撤退,而不是先南下狐奴,所以劉和的被擄,極有可能是公孫瓚早有預(yù)謀之舉,此時追擊必然中伏。

    這和皇甫嵩當(dāng)年解除陳倉之圍后進擊王國的情況不同。

    當(dāng)時那個叫做除惡務(wù)盡,現(xiàn)在這一出實在應(yīng)該算是窮寇勿追。

    但劉虞并未聽從張遼的勸阻,反而在急怒之中讓他莫要臨事沮議。1

    為防止公孫瓚等人通過無終要道后繼續(xù)往東遁逃,直到逃入盧龍塞以東的地方,憑借著手握劉和這個人質(zhì)和劉虞談條件,更防止公孫瓚在兵敗后對漁陽以東各地的民眾劫掠,劉虞立刻整頓了漁陽守軍并民眾,合兵三萬出兵。

    但事實證明,張遼的判斷并沒有出錯,公孫瓚與蹋頓果然埋伏于濱海道,將劉虞麾下本就不擅戰(zhàn)的兵卒殺得大敗。

    交戰(zhàn)之中,為公孫瓚挾持為人質(zhì)的劉和不幸中流箭身死。

    劉虞險些為公孫瓚所獲,幸得有張遼在田豫的指路下繞行徐無山,自北面而來沖入陣中,與護持劉虞左右的麴演合兵,將劉虞救走。

    劉虞只受了些輕傷,幸無大礙。

    但聽聞此行損兵折將的結(jié)果與劉和身死的消息,他直接吐血昏厥了過去。

    張遼緊急將他送往了并州方向,而后退居上谷居庸關(guān)形成了新的防線,以防公孫瓚趁虛而入。

    這封軍報送來,正是要請喬琰定奪,接下來該當(dāng)如何安排。

    收到這一連串的消息,饒是喬琰猜得到,在得知劉虞即將成為天子的消息后,公孫瓚絕不會坐以待斃,勢必要做出對局勢有所改觀的舉動,也未曾想到,他能如此有效率地聯(lián)結(jié)鮮卑支部與烏桓這兩路同盟,合兵進攻。

    更能挾制劉和誘騙劉虞出兵,打出了一手翻身仗!

    能創(chuàng)立白馬義從的公孫瓚,確實有些本事!

    她當(dāng)即令人備馬,領(lǐng)親隨北上,疾馳雁門郡,見到了依然臥床的劉虞。

    距離今年年初他辭別喬琰回返幽州到如今,也只不過是大半年的時間而已。

    喬琰甚至都沒覺得自己身邊的部下在外表上有任何的變化。

    可當(dāng)她再見劉虞的時候,這位今年也未滿五十的幽州牧已因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鬢邊白發(fā)不知添了多少,在眼神中也透出一股深深的疲憊之態(tài)。

    他竟像是在一夕之間老了五六歲。

    劉虞望著喬琰還披著風(fēng)氅匆匆趕來的身影,忽然落下了淚,慨然長嘆:“燁舒啊,我悔不聽文遠之言!”

    222. 222(一更) 即位抉擇

    喬琰耳聞這一句,不由心中唏噓。

    劉虞他若是生在安定之年,在一方貧瘠之地做一大員,或許還能憑借著他愛民如子的品行和他在治理民生上的才干,將此地發(fā)展到富庶豐饒的狀態(tài)。

    可時逢亂世,他在統(tǒng)兵天賦上的欠缺,卻讓他寸步難行,更是難免因為這等指揮不當(dāng)?shù)那闆r,落到今日這般田地。

    早先他得到漢靈帝的委任平定張舉張純之亂,他可以因為對烏桓人的態(tài)度所博取的好感,行懸紅賊首之事,以另一種方式瓦解亂賊,以至于這種缺陷還未曾暴露得這么明顯。

    但當(dāng)他以正面統(tǒng)兵作戰(zhàn)的方式面對公孫瓚之際,這就成了對他來說極其致命的一點。

    公孫瓚不會跟他講究什么情面法理,也不會講究什么品行之說。

    將近十年間的戎馬倥傯,也讓他形成了極有個人特質(zhì)的作戰(zhàn)風(fēng)格。

    出身寒微的履歷,讓公孫瓚在必要的時候不乏變通之能,多年間統(tǒng)兵人數(shù)的限制和騎兵的兵種,又讓他極其擅長以少打多的突襲戰(zhàn)。

    這場對劉虞的埋伏,還偏偏發(fā)生在了濱海道這樣一個特殊的環(huán)境下,發(fā)生在公孫瓚必須依靠這一戰(zhàn)取勝,來保持對蹋頓的統(tǒng)領(lǐng)狀態(tài)之際!

    這樣看來,劉虞落敗得也實在不冤。

    以喬琰看來,即便是要對彼時東逃的公孫瓚與蹋頓行追擊之舉,也絕不應(yīng)該抱有什么一戰(zhàn)定勝負,或是為圖減免傷亡而行人數(shù)震懾的想法。

    這些士卒的磨合程度尚不足夠,又剛經(jīng)歷了公孫瓚的襲營驚嚇,反而會在公孫瓚的面前暴露出無數(shù)漏洞。

    但對剛經(jīng)歷了喪子之痛的劉虞來說,這些話還是別說了。

    喬琰只是正色朝著一旁的麴演看去,“軍報中難以盡述眼下的情形,我自晉陽趕來此地,幽州那邊應(yīng)當(dāng)時局還有些變化,此時如何了?”

    麴演眼見喬琰并未有責(zé)備他的意思,先心中一松。

    他本是抱著建功的想法出戰(zhàn)的。

    在公孫瓚襲營的時候只是造成了他的受傷而沒能將其斬殺,已經(jīng)讓麴演郁悶不已了。

    現(xiàn)在又被公孫瓚打了一場翻身仗,也就更讓他擔(dān)心自己還得被牽連。

    好在,喬琰看起來并沒有這個意思。

    他回道:“君侯來前,文遠剛有新消息傳來,在他退守居庸關(guān)后,廣陽郡與漁陽郡都只能落在了公孫瓚的手中,烏桓兵馬大量朝著漁陽方向而來,駐扎于此地,公孫瓚將濱海道所得戰(zhàn)俘納入己方部從中,打散在與冀州接鄰沿線的戍防,他本人則攜其精銳駐扎于昌平。”

    喬琰沉吟片刻,“此舉意在防備袁紹入侵,也防止劉幽州舊部難以聽從他的安排,反而給了文遠反攻的機會。公孫瓚此人的確有善戰(zhàn)之能。”

    麴演又道:“此外便是,按照文遠所派出的哨騎探報,有一隊公孫瓚麾下的精銳并烏桓騎兵南下而去了。”

    南下?

    喬琰斟酌了一番公孫瓚和蹋頓這個化敵為友舉動的意義,和公孫瓚有可能說服蹋頓為己用的理由,估量起了公孫瓚和袁紹在此時聯(lián)合的可能性。

    或者說這大概也不能叫聯(lián)合。

    公孫瓚的野心勃勃與其所表現(xiàn)出的實力,都令袁紹對其防備有加。

    但公孫瓚可以為自己和蹋頓討要一個名號,讓兩方暫時處在互不干擾的狀態(tài)。

    有了濱海道之勝,公孫瓚完全可以進一步收攏幽州的勢力,只是還缺了一個正統(tǒng)之名。

    而比起他往南下擴張,他的首要矛盾還是與張遼,以及其背后的喬琰對峙。

    那么袁紹確實是可以和這位惡鄰暫時談?wù)劦摹?

    何況要商討待遇的,還并不只有一個公孫瓚,還有一個蹋頓。

    喬琰心中一轉(zhuǎn),當(dāng)即朝著劉虞說道:“公孫瓚若欲結(jié)袁紹得以正名,我等如今只有兩個選擇。”

    “其一,我即刻發(fā)動并州兵馬強攻昌平,蹶張弩雖還在關(guān)中并未送返并州,但與幽州突騎作戰(zhàn)原本也不能依靠此物。此戰(zhàn)之中,令呂奉先與馬孟起等人自綏遠城出塞,繞行至燕山山脈后南下,奇襲公孫瓚后方,同時令文遠出居庸關(guān)與之合擊,或能令公孫瓚難顧首尾。”

    她話還未說完,麴演的眼睛已經(jīng)亮了起來。

    此法確實可行!

    公孫瓚此時要全力防備的,乃是上谷居庸關(guān)的方向,又哪里會想到,原本作為鮮卑支部南下豁口的地方,會驟然局勢轉(zhuǎn)換,變成敵軍入侵之地。

    以呂布和馬超的實力,以及呂布麾下所配備的大宛寶馬,要走這一路塞外之行,也確實不難。

    若非此時乃是喬琰與劉虞在交談,麴演都恨不得橫插一句,說他也想去。

    但他聽到的,卻是劉虞以依然虛弱的語氣開口道:“不必了。”

    眼見喬琰戰(zhàn)意高昂,劉虞心中也未嘗沒有被說動之意。

    可他難免想到先前貿(mào)然出擊所造成的損失,也進而想到,若按照她所說之法出戰(zhàn),廣陽與漁陽二地必然深陷戰(zhàn)火之中,這兩地的民眾又當(dāng)如何呢?

    何況烏桓此時與公孫瓚結(jié)盟,一旦喬琰不能斬除后患,隨時可能引發(fā)烏桓的反撲。

    到了那個時候,才當(dāng)真是幽州之禍了。

    劉虞雖然親眼見過喬琰到底是如何起用涼州羌人、安定民生的,先前那一戰(zhàn)的陰影還是讓他下意識地往悲觀的方向想了。

    再者說來,關(guān)中初定中央無主的情況還是黃琬在勸說他上位的時候所說的,也確實是如今的實情。

    倘若將并州乃至于關(guān)中的勢力都投入到幽州的戰(zhàn)局中,誰也無法保證,這些看似已經(jīng)平定的地方不會掀起新的民怨。

    原本的幽州戰(zhàn)局里,劉虞得到了喬琰麾下眾人的協(xié)助之余,大半兵員和物資補給都是出自幽州的,他還沒有那么多拖別人后腿的負罪感。

    但,如今呢?

    在他神思恍惚地被人從幽州前線送到并州來的路上,他最先想到的不是要為長子劉和復(fù)仇,而是——

    他不能再讓幽州陷入這樣的處境之中了。

    他緩緩地又做出了一句補充:“不能再讓他們?yōu)槲沂芾哿恕簳r處在休戰(zhàn)局面,又有燁舒在并州方向隨時兵進,公孫瓚應(yīng)當(dāng)不敢放縱士卒劫掠平民,反該好生治理幽州才是。”

    若要喬琰評價,這話說的……實在是很天真。

    公孫瓚面對危機的手段確實可圈可點,但他絕不是一個能從馬背上走下來,轉(zhuǎn)入治理民生工作的人。

    他從骨子里透露出的特質(zhì)無外乎就是兩個,擴張與進攻。

    聯(lián)合烏桓也只是他為了達成這兩個目的的必要妥協(xié)而已。

    所以要讓他在幽州發(fā)展基礎(chǔ)建設(shè),聽上去簡直像是個笑話。

    不過喬琰并未對劉虞的這句話做出任何的駁斥,而是果斷地轉(zhuǎn)入了第二個選擇。

    她道:“若第一條辦法不行,那就請您盡快回返關(guān)中即天子位,一旦稍有遲緩,袁紹若要向公孫瓚妥協(xié),必然讓弘農(nóng)王下令,委任公孫瓚為幽州牧,以烏桓蹋頓為烏桓單于,加王侯之位。”

    “他……”

    劉虞話剛開了個頭,就被喬琰給打斷了,“您想說,袁紹不該做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畢竟您乃是先帝所委任的幽州牧,也是托孤之臣,袁紹雖另立弘農(nóng)王為鄴城天子,也不當(dāng)褫奪您身上的名號,否則其遙尊先帝的說辭便站不住腳跟了。”

    “可這種限制是可以被打破的,他還可以在以公孫瓚為幽州牧后另做一件事!”

    她語氣嚴肅地說道:“您已有濱海道一敗,他要聯(lián)合公孫瓚給您身上潑臟水,也不是一件很難做到的事情。這世上多的是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之事,所以只要您一日沒有奪回幽州,這種未曾澄清的惡名就會相伴左右,也會讓公孫瓚從叛賊,變成一個站得住腳跟的幽州牧。”

    “要應(yīng)對此事唯一的辦法,就是您速往關(guān)中即位,如此一來,袁紹與公孫瓚此舉便只是東西二朝對立之中的常態(tài),并非真是什么品行問題。”

    劉虞滯澀了好一瞬,方才回道:“可我是一個剛有濱海道之?dāng)〉淖锶耍钟泻蚊婺繐?dān)任至尊之位?”

    “您這話還是說錯了。”喬琰回問:“昔年先帝耀兵于西郊大營,遴選度遼將軍之際,可曾真要他本人也能精通騎射、統(tǒng)兵有方?”

    并不需要。

    劉宏長年身處禁宮之中,他只怕連軍隊指揮所用的令旗都看不明白,更遑論出兵作戰(zhàn)。

    但這并不影響,在他的麾下有盧植朱儁皇甫嵩等能征善戰(zhàn)之輩。

    也并不影響,彼時的劉宏可以給自己打出“無上將軍”這樣的名號。

    喬琰又問:“我再問您一句,倘若您為天子,這長安乃至于關(guān)中,是否能在您的手中徹底擺脫董卓之亂的影響?”

    劉虞雖未開口卻頷了頷首。

    以他在幽州所達成的平抑糧價結(jié)果,他確實有這個本事。

    喬琰:“倘若您為天子,可敢保證絕不會重蹈先帝賣官鬻爵之覆轍,令朝野肅清,政令通達?”

    這句話,非要說起來竟是一句對漢靈帝直白的譴責(zé)。

    可這還真是一句以喬琰的身份能說出的話。

    她的祖父喬玄位居太尉官職的時候,西園買官之風(fēng)還未曾開啟。

    而她本人官至并州牧,也依靠的是本人的實力和功績。

    正因為她與她的長輩都沒做過,才可以理直氣壯地對其提出批判。

    而當(dāng)劉虞望著喬琰的眼睛之際,從其中品出了一種勢必要把守這條底線的執(zhí)著。

    他回道:“當(dāng)然可以。”

    這話他回得很坦然。

    他在幽州牧的位置上若是有想要斂財?shù)南敕ǎ缈梢苑e蓄起一筆不少的財富,又何至于在先帝病故前想以太尉職務(wù)委托于他時,因無余錢上任,先后以其他賢才舉薦于中央,請先帝另選一人。

    若這個決斷的權(quán)柄真能在他的手中,他勢必要嘗試肅清風(fēng)氣,令朝野改觀。

    聽到他這個果斷的回答,喬琰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既然如此,您又何必以罪人之名而推脫呢?若是輸給叛逆之臣也要算是罪人,皇甫將軍也一度拿涼州亂賊無法,難道也得算是罪人不成?”

    喬琰朝著他俯身下拜,“劉公高義,為宗室典范,天下引領(lǐng),以公為歸,何必以一時之成敗而妄論英雄!”

    聽聞喬琰趕來的消息也匆忙前來的雁門太守郭缊,沒聽到前面的那段對戰(zhàn)局的剖析,倒是聽到了喬琰所說的這一句勸進之言。

    當(dāng)年她行箭射刺史之舉,郭缊就極有判斷力地做出了“同流合污”的舉動,今日他也在瞬息之間判斷出了此事對喬琰、對并州、甚至是對天下來說的優(yōu)劣。

    不必喬琰對他給出什么指示,他已朗聲應(yīng)和道:“請劉幽州即天子位!”

    麴演后知后覺地也補上了一句,撐了撐陣仗。

    當(dāng)隨同劉虞一道撤入并州的黃琬也聞訊趕來的時候,他便聽到喬琰告知于他,劉虞已愿意前往關(guān)中了。

    不過劉虞還做出了一句補充,他即位天子,乃是在眼下局面中的不得已之舉,倘若劉協(xié)能夠被找回,他絕不二話,立刻退位還朝于劉協(xié)。

    “……”黃琬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應(yīng)該對此目的終于達成感到歡喜,還是應(yīng)該覺得心情微妙。

    所以說他前來勸說劉虞的意義在哪里?他好像根本沒有起什么作用的樣子。

    但此刻要緊的是接下來的天子即位之事以及司隸秩序的恢復(fù),而不是介懷于他是不是白走了一趟。

    喬琰對他說道:“請子琰先將劉公送回長安,等我先往居庸關(guān)走一趟,確保此地防守?zé)o虞后,再入關(guān)中。在此之前,勞駕您與盧公荀公等人,將禮制等事商議妥當(dāng)。”

    “洛陽離鄴城太近,在短期內(nèi)依然不適于作為都城,只怕這國都還得選在長安,所幸劉公素來行簡樸之道,這長安宮室所需修繕的不多。”

    因推舉天子之事暫時告一段落,黃琬也不免在此時有這等閑情逸致調(diào)侃道:“這也是燁舒先前推舉劉公為天子的理由?”

    喬琰笑了笑沒做出回答。

    如今各地財政都不豐,有一個崇尚簡樸的天子在位,方能上行下效,不是嗎?——

    既已有決斷,事情便該盡快辦起來。

    劉虞雖還在病中,但他的這個病乃是心病,并不影響此時車駕南下前往長安一路的顛簸。

    黃琬與之隨行而去。

    喬琰說是說的要先往居庸關(guān)走一趟,還是先完成了對天子儀仗的擢拔,令這些并州騎兵將劉虞妥善送入關(guān)中。

    望著這一列遠去的背影,她這才朝著身邊的戲志才開了口。

    她前來雁門的時候也將他給帶上了,以防劉虞沒能被她的說辭給說服,到時候還能給她拿個主意。

    好在劉虞被她說動,還省的他們再費什么苦功,所以現(xiàn)在喬琰問的便是另外的一個問題。“以志才看來,劉伯安即位天子后,我可有機會拿下大將軍之位?”

    早前長安朝廷和鄴城朝廷都給出了驃騎將軍的名號,但因前者處在董卓的鉗制之下,后者乃是被袁紹迎立的偽朝,無論是哪一方的委任她都不可能接。

    可如今是劉虞即位,作為倡導(dǎo)此事的首發(fā)之人,她卻可以順理成章地從中獲得高升了。

    大將軍執(zhí)掌天下兵馬之權(quán),有此名號,她便可在南征北討之中不需時時處處問詢朝中意見,從理論上來說自然是喬琰的首選。

    然而戲志才回道:“我倒是覺得,君侯應(yīng)當(dāng)試試另外一個位置。”

    對上喬琰轉(zhuǎn)投來的目光,戲志才語氣從容地給出了這個答案——

    “大司馬。”

    223. 223(二更+39w營養(yǎng)液加更) 建……

    大司馬……

    這個職位在如今有些特別。

    西漢年間的大司馬,諸如在大將軍、驃騎將軍前加號的那樣,只是個加官而已,用來體現(xiàn)將軍職位的特殊,并不同時具備當(dāng)政的權(quán)利。

    直到霍光執(zhí)政的時期,才出現(xiàn)了將“大司馬大將軍領(lǐng)尚書事”作為兼行政事的官職,后列三公之一,等同于漢初的丞相。

    到了東漢又是另外一種情況。

    大司馬從原本的內(nèi)輔之臣轉(zhuǎn)向了軍事職務(wù),置于大將軍上,后又改大司馬為太尉,往后便再無這個職務(wù)了。

    直到董卓篡政時期,才重新將大司馬這個職位啟用,將其定性為地位在三公之上,以示為權(quán)臣。

    準確的說,在如今,這是一個既在三公之上,也在大將軍之上的位置。1

    喬琰朝著戲志才問道:“拿下這個職位不會有篡權(quán)之嫌嗎?”

    自大司馬被賦予了內(nèi)政權(quán)柄之后,擔(dān)任這個位置的好像大多不是“正經(jīng)臣子”。

    比如說“政事一決”的霍光,比如“政事大小皆自鳳出”的王鳳,比如干脆篡漢的王莽。

    戲志才回問道:“難道會有人覺得,劉幽州原本有什么不臣之心嗎?”

    喬琰心中思忖,覺得這話說得倒也沒錯。

    雖說大司馬這個官職多有“富貴之極,人臣無一”的說法,但巧的是,在董卓將這個官職重新啟用的時候,并沒有將它加在自己的頭上,而是為了謀求一個勉強應(yīng)付得過去的好名聲,把它給了劉虞。

    換句話說,如果有人覺得喬琰拿這個位置是有僭越之心,建議先討論一下,劉虞在被趕鴨子上架之前,是不是也有什么不臣念想。

    戲志才接著說道:“反倒是大將軍這個位置,還是多為外戚所掌,且連續(xù)幾任大將軍都并未得到善終,也多與天子有些齟齬,與其去拿這個位置,還不如選大司馬。”

    既要做權(quán)臣之冠,有迎立天子之榮,何妨更進一步!

    所謂“任周召之職,擁天下之樞”,在她手握平定涼并、掃蕩關(guān)中的戰(zhàn)績后,確實可以爭一爭這個權(quán)柄了!

    也正如戲志才所說,在東漢的大將軍屢屢凌懾皇權(quán)的事實面前,取大司馬的位置既可以說是進,也可以說是退,且在手執(zhí)大義上更顯體面。

    或許唯獨需要考慮的,也只是一點。

    歷任三公大多經(jīng)過了十?dāng)?shù)年、乃至數(shù)十年的升遷履歷,才最終成為太尉、司徒、司空之一。

    喬琰還未滿一十,就坐上這位置,難免要為人所詬病。

    可同樣很應(yīng)當(dāng)感激董卓的是,他不止重啟了大司馬這個位置,還提供了若干個快速升遷到三公位置的標準范本。

    比如說黃琬。

    他在黨錮之禍后才開始走為官之路,和喬琰被敕封為樂平侯,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發(fā)生的事情,但他在兩年前就被董卓提拔到了三公的位置上。

    換句話說,他從做官到任職三公,只用了短短五年。

    再有一個極端的例子就是荀爽。

    他從原本避世于漢濱的狀態(tài)到成為三公,只花費了幾十天的時間而已,堪稱是一個升遷的奇跡。

    這等同于有了一個說法,在方今這種特殊情況下,升遷的正常流程,原本就不是非要恪守的。

    這也給了喬琰從中斡旋的機會。

    戲志才見喬琰面色,已知她在大司馬與大將軍中做出了抉擇,便接著說道:“若君侯已決定要爭一爭這個位置,請君侯先留意一下,要如何對待現(xiàn)在處在大司馬位置上的人。”

    現(xiàn)在擔(dān)任大司馬位置的,乃是益州牧劉焉。

    這同樣是被董卓敕封出來的官職。

    只因劉焉并未在鄴城朝廷建立后對其表現(xiàn)出斥責(zé),董卓便在遷都長安后將這個位置給了劉焉。

    喬琰道:“你既如此說了,顯然是已經(jīng)有些想法了。”

    戲志才回她:“待劉幽州即位天子,請君侯為那位益州牧求個職位吧。令其卸任大司馬,改任大將軍。”

    喬琰聞言笑了出來。

    大將軍確實有調(diào)動天下兵馬的實權(quán),但若是擔(dān)任大將軍的人處在益州這個險阻之地,除非能從益州北上,拿下關(guān)中這個跳板,否則再有什么大將軍的名號,也就是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調(diào)動而已。

    那靠著他原本的益州牧權(quán)柄也就足夠了。

    何必多此一舉來個大將軍?

    但從明面上來說,這個請封又沒有任何的問題。

    劉虞沒有可用來擔(dān)任大將軍位置的外戚。

    其妻妾和庶出的一對兒女僥幸在公孫瓚霸占幽州的舉動中逃到了代郡,并未像是劉和一般慘遭戰(zhàn)事波及而身亡,但他的妻兄與他同在軍中,死在了濱海道一戰(zhàn)里。

    這樣一來,大將軍這個位置,就最適合交給劉焉這樣的漢室宗親,以示對他的拉攏。

    但劉焉這個人,在益州的地界上是有逾越之舉的。

    那么這個名為拉攏實為降職的委任,到底會引發(fā)何種后果呢?

    具體情況姑且不論,喬琰在其中就有了因勢利導(dǎo),謀奪大司馬之位的可能了。

    見下屬已在他們的對話間將朱檀給帶過來了,喬琰便先中斷了這個話題。

    她翻身上馬,朝著戲志才頷首致意道:“多謝先生解惑,待我幽州一行回返后趕赴關(guān)中,請先生聽我的好消息。”

    當(dāng)年的戲志才因為只值一十首功的俸祿,將推君侯上位并州牧為己任,如今他為并州的治中從事,又力主她爭取大司馬的位置,還挺不忘初心的。

    不過,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君臣相得呢?

    一人相視一笑后,喬琰便撥馬向西,在隨行親衛(wèi)的護持下,趕赴上谷郡的居庸關(guān)而去。

    雖如今還不到將地盤擴張到幽州全境的時候,也還遠不到和公孫瓚正面交戰(zhàn)的時候,但她如今頂著劉虞擁躉者的名號,起碼也要給公孫瓚看到,并州軍退到上谷后就絕不會再行讓步。

    只是讓喬琰并未想到的是,在她抵達上谷郡的時候,居然還有了個意外的收獲。

    鄭玄的同郡老友邴原避居于遼東郡,因聽聞公孫瓚和劉虞之間的矛盾,深覺遼東并非可以長住之處,在收到了鄭玄的來信后,當(dāng)即決定趁著寒冬封山前趕赴并州。

    他行至半道便聽聞了劉虞在追擊公孫瓚的途中為之伏擊、兵敗而走,如今是并州牧的屬官張遼駐扎于上谷郡,便先加快了腳程,等行到了此地方才停歇。

    張遼領(lǐng)著喬琰入城之際說道:“這位邴先生的運氣尚好,此番自遼東郡而來有人相送,否則倘若路遇賊人難免不保。”

    “而那位護送他而來的壯士也頗有意思。我從邴先生處打聽到了對方的履歷,說此人也是青州出身,中平年間因青州州府與東萊郡府之間有些糾紛,各自送了一份奏章去有司處,他彼時為東萊郡奏曹史,便趕赴洛陽毀掉了州府的文書,先將郡府的送了上去。雖是為郡府辦事,這場糾紛本也是郡府占理,為防州府追責(zé),他還是避禍去了遼東。”

    聽到東萊一字,又聽到了這段喬琰隱約有些印象的經(jīng)歷,她不由腳步一頓,“此人叫什么名字?”

    張遼回道:“他自稱——東萊太史慈。”2——

    若是袁紹知道,他明明已經(jīng)是青州牧了,卻還是讓原本隸屬于青州的一位神射手落到了喬琰的手里,別管太史慈到底是護送邴原去并州做個保鏢的,還是去投靠喬琰的,大概都得氣個夠嗆。

    不過眼下,他在看的是公孫瓚發(fā)給他的這封公文。

    袁紹還真未曾料到,劉虞從涼州回返幽州和公孫瓚相持爭斗,居然會以這樣的方式告終。

    他嘆道:“若非是這一戰(zhàn),我還不知道,劉伯安此人的統(tǒng)兵能力居然差到了這個地步。”

    劉虞的這種交戰(zhàn)表現(xiàn),簡直像是直接往公孫瓚的面前送的一樣。

    可惜啊……

    “可惜這一戰(zhàn)中,喬燁舒麾下的張文遠,表現(xiàn)得依然可圈可點。”

    無論是其安排營防,攔截住了公孫瓚和軻比能以及蹋頓的三方盟軍,陣斬軻比能迫使鮮卑支部退兵,還是其在劉虞一意孤行追擊公孫瓚后,繞行徐無山,橫空殺出將劉虞救走,都表現(xiàn)出了非同一般的大將風(fēng)范。

    袁紹對這樣的猛將說不意動那是假的。

    偏偏張遼乃是雁門郡人士,跟隨喬琰已久,還分明是頗得重用的樣子,又哪里有可能會被旁人所拉攏。

    所以公孫瓚勝了劉虞是不假,但這一場勝仗并不能作為對喬琰的勝仗來看,也顯然無法動搖到喬琰這方的軍心。

    反倒是隨著劉虞這一敗一退,看似是幽州的大半落入了公孫瓚的手中,實際上是代郡和上谷郡被納入了并州的范圍,讓喬琰橫空多出了兩個郡來。

    并州軍要想守住這兩個郡還真不是難事。

    居庸關(guān)直接與太行山脈相連,在這一代名為軍都山,也即太行八陘之中的軍都陘。

    扼守此關(guān)后,便足可保代郡與上谷郡不失。

    張遼這個果斷的決定,最大限度地降低了并州方向的防守壓力。

    有居庸關(guān)在手,公孫瓚雖屯兵昌平,卻也無力越界而過。

    冀州方向要想犯境代郡就更不可能了,除非他們先翻越太行山。

    一想到這種果斷取舍的決定還是出自于張遼的手筆,袁紹就更生氣了。

    難怪喬琰沒將張遼帶去涼州與關(guān)中的交戰(zhàn)之中。

    這種能獨當(dāng)一面的將領(lǐng),雖然年紀不大,卻著實是留守后方的必備。

    越想越氣,還不如不想,袁紹將思緒轉(zhuǎn)回到手中的軍報上,朝著沮授問道:“以公與所見,我們是否要同意公孫伯圭的訴求?”

    說句實話,袁紹先前還一度提防公孫瓚南下入侵,甚至因調(diào)度軍防的決定,而將給袁術(shù)一個教訓(xùn)的差事交給了劉備,現(xiàn)在又要因為公孫瓚收攏俘虜、擴張軍隊、結(jié)盟烏桓的舉動而對他妥協(xié),袁紹只覺心中不大痛快。

    但他聽著沮授的回話,又覺得現(xiàn)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只聽沮授說道:“明公想一想,若不給公孫瓚這個位置會如何?”

    “在劉虞兵敗后,公孫瓚在各郡所積攢的兵馬合計在五萬以上。居庸關(guān)的并州軍雖扼斷了公孫瓚繼續(xù)西進的勢頭,自己要出關(guān)也不容易,這樣一來,公孫瓚完全可以屯兵昌平的同時揮軍南下,入侵我冀州,屆時反而讓并州那邊看了笑話。”

    “反倒是明公若先對他給出了幽州牧的敕封,公孫瓚出于情理都不當(dāng)對我等不敬。”

    沮授似乎看出了袁紹的擔(dān)憂,又補充道:“但此舉并不因為明公對其懷有懼怕之心,而是因為原幽州牧劉虞在已有我鄴城這位天子的情形下,竟有稱帝之念,此為叛逆,公孫瓚出兵討伐實乃義舉,故而有此嘉獎。”

    這么一通說辭,便給袁紹前后表現(xiàn)不一的舉動做出了一個解釋,也保全了冀州這邊的臉面。

    袁紹聽來心中熨帖不少。

    又聽沮授分析道:“此外,我建議明公在渤海國與東萊郡各設(shè)一駐兵將領(lǐng),對公孫瓚做出節(jié)制。”

    “渤海國北面便是廣陽郡與漁陽郡,乃是與公孫瓚正面交接的第一道屏障。東萊郡與幽州遼東郡隔海相望,若在東萊郡駐兵,公孫瓚也需懼怕我等渡海而過直入幽州腹地。”

    袁紹看了看輿圖,問道:“安排何人駐扎于此處為好?”

    沮授回道:“在此事上,我想明公心中已有決斷才對。”

    他該勸說的也只是——袁紹不要太在意面子,給公孫瓚幽州牧之名這件事。

    沮授所擔(dān)任的騎都尉位置,也是隸屬于軍職的一部分,不能將他只看做是袁紹的文官從事。

    在這種情況下,舉薦武官出任職務(wù),多少有點不妥。

    聽沮授這么說,袁紹便也沒再多問下去,只是朝著在座的幾人問道:“諸位對公孫伯圭的安排可還有異議?”

    在袁紹自己都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了明確傾向的情況下,他的這些謀士雖在彼此之間還有派系爭斗,在此時也絕不可能跟他唱反調(diào),紛紛表示了應(yīng)和。

    那便可以商討另一個問題了,對鮮卑支部和烏桓又該當(dāng)如何處置。

    在公孫瓚送交給袁紹的這張請封文書上,還附帶了一個喬琰到此時也未獲知的消息。

    那位烏桓單于丘力居原本身體就已不算好了,也不知道是因為寒冬的到來加劇了他的疾病,還是蹋頓毫無征兆地跟隨公孫瓚出兵讓丘力居一口氣沒喘上來,總之,在公孫瓚送出這封文書的時候,烏桓的單于已經(jīng)不再是丘力居了,而是蹋頓。

    袁紹隱約記得,公孫瓚在早年間是和丘力居有過舊怨的,一度打出了個兩敗俱傷的結(jié)局。

    丘力居這一死,倒是讓公孫瓚和蹋頓之間的聯(lián)合變得更加緊密了起來。

    這對袁紹來說,同樣不能算是個太好的消息。

    袁紹轉(zhuǎn)向了許攸的方向,“子遠,你怎么看此事?”

    自從許攸上次從長安回來后,他就比之前沉默得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趟長安之行讓他丟了臉的緣故。

    但現(xiàn)在直接被袁紹點名發(fā)問,許攸還是快速調(diào)整好了心情回道:“公孫瓚在信中給蹋頓請封為王,但大漢鐵律,非劉氏不可稱王。昔年孝桓皇帝欲以封王結(jié)好檀石槐,縱不可對天子妄議,士人私底下也多有怨言,明公不可重蹈覆轍。”

    “如公與所說,冊封公孫瓚為幽州牧,乃是因其擊敗劉伯安之戰(zhàn)功,烏桓蹋頓至多因協(xié)助之功得一封賞而已。明公不妨問問公孫瓚,此番戰(zhàn)功誰主誰次,若他為次,那幽州牧稱號不如給蹋頓好了,若他為主,蹋頓又何敢封王?”

    “以攸看來,賜予其遼東侯爵位,領(lǐng)遼東屬國歲俸,以烏桓單于之名賜予其稱號及印綬便是。”

    “遼東屬國雖早年間為安頓內(nèi)附烏桓人所設(shè),但因互市之故,居于其中的漢人也不在少數(shù)。公孫瓚為幽州牧,遼東屬國本也歸他所有,讓這兩人就征稅之事吵著吧。”

    他們有爭吵可能的,或許還不只是地盤包容歸屬的問題,還有這個遼東侯的名號能否滿足蹋頓的胃口。

    若非劉虞意氣用事發(fā)兵追擊,讓公孫瓚打了個翻身仗,單論襲營之事來說,蹋頓簡直是從生死邊緣上走了一輪,只怕是跟公孫瓚要生出幾分嫌隙的。

    別看公孫瓚今日風(fēng)光地逼退了劉虞,還能堂而皇之地索要正名,潛在的危機也不在少數(shù)。

    袁紹又聽許攸接著說道:“此外,請明公在半年后尋一借口,令陛下給難樓、蘇仆延、烏延三人以鄉(xiāng)侯之名。”3

    從理論上來說,這三人和丘力居、蹋頓并不屬于同一個烏桓部落,只是因丘力居日漸強盛,將另外三部的人口陸續(xù)吞并,變成了處于統(tǒng)帥地位的單于。

    這三人則各自稱王,拱衛(wèi)其中的單于。

    蹋頓貿(mào)然篡奪丘力居的權(quán)柄,只是因為有公孫瓚的支持,這三人才能與他和平相處,屈服于他的威懾之下。

    可要知道,在靈帝初年,這三人之中本居于上谷的難樓,麾下所統(tǒng)領(lǐng)的人數(shù)幾乎達到了萬人之多,比之當(dāng)時的丘力居還要多。有過這樣優(yōu)勢的難樓,絕不會是輕易甘愿屈居于蹋頓之下的人。

    若對他們給出支持,便形成了烏桓內(nèi)部相互制衡的局面。

    屆時,公孫瓚到底是要有所偏幫還是要坐看烏桓內(nèi)部起火,對他們冀州青州而言都是可乘之機。

    袁紹拊掌笑道:“好啊,我有公與、子遠妙計,又何懼于這兩個遼東匹夫!”

    他又轉(zhuǎn)頭問道:“對了,那鮮卑支部的軻比能已死,是否當(dāng)給那鮮卑的騫曼以助力,令其牽制并州的一支兵馬?”

    “此舉不妥,”座中的審配開口回道,“烏桓各部實力相近,尚有彼此攻訐之可能,騫曼不同。”

    “他本就是被并州軍所恫嚇而逃的,又見鮮卑單于步度根為喬并州所扶持,部落越發(fā)強盛,現(xiàn)有軻比能再身死并州軍之手,早被嚇破膽了。明公若敢給他請個敕封,他也敢明日就去上谷郡尋并州軍請罪。”

    審配這話雖說的不太好聽,但袁紹一品他話中意思也不得不承認,他所說的確實是實情。

    他道:“既然如此便不必管他了,讓公孫伯圭將這支鮮卑支部收為己用便是。”

    公孫瓚得了幽州牧之名后,大概不會錯過這樣一支好用的勞力。

    而袁紹則是在這幾項安排落定后,環(huán)顧了一圈在場的諸人,因己方謀士的靠譜,他總算是將先前羨慕喬琰有張遼這等助力的不快心情給平復(fù)了下去。

    只是聽著沮授、許攸和審配的諫言,袁紹又不免想到了在座中少了的一個人。

    他心里泛起了嘀咕,田豐去并州刺探情況的時間也不短了,按理來說,不管有沒有收獲,都應(yīng)當(dāng)從并州方向送個來信回來才對,為何竟像是石沉大海杳無音信了?

    以田豐的機智,也不該出現(xiàn)什么剛到并州就被喬琰發(fā)現(xiàn),而后被扣押起來的情況。

    更不可能是他行事怠惰,懶于回信。

    想著田豐總不能就這么消失了,袁紹盤算著,若再過半月還收不到他的消息,就讓手下往并州去找找他。

    若是田豐能聽到袁紹的這番念叨,大概得將苦水給吐個干凈了。

    眼下這個失聯(lián)的情況還真不能怪他。

    被張牛角直接逮到了這個“未來心腹”的位置上,他平日里的工作與識字課都是小組作業(yè),少有跟大量人員混雜在一起的情況。

    這也就意味著,他若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消息傳遞給自己的隨從,幾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更為麻煩的是,因張牛角有意讓他往科學(xué)院去學(xué)習(xí)術(shù)算,在他被提拔上來的七日后,他就被張牛角塞了批復(fù),打包送去樂平了。

    樂平書院,是個相對來說進出自由的地方,但樂平科學(xué)院不是。

    考慮到馬鈞這位研究武器的大發(fā)明家也在此地,樂平科學(xué)院是嚴格按照軍營制度管理的。

    田豐還沒來得及觀察此地的院墻到底是什么特殊的材質(zhì),就被此地的管事告知,這里住宿工作娛樂就餐的地方一樣不缺,所以進出此地需要登記出去的目的和時間,且不能從科學(xué)院中攜帶任何東西外出。

    他本著不引人懷疑的想法,決定暫時按捺住和下屬見面的沖動,等在此地學(xué)完了珠算后,他再跟張牛角申請個一天的假期,到時候一股腦將這些情報都給傳送出去。

    但倒霉的田豐撞上了一件大事。

    在他于此地按部就班學(xué)習(xí)珠算的第十九天,眼看著明天就可以“刑滿釋放”,樂平這里收到了一條消息。

    因劉虞繼任天子之事,長安宮殿舊址需要重新進行測繪,原洛陽靈臺需在長安重建,登基的日期和流程也需要太史令及其屬官協(xié)助,所以,他們之中的一部分人需要去長安開工。

    按理來說這種事情是不必牽扯到田豐的,畢竟他是屬于農(nóng)具制作部門的,又不歸太史令管轄。

    可教導(dǎo)他學(xué)習(xí)珠算的人是任鴻。

    若按照太史令下屬官員的具體劃分,她現(xiàn)在的官職應(yīng)該叫做靈臺丞。

    這個官職的月俸按照大漢官職條令只有一百石,卻是太史令下的頭一號從屬,可領(lǐng)“靈臺待詔”四十多人,監(jiān)管日月星氣。

    自喬琰為任鴻改名到如今已有兩年多的時間了,她在樂平專心跟隨馬倫學(xué)習(xí),才有了今日的成果。

    故而當(dāng)馬倫因冬日天氣而偶感風(fēng)寒后,這個去長安建設(shè)新靈臺的工作就交給了任鴻。

    驟然接到這樣的要務(wù),任鴻心中也是不免有點緊張的,于是她把自己能調(diào)度起來的人手都給帶上了。

    非要說的話,田豐在學(xué)習(xí)珠算的時候也沒有拿出什么很驚人的表現(xiàn),頂多就是按部就班而已。

    但架不住……他這是按部就班地完成了學(xué)習(xí)。

    所以任鴻琢磨了一下,覺得這也是個可以協(xié)助她工作的可造之材,直接跑去找張牛角借人去了。

    田豐覺得,他在并州找工作的時候就不應(yīng)該說,他是要在并州多賺錢,好將家人也給接到并州來。

    以至于當(dāng)任鴻給他慷慨地開出了三倍工錢的時候,他竟然沒有一個可以拒絕的理由。

    他總不能說自己在馬車上會犯暈吧?

    樂平還有個華佗在呢!

    無奈的田豐甚至沒有機會告知袁紹,他已經(jīng)從一個從冀州前往并州的臥底,直接臥底到長安去了。

    袁紹大概也是想不到這一點的。

    畢竟在田豐離開鄴城之前,他們再怎么考慮到此番刺探情報中可能發(fā)生的意外,也絕沒想到會有如今的狀況。

    這讓他跟誰說理去!

    偏偏按照并州人的評判邏輯,他這還得算是天降福運,得到了重用。

    田豐想到這里,下意識地扯了扯身上的棉衣。

    據(jù)說是出于此行長安人員衣著體面的考慮,連他也被分發(fā)到了一件。

    他在農(nóng)具生產(chǎn)部門的書籍中,看到了棉籽分離機器的一部分構(gòu)件和彈棉弓的圖樣,可惜沒能見到棉花的種植之處。

    但他就算看到了也沒用,反正他的消息又沒法傳送回去。

    只是當(dāng)田豐感受著這件棉衣的保暖防寒能力的時候,他心中不免為冀州那頭又憂心了幾分。

    他想的倒不是并州在這種防寒之物的影響下,能在冬日多保存出多少人力,而是另一個同樣嚴肅的問題。

    在往日的認知之中,北方環(huán)境下的交戰(zhàn),往往不會在冬日發(fā)生。

    即便是有的話,攻守雙方也處在同樣的惡劣環(huán)境困擾之下。

    但現(xiàn)在并州有了這等絲毫不講道理的防寒之物,豈不是意味著,除了武器上的差異之外,又多了另外一個影響因素。

    他不由望著馬車露出一線透氣窗扇的方向發(fā)起了呆,總覺得自己此番探查的責(zé)任越來越重大。

    所幸他此時這種異樣的表現(xiàn)并未被人留意到。

    這間不小的車廂內(nèi)坐著十?dāng)?shù)個人,也包括了任鴻。

    她此時全部心神都用在回顧馬倫教導(dǎo)她的知識上了,哪里還會去留意田豐的舉動。

    想到她們抵達長安之后不久,喬琰也會到來,她便不免又緊張了幾分。

    她既要證明老師在這兩年多的時間里教會她的東西,足能讓她以靈臺丞的身份行走在人前,而非是貂蟬女官,又想證明,彼時喬琰對她那句“鴻羽不低飛”的寄望,也已在漸漸落到實處。

    而她此行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任務(wù)。

    雖然不知道為何,但既然喬琰布置下來了這個差事,她就必須替她完成。

    按理來說,往年的年號大多是出于天子的想法改的,尤其是新皇登基之后的那個年號。

    可奇怪的是,在喬琰前往幽州居庸關(guān)前,她朝著樂平這邊送來了一條消息。

    她說,她希望以太史令觀星推衍所得的說法,說服劉虞定年號為——

    建安。

    224. 224(一更) 荀彧入關(guān)

    若按照任鴻對喬琰的崇敬情緒來說,影響年號的修改根本算不上是什么大事。

    建安這個年號也遠比他們現(xiàn)在還在用的光熹,以及鄴城那邊所用的昭寧,聽起來更有一派實干主義的氣質(zhì)。

    理解得簡單粗暴一點,便是建設(shè)長安。

    而就像民望樂平的“樂平”還有一語雙關(guān)之意一樣,長安二字也未嘗不是如此。

    但跟劉虞顯然是不能這么說的。

    這不是她們所屬的靈臺該說的話。

    當(dāng)任鴻身著靈臺丞的官服踏入長安,與她所統(tǒng)領(lǐng)的靈臺待詔一并穿過這座才經(jīng)歷過戰(zhàn)亂不久的城市,往官署拜謁那位未來天子的時候,她心中還在反復(fù)斟酌著說辭。

    在喬琰送來的書信中還有一句話,說的是讓她們衡量對天時解讀的尺度。

    言外之意,這句天相所知,也不能太趨于怪力亂神的地步。

    然而當(dāng)任鴻見到劉虞后卻發(fā)覺,他好像對于這個年號的制定并不十分熱衷。

    或許是因為病體尚未痊愈的緣故,任鴻甚至覺得他在言談間還稍有幾分懨懨之色。

    在聽到建安二字后,他并未接著往下聽選擇這個年號的理由,只說:“此番重建長安之事,燁舒應(yīng)當(dāng)給你們做過安排,長安為都城所在,乃是王朝之臉面,但年節(jié)如此,還是以簡為上。朝廷宗祀、靈臺觀天之地,擇風(fēng)水地形俱佳之處建造便是,形式崇簡。”

    任鴻聽到,在他說完這一句后,神情似有一瞬的怔楞,又小聲說道:“建安這年號倒也好,民之所念,也不過是和樂安康而已。”

    似乎是意識到還有人在此,劉虞收回了浮現(xiàn)在臉上的幾分悵然,朝著任鴻看來,“勞駕諸位費心了,年號定奪之事告知于盧公他們就是。”

    劉虞還未曾登臨天子位,故而這個傳遞消息之事還是要由任鴻來做,匯報入盧植等人所主持的禮節(jié)程序之中。

    她步出此地官署的時候又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昔年在漢宮之中她是曾經(jīng)見過劉宏、劉協(xié)和劉辯的。

    但如今這位被喬琰迎上天子之位的劉虞,好像和這三人都不太一樣,和劉宏這位慣來混不吝的帝王相比,更像是處在另外一個極端。

    任鴻沒多少政治上的經(jīng)驗,頂多就是覺得,這或許是年歲漸長的沉穩(wěn),總歸喬琰選擇了他,也就自然有其必要的意義。

    又或是——對如今的長安和天下來說,需要的也正是一個這樣的天子,再配合上君侯這個收復(fù)疆土的股肱之臣?

    她將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暫時壓在了心里,前去尋了盧植將年號告知于他。

    盧植摸著須髯嘆道:“我本以為劉幽州會因長安初定的緣故以初平之類的名頭為年號,沒想到會是建安。”

    任鴻問道:“建安不好嗎?”

    盧植笑了笑:“我說的不是建安不好,如今正是百廢待興諸事待建造之時,誠然需要這樣一個務(wù)實之名。自劉幽州入長安后,雖因身在病中少有露面,但有天子在,城中浮躁之氣便少了幾分。再定建安之說,子龍與仲德他們的屯田之事操持起來,想來也要比先前容易得多。”

    任鴻早年間身在宮闈,洛陽動亂事畢后就去了樂平,并不太能理解這種人心思漢的歸屬感。

    不過盧植既為朝中重臣,又該算是君侯的半個老師,既然他都已經(jīng)這么說了,想來事實確實如此。

    再一想到,無論是長安救駕之舉還是奉迎劉虞之事,甚至是確定年號,都是喬琰一手為之,任鴻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為之驕傲情緒。

    劉虞登基的時間不會這么快到來,將會等到各項籌備事宜在年末完成,在明年的元月初一舉辦。

    新皇登基與新春同時到來,自然是個好兆頭。

    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該當(dāng)叫做建安元年了!

    但對方今時代的人來說,大概不能理解喬琰對建安這個年號的情懷。

    建安實在是一個太出名的年號。

    在漢獻帝劉協(xié)所用過的若干個年號中,以建安這個長達二十多年的年號所用的時間最長,在三國時期令人耳熟能詳?shù)墓俣芍畱?zhàn)、赤壁之戰(zhàn)等戰(zhàn)爭都發(fā)生在建安年間,更有以建安七子為代表的建安文學(xué)流傳到后世,便有了那一句“蓬萊文章建安骨”。

    這個年號,便當(dāng)做是對她曾經(jīng)背誦過的詩歌的懷念好了。

    不過話雖如此,她可沒有讓建安這個年號持續(xù)二三十年的意思。

    喬琰想著長安那邊的情況,又朝著系統(tǒng)問道:“說起來,有影響主公使用某一年號這樣的成就嗎?”

    這次系統(tǒng)倒是沒有因為她這突如其來的一問而卡殼了。

    它毫不猶豫地回道:【沒有,你想都不要想!哪里有正經(jīng)謀士還需要負責(zé)建議用什么年號的!】

    這才不是謀士需要負責(zé)的范圍。

    對于自己還想要薅一把系統(tǒng)的羊毛卻沒能成功,喬琰也沒覺得有多可惜,頂多就是順帶價值沒能激活而已。

    反正她也已經(jīng)跟系統(tǒng)交涉過了,在她將劉虞扶持上皇位的時候,她必然能得到不少的謀士點獎勵,在隨后以劉虞之名南征北討的時候,也不乏成就到手的機會,總的來說她都已經(jīng)不虧了。

    別看她不是真要奔著謀士這個目標去的,在系統(tǒng)進度上她也絕不會漏下。

    她只是又調(diào)侃了一句:“正經(jīng)的謀士說不定還得會算卦推命呢,怎么就不能支持一下全方位發(fā)展,你應(yīng)該考慮謀士系統(tǒng)的與時俱進才對。”

    【……】宿主開心就好,系統(tǒng)決定先閉嘴。

    喬琰逗完了自家的智障系統(tǒng),便轉(zhuǎn)向了眼前的雄關(guān)之外。

    從理論上來說,居庸關(guān)以東,燕山山脈以南的廣陽郡才應(yīng)該叫做關(guān)內(nèi)。

    那也是在未來被叫做北京城的地方。

    但在如今,這里還屬于幽州苦寒之地。

    也因為喬琰所統(tǒng)轄的并州領(lǐng)地范圍,那里對她來說叫做“關(guān)外”。

    隨著十一月的到來,此地早不只是在河流結(jié)冰,也已落下了鵝毛大雪,從高處的軍都山到近處的居庸關(guān)都已被一層白雪之色所覆蓋。

    好在今年已有了棉衣御寒,居庸關(guān)里又有從雁門方向運送過來的煤炭供給取暖,倒是一片巡防火熱的景象。

    太史慈和邴原在喬琰的邀請下,于明日和她一道回返并州,此時身上也被分發(fā)了一件。

    比起他們避禍遼東所見的景象,此地簡直不像是冬日戍防中所能見到的狀態(tài)。

    或許是因為鄭玄選擇了并州長居的緣故,同為青州人的太史慈和邴原對喬琰天然便多了幾分好印象,在見到這關(guān)內(nèi)戍守情形后也更添了些好感。

    而當(dāng)喬琰本人親臨的時候,上至張遼下至走卒對她所表現(xiàn)出的敬重態(tài)度,都不由讓人生出了些探尋之心。

    營地內(nèi)的積雪早已經(jīng)被身在此地的士卒給清掃過了一次,隨后撲簌落下的,只在地面上堆積了極其單薄的一層而已。

    太史慈踏過這層淺雪,見起得最早的一批士卒已經(jīng)將棉衣小心地放在了油布蓬的遮蓋之下,在關(guān)城之中列隊跑動,完成晨訓(xùn)的便圍攏在那里烤火,而后將棉衣重新穿回去,而后再外面再蓋上一層皮甲。

    炭火上架著一口熱鍋,里面煮著姜湯,衣服穿妥當(dāng)?shù)谋阍兕I(lǐng)一碗姜湯走,而后去用早膳。

    眼見這些人在繁忙之中很覺滿足的樣子,太史慈也不覺露出了個笑容。

    遼東郡那個地方,怎么說呢,那里的太守名為公孫度,乃是在董卓篡權(quán)之時委任的。

    雖然也是姓公孫,但這個公孫和公孫瓚那個公孫并沒有多大的關(guān)系,他早在建寧年間就已經(jīng)在朝中任職,甚至一度做到過冀州刺史的位置上,最終成了如今的遼東太守。

    公孫度此人雖稱得上是嚴刑峻法,政令通達,有銳意進取之態(tài),比起即將被袁紹敕封為遼東侯的蹋頓,和剛奪下廣陽漁陽的公孫瓚,更有一派能長遠發(fā)展的狀態(tài),但其麾下士卒的精神面貌比起喬琰這頭所表現(xiàn)出的樣子,還是相差了不少。

    不過這也實在怪不得公孫度。

    他能接任遼東太守,乃是因為其老相識徐榮的舉薦,可董卓在長安未久,便已經(jīng)被喬琰驅(qū)趕出境,連帶著徐榮也倒戈向了喬琰這頭。

    若非從長安將政令送往遼東郡不易,董卓其實早想把公孫度的遼東太守給撤了。

    公孫度完全是憑借著自己在遼東的人脈積累,才坐穩(wěn)的這個太守位置。

    但在早先劉虞占據(jù)了幽州主導(dǎo)權(quán)的時候,公孫瓚退避于遼東遼西一帶,和他之間也有些摩擦,讓他不得不先將勢力集中在了中遼這里。

    隨著公孫瓚的西進,公孫度的局面倒是舒坦不少。

    但一個幽州中已先被喬琰拿下了兩郡,又有烏桓、公孫瓚和公孫度的三方勢力糾葛,眼看著還是有些前景堪憂。

    太史慈搖了搖頭,暫時止住了遐思。

    他和邴原既然已經(jīng)來到了此地,就不必多想遼東的情況了。

    他原本是只打算護送邴原來此便罷了,自己并沒有投靠并州牧的想法。

    可在來到此地后他又覺得,大丈夫適逢亂世還是該當(dāng)建立一出功業(yè)。

    他此前是因為青州州府的緣故往遼東避禍,如今卻合該選擇個效力之處。

    雖還未曾想好是否真要任職于喬琰麾下,又或者是憑借著自己的勇武擅射,往長安方向去謀求一個職務(wù),但他已不打算再返回遼東,卻是能下個定論的。

    他想到此,下意識地朝著東面的城墻關(guān)隘方向看去。

    哪怕間隔著還有一段距離,憑著太史慈的眼力也不難看出,此刻登上城墻的二人正是喬琰和張遼,他便也朝著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在城墻之下,他耳聞喬琰對著下屬吩咐了一句“取我弓來”。

    等他走上了城墻的時候,這把弓就已經(jīng)在喬琰的手里了。

    太史慈的臂力不小,臂展也長,這正是典型的神射手先決條件,但喬琰不太一樣。

    她身量雖高,比起尋常的武將卻還是顯得過于清瘦挺拔了。

    然而當(dāng)她輕松地拉開手中的那把三石長弓之際,太史慈陡然意識到,他實不該對這位樂平侯有什么以貌取人的想法。

    她銳利的眸光在弦張箭扣的一瞬,比起目之所及的雪色更有一種深沉冷意。

    有一片飛雪恰在此時落在了箭尖,也沒讓她的眼睛有任何的眨動。

    即便箭未離弦,也讓太史慈毫不懷疑,她在射術(shù)上的本事,絕不會遜色于她在傳聞中的統(tǒng)兵治理之能。

    下一刻,這支箭矢疾馳而出,一箭貫穿了一百五十步開外的一塊巖石。

    強橫的沖撞之力讓這支白羽箭的箭鏃扎進了石中,也隨著石面上的振動,其上的積雪滑落下來了一片,以至于那片白羽尾翎竟像是落在石上的新一抹積雪一般。

    這分明就是沒石飲羽之力!

    喬琰神色淡淡,收起了弓后朝著張遼說道:“文遠,讓人告訴公孫瓚,居庸關(guān)以東一射之地也是我并州軍戍守之地,若他的人踏足進此地半步——”

    “殺無赦!”——

    這句朝著公孫瓚下達的通牒,也正是喬琰前來居庸關(guān)巡視的目的。

    在留下了這樣的標志,又鼓舞了一番此地留守士卒的士氣后,她才能放心地前往長安去參加劉虞的登基典禮。

    這位已經(jīng)成年、且有實績在手的天子,雖然先前在幽州輸?shù)袅艘粓龊凸珜O瓚之間的交手,但當(dāng)他在長安稱帝的時候,他比起劉辯和劉協(xié),顯然更能吸引有志報國之人來投。

    所以喬琰絕不只是要參加一個典禮而已。

    這些前來的士人武將,哪些是她能用的哪些是她不能用的,她又該當(dāng)做出何等表現(xiàn)來吸引到這些人的目光,隨著局勢的發(fā)展讓他們從支持劉虞轉(zhuǎn)向支持于她,都是她需要打的一場硬仗。

    縱然手握三州之地,已經(jīng)讓她站在了遠比其他諸侯更高的上,也還遠遠不到她可以松懈的時候。

    遠遠不夠!

    她也絕不能因為謀臣心腹中知她志向所在的,已對她表現(xiàn)出了全力的支持,便當(dāng)真以為天下人都能有這樣的態(tài)度。

    而她雖要如應(yīng)允戲志才的那樣去爭取大司馬的位置,卻也必須時刻保持著謙遜守禮之態(tài)。

    所幸,眼下大概還是喜事更多的。

    比如說——

    在喬琰前往長安的路上,有一位青年士人已站在了武關(guān)之前。

    在早前他勸說諸葛玄帶著諸葛亮前去并州后,他自己就因?qū)r局的迷茫而轉(zhuǎn)道了荊揚二州游歷。

    但也正如喬琰的評價所說,江東孫策無法處理好與士族之間的矛盾,可憑一時之勇奪取揚州卻難以長久,荊州劉表固為人杰,卻也距離他所希冀的樣子相差太遠。

    荀彧原本打算北上,去看一看豫州的劉備和兗州的曹操,卻在荊州境內(nèi)聽到了劉虞入主長安即將稱帝的消息。

    于是他當(dāng)即朝著武關(guān)趕了過來,轉(zhuǎn)道往關(guān)中一行。

    這神容清朗,有流風(fēng)蕭肅之態(tài)的青年望著關(guān)上的積雪,眸光中流轉(zhuǎn)過了一縷微光。

    在入關(guān)之前他心中思緒萬千。

    漢室的出路是否在此地呢?

    他的出路又是否在這里呢?

    225. 225(二更) 君臣之辨……

    荀彧暫時沒法對這兩個問題給出一個答案。

    他只能確認一點,比起鄴城的袁紹和劉辯,在長安的喬琰與劉虞這對組合,好像更有可能實現(xiàn)皇族與士族共治天下的目標,或者說,是士族地位不減的漢家天下。

    其實非要說的話,喬琰本就應(yīng)該是荀彧的首選。

    戲志才與郭嘉兩位好友早早便投效在了她的麾下。

    荀爽在前往長安后將荀攸送到她那里做了個軍師。

    縱觀天下各路英雄自漢靈帝駕崩、甚至是更早時候開始的表現(xiàn),又罕有能與喬琰匹敵之人。

    但很奇怪的是,他雖然沒親自與喬琰接觸過,卻直覺在她的種種表現(xiàn)中,透露出的并不是個鐵桿漢臣當(dāng)有的態(tài)度。

    她早在黃巾之亂中,就已表現(xiàn)得太過理智與清醒了,以至于當(dāng)荀彧嘗試將自己代入喬琰處境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并沒有辦法將她放在那個外露的立場上。

    也便是——因為漢靈帝的賞識提拔而無有保留地付出。

    如她給自己所起的那個表字一般,像是一把舍身而焚的熾火。

    這不太對。

    有些態(tài)度,那些與喬琰共事或相抗的人或許看不出來,處在荀彧這個局外人身份上,卻要清楚明了得多。

    也或許,倘若將她換一個性別,當(dāng)世爭鋒之人更能看出她的矛盾之處來。

    當(dāng)然,荀彧沒有必要揭穿她。

    畢竟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做任何越界之事,甚至令并州這一片邊地,發(fā)展到了民生政績軍事都首屈一指的地步。

    但也正因為這種讓他無法確定走向的野心,荀彧同樣不敢選擇投向她。

    這就是他未曾跟諸葛亮說出的話。

    只是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一點讓他也未曾想到的變化。

    隨著長安的動亂終結(jié),出現(xiàn)在此地的,居然并不是喬琰輔佐著劉協(xié)這個少帝,憑借著自己打出的清君側(cè)名頭順理成章地架空劉協(xié)的權(quán)柄,對外則以天子正統(tǒng)之名發(fā)起討逆。

    也即所謂的奉天子以令不臣。

    而是喬琰與盧植、皇甫嵩、黃琬、王允等一眾大漢忠臣,在劉協(xié)失蹤之后將劉虞給扶持上天子之位。

    敢選擇思想已經(jīng)成熟的劉虞作為天子,好像又與荀彧以為她有不臣之心的判斷并不相符。

    莫非……

    她只是想做權(quán)臣,但必須是她所選中的那個大漢天子的權(quán)臣?

    以荀彧想來,倒也有這個可能。

    若將天下州郡中民生治理的情況排個序,喬琰的并州乃是毋庸置疑的魁首,但劉虞的幽州能一度將糧價壓低到一石三十錢,不是第二也能保住第三的位置。

    以世人的眼光看來,劉虞即位,勢必能一改昔年漢靈帝時期賣官鬻爵、驕奢淫逸的風(fēng)氣。

    若這就是喬琰的追求,她先前的種種舉動也可以解釋得通。

    可惜這種對她執(zhí)政理念的深入挖掘,絕不會出現(xiàn)在郭嘉與戲志才送給荀彧的信中。

    他也只能在親身游歷于四方的一路上,對比評判各路諸侯的表現(xiàn),直到收到劉虞即位的消息后,做出了這個他也不太確定的假設(shè)。

    到了這種時候,他實在不該因為擔(dān)心會像奉孝一樣有去無回,便對她退避不見。

    作為曾經(jīng)被何颙評判的王佐之才,他也大可以憑借著為劉虞出謀劃策的理由踏足長安。

    在這種想法的驅(qū)策下,他終于來到了武關(guān)之前。

    荀彧攏了攏身上的披風(fēng),朝著關(guān)內(nèi)走去。

    身后的隨從替他牽著馬,跟在他的后頭。

    或許是因為長安即將迎來新的天子,就代表著往來之間的商機,又或許是因為劉表對喬琰進攻董卓中所表現(xiàn)出的效率著實敬畏,放開了對這處關(guān)卡的限制,在這座司隸與荊州之間的連接隘口處,有不少商隊的往來。

    荀彧置身于人群中,雖因其氣質(zhì)卓爾,與周遭顯得有幾分格格不入,卻也說不上太過醒目。

    但剛核驗了身份戶籍入關(guān),荀彧便見有一小童朝著他跑了過來。

    他停下了腳步,等著小童跑到他的面前,聽到對方問道:“我家郎主讓我來問,敢問先生可是潁川的荀文若?”

    荀彧順著小童伸手指向的方向看去,見那頭是一列商隊,規(guī)模不算太小。

    其中被小童特意指著的那一輛馬車,比起一般的商隊所屬要看著稍精致些,但也至多被人覺得是家產(chǎn)豐厚的商人而已。

    只是此人能認出他的身份,好像也并非等閑。

    荀彧回問道:“若是又如何?”

    小童道:“若是的話,郎主請先生上馬車一敘,從此地往長安城行去還有三百多里的路程,先生雖有馬匹坐騎,到底不如馬車舒坦。”

    荀彧雖不知來人身份,但還是答應(yīng)了下來。

    不過讓他有些意外的是,在他登上這架馬車后所見到的,居然是個只有十七八歲的少年人。

    也是個讓他不難猜出身份的人。

    車外依然是落雪的寒冬,車內(nèi)倒是因車廂內(nèi)鋪設(shè)了毛皮,荀彧又在上車前被那小童遞交了一尊暖手爐,并未讓人察覺到什么寒意。

    而這端坐在車中的少年眉眼溫潤,氣質(zhì)中隱約帶著三分凌厲之色,儼然不是個尋常的文士。

    他這開口問好間流露出的揚州口音,倒是讓他又顯得親切了幾分。

    荀彧溫和地笑了笑:“廬江的周公瑾不替孫伯符戍守揚州,何故經(jīng)由荊州前來長安?”

    被揭穿了身份的周瑜也很坦然:“只要這一趟出行比起戍守九江的意義更大,當(dāng)然可以來。”

    荊州和孫策之間有殺父之仇,雖如今劉表和孫策都該算是支持喬琰和劉虞這頭的,但兩方之間的仇怨不可能輕易地化解。

    周瑜作為孫策的左膀右臂,原本是不應(yīng)當(dāng)走這一線而來的。

    但考慮到,袁術(shù)與孫策之間也算是有一番你追我趕的矛盾,這條路線又要比走豫州線安全得多。

    此外,按照方今的時局來看,周瑜確實有這個出行的機會。

    誰讓此刻身在汝南的袁術(shù)一面深知周瑜不好應(yīng)付,不敢重新奪回九江,一面還得面對境內(nèi)劉備所帶來的威脅。

    他又怎么會想到周瑜會忽然離開九江,來到長安。

    先前商隊過武關(guān)的稍事停頓中,周瑜已讓侍從在外頭新燒了熱水,此時正好被他用來招待荀彧品茶所用。

    如今的大多數(shù)茶餅還是南方所出,揚州之地的茶便是以采摘之后的茶葉烘烤成赤色,碾碎加上油膏制成的,在沖泡后還要加上蔥姜之物。

    但因上次陸苑尊奉喬琰之命到訪揚州,她談及并州飲茶少有添料,至多品其純粹之味,周瑜便也跟著學(xué)上了。

    此時這清透的茶湯被推到了荀彧的面前。

    車駕已在繼續(xù)朝著北方行駛,因馬車的質(zhì)量上佳,這一路不算起伏,只是在并未倒?jié)M的杯中晃開了一道波瀾而已,倒也未嘗不是一種趣味。

    周瑜繼續(xù)說道:“此前先生自徐州抵達揚州的時候,我便有所聽聞,只是眼見先生并未有上門拜訪何人的意思,就未曾打擾。如今趕巧又在此地碰上。”

    數(shù)月前他聽聞荀彧行到揚州境內(nèi)的時候,本是想請孫策嘗試一下邀請對方的。

    可想想此前的高岱一事,周瑜又先打消了這個主意。

    事到如今,他和孫策都不是傻子,不會看不出來,高岱的事情背后有人在推波助瀾。

    別看伯符最開始是因解廬江之圍才入駐的揚州境內(nèi),不希望他在此地站穩(wěn)腳跟的,依然不在少數(shù)。

    這些人也就自然不會樂于見到,在孫策的麾下出現(xiàn)可用之才。

    除非荀彧明確表示了要與孫策會面,否則還是當(dāng)他并未出現(xiàn)在此地為好。

    事實證明,周瑜的這個應(yīng)對之策也并未出錯,看荀彧過境而不入門戶的表現(xiàn),顯然對孫策并沒有多看好。

    反倒是如今這個趕赴長安路上的萍水相逢,還能讓他們對酌閑聊兩句。

    荀彧看了眼面前的少年。

    若論儀態(tài)風(fēng)度,對方實可算是士族典范,而若看其在揚州行事,更不失有勇有謀。

    他向來是個惜才之人,也不必對這位好客的馬車主人擺什么架子。

    他道:“若只是品吳中名茶,也無所謂打擾之說,多認識一個朋友而已。”

    荀彧話說出口,也不免思忖起了周瑜前來長安的目的。

    若說只是要替孫策謀求揚州牧的位置,按照荀彧所聽聞的那樣,孫策既已經(jīng)對劉虞稱帝之事表現(xiàn)出了認可與擁躉,揚州地界上也沒有比孫策更有能力擔(dān)任這個位置的,再若考慮到喬琰所能發(fā)揮出的作用,周瑜是沒有必要親自走一趟的。

    這幾乎已經(jīng)是一個板上釘釘?shù)奈巍?br />
    但就像周瑜所說的,他覺得此行還有比起鎮(zhèn)守九江更要緊的事情,故而做出了這個選擇。

    看來他不是為了觀察劉虞和喬琰之間的君臣相處模式,以防日后應(yīng)變不夠及時,就是想從關(guān)中正在展開的建設(shè)中尋求經(jīng)營揚州的經(jīng)驗。

    荀彧并未將他的猜測在神情中流露出來,但隨著二人的交談,周瑜順勢說起了前來此地的目的,確實是想跟喬琰做一筆交易。

    至于具體要交易何物,本著不必交淺言深的道理,周瑜也并未詳說。

    兩人也便將話題轉(zhuǎn)向了書籍樂理之說。

    周瑜比荀彧小了十二歲,但他已算是出仕于孫策的麾下,姑且算是平輩論交也無妨。

    對荀彧而言,這往長安去的路途上有這樣一個交談之人,正可算是旅途樂事。

    但他也未曾忘記此行而來的觀察目的。

    在車駕的中途停歇中,他已留意起了前來此地的人。

    既到了關(guān)中境內(nèi),有些先前還如周瑜一般混跡在商隊之中的,現(xiàn)在也變得不加掩飾了起來。

    因袁術(shù)與劉備在豫州的爭端,不乏有對兩方都不太看好的汝潁之士南下進入了南陽地界,如今也正好隨著劉虞將于長安稱帝的消息而進入關(guān)中。

    荀彧自己就是潁川出身,從隊列中窺見了不少熟面孔。

    只是這些人到底是去觀望的還是直接尋晉升途徑的尚未可知,故而兩兩相望之間也只是彼此頷首致意而已。

    他看著眼前的情景說道:“聽聞劉公任幽州牧期間,互市的商賈也不敢有二價,若真如此,等翻過明年去,到了開春時節(jié),恐怕從南陽與漢中方向流入關(guān)中的民眾更不在少數(shù)。”

    這種人口流向,帶來的必然是關(guān)中實力的進一步雄厚。

    雖在短時間內(nèi),還遠不足以恢復(fù)到前漢以長安為國都時的人數(shù)狀態(tài),但這種人數(shù)的增多和憑借劉虞身份與信用引來的貿(mào)易增多,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沖淡掉董卓小錢對關(guān)中的影響。

    很難說這是不是喬琰選擇劉虞的其中一個理由。

    荀彧忍不住感慨道:“那位喬并州做出了一個足夠明智的選擇。”

    起碼到目前為止,劉虞的信用是最經(jīng)得起消耗的。

    但或許,若她真有野心,這也是個對她本人來說不算太明智的選擇。

    可到底是哪一種評價到最后占據(jù)上風(fēng),就像漢室的東西對峙局面不知道會走向何方一樣,也是個讓人無從預(yù)料之事。

    倒不如先親眼看看長安的建設(shè)現(xiàn)狀。

    當(dāng)他們抵達長安后便得到了消息,因長安城的各片區(qū)域重新劃定,又有將行天子登基之禮的緣故,一應(yīng)車馬都嚴禁入城,必須停放在宣平門外的官營旅舍之中。

    周瑜見荀彧有意直接步行入南郊區(qū)域,便令下屬將車馬帶去了旅舍,自己則跟上了荀彧的腳步。

    在兩人的視線中,南郊數(shù)座夯土臺遺址中,位于最東端的那座正在緊鑼密鼓地修復(fù)。

    雖天上尤有細雪,但大幾十張由涼州紡織辦生產(chǎn)出的油布相互聯(lián)結(jié),形成了一座特殊的頂棚,足以支持此地的搭建工作處在一個風(fēng)雪不侵的環(huán)境之下,哪怕雪勢轉(zhuǎn)急也不必擔(dān)心此地需要停工。

    從高臺形制上,荀彧判斷得出,那里就是長安明堂辟雍的舊址。

    周圍的圓形水渠和周遭的曲尺形配房也昭示著它的身份。

    和洛陽城中的情況一樣,這里承載著的是帝王祭祀天地、封禪、接受覲見的職責(zé),也代表著大漢宗室的顏面。

    此地毀壞在了赤眉軍禍亂長安之時,而在董卓帶領(lǐng)劉協(xié)逃亡至長安后,他寧可讓人在修繕未央宮上多耗費一些心力,也并未將明堂辟雍重建。

    如今才算是重新恢復(fù)了形制。

    荀彧朝著那個方向走近了兩步便見到,何止是明堂需要重修,辟雍這條圓形水溝也早因多年間未有使用尚需重新疏浚,進而連接到南面的河渠之中。

    這條河渠朝著長安城東郊方向的民宅而去,橫貫于其中。

    此地開工的隊伍似還抱著疏浚河道的同時也兼管河道走向調(diào)整之事,正好趕在冬日河道結(jié)冰干涸之際施工,等春日到來便可派上用場。

    荀彧留意到,指揮著此地正圓水渠休整的,是位年歲已不算太小的內(nèi)侍,不太像是董卓來到長安后才安排給劉協(xié)所用的宦官,倒像是洛陽舊人。

    而他領(lǐng)著做工的居然是一群羌人。

    因周遭的阻攔籬障,荀彧無法走到更近的地方去看,只是因為水渠在最外圍才能看到這種特殊的組合。想到這種組合大概只有可能出自喬琰的手筆,荀彧又將對她的評價稍稍做出了一點修改。

    她這也算是謹遵漢室宗廟之禮了。

    他收回了朝著這邊看來的目光,轉(zhuǎn)向了西側(cè)。

    在明堂辟雍的西側(cè)有十二座禮制建筑遺址,可惜依靠著眼下的人力物力條件已來不及作出修復(fù)了,為免于其殘敗景象反干擾了明堂辟雍的恢弘之氣,他們干脆將這一片土臺上的木樁都給全部拆卸了個干凈。

    唯獨最西側(cè)的方形臺地上,靈臺被重新修建在了那里。

    這兩尊高臺左右對望,似是在代表著長安的南面門戶與臉面,雖尚未完工,卻已可以讓人試圖想象一個多月后的正統(tǒng)景象。

    想到這里,荀彧臉上的神情不免柔和了幾分。

    他向周瑜作了個示意,便與之穿過了明堂與靈臺之間的新路,朝著長安城的方向而去。

    因荀彧抵達后便先讓隨從去城中尋荀攸去了,他觀望南郊建造場景的時間又稍微久了些,長安城的南門,也就是安門之外,已經(jīng)有荀攸打著傘在那里候著了。

    或許是因為荀攸親自來迎接的緣故,荀彧感覺守城的士卒對著他和周瑜投來了不少好奇的目光,但在荀攸朝著他們看去的時候,他們又當(dāng)即恢復(fù)到了目不斜視的狀態(tài)。

    “不必看了,我接的人也沒比別人多長一雙眼睛。”荀攸朝著他們說道。

    在走入城門后他又小聲笑罵了一句,“這群涼州兵里選出的皮猴子!早說該換一組來戍守的。”

    他說是說的皮猴子,但聽他語氣里,倒是與這些士卒親近的關(guān)系居多。

    荀彧打量了一眼對方,覺得應(yīng)當(dāng)不是自己的錯覺。

    他這個一向話不多,時而讓人覺得他有些外愚的侄子,好像在跟隨喬琰征戰(zhàn)的兩年間,比起先前活潑了不少。

    但等進了長安城后,他便暫時無暇留意荀攸的情況了,而是觀察起了周遭。

    貫通南北的安門內(nèi)大街長十一里,寬約十六丈,中央的六丈為天子馳道,兩側(cè)為行人官員可走。

    這個路緣之間的區(qū)分已重新完成了劃定,不難讓人猜到,這同樣是為了天子登基之事而恢復(fù)的禮制。

    荀彧開口問道:“我看如今的宮室還是只分布在未央宮這一側(cè)?”

    荀攸回道:“對,劉公崇尚簡樸之說,故而按照早前君侯已與之商定的那樣,保留未央宮與桂宮作為宮室,前者為天子居所,后者為朝會之處。”

    這兩宮都分布在他們所在大街的西側(cè)。

    荀攸指了指東側(cè),又道:“長樂宮宮室只剩殘骸了,但用來改做民居,納入一百六十閭里之中也不太合適,故而將衙署九府都搬遷到此地,此外,以劉公在幽州的直系舊部重新組建金吾衛(wèi),也屯扎在此地。”

    這個距離倒是要比先前洛陽的情況易于調(diào)動,可以有效地防止出現(xiàn)宮變的情況。

    他們往北走出了一段后,聽荀攸繼續(xù)說道:“北面就是三廟九市和閭里所在了。”

    因長安城是南高北低的情況,出北城門后就是渭水,故而當(dāng)他們是從南面武關(guān)而來的時候,先看到的是宮室所在,而后才是民居。

    未央宮位于南面最高之處俯瞰皇城,也眺望著北面最低處的關(guān)中平原流水。

    荀彧縱然沒見到月前的長安城是何種模樣,也直覺此地在重新修整規(guī)劃后,比起原本要有秩序得多了。

    他問道:“喬并州可回返長安了?”

    “我就猜你會問這個問題。”荀攸不會聽不出來,荀彧話中的意思并不是在說,如果喬琰已經(jīng)回來的話,是否要與之見上一面,而是在問這長安城經(jīng)歷了一番突變后的勢力分布。

    權(quán)臣——還是擁有兵權(quán)的權(quán)臣,與未來的天子之間孰強孰弱,極有可能是這些新到此地之人評判去處的第一標準。

    見周瑜已知情識趣地與他們告辭,往客舍的方向去了,荀攸便回道:“你來得倒是時候,君侯于昨日抵達的關(guān)中,暫時駐兵在高陵,自己帶著一部分騎兵來的長安。騎兵駐扎在渭水北岸,她則帶著隨從進的長安。”

    “不過她沒在城內(nèi)待多久,就又出城去了,走前還同劉公要走了一個人。便是那位協(xié)助劉公在幽州屯田和制定法令的田子泰。”

    之前劉虞來涼州督戰(zhàn)的時候,喬琰就發(fā)出過感慨,為何劉虞只是自己來了,而沒有將他那個好幫手田疇也給一并帶上。

    好在如今劉虞入主關(guān)中,上谷郡有張遼戍守,田疇自然也該跟著來到長安,可算是讓喬琰感到滿意了。

    按照喬琰對劉虞的說法就是,她先前在關(guān)中劃定民屯軍屯范圍的時候,劉虞還未曾決定前來,田疇也未到,她就先將這里的統(tǒng)籌權(quán)柄交給了國淵和程昱。

    但如今劉虞既已來了,便請?zhí)锂爜斫邮忠徊糠郑@才符合君臣之道。

    要說喬琰舍得將關(guān)中軍屯給交出去,那也將她的胃口看得太小了。

    只不過是在謀劃大司馬位置之前,她還不能行差踏錯半步而已。

    當(dāng)年洛陽種地之事都干過,又何妨是在長安軍屯的管理權(quán)上讓上一步。

    她也未必就該算吃了虧。

    這關(guān)中平原的軍屯實際上該當(dāng)以郿塢、長安為節(jié)點劃分成三塊,在她于涼州并州還留有人手的情況下,關(guān)中是還缺管理型人才的。

    自己兜里的不夠用了,那就用別人兜里的。

    以田疇這個劉虞死忠來插手軍屯事務(wù),也正可以為自己謀求一個好名聲。

    可事實上,田疇在其中能掌握到的話語權(quán)是很有限的。

    幽州的糧價穩(wěn)定,可糧食畝產(chǎn)也遠不如并州。

    田疇不需多久就會發(fā)現(xiàn),在主事之余他還需要向程昱與國淵請教不少東西,否則難免形成土地資源的浪費。

    在這種情形下,以田疇實在的性格,他只會讓程昱作為主事人。

    這才是對喬琰來說最有利的人員安排局面。

    但在不明就里的人聽來,這卻是一番為顯天子體面的舉動。

    荀彧隱約能判斷出,這種磨合里依然是喬琰占據(jù)了主導(dǎo)權(quán),只是連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已算是最妥帖的處理之法了。

    這么看起來,從他自抵達長安以來所見的種種,都在表現(xiàn)出一個信號——

    喬琰所要扶持的大漢,是有劉虞這等賢人居于中央的大漢。

    而她本身的世家出身以及謀求權(quán)臣高位的想法,倒也不失為是一種士族共識。

    荀彧心中思量之際,聽得荀攸問道:“文若,你既已來長安了,我便不妨攤開來問了,你現(xiàn)下是如何想的?”

    “我……”荀彧剛開了個頭,忽見一隊身著靈臺待詔官服的人從他的面前經(jīng)過,當(dāng)即止住了話茬。

    荀攸本以為荀彧是因為有人經(jīng)行路過才中斷開口的。

    但當(dāng)他朝著荀彧看去的時候,卻見他的表情透著說不出的古怪。

    荀攸問:“怎么了?”

    荀彧皺起了眉頭:“我好像看到了一個認識的人。”

    雖只是驚鴻一瞥,但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沒有看錯。

    更讓他確認這一點的,是對方看到他的那一刻,狀似無意地將頭扭到了一邊,避讓著他的目光。

    這個人絕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里,尤其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樣的隊伍中!

    他便是如周瑜一般是來長安談買賣的,也都還說得過去,可他為何會在靈臺的隊列里?

    那分明是袁紹麾下的謀士田豐!

    226. 226(一更) 議定弘文

    荀彧當(dāng)然是見過田豐的。

    潁川荀氏子弟中的荀諶就出仕于袁紹的麾下。

    而荀諶荀友若,乃是荀彧的胞弟。

    在荀彧告知于郭嘉他前往了徐州之前,他也曾經(jīng)往鄴城走過一趟。

    只不過本著并不太看好袁紹扶立劉辯于鄴城的想法,他自稱只是去見弟弟的。

    但荀彧既到,就算袁紹看出對方目前保持著避不出仕的態(tài)度,并未對他發(fā)出招攬,他也會讓他麾下的謀士以主客往來的理由和荀彧接觸。

    荀彧就是在這個時候見到田豐的。

    雖然……現(xiàn)在的田豐好像看起來比之前的精神面貌好了不少,也把胡子剃了,但這些只是在一年多的時間門里發(fā)生的變化,大概并不影響荀彧憑借著眼神將他給認出來。

    袁紹讓己方謀士來長安這頭刺探軍情的做法,已經(jīng)到這么簡單直接的地步了嗎?

    認出田豐的這一刻,荀彧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何況若真是他所猜測的那樣,田豐混到了這個位置上,要想脫身,好像也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荀彧畢竟不知道,田豐最開始只是想潛入農(nóng)具生產(chǎn)之地做個底層的打工人,搜羅到并州的農(nóng)業(yè)種植之法,變成張牛角看好的心腹,甚至是成為前往長安的靈臺丞隨行人員,全都可以叫做意外。

    就連田豐本人都對這些意外無奈至極。

    荀彧只是在這一刻,難免想到了在進入長安之前于南郊所見的情況。

    靈臺與明堂辟雍相對而立,彼此呼應(yīng)。

    按照天子登基祭祀天地的情況看,因長安如今人手有缺,難免要從靈臺借調(diào)人手。

    那有沒有一種可能,田豐是為了破壞明年元月初一的登基與祭祀儀式而來的?

    劉虞將立的消息傳出,自荊益豫各州而來的士人不在少數(shù),荀彧也成為了其中的一員,這勢必會給鄴城朝廷帶來極大的壓力。

    這可能是田豐出于河北士族的利益考慮而自己做出的決定,也有可能是袁紹為了防止其他人辦事不得力,才給田豐安排的任務(wù)。

    這都說得通!

    荀彧雖還未曾和喬琰會面,但劉虞這位漢室宗親若即位天子,在荀彧這里的認可度是比劉辯更高的。

    在意識到田豐極有可能有所圖謀后,荀彧當(dāng)即朝著身邊的荀攸說道:“速去提醒喬侯,靈臺內(nèi)極有可能混進了冀州的田元皓!”

    荀攸深知,荀彧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也不會因為什么人有相似之處,就得出這樣的論斷。

    此事為真的概率相當(dāng)大。

    而田元皓這個名字代表的是什么意義,也實在不用多說了!

    荀攸在將荀彧安頓下來后,當(dāng)即將此事上報給了喬琰。

    若是田豐知道荀彧對他給出了何等猜測,估計要恨不得給自己叫個冤枉。

    他一個至多按照標準的文人素養(yǎng)會一點射箭和駕車的,怎么可能會讓自己成為潛伏進長安的刺客!

    難道憑他會算數(shù)嗎?

    但他此時已經(jīng)不免陷入了提心吊膽的狀態(tài)。

    在見到荀彧的這一刻,他一邊想著,喬琰打出的戰(zhàn)績與劉虞的賢名配合在一起,造成的效果當(dāng)真驚人。

    荀彧出現(xiàn)在此地,大概不是來長安拜訪叔叔荀爽和侄子荀攸的,而是前來投效的。

    若按照這樣的趨勢發(fā)展下去,袁紹所面對的壓力將不只是來自她的兵力威脅,還有人才投效之后的后續(xù)影響。

    而另一邊田豐又想著,可能在袁紹感受到這個后續(xù)影響之前,他田豐就要先被抓起來了。

    在他剛離開鄴城的時候,許攸還覺得他田豐處事面面俱到,正是個合適的探查人選,現(xiàn)在可能隨便換個人都不會有他這種失敗的體驗。

    這個時候跑路的機會不大。

    他是跟著任鴻身邊的靈臺待詔行動的。

    雖然靈臺待詔大多是從馬倫早前的女助手中選拔的,但四十一位靈臺待詔里還是有那么十來個是后續(xù)填補進來的,正好湊出了個八人間門。

    田豐看著自己的七個室友,覺得自己看到的可能是七個監(jiān)獄管事。

    偏偏那種只是人有相似的可能,讓他必須在此時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以防在別人只是懷疑的情況下,就先自己把底細給掀了。

    在見到荀彧之后的三日都并未有人對他的身份提出質(zhì)疑后,田豐覺得自己可能是杞人憂天了。

    荀彧跟他原本也就只能算是幾面之緣,認不出他來才應(yīng)該是正常的。

    但此時,他那份作假的戶籍記錄信息,和他自從來到并州之后的神奇“升遷”履歷,都已經(jīng)放在喬琰的案頭了。

    “元封……噗。”喬琰看到這個名字真沒忍住笑了出來,她朝著一旁的程昱說道:“這倒是讓人想到志才了是不是?這個取假名的方式真是有夠直白的。”

    乍聽到荀攸上報,說田豐蟄伏在靈臺,疑似要對劉虞不利,喬琰還驚了一跳。

    別看現(xiàn)在各方勢力之間門的往來,固然應(yīng)該算是明爭暗斗,但還遠沒有發(fā)展到謀劃刺殺的地步。

    要是在田豐這個謀士上開了先河,那還真不知道應(yīng)該說什么了。

    但看到田豐到底是如何加入靈臺隊伍的經(jīng)過,喬琰又免不了為他鞠了一把同情淚。

    張牛角他有本事啊!

    在這種情況下都能把田豐給抓出來,還以這樣的方式送到喬琰的面前。

    誰看了都得說一句氣運作祟。

    程昱回道:“若我沒記錯的話,君侯當(dāng)年給自己取化名,也就是把姓名顛倒了一下而已。”

    從喬琰到嚴喬,和從田豐到元封,就不用百步笑五十步了吧?

    好歹田豐是把兩個字都改了。

    喬琰輕咳了一聲。

    有些下屬跟著自己的時間門久了,就是在這一點上有些麻煩。

    對她的過往都知道得太清楚了。

    好在程昱已轉(zhuǎn)而問道:“君侯打算如何安排田元皓此人?”

    田豐明顯不是主動前來此地的,而是在各種陰差陽錯的推動之下,才讓自己處在了這種醒目的位置,進而讓自己被荀彧恰巧發(fā)現(xiàn),所以什么刺殺劉虞當(dāng)然是不可能的。

    喬琰思忖了片刻,“揭穿他的身份好像沒什么必要,若真這么做了,他要么就是自請入獄,讓袁紹來跟我談?chuàng)Q人條件,要么我將他殺了了事。”

    從她的利益角度,除非袁紹能拿出影響他發(fā)展的大出血利益,否則最合適的處置方式還是后者。

    誰也無法確定,從田豐抵達并州到如今到底獲知了多少消息。

    這些消息被送到鄴城后,又會否帶來對并州不利的結(jié)果。

    最為穩(wěn)妥的情況當(dāng)然是鏟除后患。

    但田豐是個人才。

    既是人才,總有讓他發(fā)揮出作用的地方。

    喬琰道:“我有個好去處留給他。不過這個去處,現(xiàn)在還并不存在,正好讓他一并參與建造規(guī)劃了。”

    程昱有些好奇,聽喬琰的意思,好像是要讓田豐繼續(xù)維持這個元封的身份成為她的幫手,便問道:“不知君侯說的去處是?”

    她回道:“這就是我要找荀文若談的事情了。”

    荀彧的到來讓喬琰松了一口氣。

    這既意味著她打出劉虞這個招牌的決定,已成功掩蓋掉了她可能被聰明人細究出的矛盾之處,同時有了對天下有識之士更強的吸引力,也意味著這位頂級的內(nèi)政人才,不會去資助她的對手了。

    喬琰倒不怕荀彧如同歷史上那樣成為曹操的助力,她只是不想在征伐之間門造成更多的損失。

    不過如今卻不必擔(dān)心這個問題了。

    此前荀彧在四方游歷,相當(dāng)于是并未出仕的狀態(tài),喬琰沒有這個多余的時間門去把人請過來。

    但人都到了她的手底下了,她要是還不能將其留在此地,那就是她的無能了。

    在田豐還在為自己的身份暴露而輾轉(zhuǎn)擔(dān)憂之際,喬琰已經(jīng)在請荀彧過府一敘了。

    潁川荀氏的士族風(fēng)儀在荀彧的身上得到了尤為分明的表現(xiàn)。

    在這兩年間門的四方行游,好像根本沒有在荀彧身上表現(xiàn)出任何的風(fēng)霜侵襲之氣。

    當(dāng)他在喬琰的示意下在她面前就座的時候,他那衣袖拂風(fēng)間門帶起的一點熏香氣息,一如荀彧本人所表現(xiàn)出的冰清秀雅之態(tài)一般,并未讓人覺得有何等侵入領(lǐng)地的冒犯。

    也無怪乎荀令留香被人引為美談。

    但當(dāng)喬琰看向荀彧的眼睛的時候又可以確信,所謂的風(fēng)姿俊雅,坐處留香,絕不能掩蓋掉他本人的才華,以及,他可能并不像是表面所見的文雅,而自有一派堅持。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潁川荀氏子弟倒是有一點共通之處的。

    比如說別人看到荀攸的時候,往往很難想到他在作戰(zhàn)方略上多有通權(quán)機變之能。

    當(dāng)然,現(xiàn)在要談的是荀彧。

    讓荀彧有些意外的是,擺在他面前的并非是他從周瑜口中聽說的并州清茶,而是白水。

    置于青瓷杯中的溫水干凈不見雜質(zhì),本不像是常見的待客之道,可當(dāng)喬琰開口的時候,荀彧又覺得,面前的這杯白水,無疑是喬琰打算直接跟他攤牌來說的表現(xiàn)。

    未嘗不是一種恰到好處。

    喬琰道:“幾日前我正好和慈明先生談過一次,早前在他前往長安維護天子威儀的時候,他的身體就已不太好了,去年和今年還又重病了一場,無論如何也不適合長期在長安這樣的環(huán)境中。”

    “我的意思是讓他前往樂平,和伯喈先生與鄭公為伴,因元化先生也在樂平,許還能將他的身體調(diào)理一二。”

    若要荀彧看來,這確實是對荀爽最合適的安排。

    荀慈明原本就不適合朝堂的環(huán)境,更適合著書立說,早前只是因為董卓為了贏得士人的支持,才將他給強行征調(diào)過來的,而后便走不了了。

    現(xiàn)在若能回歸原本的去處也好。

    “只是這樣一來有一個問題。自董卓亂洛陽后,朝廷百官中除盧公荀公等人之外,多遷移往鄴城,偏偏新帝將立,是需擁躉班底的。荀公有名望人脈,立身持正,尚書令之位非他莫屬,屆時劉幽州自幽州牧成為天子,有何處表現(xiàn)不妥,也有荀公與之諫言。”

    目前的尚書令,其實是盧植。

    可荀彧很清楚,盧植在劉宏任下是尚書令,是劉宏對其戰(zhàn)功的忌憚,在董卓任下還是尚書令,同樣是董卓在避免盧植掌兵。

    把他放在這個位置上,其實是不太適配的。

    在三公多領(lǐng)尚書事的情況下,尚書令的權(quán)柄遜色于三公,內(nèi)朝的參知政事權(quán)柄在劉宏當(dāng)政期間門也被他削薄了不少。

    比起尚書令,盧植其實更適合做太尉。

    荀彧問道:“君侯的意思是?”

    喬琰顯然不是要讓荀彧直接取代荀爽的位置,而是說道:“以荀氏子弟來說,公達在兵法上尤有建樹,往后平定四方必定隨我征戰(zhàn),若直接將荀公挪去并州,他勢必要擔(dān)心天子近臣不足之事。”

    “故而我有個想法,想與文若商議一二。”

    她說到此地頓了頓,眸光有一瞬的銳利,儼然是要求索一個答案,“不過在此之間門我有一話想問,文若可愿出仕于長安?”

    喬琰若問可愿為她所招攬,荀彧或許還要猶豫一番,可她問的是出仕于長安,那就實在沒有拒絕的必要。

    若非有這種想法,他也不會出現(xiàn)在此地。

    故而他回道:“為漢廷效力,正為我等士人所求。”

    喬琰笑了笑。

    荀彧這句話將長安的朝廷說成是漢廷,那鄴城朝廷便是偽朝了。

    有這句定性的說法在,于眼下的情況看,已是足夠了。

    她神情一展:“有文若這句話,后頭的就好說了。以我看來,荀公所憂,乃是朝堂秩序法度未定,上下官職空缺實多,而我所患者,乃是天子近臣不足,權(quán)威聲勢不足以令四海臣服。若此事未定,我等還不足以與鄴城朝廷相抗,荀公也不能安心居處并州休養(yǎng)身心。”

    “所幸自劉公入長安以來,趕赴此地的志士仁人不在少數(shù),遷徙至此的民眾不絕往來,其中或有遲疑抉擇者,或有無自薦晉身之階者,或有擅長文墨之道卻不長于言辭者,如若讓其過門不入,實為憾事。因此——”

    “我想在長安城中請未來天子設(shè)立弘文館,行招攬篩選士人之用。辟其半數(shù)作書籍典藏之地,半數(shù)為士人往來談笑論辯之所,而后由若干才學(xué)敏捷長于庶務(wù)者輪流坐鎮(zhèn)此間門,觀望此地士人言行,擇其善者舉薦于中央,逐漸填補朝中空缺官職。”

    “可惜坐鎮(zhèn)此地之人,需有品評人物之才,卻無結(jié)黨營私之心,實難挑選。”

    喬琰的目光定定地看向了荀彧,說道:“我想舉薦文若為侍中,兼任弘文館館主之一,不知文若意下如何?”

    這是一份格外特殊的邀請。

    可若以其對長安情形的效益來看,這又實為勢在必行之舉。

    只是當(dāng)荀彧接下了這個任務(wù),自喬琰辦公之處走出的時候,他不覺在心中頗覺情緒復(fù)雜。

    倘若真如喬琰所說地創(chuàng)立了這個弘文館,這是在增強鞏固于天子身邊的勢力,也遲早會增加到與喬琰分庭抗禮的地步。

    但凡她有奪權(quán)的私心,好像都不該做出這樣的選擇。

    或許真是他之前想多了。

    他也實在不當(dāng)懷疑這位大漢忠臣的!

    而喬琰則在送走了荀彧后,又琢磨起下達另一道指令。

    等她將弘文館之事告知于劉虞,征得其同意后,她就將其吩咐下去。

    這條指令中寫道,因人手不足,令靈臺待詔中分出十五人協(xié)助弘文館的修建規(guī)劃之事,其中就包括了——田豐。

    不對,應(yīng)該說是元封。

    227. 227(二更) 建安元年

    田豐既然已經(jīng)來到了關(guān)中,總歸袁紹在短時間內(nèi)又收不到他的動向,這樣的人才在喬琰看來,也同樣是不用白不用。

    他頂著現(xiàn)在的假名元封所做的事情,和冀州田豐有什么關(guān)系?

    既然在并州農(nóng)具生產(chǎn)制作的場地,他能因為計算能力過關(guān)的緣故被張牛角給“尋寶”出來,如今也當(dāng)然可以因為參與到弘文館的建設(shè)之中,將自己某些方面的特長給暴露出來,進而得到提拔委任。

    “他可真是連理由都給我們想好了,”喬琰看著與田豐相關(guān)的資料記載說道,“他既然說是要將妻子兒女接到并州來,故而努力務(wù)工,自然是該當(dāng)爭取更高的俸祿才對。巧得很,無論是比物資還是比俸祿,我們都不比冀州那邊小氣。”

    荀彧在進入關(guān)中地界后所得出的結(jié)論并沒有錯。

    喬琰確實是在利用劉虞的名聲達到平抑糧價、消弭董卓小錢影響的目的。

    此前她就通過以五銖錢雇傭涼州人,并將涼州的抵押品送往并州銷售的手段,促成涼并二州建立起對五銖錢的信任。

    如今在經(jīng)由關(guān)中對二州再次進行了一道連接、并打出了劉虞這個招牌后,五銖錢的可信程度自然也就在進行更進一步的恢復(fù)。

    她不著急于快速進行地盤的擴張,也正是為了讓這個貨幣制度進一步地穩(wěn)定下去。

    以她如今所擁有的地盤,和任何一方勢力的連接都存在險關(guān)隘口,卻又并不是完全斷絕聯(lián)系的狀態(tài)。

    往來間的交易增多,也會進一步樹立民眾對貨幣的信任。

    但有意思的是,因銅礦的主要分布地并不在關(guān)中,喬琰并未將并州的鑄幣三官挪入關(guān)中,而是依然保持著獨立于外、掌握于她手中的狀態(tài)。

    在確實有必要的情況下,誰也無法針對此事對她做出指責(zé)。

    所以實際上,這個印鈔機在她的手里。

    這就讓劉虞雖在表面上看來是未來的大漢天子,調(diào)控物價的權(quán)柄還是她說了算。

    只說“不比冀州小氣”可著實是一種謙虛的說法了。

    郭嘉在旁調(diào)侃道:“不過這樣一來,張牛角想要培養(yǎng)出一個心腹干將的夢想,短期內(nèi)大概是沒法實現(xiàn)了。”

    誰讓田豐都已經(jīng)被喬琰給盯上了,哪里還有可能還給張牛角。

    “話可不能這么說啊,”喬琰一臉無辜,“他今日能抓到一個田豐,明日就難保不能抓到一個沮授,我這是在激勵他,多在自己的下屬里尋人探寶,說不定還能抓出什么大魚。”

    她想到這里,甚至琢磨起了要不要對張牛角的“不學(xué)無術(sh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想來還是順其自然為好,便沒打算在此事上多管。

    “行了,不說此事吧,說說弘文館。”

    在和荀彧提及弘文館的創(chuàng)立之前,喬琰其實并未跟下屬提及此事。

    但在她回返關(guān)中后,已對心腹告知她意圖謀求大司馬的位置,一并告知的還有她以退為進的行事方略。

    這種以退為進早在重新規(guī)劃長安城,形成從未央宮到明堂辟雍的禮儀路線,在她讓劉虞麾下的田疇參與到關(guān)中屯田事項中都已有所體現(xiàn),此時提及弘文館之說,也并未讓郭嘉和程昱有多驚訝。

    郭嘉也很快反應(yīng)過來,弘文館的存在雖然在名義上來說是為填補天子臣屬,但這種選拔未必就會成為喬琰的掣肘。

    眼下的好處起碼是很直觀的。

    弘文館頗有廣攬賢才之意,成就的不只是劉虞的名聲,也是喬琰的。

    而這些被選拔出來的賢才到底是直屬于劉虞,還是隨著四方開疆拓土的委任,和喬琰之間的聯(lián)系變得越發(fā)深厚,實在是一件很難說的事情。

    另外,弘文館的存在,更像是對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學(xué)成的士人發(fā)出招攬,與樂平書院的栽培模式并不沖突。

    對尚未有這個底氣前來關(guān)中一展身手的人來說,樂平在有蔡邕、鄭玄、管寧、邴原等人后,即將新增一個“退休”的荀爽,這個配置依然有著對士人來說不可替代的吸引力。

    等樂平書院中的學(xué)子學(xué)成后,也勢必對弘文館出身的士人派系形成沖擊。

    何況,等到喬琰的羽翼漸漸豐滿,也就是說,當(dāng)她穩(wěn)固三州乃至于更大的地盤、也不需依賴于一個尊奉大漢之名的時候,弘文館可能直接就成為了喬琰的人才獲取渠道,甚至不需要經(jīng)由過一趟轉(zhuǎn)手。

    郭嘉想通了這一點后,覺得還有些麻煩的,也只是弘文館館主的人選了。

    荀彧不能是這個唯一。

    但正如喬琰跟荀彧所說的那樣,這個坐鎮(zhèn)弘文館的不僅需要有辨別務(wù)實人才的特質(zhì),還需要有不與人結(jié)黨營私的品行,就足夠?qū)⑵溟T檻拔高到一定水準。

    他便將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便如君侯所說,此人需要滿足這樣的兩個特質(zhì),可有些滿足此條件的人,擔(dān)任這個位置又多有不妥。資歷太高地位也太高的館主,哪怕不是他本人希望形成這樣的聯(lián)合關(guān)系,同為他選拔的人也會因為這個名頭而聚攏在一起。”

    和荀彧一樣履歷不豐、能力極高卻持身清正的,實在是太少了。

    喬琰回道:“我有幾個人選,只是在同時將他們委任其中還是以輪崗的方式安排上,稍微有些猶豫。”

    程昱在旁問道:“若我沒猜錯的話,這個人選里應(yīng)該有王子師?”

    “不錯,”喬琰拊掌回道,“王子師乃是并州出身,但并州的人才大多不需要走弘文館路線。”

    三互法這種規(guī)則可不涉及底層官員,這意味著并州內(nèi)的人才要么已經(jīng)被各郡太守給收攏到了麾下,要么就是還在樂平書院就讀,又或者——

    這些人對并州真正的實力要遠比其他各州的人看得清楚,比起弘文館,他們大概要更樂意直接到喬琰門下前來自薦。

    這也就意味著王允所能從中選到的人,少有與之可以談?wù)撏l(xiāng)情誼的。

    此外,莫要忘了,王允身上還背負著將天子弄丟的罪名。

    在外人看來,正是因為有王允的配合,李傕才能折騰出一個假冒的天子來,也能征調(diào)出一支隊伍,以至于讓天子最終為他所劫擄。

    這種罪過并未被人擺在明面上說,可王允確實是要為之負責(zé)的。

    這也就意味著,他所舉薦的人可能并不敢與他有太深厚的私交。

    根據(jù)以上幾點來看,王允實在是一個很合適的人選。

    程昱便問:“不知君侯所想的另外人選是誰?”

    喬琰回道:“陳元方和崔州平。”

    陳紀陳元方這個人,都用不著喬琰去逮人了,因為他就在此地。

    此前董卓為禍洛陽的時候,陳紀和荀爽一樣也是被征用的倒霉蛋,因其與荀爽私交甚好,也跟著一并來了長安。

    陳紀的為官經(jīng)驗不多,但他自小跟著父親陳寔,將官場人心看得分明。

    而若論其品行,更是無有可以指摘之處。

    尤其有意思的是,他自身的品行很高,卻很煩空有形式無有真情的虛偽舉動。

    此處特指應(yīng)付舉孝廉而在孝道上表現(xiàn)出的形式主義。

    喬琰想著,他的年齡也已經(jīng)有些大了,讓他去處理朝政上的事情難免有心無力,正好放在弘文館里做個道德標桿。

    此外,在將陳紀放在合適的位置上后,有一個人落到她手里,也幾乎是板上釘釘之事了。

    正是陳紀的兒子陳群。

    他在歷史上是曹魏律法《魏律》的主要創(chuàng)始人,九品中正制也是他提出的。

    后者就算了,前者對喬琰來說還是極有用的。

    他也確實到了出仕的年齡。

    至于崔州平,他同樣可以安排在此地。

    早在去年的八月里,在喬琰還身在涼州和那些武威豪強打交道的時候,戲志才和郭嘉就已經(jīng)在討論將崔鈞給召來并州做事了。

    崔烈畢竟年紀也不算小了,崔鈞與其在安平賦閑,觀望時局,還不如來并州協(xié)助老父親處理公務(wù)。

    所以在去年的十月里,崔烈便在戲志才的建議下給他送了一封信,信中所言就是此事。

    崔鈞固然因為和父親在買官這件事上鬧出了點“矛盾”,總的來說和父親的關(guān)系還是不錯的,當(dāng)即趕了過來。

    在這一年的時間里,西河郡中的庶務(wù)其實大半是經(jīng)由他之手來處理的,足以證明他的本事。

    喬琰道:“任用崔州平為弘文館館主之一,一面是可體現(xiàn)對于河北士人的拉攏。”

    崔州平乃是冀州人,其父親崔烈乃是河北名士,這就是在跟袁紹搶飯碗。

    田豐會不會迎來另外一個有可能發(fā)現(xiàn)他身份的人,那是另外的問題。

    “另一方面,我倡議創(chuàng)立弘文館,若連一個自己人都不安插,別人反而要懷疑我別有用心了。”

    她在抬眸間露出了幾分狡黠的意味,郭嘉、程昱二人也不由在心中為她這個人選叫了聲好。

    這一點小小的私心表露得恰到好處。

    這樣一來,若按照她的安排,弘文館四館主便是荀彧、王允、陳紀和崔鈞。

    從年齡上來看老中青三代都有了,而從地域上來看也涵蓋了河北、并州和豫州。

    稍有的一點問題也只是,荀彧和陳紀都是潁川人。

    但這兩人一個是“王佐之才”,一個是“三君”之一,實難有人提得出比他們更合適的人選。

    郭嘉想了想喬琰先前提到的那個四人同往還是輪換的問題,說道:“不知道君侯有無聽過一個說法,昔年陳太丘拜謁荀朗陵,因其崇尚簡樸無有仆役,就令陳元方拉車,陳季方持杖在后,彼時陳長文尚小,載于車中,時人將此景稱為真人東行,引為美談。如今雖不是陳氏子孫三代,卻也是四賢才齊心,何妨令此四人同往弘文?”

    郭嘉所說的這件事,說的就是陳紀的父親前去拜訪荀氏八龍的父親荀淑。

    因為陳寔持節(jié)儉之風(fēng),沒有仆從相伴,便讓長子陳紀拉車,次子陳諶在后,當(dāng)時的陳群年紀還小,就被載在車里。陳寔和兩個兒子都有美名在外,合稱三君,故而被人稱為“真人東行”。

    也便是說,賢人聚眾而行,在今時是很容易被傳出美名的。

    所以弘文館的四位館主也大可以如此。

    讓他們同去無妨,到時候有事務(wù)在手需要忙碌的,大可以早一點走。

    總之便是要憑借著美談名聲,令此四人坐鎮(zhèn)的消息盡快傳播開來。

    不過他話剛說完就聽到喬琰調(diào)侃道:“誰是那個年紀尚小載于車中的?”

    郭嘉哭笑不得。

    他就是打個比方而已!沒有真要復(fù)刻陳氏祖孫名場面的意思!

    但他也下意識地想到……若是真要嚴格按照這個場面,那這四人里年齡最小的,好像是荀彧吧?

    對于自己的好友好像處在了一個有些奇怪的安排下,郭嘉毫無負罪感。

    他已盤算著明日就請文若吃酒去,再替他接風(fēng)洗塵一番。

    如果喬琰真要這么安排,那就當(dāng)提前請罪好了。

    好在他又聽喬琰說道:“開個玩笑罷了。如此一來,長安城中的文官遴選之事便這般定了。但——”

    她話說到此,臉上忽有幾分肅然,“文官的事上我們可以讓步,武官的事上卻絕不行。”

    “無論出于何種問題的考慮,兵權(quán)這種最實際的東西,都只能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中!”

    哪怕要端著劉虞這個對外打出的幌子,這條底線也絕不會變更。

    這才是為何她要給自己爭下大司馬或者大將軍的位置。

    “其實君侯倒是不必太擔(dān)心此事。”程昱說道。

    他說話之間語氣從容,也或許,將他這種表現(xiàn)說成是見證她一番成長的驕傲也無妨。

    “自黃巾之亂到如今,君侯未嘗一敗,涼并二州軍權(quán)絕無可能假手他人,關(guān)中又有子龍坐鎮(zhèn),便是有人來投,也必定會選擇直接來投效到君侯麾下,而非從金吾衛(wèi)中謀求職務(wù)。”

    程昱并未多言,在座之人也聽得出他的另外一層意思。

    與喬琰形成對比的正是劉虞。

    雖然劉虞在處理政務(wù)上的能力出眾,但慈不掌兵的道理,在劉虞這里得到了充分的反例論證。

    哪怕給了他足夠的軍隊人數(shù),在不能做到合理訓(xùn)練與有所取舍的情況下,只有兵敗一種可能。

    前來長安的眾人大多是因劉虞的賢名而來,但大概不會有人是因為劉虞的作戰(zhàn)能力。

    劉虞的性格也讓他對月前的一敗深覺慚愧,絕不會輕易插手于軍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對喬琰是一件好事。

    她頂多就是需要提防,有人聚攏在劉虞身邊,希望謀求上進,覺得有了天子的支持,就可以將軍權(quán)也收歸己用。

    但在這樣的人冒出頭之前,程昱會替喬琰早一步發(fā)覺隱患的。

    他平日里不茍言笑的面容閃過了一抹笑意:“我還當(dāng)恭喜君侯的,您此番往幽州巡視,不是又帶回了一員武將嗎?”

    程昱所說的正是東萊太史慈。

    他見到了喬琰麾下部將的狀態(tài),又親見喬琰以沒石飲羽的一箭,對著公孫瓚發(fā)出了宣戰(zhàn)之言,因其本就是個性情中人,當(dāng)即決定了投靠喬琰麾下。

    聽聞她問詢起家人后,毫無猶豫地派出了人手,意在將他的母親也接來并州居住,太史慈對喬琰的尊敬更添幾分。

    在得了喬琰的吩咐后,他當(dāng)即接手了一隊兵卒訓(xùn)練神臂弓營。

    武將的想法可要比文臣簡單太多了。

    誰能領(lǐng)著他們打勝仗,誰就能得到他們的支持。

    而喬琰何止有著指揮若定的魄力,還有著讓這些武將信服的個人實力。

    只要再多一個統(tǒng)天下兵事的正名,便不必擔(dān)心兵權(quán)有失。

    等到征討戰(zhàn)事再起的時候,這份軍權(quán)也只會隨著她的下一場勝利,越發(fā)牢固地掌握在她的手中。

    至于能不能贏得下一場勝利?

    這不正是她麾下的謀臣武將所要竭力去考慮的事情嗎?

    在這場戰(zhàn)事發(fā)起之前,他們的實力也必然會比之前更進一步。

    除卻關(guān)中與涼并二州本身的積累之外,還有與其余各州交易得來的收獲。

    荊州的劉表不必多說。

    劉協(xié)失蹤的武關(guān)距離荊州太近,讓劉表出于洗脫自己嫌疑的想法,不得不在此時割肉放血。

    在讓長子劉琦前來長安協(xié)助宗廟之祀的同時,他也放開了荊州對南陽的控制,讓武關(guān)成為了一處任意通行之地。

    后者所造成的商旅通行,堪稱是近來維系關(guān)中貿(mào)易的一大出口。

    益州的劉焉倒是沒這么積極,但他也并未阻攔于益州和長安之間的往來。

    這就讓喬琰派出的采購蜀錦隊伍,在此時已經(jīng)帶著第一批收獲來到了關(guān)中。

    為了讓她和這支隊伍之間不會被人發(fā)覺聯(lián)系,喬琰只讓人知會他們按照預(yù)定的行程行事便是。

    還有一方的交易,來自揚州。

    和荀彧湊巧在武關(guān)遇上的周瑜,與她也有了一次會面。

    不過這不是一筆當(dāng)即就可以有物資往來的交易。

    他以商隊渠道送來的一批江東貨物與府庫孤本并不是交易的內(nèi)容,而只是恭賀喬琰進取關(guān)中的禮物。

    真正的交易內(nèi)容是農(nóng)耕之法。

    “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的道理,周瑜不會不清楚。

    身在兗州的曹操可以用上喬琰這邊總結(jié)的耕作技法,江東這片地方的情形卻不同。

    但在江東各郡世家對孫策并非心悅誠服,各地還多山越作亂的情況下,若是能先讓招募來的士卒吃飽喝足,孫策的壓力能減輕不小。

    曲轅犁的靈活作業(yè)特質(zhì),讓其特別適用于南方的田地,孫策和其部將已經(jīng)從中嘗到了甜頭。

    周瑜怎么想都覺得,喬琰手里應(yīng)當(dāng)還有同樣能套用的工具。

    當(dāng)然,他也清楚地知道,喬琰可以將扶持故人之子這樣的話,作為送出曲轅犁的借口,孫策卻不能仗著這一份人情來套近乎。

    在他即將成為揚州牧后,無論他此時到底有沒有成年,又有沒有一個父親叫做孫堅,他都是一個完全獨立存在的個體,有些人情也不再適用于這個層面的交流。

    所以周瑜是抱著誠意而來的。

    他說,若喬琰所提供的經(jīng)驗?zāi)茉诩Z食增產(chǎn)上奏效,江東各郡將會將增產(chǎn)部分的三分之一送至關(guān)中。

    這份以上貢天子之名送往關(guān)中的糧食,劉表是絕不敢出手搶奪的。

    至于額外還有什么條件,都可以由喬琰這邊來提出。

    “所以君侯最后提出了什么要求?”郭嘉與她在說起這事的時候問道。

    他直覺喬琰提出的附加條件絕不簡單。

    喬琰回道:“我告訴他,我需要江東自沿海縣鎮(zhèn)中選拔出海運造船上的好手,送一支二百人的隊伍給我,這就是我的交易條件。”

    郭嘉道:“這條件對于揚州來說倒是不難,可涼州并州和關(guān)中并沒有任何一點海運的需求,他就不覺得奇怪?”

    喬琰:“他當(dāng)然覺得奇怪,但我暗示他,這是為了打袁紹用的。”

    郭嘉一品她話中的意思,便知道她是如何蒙騙的周瑜了。

    打袁紹還真有可能要用海船。

    按照絕大多數(shù)人對喬琰的揣測,等到穩(wěn)定了關(guān)中局面后,她必然會先選擇收復(fù)幽州,而后揮軍南下和袁紹相抗。

    公孫瓚為惡狼,袁紹也非真就是個敗絮,這先后二戰(zhàn)絕不可能像是涼州之戰(zhàn)和關(guān)中之戰(zhàn)一般,能以摧枯拉朽之勢終結(jié)。

    那么如何突破袁紹在冀州青州邊境所形成的防線,好像就成為了喬琰最需要解決的問題。

    在她模棱兩可的說辭中,周瑜勢必覺得,喬琰可以在占據(jù)了幽州后,憑借發(fā)展出規(guī)模的造船隊伍,以遼西郡或者遼東半島為造船基地,在三月內(nèi)快速造船,直跨渤海抵達青州境內(nèi),成兩面合擊之勢,從而節(jié)省在這條對峙戰(zhàn)線上的消耗。

    但她真是要將這些人手放在這個用途上嗎?

    以及……她真就必定是先取幽州嗎?

    別說被忽悠著答應(yīng)了這個條件的周瑜,郭嘉都未必能猜到喬琰心中的準確想法。

    他只知道,現(xiàn)在的頭號要務(wù),還是送劉虞登基,以及拿下君侯應(yīng)得的升職——

    十一月和十二月好像過得尤其快。

    長安南郊的明堂辟雍以及靈臺都在十二月接近尾聲之前徹底完工,從這一日開始,自武關(guān)方向而來看到的長安南面門戶,就是一派體面威嚴的樣子。

    與此地同步完成的,是位于長安城中桂宮以北的弘文館。

    正如之前荀攸給荀彧所介紹的那樣,桂宮乃是如今的天子上朝之所,故而自弘文館所在之處朝著南面仰望,便能看到宮城城墻之內(nèi)的飛檐殿宇,更有了一種朝入弘文館,夕為天子郎的錯覺。

    在弘文館落成之日,喬琰還往此地觀摩過。

    讓其他人未曾想到的是,正門牌匾上的弘文館三字既不出自于劉虞的手筆,也不出自于喬琰之手,而是那位草書之圣張芝所寫。

    在喬琰請衛(wèi)覬替她前去邀請后,張芝雖并未選擇出仕,卻去了樂平書院中任教。

    因其既可算是關(guān)中人,又可以算是涼州人,這塊完工的牌匾無疑壓下了一些質(zhì)疑的聲音——

    有人覺得弘文館館主中沒有涼州人和關(guān)中人,也得算是歧視。

    “地盤擴張之中的權(quán)力制衡實在麻煩。”喬琰一邊最后整理了一番身上的朝服,一邊朝著陸苑說道。

    陸苑先前為確認信鴿到底應(yīng)該飼養(yǎng)在高平還是金城郡,往涼州方向走了一趟,最終還是確定在了金城。

    在替喬琰順帶巡察了一番涼州的情況后,她這才返回。

    不過并不是返回并州,而是返回的關(guān)中。

    按照喬琰的意思,陸苑作為她的心腹之臣,也當(dāng)隨同她出席劉虞的天子即位典禮。

    故而她此時出現(xiàn)在了這里。

    聽到喬琰這句小聲的抱怨,陸苑回她:“君侯若這么說我也該問了,為何弘文館中沒有揚州負責(zé)人?”

    見喬琰聞言好笑地瞥了她一眼,陸苑這才認真說道:“親疏遠近之分,利益高低之別,君侯已將其看得很明白了,更處置得足夠妥當(dāng)。我等均愿為君侯效死舍身,并不因您時時處處均無錯漏。”

    這話說的不錯。

    一個領(lǐng)袖可以犯錯,就像當(dāng)年定那首功制度的時候郭嘉為她糾正的誤區(qū)一樣,這都是在決策中難以避免會出現(xiàn)的。

    但當(dāng)她置身在這個長安城,為了謀劃將來十年乃至于百年之功的時候,她比任何人都沒有這個條件犯錯。

    不過,從下屬口中說出的允許她犯錯,還是讓喬琰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了一縷清晰可辨的笑意。

    也正是這些人際脈絡(luò),將她越發(fā)緊密地與這個時代聯(lián)系在一起,也在支撐著她繼續(xù)走下去。

    直到贏下這場非生即死的戰(zhàn)爭為止!

    恰在此時,從長安城的未央宮方向傳出了一聲擊鼓報時之聲。

    這聲代表著辰時的鼓聲也意在提醒城中官員,天子即位的典禮將至,他們該當(dāng)來做好準備了。

    喬琰朝著外邊看去,此時的天色尤暗,可在城中已陸續(xù)傳出了動靜,讓這整座長安城頓時活了過來。

    “如卿,我們也該走了。”

    在即將邁步的時候,喬琰最后朝著門邊的鏡子看了一眼。

    鏡中映照出的,是一張放在百官中間比誰都要年輕的面容。

    哪怕前路漫漫,她也還有很多時間來走出那每一步——

    這是公元一九二年的元月初一。

    按照如今的算法,她十九歲了。

    228. 228(一更) 劉虞登基

    別人的十九歲在做什么姑且不論,喬琰的十九歲,卻已堪稱位極人臣。

    當(dāng)桂宮宮苑之外群臣云集之際,能如她這般同時位居列侯又位次不在四將軍之下,因而無論出于爵位還是官位考慮,都可著金印紫綬的,實在是一只手都數(shù)的過來。

    雖然在禮法上來說,盧植皇甫嵩這些人對她有提拔之恩的,且在名義上來說官位還在她之上,都該當(dāng)站在她的前列,但當(dāng)喬琰在程昱與陸苑等人的隨從之下來到桂宮之外的時候,眾人難以避免地先將視線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百官與會劉虞登基之禮所著的吉服確實是臨時趕制的。

    不過在喬琰將并州紡織工匠調(diào)度進關(guān)中后,這些量體裁衣后督造的吉服都讓人看不出任何一點敷衍粗糙之處。

    考慮到經(jīng)由桂宮內(nèi)紫宸殿百官入會之禮后,眾人還需往城郊一行,喬琰讓人在吉服之內(nèi)都縫上了一層棉夾襖,以防朝臣為寒氣所侵,在隨后的燔燎之祭中凍出毛病來。

    這樣一來還有個好處。

    盧植小聲對著皇甫嵩說道:“這還得算是把身形撐圓了一輪,看起來體面些。”

    對漢末這種天災(zāi)頻頻之年來說,能吃得胖可得算是一種福氣。

    盧植這句調(diào)侃說得倒也沒錯。

    前往長安維護漢統(tǒng)的老臣大多在這兩年間清減了不少。

    他們因董卓挾制天子之事而夙興夜寐,又因長安百姓民生多艱而輾轉(zhuǎn)反側(cè)。

    好在如今新年翻篇,或者說,自去年年末就已讓長安表露出新景象了。

    皇甫嵩用示意他往喬琰方向看看的舉動,對盧植這話做出了個回應(yīng)。

    這吉服有沒有讓別人看起來顯得圓潤點不好說,在喬琰身上依然有種輕盈飄逸之感,至多是因為上玄下朱的配合而壓得沉重了幾分,卻也顯得這位少年天驕長身玉立,有造化鐘靈之態(tài)。

    在行動之間,吉服裙裾之上的江崖海水紋似有流動奔騰之意,更是一派行動如風(fēng)的威儀。

    盧植望見這一幕笑道:“倒是少見她好好地將虎賁冠給戴上。”

    喬琰平日里一向是只以紫金小冠束發(fā),圖的便是個行動方便。

    但今日乃是劉虞登基朝會的典禮,總還是要規(guī)矩些的,佩的便是那武冠所屬的虎賁冠。

    此冠還有個名字叫做鹖冠,便是在此冠之上需插一鹖羽。

    鹖是一種性情勇毅,好斗不卻的鳥類,故而成為了秦漢時期對武官的寄望。

    她也著實配得上這種寄望。

    盧植與皇甫嵩的閑談之間,喬琰已走到了他們的面前,朝著這兩位當(dāng)年的提拔之人行了一禮。

    若非當(dāng)年黃巾之亂中統(tǒng)兵的不是這兩位性情高直之士,喬琰也沒有種種行事的可能,更不可能讓她的戰(zhàn)功如實上報到漢靈帝的面前。

    今日走到能扶持天子的一步,對她來說,這兩位長輩的援手必不可少,故而她這一拜實屬誠心。

    只是這一禮中的潛藏意味,大概并不是在她面前的二人所能體會到的。

    他們只是覺得她在又長大了一歲的新年,更讓人看到了舊日將盡中新人支撐門庭的希望。

    當(dāng)年對她這大漢王佐、股肱之臣的評價,在今日也終于落到了實處。

    三人并未敘舊多久,就已聽到桂宮內(nèi)傳來了另外的一道通傳鼓聲,而后便是從金吾衛(wèi)統(tǒng)領(lǐng)鮮于輔喊出的與會入朝之聲。

    盧植聞聽此聲,止住了想要再夸贊喬琰兩句的話茬,按照百官次序當(dāng)先踏入了宮墻之內(nèi)。

    這桂宮紫宸殿,同樣是在喬琰領(lǐng)人重新規(guī)劃長安城的時候才重新修建的,在形制上遠不如當(dāng)年的洛陽宮室宏偉,但好在喬琰的審美比起董卓來說那還是要強上太多的。

    宮室雖簡陋,可當(dāng)他們自桂宮以南朝著北面而去的時候,晨光自東南方向透射而來,將宮闕籠罩在一團光影之中,還能讓人看出些綿亙在這座城市筋骨之中的輝煌。

    喬琰的眸光中隱約閃過了一抹莫名的情緒。

    但在此刻她眼中映照得更加分明的還是眼前的場面。

    算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天子登基的典禮。

    劉宏不必多說,劉協(xié)的登基乃是在董卓的支持下完成的,她當(dāng)然也沒看到。

    這種罕見的情景,讓她雖并非其中主角而是幕后推手,還是不免在心中情緒翻涌了一瞬。

    在她踏入殿中的時候,劉虞已經(jīng)著十二章禮服北面而坐。

    若按照標準的流程,此時該當(dāng)由太尉登上東面階梯告令群臣,但這里就出現(xiàn)了一個問題。

    誰是太尉?

    董卓曾經(jīng)給自己委任過太尉,后來他又自號相國,將黃琬委任為太尉,在諸侯討董卓后他便將黃琬的太尉位置廢除,一直到兵敗身亡都未曾再委任另外的一位太尉。

    李傕在搶奪了董卓權(quán)柄后倒是想將自己委派在這個位置上,可惜還沒來得及讓他穩(wěn)固局勢,做出這樣的選擇,他也已經(jīng)落到被迫外逃的境地了。

    在眾臣商議登基流程的時候,最后做出了個決定,由將接掌太尉之位的人來行使這一職務(wù)。

    故而此時升自阼階的便是盧植了。

    他徐徐展開了手中的策書。

    在策書中先是對劉宏和劉協(xié)這兩位先帝的過往給出了個相對客觀的評價。

    然而因前者的功過實在不好評說,便只能先撿著建立鴻都門學(xué)督造熹平石經(jīng)等作為功績陳說,而后者處在董卓的威逼之下,好像也難以說出什么來,至多說上一句純孝。

    好在后頭的話倒是容易。

    “幽州牧襄賁侯虞,東海恭王之后也。”——這是劉虞即位在血緣上的合法性。

    “鎮(zhèn)幽州時務(wù)存寬政,勸督農(nóng)植,開上谷胡市之利,通漁陽鹽鐵之饒,民悅年登,谷石三十。”1——這是在贊揚劉虞的功德。

    “長安有亂,需有稟德行教化者居于上,天下有變,需有持懿德巍巍者光于四海。”——這是對劉虞即位合理性和必要性的進一步闡述。

    在這三步遞進后,便是策書之中的結(jié)論,襄賁侯劉虞堪配“審君漢國,允執(zhí)其中”,當(dāng)即位天子,望其勤勉修身以正其位。

    傳國玉璽在洛陽的失蹤,讓盧植無法在此時按照規(guī)范的流程,將其自東面授予新天子。

    但如今反正也沒有第二個人有這傳國玉璽,就姑且當(dāng)做此物已經(jīng)在戰(zhàn)亂之中丟失了也無妨。

    在儀式舉辦之前,負責(zé)典儀的眾人已經(jīng)先讓人以玉石雕刻成了一枚新玉璽,作為此時代表皇權(quán)的授予之物。

    而作為回應(yīng),劉虞在接過了璽印后,將玉器明珠授予了盧植。

    事實上這授予的儀式中,明珠應(yīng)當(dāng)是一種與隨侯珠處在同一規(guī)模的寶物,意在天子對重臣的器重之意。

    不過在凡事從簡的時候就實在不必計較這么多了。

    就像在盧植接下了寶珠與玉器后的下一步,喬琰邁步而前,從劉虞手中接過了他的佩劍。

    在大漢歷任天子的即位典禮中,這個授劍的“劍”都是高祖自稱斬蛇起義的那把斬蛇寶劍,即便此物的真品已不知去向,也往往會打造出一把與此形制相仿的。可此物的圖樣也早在洛陽的戰(zhàn)禍中不復(fù)存在,便也只能以劉虞的佩劍來取代。

    但是斬蛇寶劍也好,是劉虞的佩劍也罷,在這一個授予佩劍的舉動中,所包含的意思都是一樣的——

    當(dāng)朝的武官重臣要代行天子以武功威懾四方。

    這個職務(wù),只有可能在喬琰的手中。

    若非她年紀實在太小,那宣讀策令的重要流程都應(yīng)當(dāng)交給她。

    喬琰持劍而拜,下一刻,在這座殿堂內(nèi)齊聲響起了對劉虞的萬歲之稱。

    伴隨著的,乃是那大赦天下的宣旨。

    而在這出冊封之禮過后,便是祭祀宗廟。

    拜謁宗廟乃是天子冊封禮的重要流程之一,其重要性不比授予印璽小多少。

    譬如那被霍光所廢的昌邑王劉賀,也就是那位海昏侯,他被廢黜的理由就是“宗廟重于君,陛下未見命高廟,不可以承天序”2。

    大漢在洛陽的宗廟牌位已遷移至了長安,但還未曾來得及重建高廟,便暫時挪進了明堂中合并在一處。

    在“天子擺駕明堂”的通傳聲中,桂宮的宮門再一次應(yīng)聲而開。

    身處此地的人無法看到,在這座宮門開啟的同時,內(nèi)大街所對的南面安門也同時開啟。

    為了確保新帝登基的安全,這一道城門在今日并不作為長安民眾出入的門戶。

    但當(dāng)天子車駕與亦步亦趨的百官行于長街之上的時候,在街道兩側(cè)已圍攏來了密密匝匝的圍觀之人。只能由身處于道路兩側(cè)的金吾衛(wèi)和涼并兵卒,形成對這些人的約束阻攔。

    喬琰朝著街道的一側(cè)看去,果然看到了自稱要前來為樂平月報采風(fēng)的昭姬。

    聽說昭姬要來,呂令雎還跟喬琰打了個報告要來當(dāng)護衛(wèi),以便體驗一下長安風(fēng)物。

    本著讓她們見見世面也無妨的想法,喬琰當(dāng)即做出了批復(fù)。

    也順便讓她們把諸葛亮黃月英這些滿了十歲的潛力股也給一并帶上。

    現(xiàn)在這幾個孩子在典韋的看護之下站在人群中。

    對這樣一個十年不遇的景象,她們個個露出了嘖嘖稱奇的神情。

    呂令雎挽著黃月英的胳臂問道:“你說這樣的場面會被怎么記錄在蔡姐姐的筆下呢?若是只歌頌新帝登基盛況,好像顯得我們君侯不夠氣派,要是只說我們君侯奉劍討賊,又顯得有些僭越。”

    黃月英收回了看向喬琰的目光,朝著呂令雎回道:“若是這樣不好寫的話,為何不從弘文館側(cè)面表現(xiàn)呢?”

    見呂令雎還有些似懂非懂的樣子,黃月英解釋道:“弘文館雖然已經(jīng)建起,四館主也已經(jīng)選定,但你覺不覺得,若按往來于長安的士子人數(shù),其實還只容納了極少的一批?”

    呂令雎想了想她看到的場面,點了點頭。

    “因為天子未登基,眾臣官位未曾落定,率先一步到來的未必就能提前有所得,反而會因籌備登基諸事繁多而被忽視,不如等登基典禮完畢后,以見天子威儀為之震懾的說法,前來弘文館投效。”

    “長安有主,新帝登基,士人紛紛自弘文館晉身的消息記載于月報上,負責(zé)抄錄的樂平學(xué)子又會如何想呢?”

    呂令雎恍然:“總得讓自己再多學(xué)些東西,也好跟他們爭個高下吧!起碼不能比這些先效力于中央的落后太多!”

    這就是調(diào)動起學(xué)院內(nèi)的積極性了。

    但呂令雎一邊想著此事,一邊又琢磨起了另一個問題。

    在這新年的開端,君侯的新壓勝錢是不是也該發(fā)了?

    今年又會是什么圖樣呢?

    她躍躍欲試地想要正式得到委任,也未嘗不是因為這個緣故。

    每晚上一年,她就要推遲一年才能開始領(lǐng)取新年壓勝錢,就比別人少集了一種圖樣。

    這也是一種積極性的由來嘛。

    反正呂布還身在綏遠城鎮(zhèn)守,這枚壓勝錢就先由她保管好了——

    且不說這些圍觀者是如何想的,在這千人萬人的目光中,劉虞和喬琰等人已經(jīng)出了長安城,直入明堂中的宗廟而去。

    因明堂規(guī)模不大,在修建的精細程度上遠高于桂宮和未央宮,倒也對得起舉辦在此地的儀式。

    劉虞先入宗廟祭告大漢先祖,后于明堂之外燔燎告天,意為裡六宗,望群神。

    這便是進一步昭告繼位的合法。

    等到了這一步,登基大典就幾乎完成了。

    因劉協(xié)只是失蹤而不是身亡,群臣不必改換吉服為喪服,只需完成后續(xù)的迎送天子回返長安就好。

    這一出冗長繁復(fù)的流程完畢,當(dāng)重回紫宸殿的時候,劉虞的存在就不再是被“授予”天子權(quán)柄的即位候選人,而是真正意義上的大漢君主。

    有天子在位,鄴城朝廷中有那些百官劃分,長安朝廷自然也是如此。

    當(dāng)然,先一步對外公布的乃是改元。

    自今歲元月初一起,長安朝廷改元建安,意在天下建寧,永樂長安。

    有意思的是,鄴城朝廷也在此時修改了一個年號,叫做永漢。

    但到底哪一個漢才是漢朝正統(tǒng),必定還是要以東風(fēng)西風(fēng)之斗來做出決斷,光是靠著年號還遠遠不夠。

    在長安的宮闕中,劉虞已讓人宣讀起了對朝堂眾臣的冊封。

    三公之中,以盧植為太尉,以王允為司徒,以黃琬為司空。

    但還未等接著宣讀到武將的敕封,眾人已見喬琰當(dāng)先朝前邁出了一步。“臣有事要奏。”

    這顯然并不是個合規(guī)的上奏方式,只是念在她對長安朝廷的重要性,這種舉動也未嘗不可。

    在劉虞抬手示意她開口后,喬琰說道:“今關(guān)中雖定,天下未平,四方州牧侯伯中,益州荊州為漢室宗親,當(dāng)有朝中官職委任,以示漢在長安。”

    “昔年董賊以大司馬位委任劉益州,然此位終有僭越之嫌,不如以大將軍位托之,結(jié)關(guān)中與益州之好。”

    喬琰話一出口,手持冊封詔書的劉虞親隨都驚了一跳。

    大將軍?

    在冊封之上,那分明是屬于她的位置!

    229. 229(二更+40w營養(yǎng)液加更) 刑……

    劉虞雖然沒提前與喬琰商定這個大將軍的位置,但此事在長安,已算得上是一件默認的事情。

    長安朝廷所能夠真正掌控的區(qū)域,或者說能讓政令直接下達的區(qū)域,其實只有涼州并州和關(guān)中而已。

    而這三個地方都是喬琰打下來的。

    若要與冀州的袁紹,幽州的公孫瓚相抗,要與其他的各方勢力或是聯(lián)合或是制衡,喬琰所能起到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

    大將軍執(zhí)掌天下兵馬權(quán)勢。

    那么在劉虞坐鎮(zhèn)中央后,只有讓喬琰手握這個權(quán)柄,才能更名正言順地調(diào)動起四方的兵馬。

    劉虞深知自己確實不是統(tǒng)兵的料,對給出這份對她年齡來說有些超額的委任,也未曾覺得有何不妥。

    再若考慮到正是因為喬琰的緣故他才能坐在這個皇位上,給出大將軍的位置只能說是順勢而為。

    但現(xiàn)在——

    在這道宣讀的委任旨意之前,她竟先將這個大將軍的權(quán)柄送出給了益州牧劉焉。

    別說是正在宣旨的劉虞心腹,就是此時端坐在上首的劉虞本人,以及剛接下了三公位置的另外幾人,也都不免覺得有些吃驚。

    這好像對喬琰來說并不是個有利的舉動。

    若此時是和平時節(jié),天下也未曾出現(xiàn)這樣二分的狀態(tài),甚至不需要她自己做出謙讓,其他人都會對這個委任決定提出辯駁。

    然而方今情勢如此,身在此地的也大多承蒙了她長安救援之情,絕不可能做出駁斥。

    但很奇怪的是,劉虞直覺,喬琰的這番表現(xiàn)好像并不是因年少位高而退讓。

    以她當(dāng)年為并州在蝗災(zāi)中的應(yīng)變而選擇扣押刺史的決斷,她是分得清時局緩急的,絕不會在此時做什么無意義的謙讓。

    他又聽喬琰在此時說道:“董賊駐扎長安之際,自益州購置米糧暫緩長安短缺,已可見益州天府之國景象,方今大敵仍為袁紹公孫瓚之流,益州可聯(lián)結(jié)為友不可為敵。”

    “董賊在時,劉益州為大司馬,董賊已除,此位不當(dāng)太低,以防為袁紹所趁。”

    “然大司馬之位凌駕于三公之上,總攝軍政二權(quán)。那益州牧劉君郎昔年表奏重啟州牧之事,已有割據(jù)之嫌,漢中太守蘇固為劉君郎部將張修所換,武都郡太守之位落于張魯之手,實不敢留大司馬之名,令其行事過于張揚。故而請陛下給其大將軍之名。”

    劉虞從喬琰這句話中回過了幾分味來。

    給身在益州的劉焉以大將軍名位,并不意味著要給其大將軍之實。

    益州的環(huán)境也讓劉焉不可能將自己的勢力,憑借著這份兵馬調(diào)度的權(quán)柄擴展出去多少。

    給出大將軍之名的本質(zhì)意義,只是要讓劉焉不可能倒戈向鄴城朝廷的這一方而已。

    是大將軍還是大司馬,在拉攏劉焉方面的差別不大,因為鄴城那邊絕不可能給出一個在此之上的名頭!

    但有了大將軍之名,要填補長安糧倉,卻有了往來的理由了。

    喬琰明擺著對劉焉這邊的好感不高。

    聽聞兩日前,張魯還因徐庶和楊豐之前貿(mào)然奪取故道和散關(guān)之事,發(fā)出了一番質(zhì)問。

    他雖也知道這兩人奪關(guān),乃是響應(yīng)喬琰自涼州進取關(guān)中的作戰(zhàn),但背靠后方的漢中,又必須給天師道信徒做出一個交代,張魯還是在年底發(fā)出了這番問責(zé)。

    他倒是挑了個合適的時間發(fā)難。

    畢竟他所打的算盤,便是劉虞登基之前絕不會對他們這些友方勢力做出什么針對。

    誰知道這會兒,在這建安元年元月初一的登基儀式結(jié)束后,這件事就被搬在了朝堂上。

    喬琰理直氣壯地說道:“我昨日已對陳倉方向發(fā)出了調(diào)令,以徐元直并蓋元固等人將米賊自武都驅(qū)逐出境,為防與劉益州交惡,今日便為他請一大將軍位何妨。”

    盧植在旁聽得有點想笑。

    喬琰這表現(xiàn),還真得算是一出權(quán)力制衡,以及和周邊的關(guān)系維護。

    但這個讓位中,絕無任何一點對劉焉的懼怕和討好之意。

    蓋勛在涼州的聲望配合上徐庶此子的指揮,即便那張魯在武都郡內(nèi)行天師道傳教,聚攏了不少的人手,大概也不可能還能再在涼州站穩(wěn)腳跟。

    換句話說,這個大將軍位乃是一出甩了一巴掌后給出的安撫。

    這一面是在說,張魯是張魯,劉焉是劉焉,她針對張魯做出的軍事反擊,和劉焉本人沒有一點的關(guān)系。

    另一方面也是在說,他在有了大將軍位置的同時,也該當(dāng)在指揮軍事調(diào)度上為國考慮,少做出一些不經(jīng)由深思熟慮的打算。

    更有意思的是,她是在大年三十發(fā)出的出兵指令,這就把劉虞這位天子從中的關(guān)系撇清了。

    上首的劉虞也自然聽明白了這種潛臺詞,在這等情形下,給劉焉這個大將軍的位置確實有其必然性,只是這樣一來……給喬琰的位置就難免低了些。

    劉虞自覺,這好像對不起喬琰為漢室所付出的努力,也對不起她彼時的救援之恩。

    在暫時推后給武將定奪官位、先行散朝后,劉虞將三公都請來了此地商討。

    盧植說道:“我看燁舒此提議妥當(dāng),陛下并非孝靈皇帝子侄,乃是以漢室宗親身份即位天子,益州牧劉君郎為魯恭王之后,師從司徒祝伯休,在天下宗親中也是一流的,直接剝奪其大司馬之位確實不妥。”

    “方才在散朝后燁舒又問了我一句,莫非沒有這個大將軍的位置,她就勝不得袁本初了嗎?”

    盧植朝著劉虞俯身一拜,說道:“若陛下真覺得未能給燁舒以大將軍位,是對其有所虧欠,令她領(lǐng)驃騎將軍位之余假節(jié)鉞,又或是效仿昔年孝武皇帝與霍驃騎之名就是。”

    何為效仿劉徹給霍去病的名號?就是在驃騎將軍前加“大司馬”三字,以示這驃騎將軍與他人不同。

    當(dāng)然,此大司馬非彼大司馬就是了。

    劉虞沉吟一番做出了決斷。

    在第二日的朝會之上,宣讀給武將的旨意便是——

    以益州牧劉焉為大將軍。

    以并州牧喬琰為大司馬驃騎將軍,出征期間假節(jié)鉞,可享開府募府掾之名,同領(lǐng)涼州牧之權(quán)。

    以皇甫嵩為車騎將軍。

    以荊州牧劉表為左將軍。

    袁術(shù)領(lǐng)豫州牧之余加前將軍號。

    孫策領(lǐng)揚州牧,加征東將軍。

    當(dāng)然,今日所頒布的并不只是武將之名。

    三公之下的九卿并未全數(shù)填補,但有幾個名頭已可落定了。

    比如說被喬琰舉薦為弘文館館主之一的陳紀,便是九卿之中的大鴻臚,執(zhí)掌禮賓之權(quán)。

    執(zhí)掌財政的大司農(nóng)位置,則落到了程昱的手中。

    掌衛(wèi)兵的衛(wèi)尉一職,由劉虞的武官從事鮮于輔擔(dān)任。

    與盧植黃琬等人同往長安而來的士孫瑞為光祿勛。

    九卿之下,將往樂平修養(yǎng)的荀爽,領(lǐng)光祿大夫之名,不在朝中任職,加金印紫綬之榮,也即金紫光祿大夫。

    荀彧如喬琰先前和他所說的那樣,領(lǐng)侍中之名。

    按理來說,侍中的作用應(yīng)當(dāng)是協(xié)助尚書令共議軍國大事,但在尚書令尚且空缺的情況下,協(xié)助三公處理外朝政務(wù)便是。

    余者不予贅言。

    這些尚且空缺的高位與弘文館對外做出的募集賢才舉動,無疑是一個更讓人趨之若鶩的信號。

    但不管弘文館中到來的名士是何種爭相表現(xiàn)以圖上進的狀態(tài),在此時有一隊人,在從趙云這里又領(lǐng)取了一隊扈從后,從斜谷道朝著漢中方向而去。

    他們要去頒布給劉焉冊封為大將軍的旨意

    負責(zé)宣旨的乃是在劉虞擔(dān)任幽州牧?xí)r候的從事齊周。

    在劉虞即位天子后,他在九卿之中的大鴻臚之下任職“大行”,因諸侯王列侯的敕封與奪爵,都由大鴻臚部門主管,故而這敕封相關(guān)事宜,就交到了齊周的手里。

    他朝著與他同行的另一人望去,對對方還帶著個戴帷帽的姑娘出行益州這件事,簡直不知道該當(dāng)如何評價。

    若是如喬并州那般……不,便是如那位新被委任為涼州別駕的陸夫人那樣的,齊周自覺也沒必要說什么。

    可他分明只見到被此人帶來的姑娘連面容都并未露出,又對這位同行之人以“老師”相稱,聽起來便像是那并州的樂平書院中的學(xué)生。

    再說到他這個同行之人,齊周就更覺得有些莫名了。

    此人的名字,在喬琰麾下好像實在不能算是出名。

    按照他對自己的介紹,他自稱名叫李蒙,表字公明,乃是司隸人士,早年間就投效去了并州。

    齊周與他在談話間問及,何以早前并未聽說過他的名字。

    那李蒙撫著胡須說道:“也怪并州有才之人甚眾,才令我無有展露才名的機會。好在此番往益州一行,原也不是什么要務(wù),正適合我這等閑人。”

    這個理由吧……勉強也算說得過去。

    但齊周自從跟著劉虞來到長安以來,很覺自己一個幽州荒僻之地的州府從事,一躍而成九卿的屬官,在行動之間絕不能有任何的錯漏之處。

    起碼不能留下讓人針對陛下的把柄。

    這樣一來,他就將這次前往益州授官就看得尤其重視。

    他怎么想怎么覺得,自己這位搭檔可能就是來游山玩水的。

    可琢磨了一番喬侯讓出大將軍位置的舉動,這種只派了個應(yīng)付差事的人同往,也不難理解。

    齊周想到這里,不由嘆了口氣。

    看來和劉焉打交道的事情,只能交給他了。

    李儒遠遠望見他的這個表現(xiàn),搖頭笑了笑。

    既是要在喬琰麾下做事,他顯然不能再用李儒這個名字,但也不必像是喬琰所說的改儒為猛。

    他在出行之前敲定了那個蒙字,取的就是個蒙混過關(guān)的意思。

    賈詡覺得李儒要等一個合適出手的機會,是態(tài)度消極的表現(xiàn),要李儒自己看來倒也未必。

    就比如說喬琰要借著讓位劉焉大將軍,從而給自己謀求更高的位置,讓“大司馬驃騎將軍”變成名副其實的大司馬,李儒就當(dāng)即接下了往益州一行的任務(wù)。

    與他同來的喬亭問道:“老師為何讓我以這等戴著帷帽出行的方式跟隨,而非改扮男裝,讓自己變得更不起眼一些?”

    李儒漫不經(jīng)心地回道:“你此番前來就是多看多學(xué),我要做的也是一擊即中之事,就當(dāng)我們是這隊伍里的累贅就好,沒必要非要看著像是個本事人。”

    喬亭不太明白李儒在打什么算盤,不過既然他說了是讓她多看多學(xué),想來也不會有什么問題。

    算起來,她拜李儒為師還是個意外。

    賈詡原本是想再試試激將法,讓李儒別真拿喬琰說的種田之名當(dāng)幌子,繼續(xù)過他的田園生活。

    結(jié)果李儒對賈詡說,他要是覺得無聊呢,也不是沒有別的打發(fā)時間之事。

    比如說可以由賈詡教導(dǎo)喬嵐,由李儒教導(dǎo)喬亭,一年之后分出個高下來。

    按照李儒的小算盤,教導(dǎo)喬琰的同宗姐妹還得算是個正兒八經(jīng)的活計,這樣一來他起碼可以再得到一年的賦閑。

    但在收到喬琰的信后,李儒又沒法安穩(wěn)教學(xué)了。

    這好像正是他等待的時機!

    但本著種菠菜種不過賈詡,教學(xué)不能教不過的好勝心,李儒干脆把喬亭給帶出了門。

    反正她們遲早也是要出去東奔西跑的,就當(dāng)先提前適應(yīng)適應(yīng)好了。

    何況——把人帶出門去,按照實戰(zhàn)經(jīng)驗來學(xué)習(xí),誰又能說不是一種教學(xué)之法是吧?

    李儒一邊想著此事,一邊也想著喬琰交給他的兩條消息。

    一條是,劉焉在最開始提出州牧制度的時候,想給自己謀求的并不是益州牧的名號,而是交州牧。

    但是綿竹人董扶精通讖緯,有占卜之能,彼時正在洛陽擔(dān)任侍中的位置。

    他和劉焉交好,便對劉焉說“京師將亂,益州分野有天子氣”。

    在劉焉成為益州牧后,董扶此人也跟隨著劉焉入蜀,成為了蜀郡的蜀國都尉。

    另一條是,在郭大賢率領(lǐng)的商隊從益州方向回返的時候,雖然沒有和喬琰碰面,卻將一個聽說的消息帶給了她,也被喬琰轉(zhuǎn)告給了李儒。

    劉焉此人在去年年初悄然制作乘輿車具。

    有此兩點,足以看出劉焉此人想做的絕不是什么大司馬大將軍,而是有圖謀不軌之意。

    但放在去年,或者說在他剛提出州牧制度的時候,這個舉動還不算太奇怪。

    漢靈帝劉宏治下民生多亂,后來的劉協(xié)又處在董卓的脅迫之下,還有劉辯在鄴城稱帝。

    劉焉必然會想,既然幽州子民因劉虞治理有方的緣故,想要讓其即位天子,我這益州在知名方士的口中說有天子氣,我又為何不能為之?

    只可惜劉協(xié)失蹤,喬琰在北面虎視眈眈,同時奉迎了劉虞為天子,可算是將劉焉的小算盤給打了個稀爛。

    李儒毫不懷疑,即便劉焉在去年有過打造乘輿的僭越舉動,在劉虞正式稱帝后,起碼也會做出一番隱藏,絕不會被前來宣旨的齊周發(fā)覺其中的問題。

    不過,大凡是有所動,必定留下痕跡。

    等找準了機會,將事情給捅出來就是。

    齊周若覺得他是來混日子的,那可就再好不過了。

    何況,聽聞益州美食佳肴,美景名勝不在少數(shù),可要比去長安城中辦事舒坦!

    他都已經(jīng)享受過被喬琰從馬上給掀翻下來的待遇了,總不能讓這把骨頭再斷一次。

    說起來,在他經(jīng)過長安的時候,那頭最近在忙什么來著?

    李儒揉了揉自己有好一陣子沒用的腦袋。

    “是法令。”喬亭聽李儒嘀咕著這話,便回道。

    “對,法令,這可是個需要斟酌尺度的東西。”李儒一邊想著,自己果然是應(yīng)該趁著往益州一行好好復(fù)健一下,一邊又覺得,喬琰的膽子大這種情況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居然敢這么快就想從法令條例調(diào)整,往修正漢律上發(fā)展。

    要知道,像是田疇在與劉虞配合屯田的時候所提出的法令,其實也只是對幽州地盤上的盜竊懲處、婚姻嫁娶、財物分配、互市貿(mào)易等細則,提出適配于幽州的修正。

    喬琰提出的卻顯然不是。

    但李儒也不得不承認,在喬琰手握劉虞這個擋箭牌的時候,這種舉動還真不能說全然不妥。

    長安朝廷初立,涼州和關(guān)中又是相對法令廢弛之處,需要盡快建立秩序聽起來也是順理成章。

    劉虞的賢名,又讓有些聽起來容易為人所詬病的倡議,有了個居中緩解的余地。

    在元月初七的五日一大朝上,喬琰提出了兩條堪稱驚人的奏表。

    其一,將《漢律》之中的《刑名》提到律法篇章的第一篇。

    其二,以勞役刑為主體設(shè)置五刑。

    按照喬琰的說法就是,在大漢的桓靈二帝當(dāng)政期間,屢次出現(xiàn)大赦天下之事,也有對各類罪行的贖死之法。

    每年以金贖死、以縑贖死者不計其數(shù)。

    可實際上,這種寬容對待刑徒的方法,并不能真正改變這些人的做派,也絲毫沒有讓犯罪違例之事有所減少。甚至還有人專門趕在平均一年就有一次的大赦之前犯案。

    要不是因為黃巾之亂中的俘虜被充作戍邊,度遼將軍營與護烏桓校尉營中可能都沒有幾個刑徒。

    這種寬宥的法令制度,做出改變的時間宜早不宜遲。

    寫下了《四民月令》的崔寔,在他的另一本更出名的著作《政論》中提到:夫兵革國之大事,宜特留意,重其法罰,敢有巧詐輒行之輩,罪勿以赦贖除,則吏敬其職,工慎其業(yè)。1

    這句話也成為了喬琰用來引用的說辭。

    故而在她上表之中所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大赦,權(quán)時之宜,非常典也。”2

    大赦是權(quán)宜之計,贖死也同樣是權(quán)宜之計。

    天子剛登基的大赦天下也就罷了,但在隨后的數(shù)年中她并不建議再出現(xiàn)此事。

    雖不能叫做嚴刑峻法,但越是動亂之年也越需要框定規(guī)矩。

    將《刑名》一則提前,并對刑罰做出對應(yīng)的標準劃定,正是喬琰趕在農(nóng)耕忙碌之前提出的訴求。

    劉虞的賢德之名,必定會讓相應(yīng)的律法推行,只要沒有超過一個度,就要相對來說容易得多。

    起碼要比喬琰自己提出此法的推行容易。

    至于度是什么?

    在喬琰給劉虞的奏表中寫道,文景時期所提出的廢除肉刑,當(dāng)年如此,今時也如此,此為絕不能倒退回去的東西,肉刑的恥辱性特質(zhì),實為舊日陋習(xí)。

    那何為這新明確的五刑?

    便是將罪行按照輕重,劃分為笞、杖、徒、流、死五條。3

    之所以取五這個數(shù)目,乃是因為昔年漢章帝在位時期,班固在《白虎通》中寫道,刑法以五為數(shù),正對應(yīng)了五行,雖然在漢律中沒有明確的五刑之名,但現(xiàn)在可以有了。

    不過在對罪行的具體框定中,可以應(yīng)對當(dāng)今時局情況,進行適當(dāng)?shù)恼{(diào)整,不必過分從嚴。4

    至于在細則上的劃定,可以令專擅此道的賢才進行制定。

    這封奏表詳細到了明確的五刑劃分也就算了,連實行此事的人才都已在其中做出了推薦。

    這讓接到這封奏表的劉虞很難不懷疑,喬琰是不是還只是在并州做州牧的時候,就已經(jīng)考慮到這件事了。

    不過這個時候問這種問題顯然沒什么意義。

    劉虞聽著喬琰已說到了推薦執(zhí)行此細則框定的人。

    崔寔的侄子崔鈞。

    陳紀的兒子陳群。

    荀爽的侄子荀悅。

    前兩人都已身在長安,唯獨第三者尚在隱居狀態(tài)。

    但她與荀攸和荀彧都打聽過此人,此二人都對他推崇備至,且提到他對刑法與時弊都自有一套自己的見解,這樣的人正適合參與到此事之中。

    喬琰又道:“不行大赦,嚴禁贖死贖罪,并非要以峻法治世。若能讓三州之地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便無所謂大赦之說。民若能安泰度日,吃飽穿暖,何必冒死觸犯刑律。”

    “故而法令細則推陳出新的同時,關(guān)中的民生治理也需跟上腳步。距離春耕尚有三月,正是分發(fā)良種,教導(dǎo)耕作,發(fā)展民生之時。兩項并進,就并非倉促決斷的取禍之道。”

    這項農(nóng)耕推進的任務(wù),執(zhí)行者依然是程昱、國淵和田疇。

    程昱可能都沒想到,在他還沒能將喬琰推上她所希冀達到的那個位置之前,他就已經(jīng)先位列九卿了。

    但這也確實不是想不到的情況。在這負責(zé)長安農(nóng)事的三人中,屬程昱在處理政務(wù)上的經(jīng)驗最多,也屬他的年齡最長。

    劉虞也顯然有些避嫌的想法,故而在幽州時候就跟隨于他的從事,只有鮮于輔一人身居九卿高位。

    而田疇則在程昱麾下?lián)沃凹铩钡膶俟俟俾殹?br />
    “君侯這一次諫言過于冒險了。”在程昱與喬琰行于長安城郊巡視田地的時候,程昱忍不住點評道。

    “仲德先生這話說得有些不對,”喬琰揣著袖籠,頗有幾分重任暫時解決后的輕快,“若不先用一件石破天驚之事來鋪墊,何以能讓人覺得另外一件事與我無關(guān)呢?”

    她朝著程昱投來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

    程昱聽得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她所指的當(dāng)然是益州的情況。

    李儒是個聰明人,他雖自己說什么有陣子沒好好動用頭腦了,但在出發(fā)之前給喬琰留下的還是一個肯定的答復(fù)。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帶著喬亭一起去益州,當(dāng)什么實戰(zhàn)教學(xué)的案例。

    這樣一來,益州那邊的情況跟她這位讓出大將軍位置的驃騎將軍有什么關(guān)系?

    何況她還在忙于律法和農(nóng)耕之事呢。

    喬琰又道:“再者說來——先決之事固然危險,卻遲早會變成他人眼中的高瞻遠矚。”

    在只有三州之地的時候就成型的規(guī)矩,勢必隨著地盤的擴張而入侵,直到適配進更廣的疆域內(nèi)。

    當(dāng)年的首功制度不也是如此嗎?

    程昱恍然一笑,明白確實是自己想多了。

    喬琰雖要爭奪的是大司馬的位置,但她的眼光從來沒有停在眼前的天子登基上,而是早已在將劉虞和那些跳入囊中的賢才妥善收好后,將目光重新放回到五湖四海之地去了。

    “說來還有一件事,”喬琰復(fù)又開口,“請仲德先生舉薦仲饒為大司農(nóng)直屬五官之中的都內(nèi)令。”

    這件事讓喬琰自己來做也可以,但是動靜太大了一點。

    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當(dāng)今天子是劉虞而不是她本人,她都想將大司農(nóng)這個位置給秦俞,程昱還是更合適放在宰輔的位置上,不過如今一步步走也無妨。

    田疇所擔(dān)任的籍田令主要負責(zé)的是皇帝親自耕作以示典范,掌管籍田收獲行祭祀之事,這種位置確實需要劉虞的自己人,喬琰也無所謂將這種權(quán)力移交出去。

    但都內(nèi)令不行。

    大司農(nóng)麾下的都內(nèi)令直接管轄國家錢貨的積貯。

    貨物貯存也包括了關(guān)中的糧倉,在她調(diào)兵期間,這一部分必須嚴格把控在她的手里。

    錢幣貯存和之前的鑄幣三官合并,繼續(xù)把守財政權(quán)柄。

    這是她必須明確掌握在自己人手里的東西。

    雖然作為大司農(nóng)的程昱可以鉗制這一份權(quán)柄,但在劉虞登基后,弘文館中報道的賢才越發(fā)多了,誰也無法保證會不會空降一個人到這個位置上。

    還是提前安排為好。

    程昱頷首道:“君侯的意思我明白。”

    有他這句話,喬琰也不必多擔(dān)心了。

    程昱的話雖不多,卻是個足夠靠譜的后盾。

    她朝前走出了幾步,方才繼續(xù)說道:“此外我有點猶豫對德衡的安排。”

    程昱問道:“為何?”

    喬琰回他:“我既有意讓他入少府,收攏郡國工官之中的圖紙,整頓出工官之內(nèi)官營手工業(yè)的圖紙記錄,將原本隸屬于服官的人手轉(zhuǎn)為發(fā)展紡織業(yè)。等到明年棉花產(chǎn)地擴張,從原本的二百畝增加到五百畝以上后,可將更多棉花抽絲成線,紡織作棉布。”

    她嘆了口氣:“另一方面我又希望他繼續(xù)發(fā)展對武器的提升,盡快將神臂弓做出進一步的改良。”

    要知道,太史慈組建的神臂弓營,現(xiàn)在還用的舊版武器呢。

    “仲德啊,你說人為何沒有一心兩用之法呢?”

    或者說,為什么沒有兩個馬鈞呢?

    程昱還是難得看到她表露出這么一副郁卒的樣子。

    他想了想回道:“若要我說的話,我選后者。”

    “至于紡織的改進,何妨等益州的宣旨隊伍回來后,以他人之物充實己方呢?”

    若論絲織,在當(dāng)今天下,還無有可與蜀錦相比的。

    即便是未來的吳地絲綢業(yè),也遠不能和巴蜀紡織業(yè)相比。

    喬琰想要得到造船之術(shù),可以和江東進行交換,想要得到紡織技術(shù)改進的可能,當(dāng)然也可以和鄰居交換。

    只不過前者還相對來說是個公平的交易,因為周瑜這種聰明人已經(jīng)主動將位置放在了更低的地方,但后者,在劉焉促成了喬琰的大司馬之位后,就勢必要處在更加情勢不由己的處境下了!——

    但如今的劉焉還對此一無所知。

    世人多傳漢中張魯?shù)奶鞄煹滥艿玫絼⒀傻闹С郑耸瞧淠赣H在劉焉這里很得看重,替張魯吹了不少枕頭風(fēng)的緣故。

    可實際上,劉焉并不能算貪戀美色之人。

    對一個果斷為自己請益州牧之封,甚至潛藏天子之志的人來說,所謂的因為張魯母親精通養(yǎng)生容貌極佳,讓劉焉為之傾心,在大業(yè)未成之前都是個荒誕的說辭。

    劉焉對盧夫人看重,只是因為她兼挾鬼道之術(shù)而已。

    也無怪劉焉會喜歡這些讖緯之說。

    當(dāng)年董扶告知于他,在益州這個地方有天子之氣。

    而在他求來益州牧的位置后數(shù)年,隨著漢靈帝劉宏的駕崩,這天下果真陷入了動亂之中,唯獨他這個益州,因為各方險塞的阻攔,處在一個無比太平的發(fā)展環(huán)境中。

    就連董卓挾持劉協(xié)逃入長安后,也要與他維持友鄰的關(guān)系,還要給他大司馬的位置。

    這如何不是有天子氣的代表?

    可惜董扶這位大占卜師在幾年前病故,沒能再多給他留下幾句指示。

    好在,益州這個好地方給他送來了盧夫人。

    這位天師道第二代傳人的妻子精通鬼神命理之說,憑借著對益州境內(nèi)事務(wù)的多項預(yù)測,成功得到了劉焉的信任。

    她此時便坐在劉焉的面前。

    益州人說她擅長保養(yǎng)容顏確實不是一句瞎話,這婦人明明已有了五個孩子,也已年近五十,看起來依然像是個三十出頭的模樣。

    劉焉端詳著她的舉動,見她垂眸看著面前樹立在米盆之中的紙人,口中念念有詞,心中思忖著他問詢盧夫人的問題,便不免有幾分緊張的情緒。

    然而在盧夫人猝然張開眼眸的一瞬,那盆中紙人竟忽然無火。

    劉焉險些驚了一跳,卻還是維持著坐在原地的狀態(tài),以確保自己的州牧體面。

    當(dāng)面前的火燒盡的時候,他才不疾不徐地問道:“我記得我讓你卜的是我的前途,這好像不是什么好征兆?”

    盧夫人看向了他,以輕到縹緲的聲音回道:“君侯恐有大禍將至了。”

    但若盧夫人愿意跟劉焉說真話的話,大概會告訴他,這世上當(dāng)然沒有什么神鬼之說,她這出燃火也頂多算是個小把戲。

    只是她和張魯慣會打配合,讓劉焉早已相信,這并不是什么小戲法可比的。

    這就夠了。

    事實上,早在今日劉焉找上她之前,張魯為徐庶和蓋勛驅(qū)趕出武都郡的消息,已經(jīng)通過快馬飛報,先一步送到盧夫人的手中。

    想到要給兒子討還一個公道,她當(dāng)即做出了將事情往夸大了說的決定。

    就說劉焉大禍將至好了!

    但她話音剛落,便聽外間有人前來,給劉焉奏報道:“君侯!漢中方向傳來消息,長安朝廷初立,天子派遣來使,意圖冊封您為大將軍!來使已在前往成都的路上了。”

    劉焉聞言怔楞了片刻。

    可在意識到這句話中的消息后,他又忽然撫案朗聲笑了出來。

    長安朝廷初立,便將他冊封為大將軍?

    他轉(zhuǎn)向盧夫人說道:“看來你是難得算錯了一次,只是從大司馬降職到大將軍而已,這算什么大禍將至!”

    這甚至……還該算是喜事才對。

    一件長安朝廷向他示好的喜事!

    230. 230(一更) 長安元月

    劉焉雖然有野心,但也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他先前那大司馬位置,頂多就是因為,當(dāng)時幽州那邊劉虞表現(xiàn)出的態(tài)度不符合董卓的訴求,董卓為了表現(xiàn)出對漢室宗親的看重,才轉(zhuǎn)而對他給出了這樣的尊號。

    可非要深究的話,董卓所能掌握的地盤,可能還沒有劉焉本人所掌握的益州更大。

    要不是還有那樣一批覺得劉協(xié)才是正統(tǒng)的老臣,又要不是彼時還有喬琰這個試圖進攻長安奪回天子的外患,劉協(xié)的天子之名大概不會有這么明確,劉焉的大司馬含金量也要打個對折。

    但在長安朝廷重新建立之后,他們?nèi)羰沁肯給劉焉一個高位,比如說在這出消息中所說的大將軍位置——

    這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長安朝廷已占據(jù)三州,比起董卓來說更有實權(quán)朝廷的意味。

    那鄴城朝廷倒是也有冀州青州,現(xiàn)在還多了個外附著的公孫瓚,同樣是三州。

    然而此三州非彼三州。

    劉焉一面希望這兩頭的“三州”打起來,讓他因身居天子之氣所在而從中獲利,一面也知道,現(xiàn)在不是得罪喬琰的時候,若是長安這頭給了他一個名號,他合該順坡下驢地接下來。

    大將軍這個名號就更好了!

    這意味著,這要么是劉虞這位新任天子對喬琰的提防鉗制,要么就是長安朝廷在需要重視他這位益州牧上,達成了明確的共識。

    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對劉焉來說都得算是個好消息。

    出于利益的考慮,劉焉當(dāng)然更希望是前者。

    兩漢權(quán)臣和天子之間的關(guān)系向來微妙,權(quán)臣能得到善終的少之又少,何況現(xiàn)在還是權(quán)臣年少天子年長的狀態(tài),這種組合簡直前所未有。

    劉焉怎么想都覺得,是該當(dāng)出點什么事的。

    比起被盧夫人說成是大禍將至的自己,顯然還是長安那邊生亂的可能性更大。

    不過現(xiàn)在倒不是計較此事的時候,還是先迎接前來敕封的使者為好。

    正如李儒所猜測的那樣,劉焉還不至于犯渾到將自己的野心袒露在使者面前。

    他也打定了主意要在使者的面前拿出一派體面的樣子。

    故而他一面讓人往益州南部的犍為、越巂、牂牁幾郡太守去信,令其務(wù)必不可讓那些南蠻在近日生亂,一面又讓人將他的擺設(shè)與儀仗中有所僭越的東西都給盡數(shù)收斂起來。

    他雖然不知道,他和董扶之間的“益州有天子氣”交談,因為小道消息的緣故被喬琰獲知,而后轉(zhuǎn)告給了李儒,他在此時也沒敢懈怠。

    在漢中的使者前來之時,他擺出的正是一副合格的州牧形象。

    李儒打量著劉焉的一舉一動。

    這位益州州牧比起一朝掌權(quán)的董卓還是要聰明得多的。

    在他迎接使者入成都的時候,他一面表露出了自己的州牧威儀,一面又在言談之間表現(xiàn)出了對長安朝廷的示好。

    在劉焉的話中他提到,在前年年末,董卓還占據(jù)長安的時候,益州州中的從事賈龍和犍為郡的太守任岐自稱將軍,在犍為的東界聚集吏民數(shù)千人,意圖進攻于他,以圖拿下益州之后與董卓結(jié)盟,好在被他領(lǐng)兵攻破。

    如今長安那邊乃是大有平定亂相之態(tài)的朝廷,他這頭的州中,大概就不會有這么多麻煩事了。

    他年紀也不算太小了,便為大漢守著這片邊地疆土就好。

    因今日天色已晚,齊周等人先按照劉焉所安排的那樣入住休息,等到過幾日,他將觀禮宣旨大將軍敕封的人都召集過來,再行宣旨也不遲。

    “這位益州牧好像并沒有我所想的傲慢。”在踏入驛館后,齊周朝著“李蒙”說道。

    他固然覺得被喬琰委任著同行過來的這位好像不太靠譜,總還是要跟人家搭上兩句話的,畢竟難保就是將來在一處做事的同僚。

    齊周原本還覺得,劉焉這位搶先一步提出重啟州牧制度的人,應(yīng)當(dāng)是個梟雄人物,或許接旨歸接旨,還是要給他們一個下馬威的。

    但劉焉似乎很符合這片益州土地給他的印象。

    如今還算是冬日,四野之間無有繁花春樹,不過氣溫要比長安高出不少,更別說是幽州那種苦寒之地。

    這劉焉也得算是和善可親之輩。

    “李蒙”含糊地回道:“誰說不是呢?”

    至于這個判斷有沒有出錯,和他這個來益州游覽長見識的人可沒有關(guān)系——

    且不說益州這邊李儒和劉焉在齊周面前的過招,在荀悅響應(yīng)了征召入朝,崔鈞從并州趕來后,喬琰所倡議發(fā)起的法令變更調(diào)整,隨同田耕前的籌備工作,以及弘文館那邊的招募工作同時開展了起來。

    春耕季節(jié)到來之后忙的是三州的百姓,春耕到來之前,忙的則是這些官員。

    長安朝廷中的大部分官員只知道喬琰在行軍打仗上的本事很高,跟她在政務(wù)上的合作卻很少。

    如今倒是正面領(lǐng)教了一番。

    這位喬侯該怎么說呢……

    在長安的元月氣氛未盡之際,她就已表現(xiàn)出了一派“人才挖一挖總是能有的,時間擠一擠也總是能有的”這種態(tài)度,不斷將人力和時間成本投入到她劃定的三線并行之中。

    這種可用之人都給投入工作崗位的態(tài)度,讓先行拜謁過了天子后前來拜訪她的河南尹司馬防,在這出拜訪之后的五日內(nèi),就將自己的長子司馬朗給送到了太常卿做事。

    但事實上,眼下的情況叫做五線并行可能要更合適得多。

    身在并州的馬鈞已經(jīng)按照喬琰去信一封中所說的那樣,開始對神臂弓展開研究。

    按照喬琰的想法就是,既然蹶張弩的存在已經(jīng)被其他各方獲知了,她能憑借著這種移動不易的武器發(fā)揮出的優(yōu)勢就會大幅度削弱。

    所以她不能還停留在原地。

    穩(wěn)固的炮臺提升了,是不是就應(yīng)該轉(zhuǎn)向靈活射擊了?

    另一方面,并州的樂平書院已經(jīng)在年假之后重新開學(xué),繼續(xù)喬琰以十年為周期的人才培養(yǎng)。

    同時開展著樂平月報的文化傳播工作。

    這種驚人的效率,讓王允黃琬等人都理解了,為何并州軍可以在短時間內(nèi)入涼州入關(guān)中,最終達成兵定長安的結(jié)果。

    但同時,并州出身的官員在養(yǎng)生方面的行動也讓他們嘆為觀止。

    其中的典型代表就是位居大司農(nóng)的程昱。

    喬琰也從中推動了一手,以防有些人身兼數(shù)職,在這春日未到的時候就忙碌病倒了。

    華佗本人暫時還不可能從并州轉(zhuǎn)入長安,改為替這些官員做定期的身體檢查。

    這和華佗的行醫(yī)志向是有沖突的。

    但自他來到樂平,在喬琰的提議下開始整理《備急方》這樣的東西,卻已經(jīng)有一年多的時間了。

    雖還不能說與原版的《肘后備急方》去比較病癥記載的完整,但其中關(guān)于各類生活中常見病癥的調(diào)理、疾病的預(yù)防,以及提高身體素質(zhì)的養(yǎng)生手段,都已經(jīng)有了個可初步推廣的框架。

    也很快以成文的方式給這些關(guān)中官員人手發(fā)放了一本。

    拿到此物的荀悅朝著來給他送此物的荀彧看去,神情中有一瞬的無語。

    荀悅和荀攸的外表是有點像的,他也不喜歡說話,故而在早前過起了隱居生活,現(xiàn)在能被喬琰請到長安來,倒不是喬琰一通對法令和民生的前景規(guī)劃將他給說動,而是因為荀爽荀彧和荀攸都對喬琰的行事表現(xiàn)出了認可。

    不過這位“性沉靜,美姿容”的荀氏子弟,現(xiàn)在有點懷疑,他們這祖孫三輩是不是都對喬琰的認知還不夠完備。

    但局勢如此,民生如此,非要荀悅說的話,他也寧可多做一些事,起碼要比早前宦官當(dāng)?shù)馈⑹咳藷o有出路的情況好了不知多少。

    他只是忍不住跟荀彧調(diào)侃道:“我現(xiàn)在算是知道,你們?yōu)楹我獦O力建議我前來了。”

    因為喬琰的想法太多了,她本人又太有行動力,為了讓這些措施落成,總得挖掘出更多的人填補進崗位中。

    和荀悅有同樣想法的是陳群。

    陳氏有“三君”美名在外的是他的祖父、父親和叔叔,并不是他本人。

    律令這個東西說起來簡單,制定起來很瑣碎,因其關(guān)系到賞罰執(zhí)行,負責(zé)掌管此事的也最好是天子心腹,現(xiàn)在卻讓他成為了其中一員。

    這很難不讓他懷疑,是知道他有多少本事的父親直接把他給賣了。

    可惜這種猜測顯然不適合去當(dāng)面問陳紀,陳群最多也就是在辦事的時候心中嘀咕了兩句。

    何況如今這幅長安城中欣欣向榮的景象,令有真材實料之人在忙碌之余也只覺心中歡喜就是了。

    再者說來,喬琰的事務(wù)安排除卻極個別的情況之外,也只集中在成年人身上。

    比如說在前來觀看天子登基典禮的樂平潛力股中,和荀彧有過一段師徒關(guān)系的諸葛亮,就在得到了喬琰的準允后參觀過一陣長安農(nóng)事項目的籌備,也在從中參與了幾日。

    但即便喬琰看得出他在其中的潛力,也沒打算讓他直接從實踐操作開始,而是把人丟去弘文館旁聽那邊的辯論會和各方士人的展示環(huán)節(jié)了。

    開拓見識可以,直接上工就不必了。

    再過幾日就讓他回樂平繼續(xù)讀書去。

    反正那些各個派系的士人大多是拔出一個帶起一群的,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喬琰還不至于到真在內(nèi)政崗位上缺人的地步。

    真要說的話,她缺的是技術(shù)型人才。

    在大多數(shù)人的眼里,像是馬鈞和畢嵐這樣的,實在是不務(wù)正業(yè)得很。

    可喬琰始終奉行的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也深知,這種人才發(fā)揮出來的作用甚至是具有顛覆性的。

    只可惜,能留在記載上被她挖掘出來的少之又少。

    她也只能寄希望于隨著樂平的數(shù)學(xué)發(fā)展,馬鈞能培養(yǎng)出更多弟子,能暫時緩解她的燃眉之急。

    然而這還不夠。

    計算不意味著創(chuàng)新,所以她還需要通過獎勵開創(chuàng)者來不斷尋找潛力股。

    想到這里,她就忍不住往黃月英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孩子到底什么時候能學(xué)成呢?

    這會兒因為喬琰意圖將樂平月刊的數(shù)量擴張,送到關(guān)中的緣故,昭姬的人手不足,黃月英繼續(xù)留在此地幫起了忙。

    大概是因為精神專注的緣故,她并未留意到同在此地的喬琰投過來的希冀眼神。

    奈何并不存在時光機這種東西,喬琰也只能等著她們慢慢長成。

    蔡昭姬忽然在此時開口問了句,打斷了喬琰的沉思。

    她問道:“說起來,君侯今年有給鄴城朝廷那邊送年禮嗎?”

    呂令雎也在此地,正跟黃月英在旁邊一起整理月刊,一聽到這種八卦問題,她忍不住探出了腦袋。

    反正這種問題,看的一般來說是別人的笑話,又不是君侯的。

    所以她這也不能算是什么不合適的舉動。反而……反而還應(yīng)該叫做努力向君侯學(xué)習(xí),以后可以效仿她打擊對手的方式。

    喬琰收回了思緒,回道:“送當(dāng)然是送了,但是也算不上年禮。”

    此前她需要給劉辯送年禮,相當(dāng)于是在對外表示——

    在劉宏所遺留下來的兩個兒子中,她選擇了劉協(xié)。但對劉辯,她以尊敬其為弘農(nóng)王的說法,依然留有一部分的移情和尊奉之念。

    然而今年,她出于時勢的考慮將劉虞給送上了皇位,以圖能在劉協(xié)失蹤之后維系民生安定。

    也正是因為這個決定,她將進一步將鄴城視為偽朝。

    在這種局勢下,她當(dāng)然不再適合和弘農(nóng)王保持“藕斷絲連”的狀態(tài),以防這種對對方的尊重,反而會成為長安城中有人發(fā)起指責(zé)的理由。

    她一向很嚴謹?shù)摹?br />
    畢竟她現(xiàn)在尊奉的天子,若是要跟劉協(xié)劉辯去算什么血緣關(guān)系,那可真是有點太遠了。

    炎漢四百年所發(fā)展出的漢室宗親多得很,像是劉焉這樣的,若非他本身有實力也有地位,其實更大的可能還是在漢朝宗室之中成為一個沒多大存在感的一員。

    她接著說道:“若說這個是年禮,還不如說這是一封戰(zhàn)書。”

    “我們這頭改元建安,那頭便自稱永漢,可天下不可能永遠都有兩個大漢,自然是該在這種時候宣戰(zhàn)的。”

    “弘農(nóng)王為孝靈皇帝遺脈,漢室正統(tǒng)宗親,以陛下之仁厚,勢必不會將其趕盡殺絕。故而我這年禮便只表達一番他將來會成為我等手下敗將,成為我方的一份子就是了。”

    “又有先帝托我以清君側(cè)之職,我也算弘農(nóng)王半個長輩……”

    喬琰說到這里,從腰間的佩囊中摸出了一枚銅幣。

    這枚銅幣并沒有尋常五銖錢的方口,上面也自然沒有“五銖”的字樣,而是雕刻著長安城并秦嶺的圖樣,也正是今年的壓勝錢。

    “我送了他一枚此物,和一份樂平月報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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