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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1 章

    日光透過窗灑進(jìn)屋里, 鋪了薄薄的一層,像烤化的蜂蜜。

    床上的人顯然不耐煩這光,裹著被子翻了好幾次身, 終于忍無可忍地蹭起身。

    她先是楞了一下, 隨后頂著頭凌亂的毛晃腦袋,再看看自己的手。

    白皙勻稱, 比例纖長,看著就是只巧手。江如練往后一靠, 總算松了口氣。

    自己還有個人樣。

    身邊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如清泉漱玉。

    “這是在做什么。”

    另一道女聲馬上接嘴:“在看自己有沒有變成小鳥,否則有些事情可就不好解釋了。”

    帶著笑意和濃濃的調(diào)侃, 讓江如練瞇起眼,余光掃向身側(cè)。果不其然發(fā)現(xiàn)了床頭柜上的白色折扇。

    她拎起扇子開窗、用力往外丟,把床邊人拉向自己, 動作極快并且一氣呵成。

    扇子開始嚎:“我好歹幫了你唉!”

    江如練又起身“砰”的一下關(guān)窗,這下世界徹底安靜了。

    安靜到只剩下自己和卿淺的呼吸。

    她隔著層棉被抱人, 尤嫌不夠真切。

    掀開被子把卿淺也攏進(jìn)來,才肯舒舒服服地閉上眼。

    被體溫煨得暖和的狹小空間里, 有淡淡的草木香氣,還有卿淺傳遞過來的心跳。

    格外令江如練安心。

    “我之前沒有拿回記憶,聽白云歇講總像在聽別人的故事。”她甕聲甕氣地說話, 抱著卿淺撒嬌:“能再遇見卿卿真好。”

    “嗯。”

    回應(yīng)她的是卿淺擱進(jìn)臂彎里的腦袋。

    大概是躺久了, 江如練總覺得手腳酸痛,又像是出了一身的汗。

    鳳凰天生愛潔, 于是她翻身準(zhǔn)備去梳梳毛。人還沒走, 衣服就被卿淺準(zhǔn)確地揪住。

    后者瞬也不瞬地望著她, 眼尾痣那么明顯, 一雙眼睛像是會說話。

    江如練笑著解釋:“去洗個澡。”

    卿淺還是沒放手,輕聲道:“帶我。”

    唰的一下,面前人不知道聯(lián)想到了什么,耳垂?jié)u漸蔓上嫣紅,說話也開始結(jié)巴。

    “那、那就得花一個小時了。”

    卿淺抬眸:“你可以洗兩個小時。”

    尾音輕飄飄的往上翹,像只小鉤子,也不知道要釣誰。

    江如練不敢深想,什么澡要洗兩個小時啊?

    她沒拒絕也沒答應(yīng),反而轉(zhuǎn)移了話題:“我睡了多久?”

    “一天。”

    江如練有些驚訝地挑眉:“才一天?”

    以妖丹受損來算,再怎么都需要個一兩年。

    更何況她是硬生生把妖丹掰開了,就算是變成失智小鳳凰都不為過。

    不用想都知道,是師姐用了什么法子,才讓她好得這么快。

    像是知道江如練的疑惑,卿淺慢悠悠地解釋:“我用膠水把你的妖丹粘回去了。”

    “嗯?!”

    雖然知道師姐是在唬她,但江如練從小養(yǎng)成了聽話的習(xí)慣,還是不自覺地慌了一下。

    就差把妖丹摸出來看看怎么回事。

    卿淺嘴角牽了牽,露出了今天第一個淺笑:“騙你的,我用自己的妖丹補(bǔ)上了。”

    江如練傾身,在卿淺面前揮揮手,比之前更慌。

    “那你有沒有事?眼睛恢復(fù)了嗎?”

    白云歇當(dāng)初告訴她,卿淺體弱以至于五感缺失都是因為丟了妖丹,只需要還回去就行。

    可這么多年來神木的妖丹為護(hù)她魂魄磨損嚴(yán)重,又拆來拆去的,效果能剩下多少?

    她一邊想去探卿淺的靈脈,一邊絮絮叨叨地抱怨。

    “師姐真的是,根本不愛惜自己,萬一又出問題了怎么辦?”

    卿淺微微蹙眉,往旁一偏輕易躲開。

    眼神和語氣都冷:“不打招呼就獻(xiàn)祭刨丹,你有什么資格指責(zé)我。”

    江如練一時無言以對,這算什么?恢復(fù)記憶后,就開始算前世的賬了?

    腦瓜子有點疼,仔細(xì)想想,之前確實有很多話沒來得及說。

    她已經(jīng)記不起投向寒澗的感受,卻還記得告別時卿淺困得不行,還要強(qiáng)撐著去拉她衣袖的手。

    “你死了我就會殉情。”江如練皺著眉組織語言:“與其一起死不如讓你活下去。”

    因為鳳凰殉情是難以抑制的本能,她當(dāng)初還覺得這樣很劃算。

    卿淺站起來乜她:“為什么?我們那時候還沒確認(rèn)關(guān)系。”

    江如練頓時愣住了,腦子里突然插進(jìn)來首歌——

    “我連你的手都沒牽過,可我卻對自己說,你是我的老婆。”

    她們的親密關(guān)系止步于擁抱,和牽手也沒差。

    鳳凰眼神亂瞟,試圖掩飾尷尬:“……我單方面確認(rèn)的。”

    卿淺沉默。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天道果然是公平的,賜予一個種族強(qiáng)大天賦的同時,還會加上些難以評價的本能。

    眼前這只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她往外走出幾步,卻突然回身,差點沒撞進(jìn)江如練懷里。

    江如練嚇了一大跳,迫不得已只能后退,撞到床沿,順勢坐了下去。

    兩個人的位置對換,卿淺欺身,唇瓣貼上了同樣柔軟的耳垂。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走之后,我要怎么熬過千年萬年的孤獨(dú)。要捱過多少個昆侖的風(fēng)雪夜,我才能不再期待黎明?”

    江如練看不見卿淺的表情,但被這涼絲絲的話撥得心顫。

    她把人推開,也委屈地嚷嚷:“師姐不也這樣?替我做決定,還隱瞞身體情況。我們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

    在她看來,這件事兩邊各打五十板就算是扯平了。

    誰都沒錯,不用在這種事情上爭個高下。

    可見卿淺垂下眼簾,一聲不吭的模樣,她又忍不住去哄。

    “我有分寸,你看,現(xiàn)在我不是好好的——”

    話沒說完,床上的人已經(jīng)消失。

    層層棉被間落下只紅色小鳥,滿臉懵逼。

    長尾巴和呆毛都有,就是只有燕子大小,一只手就能抓起來。

    小鳳凰歪頭:“啾?”

    說的還不是人話。

    或許是妖丹受損導(dǎo)致靈氣滯澀,她變不回人形,連話都說不了。

    江如練頓時急了,在床上撲騰翅膀:“啾啾啾啾!”

    啾出了一長串,卿淺還是無動于衷,那面無表情的樣子讓江如練無端打了個寒顫。

    她確定師姐聽得懂,可對方好像并不打算幫忙。

    不僅如此,還伸手過來要捉她。

    江如練連忙撲騰著試圖溜走,爪子交替快出殘影。

    奈何對于一只小鳥來說,床實在是太大,層層被褥如同山丘。

    江如練不慎被絆倒,摔了個趔趄。

    逃跑事業(yè)中道崩殂,她就這樣被卿淺提溜起來,雙爪離地。

    小鳳凰能屈能伸,立刻軟成一團(tuán),舉爪求和:“啾——”

    她的意思是不要生氣,有事可以好好商量。

    卿淺誠懇地承認(rèn):“不,你是對的,我之前確實考慮欠妥。”

    江如練還沒來得及高興,卿淺話音一轉(zhuǎn),居高臨下地睥著她:“但那又如何?”

    她不打算裝了,光明正大的賭氣。

    江如練瞳孔驟縮,火又不敢放,爪子就只能無助地刨空氣。

    拼命掙扎無果,還是被卿淺抓進(jìn)浴室,隨手放在了洗漱臺上。

    她蹦噠著要去開門,哪知卿淺反手就給門落下鎖,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小鳳凰著急地在門前來回打轉(zhuǎn),身邊卻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

    身邊的鏡子倒映出卿淺的背影。

    她解下扣子,如夜曇剝開層層花瓣,白嫩且沾著露珠。

    江如練愣了會兒,還是緩慢地轉(zhuǎn)過頭,在原地呆若木雞。

    水汽蒸騰,玻璃朦朧不清,奈何她視力太好。

    甚至能看清水珠的行動軌跡。

    它沿著形狀優(yōu)美的肩胛骨滾落,在后腰處忽地減了速。或者從鎖骨往下,沒入溝壑中消失不見。

    現(xiàn)在,寧愿消失不見的就變成了江如練自己。

    卿淺撩起濕漉漉的白發(fā),燈光帶出晃眼的水澤。

    她漫不經(jīng)心地斜過來一眼:“溫度高點。”

    梨苑還是老式裝修,沒有暖燈,洗起來怪冷。好在有一個全自動聲控小鳥取暖器。

    取暖器“啾”了聲,表示好的。

    隨著溫度逐漸上升,鳳凰的心逐漸變涼。

    她一屁股坐地上,羽毛也不蓬了,任由水珠打濕自己。

    什么都沒有了,別說兩小時,兩分鐘都沒有。

    這場爭論她輸?shù)脧氐住?br />
    十幾分鐘后,卿淺換了套新衣服,用靈氣蒸干頭發(fā)。順手把失魂落魄的小鳳凰放到自己肩上,準(zhǔn)備出門。

    下午的陽光正好,梨花謝后綠葉已經(jīng)郁郁蔥蔥。

    早已等候多時的裴晏晏俯身作揖:“師叔祖,青蘿峰的東西都要搬走嗎?”

    卿淺頷首,對此顯然是知情的。

    反倒是江如練晃晃頭頂?shù)拇裘编眴枺骸鞍崮娜ィ俊?br />
    “你家,我也去。”

    江如練放心了,昂首挺胸地準(zhǔn)備回家。

    “還有,”裴晏晏一張小臉格外嚴(yán)肅:“裘唐死在停云山,我們可能得給妖管局一個解釋。”

    江如練又立馬激靈起來,還要解釋!

    告訴他們這廝運(yùn)氣不好,誤闖后山禁地觸發(fā)了陣法,倒霉死的。

    小鳳凰啾啾唧唧個不停,試圖讓卿淺轉(zhuǎn)達(dá)。

    裴晏晏見過江如練的原形,但沒見過這種小好幾號的。

    這其中的原因她也不想好奇,就低頭乖乖聽著。

    鳥語根本聽不懂,她眉頭就沒松過,直言問:“前輩在說什么?”

    卿淺伸手指把鳳凰搓了搓,隨口道:“在罵羽族臟話,小孩子不用聽。”

    江如練:“……”

    裴小掌門滿頭問號,便小心翼翼地試探:“那這件事?”

    “她說容后再議,她現(xiàn)在沒空。”卿淺又替她答了。

    江如練羽毛蓬起,她想要大叫!沒有!她根本沒有說過!

    卿淺三言兩語就決定好了,完全不給江如練參與的機(jī)會。

    直到她邁出梨苑,肩上的小鳥還在鬧個不停。

    大概是嫌吵,卿淺把小鳳凰抓下來,手動讓其閉嘴:“嗯?其實我也聽不懂你在說什么,太復(fù)雜了。”

    她心情極好地勾起嘴角,瞇眼躲避燦爛的陽光:“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主意。”

    被最愛的人挾持在手里,哪怕被嫌棄,江如練也沒有了脾氣。

    算了,誰讓她笑得這么好看呢。

    她倆走得輕松,裴晏晏只能唉聲嘆氣地坐院門口。

    手邊還放著把從草叢里扒拉出來的白折扇。

    “不想當(dāng)掌門,想去停云山景區(qū)里賣煎餅。”

    白云歇飄出來,安慰似的拍拍小孩的肩:“和我真像呀,我當(dāng)初也想去街上擺個攤給人算命。”

    裴晏晏托著腮閑聊:“老祖宗,你不像閑得下來的人。”

    “我倒是想閑點。”

    白云歇學(xué)著她的樣子坐門檻上,笑吟吟的。

    “但是人各有命么。你看那倆,一個是上古神木,一個是得天獨(dú)厚的鳳凰。

    也就她們能把妖丹當(dāng)糖豆那么送。換個什么其他的,早玩沒了。”

    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眺望著遠(yuǎn)處,眼底晦暗不明。

    “人族就不一樣了,千年前只能在妖獸的壓制下苦苦掙扎。現(xiàn)在寒澗的陣法少了火魂魄,又要怎么去修補(bǔ)呢。”

    作者有話說:

    “我連你的手都沒牽過,可我卻對自己說,你是我的老婆。”——出自張杰的歌《老婆》

    后文沒有什么虐的情節(jié)了,祝大家新年快樂。OvO

    ✿ 第 72 章

    卿淺回家花了多久, 江小鳥就折騰了多長時間。

    比如伸展翅膀,嘗試調(diào)動靈氣,又比如啾啾個不停, 更或者把毛茸茸的腦袋貼到卿淺臉頰上蹭蹭, 裝乖巧。

    卿淺余光掃過,實在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某妖腦子或許隨著體型一同變小了, 看上去就不太聰明。

    直到回家,鳳凰才終于琢磨出變回來的方法。

    她們離開了十幾天, 屋內(nèi)陳設(shè)依舊。

    只是多了些卿淺的東西,堆疊整齊的古籍、泛黃的筆記,還有大小不一的箱子, 把原本寬敞的客廳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江如練煩躁地薅了把自己的頭發(fā):“嘖。”

    在白發(fā)美人冷冷看過來的同時,她反應(yīng)過來了,連忙解釋:“當(dāng)然不是煩你。”

    妖丹受損的后果太難預(yù)料, 這種無法控制情況以后還會不會出現(xiàn)?有沒有別的后遺癥?

    哪怕是向來樂觀的江如練此時都免不了一番焦慮。

    打起架來心里沒底,如果再出什么差錯就相當(dāng)麻煩了。

    這念頭一晃而過, 她瞄了眼垂眸不語的卿淺,匆忙拉著人坐下, 又去燒水倒茶。

    客廳的落地窗擦得一塵不染,視野極佳。

    遠(yuǎn)處重重山川,近處竹影疊疊, 燦爛的陽光落在杯中, 也落在卿淺的發(fā)絲間。

    江如練回過頭來,一見便忍不住笑。

    她塞了杯熱茶到卿淺手上, 打趣道:“多曬曬太陽, 卿卿會不會發(fā)芽?”

    卿淺淡聲:“神木已死, 我算只半殘的妖。沒有葉子、不會開花, 更不能讓玉竹直接結(jié)果。”

    非要說,她現(xiàn)在的處境很尷尬。缺少大妖與自然溝通的能力,也無法把自己完全當(dāng)成人。

    她低眉飲茶,仿佛再度體會到江如練幼時的心情。

    在停云山,在那個屬于人的地方,身為妖又要如何自處呢。

    “以后就住這里了?”江如練突然開口問。

    卿淺這才回過神,點點頭:“其他地方也行。”

    “那——”

    “不回昆侖,”卿淺一下子就猜到了江如練想說什么,不等她話說完就打斷:“不想回昆侖。”

    江如練頓了頓,忽地傾身,手一撐把卿淺圈進(jìn)自己的領(lǐng)地。

    她低頭,虔誠又溫柔地啄了口卿淺的側(cè)臉。

    她完全能理解。

    昆侖于她而言很重要,但發(fā)生了那么多事,故地重游又豈是當(dāng)年心情?更何況那棵死去的神木還猶在眼前。

    “聽你的。”

    某鳳凰吧唧吧唧親了好下,眼角眉梢都溢滿了笑意。

    卻忽然壓低聲音:“但是有些事情必須聽我的。”

    “鳳凰忠貞,只會與認(rèn)定的伴侶度過一生。所以我無法接受任何理由下的分手。”

    江如練不是第一次說明了。上次卿淺的忽熱忽冷讓她印象深刻,以至于后來知道了真相,還是心有余悸。

    她恨不得在卿淺耳邊重復(fù)好幾遍,以求得到一個肯定的答復(fù)。

    “如果實在要分開,我會把師姐鎖進(jìn)地下室,和我收藏的寶石一起,然后——”

    卿淺的手指倏爾貼上唇瓣,江如練的“威脅”被迫終止。

    她有些怔愣,第一反應(yīng)居然是擔(dān)心,怎么師姐的手這么涼。

    囿于姿勢,卿淺只能仰著頭。氣勢卻比江如練高出一截,眼底掀不起波瀾,仿佛居高臨下的是她。

    “在這種事上,我似乎從未拒絕過你。你覺得這對我來說算懲罰嗎?”

    “”

    江如練反應(yīng)了幾秒,才意識到“這種事”指的是什么。

    她抿抿嘴,完全無法反駁。卿淺“寵”她,幾乎是到了任她索取的地步。

    而她還在這種小事上糾結(jié),這樣看來,反倒是自己胡攪蠻纏了。

    江如練皺眉:“那我們說好,以后誰都不能替對方做決定,不能冷戰(zhàn),不能”

    她上下嘴皮一碰說個不停,從日常相處到特殊情況,把能想到的都立了一遍規(guī)矩,還要在末尾加個“待完善”。

    只不過語氣放得軟,姿態(tài)放得低。看卿淺時目不轉(zhuǎn)睛,擺明了在示弱。

    強(qiáng)勢不過三秒。

    早已看透江如練的本質(zhì),卿淺興致缺缺地把玩茶杯:“哦。”

    江如練瞇起眼睛:“你到底有沒有認(rèn)真聽我說話?”

    “想吃慕斯蛋糕。”

    某人連敷衍都懶得。

    鳳凰當(dāng)場炸毛,再一次湊上去把人按在沙發(fā)上,又氣又不敢真的動手。

    “師姐根本沒把我的話放心里!”她委委屈屈地控訴。

    卿淺絲毫不為所動:“想吃酸奶慕斯蛋糕。”

    “行,你等等。”

    到底還是江如練先退讓,她把自己隨便拾掇了一下就要出門。

    外賣可送不到這里來,只能自己當(dāng)一次快遞小鳥,快去快回還能趕上晚飯。

    還沒走,就先有只手探過來,試圖揪住她衣袖。

    卿淺不知什么時候跟過來,想要和她一起:“我也要——”

    江如練想也不想就把人推回去,皺眉叮囑:“你在家休息,臉色還白成這樣,手也冷。”

    她推己及人,覺得師姐怕是也傷得不輕。

    卿淺沒糾纏,只垂眸乖乖道:“早點回來。”

    家里有人等,就和窩里藏滿寶石一樣。

    鳳凰心滿意足,臨到山腰卻突然拐彎,往停云山上去。

    她從寸步不肯入到現(xiàn)在來去自如,也不過個把月。守山門的弟子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

    江如練目標(biāo)明確,打聽了幾次,在青蘿峰揪住行色匆匆的裴晏晏。

    “小掌門,我丟出去的那把扇子呢?”

    裴晏晏上下打量,看江如練神色自如的模樣,捉摸著心情還不錯。

    她這才乖巧行禮:“太師叔祖在院子里等你。”

    見江如練抬腳就要走,又趕忙攔下來:“太師叔祖魂快散了,真經(jīng)不起你燒。”

    “嗤。”

    那張姣好的臉上出現(xiàn)了明顯的嘲諷。似笑非笑,看得裴晏晏一哆嗦,把手縮了回去。

    她不禁腹誹,這擺明了是要去秋后算賬,哪是自己能插手的?白云歇果真如傳說中那樣,偏愛戲耍小輩。

    現(xiàn)在可好,只能讓她自求多福咯。

    *

    青蘿峰,還是熟悉的竹林和石桌。

    那抹白影也在其中,還遙遙向她舉杯:“你是來和我共謀大計的?”

    江如練心態(tài)瞬間有些爆炸。

    她氣勢洶洶地沖過去,一把奪過白云歇手上的酒杯。

    “哐當(dāng)”,杯子落到桌上發(fā)出一聲脆響。

    她冷著臉坐下:“你有那么多機(jī)會可以告訴我真相,偏偏隱瞞到現(xiàn)在。”

    “不教卿淺人族的修行方法,她可活不到現(xiàn)在,”白云歇輕笑幾聲:“而你那時太小,過早暴露,修為能護(hù)住你心愛的卿卿嗎?”

    江如練也笑。

    道理是這樣的沒錯,但事情發(fā)展成現(xiàn)在這樣,白云歇難辭其咎。

    “是,你當(dāng)初什么都沒做,你只不過是放任了裘唐禍引昆侖。”

    白云歇點點頭,甚至還拎起酒壺給江如練滿上一杯,語速不急不徐。

    “他偷了我的蠱。可陣法一經(jīng)啟動便再無回轉(zhuǎn),我抓不到他,便只能將計就計。”

    那杯酒被江如練推回去,幾度想縱火燒人。

    奈何還有事沒說明白,她深呼吸,耐著性子問話。

    “還真敢承認(rèn)。你現(xiàn)在又出現(xiàn),可不單單是為了做紅娘吧?”

    “我確實心思不純。”

    白云歇攬過酒,舉杯的動作像是想喝。

    只是魂體沒有五感,便只能做做樣子。最后輕嘆了一口氣,不知道在遺憾些什么。

    “留魂魄于世,你們只是原因之一。自親友去后,白某余生都在完成他們的遺愿,自認(rèn)問心無愧。”

    這句話一出,就跟火星子蹦進(jìn)了炭火里,風(fēng)一吹就燃。

    把江如練從頭點到尾,直接拍桌子站起來:“你指的完成遺愿,是騙卿卿當(dāng)你徒弟,還占我便宜?!”

    白云歇眨眨眼睛,露出相當(dāng)“真誠”的笑容,權(quán)當(dāng)默認(rèn)。

    江如練牙癢癢,真想給她一拳。然而魂體又抓不到,屬實是有氣沒地撒。

    抬頭看了眼天色,斜陽半落,余暉幾百年如一日,落在青蘿峰的梧桐與竹林間。

    她頭也不回地離開。

    “我們不算兩清。我管你怎么想的,別再扯上我和卿卿就行。”

    氣鼓鼓小鳥在山林間走路如風(fēng),她還趕著去給卿淺買蛋糕。

    路過停云山門時,江如練驀然停下腳步。

    長長的石階下,女子的身形半隱在陰影中,白發(fā)依舊很明顯。

    守夜的弟子忙著點燈,她就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沉默不語,與身邊的景致毫不相融。

    江如練心里壓不住酸澀,眉頭自然也舒展不開。她快步走過去,先脫了自己的外套給卿淺披上。

    卿淺悶悶地問:“你怎么在停云山?”

    “去見白云歇,”還不等對方反應(yīng),江如練繼續(xù)道:“怎么,師姐不也在這里?”

    卿淺轉(zhuǎn)過頭,避開江如練的視線。這舉動一出,反而不用解釋了。

    “哦,我明白了,師姐也是來見她的。”

    江如練氣急反笑,說什么要吃蛋糕,其實只是某人心里打的小算盤。騙她離開,好自己去和白云歇對峙。

    小算盤被識破了,卿淺也不惱。默默把自己冰涼的手塞江如練手里,與她十指相扣。

    “你和師——白云歇談什么了。寒澗的陣法?”

    江如練冷哼:“誰要管人類的破事?他們愛咋樣咋樣,我只想和師姐一起。”

    她拉著卿淺正準(zhǔn)備走,遠(yuǎn)處卻冒出個人影。

    那人徑直跑過來,累得腰都直不起:“等等!”

    江如練從雜亂的記憶里拎出個人來:“顧曉妝?”

    這姑娘大概跑了不少路,胸口還劇烈地起伏著。看見她倆后眼睛忽地就亮了,滿是慶幸。

    她氣都沒捋順就開口:“還好沒錯過。”

    說完又突然從身后變出捧花,直直地懟到江如練面前。

    “聽裴晏晏說卿前輩的病好了?我特意買了花送給你們,祝你們百年好合!”

    顧曉妝深鞠了一躬,真誠道:“還有,謝謝前輩!”

    那是一束百合,周圍點綴著嫩黃色的雛菊,顯而易見的鮮活明亮。

    恍惚中,與記憶中同樣鮮艷的花重疊在了一起。

    江如練挑了挑眉,沒去接,反而回頭看卿淺。

    后者沒回應(yīng),她才接過花擺擺手,意思是“行了,快走”。

    顧曉妝知道她性格,沒把這冷淡的樣子放心里。嘴角牽起一抹笑,傻呵呵地打招呼告別。

    直到少女的背影沒入黑暗中,江如練神色復(fù)雜:“她”

    曾經(jīng)只是莫名的有好感,放現(xiàn)在細(xì)想,她好像那個冒著風(fēng)雪,為昆侖山巔帶來一束花的小姑娘。

    卿淺思忖片刻,也拿不準(zhǔn):“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轉(zhuǎn)世之說太過渺茫,還是珍惜當(dāng)下為好。”

    江如練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她抱著花,回去時都沒有說話。

    到最后,卿淺撓了下江如練的手心,成功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你并不像你說的那樣絕情,相反,心軟得很。”

    江如練對此并不是很認(rèn)可:“我當(dāng)初是妖界狠茬,誰見了不躲?”

    卿淺乜她一眼:“可你在昆侖,居然試圖給樹擋雪。”

    怎么會有大妖同情一棵樹,把自己的地盤和食物同那些弱小的生物分享。

    江如練燥得臉紅,聽起來自己特別幼稚。

    可卿淺拉著江如練的手揣兜里,語調(diào)輕快:“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過在那之前,得先請我吃慕斯蛋糕。”

    ✿ 第 73 章

    卿淺的要求江如練當(dāng)然不會推辭。

    她對除竹米以外的食物不感興趣, 但這并不妨礙她和師姐逛夜市小吃攤。

    這座城市的煙火氣藏在老舊的長街里。

    無數(shù)吆喝的招牌、閃光的燈、還有形形色色的人構(gòu)成喧鬧畫面。

    連卿淺冷冽的氣質(zhì)都被沖淡了不少。

    她低著頭,白發(fā)暈出溫和的暖光,軟軟地落在肩上。

    視線則在白滾滾的芝麻湯圓, 與熱騰騰的紅豆餅之間梭尋。

    江如練一手提著蛋糕, 一邊好心情地等待卿淺做選擇。

    其間任由人潮洶涌,她都紋絲不動擋在卿淺身邊, 遮住那些窺視。

    她微微笑,實際上在想, 師姐的發(fā)色太惹眼,得想個辦法勸她染黑。

    殊不知她自己也屬于花枝招展、惹人注目的那一類。

    第三次聽見有人壓低聲音討論“她長得好漂亮,要不要過去要個聯(lián)系方式”后, 卿淺不自知地抿了抿唇。

    她不糾結(jié)了,拉拉江如練衣袖:“只要紅豆餅,太多吃不完。”

    江如練立馬殷勤地付錢:“老板, 拿一個紅豆餅。”

    “好嘞!”

    足有巴掌大、有著氤氳香氣的餅裝進(jìn)紙袋里,又被江如練塞給卿淺。

    后者無比自然地去牽江如練的手:“回去了。”

    她走得稍顯匆忙, 吃得也快,三兩下解決了大半。

    卻突然停下腳步, 把手里的紅豆餅遞到江如練嘴邊。

    江如練看都沒仔細(xì)看,乖乖探頭,吃了滿嘴麥子香。

    她嚼了幾口, 還是只有餅皮, 干燥且不夠甜。

    看來是賣餅的老板不夠厚道,紅豆餡少而餅皮太厚, 被卿淺嫌棄后才投喂給了自己。

    可是師姐和自己分享同一個餅, 還親手喂自己吃耶!

    想到這里, 江如練就控制不住自己嘴角的弧度。盯著卿淺慢吞吞吃餅的小動作, 笑容也越來越明顯。

    她一笑,眉眼也彎彎,滿街的燈火落進(jìn)她的眼里,恰如春花。

    卿淺余光瞥見,有些不明所以地皺眉,這只鳥到底在傻樂些什么?

    只吃餅皮也能笑得那么開心。

    “快點、快去要她聯(lián)系方式。”

    不遠(yuǎn)處的討論聲再次傳來,江如練嘴邊的笑容有些許凝固。

    那兩個男人已經(jīng)鬼鬼祟祟地跟了一路。

    她正準(zhǔn)備走快點好把他們甩掉,卿淺卻又停下了。

    路邊是個賣傳統(tǒng)油紙傘的小店。

    各式畫工精致的紙傘打開,陳在石階上供顧客挑選。

    她傾身撿起一把白傘,傘面上粉紅色的桃花灼灼盛開,兩只春燕在其中嬉戲打鬧。

    江如練詢問:“師姐想買一把嗎?”

    說完就摸出手機(jī)準(zhǔn)備付錢。

    哪知卿淺突然將傘往身側(cè)一傾——

    燈光忽暗,喧鬧的市場倏忽失聲。江如練猝不及防,嘴唇撞上了同樣的軟玉溫香。

    柔軟、帶著點紅豆和麥子的甜香。

    她就這樣被卿淺按頭親了個正著。

    清麗的容顏近在咫尺,江如練眨眨眼,發(fā)現(xiàn)自家?guī)熃阋粍硬粍樱瓦@樣貼著,好像不知道該做什么了。

    最后更是垂眸往后退,避開了自己的視線。

    這樣隱晦的羞怯非但沒讓江如練滿足,還生出了逗弄的心思。

    她笑:“甜。”

    如她所料,卿淺藏在白發(fā)里的耳朵好像染上點薄粉,無所適從地拿著傘,放也不是、舉也不是。

    于是江如練眼含戲謔,當(dāng)著卿淺的面咂嘴:“嘖嘖,這餅真甜。”

    身后跟著的那兩人不知什么時候消失了。

    卿淺把嘴唇抿得更紅,轉(zhuǎn)身就走,不過一瞬就消失在人潮中。

    眼瞧著逗過了頭,江如練手忙腳亂地付完傘錢,急急跟上去。

    等撥開人群才發(fā)現(xiàn),倒也不需要她追。

    她的師姐就站在不遠(yuǎn)的地方等,眸光安靜如水,倒映的全是自己。

    心下一松,像是打開了甜蜜的糖果閥門,灌了江如練滿心滿眼,暈暈乎乎。

    她幾步追上去,小心翼翼地去牽卿淺的手,有意放軟聲音。

    “師姐,師姐。”

    像撒嬌的小鳥。

    果不其然,她見卿淺偏過頭,發(fā)絲滑落時露出半截耳朵,依舊是好看的淺粉色。

    但卿淺的聲音宛如清泉泠泠,聽不出喜怒:“早點回去休息。”

    實打?qū)嵉摹柏洸粚Π濉薄?br />
    江如練乖乖從命,只是回去時念叨了一路。

    從各種角度、各種原因分析,勸卿淺把頭發(fā)染黑。

    臨到臥室門前,卿淺拎走江如練手里的蛋糕。

    “你怎么不把尾羽染成黑色?”

    她輕飄飄的斜過來一眼,像只貓爪子,啪的一下拍江如練心上。

    也就愣神的這幾秒,臥室的門當(dāng)著江如練關(guān)上了,咔擦落鎖。

    江如練傻傻站在原地,才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本來性子內(nèi)斂的師姐,怎么就敢在大街上親她。

    這樣的舉動就像在宣示主權(quán)一樣。

    心尖仿佛被貓尾巴掃了一下,癢。江如練恨不得去山里飛幾圈冷靜冷靜。

    她也的確這樣做了,在走廊陽光地邁步、跳下懸崖啾啾撒歡。

    折騰了半小時,梳洗完羽毛,她從臥室的窗戶外往里鉆。

    臥室里有股清甜的奶油香。

    床頭燈亮著,卿淺背靠枕頭,手里捧著本《鳥類觀察筆記》。

    書頁上印著鮮艷的插畫,并配有文字簡介:“紅腹錦雞是極其漂亮的鳥兒,有‘山中鳳凰’的美稱。”

    江如練心情極好地在旁邊躺下,伸手先合上書頁:“我才是羽族里最漂亮的,就算染黑也一樣。”

    卿淺仔細(xì)辨別了一下,發(fā)現(xiàn)江如練沒在開玩笑。

    她是真的對自己的美貌無比自信。

    自信大妖拿走卿淺的書,換自己抱著卿淺的胳膊不放。

    “我在外面受委屈了,要師姐親親才能好。”

    卿淺:“……”

    她垂眸,伸出一根手指抵住江如練的額頭:“你多大了?”

    江如練嘴角牽了牽,動作極快地捉住卿淺的手腕。

    隨后坐起身,仗著姿勢慢悠悠地打量。

    被挾持住一只手,卿淺也沒反抗。

    細(xì)軟的白發(fā)鋪在枕頭間,而她寬松睡衣下藏著的皮膚好像比這更加瑩白。

    只是精致鎖骨下有道淺色的痕跡,應(yīng)是當(dāng)初為了救她才留了疤。

    江如練收起了戲謔的態(tài)度,輕聲嘆息后對上卿淺無比坦然的眼神。

    她忍不住啄了口卿淺的指尖:“這疤還能恢復(fù)嗎。”

    等不及回答,她傾身一路啄吻至卿淺的鎖骨、臉頰。

    溫度上升、氣味相融合,仿佛置身于烘干的草木之中。

    江如練親吻過卿淺的指尖,也親吻她的唇瓣和脆弱的傷疤。

    一聲悶哼,卿淺細(xì)密的眼睫微微顫動,明澈的雙瞳漸漸蒙上水霧。

    “江如練……”連聲音都模糊不清。

    江如練笑意漸深:“師姐還有多少傷是因為我才受的?”

    懷里的人沒答話,只有略帶壓抑的呵氣聲拂過江如練的耳朵。

    但她知道,卿淺后腰上有比這更顯眼的印記,一只赤色的鳳凰。

    道侶契印,無法抹除、不可消解。

    這才是屬于鳳凰的宣示主權(quán)的方式。

    “啪”,書本掉落在地上。

    她在溫暖的三春里接住一片雪花,揉化在手心,啜飲入腹。

    同窗外的雨一道釀成醉人的酒,此夜便可綿長無止休……

    *

    賴到日上三竿,江如練和卿淺再度回到青蘿峰。

    昨夜下了點雨,玉竹葉被洗刷得格外青翠。

    隔著老遠(yuǎn),江如練便看見了滿臉仇苦的裴晏晏。

    與之相反的,是興致勃勃擺弄手機(jī)的白云歇。

    她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這一人一鬼是在對弈。

    棋盤上黑子白子各占據(jù)半邊江山,廝殺尤為激烈。

    但卿淺一眼就能看出,這只是表面上的平局。

    實際上黑子已經(jīng)被逼入絕境,退無可退。

    她懶懶地挪開注意力,去看江如練從前呆過的梧桐樹。

    總共也就三只石凳,裴晏晏適時站起來給江如練讓座。

    后者毫不見外地坐下,開門見山:“那陣你到底有沒有辦法修?”

    眼見自己的乖巧后輩被擠到一邊,白云歇嘖嘖幾聲。

    “小裴呀,棋藝還得多磨練磨練。”

    “不重要,”裴晏晏搖頭:“我只需要知道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就行。”

    她說完就溜溜噠噠地去給幾人添茶,背影都透著股輕快。

    于是白云歇只能放下手機(jī)。

    再一瞧,自己曾經(jīng)的聽話徒弟正坐在江如練身邊發(fā)呆,更加哀聲嘆氣了。

    “我本來想按同樣的方法獻(xiàn)祭一個,只不過……”

    她攤手:“裘唐被你弄死了。”

    江如練嫌棄地皺眉:“就沒有備用方案?”

    “有的話當(dāng)初哪用得上你。”

    桌子被拍得一震,棋盤散落,惹卿淺回神。

    她開始不緊不慢地收拾桌子,始終不參與討論。

    江如練一口氣憋了許久,終于忍不住嘲諷:“就你這還叫陣法天才?!”

    白云歇笑吟吟地抱胸:“嗯?怎么不算呢?”

    眼看事情談不攏,裴晏晏連忙沖出來勸架:“江前輩,有件事我正想詢問你!我們這邊來說。”

    她前后不過走了三分鐘,這兩人就要打起了!

    明明歲數(shù)加起來上千,怎么一個更比一個幼稚。

    江如練本想拒絕,衣服卻被輕扯了扯。

    她偏過頭,卿淺正在復(fù)原方才的棋盤,落子的動作行云流水,不帶絲毫的猶疑。

    而后漫不經(jīng)心投過來的一瞥,嘴唇翕合。意思是——

    “去聽聽。”

    江如練瞬時垮下臉,不情不愿地跟著裴晏晏離開。

    直到走進(jìn)院子,再也聽不見那邊的動靜,她陰森森地開口:“你最好真的有事找。”

    裴晏晏大大咧咧地往門檻上一坐,不知從哪拎出壺茶水給江如練倒上。

    她還真有。

    “一月前,桃夭書院的解行舟不是托你幫忙找她師祖留下的畫?她想問問有沒有消息。”

    江如練尋思半響,從腦子的邊角里掏出來點記憶,好像是有這么回事。

    是肖像畫,其中最最好看的就是自己。

    后來發(fā)生的事情太多,她給忙忘了。

    她糾結(jié)了片刻,決定實話實說。

    “我和師姐回昆侖的時候,遇見了白云歇的契妖,那只禍斗。她說畫是裘唐拿走的,為的是——”

    一瞬間,江如練捏著茶杯的指節(jié)收緊,泛出蒼白。

    見她突然卡殼,裴晏晏擰起眉:“前輩,你是不是忘了?”

    “我沒忘。”江如練反駁道:“那只禍斗說,裘唐是為了掩飾自己的身份,怕我們從中推測出什么。”

    可時過境遷,哪怕是白云歇都已淹沒在浩蕩時光里,如今還記得當(dāng)初那些少年英杰的不過了了。

    沒有恢復(fù)記憶的自己哪知道當(dāng)年舊事。

    闖入桃夭書院偷畫這個行為是多此一舉,他不做甚至更好。

    除非,真正想要畫卷的人不是他。

    江如練突然想起裘唐死之前念出的咒術(shù),和臉上不敢相信的驚愕。

    她斜斜地往門上一倚,笑意不達(dá)眼底:“我說呢,裘唐怎么這么好殺,原來是被他的同伙捅了一刀。”

    螳螂捕蟬,怎么還有黃雀在后。

    上好的瓷杯點點龜裂,清靜的小院有熱風(fēng)拂過。

    裴晏晏被江如練晦暗的神色驚得一哆嗦。

    不死木的木心,可活死人肉白骨,引得無數(shù)人前仆后繼、為它發(fā)瘋。

    而那只禍斗以“中立”的第三者身份出現(xiàn),看著她們與裘唐斗,看著她們互換妖丹、實力大跌。

    如此心思,最后是想要誰活?

    *

    竹林里的另一邊,卿淺輕聲道:“你故意氣走江如練,是要同我說什么嗎?”

    她在白云歇身邊呆的時間不算短,還算了解對方的脾性。

    眼前這樣云淡風(fēng)輕、氣質(zhì)溫和的人才是白云歇。

    白子在她指尖打了個轉(zhuǎn),她回答道:“我不打算讓你們摻合這件事,大陣我有別的辦法修補(bǔ),只是要花的時間太長。”

    卿淺沉吟片刻:“這不是你的風(fēng)格,所以你強(qiáng)留在人間到底是為了什么?”

    同樣的問題,江如練也問過一遍。

    白云歇笑笑,心想不愧是一對兒。

    她習(xí)慣性的想去摸自己的折扇,可手邊空空如也。

    便只能將棋子摩挲又摩挲:“我有心結(jié)未放下。”

    竹葉颯颯作響,卿淺不禁意識到,這是少有的、白云歇談起自己心事的時刻。

    “白負(fù)雪,我初見她時她正準(zhǔn)備屠村呢。一時不慎竟與她結(jié)下主仆契。”

    白云歇支著頭回憶,語調(diào)也慢:“她與我相伴百余年,本來我死之時主仆契會絞碎她的妖丹。”

    她稍稍停頓,顯然略過了一些前因,繼續(xù)道:“負(fù)雪性格偏激,我擔(dān)心我走之后沒人制得住,遂與她結(jié)血契,讓她發(fā)誓無故不可傷人,更不能為禍人間。”

    卿淺蹙眉:“她是禍斗。”

    禍斗嗜殺,就像鳳凰會為伴侶殉情一樣,是鐫刻在骨髓里的本能。

    卿淺自認(rèn)為無法阻止江如練的殉情,也不敢茍同白云歇的做法。

    “是啊,我特意回來看看陣,也看看她。如果她真這樣做了……”

    白云歇笑著落下一子,棋盤上的勝負(fù)已然分明。

    “我會讓她死。”

    作者有話說:

    差點又犯了不寫完就不敢發(fā)的毛病,眼看結(jié)局章奔著1W字+去,趕緊從中截一章出來QAQ

    白負(fù)雪,詳見第53章。

    ✿ 第 74 章

    “白云歇。”

    橫插進(jìn)來的聲音打斷了談話。

    卿淺偏頭, 發(fā)絲被江如練帶來的熱風(fēng)揚(yáng)起,手也被拉過去緊緊握住。

    來人是肉眼可見的生氣,與她溫暖的手心截然相反的, 是渾身低到極點的氣壓。

    卿淺撓了撓她的手心, 江如練這才深呼吸,緩和了神色。

    她沒說廢話:“你養(yǎng)的禍斗偷了你的畫像。”

    “嗯?”白云歇嘴角微凝。

    她眨眨眼睛, 像是不解的問:“青衫為我畫的像?她拿這個做什么?”

    “睹物思人吧。”

    江如練的語氣很是無所謂,可她緊緊地盯著白云歇, 連睫毛的顫動都不肯錯過。

    她早有懷疑,“大公無私”的白云歇怎么會放走一只嗜殺的禍斗。

    白云歇笑嘆道:“想殺了我還差不多。她對我的恨可比昆侖雪多,畢竟囚了她這么久。”

    江如練反問:“那你還敢讓她做事?”

    “因為我讓她對天道起誓, 完成我的遺愿后才能獲得自由。”

    這一番提問白云歇對答如流,但江如練還是放不下心。

    牽著卿淺的手越來越緊,她就像緊繃的線, 生怕自己一旦放松便會踏入萬劫不復(fù)的境地。

    卿淺驀然開口:“她剛才說,她有辦法修補(bǔ)陣法。”

    眼瞅著自己的‘乖徒弟’賣她賣得這么果斷, 白云歇嘖嘖好幾聲。

    “有是有,但你們何必參與。”

    “我要去。”江如練毫不猶豫地回答。

    不是因為白云歇, 也無關(guān)什么拯救世界,僅僅只是為了卿淺和自己。

    白云歇支著頭思索了片刻,低眉笑笑:“行哦, 讓小裴來, 我們準(zhǔn)備一下。然后……”

    “出發(fā)去寒澗。”

    *

    大漠的風(fēng)沙劃過皮膚時如同利刃,割得人臉疼, 模糊了視線。

    可江如練轉(zhuǎn)頭, 能看見天邊掩在云層中的昆侖山峰。

    此處方圓百里原本都是無人區(qū), 現(xiàn)在卻駐扎起一頂頂帳篷。

    時不時有人匆匆忙忙地走過, 看樣子像科考隊,實際上是被派遣來幫忙的修者。

    據(jù)說白云歇寫了一份清單,列出所需的物力及人力,此后裴晏晏就再沒睡過一天好覺。

    一盒盒堆成小山的靈石、放在玉匣子里的珍貴靈草,還有各種各樣的古老器物。

    這都是錢,要被丟進(jìn)陣法里的。

    江如練忍不住咋舌。

    本來靈氣枯竭后這類靈物便沒剩下多少,有些甚至是孤品,往后也不會再有。

    她倒是不心痛,只不過那些仙門怕是要大出血了。

    對面,白云歇正捏著只細(xì)筆往紙上涂涂畫畫,一邊對卿淺說:“喏,按照我的辦法每十年布陣一次,如此便可保百代無虞。”

    江如練立馬嗆聲:“你們?nèi)俗宓年嚫陕镆屛規(guī)熃憔S護(hù)?”

    被懟了白云歇也沒生氣,柔柔弱弱地捂著胸口咳咳幾聲。

    隨后氣若游絲道:“乖徒兒,你可挑選資質(zhì)合適的子弟把此法傳承下去。”

    她的身形變淺了許多,如落入清水中的墨,絲絲縷縷的散開,甚至快與背景融為一體。

    看樣子像是時日無多。

    卿淺沒什么表示,安安靜靜地看陣圖。

    倒是江如練被她這“柔弱”狀態(tài)弄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拉著卿淺就走,頭也不回、直奔自己的帳篷。

    “明天再讀吧。”

    她心疼卿淺這一路旅途勞頓,都沒好好休息。

    于是江如練提議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大漠的落日?”

    卿淺頓了頓,垂眸拒絕:“不要。”

    帳篷里被烘烤得暖烘烘的,與沙漠極度寒冷的夜晚形成鮮明對比。

    她收好陣圖后找了個角落把自己窩進(jìn)毛毯里。

    收斂起周身冷淡氣息,懨懨地打哈欠。

    江如練可不管外人眼里的卿淺是什么模樣。

    在她這里,犯困的師姐就像軟綿綿的棉花糖,捏圓搓扁隨意。

    她只當(dāng)卿淺累了,此時恨不得和靠枕互換位置,好把人撈進(jìn)懷里抱好。

    帳篷隔絕了外界的嘈雜,筑起一方安穩(wěn)的小空間。

    江如練也跟著躺下,打了個滾正好到卿淺身邊。

    她拈起一縷白發(fā)把玩:“我?guī)Я嗣骸⑺恰⑻鹉谭圻有師姐沒看完的書。”

    卿淺皺眉:“帶奶粉做什么?”

    “晚上喝點熱乎的,不愛喝牛奶嗎?我還帶了蜂蜜。”

    江如練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比星星還亮,是在邀功。

    要是鳳凰族還在,以她這把控小細(xì)節(jié)的程度,內(nèi)部交流會肯定拔得頭籌。

    卿淺輕聲嘀咕:“怪不得我們的駱駝比別人慢那么多。”

    不知道被江如練塞了多少奇奇怪怪的行李。

    她的吐槽被江如練聽見了,后者怎么肯依,一個飛撲把卿淺撲倒,手還不忘護(hù)著對方的頭。

    她壓低了身子,在卿淺耳邊說話:“我真覺得那只禍斗對師姐圖謀不軌。”

    “我要解決這件事,敵在暗我們在明,逃避只會讓我們更加被動。”

    卿淺“嗯”了聲表示贊同。

    江如練又瞬也不瞬地盯著她,鄭重其事道:“我會保護(hù)卿卿。”

    卿淺凝眸良久,荒原的風(fēng)刮過大地,夕陽的余暉散入云層。

    身邊的燈光太晃眼,似乎能從中撈出點同樣斑駁的記憶。

    她都快記不清了,大漠的景致是否從未變過。

    或者說,當(dāng)初決然跳進(jìn)寒澗里的江如練,也抱著和今天同樣的想法嗎?

    “……不要緊張。”她放柔了聲音安慰:“你從前想做什么就去做了,哪像現(xiàn)在這樣瞻前顧后。”

    江如練蹙起眉,頗有些委屈:“我擔(dān)心你。”

    被困在懷里的人往前湊,柔軟的唇瓣輕巧地落在她的臉側(cè)。

    “我知道。所以我不會讓自己落入險境,成為你的軟肋。”

    如此承諾讓江如練稍稍安心,但很快她又想起了什么。

    “那你也不能——”

    在江如練說完之前,卿淺的手指貼上了她的唇。

    如同封印一般,嘰嘰喳喳的小鳥不說話了。

    卿淺緩緩道:“九州四海的許多美景我都還沒有同你一起看過,所以我更不會自怨自傷。”

    她是認(rèn)真的,江如練知道。

    亂七八糟的思緒和緊張被安撫妥帖,她突然偏頭,準(zhǔn)確地叼住卿淺的手指,拿虎牙蹭了一下。

    末了得意洋洋地仰頭:“師姐總愛拿手指堵我嘴,不是擺明了給我咬嗎?”

    卿淺的手縮了回去,指腹摩挲過方才留下的牙印。

    “那我該用什么來堵?”

    尾音和她的睫毛一樣上翹,又如振動的蝶翅,帶出氤氳的旖旎氣息。

    距離太近,江如練覺得癢,卻說不出哪里癢。

    “砰!”

    大地劇烈地晃動,揚(yáng)起的沙子撲到帳篷上噼里啪啦亂響。

    江如練下意識地把卿淺按進(jìn)自己懷里,直到第一波沖擊波過后。

    外面有人大喊:“哪家火晶爆炸了!”

    隨后是無數(shù)的腳步聲和呼喊聲。

    江如練剛掀開帳篷簾,一陣熱風(fēng)摻著沙子灌進(jìn)來,把皮膚擦得生疼。

    她連忙攏好,可地面的顫動還在持續(xù)。

    火晶是種烈性靈晶,有一枚爆炸就會發(fā)生連鎖反應(yīng)。

    而白云歇為了修補(bǔ)陣法在附近堆放了好幾箱,如果不阻止會損失慘重。

    江如練在腦中飛快地權(quán)衡利弊,隨后變出自己的羽衣披在卿淺身上。

    “事發(fā)突然,可能有蹊蹺。我去看看,師姐守在這里。”

    卿淺頷首:“注意安全。”

    她眼底的慵懶已經(jīng)收盡,取而代之的是沉穩(wěn)無波。

    是江如練記憶里最熟悉的模樣。

    可靠、成熟,只要有她在似乎什么麻煩都能解決。

    這堪比特效強(qiáng)心針,江如練沖她笑笑,掀開簾賬走進(jìn)風(fēng)沙里。

    此時的營地還算有條不紊,一部分人正在轉(zhuǎn)移沒爆炸的火晶。

    濃煙和糊臉的沙子嚴(yán)重阻礙視線,哪怕是江如練都辨不清火勢,只能看見天邊亮如白晝。

    她正準(zhǔn)備找人問問,身邊突然有只手伸出來,把她嚇了一跳。

    裴晏晏的聲音隨之出現(xiàn):“前輩,是我。”

    江如練皺眉,懷疑自己是不是太松懈了,都沒發(fā)現(xiàn)人近身。

    “你這是怎么搞的?”

    眼前人披頭散發(fā)的,衣服也破破爛爛都是灰,只能從那沒遮住的半張臉中勉強(qiáng)認(rèn)出是誰。

    裴晏晏半笑不笑地扯扯嘴角,語速飛快:“有個人抱著箱火晶朝寒澗去了,怕是要出事。我沒追上,前輩能不能幫一下忙?”

    白云歇的破陣法大概經(jīng)不起折騰,江如練不假思索地答應(yīng)下來。

    赤色的鳳凰火撲向燃燒物,吞噬掉濃煙和火焰。

    江如練嗆得心煩,在濃煙里瞥見一抹黑影后想都不想,迅速追上去準(zhǔn)備一探究竟。

    穿過無數(shù)濃稠的黑煙,那抹影子卻依然綴在不遠(yuǎn)不近的地方。

    江如練猛地剎住腳,后背竄起涼意。

    太怪了,怎么會有她追不上的人。

    “咔噠。”

    她一個激靈往后退,一枚小石子被踩碎,滾入深不見底的深淵中。

    至于那道人影更是不見蹤跡。

    借著月光觀察,還會發(fā)現(xiàn)石壁上雕刻有繁復(fù)的陣紋。

    遠(yuǎn)處的爆炸聲消失了,甚至連火光都隱入了黑暗中。

    江如練總覺得自己被關(guān)進(jìn)了厚玻璃瓶里,思緒緩緩地通過瓶頸,說不出來的焦急。

    涼風(fēng)吹過,寂靜天穹下只能聽得見自己的心跳。

    “江如練。”

    一聲熟悉的輕喚喚回了江如練的注意力。

    她轉(zhuǎn)過身,月光投下來人的影子,有些模糊不清。

    江如練沒反應(yīng)過來:“師姐?你怎么來了?”

    “我擔(dān)心你,”卿淺還披著羽衣,向江如練伸出手:“這里很奇怪,我們趕緊回去。”

    她從來沒如此焦急過,連眉頭都擰出淺淺的“川”字。

    江如練下意識地跟上去:“是很奇怪,像是故意把我引出來的。你來找我,那營地有沒有留人?”

    卿淺點頭回答:“有晏晏守著。”

    江如練聽完步伐并沒有放緩,反而還比卿淺快了好幾步。

    不知道為什么,她始終懸著顆心,渾身上下都不太舒坦。

    從她踏出帳篷的那一刻起,就有一種違和感伴隨著她。

    半響,許是卿淺跟起來吃力,低聲道:“江如練,別走太快。”

    思緒又被打散,江如練乖乖回頭停下來等:“抱歉,我在想——”

    話音戛然而止。

    周圍空間如混淆的顏料般變幻,卿淺臉上閃過絲愕然。

    她低頭,一柄利劍穿過了胸口。

    一切都被放慢了。

    劍尖上帶出的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砸落在地,融進(jìn)沙里。

    黑袍人剎那間出現(xiàn)在卿淺身后,輕而易舉地從她身體里撈出雪白妖丹。

    目睹了一切,江如練卻好像被術(shù)法凍住了,大腦一片空白,血液逆流時如墜冰窟。

    只能眼睜睜看著兇手的身形化作水霧,消散在空中。

    她茫然地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好像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沒能察覺到危險。

    就在她眼前,卿淺正捂著傷口,跌跌撞撞地想要靠近她。

    衣裳被血染紅,眼瞳也逐漸渙散,像開敗了的梨花,支離破碎。

    江如練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她發(fā)誓要保護(hù)的愛人,會死在這里——

    沙漠本就灼熱的空氣瞬間扭曲,赤色的火焰如紅蓮開綻。

    以江如練為中心,在短短幾秒內(nèi)橫推出幾公里,過處一絲活物都不留。

    寒澗猛地一顫,刻印在石壁上的陣紋閃爍個不停。再這樣下去遲早會崩塌。

    可江如練才不管這么多。

    她的師姐掙扎著,半身染血的向她走來。

    她抱著頭,仍舊不肯相信。

    明明十幾分鐘前,師姐還向她允諾了會好好的,為什么、為什么——

    等等,不對!

    江如練劇烈地喘息,瞳孔縮成細(xì)細(xì)的一條線。

    方才的回憶仿佛涼水般兜頭澆下,讓她冷靜了不少。

    這不是她的師姐。

    她總算明白了,這擺脫不了的違和感從何而來。

    卿淺行事謹(jǐn)慎,不會這樣匆忙出來找她,更不會對襲擊毫無防備。

    江如練后退幾步,好幾次想定下心神,指尖卻顫個不停。

    她連忙感應(yīng)自己與卿淺的道侶契,這才發(fā)現(xiàn)那抹聯(lián)系還好好的。

    眼前的很可能是幻術(shù),如果剛才她的鳳凰火失控襲擊了寒澗,局面只會更加糟糕。

    “江如練——”

    “卿淺”摔倒在地上,縮成一團(tuán),白發(fā)凌亂。喉嚨里發(fā)出小貓般的細(xì)碎求救聲。

    “江如練、我疼……”

    江如練閉上了眼睛,反復(fù)告誡自己這是幻覺。

    是假的,但戾氣仍如火焰生生不息。

    “卿淺”的每一滴淚、每一個痛苦神色都是燃料,把江如練架起來煎熬。

    理智的弦繃緊到了極致,她憑本能判斷了一下方向,轉(zhuǎn)身往營地趕。

    再高深的幻術(shù)都會有邊界,只要找到這個邊界就能離開影響范圍。

    赤色的身影飛掠過沙丘,逃離了過于明亮的月光。

    云層聚攏,投下大片陰影。

    但不遠(yuǎn)處的火勢已經(jīng)遏制住了。黑色的煙塵就是最好的信標(biāo)。

    江如練循著這些信標(biāo)掠入營地時,裴晏晏正在統(tǒng)計損失。

    小掌門撩著袖子挽起頭發(fā),臉蛋干干凈凈,只有衣擺沾了灰,和剛才完全不一樣。

    她看見來人,眉毛一挑:“前輩?你去哪了?怎么這么……”

    嚇人。

    裴晏晏不自知地咽了咽口水,背手往后面退。

    這只鳳凰不像是出去遛彎回來,更像是在尋仇,或者追殺。

    那雙過于清透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甚至讓裴晏晏產(chǎn)生了被狩獵的錯覺。

    江如練神色陰沉:“我?guī)熃隳兀俊?br />
    很明顯,眼前的裴晏晏才是真實的,她從一開始就落進(jìn)了陷阱中。

    且方才回去,卿淺也已經(jīng)不在帳篷里了。

    這一認(rèn)知讓江如練想發(fā)瘋。

    裴晏晏小小聲:“剛才還看見的,我?guī)闳フ摇!?br />
    她帶路帶得飛快,格外主動,活像身后有鬼在追。

    繞過救出來的物資,后面是已經(jīng)毀壞的火晶,亂七八糟的堆疊在一起。

    看著損失不少,人族估計會心疼死。

    “卿前輩來調(diào)查起火原因,”裴晏晏繞過地上的焦木,四處張望:“在這里!”

    廢棄的木箱堆旁邊,站著個亭亭玉立的身影。

    她正低頭沉吟,并沒有注意到有人來。

    裴晏晏急忙往前,隨后“咚”的一聲響,又雙手捂住額頭,呲牙咧嘴地喊疼。

    “這是結(jié)界?”

    江如練伸手,明明面前空無一物,卻仿佛有堵透明的墻,穿不過去。

    她迫切地想確認(rèn)卿淺的安危,靈氣聚集于手心,竟然想把結(jié)界硬生生破開。

    靈壓重若千鈞,近處的木箱霎時分崩離析。

    震飛的木片擦破裴晏晏的衣服,她顧不上禮節(jié),撲上去想要攔住江如。

    “前輩!附近還有人!”

    經(jīng)不起這樣折騰。

    可江如練完全無視了她的話,隨手將她揮開。

    她眼里只有結(jié)界里的卿淺:“那就讓他們滾!”

    裴晏晏抹了把臉,認(rèn)命地去疏散人群。

    結(jié)界隔絕了外面的聲音、振動,甚至是畫面,否則卿淺不會這樣安靜。

    她忽地抬起頭,眸光一亮,倒映出胡楊樹后施施然出現(xiàn)的“江如練”。

    眼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出現(xiàn),江如練差點沒氣出笑。

    一想到同樣的事居然發(fā)生在了卿淺身上,她就再也沒辦法控制自己的破壞欲。

    “咔。”結(jié)界上出現(xiàn)一道細(xì)細(xì)的裂痕。

    卿淺偏頭:“火災(zāi)的原因找到了嗎?”

    “江如練”笑笑,語調(diào)輕松道:“是有人失手點燃了一枚火晶,幸好處理得及時。”

    她手里拿著水杯,殷勤地遞過來,像是特意為卿淺準(zhǔn)備的。

    “風(fēng)沙太大,在外面呆了這么久,師姐喝點茶潤潤嗓子吧。”

    卿淺沒動作,只是視線在“江如練”臉上停留了好久。

    后者面不改色地詢問:“嗯?我是不小心把臟東西弄臉上了嗎?”

    氣氛凝滯了幾秒,卿淺收回目光,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羽衣的一角,像是在發(fā)呆。

    “江如練”沒有在意這小小的插曲,三兩步來到卿淺面前。

    依舊表現(xiàn)得關(guān)切:“師姐的臉色好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沒有不舒服,”卿淺沒躲,抬眸時輕輕開口:“我只是有點好奇……”

    后半句聲音太小,“江如練”嘴角勾起,湊得更近。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卿淺背手抽劍,只聽一聲尖銳的嗡鳴,那一剎劍光恰如冰雪逼人。

    “江如練”反應(yīng)極快地后撤,仍舊來不及。

    卿淺的劍尖沒入胸口半寸,她的眼神比鋒刃還冷。

    “你是誰?”

    與此同時,透明的結(jié)界如鏡面,在外力的作用下終于破裂開來。

    聲音從縫隙中涌出,景象也在逐漸更新。

    “江如練”抽身離開,帶火的箭羽擦過她的頭發(fā)使得偽裝崩塌,露出她原本的模樣。

    灰發(fā)黑眸,眉目冷淡,哪怕陰謀被戳穿了也沒表露出任何情緒。

    卿淺皺著眉,還沒來得及問話就被一只手?jǐn)堖^,帶倒在江如練懷里。

    她下意識地仰起頭,脖頸的動脈下一秒就被江如練的犬齒抵住。

    如此近的距離,江如練能感受到脆弱皮膚下奔涌的血脈、懷里溫?zé)岬纳碥|。

    她“挾持”了她的愛人,只為感受鮮活的生命。

    散亂的頭發(fā)擋住了她的側(cè)臉,看不清表情:“我看見卿卿死了,死在我面前。”

    白負(fù)雪不動聲色地施術(shù),身形如水如霧,就快要消失。

    卿淺卻收起劍,略微艱難地抬手,摸摸江如練的頭。

    “我在這里。”她安慰道。

    江如練的手愈發(fā)收緊,聲線都是顫的:“萬一我判斷錯了怎么辦?萬一那是真的怎么辦!”

    她真的怕慘了。

    怕多年等候化為徒勞,怕求而不得、得而復(fù)失。

    如果真有意外,她會連自己都恨。

    鳳凰火點燃周遭的靈氣,原本快要隱去的水霧被這一燙,又重新凝結(jié)出白負(fù)雪的身形。

    黑色的斗篷被燒毀了大半,看起來有點狼狽。

    江如練松開卿淺,從火焰中拔刀,執(zhí)拗地盯著自己的獵物:“我要?dú)⒘怂!?br />
    白負(fù)雪抬手,擋住不知何時竄到自己身邊來的鳳凰火。

    順便撈起一箱的靈石,接下迎面劈來的刀。

    靈石噼里啪啦碎了滿地,趕過來的裴晏晏看見這一幕心都在滴血。

    這兩只妖打得難舍難分,才躲過一劫的靈草終究難逃一死、靈器更是不用心疼地往上頂,反正不是白負(fù)雪自己的。

    她邊擋邊往外撤,眼底映不出火光,只有望不見底的深譚。

    就算手臂被刀劃開道口子,也一聲不吭。

    江如練更不用說,招招致命,火焰已經(jīng)清空了方圓百米的東西。

    光看表象,根本分不清誰才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住?br />
    唯一看上去能溝通的人安靜地望著,還有閑心躲避亂飛的流火,免得弄臟江如練給她的羽衣。

    裴晏晏幾度欲言又止。

    卿淺捂著脖子上的牙印,一本正經(jīng)地解釋道:“我攔不住她。”

    也不太想攔。

    小掌門只能重重嘆氣,她習(xí)慣了把江如練當(dāng)不太正經(jīng)的前輩、可靠的朋友。

    以至于忘了,鳳凰這一族這么強(qiáng)大還能把種族折騰到滅絕,多少是因為帶了點瘋病。

    比如現(xiàn)在,鳳凰火爆燃,炸飛了停云山自家的物資。

    當(dāng)事人并不在乎,眨眼追出百米,卿淺也徑直跟了上去。

    白負(fù)雪似乎讓開了人多的營地,連出招都是收著的,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就在這一跑一追之間,寒澗越來越近。

    江如練出招快得只見殘影,接招的白負(fù)雪手不太穩(wěn),心態(tài)卻穩(wěn)得很,還有心思問話。

    “你要?dú)Я诉@陣?”

    回應(yīng)她的是一聲嗤笑。

    要不是先前取丹給卿淺導(dǎo)致實力下降,白負(fù)雪根本撐不到這時候。

    寒澗的陣紋在激烈的打斗中閃爍個不停,山崖上的巨石搖搖欲墜。

    白負(fù)雪看準(zhǔn)時機(jī)揮出黑火,看樣子是想把陣紋毀掉。

    江如練咬牙切齒,還是調(diào)轉(zhuǎn)靈氣去攔那道黑火。

    就是這一猶疑,白負(fù)雪的走位驟然改變,出現(xiàn)在卿淺身前。

    她的目標(biāo)不是法陣,而是卿淺!

    江如練回身,以最快的速度追上去。

    尖爪已近,卿淺卻不閃不避,從衣兜里摸出把白色折扇,輕輕往寒澗一拋——

    白負(fù)雪猛地停步。

    折扇從她眼前掠過,一伸手就能抓到,江如練的刀卻也至心口。

    在折扇和性命之間,白負(fù)雪選擇了前者。

    于是刀鋒洞穿骨肉,帶出的血落滴落在白扇上,紅得刺眼。

    江如練不是廢話多的妖,何況剛才的變故把她嚇出身冷汗,上去就要再補(bǔ)一刀。

    “鳳凰。”是白云歇的聲音。

    江如練不為所動。

    這一路打下來,她臉側(cè)還沾著不知道誰的血,刀架在了白負(fù)雪的脖頸上。

    “我說過,我們之間并沒有兩清。”

    一聲嘆息,白云歇再次道:“看在我快死了的份上。”

    江如練磨了磨牙,收好刀后也不管別人怎么看,氣呼呼地去牽卿淺的手。

    折扇緩緩展開,一縷煙霧飄出,幻化出白云歇的身形。

    白衣裊裊,仿佛天光照徹,在幾百年前或許也是誰的白月光。

    那雙死寂的黑眸第一次有了色彩,嘴唇翕動幾下,聲音有些許嘶啞。

    “你終于肯見我了。”

    白云歇揉了揉太陽穴,看起來很無奈。

    “我說過,做完那些事我放你自由,如果再傷人我會親手取你性命。現(xiàn)在這局面”

    白負(fù)雪再也維持不住表面上的平靜,手往前夠卻撲了個空。

    那些云霧從她指縫間溜走,無論如何都抓不住。

    她手足無措,如倉惶失了家的小狗,盡可能地想要去解釋。

    “如果真的魂飛魄散了,你連來世都不會有!只有拿到木心——”

    話音被白云歇笑著打斷:“負(fù)雪,人間來此一趟便夠了,我沒什么可牽掛的。”

    說得很明白,她不想活。

    白負(fù)雪一愣,隨后平靜下來了,面朝著眼前人沉默了良久。

    久到月落天邊,太陽慢慢爬上來。

    她突然眉眼彎彎,也笑起來,像尋常朋友那樣調(diào)侃:“白云歇,當(dāng)真無情。”

    江如練皺眉,隨即喊出聲:“她是想”

    沒來得及,那只禍斗摸出本筆記往空中一拋,自己閉上了眼睛、張開雙臂,無猶疑地往身后的寒澗倒去。

    大風(fēng)起,風(fēng)沙吹得人睜不開眼睛,江如練連忙把卿淺按進(jìn)懷里,自己正大光明地看。

    陣紋劇烈地閃爍著,有紅光在石壁上游走,填滿缺失的那一部分。

    隨后就悄無聲息地黯淡下去了,再沒了動靜。

    她的獻(xiàn)祭不絢麗,更談不上轟轟烈烈。

    但這大概是一天中最溫柔的時候,云停風(fēng)止,滾滾紅霞就鋪滿了天。

    散落的紙張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落下,卿淺扒拉開江如練的手,隨意地?fù)炱鹨粡垺?br />
    上頭的字跡先是整齊清晰:

    “永安年七月。和白云歇一起去青州約老友敘舊。”

    “和白玉歇去了安城買酒。”

    “和白云歇去衡山捉妖。”

    隨后逐漸變得潦草,難以辨認(rèn):

    “承平年七月。去青州。”

    “重過安城。”

    “……”

    “去青州。”

    “安城沒什么變化。”

    卿淺算了算時間,這個時候白云歇已經(jīng)“死”了。

    她的契妖卻仍循著往日光陰,一遍又一遍的重復(fù)之前的事。

    江如練探過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毫不留情地吐槽:“或許她就是故意的。”

    故意給白云歇看這些。

    她也好奇,抬頭去瞧白云歇的反應(yīng)。

    那人凝眸佇立,無喜無悲,腳邊滿地白紙。

    倏爾喃喃自語:“天氣真好,不如去喝酒吧?”

    *

    危機(jī)解決,所有人都一臉懵的被勸回了。

    枯死的胡楊木下擺起酒桌,裴晏晏送上了一壺上好的“醉浮生”。

    臨走前她還不忘問:“前輩,上次說過的,裘唐這件事到底要如何處理。”

    江如練簡單粗暴地推掉自己面前的酒杯,換上茶。

    她隨意道:“說他幡然醒悟,以身祭陣救國救民總行了吧?”

    “不,”卿淺果斷拒絕,重新交代:“你去把前因后果如實傳達(dá),裘唐如何陷害鳳凰的,又是怎么死的。”

    裴晏晏擰著眉有些為難:“可是如果前輩被怪罪”

    “那我就帶她走。”卿淺淡然道。

    她端起酒杯啜了口,余光正好瞥見那只鳳凰。

    傻乎乎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

    江如練心滿意足:“照卿卿說的做。”

    等裴晏晏走了,這個地方也就只剩下她們?nèi)恕?br />
    不等江如練開口,白云歇便搶答道:“你不必問我悔不悔,是非在己,毀譽(yù)由人,得失不論。”

    她說這話時舊制的衣袖隨風(fēng)飄飄,頗有些仙風(fēng)道骨的滋味。

    江如練嘴角抽抽,很想罵句臭不要臉,誰要問你這個了?

    她掃了眼酒桌,算上她和卿淺,整整齊齊共八只酒杯。

    “怎么多擺五只?”

    白云歇知道她是明知故問,挨個給空杯斟滿。

    “昔年親友俱在,我與她們在此地推杯換盞,少年人不知愁,更不知天高地厚,竟妄想一己之力鎮(zhèn)壓邪魔。”

    她舉起自己的杯子,往寒澗的方向遙遙一敬,語氣自嘲。

    “千年百年,倘若真的有酆都鬼域,我那些舊友們應(yīng)該還是當(dāng)年模樣。而我已經(jīng)垂垂老矣了。”

    “在忘川河邊與她們相見時,我要怎么描述現(xiàn)在這個世界呢。”

    江如練“嘖”了聲,對于眼前這個人,她實在沒辦法評價,這場酒喝得也別扭。

    個中滋味摻雜在一起,難以言說。

    卿淺看出了她的不適應(yīng),在桌子底下扯扯她的衣服:“我們走吧。”

    白云歇沒留,笑著擺擺手,又給自己斟了杯。

    她倆沒走出多遠(yuǎn),就聽“咣當(dāng)”一聲脆響。

    江如練回頭,白瓷酒杯碎了滿地,而方才舉杯的人已經(jīng)不見了。

    沙漠以西,云間的昆侖山如此明晰。

    她和卿淺很有默契,都沒提回去的事情。就這樣手牽著手,沒有目的地瞎逛。

    不知是哪里的風(fēng)鈴響了幾聲,江如練驀然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卿淺也停下來,回眸望她:“怎么了?”

    這畫面太過熟悉,江如練曾見過無數(shù)次。

    在昆侖純白的神木下,在青蘿峰的小屋前,在喧鬧的長街夜市里。

    在千年前的過去,也在此時此刻。

    大地已經(jīng)換了模樣,卿淺身上的廣袖白衣也換了輕簡的襯衫。

    可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從未改變。

    心臟跳快,一股酸澀涌上喉嚨,江如練快步走上前拉著卿淺的衣袖不放。

    她委屈得不行:“我昨天晚上真的很怕,怕卿卿丟下我。”

    小鳥把頭埋進(jìn)了卿淺的肩窩里,觸目所及是一片雪白。

    哦,還有自己咬出來的、淡淡的牙印。

    江如練心虛地吸了口氣,嘗試轉(zhuǎn)移話題:“如果師姐死了,我會比白負(fù)雪更瘋。”

    卿淺抿了抿唇,尚還能平靜地敘述。

    “在遇見你前,長生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同樣的事做多了、同樣的景看遍了,就會覺得無趣。”

    “北溟海的風(fēng)吹不到昆侖,落日的虞淵離此萬萬里,我觸摸不到碧落更無法窮盡黃泉。”

    她是棵被時間拋棄的樹,困于昆侖一隅。

    卿淺回抱住江如練,語調(diào)卻帶上了不可察覺的顫:“直到那時你落在我的樹枝上,漫長的光陰才被賦予了價值。”

    在看見白負(fù)雪獻(xiàn)祭時再一次加重了這一認(rèn)知。

    “所以我很慶幸,能與你攜手走到時間的盡頭。”

    江如練聽得眼睛都忘了眨。

    本來只是想騙卿淺的安慰和抱抱,誰知能聽見這樣的衷情。

    真摯到一顆心都能被融化了,再重新裹上蜜糖、暖呼呼地跳動著。

    她偏頭,吧唧一口親上卿淺的耳朵:“好認(rèn)真,想親親。”

    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被騙了,卿淺垂下眼簾,惱羞成怒地推開江如練。

    江如練終于忍不住笑出聲,比春光更明媚:“我們?nèi)ヅ钊R旅游吧。”

    像是受到感染,卿淺也牽了牽嘴角:“然后呢?”

    “先看日出和海,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

    她還要和卿淺在一起好久好久,可以慢慢想。

    值得慶幸的是,鳳凰找到了可供她棲息一生樹。

    天地為媒、光陰作契,此后百年千年,再也不會分開了。

    END.

    ✿ 75、番外一

    8:00am, 江如練和卿淺的家

    手機(jī)的振動聲打破了房間里的寧靜。

    幾秒后,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啪的一下敲在屏幕上,滑動關(guān)閉鬧鐘。

    現(xiàn)在是初秋, 日光透過窗簾照進(jìn)屋子里, 江如練瞇起眼睛,下意識地想伸懶腰。

    伸——

    伸不太動, 手臂沉得很。

    她翻身,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的一角。

    卿淺整只縮在被窩里, 頭枕著她的手臂,臉埋進(jìn)她懷里,睡得很沉很香。

    被光照刺激到了, 就皺著眉再往下挪點。

    呼吸間充斥著草木的清香,江如練的心一軟再軟,吧唧一口吻在她的額頭上。

    欣賞片刻卿淺的睡顏后, 她突然抽出自己的手,竄起身猛地將被子一掀。

    隨后趿拉著拖鞋, 把窗簾呼啦一下全部拉開。

    “……”

    沒了枕頭也沒了被子,卿淺把頭埋進(jìn)自己臂彎里, 縮成一團(tuán)。

    天光大亮,清晨的山風(fēng)無遮無攔的灌進(jìn)房間,但江如練不覺冷, 甚至還倍感神清氣爽, 笑容滿面。

    她返回去扒拉床上的白色團(tuán)子:“卿卿,起床了, 說好的今天要陪我上班。”

    “……”

    卿淺連眼睛都沒睜開, 翻了個身背對著江如練, 態(tài)度冷靜中帶著些許冷漠。明顯不想理她。

    但是沒有關(guān)系, 江如練一向?qū)η錅\很有耐心。

    她開始鍥而不舍地晃卿淺的肩:“卿卿,卿卿,你昨天答應(yīng)了的。”

    比窗外的麻雀都吵。

    自寒澗之變后,裴晏晏向上提交了此次事件的說明和建議。

    經(jīng)過各個勢力的博弈和考量,妖管局更換了領(lǐng)導(dǎo)人,并且重新向江如練遞出橄欖枝。

    江如練本來不想的,可是對方開出的條件實在豐厚。

    她積累的財富足以支撐優(yōu)渥的生活,但身處人類的社會,擁有權(quán)利能避免很多麻煩。

    唯一的缺點是兩人不能時常膩在一塊兒,這讓鳳凰悶悶不樂。

    陪她去妖管局其實是卿淺主動提出來的,江如練當(dāng)然不會拒絕。

    可怎么現(xiàn)在懶床的也是卿淺?

    “師姐——”

    江如練拖長音,拉著卿淺的胳膊決定再試最后一次。

    她這次用了點力氣,卻沒想到卿淺的睡衣太寬松。也就這么一拉,領(lǐng)口跟著下滑,露出大半香肩。

    以及散如落花般的吻痕。

    從鎖骨往下沒入衣領(lǐng),印在雪白皮膚上格外明顯,活像被人欺負(fù)了。

    腦中突然閃過幾個片段。

    流淌的酒液、惹人臉紅的情話,縛手的紅繩和睫毛上懸垂的淚。

    記憶姍姍來遲,江如練這才想起昨天的事。

    她一個激靈,慌忙給卿淺穿好衣服,撈起堆在旁邊的被子掖緊。

    隨后小小聲嘀咕:“誰讓師姐騙我喝酒。”

    不用猜都知道,卿淺是想把她灌醉,好逗著玩。

    憋一肚子壞水,結(jié)果偷鳳凰不成反被鳳凰吃。

    江如練干凈利落地梳洗完,躡手躡腳地下樓給卿淺準(zhǔn)備早飯。

    淘米、加水、調(diào)味,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熟練地熬粥燉湯,一些家常菜也不在話下。

    熬好的甜粥用電飯鍋煨著,再沖好蜂蜜水倒進(jìn)保溫杯里,等卿淺醒來喝。

    等收拾好廚房,江如練回頭一看,卿淺不知什么時候起的床,正端坐在餐廳里喝粥。

    就是看起來不太精神,連眼尾的小痣都懨懨的。

    銜著湯匙慢吞吞地喝,末了抬眼,聲音微啞:“怎么了?”

    江如練手里還拿著抹布,聽見這話時掩飾性地擦了幾下桌子。

    忐忑不安地問:“師姐還要和我一起去嗎?”

    但卿淺回答得干脆:“要。”

    江如練一愣,師姐明明沒有休息好,卻還是想跟著自己。

    她放下手里的活,坐卿淺身邊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看,越看越喜歡。

    最后小心翼翼地探頭,貼著卿淺耳朵說話:“我好愛卿卿。”

    這樣的話江如練隔三差五就要說一遍,每一次都是滿腔真心。

    “當(dāng)然,我知道卿卿也愛我,”她支著頭,語調(diào)帶了點小驕傲:“我那么過份卿卿都沒有生氣。”

    卿淺喝粥的動作停頓了,垂眸時咬了咬自己的唇。

    江如練仿佛沒注意到,眼含笑意,嘴巴還在叭叭叭:“我們下次玩點新——唔唔唔!”

    話還沒說完,卿淺眼疾手快,一把將勺子塞她嘴里。

    起身離開前還不忘拋下一句:“今晚你自己睡好了。”

    腳步又急又亂,暗示主人的心情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靜。

    江如練霎時失笑。

    她叼著勺子收拾碗筷,趁人不在吐槽:“只準(zhǔn)師姐防火不準(zhǔn)師妹點燈。”

    她是貪心的妖,只希望卿淺對她再誠實一點。

    9:30am,妖管局辦公室

    “與涂山狐族的貿(mào)易可行性分析報告?這是誰的提案?不要太荒謬了。”

    狐族詭計多端還不要臉,與她們貿(mào)易少說得被扒層皮。

    江如練滿臉嫌棄,果斷選擇了駁回。

    再一看申請人,還是那個熟悉的名字——顧曉妝。

    這倒霉孩子自從考入了妖管局,就老提些想象力豐富的建議。

    什么“合作共贏交流大會”、“優(yōu)秀交換生計劃”,看得江如練頭疼。

    但轉(zhuǎn)念一想,妖管局有她這樣堅定不移的合作派,或許哪天人與妖真的能坐下來心平氣和的談話。

    江如練點開下一封郵件,是辭職信,來自她曾經(jīng)的下屬。

    她讀完后無比欣慰地點了同意:“師姐還記得嗎,我手底下之前有只犬妖,叫李絮。她說她好像找到自己主人的轉(zhuǎn)世了,要回到她身邊去。”

    卿淺“嗯”了聲,緩緩接道:“若有緣總會再相見。”

    江如練表示同意,繼續(xù)查看工作郵件。

    辦公室里響起了醇厚的播音腔:“春天,萬物復(fù)蘇的季節(jié),小動物們開始躁動起來……”

    江如練原本揚(yáng)起的嘴角緩緩抹平。

    她噠噠噠地敲鍵盤,那邊的解說也并未停止。

    “天堂鳥為了求偶,演變出了極其漂亮的羽毛……”

    她冥思苦想解決方案時,耳邊仍舊是男解說激昂的語調(diào):“年復(fù)一年,生命的延續(xù)如此偉大!”

    江如練終于忍無可忍,探頭去看卿淺在做什么。

    辦公室里擺了軟沙發(fā)、小茶幾,而卿淺正摟著抱枕看視頻。

    茶幾上放著顧曉妝買的蜂蜜蛋糕,樓下后輩獻(xiàn)殷勤送的上等茶葉,以及讓妖管局找來的珍貴古籍。

    陽光明媚,溫度適宜,這過的屬實是神仙日子。

    江如練回頭看自己的電腦,未讀郵件還有三十條。

    她嘴角一撇,陰森森地問:“師姐,紀(jì)錄片好看嗎?”

    卿淺悠悠然拆薄荷糖,看起來十分滿足:“嗯。”

    江如練無言以對。

    兩個人親密久了,卿淺那點“師姐”的心理包袱一丟,就暴露出她表里不一的本性。

    在外是凜然出塵的神仙模樣,誰見了都得敬畏三分。

    在她面前就敢生悶氣,挑三揀四,懶洋洋不想動,還偏愛看她犯傻。

    江如練委屈地控訴:“我工作做不完了。”

    卿淺把薄荷糖咬得咯嘣響,表現(xiàn)得無動于衷:“陪你上班不是幫你上班。”

    江如練拍桌:“那我馬上辭職!”

    “嗯。”

    卿淺甚至還換了個舒服地姿勢,而江如練也是徹底沒轍了。

    能怎么辦,還不是她自己寵的。

    兩個人各做各的,時間悄無聲息地掠過。

    等工作處理得差不多,江如練伸了個懶腰,瞄了眼時間,還有十幾分鐘到飯點。

    她裝模作樣地嘆氣:“師姐跟過來是故意讓我羨慕的嗎?”

    “不是。”

    卿淺關(guān)掉平板,看似不經(jīng)意地走過來,趁江如練抬頭望她時一下子跨坐到江如練腿上。

    江如練連忙攬過卿淺的腰,穩(wěn)住平衡。

    那幾縷銀白色的發(fā)絲就在眼前,卿淺面無表情的臉也近在咫尺。

    面無表情,但是手摟著江如練的肩發(fā)號施令:“中午吃芒果糯米飯。”

    江如練燦然一笑:“好。”

    3:15pm,停云中學(xué)

    青瓦白墻,古木參天。

    這家中學(xué)很特殊,里面的學(xué)生大多來源于修真世家。

    課程也很特殊,老師一邊講科學(xué)理論,一邊教六爻占卜。

    至于最后走哪條路,得學(xué)生們自己選。

    江如練揣著兜,溜溜噠噠地走進(jìn)一間教室,選了第一排離老師最近的位置。

    兩人蜜月旅行結(jié)束后,卿淺答應(yīng)了停云山的邀請,來這里給小輩們授課。

    于是中午吃完飯卿淺就走了,江如練捱到下午,找了個理由提前開溜。

    她不止一次覺得白云歇打了個好算盤。

    趁人之危收卿淺為徒,算好了以卿淺的性格,不會輕易為難小輩甚至還可以幫襯一把。

    如此她走后幾百年,停云山可高枕無憂。

    江如練胡思亂想的時候,教室里的人漸漸齊了。

    這是門選修課,但來上課的不少,課前準(zhǔn)備期間位置就差不多坐滿了,看書溫習(xí)的、奮筆疾書的、還有偷偷聊天的。

    比如江如練身后那兩個女生。

    “我發(fā)現(xiàn)前輩每天一杯咖啡,是不是太累了?”

    另一個反問:“你怎么知道?”

    “猜的呀,咖啡多適合她。”

    江如練挑眉,心里面打了個大叉叉,師姐討厭苦味,絕對不會是咖啡。

    過了會兒,姑娘又捧著臉道:“前輩真的好瘦啊,拿粉筆的手細(xì)細(xì)的,說話聲音小小的,惹人憐愛。”

    “你是新來的吧?”

    這次輪到姑娘反問了:“你怎么知道?”

    “上學(xué)期這個班的成績紅紅的,掛了得有一半。”

    “……”

    就在江如練以為話題結(jié)束的時候,那姑娘突然憧憬地開口:“我要當(dāng)前輩的科代表,讓她注意到我。”

    江如練聽完轉(zhuǎn)過頭看了一眼。

    小姑娘被她這么一盯,下意識地往后縮,不敢說話了。

    畢竟在坐學(xué)生沒有像江如練這樣的,相貌稠麗到極致,發(fā)梢染了漸變紅,甚至還帶了只紅寶石耳釘!

    說不定是會惹老師生氣的不良少女!

    說話間上課鈴響了,吵吵鬧鬧的教室安靜下來。

    白發(fā)女子踩著點進(jìn)來,先掃了眼教室,目光最終停在了第一排、江如練神采奕奕的臉上。

    卿淺沒說什么,放下水杯開始講課。

    她講課時語速不急不緩、思路清晰,再復(fù)雜的問題都能被拆解成小知識點。

    然而這些對于江如練來說就是左耳朵進(jìn)右耳朵出。

    雖然她比周圍的同學(xué)還要認(rèn)真,連眼睛都不帶眨的,認(rèn)真地欣賞自家?guī)熃愕纳碜恕?br />
    下課前是例行抽查的時間。

    卿淺抿了口水,在眾人的注目下走到江如練面前。

    “你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

    江如練噌地一下站起來了,昂首挺胸,自信的光芒閃到了后桌學(xué)生的眼。

    只聽她誠懇地回答:“我不知道。”

    說這話時容光煥發(fā),面帶笑容,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得了什么天大的獎賞。

    “……”

    教室里鴉雀無聲,屬實是被她的誠實震驚到了。

    誰不知道卿淺要求嚴(yán)格,但凡有一點缺漏都會被她罰抄。

    有人不免起了看好戲的心態(tài),想知道卿淺會怎么罰她。

    果不其然,卿淺慢條斯理地點了點桌面,意味深長:“下課來我辦公室,我單獨(dú)給你講。”

    這可是了不得的待遇,在這之前沒人能讓卿淺單獨(dú)補(bǔ)課。

    不多時下課鈴響,學(xué)生呼啦作群鳥獸散。

    江如練噠噠地跟上去,替卿淺擋住擁擠的人潮。

    回到辦公室她還順便鎖了門,毫不客氣地坐下:“我也要來上課,做你的課代表。”

    卿淺乜她,冷漠道:“我不要考不及格的課代表。”

    江如練支著頭,戲謔地攤開課本:“沒關(guān)系,師姐可以晚上偷偷給我補(bǔ)習(xí)。”

    卿淺撇過頭沒理她,認(rèn)真收拾東西準(zhǔn)備回家。

    她水杯還放在桌子上,剛想去拿就被江如練捉住了手。

    江如練傾身,嗅到了一股甜膩的茶香,哪是什么咖啡。

    “又喝奶茶,”她有些無奈:“喝多了對身體不好。”

    這人天天喝奶茶、吃甜食,以至于讓江如練懷疑,有一天卿淺會不會變成甘蔗樹,咬一口能嘗出甜味。

    卿淺想抽出手,奈何江如練不肯放,還說個不停。

    從奶茶的高熱量說到飲品店不衛(wèi)生,還試圖勸她多喝熱水。

    她冷著臉,看江如練的唇一開一合之間蹦出大段說教的話。

    以前怎么不知道這只鳳凰如此啰嗦?

    她看準(zhǔn)機(jī)會,猛地扯過江如練衣領(lǐng)吻上去。

    溫?zé)岬拇桨瓯凰谧炖铮惠p不重地咬了一口。

    而后低聲嘟囔:“就喝。”

    江如練呼吸都屏住了,這一下仿佛吞了口電流,從頭酥麻到腳尖。

    再舔一舔唇,她忍不住捂住腮幫子。

    嘶,甜過頭了!

    10:55pm

    江如練翻出一床新被子抱到床上。

    雖然早上才被勒令自己睡,但她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乖鳳凰了。

    她深知主動權(quán)要靠自己爭取的道理,當(dāng)著卿淺的面鋪床、躺上去,露出一雙眼睛巴巴地盯著。

    她認(rèn)真解釋:“這叫同床異被,四舍五入就算分開睡了。”

    卿淺沒理會,關(guān)掉床頭燈后房間里徹底暗了下來。

    窗外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催人入眠。

    江如練很快就適應(yīng)了黑暗,發(fā)現(xiàn)身邊的黑影動了一下,在慢慢地往自己這邊挪。

    一只微涼的手掀開被子,帶著些許寒氣、無比自然地滾進(jìn)自己懷里。

    她打了個哈欠,悶聲道:“降溫了,等夏天你再自己睡。”

    江如練在黑暗中傻笑,心滿意足地抱著自己的心上人:“明天也很愛你。”

    “嗯。”

    又過了片刻,卿淺仿佛夢囈一般地喃喃:“我也是。”

    明天的明天依舊會愛你。

    ✿ 76、番外二

    停云山最近發(fā)生了幾件大事, 在整個修真界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據(jù)說,其下青蘿峰的同門師姐妹反目成仇。

    那只鳳凰叛逃宗門,不過月余就在朔州建立起龐大的勢力, 成為了新一任妖王。

    新妖王性格乖張, 行事毫無章法。

    今天把蒼梧鎮(zhèn)的散修抓起來揍一頓,明天對妖族首領(lǐng)大打出手, 上一秒還笑吟吟地說著話,下一秒就能把倒霉鬼丟下懸崖。

    停云山派了好幾隊人馬前去剿妖, 均是無功而返。

    直到那位大師姐親自帶隊——

    還是沒成。

    江如練甚至在縱目睽睽之下抱走了卿淺,直至一夜后才放她回來。

    卿淺獨(dú)自回了青蘿峰,關(guān)上門誰都不理。

    一時間眾說紛紜, 各種言論甚囂塵上。

    赤色的鳳凰飛到青蘿峰時,梧桐樹下正好有兩人在討論。

    其中的女子語氣擔(dān)憂:“大師姐和那鳥妖見完面,回來把自己關(guān)房間里好久。”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難道是那鳥妖逼迫師姐……”

    女子連忙做出噤聲的手勢:“噓、噓!”

    誰不知道江如練心慕卿淺已久。

    大家都認(rèn)為是卿淺拒絕了她, 這只不知好歹的鳳凰才會轉(zhuǎn)變攻勢,試圖強(qiáng)取豪奪。

    另一位男子絲毫不管, 憤憤不平道:“一定是那畜牲對師姐做了什么!”

    “不要瞎猜!師姐知道了會生氣。”

    鳳凰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漂亮尾巴藏進(jìn)枝葉間,等那兩名弟子走之后才出來。

    她飛下去, 想看看有沒有什么縫能鉆進(jìn)去,但是繞了一圈都沒有。

    最后只能呆滯地停在窗前。

    聽那兩人說話,師姐好像很生氣, 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對?

    幾個月前, 卿淺與她徹夜長談,讓她離開停云山, 去做一只不受束縛的妖。

    卿淺還解釋, 此舉并非嫌她, 兩人就算分開了也能時常見面。

    江如練同意了。

    她矜矜業(yè)業(yè)地做大妖, 好不容易盼到卿淺來,一激動就把人擄走了。

    為了給卿淺驚喜,還特意蒙上了她的眼睛。

    一路上卿淺都很乖,牽著江如練的手,安安靜靜地跟著。

    穿過幽暗潮濕的地道、聽見鎖鏈拖動的聲音,江如練緩緩解下卿淺蒙眼的黑布,附在她耳邊道:“我要送師姐一個禮物,”

    “看,這是我特意為師姐準(zhǔn)備的——”

    野豬精!

    卿淺盯著面前這頭黑豬,面無表情。

    豬毛都被燒禿了,但依稀能辨別出它原來的模樣。

    膘肥體壯、兇神惡煞,可惜手腳都被特殊的繩索縛住,動彈不得。

    “這是做什么的?”卿淺克制且冷靜地詢問。

    “前段時間鎮(zhèn)上不是鬧采花賊嗎?喏,就是這只,”江如練興致勃勃地向卿淺介紹自己準(zhǔn)備的禮物:“師姐把它帶回去領(lǐng)懸賞獎勵。”

    還能掙得名望、樹立威信,一舉多得的事情。

    她不禁自豪起自己的小聰明,看向卿淺的眼神就像是在說“我真棒,快夸夸。”

    卿淺垂眸,借濃密的睫羽遮擋眼底的情緒。

    “你帶我來就是為了看這個?”

    江如練不太明白卿淺的意思:“嗯?師姐……是想自己抓?”

    不喜歡搶別人的功勞?也是,師姐一向善良。

    她正琢磨著換一個禮物,就聽卿淺又問:“你建這么大個據(jù)點,只給豬妖住?”

    聽起來涼絲絲的,像冰里淬了火,只在融化的邊緣。

    江如練的心一慌,撲通撲通亂跳,答得也亂:“沒有,我還抓了不懂事的散修,和其他作惡的妖怪。”

    眼前人卻拂袖,蹁躚白衣與她擦肩而過,丟下句毫不客氣的評價。

    “朽木。”

    時間回到當(dāng)前,鳳凰把頭往窗戶縫里塞,心情沮喪,不知道做什么才能討心上人歡喜。

    她抓了四處作惡的散修,肅清了作惡多端的妖怪,小到幫助迷路老奶奶回村,大到收拾作威作福的惡霸。

    然而卿淺還是不滿意。

    還是說,當(dāng)初師姐說的那一番話都是騙她的?

    其實就是想趕她下山,好徹底與她斷絕關(guān)系。

    鳳凰郁悶地拿喙敲窗戶,噠噠幾聲后,里面的人拉開窗栓,露出一道足以讓她通過的縫隙。

    卿淺沒穿外衫、頭發(fā)也隨意地散著,顯然才睡醒沒多久。

    她平靜地望著江如練,像是在等她先開口。

    江如練抿了抿唇,指不定師姐是被自己吵醒的。

    堂堂叱咤一方的妖王,在卿淺面前如垂頭喪氣,都不敢看她眼睛,小小聲道:“對不起。”

    卿淺反問:“為什么要道歉?”

    隨后就見江如練皺眉,欲言又止好幾次就是開不了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卿淺嘆了口氣。

    她解開了自己的心結(jié),不再憂心壽命之差、人妖之別。

    江如練卻總是自縛雙手,不敢更進(jìn)一步。

    她重新關(guān)好窗:“不走正門,愛翻窗戶?”

    這個問題江如練知道答案,一下子激靈起來了。

    她垮著臉抱怨:“上次只是見了一面,流言就快飛到天上去了。要不是看在師姐的面子上,我會拔了他們的舌頭。”

    如果自己再大搖大擺地進(jìn)青蘿峰,那些傳言豈不是更離譜?

    她自己倒是無所謂,只是卿淺……

    卿淺的眼神平靜如水,一襲白衣不染纖塵,日光如紗般披在她身上,鍍了層不可褻瀆的光。

    她最大的情緒波動,或許就是在昨晚罵江如練“朽木”了。

    江如練心中酸澀,思量過千百遍,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詢問一次。

    “師姐到底想要什么?”

    房間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拖長音的呼喊。

    “大師姐你在嗎?”

    江如練嚇了一跳,也顧不得什么禮節(jié),連忙把卿淺拉到自己身邊,推到墻角。

    這里是視線盲區(qū),外面的人看不見。

    她一個勁地朝卿淺使眼色,示意安靜。

    沒過多久,窗戶上倒映出兩個人的身影。

    “奇怪了,怎么屋里沒人。”

    那兩人沒找到卿淺,也不想走,就擱窗前聊天。

    “此次除妖居然失敗了。”

    “我看是師姐念著舊情,舍不得下手。”

    江如練心跳得極快,都沒發(fā)現(xiàn)自己和卿淺挨得有多近。

    近到卿淺輕輕呵氣,她耳朵就止不住的癢。

    她努力集中注意力,去聽外面的動靜,卿淺卻忽地道:“江如練。”

    江如練慌忙回頭捂住卿淺的嘴。

    昏暗角落里,江如練極其強(qiáng)勢地擠占了為數(shù)不多的空間,一只手撐著墻,于是卿淺就只能縮在她懷里。

    唇貼著她的手心,呼吸也是。

    這個樣子,像是被她攫取在手中一樣。

    江如練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

    窗外的人還沒走,她只能慢慢地松手,手指不小心擦過卿淺的唇。

    軟軟的,和卿淺的氣質(zhì)全然不符。

    她心里的綺戀在肆意生長,動作卻克制地后退。

    卿淺眼底一暗,下一秒忽地攥住江如練的衣領(lǐng),把距離拉得更近。

    聲音壓得很低,就不免帶上了些許嘶啞,她在江如練耳邊說:“你不是想知道我要什么嗎?”

    江如練的心率一下子飆升到頂點,在這片小小的空間里格外明顯。

    她那因為緊張而格外敏銳的五感,捕捉到了另一個心跳聲。

    撲通撲通,與自己的重合在一起。

    她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師姐方才喊自己的名字,其實是在回答問題?

    曾經(jīng)那些被她忽略的細(xì)節(jié)也一一浮現(xiàn)。

    昨天她帶手下?lián)屓耍ё邘熃銜r她都沒反抗。

    更早以前的徹夜長談,卿淺在昏黃燈光下將今后打算徐徐道來,低頭飲茶時卻倏爾紅了耳垂。

    哪怕是現(xiàn)在,卿淺對她的逾矩也毫不介意。

    江如練心情復(fù)雜,自己的師姐怎么敢縱容一只“惡妖”。

    那么,她會縱容一個吻嗎?

    等了好久沒等到回應(yīng),卿淺松開了衣領(lǐng),因為太用力關(guān)節(jié)有些泛白。

    她垂下眼簾,不言不語,唇上有一道極淺的咬痕。

    她想再說點什么,卻見眼前人傾身,與自己十指相扣。

    起初,只是試探性的貼近,在嘴角邊輕蹭。

    柔軟微暖,帶著熟悉的、被陽光晾曬過的花香。

    窗外有人說:“唉,師姐就是心軟,這樣下去會吃虧。”

    “胡說,師姐是天上月,怎容妖族玷污!”

    江如練將卿淺抵在墻角,突然加深了這個吻。

    撬開貝齒,擷取其中的甜蜜,攬住細(xì)腰,使兩人之間再無任何間隙。

    摘月亮的心情是如此美妙,以至于她食髓知味,舍不得放手。

    窗外的人越說越激動:“遲早有一天我要手刃那只忘恩負(fù)義的鳥妖!”

    而后腳步聲漸行漸遠(yuǎn),江如練戀戀不舍地退開。

    卿淺的唇潤濕了,比之前更紅,如同雪染胭脂。

    這樣的紅一直蔓延至眼尾,連那顆小痣也添了分旖旎。

    天上月落入懷里,雪化成了水。

    她的眼睛也是濕的,濕漉漉地望著江如練。漫長的吻后呼吸有些急促,久久不能平靜。

    江如練輕“嘶”了聲,忍不住捂住卿淺的眼睛:“別這樣看著我。”

    卿淺眨了眨眼睛,睫毛掃得江如練手心癢。

    她終于漾起一個燦爛的笑,親昵地與卿淺貼貼額頭。

    “我在朔州有座妖城,分師姐一半好不好?”

    言罷又自我反駁:“不行,我全都給師姐。”

    卿淺靠著墻,偏頭抿了抿唇,耳垂后知后覺地掛上淡淡的粉色。

    這次她改了評價:“還算可雕。”

    *

    沒過幾個月,修真界又炸開了鍋。

    朔州的鳳凰聯(lián)合周邊妖王搶了數(shù)條靈石礦脈,其中被搶最多的是停云山。

    按常理,仙門得派人剿滅此妖,但這只鳳凰開出了條件。

    可以把靈脈原封不動的送還,還能再添幾條,她只要停云山的大師姐卿淺。

    一個弟子罷了,不用有任何損失就能換得大量財富,這在其他門派看來是很劃算的事。

    但停云山咬死不放人,兩邊起了不少沖突。

    直至那一天,卿淺主動站出來,當(dāng)著眾人的面道:“弟子愿往。”

    一時間停云山上下哭聲不絕,都以為大師姐此去是羊入虎口。

    外界贊其高風(fēng)亮節(jié),以身飼魔。

    青蘿峰的峰主白云歇更是放言——

    “隨五百。”

    而蘅蕪峰峰主氣得大罵其教導(dǎo)無方,養(yǎng)的什么混賬東西。

    白云歇不以為意,留下一封給卿淺的信便去云游了。

    當(dāng)然,停云山內(nèi)部的紛爭與江如練無關(guān),她忙著準(zhǔn)備聘禮。

    而受眾人敬仰的、“水深火熱之中”的停云山大師姐正倚在窗邊,熟門熟路地喚來一只喜鵲。

    “去,把蘅蕪峰的靈獸全部放跑,再往他們的井里倒一麻袋苦瓜片。”

    江如練:“……”

    “你什么時候來接我?”卿淺咬著江如練為她找來的糖葫蘆,自問自答:“不如就明天。”

    江如練瞥了眼漏刻,現(xiàn)在剛到子時,還有莫約半個時辰就是明天。

    人都還沒回去呢,連下一次怎么來都打算好了。

    要是讓外面的人知道了真相,估計得驚掉下巴。

    “師姐……”她語氣分外無奈,心里卻又犯甜。

    也是,和卿淺在一起的時間她永遠(yuǎn)不會嫌多。

    干脆把大婚的時間提前吧?

    ✿ 77、番外三

    “還沒有醒……”

    黑暗之中傳來悉悉索索的談話聲, 很吵。

    鳳凰想伸展翅膀飛走,卻覺得自己頭重腳輕,飛也飛不起來。

    “她這個樣子……”

    鳳凰再度撲騰幾下, 堪堪挪了半寸。

    那道聲音還在繼續(xù):“無論她記不記得, 我都……”

    啪嘰,赤色小鳥撞到墻上, 疼得直咂嘴。折騰了這么久,她終于清醒不少。

    身體卻突然一輕, 似乎被什么東西提溜了起來。

    糟糕!

    本能告訴她,現(xiàn)在自己的身體很虛弱,如果被其他妖怪抓住多半兇多吉少。

    可是自己為什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她記不清了, 努力回憶仍是徒勞。

    她嘗試著睜開眼睛。

    先睜一條小縫,偷偷的瞧。

    如果是想吃她的壞妖就裝死,找機(jī)會逃跑, 如果是心軟的好人她就裝可憐。

    天光傾泄,畫面從模糊變得清晰。入目先是一片柔和的白, 隨后逐漸勾勒出五官。

    一雙清泠泠的眼睛,柔如春山般的眉, 唇比較薄,看著相當(dāng)無情。

    可不知為何,鳳凰總覺得那處吻起來應(yīng)該是軟的。

    她一抬眼, 眼尾下的小痣就直直地撞進(jìn)鳳凰心里, 燙成了朱砂。

    見鳳凰呆滯不動,女子蹙起眉, 輕聲問:“感覺怎么樣?”

    聲音很熟悉, 如清泉漱玉, 悅耳動聽。

    鳳凰瞳孔驟縮, 她和我說話了!她一定是個善良心軟的好人!

    鳳凰當(dāng)即決定裝可憐。

    抖了抖翅膀開始瑟瑟發(fā)抖,爪子也無力的垂下來,看上去狀態(tài)很不好。

    女子眼中出現(xiàn)了明顯的慌亂:“怎么了?”

    她將鳳凰攏回手心里,一邊小心地灌注靈力,一邊匆忙出門。

    一股暖流順著經(jīng)脈游遍全身,頓時舒坦了不少。

    鳳凰又睜眼,從指縫中瞥見女子優(yōu)美的下頜線,和垂落的銀白色發(fā)絲。

    美人關(guān)心我!

    她的心臟砰砰跳,糟糕,這是心動的感覺!我對美人一見鐘情了!

    前后不超過三分鐘,鳳凰確信她愛她愛得無法自拔。

    她聽見女子和別人討論:“情況不太好。”

    另一個聲音說:“回溯成幼鳥了?還活著就行,不過是重來一次。”

    “……嗯。”

    鳳凰在心里反駁,她才不是幼鳥。

    她看不見女子的神情,但能感受到其中低落的情緒。

    于是仰起頭,用毛茸茸的腦袋蹭她手心。

    努力蹭了好久,女子松開手,周圍的景色又變了。

    從干凈整潔的臥室變到了廚房。

    鳳凰被放到桌面上,還仔細(xì)拿毛毯圍了一圈。

    女子則挽袖束發(fā),捧出把清香的竹米,淘洗后摻入甘甜的泉水,再上鍋煮。

    等廚房滿溢香甜的味道,她掀開鍋蓋,裊裊水霧便氤氳了她的眉眼。

    這一套動作行云流水,仿佛做過千百遍。

    天上的明月掛在了尋常人家的屋檐下,鳳凰看得目不轉(zhuǎn)睛。

    女子盛來一碗粥放涼,等待的間隙,她點了點鳳凰的小腦袋。

    “你還記得我嗎?”

    鳳凰歪頭,不記得,但我單方面宣布你是我未來老婆!

    女子松開手指,緩緩開口:“我名卿淺。是你的……”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合適的身份,好半響才垂眸道:“是你的師姐。”

    鳳凰想都不想,主動去蹭卿淺的指尖:“師姐!”

    發(fā)出來卻是稚嫩的啾啾聲。

    她的行為被誤以為是在討食,卿淺把一勺竹米粥遞到鳳凰嘴邊。

    鳳凰索性張嘴,毫無心里負(fù)擔(dān)地裝寶寶。來一口吃一口,愜意地瞇起眼睛,邊吃邊感嘆師姐廚藝真好。

    師姐什么都會,好喜歡師姐!

    她以為卿淺會講講以前的事,可卿淺什么都沒有說。

    只是安靜地喂食,收拾廚房,將小鳳凰揣兜里帶回房間。

    卿淺把小鳳凰安置在床邊,隨后不知從哪翻出一枚紅寶石,推到她面前,自己則捧著本老舊泛黃的筆記細(xì)細(xì)讀。

    鳳凰望望寶石,再望望卿淺,果斷選擇拒絕亮晶晶的誘惑。

    老婆本要靠自己努力攢下來,靠老婆的鳳凰是會被嫌棄的!

    她仔細(xì)地梳理羽毛、伸展翅膀,一邊想著從哪弄點漂亮的石頭送給師姐。

    北溟,一個地名從腦子里冒出來。

    鳳凰回過頭來去瞄卿淺。

    方才還在認(rèn)真讀筆記的人此刻趴在桌上,好像是睡著了。

    眉間一道淡淡的痕跡,睡得還很不安穩(wěn)。

    窗戶開了一條縫,冷風(fēng)呼呼地貫進(jìn)來,鳳凰不怕冷,但她擔(dān)心卿淺。

    在這里睡會著涼生病,她特別怕卿淺生病。

    鳳凰原地起跳,吧唧落到書桌上,因為桌面太光滑還跌了一跤。

    但她顧不得那么多,溜達(dá)到卿淺身邊啾啾叫。

    沒動靜,連續(xù)幾天晝夜無眠,卿淺太累了。江如練醒了后,才勉強(qiáng)放下心。

    鳳凰叫不醒人,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一個不注意就踩皺了底下墊著的筆記。

    她心虛地抬腳,不經(jīng)意間看到了紙頁上的內(nèi)容——

    “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

    “愛潔,每日梳理羽毛需花一時辰”

    字跡清秀,用墨卻陳舊。應(yīng)該是許久之前的記錄,接下來的就比較新。

    “好表現(xiàn),需多夸獎。”

    “易心軟,可以多說好話。”

    前面是說怎么養(yǎng),后面就變成怎么哄了。

    鳳凰的翎羽低垂下來。

    她們之前應(yīng)該有很多故事,絕不止這寥寥幾筆,否則怎么會化作卿淺眼底抹不開的擔(dān)憂?

    可卿淺不想說,她就不問了。

    小得只有巴掌大的鳳凰從衣架上叼來一件薄毯,歪歪扭扭地飛回去,好不容易搭在卿淺身上,掩得很嚴(yán)實。

    她滿意地欣賞完自己的勞動成果,又從窗戶縫隙擠出去,想要打聽打聽現(xiàn)在的情況。

    月黑風(fēng)高夜,小鳥啾啾天。

    正準(zhǔn)備歇息的雀妖被強(qiáng)大的靈壓嚇了一大跳,蓬成了一個球。

    弱小的羽族對鳳凰天生敬畏,不敢在他們面前造次。

    鳳凰挺起胸脯,友好地自我介紹:“我叫凰凌天。”

    雀妖從驚恐不已轉(zhuǎn)變?yōu)闈M臉疑惑。

    凰凌天沒太在意,繼續(xù)介紹自己的來意。

    她拿翅膀指指遠(yuǎn)處亮著燈的小院子:“你知道這里住的是誰嗎?”

    不等雀妖回答,她便繼續(xù)道:“我要追求她!”

    “她有錢。”擁有很多亮晶晶,還在院子里種滿玉竹。

    “有品味。”家具都是用上等梧桐木做的。

    “還非常的善良。”居然愿意收留一只弱小的鳳凰。

    凰凌天重重嘆氣,十分無奈:“而我窮得只剩下美貌。”

    此時雀妖眼睛瞪得溜圓,仿佛見到了什么神奇物種,這鳳凰不會被奪舍了吧!

    “所以北溟在哪?”

    雀妖結(jié)巴著說:“呃,大王指的是海州?從此這里往北飛,看見無垠的大海就是了。”

    凰凌天很有禮貌地道謝:“多謝。”

    她準(zhǔn)備找個機(jī)會去北溟,帶點禮物回來讓師姐開心。

    這一想法并非無中生有,更像是沉眠在記憶中、根深蒂固的認(rèn)知。

    “江如練?”

    一聲焦急的呼喚打斷了兩只小鳥之間的談話。

    卿淺發(fā)絲凌亂,外衣只披了一半,不難看出她出門有多匆忙。

    凰凌天反應(yīng)了一下,忽地意識到這是在叫自己。

    她小腦瓜子轉(zhuǎn)得飛快,驕傲地翹起尾巴:“好的,從現(xiàn)在開始我改名叫江如練了。”

    雀妖:“”

    江如練飛到卿淺肩上,把自己暖和又毛茸茸地身體貼上去,親昵地蹭她的臉。

    卿淺把試圖萌混過關(guān)的鳳凰抓下來,語氣責(zé)備:“不要到處亂跑。”

    小鳥躺在她手心里,聽完眨眨眼睛,啾了好幾聲。

    乖巧聽話極了,別的羽族看了都會說這是演的。

    卿淺呵出口氣,伸手揉了揉眉心。

    或許是后悔之前發(fā)脾氣,對江如練態(tài)度不好,她垂下眼簾小聲地解釋。

    “外面,有吃鳳凰的妖怪。會把你捉去拔毛、燉湯。”

    江如練抖抖羽毛,翻來覆去地蹭卿淺的指尖。

    師姐真的好關(guān)心我!

    如果她能恢復(fù)人形,會給卿淺一個溫暖的擁抱。會把這個冰冰涼涼的人捂暖和,替她揉開蹙起的眉。

    她不知道,卿淺熨帖之余又總覺得悵然若失。

    沒被她拒絕過、沒有在身份認(rèn)同中反復(fù)糾結(jié)的江如練,大概就會是這個模樣。能毫無顧忌地表達(dá)自己的喜歡。

    她在昆侖見過的,那只跨越萬水千山,為她銜來一枚珍珠的鳳凰。

    卿淺抿唇,原本替江如練順毛的手也停了下來。

    無論江如練怎么啾都無法喚回她的注意力。

    江如練好急,怎么辦,心上人怎么總是不開心?

    這更加堅定了她出走北溟的信念。

    她要給卿淺帶禮物,哪怕要飛過一萬座山、一千條河流。

    *

    江如練過了幾天平靜的日子。

    每天認(rèn)真吃飯養(yǎng)身體、恢復(fù)靈力,摸清楚卿淺的作息。

    大部分時間卿淺都在練劍、看書,會抽空把她揣兜里帶下山溜達(dá)。

    也會教她一些生活常識,比如買東西要用錢,在人類面前要把自己藏好。

    偶爾的偶爾,暮春的午后陽光正暖。

    打瞌睡的江如練會感覺到有人在揪她尾巴毛、戳她胸口、故意把頭上的翎羽薅亂。

    她每次轉(zhuǎn)過頭,都能對上卿淺面無表情的臉,好像做這事的不是她一樣。

    沒有關(guān)系,江如練默默把毛理好,尾巴給老婆玩一會兒怎么了!

    就這樣過了幾天,終于被江如練抓住了機(jī)會——

    卿淺要出門辦一件重要的事,反復(fù)糾結(jié)了很久,還是決定不帶她。

    “那里太危險了,你就在停云山等我回來。”她臨走前如是說。

    江如練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答應(yīng)得很好。

    結(jié)果前腳卿淺剛走,后腳她就摸出攢下的零錢飛向北邊。

    鳳凰的飛行速度相當(dāng)快,日行幾千里不是問題。

    她片刻未停,終于在落日時分抵達(dá)了海州。

    浪花拍在礁石上碎成海沫,日光如水溫柔。

    為數(shù)不多的鮫人們哼著動聽的歌,用貝殼裝飾自己的長發(fā)。

    鳳凰在海面上盤旋了一圈,還沒落地,方才的鮫人就爭先恐后地躍入水中。

    唯有一只年齡小的行動不便,被江如練攔住了去路。

    海水咸腥,赤色小鳥打了好幾個噴嚏,散出鳳凰火把周圍的空氣蒸得又干又燥。

    差點沒讓喜水的鮫人暈厥。

    人身魚尾的少女頓時抖得更厲害了,帶著哭腔詢問:“大王、大王想要什么?”

    江如練也不客氣:“要最漂亮的珍珠。”

    她非常滿意,相信自己從前一定是個善良的好妖王,否則這些鮫人不會這么敬重她。

    沒等多久,水面下陰影掠過,鮫人們手捧珍珠浮上來,飛快地“贖”走了自己的同伴。

    鮫人少女還止不住地向同伴哭訴:“嗚——母親說得沒錯,鳳凰是世界上最邪惡的妖怪!”

    邪惡妖怪江如練此時找了個地方變回人形。

    值得慶幸的是,她只是真身幼化了,化形還挺人模人樣。

    哪怕穿著最普通的衛(wèi)衣牛仔褲,回頭率都奇高。

    江如練衣兜鼓鼓,塞滿她精挑細(xì)選的珍珠,轉(zhuǎn)身進(jìn)了街邊的一家禮品店,仔細(xì)選了精美的禮盒、紙袋。

    臨付錢時,忽然注意到貨架上的奶糖。

    鬼使神差的,江如練抓了一把:“老板,麻煩把這個也包上。”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

    就如同不知道為什么,自己非要來北溟給卿淺帶珍珠。

    師姐明明不缺這些。

    但江如練沒有太多復(fù)雜的想法。餓了就吃,困了就睡,想要飛行就振翅,看妖不爽就打一架。

    如果遇見了喜歡的人,就想辦法得到她。

    她帶著禮物回家,準(zhǔn)備給卿淺一個驚喜。

    *

    師姐見了肯定會喜歡!

    小鳳凰退后幾步,滿意地欣賞自己的布置。

    映有金色紋路的禮盒內(nèi)鋪滿珍珠,被強(qiáng)行塞進(jìn)去導(dǎo)致參差不齊的玫瑰花,漂亮的彩緞和蝴蝶結(jié)。

    重點突出一個“花開富貴”。

    “砰!”

    門被猛地推開,江如練爪子打滑勉強(qiáng)穩(wěn)住平衡。

    “你去哪了?”

    隨之而來的是卿淺涼絲絲的質(zhì)問。

    日光一線,正好照在她慘白的臉上,整個人宛如薄紙,輕輕一揉就碎了。

    她好像已經(jīng)找了自己很久,并非才從外面歸家。

    江小鳥神情呆滯,不用想都知道自己闖了大禍。

    忘記留消息讓師姐擔(dān)心了。

    眼見卿淺快步走過來,鳳凰連忙后退,一個不小心撞翻了準(zhǔn)備的禮物。

    盒子終于不堪重負(fù),讓花和珍珠兜頭罩下,鳳凰恰好踩到一粒直接表演了一個小鳥劈叉。

    而后更是被玫瑰花淹沒,不知所措。

    江如練倒吸一口涼氣,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現(xiàn)在有多傻。

    這樣是會被師姐嫌棄的!

    卿淺冷著臉伸手去抓,呆毛鳳凰仿佛應(yīng)激一般,當(dāng)場奪路狂飛。

    她飛到院子里,落地時下意識地變成了人形。

    “跑什么?”那道冰冷的聲音始終相隨。

    一回頭,卿淺正好站在身后,冷氣肉眼可見,連陽光都驅(qū)不散。

    她慢條斯理地開口:“原來你沒有回溯成幼崽。”

    好糟糕,師姐越來越生氣了!

    江如練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識地想變出些東西哄她。

    手忙腳亂地摸了半天,僅僅只掏出幾塊白兔奶糖。

    最普通的那種白兔奶糖,旅途遙遠(yuǎn)又顛簸,糖紙都皺巴巴的。

    因為貼身放的,還化了一點點。

    塞進(jìn)卿淺手里的時候,江如練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

    她還磕磕絆絆地解釋:“對不起,我還以為你要出門很久,想給你一個驚喜。”

    她以為卿淺至少會說她一兩句,可捏著手里的糖,卿淺卻沉默了很久。

    “吧嗒。”

    眼尾漸漸洇出嫣紅色,她一眨,淚珠砸落在手心里。

    江如練大腦宕機(jī),動都不敢動。

    她那霜花冷月般的師姐被她弄哭了。

    起初還一聲不吭,只有眸子晃了晃,如一汪被攪和的泉水,然后水便滿溢了出來。

    然后那顆糖被她越攥越緊,她弓起身,仿佛再也承受不住情緒,咳到停不下,把江如練的心打得七零八落。

    “怎么、怎么還哭了?”

    江如練一邊輕輕拍卿淺的背,一邊慌亂地把人按進(jìn)懷里。

    她看不見卿淺的表情,只知道肩膀上的衣服很快就被打濕了。

    懷里人忍著嗚咽,脆弱得不像尋常。

    “你把我忘了。”卿淺低聲道,似乎很委屈。

    “沒有忘,”江如練此時巴不得自己能長三張嘴來解釋:“我知道師姐對我很重要。”

    哪怕卿淺什么都不說她也知道。

    就這樣抱了良久,卿淺的氣息漸漸平復(fù)下來了。

    她冷靜地推開江如練,只是遮不住那濕潤的眼睫、咬出痕跡的唇。

    “是師姐。”卿淺慢慢地拆那顆奶糖,壓低了聲音:“還是你……結(jié)契的妻子。”

    江如練嘴角牽了牽,眼底倒映著卿淺,笑容也越來越明顯。

    她管不了那么多,重新把面前的人揉進(jìn)懷里:“我就知道。”

    語氣格外驕傲,就差直夸自己真聰明了。

    可惜翹尾巴的鳳凰總會惹人注意,她耳朵一熱,疼得呲牙咧嘴。

    “嘶!疼疼疼!”

    卿淺松口:“笨。”

    她含著糖又說了一遍:“笨蛋鳳凰。”

    江如練根本不放在心上,正大光明地去牽卿淺的手:“師姐和我講講從前的事吧。”

    “嗯,你從前叫凰凌天。”

    江如練笑容一僵:“……騙我的吧?”

    她當(dāng)初也就隨便說說。

    “嗯。”

    “師姐!”

    鳳凰的控訴驚起樹上停歇的小雀妖。

    小雀妖直呼受不了,怎么這也能找到老婆!

    作者有話說:

    師姐其實遠(yuǎn)沒有表面上那么從容。

    她在這段關(guān)系里從來沒有高高在上過,會自卑會吃醋還會生悶氣,會患得患失,在江如練看不見的地方寫她的名字。

    她本來不是糾結(jié)的人,是江如練讓她擰巴。

    嗚嗚嗚馬上就要寫卿淺視角了,我怕大家不喜歡這樣的師姐,覺得她人設(shè)崩塌,所以提前打打預(yù)防針。

    作者在這里跪下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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