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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31小花園-

    這樣的宴會場合, 傅潤宜待得不自在。

    反觀傅雯寧就十分如魚得水。

    這桌坐的似乎是孟家一些不太緊要的合作方,都是生意人,三兩句聊到一塊, 一拍即合, 傅雯寧甚至順手談下了一筆生意,跟人交換了名片。

    孟舒的父親正在臺上為愛女致辭。

    相比于其他人的交頭接耳,傅潤宜朝四周張望兩下的幅度小到可以忽略不計,卻還是被身旁人捕捉,傅雯寧斜掃來了一眼, 聲音不高。

    “你在找誰?”

    傅潤宜猶豫了一會兒,偏過頭,低聲問:“孟小姐的成人禮,她哥哥的朋友,會來嗎?”

    傅雯寧犀利道:“你想見孟獻的哪個朋友?”

    傅潤宜抿唇,吐不出半個字。

    不知道是不是這一趟過來收獲匪淺, 傅雯寧今天似乎心情很好,罕見地細語輕聲, 似誘導一般:“傅潤宜,你要是不講清楚,我可是很難幫你的。”

    想到自己即將離開崇北, 下一次回來,還不知道是什么時候。

    也許再也不會回來。

    細弱的心潮一股股地往一處聚攏,漸漸匯成強流, 迫使傅潤宜開口。

    “那天聽你跟方先生聊天, 聽到你們在說原惟, 他今天會來嗎?”

    傅雯寧的表情變化不大,卻十分微妙, 看著剛剛輕聲說話的傅潤宜,一股不可思議如同水面上的漣漪紋路,在她眼底一圈圈擴散開。

    “你打聽原惟?”

    傅雯寧如此反應,傅潤宜并不意外。

    她很清楚自己和原惟之間差距,她打聽他,就像浮游生物忽然關心起宏觀宇宙的課題,是不合時宜的,即使一早想得明白,這一刻,她低頭捏著自己裙子,仍感覺到一場小型坍縮在心臟內發生。

    隨之而來的掌聲如雷,致辭環節結束了。

    傅潤宜也跟著氣氛一起鼓掌。

    正式開席,裝飾頗繁的宴會廳內被魚貫而入的服務生幾乎填滿,傅雯寧看了看周遭,收回目光,對傅潤宜說:“先吃飯吧。”

    傅潤宜“嗯”了一聲。

    胃是情緒器官,再好的佳肴也越不過沉重的心情,很難啟動食欲,傅潤宜只象征性地吃了兩塊餐前的水果。

    傅雯寧一貫自律,對這些裝盤精致卻可能熱量爆炸的食物也不怎么感興趣,觀察到附近開始有人漸漸離席,她笑著對一旁剛剛跟她聊過天的幾人說失陪,拉著傅潤宜起身朝外走去。

    小花園里,酒店負責統籌安排的經理,被傅雯寧攔住,她口才一貫好,腦子又靈活,三言兩語就營造出孟舒某個親近姐姐的身份。

    說好像座次安排出了一點小問題,想要重新確定一下今天的到場名單。

    經理不疑有他,立馬命人取來復印單子核對,同傅雯寧說明情況:“我們這里的名單只有這一部分,因為有些貴客是由主家親自安排的。”

    “好的,麻煩了。”

    等經理一走,傅雯寧將手上的四張單子分給傅潤宜一半,“找吧。”

    來賓很多,她們看得也仔細。

    但的確沒有原惟。

    傅潤宜看著白紙上密密麻麻的黑色字體,好似一只只徒勞奔走的螞蟻,她抿住唇角,所謂一瞬執念也如同草間的一粒露珠,稍稍見光,即無了蹤影。

    手指捏緊單薄的紙,連嘆息都是無聲的,傅潤宜正想說找不到就算了。

    忽然,傅雯寧看著某個方向,嘴角一翹,悠悠感慨:“傅潤宜,你好像總有一點好運氣。”

    見傅潤宜沒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她挑動眉梢,一字一頓地提醒——

    “原惟,出來了。”

    傅潤宜先是看著眼前的傅雯寧,然后才順著她的目光所指,轉身看去。

    大概是小壽星的喜好,小花園里裝飾了不少鮮花氣球,玫瑰選的是戴安娜,氣球也是類似的粉紅色,而在這片少女置景后,原惟穿一身煙灰色的襯衫,袖口折至小臂,黑色的西褲修長筆直,隨性中又透露出幾分清冷嚴肅,站在白色拱門前的臺階之上,像是剛剛從室內出來,面上有幾分尋覓的神色。

    原惟的目光已經看向此處,與此時轉身的傅潤宜不偏不倚地對上視線。

    傅潤宜微怔住。

    如同一處正被蝕化的石像,只覺得眼底驀地一酸。

    “過來。”

    聽到居然是原惟主動開口,傅雯寧露出更有意思的笑,低低地留下一句話,說去旁邊等傅潤宜,便轉身先走了。

    為了配小禮服,傅潤宜今天穿了傅雯寧給她準備的高跟鞋,鞋面與地面的敲擊聲,咚咚似與心臟的跳動聲同頻,朝原惟去是她的一種本能,走到原惟跟前,她才漸漸緩下腳步,如同身負一根被拉扯到極限的橡筋,不能再往前了。

    原惟卻在這時牽起她的手。

    裙角翩然蕩過叢叢鮮花,隨一只牽引她的大手,不知道方向地向前。

    他們的手心緊合,熱度交融。

    傅潤宜卻聽見一聲徹底的崩裂,將她從剛才近情情怯的遲疑里猛然拽出。

    小花園目前沒有什么人,可拱門位置隨時都可能有人進出,不是適合說話的地方。

    走了半分鐘,兩人停下來。

    花圃附近也不是原惟認可的聊天場合,但好在隱蔽安靜。

    本來的計劃是飛去新灣,在傅潤宜的小屋子當面跟她說一些事情,沒想到傅潤宜會忽然回了崇北,這不僅打亂了原本的計劃,甚至連原惟的情緒和邏輯也都受到了干擾。

    原惟根本沒打算關心其他人,但是現在不得不問:“聽說你養父生病了,去醫院看過了嗎?”

    傅潤宜點頭,說看過了。

    “傅潤宜。”

    原惟很認真地喊了她一聲,目光也比較沉,“你的身體不是很好,不適合做任何配型,醫院也不是好地方,不要再去了,如果你對你的養父有任何救治意愿,你可以告訴我,我可以幫你,你自己不要摻和進去。”

    這段話有點長,傅潤宜從第一句“你的身體不是很好”就試圖去分析這是不是關心,最后聽得有些發懵,好像關心含量超標了……顯得像無人會當真的客氣話,就像剛剛席上傅雯寧同一個潛在客戶聊天,對方熱情說宜都有許多風景名勝,有機會一定來玩,到時候好好招待你。

    雖然原惟不是會講客氣話的人,她也擔心是自作多情的錯覺。

    傅潤宜如實對原惟說:“我對他沒有什么救治意愿,雯寧也不讓我見他了。”

    “你在崇北會待多久?”

    “很快就會走了。”

    傅潤宜的聲音停頓了一下,“我也不是很喜歡待在崇北。”

    原惟知道傅潤宜不是很喜歡待在崇北,也正是因為清楚,才有些棘手,大概過了兩秒,他又道,“之前你說你不會回崇北,你來崇北為什么不告訴我?”

    眼前就是自己最想見的人,傅潤宜目光一瞬不瞬地仰頭看著,燦燦的,唇瓣微微地分合,聲音支吾著,最后卻說:“……是傅先生生病了,我忘記告訴你了。”

    “傅潤宜,你知道你撒謊的本事很差勁嗎?”

    “我知道。”

    她真的是……一面張口就敢編假話,一面又什么都敢承認。

    原惟頭疼到想要嘆氣,最后輕聲在心里說算了,他不想因一時口舌之快,讓傅潤宜陷入自我懷疑,反省自己有問題。

    “我知道你是來看你養父,你以后還會回崇北嗎?或者說,你愿意待在崇北嗎?”

    傅潤宜誠實地搖搖頭,“應該不會。”

    即使某天傅學林病逝,如果傅雯寧不給她打電話,她也不會特意來參加葬禮。

    原惟眼眸聚起一抹暗光,抓在她胳膊的指節不由收緊了一些力道。

    “你之前也說不會,可你現在不就在這里?”

    “是傅先生……”

    傅潤宜聲音弱下來,胳膊也有一點痛。

    除了一些特殊時刻,原惟從來沒有用這樣的力度對待過她,她也從沒有見過這樣質問她的原惟。

    好像之前他們一直處在一個沒有人提問,也不需要答案的簡易世界里。

    傅潤宜對吵架是懼怕的。

    她負荷不了過于復雜的世界。

    如果每個人的世界都由不同的物質構成一層防御,普通人的世界可能是由密度不同的磚木砌就,而傅潤宜千瘡百孔的世界之外,只覆了一層透明的薄膜,一點點沖突,就會獵獵作響,不得安寧。

    傅潤宜更加不希望和原惟起沖突。

    她盡可能地軟聲說:“原惟,我沒有說謊,傅先生的病情我之前不知道,這次會來崇北是意外,我知道你家里有事,我不會打擾你的,我沒有跟雯寧說我們是朋友,今天見到你,我很開心,我不希望你不開心。”

    但是原惟好像就是不開心了,“誰跟你是朋友?”

    “我知道,我沒有在外面亂說。”

    原惟疑惑地輕笑了一聲:“你不是已經在外面亂說了?”

    什么霸道男友不讓她跟別的男人握手,不是描述得還挺到位。

    傅潤宜想了想,嚴格來說,她剛剛的表達的確有空言虛語的成分,她在雯寧面前提起原惟,雖然再無別話,但按雯寧的性格一定會懷疑,甚至叫人去查。

    的確算是一種徒增麻煩的“亂說”。

    傅潤宜想說對不起,剛微微張口,又記起之前在新灣,原惟就已經告訴過她,他們之間,不需要這種無意義的道歉。

    “這是什么?”

    原惟從傅潤宜手里拿過兩張印滿來賓姓名和身份的單子。

    “我剛剛,在找你。”

    傅潤宜語速很慢,一時聲音也有點堵,“但是沒有找到。”

    “那你現在找到了。”

    原惟這樣說著,看向傅潤宜布滿惆悵的臉,心間像被鈍器抵了一下,喉嚨生理性地澀堵,這種體驗前所未有。

    “傅潤宜,這些天我沒有聯系你,因為我這邊發生了一些事,有點復雜,我不知道——”

    傅潤宜永遠都是認真聽原惟說話的。

    她非常喜歡原惟,也愛屋及烏地迷戀原惟的聲音,跟他說話的每分每秒都是開心的。

    甚至由這道一貫低冷的男聲帶來的一些問題,她都如同小魚鉆進活水里一樣,情愿去困惑、去思考。

    第一次,她生硬地打斷原惟,輕微地點頭說:“我知道,我在前幾天在新聞上看到了。”

    “對,我爺爺去世了。”

    原惟應聲,這也是他回顧梳理時,比較放心的一點,傅潤宜知情,應該可以理解。

    “現在葬禮結束了,但是這件事帶來的一些影響還沒有徹底結束,傅潤宜,我現在有一個比較棘手的情況,不,應該說是可能會棘手的好幾種情況,牽涉到一些人,也包括你,本來昨天就打算去新灣找你說清楚,有些事情還是要面對面——”

    第二次,傅潤宜打斷了原惟,這次她沒有說什么話,只是喊了一聲原惟的名字。

    傅潤宜缺乏戀愛經驗,卻對這個橋段并不陌生。

    龐茹之前談過一個有背景的男朋友,在戀情了斷前,那個人也是這樣跟龐茹說,需要跟她說清楚一些事,因他和龐茹的戀情從未通知過親人朋友,所以希望分手之后,龐茹也不要對外再傳他們曾有一段舊情。

    龐茹對待感情一直瀟灑,拿了一點分手好處,之后接到一個非常好的項目,如此好聚好散,此后閉口不談。

    傅潤宜不那么瀟灑,也不那么需要其他好處,甚至她覺得她和原惟之間重逢相處的一個月也稱不上一段舊情。

    傅潤宜低聲說:“原惟,你知道的,我什么都愿意聽你的。”

    原惟輕怔。

    不是沒感覺到沖擊,但又覺得這是傅潤宜能說出來的話。

    心跳懸空似的震了一下。

    他忽然明白他爸為什么愿意幫他媽一再收拾爛攤子,而不是教他媽別捅婁子。

    或許過于天真、過于傻氣。

    但他從不認之為錯,自然舍不得去訓誡打磨。

    原惟低著頭,捧著傅潤宜的臉,拇指指腹摩挲在她眼睛下面泛紅的肌膚上,胸腔內有種說不出來的緊縮感。

    就像之前在酒店露臺看見在小廣場翻尋照片的傅潤宜。

    她沒有找到那張合影。

    但那一刻,他們似乎處在同一個情緒空間里,隔著露臺,隔著馬路,她所有無聲的失望、低落、不開心,好像都會讓并不擅長共情的原惟不舒服。

    這次,離得更近,原惟感覺得更加清楚了。

    “怎么感覺你要哭了?”

    傅潤宜喉嚨里發澀。

    想問能不能抱抱他,但她又覺得說話真的好麻煩,不想問了,她想到那句在她的備忘錄里待了很多天的話,她想,這個擁抱本來就是她的。

    她覺得自己可以去拿。

    真抱住原惟之后,傅潤宜感覺自己好了一點,如同堵塞的堅冰慢慢化成酸澀的水,她又很想跟原惟說話了。

    “我有點難受,原惟,你不在的時候,我很想你,我自己炸小黃魚的時候,燙到手指了……”

    花圃附近是安靜無人的。

    但原惟不了解這家酒店的布局,所以也不知道此處正對著某間休閑室的窗戶,而這扇窗戶旁已經擠滿了人。

    起初是有人無意在窗口看到,猛然驚呼出聲:“我去,那女的誰啊,抱上原惟了。”

    其他人聞聲圍上來,一通觀察討論。

    “這裙子眼熟,今天開宴前好像看到過,聽誰說的來著,好像是傅家的千金。”

    “傅雯寧?”

    “傅雯寧?她不是跟方駿業……一直聽說她野心不小,牛哇,傅家一個二流商賈,居然敢招惹原惟。”

    “那倪笙月怎么辦?原老爺子去世前,可是在病床上按著這倆人的手,說唯一的遺憾是沒看到原惟結婚,不都說原家已經開始籌備讓原惟熱孝期低調完婚了嗎?”

    曾凱本來是路過,一聽這話,正好笑地想說,你們這些傳謠的真是缺德啊,誰他媽傳的原老爺子在病床前拉著原惟和倪笙月的手了,離不離譜,要不你去醫院死死看呢,看就剩一口氣躺病床上,還能不能拉著兩個人的手說話。

    曾凱剛走過來,往窗外一瞧,話沒了聲,眉眼狠狠一皺。

    人也看傻了。

    小花園被布置的像草坪婚禮的浪漫現場,身處其中的一男一女,他也都認識。

    傅潤宜不是有一個她跟別的男人握手都會吃醋的霸道男友嗎?怎么現在跟原惟抱在一塊?這兩個人八竿子打不著的……不,曾凱忽然大事不妙地想到,八竿子可能打得著一竿子。

    讀高中的時候,傅潤宜跟原惟表白過。

    可那都是多少年前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而且當時原惟一視同仁地拒絕了。

    曾凱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也記憶尤深,因為其他人表白不說精心準備禮物,多少要遞一封情書吧,傅潤宜表白是真簡陋啊,連情書都沒有。

    當時曾凱看不懂,心想,這種氣質寡淡的女生表白方式也這么寡淡的嗎?

    現在曾凱更加看不懂了。

    曾經說“我喜歡你”和“我沒有跟人戀愛的打算”的兩個人,在樓下小花園,抱一塊了。

    但他比旁邊這群嘰嘰喳喳的人,又多少清楚一些,起碼知道跟原惟抱在一塊的女人,不是傅雯寧。

    “能好好看清楚嗎?那他媽是傅雯寧?什么眼神呢,那是傅家的二小姐!”

    傅家的真假千金早就是一樁陳年舊事,有人聞所未聞,驚訝道:“傅家還有二小姐嗎?”

    也有人還依稀記得舊事,想了想,恍然道:“啊?是被趕出家門的那個假千金嗎?好像有點印象,是不是叫傅潤宜?”

    曾凱一雙眼睛雪亮:“不是她還有誰!”

    此時此刻,女主角是傅家哪位千金似乎不是那么要緊,眾人更加震驚的是,這場景里的男主角是原惟,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原惟。

    “不是……她就這么抱原惟?關鍵原惟還沒有推開她,由她這么抱著說話?”

    “我怎么感覺原惟有點想親她,這是幻覺嗎?真的!我真的感覺剛剛原惟有點想親,是她讓開了!天——我看到的還是真實的世界嗎?曾凱!曾少爺!這是怎么回事啊?”

    曾凱也不明白。

    他昨天才跟原惟說了傅潤宜有男朋友,而且很離譜很霸道。

    “我他媽也想問這是怎么回事好嗎?!”

    第32章 32特殊情況-

    傅潤宜和原惟沒有待很久, 也沒有繼續說上什么話,無聲的擁抱占據大部分的時間,原惟感覺聽了很久她潮濕起落的呼吸, 這個看似安靜隱蔽的小花園, 很快就失去了安靜隱蔽的屬性。

    傅雯寧和孟獻幾乎是同時出現的。

    捕捉到腳步聲的傅潤宜,第一時間往退后開,下意識避嫌,和原惟拉開一段距離。

    原惟幾不可查地擰了擰眉,空置的手臂收回, 唇線也繃得平直,目光從傅潤宜身上,側滑出去,看向兩個不速之客。

    傅雯寧似乎是故意為之,此刻連道歉也顯得毫不可信,她兩手環抱, 臉上揚著一抹客套的笑容說:“不好意思啊,原大少爺, 不得不打擾一下,我妹妹是下午的飛機,現在——”傅雯寧適當地看一看自己手腕上的表, “時間有點趕了,我得送她去機場,你們如果還有話要說的話, 得麻煩聊快一點。”

    傅潤宜搖搖頭, 輕聲說:“沒有了。”

    她正朝傅雯寧走去, 才邁開一步,胳膊就忽然被一股強力拉住, 傅潤宜的視線低低地扭回,看見一只大手,指節修長,手背凸起的青筋明朗。

    她太熟悉這只手了。

    過馬路時,這只手總會將她拉至身邊。

    可能是她總喜歡邊走路邊擺弄相機,好像只要她離他超出一臂遠,這只手的主人就會覺得危險,她像浪尖上的一點浮沫,本體被輕易地拽回漩渦,心跳無形中被推至高處。

    或是一些燈光昏暗的夜晚。

    她側著頭,看這只手,對比強烈地緊扣著自己的腕骨和手指,按進凹陷的枕面里,這只手微有薄汗,手背上的筋骨脈絡隨著氣力所向,舒展又隆起。

    又或是事后,床很小,她開始挑剔相擁而眠的睡姿,腰胯那兒有一處很敏感,這只手偏喜歡放在那兒,她只好慢慢往上挪這只手,被手的主人察覺。

    他在她背上輕拍了一下,又會錯意思,以為她想要這樣被哄著睡,傅潤宜枕在他胳膊上,往他懷里貼,也不說話,有意讓這個誤會進行下去。

    他笑了一聲,低沉的氣音帶動胸腔微震,說著:“傅潤宜你是小寶寶嗎?要開夜燈睡,還要人拍背哄。”

    而這只手,卻一直輕而規律地拍著,直到傅潤宜進入夢鄉。

    傅潤宜久久地低頭望著,眼睫掩住情緒,也沒有說話。

    原惟手指松開一些,從抓握住的小臂滑下來,捏了一下傅潤宜的手指:“路上注意安全,我會去找你,有些事還是要正式地講明白,很快。”

    傅潤宜想,或許這一步很重要。

    雖然她表達了自己并不會糾纏都聽原惟的意思,但原惟做事,可能有他的原則,或許會想跟她談談給什么好處之類的,畢竟他一貫慷慨大方。

    人與人之間,很適合不明不白地聚頭,卻要清清楚楚地散去,如是想著,傅潤宜便沒再說什么,很輕地“嗯”了一聲。

    傅雯寧很客氣地跟孟獻告別,感謝孟家今天的邀請,孟小姐青春窈窕,宴會也辦得很好,這一趟過來,希望大家都有收獲。

    傅潤宜只對孟獻頷頷首,充作打招呼,然后就和傅雯寧一同離開了。

    快要穿過一處花廊時,傅潤宜回頭看了一眼。

    傅雯寧也順她的視線看去,她聽見身旁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笑聲,好像有點嘲笑的意思。

    傅潤宜不是很喜歡被別人凝視猜測的感覺,但又好像因為自己的人生并不缺這種經歷,已經習慣了,所以除了一點心底的不喜歡,也并不會再產生別的激烈情緒。

    坐在去機場的車上,傅潤宜滿身都充斥著一種回避不言的低落,她知道身邊的傅雯寧一直在看她,但她不想說話,此時也不愿做任何解釋。

    她用自己最擅長的消極,對抗外界的所有疑惑,像一只缺水而緊閉的蚌,拒絕打開自己,也不想和外界交流。

    但好在,傅雯寧并沒有出聲問什么,似乎并不需要傅潤宜回答,她已然分析出答案,只在將傅潤宜送進機場時,交代她:“你如果再來崇北,要先打電話給我。”

    手邊提著小行李箱,傅潤宜有些懨懨的,低聲說:“我不會再去醫院了。”

    “沒讓你去看傅學林,想回來就回來,我是說過你最好別回來,但你干嘛那么聽我的話?咱倆有關系嗎?我又不為你的人生負責。但如果來,還是要先打電話給我,知道了嗎?”

    說完似乎覺得自己邏輯全崩,又強詞奪理得厲害,傅雯寧生硬地咳了一聲,把司機剛剛給她的袋子甩出去,紙袋一角碰在傅潤宜身上,語氣冷淡:“餓了在飛機上吃。”

    傅潤宜接過來,朝袋內看了一眼,是兩盒小點心。

    “謝謝你,雯寧。”-

    酒店置景粉嫩浪漫的小花園里,干站著兩個冰山一樣高大的男人,即使周遭滿是粉紅色的氣球鮮花,氣氛很難再往浪漫方向發展。

    原惟看向孟獻,問他現在不忙著宴客酬賓,過來有什么事。

    雖然沒有很明顯,但兩人實在認識太久,孟獻還是察覺出此時原惟并不高昂的聲音情緒里,有一種罕見的煩躁。

    孟獻說:“我來提醒你一下,對面有扇窗戶。”

    但現在好像提不提醒也無所謂了。

    電影都放完了,這時候計較有人偷看,也沒什么意義。

    原惟轉頭望去。

    何止一扇窗戶,還有擠滿一扇窗的人。

    他這遠遠眺去的一眼,冷然無聲,卻好似臺球開球,一桿子打散了數顆緊湊巴望的腦袋。

    孟獻也朝那邊看了一眼,淡淡說:“現在女主角離場,那幾張閑嘴也不是不能控制,你想怎么處理都好辦。”

    孟獻自然不吃驚原惟和傅潤宜的關聯,畢竟原惟托他幫忙往傅家送請帖的時候,他已經訝然過了。

    當時電話里原惟也沒多說,一個月前,出差途中,剛認識的,這幾個詞,平平無奇地組合起來,加之剛剛親眼所見的女主角氣質溫淡,似乎連一場艷遇都夠不上。

    原惟手里還拿著兩張沒有用的紙,他無意義地朝上面掃了一眼。

    日光把紙頁照得泛白反光,印刷小字,密密麻麻,看得人心煩。

    “你不打算再詳細說說嗎?”孟獻少有地表露看戲態度,語氣依然是輕飄飄的,“給你出出主意什么的?”

    “你能出什么主意?”

    原惟掃了孟獻一眼,似乎很瞧不上,“你有感情經歷?還是結過婚?你還沒有曾凱有用。”

    孟獻從善如流,點頭說:“好,我替你把曾凱找來,去哪里?去你家?”

    曾凱聽了原惟那套幾乎是復制黏貼過來的簡易回答,一個月前,出差途中,剛認識的,能想到的惡俗橋段是“母憑子貴”,因在他心里,也唯有如此,邏輯才成立,此時才會導致原惟現在不得不處理這個棘手的問題。

    但是目前還沒打算備孕的已婚人士曾凱,也不得不抽空思索一下……一個月,就把孩子造出來,有點過猛了吧?

    原惟一直分心思索著其他事,手指捏著一只毛絨小桃子,聽到曾凱猜測傅潤宜懷孕,回過神,桃子捏扁,立即皺眉否認:“每次都做了措施。”

    “每次?”

    孟獻發現華點,淡聲道:“每次的意思,是一共多少次?”

    原惟冷冷飛去一記眼刀。

    “應該是不少次。”曾凱有理有據,“按常理和人的表達習慣來分析,一般超過三次,才會從具體數字變成每次。”

    原惟立馬將冰冷的眼刀轉向曾凱。

    孟獻也望向曾凱,緩聲道:“看來你分析對了。”

    目光掃過兩人,原惟儼然有了驅客的意思,“這就是你們出主意的態度?我家的酒不招待閑人。”

    “不是……主要不知道你現在是怎么想的,你現在正是考慮要不要結婚的檔口,突然呢,冒出這樣的事兒……”

    曾凱說著,猛然一驚,想到某種可能,兩眼都瞬間瞪大了,“不是吧!你之前說你在考慮結婚,你是在考慮傅家那個假千金啊?”

    “不要這樣喊她,她有名字。”

    曾凱正處在一種不能消化信息的狀態,還要被原惟提出來糾錯,腦子里更是信息爆炸,他心想,我知道她有名字啊,不久前還是我告訴你,她叫傅潤宜的。

    “不是吧,原惟,你來真的啊?我幫你算了算,你們連頭帶尾在新灣認識了二十九天,就要結婚了?”

    “現在不是特殊情況嗎?”

    原惟似乎不覺得這是什么離奇的事情,很是輕描淡寫,“我糾正一下,不是‘就要結婚了’,是目前有結婚這種可能,現在不結也可以,就是要等三年,取舍問題,我要取舍,傅潤宜也要取舍,當然我們之間不止這一個問題需要考慮,她好像也不喜歡待在崇北。”

    “所以,你一直在考慮的都是你跟傅潤宜之間的這些問題?包括可能出現婚后異地?”

    曾凱合理發問,原惟的表情卻凝重得像是聽到什么低智言論一樣,似乎如果這不是他的多年好友,他都懶得回答。

    “不然?”

    輕飄飄兩個字被彈到曾凱身上,曾凱死死抿住嘴,像是被膠水黏住,隨后松開,不可思議看著原惟,倒吸一口涼氣說:“你會出現這種情況,感覺好像比你爺爺去世還要情況特殊唉……”

    原惟沒懂曾凱話里的意思。

    孟獻在這時出聲:“你現在的情況是挺特殊的,但是你應該知道,你大伯能拉上你爸建議你熱孝期結婚,什么前程什么孝道能搬的都搬出來了,其實就已經預想好你的結婚對象可能是誰了,他們可不認識什么傅潤宜。”

    曾凱緊跟著低聲說:“其實,雖然這件事目前知情的人不多,消息也人口相傳不知道怎么就失了真,但幾乎所有知情的人,都默認是倪笙月。”

    要么不結,要么是和倪笙月結。

    畢竟原惟一貫的性格作風,旁人也不是不知曉,疏離冷淡,不喜拘束,這么多年也沒見他跟什么異性密切來往過,很難讓人相信他對婚姻會有一些情感方面的期待。

    婚姻在原惟眼里,可能是一次版本升級,他只會希望新版本好用,便利省心。

    如此去想,只要說服原惟在熱孝期結婚,沒有比倪笙月更好的選擇。

    因她與她的家庭都與原惟和原家淵源頗深、接觸緊密,應當是排斥反應最低,運行速度最流暢的一個版本。

    原惟對八卦傳聞的接收并不靈敏。

    此時聽完,只覺得很荒誕,嘴角輕揚,譏諷不掩:“別人默認是誰跟我有什么關系,我沒有默認,我也不會默認。”

    曾凱持續震驚,但明了一件事。

    想到傅潤宜說的那個不讓她跟異性握手的男朋友,曾凱此時深深地看著自己的好友,心想,這下對上了,果然很離譜很霸道。

    原惟還是傾向于自己思考,命令兩位朋友,要么盡快離開,要么立馬噤聲,暫時不要來影響他。

    本來原惟還顧慮很多,即使是在熱孝期低調完婚,結婚也依然是一件不簡單的事。

    今天傅潤宜親口跟他說,她什么都愿意聽他的,其實原惟早就感受到了,他的任何要求傅潤宜都不會拒絕,傅潤宜甚至舍不得對他生氣。

    但是原惟沒辦法因此就放棄考慮——傅潤宜并沒有想要這么快結婚的打算,他也不確定傅潤宜對婚姻的具體看法,她可能會不愿意來崇北,可能會舍不得她的小房子,舍不得阿同和姨婆,舍不得新灣的幾個朋友。

    這些常人看來可能無足輕重的東西,構成了她這幾年全部的生活。

    傅潤宜不是一個適應性很好的人。

    她可能會非常眷戀當下在新灣無所事事的日子,她對好和壞沒有普世分辨,旁人趨之若鶩的東西,她可能看都不會多看一眼,她只喜歡她所喜歡的人和物,并且認為那就是最好的。

    不過今天見到傅潤宜之后,原惟頓減許多躊躇疑惑。

    他本不應該在傅潤宜掉眼淚的時候產生一些旁枝末節的念頭,但她眼睛睫毛都濕漉漉的樣子實在漂亮,瞬間讓他想起在新灣的日子,傅潤宜總愛在床上哭,除了床上,也從沒見過她掉眼淚。

    她靠著自己輕輕一哽咽,原惟胸腔一沉,又覺得很心疼,不由地想去親她的額頭,想要哄哄她。

    但是傅潤宜濕紅的眼睛移開目光,很不巧地低頭擦淚,避開了。

    傅雯寧帶傅潤宜離開的時候,原惟非常不舍。

    這種放不開的情緒上一次出現甚至要追溯他幾歲大被送出國念書,他跟原夫人說他不想去很遠的地方,但沒有用,那時候的原惟只是個沒有話語權的小崽子。

    而如今已經不是小孩子的原惟,早就明白,一個沒有能力的人,他的個人意志也同樣微不足道,個人決定只有跟大局走向掛鉤才會有不可撼動的可能。

    同倪家來往密切的大伯,或如孟獻所說,可能認為只要原惟明白利弊,接受熱孝期結婚,那么就沒有比倪笙月更好的選擇。

    并沒有立刻拒絕結婚提議的原惟,面前貌似只有一條必經之路,所以甚至沒有一個人表露心急,在他面前提及倪笙月,只叫他自己好好想想。

    原老爺子臨終前拉手點鴛鴦譜是假,但倒真說了唯一的遺憾是沒有看到原惟結婚,原家是傳統家庭,他的父親和大伯都是孝子,也希望原惟能當賢孫,外界也有人看著,給爺爺守孝三年的規矩不能破。

    而未來的工作規劃里,原惟三年之內必進董事會,已婚身份有利于他的個人形象,股東們也不容易提出異議,能減去諸多不必要的麻煩。

    熱孝是百天,不長也不短,綜合考慮諸方因素,如果有合適的對象,盡快完婚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原惟不表認同,也沒有反駁。

    他明白自己是拿菜單的人,而現在的他也擅長溝通點菜,照顧傅潤宜的口味,讓她來選。

    第33章 33相對論-

    傅潤宜歸心似箭, 想要快點回到新灣回到自己的小屋子里,但打開家門的一瞬間,心情并沒有好轉。

    她忘了之前自己試圖忙碌的時候, 對小屋子進行了一番改造。

    家里那些占地頗大的綠植, 長勢不錯,枝繁葉茂,但跟她還很不熟;新換的沙發墊子也不如原來的顏色順眼;設置了定時的掃地機器,雖然勤快地維持地面整潔,但傅潤宜嫌棄它到處轉悠很礙眼, 于是上前關了。

    坐在沙發上,傅潤宜思索著如何復原。

    離開的時候,傅潤宜搜索自己家周邊幾個可以寄養寵物的店鋪,認真查看它們的評分和顧客留言,發現每一家都有差評的傅潤宜,不放心把自己的小貓送去任何一家。

    于是聯系了龐茹, 問她能不能幫忙照看。

    這幾天龐茹每天都會發小貓的生活照片給傅潤宜,小貓被照顧得很好, 好吃好喝,龐茹工作室的幾個小姐姐都很喜歡傅潤宜的小貓。

    龐茹收到傅潤宜回新灣的信息,來送小貓, 一進門被室內的景象驚住。

    她撥開一片長長的腎蕨葉子,這是掛墻上的,瞅瞅四周還有三四盆她叫不上名字的植物盆景, 同樣的占地不小。

    龐茹問傅潤宜:“你這是在家里干什么啊?宅女當夠了, 打算轉型野人賽道了?”

    在龐茹來之前, 傅潤宜已經較為深刻地反省了一番,此時搬來椅子, 站上去,取下那盆腎蕨擱在矮柜上,對龐茹說:“我現在明白了,人不能在深夜做決定,更不能在深夜下單購物,這些植物你要不要,可以放在你工作室里擺著,還有那個——”

    傅潤宜指向靠墻休息的掃地機器,“我家太小了,也用不上。”

    兩拖把就能解決的地方,這個笨蛋圓餅機要磕磕碰碰轉悠半天。

    “都給我?”龐茹指了指自己,“那你買來干什么的呀?”

    傅潤宜想了想,回答道:“買來試試,現在試了,好像不太行。”

    龐茹放下小貓,去看了看旁邊掃地機器的盒子,驚喜道:“這還在試用期,不喜歡就退了唄。”

    傅潤宜立即搖頭:“那多不好意思,我自己突發奇想,卻要別人白忙活來買單,退貨也好麻煩的,我就送給你吧,你的工作室大,應該用得上。”

    龐茹也不再多客氣,“那我就收著了。”起身看看周圍蔥郁的綠植,犯難道,“這些也都送給我?”

    傅潤宜點點頭。

    這就是她想到的處理辦法,把多余的東西送出去,讓它們在別的地方物盡其用。

    雖然不太了解景觀盆栽,甚至叫不出來這幾盆植物的名字,但是不妨礙這幾盆綠植品相頗高,一臉貴氣。

    龐茹問道:“你這也花了不少錢吧?”

    “除了那盆腎蕨,其他是有點小貴。”傅潤宜誠實地說,“這盆腎蕨我就不給你了,我那天聽盆景公司的人說,好像小貓很喜歡這種植物,喜歡咬著磨牙,其他的,你帶走吧。”

    “我今天帶不走啊,我今天開的兩座車,明兒問人借輛皮卡來運吧。”龐茹又將傅潤宜家客廳打量幾遍,除了這堆綠植沒什么大變化,好在馬上她給盆栽移走,一切又都能復原了。

    龐茹是過來人,懂這種強烈的情感起伏中,女孩子難免會有點奇怪的購物沖動,她見過不少刷爆信用卡的,但像傅潤宜這款致力于打造野人洞穴把自己藏起來的,還是頭一回見。

    不過也能看出來,那個男人對傅潤宜的影響不小。

    “現在是什么情況?徹底了斷了?”

    傅潤宜想起原惟最后跟她說的話,眉眼低了低,說:“還沒……”

    龐茹眉頭一擰,聲線一揚:“‘還沒’是什么意思?這趟去崇北,你們死灰復燃了?”

    傅潤宜搖搖頭是:“不是,他好像有結婚的打算……要跟我說清楚。”

    龐茹立馬開罵:“媽的渣男!正常人誰他媽結婚是十天半個月就能定下來的事?啊?知道自己要結婚了,還要來招惹你!什么男的啊,吃著碗里看著鍋里,我真為他以后的老婆捏一把汗。”

    明白朋友是在為自己氣憤,但傅潤宜也要如實轉告自己聽來的消息,原惟或許稱不上循規蹈矩,但是也絕對不是道德敗壞的人。

    “好像就是很突然,他爺爺去世,唯一的遺憾是沒看到他結婚,可能還有一些其他考慮,總之他現在要在熱孝期低調完婚。”

    “笑死,還守孝,資產過億了嗎還搞封建傳統那套!”

    傅潤宜弱聲道:“那肯定是有的……”

    龐茹恍然,那是明成杰表哥!

    明家資產都能排進新灣前十了,資產過億不過是灑灑水的事。

    是她迷糊了。

    但這事也不能怪她,好好一個有錢公子哥,放著豪華大酒店不住,天天窩在傅潤宜這個小屋子里,又是陪傅潤宜練球,又給傅潤宜做飯,她恍惚之中都以為傅潤宜找了個吃軟飯的。

    龐茹先是抿抿嘴訕訕說:“好吧,看在他家那么有錢的份上,我就理解一下他家的傳統。”

    隨后厲聲轉折道,“但是——”

    “再有錢也不能欺騙別人的感情吧?”

    傅潤宜說:“他沒有騙我。”

    龐茹聞聲立馬皺起臉來,哀求傅潤宜清醒:“你這就是被騙慘了!我的小傻妞!我早就跟你說了,好看的男人只適合玩弄,不適合心動!這次你就當長個教訓吧。”

    傅潤宜想說自己并沒有虧大了的感覺,反而她覺得自己賺了不少,只是有些貪心仍存,想著如果能再多一點就好了。

    她之前看過一本書,書里說:愛情是一種相對論,想贏的人輸了,才算輸了,無所謂輸贏的人,輸了和贏了其實是沒區別的,都是一種能接受的結果。

    但是這樣說,茹茹肯定不會理解。

    因為作為朋友,只會希望自己朋友擁有好的結果。

    所以傅潤宜不再解釋,也不想茹茹再為此氣憤不已,她點點頭,乖乖地說:“知道了,茹茹,我請你吃飯吧,我知道一家特別好吃的餐館。”

    那還是原惟帶她去吃的,一家有點貴的私房菜,但環境和菜品都很好,非常對傅潤宜的胃口。

    傅潤宜從來沒有認真去研究過自己到底偏好吃什么菜,她永遠是那種多人聚餐中配合他人點菜口味的人,就像調色板上的一點白色顏料,摻進哪里都很和諧。

    傅潤宜幾乎從來沒發表過自己的飲食喜好,因為這種隨便吃吃,不好吃也可以吃的日子,她過了很久。

    是那天原惟告訴她,據他觀察,傅潤宜喜歡吃有一點辣的菜,這家私房菜的好幾道招牌都完美符合。

    傅潤宜把原惟點的菜通通嘗一遍,發現自己的確是更喜歡有一點辣的那幾道,不辣或者過辣的菜,都沒有那么喜歡,但也可以吃。

    原惟對她說:“以后你可以不說‘隨便’,你并不是怎樣都可以的人,你現在有自己的喜好。”

    龐茹睨了神游的傅潤宜一眼,嘆氣說:“你今天這都送多少東西給我了,還要請我吃飯啊,我請你吧,慶祝你重回單身隊伍。”

    傅潤宜回過神,有些納悶:“我一直都是。”

    龐茹皺起眉,久久才出聲:“……那你之前跟明成杰表哥那算什么?”

    “玩玩。”傅潤宜語氣非常認真。

    龐茹疑惑爬滿臉。

    傅潤宜道:“不是你之前說,這種關系比較自由,也更適合當代年輕男女嗎?”

    “我隨口的渣言渣語,你全聽心里去了?”

    傅潤宜誠懇地說:“嗯,因為我也覺得很好。”

    “如果我因為他是我的男朋友了,才警醒自己不要和其他男生來往過密,那我根本不是真正喜歡他,可能只是害怕自己失德,真正的喜歡是潛意識在排他,在沒有任何約束力的情況下,在千萬種選擇面前,我都選你,只會選你。”

    龐茹嘆氣道:“小傻妞!這種不確定的關系都是互相沒有責任的!”

    傅潤宜說:“我明白,確定的關系里有確定的責任,確定性會使人安心。可是,我們都是可以為自己的人生做決定的成年人了,其實并不需要誰來對我們負責,也不會喜歡連接彼此的感情里只剩下一點責任——人類想要的,一直都只是確定的愛而已。”

    龐茹長久沉默,原先激昂的情緒也如濃色漸漸褪去,最后喉嚨動了一下,聲音溫和而偏低:“傅潤宜,你真的……你有時候蹦出來一些奇怪的話,會讓我一面覺得很有道理,一面讓我頓悟,原來是我變成了很庸俗的人類。”

    傅潤宜的眼瞳眨了眨,“很奇怪嗎?”

    “就是有種大家慢慢長大,無論主動加入還是被動改造,都被污染成差不多的奇形怪狀了,只有你還停留在干干凈凈的胚胎時期。”

    說完,龐茹又嘆聲,“唉,之前老說你太宅了,想要你多接觸社會,找點正經事情做一做,其實也是我太想當然,其實這社會挺爛的,也沒有什么好接觸的,一群看似在干正經事的人,干著干著就開始搞不正經的勾當,遍地皆是。”

    龐茹侃侃而談:“那森林里的大猴子,每天除了睡覺就是摘香蕉,有人說這猴子不正經嗎?沒有,怎么換成人,除了吃飯就是睡覺,不想和社會接觸就是沒正經事做呢?這種批評合理嗎?絕對不合理啊!”

    傅潤宜用崇拜的眼神看向龐茹:“茹茹,你說的真有道理!”

    龐茹笑笑,收下夸贊:“是吧,聽我的準沒錯——過幾天,我來接你去拍一個腮紅廣告,干完這票,咱就擱家快快樂樂當大猴子。”

    “啊?”傅潤宜一瞬呆住,“還要拍廣告啊?”

    龐茹攬著她的肩膀,提醒她帶鑰匙出門,話語春風一般柔柔說道:“這個腮紅廣告不用全身出鏡的,不用減肥,你現在這個臉部狀態正正好,你想啊,你現在剛剛告別一個大帥哥,不管怎樣,心里是不是空落落的,有點放不下,有點惦記,有點不舍?”

    傅潤宜的手被龐茹抓起來,貼著自己的胸口。

    其實不用感受,她早就被這種并不濃烈卻揮之不去的情緒包圍,傅潤宜如實說:“有,有一點。”

    “是吧,難免的。”龐茹這樣安慰,“這個時候要怎么辦呢?忙起來,一旦忙起來就容易忘了,所以呢,你給自己安排一些事情做,就不容易惦記著了。”

    傅潤宜說:“我試過了,不太管用。”

    龐茹“唉”了一聲,露出此言差矣的表情,“那是你還沒有忙到位,聽我安排!”

    傅潤宜想了想說:“好吧。”

    其實傅潤宜暫時也不想一直待在家里當大猴子,因為她的家里,還有很多另一只大猴子的痕跡。

    她時時刻刻都在想念原惟。

    第34章 34假性頭疼-

    原惟最終還是下了逐客令, 將兩位好友客氣請走。

    曾凱倒還好,孟獻觀察著結束思考的原惟,有些縝密的擔憂:“原惟, 你現在有點高熱的狀態, 確定要這個時候回去溝通?”

    曾凱并沒有看出原惟有什么高熱狀態,他跟他老婆斗嘴的時候,都比此時的原惟更加情緒激動,在曾凱眼里,原惟顯然很平靜, 連話語都是慢條斯理的。

    原惟似乎也快速自查了,沒有反駁,而是說:“那剛好,這種狀態可能也需要反饋一下。”

    這種看似要商量實則沒有什么商量余地的溫和口吻,讓曾凱幻視自己變成職級較低的下屬在聽原惟開會。

    目送原惟驅車先行,曾凱納悶地問身邊的孟獻:“這叫高熱狀態?”

    原惟回到父母家中, 情況和他預想中截然相反。

    終于清閑下來的原夫人沒有在家休息,出門會友了。這消息是由破天荒下午待在家中的原先生告訴他的, 并且原先生鼻梁架著銀絲邊的眼鏡,一邊緩緩翻書一邊緩緩說話:“多出去見見朋友好,你媽媽一閑下來容易胡思亂想, 反倒容易不開心。”

    原惟走過去,拉開對面的椅子。

    他的過往人生少有回避時刻,遇見什么情況就解決什么情況, 即使情況與預想不一致, 也很少徒增情緒, 自亂陣腳。

    他坐下來,跟他爸聊關于結婚他的打算。

    原家父子的日常交流很少, 原先生甚至從來不打電話詢問原惟的工作近況,跟原惟大伯的溝通比較多。

    很多話,明明可以自己跟兒子講,卻偏偏要通過他人之口轉達,作用完全不同,意思也很明顯——我的兒子是好是壞,我會管,旁的人,再親近,有些事也不能越俎代庖。

    之前傅潤宜說在新聞上看到過,原惟大伯對原惟并不好的消息,原惟當時只作玩笑聽,也沒有多解釋,他和他大伯之間的關系的確有些微妙,但倒不至于落到“不好”的境地里去。

    雖然原惟曾打趣自己的母親,說原先生對兒子和妻子的心疼不一樣,但為妻兒兜底這件事上,原先生從無遺漏。

    內法外儒的君子式人物,在“可為”和“不可為”的分辨上常常有新見解。

    原惟的性格大部分繼承于他父親,父子都是不喜說教,不擅鼓勵,把結果意義放在過程情緒之前,相對的耐心欠缺的人。

    這也和他們所處的環境脫不了關系,因為幾乎沒有人會來跟他們說,能不能請你耐心一點,溫情一些。

    原夫人會這樣跟原先生說。

    原惟也只遇見過一個人,說他有點嚴肅,偶爾也要說一下“做得很好”之類的話吧。

    長談至天色漸晚,其間茶都換了一壺。

    初初提及,原先生的確不知道傅潤宜是誰。

    原惟看著父親從無聽聞的表情,一邊解釋那是他讀高中時原夫人教過的第一個學生,一邊在心里想,這種連對方是誰都想不起來的神態,似乎的確很沒有溫情。

    他們也沒有在“傅潤宜如何”“傅潤宜做過什么事”“為什么是傅潤宜”這類問題上過多交流。

    可能是出于對原惟的信任,也是對自己前二十多年教育培養的信任,原先生覺得在這些基本的問題上,原惟會有自己的判斷,無需多加匡正。

    更多的是講一些籠而統之的問題,引經據典,旁敲側擊,叫原惟自己去思考權衡。

    直到原夫人歸家,站在敞開式的茶室門口,茶室很大,她抬手輕扣隔板,才引去兩道目光,原夫人說:“父子講座什么時候下課啊?阿姨講你們聊了快三個小時了,都在聊什么啊?再不結束,我可就要加入了?”

    原先生偏過頭,露笑,招手。

    “正好,你來聽,原惟現在單方面決定可能要結婚。”

    “單方面?”原夫人朝里走去,納悶道,“什么叫單方面?就算目前婚禮只能簡辦,笙月肯定也愿意啊,那孩子也就是看著要強、好點面子,其實還是小女孩兒心思。”

    “不是倪家那個姑娘,是你以前教小提琴的那個學生——傅潤宜。”將名字拋出,原先生喝上一口茶,看杯內銀毫舒展,有作壁上觀的意思,慢慢道,“這名字起得倒是很好。”

    原夫人立時大驚,眼珠定了又轉,像有爆炸式的諸多疑惑飛馳而來,在她表情之上形成交通堵塞。

    于是“傅潤宜如何”“傅潤宜做過什么事”“為什么是傅潤宜”這類問題有人問了。

    天徹底黑了。

    原惟也頭一次在自己的身體里察覺到日落而息的原始感召,非常想休息,并且短時間不想再和人類有任何語言交流。

    原本秩序井然的大腦思維,仿佛經歷了一場三個小時的文火慢焙又投入另一口鍋里快火猛炒,原貌盡失,五味雜陳。

    好在最后的品相不錯,沒有質疑反對的聲音。

    原夫人疑惑盡解,心滿意足,通知阿姨準備開飯。

    原惟在餐廳閑坐,想著這個時候傅潤宜應該已經落地新灣,回到自己的小屋子里了。

    他們似乎都不是很依賴網絡的人,也不曾你來我往的一句句試探對話,聊天記錄寥寥可數,往上翻,居然只有兩條,傅潤宜問他是不是出門買早飯了,他說馬上回來。

    原惟醞釀多時,才往里新添去一條:[吃飯了嗎?明天會不會出門?]

    似乎從沒發過這么沒意義的開場白,深感別扭,便將手機擱置到一旁,疑似撇清關系,裝作那不是自己發的一樣。

    發出去的消息良久無人回。

    不過也正常,傅潤宜給每個微信朋友都設置了消息免打擾。

    原惟問過原因,傅潤宜說不喜歡未讀的消息附掛一個鮮紅的數字,好像在不停地提醒她,這里需要點開處理一下,這讓她有點焦慮,有點不舒服。

    而真正要緊的事,傅潤宜也不喜歡通過手機來處理,可能是真的跟當下社會有些脫節了,有時候她不太理解一些社交潛規則,與人溝通,屏蔽掉表情甚至是聲音語氣,她會分不清一些老道的話術和刻意的推拉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一次,一個甲方十萬火急地發信息給她說要明早補拍,傅潤宜一早去影棚,等到午飯過后其他工作人員才慢悠悠到齊,并且沒有任何一個人有要跟她道歉或解釋的意思。

    原惟問她:“別人讓你幾點去你就幾點去?”

    “我會提前一點,人不應該守時嗎?”

    原惟自己雖然沒有從事這類工作,卻很清楚這種需要統籌多方時間又缺乏嚴肅性的工作領域,“老師”云集,咖位不明,拿散漫當藝術,拿出格當個性,很多人的時間觀念都很淡薄,而絕大多數人都適應這種彈性的要求,應對靈活。

    傅潤宜這種過分老實、說什么都要往備忘錄里記的人,反而顯得很格格不入。

    原惟眼眸沉了沉,話到嘴邊最后也沒有講,笑了一下,回答她:“應該的。只是以后這樣的事,你最好交給你那個經紀人朋友幫你確認一下。”

    “茹茹也這樣說,所以之后我都不再自己對接工作。”

    傅潤宜的世界里沒有什么急事,姨婆阿同他們有事找她,也不會通過微信。

    她并不會時時關注,隨緣處理信息,這個微信號的客服屬性特別強,但不保證及時回復,傅潤宜說,看到肯定會回的。

    但很多時候她選擇看不到。

    他們在聊這個話題的時候,傅潤宜的手機微信剛好是打開的狀態,原惟掃了一眼,有一個頂著黑白側影照的時髦男性昨天給傅潤宜發了新信息,還是未讀狀態。

    傅潤宜給對方打的備注卻一點都不時髦,姓名+妮妮推薦+“已發貨”字樣。

    而對方發來的信息是——

    [哈嘍,美女最近有沒有空?]

    原惟提醒她:“新信息。”

    傅潤宜看了一眼,直接左滑,點了刪除。

    原惟問:“這是誰?”

    傅潤宜說,應該是朋友的朋友,之前在她這里買過桃,因所有下單顧客都打了同款備注。

    她多此一舉地跟原惟解釋,通常買桃的顧客都會直接問,而且往往都集中在她發朋友圈廣告的那兩天,剛剛那個人感覺不像是想來買桃的,她不太想回。

    原惟微微點頭,聲音緩緩拖著:“我感覺,你感覺得對。”

    現代人大多都很注重隱私,朋友圈可見會設置時間范圍,禁止他人隨意瀏覽查詢。

    傅潤宜的朋友圈并沒有設置任何可見范圍,可以隨意瀏覽,很樸素,很規律,每年都會發幾條,圖文并茂,一翻到底,去年是賣桃,前年還是賣桃。

    非常符合“新灣水蜜桃小傅”這個微信名稱。

    原惟點進傅潤宜的朋友圈。

    本來是忽然想看看傅潤宜今年發賣桃小廣告了沒有,沒想到,屏幕上很突兀地出現了一條新的朋友圈,新到十五分鐘之前才剛剛發出,同樣圖文并茂,卻和賣桃毫無關聯。

    一共九張圖片,其中有三張是環境和餐品圖,剩下的都是傅潤宜本人,其中有一張圖片里,有她朋友的手,因替她捋發而出鏡,那人手腕戴著鑲鉆的細表,亮銀指甲,顯然是女生。

    原惟手指滑動,將圖片又一張張回翻一遍。

    餐品和環境略過,人像細看。

    傅潤宜自己說過,大學誤打誤撞接觸這行,因為簽她的老板一直很照顧她,才陸陸續續做了好幾年各種相關的拍攝工作。

    但其實她不太喜歡被聚焦的感覺,可這張氣質溫靜而獨特的臉,似乎天生適合被鏡頭捕捉。

    關于攝影,原惟不是專業人士,卻也能很明顯感覺出傅潤宜的照片和其他模特照片之間的區別,模特似乎都需要很強的表現力,善用五官表情和肢體動作,而傅潤宜看向鏡頭,即使不做表情,也自帶情緒感。

    像夜間生長的花,動態微弱,無需宏大的敘事也自成一種故事性。

    非常引人探究。

    這點原惟可以親自作證。

    照片應該是抓拍,傅潤宜的朋友把她拍得很好看,宜喜宜嗔,但傅潤宜不是喜歡宣之于眾的那種人,這條朋友圈還是顯得很奇怪。

    尤其是配上這條文案。

    [不知道愛情會什么時候降臨。]

    再尤其,是在過去其他文案的對比下——

    [新灣水蜜桃特惠價,今年最后一批桃,實拍果圖,一件包郵,售完即止。]

    [新灣水蜜桃上市了,歡迎下單訂購,皮薄肉厚,果香濃郁,天然生長,食用放心,果園現摘現發。]

    [新灣水蜜桃特早熟品種已上市,甜脆多汁,一箱起訂,脆桃發貨,喜歡吃軟桃的顧客收到后可靜置兩天,不影響風味,省內隔日可達,壞果包賠。]

    ……

    這句“不知道愛情會什么時候降臨”,摻在其中,突兀感不亞于《荷馬史詩》里塞了一句火星文字。

    這實在不像傅潤宜會說的話。

    但很快,原惟從端倪中發現蹊蹺。

    這家環境不錯的餐廳內景非常眼熟,原惟想起來,自己之前帶傅潤宜去吃過,她尤其喜歡這家的幾道招牌菜。

    所以發這種莫名其妙的話……

    是在暗示他嗎?

    原惟有點想通了,不是很想笑,但即使故意皺眉盯著這條朋友圈,嘴角也還是輕輕翹了一下。

    他覺得傅潤宜有點肉麻了。

    但再想想,傅潤宜在表達個人感受方面一貫比較直接,其實跟不分場合表白的阿同師出同門,只是程度有異。

    連過馬路,她都會特意地小聲地告訴他:“你剛剛這樣拉我一下,我感覺,我像風箏,一直輕飄飄的,有人拽我一下,我就立馬感覺到自己在對方手里的重量了。”

    彼時的原惟沒反應過來她這一通比喻的意思,后來反應過來,原惟自行翻譯了一下:非常喜歡,以后還要。

    原惟小幅點頭,已經翻篇的傅潤宜見此面露疑惑,原惟對她說,知道了。

    原惟已經忘了那條未回復的信息。

    只想著傅潤宜和朋友在外面吃飯,還要發這種朋友圈,她現在不會在跟她朋友講他們上次在這里吃飯的事吧?

    原惟體會到一種陌生的假性頭疼。

    他想,傅潤宜真的有點肉麻了。

    傅潤宜同樣覺得這條朋友圈令自己十分不適,她并不喜歡在社交平臺過多的展示自己。

    但是她的手機在對面的龐茹手里,并且龐茹還對她苦口相勸:“就是要這么發!你知道恢復單身的第一件頭等大事是什么嗎?”

    傅潤宜當然不會明白。

    龐茹雙臂齊揮,很有經驗地說:“最重要的就是!把這個單身可撩的信息,像打窩的餌料一樣,重重地投進水里!這個誘人的氣味必須盡快散發出去,速速吸引一批魚兒們過來!”

    “反正聽我的沒錯,到時候你忙著跟一群帥哥聊天,就會很快忘掉失去一個帥哥的痛苦,這個叫‘量變引起質變’!絕對有用的。”

    龐茹暫時性的將傅潤宜的手機扣在自己這邊的桌子上,因為傅潤宜并不想散發單身可撩的氣息,而且覺得“不知道愛情會什么時候降臨”這種話聽起來有點做作,正常人誰會被這種話釣到?傅潤宜不理解。

    她想刪掉,但龐茹一直勸阻。

    不僅如此,其實剛剛拿來傅潤宜手機傳照片,傅潤宜微信里跳出一條新信息,那時候傅潤宜正跟服務生溝通一道菜品的退換問題,龐茹看著新信息,臉一黑,手起刀落直接把來自原惟的信息刪掉了。

    當時龐茹火很大,要不是及時冷靜下來,差點想將原惟的微信都直接刪了,但是考慮到傅潤宜,她不好做得太過分。

    原惟發來的新微信是“吃飯了嗎?明天會不會出門?”,馬上都要結婚了,還給傅潤宜發這種消息,想釣死誰?

    想當魔幻現實主義的暖男是吧?

    她這雙眼實在看透太多!

    龐茹刪了都不解氣,之后在吃飯過程中,不斷輸出原惟的壞話,并且分析得頭頭是道。

    “就拿這餐廳來說,環境菜品是很不錯,但你細想,正常的單身男人會一個人來這里嗎?男的會約自己的好兄弟來吃這么精細的菜嗎?他只是來新灣出差,怎么會這么懂?你看看外頭,不是姐妹就是情侶,說明他是帶女生來吃才發現這家店的,然后又特意帶你來吃,實錘渣男!藏得深!”

    傅潤宜覺得龐茹分析得很有道理,但是——

    “這個店,是明成杰推薦給他的。”

    “好吧……”龐茹狠狠噎了噎,立馬找補,“這也算一種變相的對上了嘛,再說了,古語云,有其弟必有其哥!”

    傅潤宜愣了愣,心想有這句古語嗎?

    龐茹吃了一筷子菜,斷定說:“哥倆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六月份的新灣已經很熱了。

    飯后回家,龐茹開車將傅潤宜送到附近超市門口,回來只走了一截路,進門放下購物袋,卻覺得后背已經出了一層薄汗。

    傅潤宜想到原惟第一次來她家的夜晚,新灣剛剛入夏,月季開放,茉莉吐芳,偶有草間蟲鳴,夜風不燥不涼。

    那是一年中,傅潤宜最喜歡的時節。

    就這樣過去了。

    洗完澡,傅潤宜的手機忽然響了,是龐茹打來電話,恨鐵不成鋼:“你怎么還是刪了!多好看! ”

    “我不習慣,我總覺得有人在盯著我。”

    過度展示自己,就是會讓傅潤宜有這種不適的幻覺。

    龐茹說:“喜歡你才盯著你,誰不喜歡看美女?”

    傅潤宜已經感覺到了這種所謂的喜歡,因為今晚她的微信里突然多了一豎排新消息。

    大部分都是之前龐茹推給她的朋友,一水男性,上下和她差不過五歲,可能龐茹之前給他們一視同仁支了招,讓他們主動來跟傅潤宜買桃,這樣從“搭訕”搖身一變“顧客”,不容易開局遭拒,畢竟新灣水蜜桃小傅回復顧客一貫是比較禮貌友好的。

    傅潤宜不想點開那些未讀消息,都是忽然來問她“今年還賣桃子嗎?”的,不知道怎么會這么有默契,難不成這些人真如龐茹所說,是那種一聞到有人打窩就立馬游過來的傻魚嗎?

    好煩啊。

    連最后的一點客服工作也不想干了。

    傅潤宜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是一個要被人類社會淘汰的怪人。

    她摟著自己的小貓躺在沙發上,發愁到自言自語:“我也好想變成一只小貓,這樣就不用再說人話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去外面找干凈的垃圾吃。”

    說著,又想到再干凈的垃圾里也找不到小貓愛吃的貓條,翻垃圾吃的小貓也好可憐,還很容易生病,傅潤宜立馬打消變成小貓的念頭。

    她還是要好好當一個人,過幾天聽龐茹的安排去拍廣告,然后攢更多的錢,好好地養小貓。

    可能有點累,她迷迷糊糊就在沙發上睡著了,身體似乎缺了睡眠,這一覺睡得很沉,到早上天光隱顯的五點鐘才醒,她又挪回臥室睡。

    這一覺沒有睡久,電話響了。

    是傅雯寧打過來的,傅潤宜人還沒清醒,只聽那頭在問:“原惟有沒有聯系你? ”

    因捕捉到原惟的名字,她立時清醒了一些,但仍懵懵的,很困惑:“沒有啊,怎么了?”

    傅雯寧的沉默像是思考,過了一會兒,有些置身事外地說:“傅潤宜,你知道昨天你跟原惟一塊待的酒店小花園,對面有人嗎?”

    傅潤宜更清醒了一點,卻不太懂這話的語氣含義。

    “有人?有誰?”

    傅雯寧說:“具體不清楚,但應該有不少人看到你抱原惟,今天早上,我已經聽到兩個版本的流言,第一個是你懷孕了找上門要原惟負責。”

    傅潤宜被驚到失聲數秒,做了些心理準備,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還有一個版本呢? ”

    “說我懷孕了找上門要原惟負責。”

    傅潤宜一時說不出話。

    傅雯寧說:“崇北多的是這種沒事干一天天捕風捉影,以訛傳訛的閑人,但有些話本來是輪不到這些閑人亂傳的,不制止就是變相的縱容,傅潤宜,你可能要有大麻煩了。”

    傅潤宜沒徹底睡醒,也沒完全明白。

    但她想崇北那么遠,發生什么事都和她沒有多少關聯,只是如果可以,她不希望影響到別人。

    她又睡了一覺,這次徹底把前兩天缺的睡眠都補回來了。

    電話又響起,是龐茹打來告訴她已經約好了朋友的皮卡,下午大概三四點過去運盆栽,問她在不在家。

    傅潤宜說,今天一整天都不打算出門。

    門鈴響起的時刻,傅潤宜正在看做貓飯的教學視頻,看了一眼時間,才下午一點多,不免驚訝龐茹的朋友比約定的時間早這么多。

    這間外婆留給她的老房子,只要不是壞到不能再用的零件,傅潤宜都舍不得輕易換掉,比如陽臺花紋過時的瓷磚,比如這扇門,還有這個按一下就響一下的老式門鈴。

    但是門鈴真的只響了一下。

    傅潤宜剛從臥室走出來,那清脆鈴聲就消失了,轉而是另一種更細微的聲響組合。

    有人在外頭將鑰匙插入了鎖芯。

    偏偏那鑰匙是對的,嚴絲合縫地卡住再轉動,咯噔一聲,門就打開了。

    傅潤宜看著像憑空出現的原惟。

    這場景跟他第一次來她家那晚,有許多重疊的部分,比如那晚她也是站在浴室門邊,比如原惟也是站在進門的位置,再比如,兩人四目相對時,原惟手上都有一把正確的鑰匙。

    只有開口的第一句話不一樣。

    原惟朝閉合的門看了看,視線轉回到穿睡裙的傅潤宜身上,問道:“門口那盆菠蘿花呢? ”

    “菠蘿花……”

    傅潤宜嘴里低聲重復著問題里的關鍵詞,實則,像電腦開機前的一聲嗡響,聲音出來了,主機其實還沒有正式運作。

    她看著原惟,又看了看原惟手里抓著的行李箱,主機……似乎更難運作了。

    但不影響聲音。

    “之前盆子碎了,我把它挪進來了。”

    原惟點了一下頭,反應自然又毫無卡頓。

    傅潤宜還是看著他,反應不過來,看到原惟手掌掩面,蹙眼打了一個哈欠,臉上有些困意疲態。

    她脫口而出地問:“你,好像沒休息好。”

    原惟將行李箱推向一邊,彎身,熟練地打開門口的鞋柜,把一雙的深灰拖鞋拿出來。

    鞋子很新,上個月才從超市買來。

    他一邊換一邊說:“是沒怎么休息好,本來準備在飛機上補一覺的。”

    原惟太自然了。

    自然到讓傻站著的傅潤宜感覺到不對勁……

    第35章 35是雨林-

    昨晚從父母家吃完飯, 原惟并沒有如愿地進行休息。

    這陣子原惟大伯對他婚事的關心程度,遠勝他父母,但畢竟隔著一層身份, 有些話不便講得太明, 加之老爺子去世后,有些事情還需要再跟原先生商討,這些天往家里來得倒是很勤。

    這次晚飯后過來,是臨時有事要跟原先生談,

    偏巧趕上原惟也在。

    大伯消息靈通, 見到原惟,笑容滿面:“聽你助理說你定了明天飛新灣的機票,還是那個科技公司的事?人生大事當為先,工作上的事先放一放也不要緊。”

    原先生偏過頭,與原惟目光有短短一瞬的交流,淡淡打趣自己的兒子, 也作回答:“是去新灣處理人生大事,但還未必能處理好。”

    于是父子講座又添一人, 你來我往,明顯不似下午茶室的氣氛平和。

    原惟精神疲乏,面上不顯, 一邊應對如流,一邊感慨,還好先將這些事處理了, 否則如果拉著傅潤宜一塊面對, 她有禮貌又擅長忍耐, 但放下茶杯起身,估計會垂著頭懨懨地自言自語說不想當人了。

    茶喝多了, 深夜回去,人睡不著。

    傅潤宜信息仍未回,想想太晚了,取消了打電話的念頭。

    這一覺原惟睡得很差。

    早上又意外有訪客登門,他將行李箱提下樓,攤在客廳,正在做清潔的傭人去開了門,將人迎進來。

    原惟偏過頭,看見幾步外的倪笙月,衣飾靚麗,面容卻有幾分憔悴。

    孟家的宴會后,酒店小花園里發生的一幕被許多人目睹,風言風語自行散開,原惟不曾解釋,似乎也在任由這些聲音發酵。

    站在原惟面前,倪笙月莫名有種被人洞察卻沒被點破的心虛,對方將計就計,她倒不敢再提。

    當年傅家真假千金的八卦逸聞,倪笙月也聽過,得知來龍去脈,只淡淡唏噓過居然有這種巧合,但并沒有同真假千金中的任何一位共情。

    圈子分三六九等,傅家當年如今都一般,她以俯視的目光打量她們,只覺得兩人都如同櫥窗里的瑕疵品,只不過破損的時間不同而已。

    總歸不完美,也沒機會完美了。

    傅雯寧這兩年還有過聽聞,太賣力的女人戾氣太重,妄圖在男人堆里廝殺也是一種不知變通的愚蠢。

    而傅潤宜,聽到名字,倪笙月都反應了一會兒。

    如果可以,倪笙月很想親自去見一見這位毫無含金量、早就消失在眾人視線里的“假千金”。

    但可惜,她打探到的消息里,說孟家成人禮一結束,傅潤宜就已經離開崇北,回了新灣。

    當時,聽到“新灣”兩個字,倪笙月心里就有猛然一沉的直覺。

    她的直覺一貫是準的,但站在原惟家的客廳,她還是要問。

    “之前你在新灣待那么久,是因為她吧?不然我想象不到你們還有什么產生交集的機會,傅潤宜,你知道我聽到這個名字,腦袋第一時間是一片空白,我想了半天,才想起來有這么一個人,好像長得還不錯,但似乎畏畏縮縮的,不太愛說話。”

    原惟說了四個字:“比較罕見。”

    她微微露笑,聲音揚得更高,無形中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你說她嗎?”

    “我說你。”

    原惟看著她,“你一貫端莊大方,少見這樣的言語刻薄。”

    她輕嘆又苦笑道:“你這樣說,我會懷疑‘端莊大方’是什么貶義詞。”

    “你想太多了。”原惟云淡風輕,誠懇得近乎失禮,“不過,我的確不怎么欣賞這個詞。”

    到此,那張明明著急登門也絕不露出絲毫狼狽的臉龐上,才出現第一道生硬的裂痕,很快也被笑容取代。

    “所以,她是什么樣的?你欣賞她什么?”

    這種問題的潛臺詞是:她不夠分量,請你論證。

    原惟平直地看了她一眼,慢慢的,嘴角動了,抽出的一絲笑容輕而玩味:“我比較納悶,我在你眼里是一只到手了又飛走的鴨子。”

    倪笙月立時難堪不已,平息了幾秒說:“你跟她才認識多久呢?原惟,你不像那種會沖動的人。”

    “你這話也很有意思,我是不是要按你的標準,找一個你認可她勝于你的人,你才不會隨便質疑別人另有他選的行為屬于沖動?”

    倪笙月忽然有些難受。

    原惟似乎從來沒有認可過她,無論她在別人眼里有多么好,他從來不會多看一眼,更別提夸贊,他過于銳利,以至于常人眼里的完美,到他這里總是錯漏百出,所有粉飾都化作透明。

    這種人很冷血,偏偏又很有教養。

    會在女孩子難過到眼睛通紅,需要擦眼淚的時候,及時回避,給人一些尊嚴,片刻后,倒一杯溫水再回來。

    原惟將杯子遞出去,對她說:“我們也認識很多年了,我對你不存在誤解,也不存在心動,我從來沒有選擇你,也沒給過你任何暗示,你應該明白的,我不喜歡你,以后也不會因為你如何怎樣就變得喜歡你。”

    這些句句屬實的話太傷人。

    但其實倪笙月以前能接受這樣不近人情的原惟,甚至會想,完美的舉止誕生于極致的冷淡,這很合理,漠然置之一直都是原惟身上出塵的魅力,他過分疏離,總是將人推得很遠,從不透露的標準似乎高到無人可及,躍躍欲試者,人手一份敗績。

    而現在,他秘而不宣的要求以一個真實而具象人來呈現,像是在打臉那些曾經試圖揣摩他的人,他其實沒有什么標準,更不是無人可及。

    倪笙月不太能接受有一個人在原惟這里成為例外,這破壞了她對原惟的定義。

    她像是譏諷又似自嘲:“我很難想象,有一天你也會把“喜歡”這種字眼掛在嘴上,這不像你。”

    原惟的態度很無所謂,“我不需要滿足你的想象。”

    似乎還有最后一絲不甘心,像上下竄動的云團,驅使著倪笙月開口。

    她手里握著隔熱的玻璃杯,感受不到什么溫度。

    手指徒勞摩挲著光滑的玻璃,發出細小卻刺耳的聲音,卻怎么也碰不到有溫度的水。

    原惟的行李箱放在沙發上,她往里輕瞥去一眼,有一本封面泛黃的《歇后語大全》,旁邊塞著一只粉紅色的毛絨桃子,過于粉嫩可愛,像安撫玩具一樣的東西,居然會出現在原惟的行李箱里。

    她忽然覺得,自己和原惟之間仿佛也隔著一層透明的卻永遠觸碰不到的介質。

    倪笙月很困惑:“原惟,我以為你也明白,愛沒那么重要。”

    原惟微微蹙眉,倒不是被問題難住,他不解的是問題本身,但好像也不在意,聲音里沒有計較,淡淡的。

    “如果沒那么重要,那對你而言,在我身上,最重要的是什么呢?對我而言,你又有什么可取之處?比其他人多一分光鮮?”

    她徹底被問住。

    “連回答都不敢的問題,確定還要爭取嗎?”

    原惟其實有些理解她。

    站得高了,看到的東西就多了,想要的東西也自然不一樣,種種情感最好化成切實的斤兩和可用的砝碼,分發到人生中的諸多天平上去,有愛也好無愛也行,輸贏要緊。

    沉默了一會兒,倪笙月問:“所以她回答了?她說了愛你的話嗎?”

    原惟道:“這不重要。”

    和聰明人說話或許不會累,但聰明人說話往往也一針見血到傷人。

    倪笙月想笑,但沒笑出來。

    原惟絕不是一個在意他人愛慕的人,甚至講難聽一點,他或許根本看不上愛慕這種朝生暮死又生生不息的東西。

    只有久旱的草原忽至一場大雨才會有萬物得生、感謝自然饋贈的激動,而他是雨林,水汽終年盤桓,鮮少有不降雨的時刻。

    人與人是不同的生態。

    她現在很好奇,傅潤宜是怎樣的一場雨水。

    她落在原惟的生命里。

    那么短的時間,但原惟那么確定。

    第36章 36新灣日報-

    換好拖鞋的原惟, 朝傅潤宜走來。

    更自然的事情發生了。

    原惟問:“我的毛巾還放在浴室嗎?”

    傅潤宜呆呆的,仍未搞清狀況,點了一下頭, 說:“在。”

    話音剛落, 原惟腳步未停,手指抓著領口,兜頭將自己身上的T恤脫了,傅潤宜回頭,只在浴室門口看見一個腰窄肩寬, 背肌明顯,輪廓硬朗的男性身影朝里走去,然后“砰”一聲,關上了她家浴室的門。

    傅潤宜看著刻花玻璃門,面上疑惑擴散。

    沒過幾秒,門又打開, 她又驟然生出一些緊張,看著裸著上身走出來的原惟。

    難道, 毛巾不在里面嗎?

    原惟走到傅潤宜跟前,他大概真的十分困倦了,眼皮有點耷拉, 難得在這張五官立體,線條冷酷的臉上看見毛絨絨的懶意,他彎唇一笑, 過分親和, 都不像原惟了。

    兩手按著她的肩膀, 說出來的話很奇怪。

    他說:“傅潤宜,你今天很漂亮。”

    傅潤宜臉頰上唰一下, 木木的,麻麻的,鼻音細弱地哼出不解的音調:“嗯?”

    “你吃飯了嗎?”

    傅潤宜說:“吃了。”

    新問題緊接而來。

    “有沒有好好休息?”

    有沒有好好吃飯睡覺這種問題,好像只有阿同一見面才會這么關心,原惟為什么像被阿同附體了一樣?

    傅潤宜困惑著,仍如實回答:“有的。”

    聲音剛發出,眼前壓來黑影,她被原惟靠近的氣息包圍,隨即額頭落下一個溫熱的吻,并贊賞地說:“非常好,傅潤宜。”

    然后,原惟回浴室了。

    接著,又是新的一聲,“砰——”

    再然后,淋浴開啟的嘩嘩水聲隔門傳出。

    傅潤宜站在原地,被這密密輕響摜進一片更大的疑惑里。

    她低下頭,看看自己,她穿的就是一件很普通的茉莉黃的背心式棉布睡裙,既無復雜的設計,也沒有過分露出的肌膚,實在稱不上“很漂亮”這樣的贊美。

    傅潤宜覺得很奇怪,昨天在崇北,原惟一邊幫她擦眼淚,一邊也說了這樣的話,他說,傅潤宜,你今天很漂亮。

    當時也有點驚訝,這不像原惟會說出的話,但一想,在原惟面前,自己好像第一次打扮得如此隆重,或許是衣飾抬人。

    但是此時,她是素面朝天穿睡衣的狀態……

    再繼續站在浴室門口,有種堵人洗澡的感覺,傅潤宜挪到客廳的沙發上。

    沒多久,水聲停了。

    原惟裹著浴巾出來,手上還拿著小一點的毛巾擦了擦后頸的濕短發茬,看了傅潤宜一眼,她抱著小貓坐在沙發上,只占據很小一塊地方,靜靜的,只有目光隨著原惟的腳步在這個屋子里移動。

    原惟先是去了廚房,打開冰箱,他沒介意傅潤宜囤飲料忘了他的口味,冰箱里只有烏龍茶,他擰開一瓶,喝了三分之一,路過客廳時,放在客廳桌上,又進了傅潤宜的臥室,翻出自己之前留在這里的睡衣和貼身衣服換上。

    衣料貼上身體時,有特別明顯的時間流逝之感,因四月份來新灣帶的長袖睡衣,現在穿已經有些悶熱了。

    但原惟現在又困又累,暫時不想打開帶來的行李箱另找衣服。

    他從房間出來,進浴室,又去旁邊小小的洗衣房,把白色的短袖和毛巾塞進洗衣機。

    再走到客廳,傅潤宜還是剛剛那個姿勢,抱著小貓坐在沙發上。

    原惟忽然笑了,感覺傅潤宜這個狀態特別像家里進了強盜,她不敢有任何反抗,大氣不敢出,就老實看著強盜在家里颶風一樣四處搜刮。

    原惟拿來桌上傅潤宜的杯子,里頭有半杯剩的白開水,原惟慢慢地喝了兩口,淡去口腔里茶的澀味,很有意思地和傅潤宜對視著。

    兩廂的平衡,被小貓打亂,它從傅潤宜腿上跳下來,黏到原惟腳邊來。

    原惟蹲下,一只胳膊搭在膝蓋上,另一只胳膊伸出,用一根手指撓小貓的腦袋,小貓黏人得很,細聲喵喵叫。

    原惟抬眼,看向傅潤宜:“你還沒有小貓懂事。”

    這語氣前所未有,從未聽聞,傅潤宜傻了,怎么好像在怪她,但又不像責怪……

    傅潤宜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干坐下去,剛剛原惟還在洗澡時,她就已經在醞釀開場白,并且一個人默默地演練比較過了,優中選優。

    此時,她有些底氣地開口說:“原惟,你不是說有事要講明白嗎?”

    原惟點頭應著:“對,”剛說完,又掩面打了一個哈欠,這回困意更深了,他說,“不過不著急,我先睡一覺再跟你慢慢講。”

    “啊?”

    傅潤宜訝然低嘆,還要在她家睡覺?

    原惟已經起身,準備往臥室走去,走到房間門口,又折回一步,原本自若的神情忽有些不自然,微微提了一點氣,對傅潤宜說:“行李箱你打開吧,給你帶了一個……算小禮物吧。”

    “哦。”傅潤宜拖著聲音應。

    昨晚她本來想跟龐茹打聽一下,她和前任分手的細節,又想到雖然茹茹表現得不在乎,但或許從未再提的事也是傷心事,她就沒好意思問。

    她不太確定地想,這個小禮物,就是好處的意思嗎?

    傅潤宜的房間香香的,被子枕頭更是。

    這種香氣濃而不刺激,似乎混入了人類肌膚的溫度和濕度,非常的溫和天然,甚至有些助眠效用。

    原惟很快入睡,也很久沒有這樣舒服的睡眠。

    可惜這一覺并沒有睡長。

    客廳忽然爆發一陣嘈雜的異動,是憑借傅潤宜一人之力制造不出來的分貝。

    傅潤宜同樣因為這些聲音而神經緊張。

    龐茹說的皮卡,是一個小姐妹的男友開的車,傅潤宜跟對方關系也還不錯,一見面,對方就說好久沒見她了,然后大家客氣地互夸變美變瘦了——“潤宜,又變美了!”“你也是。”“你好瘦啊,怎么這么瘦啊?”“你也是”。

    她的男朋友個子不是特別高,但身材看著像是能在健身房火爆買課的程度,實際職業也的確是健身房老板。

    在傅潤宜看來,一部分過分熱衷健身的男士手臂肌肉過于發達,她有些欣賞不來這種近乎夸張的線條,但她還是在對方展示肌肉說“小小盆景必須拿下”的時候,非常小聲地應和:“呃……很厲害的樣子”。

    對方記性很好地說,她們幾個去年好像一起報了瑜伽課,但沒怎么見傅潤宜去上。

    小姐妹大大咧咧地幫傅潤宜說話:“你那個健身房離潤宜家太遠啦!下次分店能不能開近一點?”

    “好好好,有機會開分店我一定照顧!”

    可能是龐茹說了傅潤宜家的盆景體積不小,工作室還來了兩個人,一男一女,傅潤宜家的小客廳瞬時熱鬧不已,兩個男生開始搬運。

    小姐妹將臉湊到傅潤宜跟前讓她看:“潤宜,你發現我有什么變化沒有?”

    傅潤宜搖搖頭。

    她不想說話,也希望其他人控制一下聲音,她的屋子太小了,隔音又不好,她擔心吵醒臥室里的男人,萬一原惟跑出來,別人就會知道她家里藏了一個男人。

    但是小姐妹聽不到傅潤宜內心的訴求,興奮不已地指自己的嘴巴,“這里做了一點點填充,是不是很自然?”

    傅潤宜小聲說:“嗯。”

    “我特別喜歡你跟茹茹這種,這里有一點唇珠的感覺,其實我更喜歡你這種,就是嘴巴薄薄的,配一點唇珠,就很清冷又很欲嘛,很好親的感覺,但我那個醫生說你這種不好做,然后就根據我的情況重新設計了一下。”

    傅潤宜繼續小聲:“嗯,很自然,好看,適合你。”

    “是吧,我也覺得,我超滿意的!不過不敢再亂做了,我怕這個東西調整多了會上癮。”

    兩人正說著,身后忽然傳來一聲開門聲響。

    傅潤宜預感襲背,不用回頭,就先閉上了眼睛。

    原惟帶著睡意的微啞聲音,慵懶而突兀。

    “傅潤宜,這在干什么啊?”

    小姐妹抬頭看去,嘴巴大張,哇了一聲,隨即笑說:“潤宜,你家有人睡覺怎么不早說啊,我們幾個跟猴子似的在這兒大喊大叫。”

    原惟眉心不悅地微蹙著,視線首先注意到那兩個男人,穿緊身短袖的,鍛煉過猛,戴黑框眼鏡的,又顯得弱不經風,兩人合力抬起陽臺邊的一盆金山棕。

    一聽近處的聲音,原惟視線收回,有幾分認同,跟猴子似的在這兒大喊大叫,這形容倒是很恰當。

    傅潤宜轉過頭,面對著原惟要解釋:“那個,之前我想把家里改造一下,買了很多不合適的盆栽,現在送給茹茹了,她找人——”

    搬運二人走近,急促說:“讓讓,快讓讓!”

    小姐妹趕忙朝旁邊退開兩步,傅潤宜站得不是很近,也沒擋路,但在原惟居高臨下的視野里,棕竹茂盛的枝葉伸展出來,即將刮到傅潤宜后腦。

    他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掌,護了一下傅潤宜的腦袋,朝自己跟前略微按了按。

    傅潤宜說話的聲音,就在這個被動靠近的動作里停止了。

    而原惟的手背被竹葉尖簌簌劃過,有些細微痛感,他低下頭,接著傅潤宜的話,說:“那你這個改造挺大的,廚房洗碗機都按上了。”

    傅潤宜不免驚訝,沒想到原惟這么快就注意到了。

    “……就買來試試。”

    她慶幸那個圓餅掃地機昨天就被龐茹帶走了,不然又要多一件丟臉事。

    原惟說:“傅潤宜,我們平時吃飯的餐具,我幾分鐘就洗完了。”

    “我知道,我……”

    傅潤宜聲音歇了下來,緩緩意識到不對勁,原惟以為這個洗碗機是她心疼他幾分鐘的洗碗工作才買的嗎?

    “你硬裝一個洗碗機,打掉兩個柜子,尺寸沒完全對上,顯得有點奇怪。”

    “第一次裝,我不太懂。”

    而且她這種性格,即使發現了別人應當提供的服務里出了一點小問題,她也很難開口去質疑。

    總之,稀里糊涂,洗碗機就裝得不太好。傅潤宜當時想著就湊合使吧,好像問題也不是很大,沒想到原惟只是剛剛去冰箱拿瓶水的功夫就看出來了,看來問題似乎也不小。

    見她抿著嘴,有點發愁,原惟反倒來安慰她,剛剛護她腦袋的手掌又在頭發上輕揉了兩下,說:“沒事,柜子好像也舊了,之后換的時候再注意就行了。”

    旁若無人說話的功夫,東西已經搬好了。

    小姐妹跟傅潤宜說再見,新種的睫毛一簇簇,忽閃忽閃,眼里也同樣跳著一簇簇的八卦火苗,又搖搖手腕,沖原惟說:“這位暫時不知道怎么稱呼的先生,也再見。”

    傅潤宜知道這是朋友的打趣,想解釋一下,但實在尷尬,無從開口。

    原惟倒是自在,客氣回應:“再見。”

    人都走了,客廳安靜下來,傅潤宜才把剛剛沒說完的話補齊。

    “他們過來把盆栽搬去茹茹的工作室……”說完抬眼看了看原惟,有點沒話找話地問道,“剛剛是不是很吵?”

    原惟看了一眼墻上的圓鐘,睡了一個小時,也恢復了一些精神。

    “還好。”

    原惟視線掃去一旁,發現自己箱子似乎原封不動,“你沒打開嗎?”

    傅潤宜垂在裙角的手指捏了捏,支吾說:“我……沒有,我看你箱子好像有密碼。”

    原惟走過去,把箱子拖過來,納悶地看了傅潤宜一眼:“你不是知道密碼嗎?”

    “我……忘了。”

    原惟更納悶了,“四個0也能忘了?”

    原惟將箱子橫過來解鎖,并沒有關注到旁邊的傅潤宜喉嚨吞咽了一下。

    緊張無聲加劇,她沉默地看著原惟利落地打了開箱子,第一眼就看到自己送給原惟的毛絨小桃子,塞在原惟的白襯衫旁邊。

    她想起給原惟準備禮物的夜晚。

    她和阿同一起商量著給他的籃球老師送什么禮物,用什么來包裝。

    這個小桃子是她做的,去年過年期間沒有事做,跟阿同學的,打發時間,勾了許多次,這是最像樣的一個桃子。

    但仍然有諸多不足。

    她提議送這個小桃子之后,阿同一眼就看出來了,指著說:“這個不是很好看,這里都勾錯了一針,我們送一個好看給老師吧。”

    傅潤宜當時捏著這個小桃子,低眼看著桃子梗附近那勾錯的一針,細細看就能發現它跳出了原來的織路,奇怪地橫生出來。

    她也不明白,她學了那么久,一連勾了那么多個,她發揮最好的一次,還是沒辦法保證完美。

    可能太羞恥了。

    傅潤宜清楚記得自己當時跟阿同怎么扯謊的。

    “這個籃球老師我認識的,我很了解他。”傅潤宜抬了抬自己手上的毛絨小桃子示意,一臉佯裝出的認真,“他喜歡這種。”

    好在面對的是阿同,劣質謊言也可以蒙混過關。

    阿同信了,也懂了。

    因為桃子這種入門級別的新手織物,早已經不夠發揮阿同的實力,他做的東西,大多復雜而多色,這個小桃子的風格很明顯。

    阿同說:“我知道了!老師喜歡粉色!”

    于是阿同也非常照顧老師的喜好,特意挑選了粉色的包裝紙。

    在傅潤宜走神的數秒內,原惟已經從行李箱里找到“小禮物”,拿在手上,轉頭遞給傅潤宜。

    “我沒有自己準備禮物送人的經驗,只想著你收到這本書應該會喜歡,我登機看到別人提著扎絲帶的蛋糕,才想起來禮物要包裝一下,問了機組人員,他們幫忙找來一些報紙,我挑了一張《新灣日報》,我現學的,包得不是很好看。”

    傅潤宜垂下視線,看著原惟手上被報紙包住的一本書。

    雖然原惟說是現學的,但不難看出邊角勒得平直,收口也包得很規整。一張就地取材的“包裝紙”,幾乎展示了最大程度的美觀。

    原惟示意她可以拆開看看的時候,她甚至有點擔心自己摳錯封口,會將報紙弄壞。

    傅潤宜將報紙打開,看到里頭的書,愣了一下。

    腦子閃過一些新舊交織的回憶。

    是很久以前,讀高中的傅潤宜背著琴走進原家寬闊的庭院,少年讀著書,頭疼不已,仰靠著在藤椅,將這本封面樸素的書蓋在自己的臉上。

    是不久前,在酒吧游戲中,她被迫回答自己上一次的心動,猶猶豫豫說出自己心動的男生看的書并非什么深奧的外文原著,而是一本《歇后語大全》時,眾人或嘲笑或不理解,只有長大后的那個男生,與她同處一個無人知曉的空間,他知道她沒有說謊,他替她喝了那杯罰酒,他對她說“應該的”。

    當年的傅潤宜,根本沒有勇氣去碰那本翻扣在少年臉上的書,而此刻,這本書確切地被她拿在手里。

    她手指撥動泛黃的書頁,有生脆的細響,簌簌的,指尖與心頭一致的微麻。

    頭頂上空傳來原惟的聲音,他問她:“喜歡嗎?”

    傅潤宜點點頭。

    摩挲著曾經她記憶里紋理粗糙的封面,居然是光滑的,非常光滑,那些崎嶇的紋路并非真實存在,是蒙蔽人眼的視覺圖案而已。

    這種感受十分奇異,難以形容。

    看著封面上那些墨痕古樸的簡筆畫,想到當時的原惟中文不太好,對很多歇后語理解困難,傅潤宜忽然想看看他有沒有在書里留下一些閱讀備注之類的東西。

    她問原惟:“你在里面寫過字嗎?”

    正要翻,一只大手按著封面一塊蓋下來,傅潤宜的翻找計劃出師未捷,被壓在原惟掌心之下。

    她抬頭看著原惟。

    原惟說:“送給你了,你以后可以慢慢研究,先聊一下正事?”

    傅潤宜聞聲了然,也沒了細細翻閱查找的念頭,聲音輕輕的,“好,你說吧。”

    “不久前我爺爺去世了,你知道的。”

    傅潤宜點頭:“知道。”

    “臨終前,他說唯一的遺憾是沒能看到我結婚,我父親和我大伯都是孝子,也考慮到之后守孝三年,我以未婚身份進入董事會不好服眾,所以有想法讓我在熱孝期完婚,希望我考慮——”

    傅潤宜低聲打斷說:“這個我也知道。”

    “嗯?”原惟顯然意外,因為他還沒有跟傅潤宜溝通過這件事。

    “我從雯寧那里知道的。”傅潤宜這樣解釋。

    如此也不稀奇了,畢竟聽曾凱講過傅雯寧的未婚夫品格很一般,話多且廢,愛四處傳話。

    原惟不免有些擔心:“你沒有聽到一些亂七八糟的消息吧?”

    傅潤宜想想,搖了一下頭。

    雖然得知消息時比較突然,但似乎也很有理有據,起碼在傅潤宜聽來,她是可以理解的。

    原惟問:“那你怎么想?”

    傅潤宜又小幅度搖了一下頭,表示沒有想法,“……聽你的就可以了,我,我配合你吧。”

    “不行。”原惟當即拒絕,“你要自己想,你要好好想想你最想要的是什么,”說著原惟用手按住她的兩肩,很鄭重地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們之間相熟的時間很短?也不清楚這種關系具備怎樣的分量?你搞不清楚,暫時沒辦法判斷,但不是隨便。”

    有一種熟悉的安全感隨著這雙被按下的手臂,將傅潤宜圍護在其中。

    她又一次感覺到自己像被牽住的風箏,那根看似透明卻始終牽引著她的線,又一次幫助她感受到了自身的分量,以及確定自己的位置,并且似乎在詢問她,想高一點還是低一點。

    好像她說什么,原惟都會答應。

    于是,傅潤宜眼睫顫了一下,試著開口:“我……我能不能反對?我反對,有沒有用?”

    原惟聞聲眉眼短促地朝內擰了一下,意料之外,但他又完全接受,原惟迅速排除掉有關結婚的選項和可能,對傅潤宜說:“那你是不考慮結婚?還是覺得三年以后結婚比較好?傅潤宜,你是不婚主義嗎?”

    傅潤宜愣住,眼里的迷茫卻似更深了,但是最后一個問題不用思考也能回答,她搖搖頭:“我不是,我什么‘主義’也不是……但是你說的話,我不太懂……”

    “很簡單,三個月內結婚和三年之后結婚,在這兩個選項中,你選一個。”

    “我?”

    傅潤宜被巨大的疑惑襲中,并且這疑惑像深水炸彈一樣迅速在她腦子里迸開,她之后吐出的每個字,都帶著無形的問號,“我,來選,跟你結婚?”

    “對。”

    傅潤宜不明白:“可是,我之前聽雯寧和方先生聊天,他們說,你可能要跟一個叫‘倪笙月’的女孩子結婚。”

    原惟忽然也不明白了:“你剛剛不是說你沒聽到一些亂七八糟的消息嗎?”

    這是亂七八糟的消息嗎?

    傅潤宜想了想,好像,她要和原惟結婚這種消息,聽起來更有亂七八糟的既視感。

    傅潤宜有些反應不過來:“假的嗎?”

    原惟覺得不對勁,“你覺得是真的?”

    傅潤宜咬住唇,久不說話,看原惟蹙眉的樣子,感覺如果回答她早就信以為真,像莫須有朝原惟扣去一頂帽子,不知道原惟會不會生氣。

    而原惟已經開始復盤。

    “我不是跟你說過,我以前沒有交過女朋友,我不喜歡麻煩,不喜歡給自己留潛在的隱患,也沒有交異性好友的習慣。這你也忘了?”

    原惟的語氣并不重,似乎對傅潤宜的健忘,有無限尺度的理解和包容。

    “沒有忘。”傅潤宜小聲說。

    原惟說:“跟一個連私下多接觸都不愿意的人結婚,你不覺得很莫名其妙?”

    傅潤宜吸了一口氣,比較了一下,慢吞吞地說:“但是……你會考慮跟我結婚,好像更莫名其妙……”

    “傅潤宜,你覺得我莫名其妙?”

    傅潤宜感覺自己說錯話了,原惟聲音里好像很委屈,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也不知道該如何補救,情急之下,她磕磕巴巴地添加補丁:“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覺得好像……不合理。”

    “不合理?”

    原惟輕聲念著這三個字,倏然露了一個很有趣的笑。

    傅潤宜敏感捕捉,問原惟:“你笑什么?”

    原惟如實回道:“就是,比較意外,沒想到你會把‘合理’看得這么重,我第一次來你家你就不讓我走了,這合理嗎?我約你去酒店,你都不問我為什么約你,你就答應了,這合理嗎?做了那么多次,也做了那么多事,你從來沒有意向要界定一下這種關系,這合理嗎?”

    傅潤宜一臉被問住的表情。

    原惟語氣溫和,僅是舉例提示,絲毫沒有刨根究底追要一個準確回答的意思。

    他將傅潤宜臉上的一縷碎發,撥至耳后,接著說:“不重要,傅潤宜。”

    “合理,不合理,都不那么重要,這不是一個必須要解出準確答案才能得分的數學問題,不需要向誰去論證展示,你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這是一個主觀題目,你愿意嗎?你喜歡嗎?才是最重要的。”

    傅潤宜聽得認真,忽的抬手,在原惟幫她順完頭發即將離開之際,準確抓住他的幾根手指,也喊了他一聲。

    “原惟。”

    “嗯?”

    “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可以。”原惟說,“我不是一直跟你說你想問什么都可以。”

    傅潤宜望著他,輕聲問:“你的感受呢?”

    原惟怔了一下。

    傅潤宜并沒有松開他的手,甚至抓住得更緊了一些,明明只是復述原惟剛剛說過的話,這些字,由傅潤宜的聲帶發出,卻莫名的困難遲緩。

    她還是慢慢地問了。

    “你愿意嗎?你喜歡嗎?”

    那種心臟懸空似的微震,又在原惟一貫穩定的身體里發生了一次。

    這一刻的神圣感不知道從何而來,但原惟察覺到自己喉嚨的無聲滾動,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回答:

    “一直都是。”

    在沒意識到愿意的時候已經愿意了,在沒察覺到喜歡的時候已經喜歡了。

    四目相對,原惟一直看著她的臉,在他說出這四個字之后,傅潤宜抿了抿唇,露出一種細微而波動的神情。

    好似一個終于登到山頂的人,一瞬撥云見日,豁然開朗,下一瞬被又前所未有的遼闊驟然困住。

    “你在想什么?”原惟問。

    傅潤宜的視線無措地朝四周晃了一下,喉嚨吞咽著,眼底忽涌淚光,低聲回答:“我在想,你今天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些奇怪的話。”

    結婚,在傅潤宜粗淺的認知里,是要建立非常緊密的彼此從屬關系,將兩個不同的人生,強力嵌合,融合進同一種命運里。

    就好像地質年代,在長達上億年的板塊運動里,小島被推向大陸,結合成一個新的版塊。

    他們不可以再輕易地分開。

    傅潤宜深有所惑地問:“為什么是我呢?”

    困壓她十來年的痛苦,早就像繭絲一樣一層層剝奪了她與世界溝通的聲響,她沒有被認可的身份,她的痛苦也同樣沒有。

    今天這繭上終于出現一道裂紋,泄入一線微光。

    傅潤宜開始喃喃地,亂亂地,跟原惟講話。

    她說,媽媽不是她的,姨婆和阿同也不是她的,她有一只小貓,她養著它,但她不知道小貓要不要一直跟她在一起。她陰差陽錯拿走了別人的人生,享受了別人的幸福,發了別人本該發的光,讓別人替自己受了苦,這些都是要還的,也永遠還不清,代價就是這樣。

    因為世上本就不該有現在這個叫傅潤宜的人,她進入了不該進入的世界,所以這個世界里,也沒有什么是真正屬于她的。

    說完傅潤宜的眼眶里就滾落兩滴眼淚,它們積壓太久,也太過沉重,以至于不能在這張巴掌大的臉上多做停留,就如珍珠般墜落。

    傅潤宜的聲音潮濕發軟,望著他,喊了他一聲,音調近乎發顫。

    “原惟。”

    下一秒,原惟捧著她的臉,吻下來。

    像凍壞了的人,淋到熱水的第一反應,傅潤宜在簌簌地發抖,閉合的睫毛間,滑出新的眼淚,溫熱的,在臉上一點點滑落,又苦澀地消泯于彼此的唇齒之間。

    原惟的吻不似以往的強勢,深入而溫柔,含她的唇,吮她的舌,耐心地等她感知、等她反應,好像在舔舐傷口,幫她止痛。

    直到傅潤宜濕漉漉的眼睫密密顫著,如同回暖一樣,察覺自己的身體里正在被緩緩渡入另一個人的情緒溫度。

    那些在意、心疼,全都糅進一個不摻情欲氣息的吻里。

    她幾乎被原惟圈抱在懷里,原惟遷就彼此的身高差,盡可能彎下脖頸,她慢慢地試著回應,這個漫長的心疼的吻,也漸漸轉苦為甜。

    最后兩人停下來,分開少許距離。

    原惟抬起手,指背抹去傅潤宜臉上最后一點淚痕。

    原惟對她說:“有的。”

    傅潤宜還有些發懵。

    頓了兩秒,她才反應過來,原惟在回答她剛剛情緒失控時說的最后一句話——也沒有什么是真正屬于她的。

    原惟此刻的表情很淡,看著傅潤宜的目光卻很深,平直的聲線沒有任何渲染,直白利落到疑無可疑。

    “我屬于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

    剛剛那個細致體貼的吻并沒有讓傅潤宜大腦缺氧,這一刻,卻像打開八音盒聽見第一聲彈跳的音樂,有不實的暈眩之感,仿佛這不是真實的世界會朝她發出的聲音。

    原惟像是讀透她的表情,不給她憑空生出的自我懷疑任何擴散的可能,兩掌貼著她的臉,緊接著內收,傅潤宜的臉頰肉被壓得微微嘟起來。

    原惟跟她確認:“聽到了嗎?傅潤宜。”

    傅潤宜在原惟避無可避的注視下,點了一下頭。

    她聽得很清楚。

    原惟說,他屬于傅潤宜,不需要傅潤宜付出任何代價。

    原惟看著傅潤宜,看著她乖乖點頭但并非全然篤信的樣子,忽然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一邊慶幸著,傅潤宜還是一個會把情緒波動顯在臉上的人,這說明這些年她沒吃過什么被人算計的苦頭,她沒有被迫學會隱藏,心頭一暖,覺得真好,他還能看到這樣好的傅潤宜。

    另一邊,原惟又感覺到一種無法歸類的酸澀。

    傅潤宜可以百分百地投入去喜歡一個人,卻能做到將自己所有的期待都懸空,不求任何回報,不給對方增添任何負擔,也確保自己可以最快速地抽身。

    他曾在海洋科普里看過類似的形容,弱小的生物,為了適應深海環境,進化出一些不同尋常的器官組織,也會喪失一部分重要功能。

    例如擁有極致的感知系統,能了解極遠之地發生異動并作出反應,卻視力衰減模糊,很難分辨眼前晃過的具體色彩。

    這種現象乍看奇異卻十分合理。

    因看似無邊無際的海洋之中并沒有太多屬于它的容身之地,它昏狹的一生,處境從來如此。

    而傅潤宜不是隔著冰冷屏幕看到的弱小生物,她在溫度復雜的世界里,一個人生活了很久,如今具象地站在他面前。

    傅潤宜不明白原惟為什么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她從來沒有見過這種裹挾著巨大沉默的凝望。

    她仰頭看著原惟,有些茫然,她剛剛點過頭,此時又小聲地說:“原惟,我聽到了。”

    話剛說完,傅潤宜便感覺身體傾斜,原惟一把將她拉到懷里緊緊抱住,他輕輕地“嗯”了一聲,沒有再說別的話。

    原惟低下頭,在嘴唇碰到傅潤宜額頭肌膚時,下意識地吻了她一下,然后貼在那里不動。

    仿佛黑暗冰冷的海水里,兩個因緣際會的微小生物,在很難看清彼此的情況下,就這么相互貼緊,交換一點感知的溫度。

    原惟希望傅潤宜能感覺到。

    第37章 37志愿者-

    原惟去桌上倒來一杯水, 遞給傅潤宜,“你現在有不舒服的感覺嗎?”

    傅潤宜接過杯子,搖了搖頭。

    沒有不舒服。雖然想到了許多難過的事, 甚至情緒有些失控, 但這些情緒今天說出來,仿佛也散掉許多積壓的重量,讓她在平復后感到輕松。

    原惟接著問她:“你現在感覺怎么樣?要不要休息一下,還是繼續聊?”

    傅潤宜喝了兩口水,不想喝了。

    杯子又自然地被原惟拿回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剛剛眼里掉了兩滴淚,腦子里也順帶忘了點兒什么事,不明白還有什么事需要繼續聊。

    傅潤宜看著原惟,問:“還要聊什么?”

    原惟就著傅潤宜喝過的杯子,喝了一口,然后將杯子擱回桌面上, 思路非常清晰:“關于結婚,你的想法。”

    傅潤宜立時想起來了, 他們剛剛是在聊結婚的問題,但她對婚姻缺乏概念,以至于提到有關結婚的想法都一時難以入手。

    “是不是有點亂?”原惟看著傅潤宜問。

    兩人站著說話, 講了半天,原惟似乎有點站累了,他拖開餐桌旁邊的椅子, 支著兩條長腿坐下來, 然后伸手去勾傅潤宜的手, 將她拉到自己腿上坐著。

    這個姿勢非常好,原惟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終于可以稍抬頭跟傅潤宜對上視線,剛剛無論說話還是接吻,脖子都有點久彎發酸。

    “我分析給你聽,你慢慢想,你有任何問題都可以隨時問我。”

    讀高中的時候,傅潤宜在學校遇見原惟的機會并不多,也沒有跟原惟一起學習的經歷,更加不知道原惟平時學習是什么狀態的。

    但她猜想,原惟應該是那種應試教育里,腦子靈光,學習態度卻并不十分端正的一類學生,可能會一邊解題。一邊分心轉筆。

    所以長大后的原惟,也熟練地一心二用,一邊邏輯清晰地跟她說話,一邊將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中,時不時捏一捏,握一握。

    兩人談及的話題非常正經,但氣氛毫不嚴肅。

    原惟分析不結婚異地可能會面臨的情況,分析三個月內結婚和三年后結婚各自有何利弊,詢問她對婚禮是否有具體的想象,對以后的生活有怎樣的憧憬。

    傅潤宜老實坐著,認真聽著。

    此時此刻的場景,令她有熟悉感,但她片面了解到的談婚論嫁,沒有這種形式的。

    傅潤宜沒有一天坐班的經驗,但某些時刻,她覺得,原惟好像在給她開會。

    因他言辭精簡,條理清晰。

    比如原惟說,結婚這件事,其實并非由他提出,叫傅潤宜不用過度考慮他的意愿,當然這個時間節點結婚,的確是有些天時地利人和的好處,個別長輩們不好前腳大力建議,后腳又極力反對。

    畢竟此時的婚事承了所謂的孝道,遂的是原老爺子的遺愿,不想夸也得夸,明面上沒人敢說一個不好。

    三年后結婚,難保不會冒出一些莫須有的“不合適”來,即使阻力無用,也總歸耳根不凈。

    而三年后再考慮結婚也有益處。

    今年集團有項目在新灣落地,需要頻繁來往兩地出差辦公,加上每年的固定假期,今明兩年原惟在新灣的時間都不會少。

    如果傅潤宜愿意,可以時不時飛來崇北,慢慢體驗兩地的生活差異,如果不愿意,短時間內也不用擔心異地的問題。

    ……

    傅潤宜覺得原惟考慮得十分周到,只是他條條框框一分析完,對傅潤宜說:“你想想,你比較喜歡哪種。”

    傅潤宜又立即覺得,這個場景像復雜版的餐廳點菜。

    原惟把明成杰發給他的攻略里的幾家餐廳列出來,問傅潤宜今天要去吃哪家,原惟也是這樣說的——這家是你比較喜歡的辣口,那家口味偏清淡,但是招牌菜有珍寶蟹,還有一家是創意菜,環境不錯,菜式新奇,口碑也很好。

    “你想想,你比較喜歡哪家。”

    傅潤宜的回答也跟選餐廳時一致,慢慢地,已經開始琢磨了,說:“好,那我想一下。”

    原惟并不催促,也不引導,只略點頭說:“你想一下。”

    傅潤宜想了一會兒,跟原惟勾在一起的手指動了動,她看著原惟,眼里有些閃爍的心動,有些期待地細聲說:“我還沒有結過婚,我想結一下試試。”

    不待原惟反應回復。

    吱的一聲,樓道生風,把并沒有關嚴的老式門,忽然被吹開一段,發出一聲銹澀的響兒。

    這突兀的聲音倒不是重點。

    重點是門縫里還有一個腦袋,和小半個鬼鬼祟祟的身子。

    在傅潤宜和原惟循聲看去時,工作室的小茉做賊似的露出一抹尷尬的笑,立馬聲音憨憨地解釋。

    “真的不好意思啊,我回來送東西的,車開到半路,我才忽然想起來,茹茹姐交代我帶給你的東西,我落車里,忘拿出來了,我這不就趕緊回來送,剛好這門還沒關嚴,我就拉了個小縫兒,結果……一聽你們在聊結婚這么大的事兒,我不敢吱聲。”

    傅潤宜第一時間如彈簧一樣,從原惟腿上彈開,臉頰唰的一紅。

    不知道小茉是什么時候回來送東西的,也不知道她在門口不吱聲多久了,想到剛剛自己一邊掉眼淚一邊在正對著門的地方跟原惟親得難舍難分,傅潤宜薄薄的臉皮更加發燙了。

    原惟有種不知羞恥為何物的鎮定自若,很客氣地對小茉說:“那辛苦你多跑一趟了。”

    小茉立馬搖頭接話:“不辛苦不辛苦。”說著,小心翼翼踏進來兩步,把一個帶拎繩的小紙袋擱在玄關柜上,“那個潤宜,東西我放這兒了啊,這是茹茹姐說給你的。”

    傅潤宜硬著頭皮說謝謝,“那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好好好。”小茉應著,目光在倆人身上一晃,忍不住笑說,“你們倆嘿嘿嘿……就挺好的事兒,結婚好唉,我支持,那我先說一句新婚快樂。”

    說完話的小茉,飛一般地跑走了。

    這次幫忙帶上的門,關得結實,砰一聲響,“新婚快樂”被震得猶有余音。

    傅潤宜看著門,咬住下唇,像因早戀和對象一塊被抓罰站的高中生,有點難為情,但這種不慎被抓到的難為情的感覺,還挺甜蜜交織的。

    顯然,她的對象并沒有這種難為情。

    原惟從椅子上閑閑起身,捏了一把傅潤宜后頸,說傻站著干什么,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于是傅潤宜忍住難為情,不再傻站著,去玄關柜那兒拿袋子,想看茹茹托小茉帶什么給她了,怎么也沒提前跟她說。

    接著更難為情的事情來了。

    傅潤宜拿出紙袋里的小盒子,馬卡龍的柔嫩色系,莫名眼熟,打開盒子,她只看了一秒就立馬合上,下一秒急得想找個地方塞起來。

    傅潤宜剛拉開底柜的門,沒來得及窩藏,東西瞬間消失——被人從手里迅速拿走。

    原惟望了兩眼,疑惑著:“什么東西打開了就要藏起來?”

    “沒什么,不是很重要的東西,你還給我吧。”

    傅潤宜伸手想從原惟手上拿回。

    但以她和原惟之間的身高差,原惟只要將手臂抬高,她使上跳高的力蹦跶,也拿不回來。

    原惟問:“那你告訴我是什么?”

    傅潤宜仰著頭,手伸得高高的,卻什么也夠不到,耳尖急得發燙,聲音低軟:“……真的不是很重要的東西,還給我吧。”

    原惟像那種心懷不軌故意欺負女生的壞男生,惡劣得恰到好處,叫人臉紅,又不至于討厭。

    他仗著身高優勢,輕松地跟傅潤宜周旋,從左手換到右手,令傅潤宜伸手蹬腿都無濟于事,他兩手舉高,不費力地把盒子蓋掀開,朝里瞄了一眼,隨即薄薄眼皮斂下,看著急得貼在他跟前的傅潤宜。

    原惟唇角一彎,笑意好看,卻令人羞恥,聲音更是。

    “升級版,新玩具。”

    傅潤宜:“……”

    她猜是茹茹那個做玩具的朋友研發的新產品,只是怎么會這么不巧,偏偏在今天,在這個時候,托小茉送過來。

    一連串的社死,似乎一點也不考慮傅潤宜的承受能力。

    原惟怕她跑了,很有先見之明地用一只手把傅潤宜抓住。

    他不負責任地將前因后果粗暴一結合:“你以為我要跟別人結婚了,把我pass掉了?”打開的小盒子在傅潤宜眼前晃晃,原惟聲線微揚,“新同事小藍?之前的小紅業務不行嗎?”

    原惟看起來很缺乏人情味,編故事不像是他擅長的事情,但他張口就來,似乎又有令人驚訝說瞎話的天賦。

    傅潤宜窘到失語。

    原惟感嘆:“果然現在經濟不行了,就業壓力大,各行各業都要競爭上崗了。”

    傅潤宜很想裝作聽不懂原惟在說什么,她終于從原惟手上把盒子拿過來,解釋說:“是茹茹有個朋友在做這個,我只是志愿者,幫忙做一下用戶反饋。”

    原惟應和:“多正經的事。”

    似乎潛臺詞是她不必不好意思。

    傅潤宜在客廳隨便打開一個抽屜,將盒子塞進去。

    她其實沒有因為這東西不好意思,只是在原惟面前會有點不好意思,好像真的被原惟剛剛編的故事說中,傅潤宜羞恥的來源正是,她不想讓原惟知道,其實她可以享受他和小玩具兩個。

    她忽然感覺自己跟那些試圖用花言巧語蒙騙女友的渣男行徑無異,都試圖在對象面前展示,外頭的那些我都不鐘意,我只鐘意你。

    但實際上,渣男愛聞野花香,傅潤宜也很欣賞小玩具。

    即使它們的業務能力并沒有原惟好,服務也遠沒有原惟貼心,但是吃慣了山珍海味想試一下清粥小菜,不過是人之常情罷了,她還是會一直支持小玩具的。

    傅潤宜背對著原惟,合上抽屜時,聽見原惟已經毫無揶揄的聲音。

    一如往常,淡淡的,像陳述又像疑問。

    “你好像,還挺喜歡做志愿者的。”

    傅潤宜轉過身說:“是當過好幾次,我上大學的時候就感覺自己跟其他人好像不一樣,我沒有什么夢想,也沒有什么目標,我就是很不上不下的一個人,我不喜歡的東西太多了,所以只要不是很排斥的事情,我都愿意去試試,如果有點喜歡,就更想試試了。”

    原惟想起傅潤宜不久前才說的話——我還沒有結過婚,我想結一下試試。

    原惟故意曲解她:“你剛剛說想結一下婚試試,好像,不太愿意的樣子。”

    傅潤宜聞聲愣住。

    她沒想到自己的一點言語含蓄,居然會令表達變味,原惟是這樣理解的嗎?

    傅潤宜問:“你說的‘不太愿意’是什么意思?”

    原惟很輕地點了一下頭,將問題拋回:“這個詞是你先提出來的,解釋權應該在你,你忘記了嗎?你說你知道我第一次來你家,其實不太愿意,你不是知道嗎?”

    這的確是自己說過的話。

    傅潤宜想了想,“……我感覺這不是一個意思。”

    原惟很難被糊弄:“怎么不是一個意思,不是同樣的四個字嗎?”

    傅潤宜:“……我感覺,不太一樣。”

    但具體哪里不一樣,一時半會找不著頭緒。

    原惟卻要她想,“是一個意思,你好好想想。”

    怎么又要好好想想了?傅潤宜真的感覺有點用腦過度了,問題拋來拋去,字面意思都模糊了,她似乎也不明白“不太愿意”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傅潤宜走到原惟跟前,請求說:“要不,你幫我想一下吧?”

    “這是我問的問題,你現在要我回答?”

    原惟提醒她這不合理。

    智慧光芒在腦中一閃即過,傅潤宜拉住原惟的手,有點無賴地晃了一下說:“可是,我們一起解決問題不是更快嗎?”

    原惟偏頭失笑,發現根本難不住她。

    這么天衣無縫的道理都能被她想出來。

    原惟認了,說幫她想。

    過了一會兒,原惟說:“在維持你說過的所有話都不被推翻的前提下,‘不太愿意’大概就是‘不想表現得太愿意’的意思,就合理了。”

    想到原惟也曾經有過“不太愿意”的時刻,那時候傅潤宜不明白,還有“不想表現得太愿意”這種意思。

    但轉念一想,夜半時分,一個成年男人闖入她家,如果表現非常愿意和她發生某些事,這也有點可怕,甚至需要報警。

    而那晚的情況是,原惟擔心她的安全才拿備用鑰匙進門,她忍住巨大的羞恥邀請原惟,是覺得這樣的機會以后不會再有,或許原惟對自己有些好感,但還不至于如此深交。

    他表現得“不太愿意”,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傅潤宜越細想,越覺得“不想表現得太愿意”形容非常微妙到位,她剛剛的含蓄好像也是這個意思。

    她對原惟說:“那我剛剛好像的確有點不太愿意。”

    原惟說:“謝謝你在不太愿意的情況下,還愿意試著跟我結婚。”

    傅潤宜咬了一下唇,說:“不客氣。”

    原惟立馬笑了,手臂一勾,傅潤宜被攬到他身前,原惟說:“我幫你總結一下,上床你說‘麻煩了’,接吻你說‘謝謝’,求婚你說‘不客氣’,傅潤宜,你這被禮貌貫穿的一生,風格真是統一嚴整。”

    乍一聽,似乎真禮貌到奇怪。

    但其實禮貌僅是表象,并不是全部的意思。

    傅潤宜想解釋,原惟看著她的眼睛,先一步說他知道。

    傅潤宜的心跳空了一拍。

    “是‘你喜歡你愿意’的意思。”

    說完,原惟低下頭來。

    他們先是鼻子碰到一起,傅潤宜嗅覺敏感地察覺到原惟今天似乎換了須后水,清冷木質調換成了溫和的柑橘調,她被一股幽淡到想要一聞再聞的氣息密密包圍。

    氣短的一瞬,兩人的唇瓣溫熱相貼,她感覺自己的呼吸懸停,原惟側著臉,吻進來,她齒關松開才又一次得到呼吸。

    傅潤宜想——

    是的,她喜歡,她愿意。

    第38章 38登報啟事-

    繼發現廚房新增了洗碗機之后, 原惟去陽臺晃了一圈,又發現幾塊修補過的新瓷磚,他比較不解他回崇北的這段時間, 傅潤宜怎么突然這么有精力。

    真實的原因, 傅潤宜不想說。

    可總不能用之前對門大哥的打趣作答,說她在裝扮婚房。

    雖然此時聽來,有種胡說成預言的感覺。

    傅潤宜說:“……就打扮一下。”

    原惟從陽臺走進來,傅潤宜正擔心他火眼金睛又掃描到別的異常,手機震動起來, 她急忙去茶幾上拿,說“我接個電話”。

    手忙腳亂點了免提。

    龐茹分貝拉高的聲音立馬在并不寬敞的客廳擴散開來。

    “傅潤宜!我剛剛聽妮妮說,你家有個大帥哥!聽她啊啊啊地形容說像明成杰頂配版,哈?聽著怎么像那個渣男表哥?他又去找你了?”

    傅潤宜抬眼看了原惟一下,回道:“是,情況有點復雜, 但也——”

    龐茹急性子,受不了這慢吞吞的表述, 直擊重點:“別是你倆和好了?”

    “……是。”

    龐茹:“他不是馬上要結婚了?”

    傅潤宜腦子有點亂,話語含混:“我可能馬上也要了……”

    原惟沒忍住笑了聲。

    傅潤宜聞聲又朝他看去一眼,臉頰迅速漲紅, 短時間內,她立馬關掉免提,原惟又按下打開, 并且長手長腳坐在她身邊, 平直的目光鎖定她, 大有要旁聽這場聊天的意思。

    而電話里,龐茹聲音像哨子, 一截截拉響:“啊——什么?也要?跟誰?”

    “……跟他。”

    龐茹不可置信:“跟原惟?”

    傅潤宜盡量輕聲說:“對,就是之前可能有點誤會,他其實打算跟我結婚。”

    龐茹:“什么亂七八糟的啊。”

    傅潤宜一聽,立馬看向原惟,眼里的意思也很明顯——你聽,我就說了,你跟我結婚更有莫名其妙亂七八糟的既視感。

    原惟輕輕聳肩,好像并不在乎。

    龐茹對明成杰不信任,對明成杰的頂配版表哥也不信任,她比較擔心傅潤宜被人騙,立馬問道:“你確定嗎?雖然他這條件出來騙財騙色有點站不住腳,但是——不帶這么反轉的吧?哦,他一回家,腦子里沒別的事兒了,就想著要跟你結婚?他是戀愛腦嗎?”

    傅潤宜往旁邊輕瞥一眼,原惟盯著手機猶如盯著說話的人,神情冷酷。

    傅潤宜苦惱低語:“戀愛腦……這個要怎么看啊?”

    龐茹在那頭自說自話自分析:“這才多久就要結婚?這么沖動,沒人攔著嗎?他家里呢?他家里同意嗎?不懷疑一下自己家的好大兒擱外頭被什么小狐貍精迷了心智嗎?”

    傅潤宜回答:“他家里比較開明……可能。”

    原惟剛剛問過她不喜歡待在崇北的原因,因為他父母唯一的意見是,即使時間不長,也希望傅潤宜可以來崇北婚前小住,這對于兩個即將步入婚姻的人來說是很有必要的磨合。

    傅潤宜比較意外他父母的態度這樣和善,但也不驚訝,因為原夫人一貫性格溫柔,非常體諒小輩。

    傅潤宜也回答了,之前雯寧不喜歡她回崇北,她不希望自己的出現令雯寧不開心,但現在雯寧好像變了。

    滿腦子的疑惑電話里三言兩語聊不盡,但傅潤宜是成年人,作為好朋友,龐茹會尊重她的選擇,當下,龐茹只擔心一件事——

    “我昨天罵他的事,你沒有跟他講吧?”

    傅潤宜腦中嗡嗡響,視線都不敢再斜了,急忙裝傻說:“什么啊,你昨天什么都沒說啊。”

    龐茹嘖聲嘆氣:“哎呀,你這個健忘的毛病,真的越來越嚴重了!就是昨晚在餐廳,我罵他是渣男啊那些話。”

    傅潤宜試圖打斷:“茹茹——”

    龐茹不受影響:“你可千萬別跟他講啊,不然你們到時候結婚,我都不好意思去參加婚禮。對了,你剛剛想說什么?”

    “……原惟就在我旁邊。”

    電話里死寂般安靜了兩秒。

    龐茹先揚聲:“你不早……”隨后低而快速地說,“婚禮我就不去參加了,你幸福就好。”

    說完便將電話掛斷。

    速度之快,隔著手機傅潤宜都感覺自己被震了一下。

    原惟這時才重新理清前因后果,昨晚傅潤宜外出和朋友吃飯,可能并沒有跟她朋友說什么很肉麻的話。

    原惟懂了,措辭委婉:“所以昨晚是一直在跟朋友聊天,才沒有回我微信?”

    傅潤宜驚訝:“你昨晚發微信給我了嗎?”

    原惟說發了,問她今天會不會出門,不過沒回也不要緊,他有備用鑰匙。

    傅潤宜確定自己沒有收到。

    因為昨晚回家,她看過微信,不可能將原惟的消息遺漏。

    她點開微信頁面給原惟看,沒有來自他的消息,“我沒有不回,我真的沒有收到。”

    原惟看了一眼。

    的確離奇,真的沒有。

    但也不是一無所獲。

    傅潤宜最近聊天的頁面上雖然沒有他的聊天框,但有不少頭像看著就很可疑的人,并且都在昨晚差不多的時間給傅潤宜發了騷擾信息。

    原惟姑且將其稱之為“騷擾”,因為這些僅能看見一行的文字就已經十分露骨。

    [晚上好啊小仙女,去年吃了你家的桃至今想念。]

    [小姐姐,你好漂亮啊,今年還賣桃子嗎?]

    [哈嘍美女,今年可以訂桃子了第一時間通知我OK?]

    ……

    視線從屏幕挪到舉手機的傅潤宜臉上,原惟淡淡示意:“你有不少新信息沒回。”

    傅潤宜說:“都是咨詢桃子的。”

    原惟思忖片刻道:“看著不像誠心買桃的。”

    傅潤宜正一條條左滑刪除,手指點個不停,低著頭說:“是有點……所以不想回。”

    說話的傅潤宜低垂著臉,側臉線條柔和,氣質溫淡,隨意挽在腦后的長發散出幾縷來,發梢懸在下頜位置。

    原惟肘部支著沙發扶手,握拳撐著自己偏斜的頭,就這么看了好一會兒,忽然,聲音不高地喊了一聲。

    “傅潤宜。”

    “嗯?”她用鼻音應著,轉過臉來,以為原惟有事要說。

    而原惟的目光落在她完整的臉上,還是不動聲色在看,話很隨意,只是問:“刪完了嗎?”

    傅潤宜說刪完了,剛剛在回龐茹的信息。

    她放下手機,湊近去看原惟的臉,問:“原惟你還困嗎?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下一秒,眼前的身影壓來,傅潤宜雙眸圓睜感覺自己的身體失控后仰,視線由橫到豎。

    最后,她感覺自己的后腦穩穩枕在一只寬大的掌心,與其一起陷入沙發海綿里,她的目光定格在天花板上。

    原惟壓著她,很沉,但又好似這正是她需要的重量。

    她手腳都有些慌了。

    原惟很快側躺去一邊,合著眼。

    他一貫覺少,每次都比傅潤宜早醒很多,傅潤宜不知道這段時間原惟經歷了什么,但能看見他眼下生出原本沒有的淺淺烏青,這種溫和的疲倦,并不適宜出現在一張棱角分明的臉上。

    傅潤宜只是用指尖在觸碰。

    原惟眼都沒睜開,卻精準地,一把握住她細瘦的手腕,聲音低啞而慵沉:“別亂碰。”

    傅潤宜小聲:“……只是碰臉也不行嗎?”

    原惟道:“哪里都不行。”

    “……好吧。”

    傅潤宜說:“那你睡吧,我不說話了。”

    過了大概幾分鐘,灰絨絨的小貓蹲在客廳的椅腿旁邊,看著將沙發占得滿滿登登的一對成年男女,似乎很有怨氣地叫了兩聲。

    傅潤宜用氣音說明:“是小貓。”

    閉著眼的原惟就快進入睡眠了但又實在忍不住笑,“傅潤宜,我是困了,不是傻了,我分得清你和小貓。”

    “……哦。”傅潤宜微窘,又低低道,“這樣睡,會不會有點擠?”

    話音剛落,腰上搭來一只有力的手臂,圈護住她,原惟幾乎是埋在她肩窩里說話。

    “有點,但你最好別走。”

    原惟鼻音很重,微啞的聲音,濕熱的話息,全噴在傅潤宜肌膚敏感的耳后頸根,令傅潤宜有想蜷縮起來輕顫一下的癢意。

    黃昏漸晚。

    橘色的陽光穿過陽臺玻璃,布滿室內,地板上的長條光影朝內探入,越來越深。

    小貓穿過明亮的光區,悠哉悠哉轉移到傅潤宜身邊,它一會兒自己抓毛線球玩,一會兒又跳到茶幾上,跟傅潤宜一樣,往那張有許多折痕的報紙上看。

    可惜小貓不懂人類的文字,不明白傅潤宜看見什么了,怎么忽然眼睛一亮,嘴邊還露出一抹淺笑。

    原惟醒時,小貓跳到已無余地的沙發上,大搖大擺,從他和傅潤宜身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過,原惟一睜眼,小貓又心虛似的迅速跑走。

    原惟第一時間看見傅潤宜,隨后感覺到之前的疲意似乎被按下了一鍵清除,身體和大腦都格外輕盈舒服。

    而傅潤宜側身過來,緊貼著原惟,枕在原惟的胳膊和抱枕上,也第一時間發現原惟醒了。

    原惟的視線從墻鐘上收回。

    這一覺,其實不算久,但原惟睡得非常沉,對外界毫無感知,原惟甚至不知道傅潤宜中途有沒有離開,也不知道她睡了一會兒沒有。

    但此刻看到的傅潤宜眼眸晶亮,看起來精神氣很好。

    他們的鼻尖相距不過一掌。

    如此近的距離里,傅潤宜也控制著音量,跟剛睡醒的原惟說話,聲音糖絮一樣輕細易化。

    她說:“原惟,我好像只要看見你就特別開心,我不知道為什么。”

    原惟剛醒,睡意還未散盡,聞聲又重新闔上眼,嘴角朝上勾了一下,語言系統沒有及時蘇醒的時刻,已經在心里想——傅潤宜真的有點肉麻。

    傅潤宜看著他,過了好幾秒,有些期待又有些猶豫地問:“你會這樣嗎?”

    原惟還是沒有說話。

    傅潤宜感覺他好像沒睡醒,懶洋洋的,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扭了一下,剛從側身換成平躺的姿勢,穿過她后頸的手臂忽然動了,幅度很大,原惟的手掌按著她的腦袋,將她轉過來,她直面原惟的臉龐,目睹原惟靠近,近到消失在視線里,觸感代替視覺,她被原惟很用力地吻了一下。

    一切都很快,傅潤宜完全發懵。

    原惟說:“會,還會想這樣。”

    傅潤宜怔了一下,隨后唇抿起,臉上不由地綻放笑容,她也湊過去,輕輕地,吻了原惟一下。

    她問:“原惟,你還記得你之前說的話嗎?”

    原惟低眼看著她,好笑道:“傅潤宜,我剛剛是睡著了,不是失憶了。”

    傅潤宜雀躍地應聲:“哦。”

    “我之前跟你說的話,是我目前人生中,準備工作最多也是最重要的一場發言,應該這輩子都不會忘。”

    太多了。

    傅潤宜的第一感覺是這樣的。連幻想和夢境里,她都不曾想象過這樣的場景,因為她所了解到的原惟,不是會說這種話的人。

    就像幻想,有一天,肉食動物來點評水草的甘美。

    這夢會有些奇怪。

    但原惟的確說了,不多添情緒的,陳述某個事實。

    以前的傅潤宜不知道,原來人在感到被愛的時候也會手忙腳亂,她甚至做不到在此刻繼續和原惟對視,倏的轉身,伸手去茶幾上,手掌在木頭面上嗑了幾下,摸來一張報紙。

    仍然是傅潤宜式的轉場。

    她聲音輕快,很新奇地說:“原惟,你知道嗎?這個報紙上也有人結婚。”

    粗糙的報紙“嘩”一聲攤開。

    原惟的視線先被一些占幅較大的圖片吸引,接著又尋向那些字體加粗又噱頭十足的各類標題。

    半晌,他問:“哪里?”

    傅潤宜讓原惟幫忙牽一半報紙,挪出一只手,他們一起看著報紙,她的手指往細窄的報紙中縫里一指,有一個豆腐干兒大的小方框,是廣告位,里頭居中寫著四個粗體黑字:

    結婚啟事

    某某先生與某某女士于公立20xx年x月x日(農歷癸卯年四月二十)正式結為夫婦。

    特此公告。

    敬告親友,亦作留念。

    落款是當天的日期。

    原惟看向傅潤宜:“你喜歡?”

    傅潤宜抿唇,點頭。

    剛剛原惟睡著的時候,她沒事做,翻起這份新灣日報,看到一則結婚啟事,就有了這樣的念頭,因想到這是媽媽和外婆都看過的報紙,中縫間一小行不起眼的字似乎有了不一樣的意義。

    原惟說:“好,那我們結婚的時候也登報啟事。”

    傅潤宜怕原惟對“登報啟事”有所誤會,貼過去,比劃著說:“我就想這么小小的一個,有你和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原惟明白傅潤宜的意思,說可以。

    用平淡無奇的語調說著措辭可愛的話。

    “你想大大的就大大的,你想小小的就小小的,你想怎樣就怎樣。”

    第39章 39亮眼情侶-

    傅潤宜沒想到, 在見原惟親友這件事上,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難關,居然會是明成杰。

    大三結束就要被送去國外留學的明成杰很清楚, 他在國內鬼混的好日子不多了。前幾天他之前一塊玩過的幾個樂隊朋友犯事兒進了局子, 鬧挺大,還上了新聞,那個臟辮頭上次還調侃明成杰不適合讀商科可以去學服裝設計,這下好了,自己先去踩縫紉機了。

    明父因此對明成杰看管得更嚴了。

    得知原惟又來新灣的消息, 明成杰立馬嗅到了快樂和自由的氣息。

    聽說他哥這趟過來可能是要確定婚事,明成杰也毫不意外,他哥也老大不小了,的確是時候解決一下個人問題了。

    他開始以為是什么聯姻呢。

    新灣這邊的千金圈子琢磨一遍,沒有年齡合適又漂亮到配得上他哥的。他一下著急了,誰啊?太配不上他哥還硬要嫁的, 他明成杰可第一個就要鬧了啊。

    明母跟他說,他哥自己談的, 好像家境比較一般,但聽他姑姑說小姑娘漂亮斯文,人挺不錯的。

    要不怎么說他哥就是他偶像呢!

    頂配版天之驕子按部就班的光鮮人生里, 又自帶一股隨時脫離軌道的酷勁兒,他哥想干的事,就沒有干不成的!他哥想娶誰, 就能娶誰!

    明成杰當場就豎起大拇指說:“不愧是我哥!我第一個支持!”

    明父“嗤”了他一聲:“你哥用得著你支持?你但凡能像你哥三分, 我還至于發愁!”

    明成杰很曉得, 挨罵的口子一開,他爸還不知道要怎么翻老黃歷數落他, 他立馬申請去當司機接他哥來家里吃飯。

    明父一貫欣賞自己的外甥,將原惟看得很重,禮節不少半分,讓明成杰跟司機一塊去接,特意叮囑明成杰:“小姑娘臉皮薄,好像今天不愿意來,你去接你哥,嘴甜一點,把你未來嫂子請到家里吃飯。”

    明成杰一口答應,小意思。

    嘴甜就是老天賞飯,他明成杰在女人堆里所向披靡二十年,至今還沒踢到第二塊鐵板。

    出門時,明成杰喜氣洋洋。

    跟司機到傅潤宜家樓下后,明成杰覺著不對勁了,當是司機開錯地方了。

    原惟上回過來就是王師傅開的車,王師傅說錯不了,傅小姐就住這兒。

    “傅小姐?”

    地址一致,姓氏也一樣,明成杰立馬翻出傅潤宜的照片,“不是這個傅小姐吧?”

    王師傅穩穩停了車,一看,喜興道:“不是這個傅小姐還能是哪個傅小姐,你表哥上個月經常晚上過來,好像酒店也沒怎么住。”

    原惟不要他開車,王師傅理解年輕人要過二人世界,但明家這車由他負責,得留心車況和油耗,十次有八次,實時定位都顯示在這家便利店門口。

    明成杰站在車門邊,面上失光落彩,看著從樓棟里牽手走出的一對亮眼情侶。

    他一早知道很多男的都非常吃傅潤宜這款,長相沒有攻擊性,氣質純凈,性格保守,安靜寡言,自帶破碎感,沒想到他哥居然也……但是他哥跟傅潤宜才認識多久啊?就要談婚論嫁了?

    明成杰一個沒忍住,咬牙切齒地大喊道——

    “傅潤宜!我知道你渴望婚姻!我知道你向往家庭!你想結婚,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別急!你急到我哥身上算怎么回事?啊?這像話嗎?!”

    點名道姓的批評,劈頭蓋臉甩過來。

    傅潤宜聞聲才看見幾步之外怨氣四散的明成杰,她眨了眨眼,剛剛原惟只說司機到樓下了,又問她一遍要不要一起去舅舅家吃飯,傅潤宜婉拒,說太突然了,她還沒做好準備,跟原惟在門口親親抱抱了一會兒,就戀戀不舍送原惟下樓了。

    她并不知道會碰上明成杰。

    傅潤宜怔了一下,還來不及反應,就聽身邊的原惟先一步冷聲開口。

    “你在跟誰大呼小叫?明成杰,你是不是活膩了?”

    明成杰立馬驚訝地瞪大眼,委屈巴巴道:“哥,你罵我……”

    原惟不吃他裝綠茶這套,冷著臉,“你有沒有禮貌?道歉!”

    “對不起。”

    明成杰不敢忤逆他哥,但立馬打起小報告。

    “可是……哥,你不了解傅潤宜,她根本不是真的喜歡你,她只是想結婚!不信你去打聽,她跟誰都是這么說的!”

    原惟說:“我跟你們不一樣。”

    明成杰不可置信地張大嘴巴,簡直都快不認識他哥了,深深一嘆:“哥,你怎么被她迷成這樣了啊……什么‘你跟別人不一樣’‘我只愛你’‘你是最特別的’,這種話我也在外面說啊,一聽就是假的啊。”

    原惟擰住眉心,發現智力懸殊的確會加劇溝通難度,“你在說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明成杰感覺他哥陷得太深了,直接調轉矛頭:“傅潤宜!你對我哥做了什么?我知道!又說什么原生家庭不好,渴望家庭的溫暖是吧?你是不是跟我哥說了這些?”

    傅潤宜想了想,她差不多算是說了,于是點了一下頭。

    “嗯,說了。”

    明成杰仿佛捏足證據一般,看向原惟,義憤填膺:“哥,你聽到了嗎?!”

    原惟除了微微蹙眉,其他表情依舊欠奉,“聽到了,又怎么樣?”

    “哥!哥!”

    明成杰覺得他哥沒救了。

    原惟不再理會明成杰,并且禁止明成杰再像喇叭一樣嚷嚷,原惟轉頭交代傅潤宜幾句話,明成杰實在看不慣一幅郎情妾意的畫面,直接痛心疾首地扭過臉去。

    在車上,半途中,明成杰還要說。

    “哥,你真中招了,我剛剛一下全想明白了!之前那天晚上在酒吧,傅潤宜為什么非要拿走你的表?她想讓你去找她,你去了,當晚偏偏找不到,后面又讓你因為表去找她,她就是想創造機會呢!”

    原惟:“那是我創造出來的。”

    明成杰接著勸:“是她!她費盡心思,就是想找人結婚!哥,你太老實了。”

    原惟:“是我想結。”

    “哥!你清醒一點啊!”

    原惟實在嫌吵,不耐地蹙眼,壓低的聲線透著耐心告罄的意味:“你給我清醒一點,明成杰,我跟傅潤宜認識的時候,你還在上小學,她是我媽的學生,來過我家很多次,你這腦子,書都讀不明白,省著點用吧,少琢磨別人的事。”

    徒遭一頓羞辱,換來半晌安靜。

    又過了一會兒,明成杰像是明白了,又從副駕扭頭看原惟,凄凄道:“……所以,她之前喜歡我,只是在拿我當你的替身嗎?”

    原惟立時聽不得了,合了一下眼,再抬眸時,眼風冷冷,冰刃似的掃去。

    “誰喜歡你?你在她手機里備注都是,明成杰(話多人煩),非要我說得這么清楚?”

    明父看到垂頭喪氣的明成杰并不關心,見他身后只有原惟一人走來,還搡了他一把,不滿道:“你未來嫂子呢?不是讓你嘴甜一點,把人家請來?”

    明成杰卻忽然情緒爆發一樣。

    “我嘴甜?我嘴甜有什么用!!人家嫌我煩!!”

    看著明成杰奪門而去,明父大為不解又憂心忡忡,“這孩子!越來越不正常了,讓他少交些狐朋狗友從不聽勸!”

    原惟寬慰舅舅:“送出去多讀兩年書就好了。”

    明父欣慰一笑:“我也是這么想的。”

    飯桌上,明父問了原惟這次來新灣的行程安排,談及沒有一起過來的傅潤宜,熱情不減,叮囑原惟這次回崇北之前一定帶人來家里吃頓飯。

    明母佯裝嗔怪:“你早說你在新灣交了女朋友,舅媽也能幫你照料照料啊,她一個小姑娘家家的,沒個幫襯,生活多不方便呢。”

    原惟回道:“其實還好,她挺獨立的,不怎么依賴別人,雖然不是事事都能做到滿分,但也從來沒把日子過得一團糟,只是比較內向,不太喜歡跟人打交道,但是性格、脾氣都很好。”

    明父和明母默契一相視,后者笑著打趣道:“真難得聽原惟這么夸人,你一貫是好就說好,差就說差,這樣拐十八個彎都要夸一夸,看來是真喜歡,真的上了心。”

    明姝應和道:“是罕見。”

    她那位眼高于頂的小師妹,跟原惟認識這么多年,存在感沒少刷,能拜的山頭都拜盡了,估計也沒體會過這種待遇。

    明成杰同樣應和,筷尖戳碗,卻怨氣未散道:“是根本沒見過……”

    他哥只會讓他省著點腦子用。

    飯后,天色黑透。

    明母留原惟在家里住,說聽原惟母親講了,原惟上回來新灣出差,一直住女方家里,這有點不像話的呀,現在他們要敲定婚事,更不能這樣了。

    “你媽媽特意交代的,談婚論嫁不是小事,你要給女孩子一點自己的空間,讓人家好好想想,畢竟趕著熱孝,這婚事又倉促又著急的,你媽媽說了,要尊重女孩子的呀。”

    原惟理解他的母親會為傅潤宜考慮,但這種考慮是不是周全得有點過時了?

    他和傅潤宜不是沖動早戀需要管束的十幾歲未成年,他們都是成年人了,并且即將步入婚姻。

    明明即將躍進一大步,彼此應該合情合理地更加親密才對,怎么現在卻變成了,他晚上去找傅潤宜,在傅潤宜家留宿,就成了不尊重女孩子的行為?

    原惟不好明說。

    “我行李箱還在傅潤宜那兒。”

    明母手一揮,小小問題,迎刃而解:“那有什么要緊啊,小杰的衣服你都能穿,你啊,就按你媽媽交代的來,晚上就在舅媽家住,難得你過來一趟,舅媽就拜托你,多和小杰聊聊,多說說他!我跟舅舅真的要為他操心死了。”-

    原惟離開不久,龐茹便驅著車,風馳電掣趕來傅潤宜家。

    兩人在附近找到一家新開的小餐館,一邊解決晚飯,一邊互說下午的尷尬事件。

    龐茹盤問種種細節,傅潤宜如實回答。

    龐茹嘴邊晾著一勺湯,不免驚訝:“這才幾個小時?你們就確定了這么多事?”

    傅潤宜回道:“主要是他說的。”

    原惟提供方案,傅潤宜只負責在方案里選就好了,其實沒什么溝通難度。

    龐茹嘖了兩聲:“有備而來啊。”隨后又嘆一聲,“不過……好不真實啊。”

    這話由他人之口講出來,傅潤宜反倒有種心安,也笑了一下,原來不是她在胡思亂想,的確很不真實。

    但能問的問題,傅潤宜都問出去了,每一個,原惟也都給了確定的答案,有問有答,一切都有真實的指向。

    同龐茹告別,傅潤宜回了家。

    想到今早自己睡得迷迷糊糊,傅雯寧給她打過電話,問原惟有沒有聯系她,還說她可能要有大麻煩了,傅潤宜更加覺得不真實。

    她打電話告訴傅雯寧,原惟聯系她了。

    傅雯寧似乎一點也不驚訝,只依舊叮囑她:“回崇北之前記得打電話告訴我。”

    “應該快了。”

    傅潤宜想了想,還是說了可能很快就要回崇北結婚的事,饒是傅雯寧也驚訝到失聲許久。

    之后傅雯寧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又停了幾秒,脫口的第一句話是感嘆:“可以啊,之前在酒店,我就看出來原惟喜歡你了,直覺很強烈,當時我就想,倪家今年這炷高香怕是燒不成了,只是沒想到你們已經到了要結婚的程度。”

    傅潤宜的疑問被電話那端的人先一步變成聲音。

    “想問我怎么看出來的?”

    傅潤宜猜,可能是因為她在酒店小花園抱了原惟,這個逾越男女界限的舉動本就指向曖昧。

    傅雯寧卻沒提這件事。

    她說那天她其實是故意走過去以趕飛機的理由喊傅潤宜離開的,因為她當時站在不遠處,看出來原惟好像很喜歡傅潤宜,一副有話要講的樣子,但當時的傅潤宜在掉眼淚,原惟只好先哄傅潤宜、幫她擦眼淚,傅雯寧不太了解原惟,卻很懂男人,不給原惟把話講完的機會,故意上前。

    “大概以前總喜歡和你比吧,所以我養成了一個壞毛病,一眼就能看出來誰喜歡你。”

    那邊頓了一下,傅雯寧又說:“傅潤宜,你知道嗎?我以前真的很討厭有人喜歡你,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歡你,我想不明白。”

    傅潤宜猛地愣住。

    不知道話題為何變成了這種走向,有一種熟悉的、但已經很久沒有造訪的恐懼感隱隱朝她靠近,她明白她和雯寧的關系早已緩和,可還是本能地很擔心,她會像小時候那樣回答不了傅雯寧的質問。

    電話里淌過一小段無聲的時間。

    再有人說話,傅雯寧的聲音似乎有些迷茫,她感慨說著,基因好像真的很可怕,因為她和傅學林十幾年的親情缺失,都毫不影響她時常能在自己身上找到貫承生父的虛榮和陰暗。

    他們絕非光明磊落之人,卻十分擅長將自己并不具備的品德包裝得天衣無縫。

    “但有時候,我又會想,基因算什么,你的身上半點那個賭鬼的影子也沒有。你很明亮,很柔和,傅潤宜,這太不公平了,我弄壞你的琴譜,撕你小時候的照片,說過很多難聽的話,你可以回擊挖苦我的,但你一次也沒有,這也很讓人生厭。”

    “對不起,雯寧……”

    “這三個字你是打算對我說一輩子嗎?”

    “我知道沒有用——”

    傅雯寧打斷她:“傅潤宜,你知道你為什么永遠都還不清我嗎?”

    “我——”

    傅雯寧并不給她回答的時間,繼續打斷。

    “因為不是你欠我的,不該你來還,你也還不了,你不欠我的,懂嗎?所以不用再跟我說對不起,聽到了嗎?”

    傅潤宜沉默著,只覺得腦子里有一根糾纏在一起、團了許多年、始終解不開的亂線,在這一刻,尋到端點,被猛然抽開拉直,撣下一層浮灰積塵。

    一個看似無解的問題,原來釋懷就是最終的答案。

    過了好一會兒,傅潤宜低聲說:“聽到了。”

    傅雯寧說:“我對你說過的那些話、做過的那些事,你不用原諒,反正我也會繼續‘討厭’你,我們本來就不是姐妹,也注定當不了姐妹,以后大家誰也別管誰的人生,但是——之后你跟原惟不管是結婚還是離婚,我都可以幫你找一個好的律師。”說完,傅雯寧頓了頓,語調冷漠地補充,“別誤會,這是媽媽交代的。”

    傅潤宜眼睛有些泛酸,根本不信這話。

    “我怎么不知道媽媽交代了結婚這么遠的事?”

    傅雯寧立即聲線威嚴:“你不知道很正常,我才是媽媽的親生女兒,當然只有我知道,但媽媽的話,你總不會不聽吧?”

    傅潤宜知道傅雯寧在撒謊,但她還是配合地說:“知道了。”

    似乎仍有一層心知肚明的隔膜存在,傅雯寧沒有多過問傅潤宜的私事,只是交代傅潤宜,定下回崇北的日子需要告訴她。

    并說:“剛好這個觀音誕你應該在崇北,到時候我帶你去一趟福興寺。”

    傅潤宜問:“去燒香嗎?”

    “對,去燒燒香,問問菩薩是原家哪座祖墳冒了青煙,本來原惟娶了倪笙月就要搭上一輩子給倪家吸血,現在他要娶你,算他眼光好。”

    這通電話結束,傅潤宜放下手機,去陽臺透了透風,還是覺得胸口有些異常。

    痛不像痛,悶不似悶。

    她分不清,是塞進來太多,堵住了;還是散出去太多,空下了。

    此刻,她忽然很想見原惟。

    但給原惟打去電話,卻聽到一個壞消息,原惟好像現在沒辦法過來了。

    第40章 40很熟悉-

    房門被原惟推開時, 明成杰正沒精打采抱著筆記本電腦,并毫無頭緒地瞎點著課程作業,聞聲一抬頭, 見他哥并沒有換上不久前他送去隔壁的睡衣, 心想,這是奉命來“教育”他了。

    他做了挨訓的準備,合上電腦放到一旁,喊了聲“哥”。

    原惟把房門關上,走過來, 高大的身形十分有壓迫感,并且神情也不太好。

    明成杰準備把個人“寶座”讓給他哥,剛起身,只聽他哥說:

    “你平時都怎么偷偷跑出去鬼混的?”

    明成杰臉一皺,賴皮似的低嚷著:“哥,我這陣子真沒鬼混了, 我爸他們看我看得特別嚴,我插著翅膀也飛不出去啊, 我真老實了。”

    “我問你怎么跑出去鬼混的。”

    一聽原惟耐心無多的語調,這是坦白從寬的意思嗎?明成杰立時瑟瑟,人都站直了, 支吾道:“我翻窗……那都是上周的事兒了,哥,我以后不敢——”

    “帶路。”

    “什么?!帶路?!”

    被打斷的明成杰瞳孔地震, 很快在不可思議中慢慢翹起嘴角, 興奮難藏, “哥!你要我帶你出去鬼混?可以!當然可以!這個我最拿手了!”

    看著興奮到就差原地搖尾巴的明成杰,原惟蹙眉:“小聲點。”

    明成杰恍然, 一驚一乍的:“哦——樓下來人了!”

    要不是如此,原惟此刻也不至于出現在明成杰的房間,傅潤宜給他打電話,問他什么時候回來,原惟聽出來,傅潤宜的聲音好像有點不對勁。

    雖然幾小時前才分開,但傅潤宜似乎很想他了。

    明成杰自信地拍著胸脯:“哥,我辦事,你放心!”

    明成杰不懂他哥為什么要他把電腦帶著,但是他哥吩咐,他就照做了,他哥自然有他哥的道理。

    兩人順利從明家出來,明成杰還難得心思縝密地提醒原惟,說:“哥,你那車有定位,開我的車吧。”

    于是,一輛跑車開出明家的別墅前門。

    明成杰點開車載音樂,在原惟的副駕晃肩舞臂,高呼“這就是自由的感覺”,他問原惟:“哥,我們去哪兒?”

    原惟一腳油門,車子開得飛快,明成杰的超跑騷氣十足,轟鳴聲大到震耳。原惟關了音樂,側過頭,吩咐道:“現在給你媽發消息,說你積了一堆期末作業,我帶你出門查資料去了,看到家里來客人了,不好去打擾,我們從后門走的。”

    明成杰五體投地:“牛啊哥!好主意!我要是說去學習我媽肯定不信,你帶著我,她鐵定不懷疑!”

    二十分鐘后,紅色法拉利停在一家規模頗大的24小時圖書館門口,吸引來往行人的視線。

    明成杰拎著黑色的電腦包,站在車門旁邊,聲音都快發抖了。

    “哥,哥你不是認真吧?”

    “我有自己的事要做,明天早上來接你。”原惟點了幾下手機,重新戴上行車墨鏡,一臉冷酷之下,殘存些許溫情,“我助理的微信推給你了,他以前在商學院當過講師,應付你的課程應該沒問題,好好學習,多讀點書對你沒壞處。”

    說完,又是一腳油門,跑車轟鳴而去。

    明成杰的車子太吵了,停在便利店門口,引得正值班上貨的店員探頭出來看,看見紅色法拉利的表情很驚訝,看見從車上下來的原惟,又不驚訝了,嘴巴收圓,露出一副“原來是你”的表情。

    之前原惟也跟這個店員打過幾次照面,久盯的視線過于明顯,但原惟鮮少有在他人注視下不自在的時刻,他笑意微淡,沖對方點了個頭,算作招呼。

    店員也跟著點頭,笑著找話說:“呃,你女朋友剛剛買東西回去!”

    原惟應著:“是嗎,謝了。”

    原惟走到樓棟前,一抬頭便看見在陽臺上抱著小貓的傅潤宜,他留心朝上多看了一眼,三樓并沒有燈光,等他走進聲控燈不大靈敏的樓道,亮燈的同時,二樓右側那戶的門也“吱”一聲,打開了。

    “你來得好快。”

    傅潤宜微微瞠目,從門框里伸出腦袋,她懷里的小貓也同樣探頭看著原惟。

    原惟心想,要不是送明成杰去圖書館,還能早半個小時。

    “你換了車。”

    原惟進門又合上門,問:“好不好看?”

    傅潤宜想了一下,“有點……不是特別好看。”

    換好拖鞋,原惟拋出四個字:“明成杰的。”

    傅潤宜干脆多了,“好吵的車。”

    原惟應和說:“是,剛剛一路開過來,感覺自己在擾民。”

    傅潤宜放小貓去一邊玩,想到不久前原惟在電話里跟她說的話,有點擔心地問:“為什么你舅媽不讓你來?是不是我沒有去吃飯,他們覺得我不禮貌,就——”

    原惟打斷,兩手按在傅潤宜的兩側耳朵上,疑惑道:“腦袋這么小,想事情怎么這么復雜?不是叫你不要亂想了,不是舅媽不讓,是我媽不讓——她讓我尊重你,給你一個人思考的空間。”

    傅潤宜顯然很苦惱,仰頭看著原惟:“可是我不需要一個人的空間,我以前已經有過好多好多了,原惟,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原惟低頭看著傅潤宜的臉,唇角似抿似揚,似乎在消化什么,默了幾秒,隨即很沒辦法地說:“知道了。”

    “傅潤宜,你怎么跟你的貓一樣黏人。”

    小貓黏人嗎?現在好像的確有一點了。

    可能是以前流浪時被人類欺負過,傅潤宜剛帶小貓回家的時候,它特別怕人,永遠縮到角落里,把自己藏起來,即使是一些好心的靠近照顧都會引起小貓的驚恐戒備。

    現在它甚至會主動找傅潤宜玩。

    傅潤宜說:“可是小貓黏我,我很喜歡。”

    原惟很輕地點了一下頭,說:“是這個道理。”

    等原惟進了廚房,打開冰箱,傅潤宜才慢了許多拍地反應過來,原惟剛剛的回答里,好像也有喜歡她黏人的意思。

    冰箱里的冷光映出來,照得人十分透凈清冷,傅潤宜看到原惟擰開她不久前剛買回來的水,微仰頭喝著,透明的液體奔涌,原惟的喉結很凸出,他脖頸修長,一角方冰似的硬骨滾動起來,非常欲氣。

    傅潤宜想到一些時刻,原惟因劇烈運動脖頸出汗,一上一下的對視中,淪陷的地方不止一處,她受不住原惟近距離的盯看,就會略略移開一些目光。

    從他的臉,去看他的脖子,視線隨身體輕震,人發軟暈眩,汗液也是扭曲的,順著皮膚慢慢流淌到喉結的位置,他再呼吸或吞咽的時候,會帶著那一點水痕一起動。

    那時候她有一點罕見的反駁欲,原惟總說她很濕,傅潤宜想,其實你也是。

    片刻的神游,令她面上生了燥。

    原惟關上冰箱,在這時喊她:“你剛剛下樓特意去買水的?”

    傅潤宜“嗯”了一聲。

    之前以為原惟不會再來了,所以只買了自己喜歡喝的烏龍茶,想起來就趕緊去補了幾瓶功能性飲料,有點像果味版的礦泉水,原惟好像挺喜歡喝。

    原惟走過來,打量她:“你耳朵怎么這么紅?”

    “啊?”傅潤宜懵懵張口,朝自己的耳朵捂了一下,“很紅嗎?”

    這個問題原惟是在十來分鐘后回答的。

    他淋浴后的身體上有比傅潤宜更高的溫度,卻和傅潤宜散發著同一款沐浴液的香氣。

    傅潤宜的睡裙塌落一側吊帶,像折角的書頁卡在她細瘦的胳膊上,但并沒有暴露什么,因為原惟的手掌很大,修長的骨節握攏著,陷下去,有力地護著。

    傅潤宜朝相反的一側扭著頭,在自己的肩膀位置,和身后的人接吻,似乎彼此都很急,唇舌勾探,欲念橫生。

    原惟叫她看水臺上方的鏡子。

    她耳朵紅得像要滴血了,摸一摸,完全發燙。

    很快傅潤宜就看不到鏡子了。

    因原惟將她抱上水臺,傅潤宜有些為這方并不寬敞的水臺的承重擔心,因為她從來沒有這樣雙膝遠遠地分開坐在上頭。

    同樣,她也為自己擔心。

    水臺只有半米多寬,而她睡裙朝上翻起,兩手后撐,幾乎坐在邊沿位置的敞開姿勢,即使什么也沒發生,就已經十分羞恥。

    但原惟就站在兩腿之間,雙膝只能這么大開分離,根本合不上。

    傅潤宜聽見上面小柜子被打開的聲音。

    原惟取出來的粉紅小鳥,更是令傅潤宜周身一緊,他單手拿著,小小的物件在他手上更顯得袖珍可愛。

    原惟的臉上毫無波瀾,垂眼疑惑了一句,聲音很低:“有電嗎?”隨即便按下正確按鈕。

    輕震與微響同時傳出。

    傅潤宜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原惟抬眼看她,那聲響猶在他掌心,他卻十分自然地跟傅潤宜說話:“我第一次來你家那晚,你是不是就在玩這個?”

    傅潤宜忽然明白了,怪不得他剛剛無需研究就正確啟動了,可能之前那晚,他就研究過了。

    傅潤宜吸了一口氣。

    原惟靠近過來,若有似無地吻了她兩下,氣音惑人:“放哪里?”

    傅潤宜口干舌燥,只覺得呼吸都緊了,“原惟……”

    “我慢慢弄好不好?”

    此刻不管原惟說什么,傅潤宜應該都會說好。

    嗡響不停的高頻震音在密閉的浴室明顯到無法忽視,它貼在傅潤宜腿上,敲擊她的神經,一路上移,要去更敏感的地方作祟。

    她看不見,盲區的感受反而加劇了,目力所及是原惟的臉,時近時遠,斷斷續續地與她接吻。

    他與小玩具一起完成前戲。

    但似乎沒有就此停止的意思,傅潤宜趴在他肩上說這樣坐著不舒服,原惟就單手托在她腿根,抱她回房,換了一個舒服的地方。

    電力充足的小物件和她一起被拋到松軟的小床上,她趴著,伸手去拿,想關,卻不成。

    原惟的浴衣大敞,站在床邊,不費力地將她往后一拖,危險從身后襲來。

    微黏的緊貼感,不留一絲縫隙。

    傅潤宜不敢亂動,因這種時刻,稍稍的扭動都有種急促渴望的意味,即使她此刻就有,也不太想表現。

    但原惟敢動,他只要微微俯身,就能壓著傅潤宜的背脊,抓住她的手,以及她手里還在勤勉工作的小玩具。

    只是一個呼吸的時間。

    飽脹,酸麻,原惟在縮短距離。

    傅潤宜仍保持伸臂拿物的姿態,此刻想躬身起來,就會頂到原惟的胸口。

    她能感覺得到原惟在給她時間適應。

    但原惟并不是時時都這樣溫柔。

    他帶著她的手朝下,傅潤宜有點緊張,她沒有試過同時,可連帶著她手腕間的一點顫抖,原惟都一并壓下去了。

    小玩具在前,原惟在后。

    寸許之距,震動的頻率他同樣能感覺到,傅潤宜躺著,仰頸看著床頭的燈,光芒似幻,她的手指無助地伸去抓原惟的手腕,搖著頭,神智近無,說著不要了不要了。

    原惟并不遵從她的意思。

    等她弓起腰,微微抽顫,徹底結束這一次,他才將東西拿開。

    但他自己仍深陷其中。

    原惟把筋骨疲軟的傅潤宜撈起來,她太濕了,連帶著原惟親近她的地方都同樣濕濘不堪,她還沒緩過剛剛那次,失神的表情仿佛斷掉一口氣,又再一次活過來。

    即使疲憊,她的肢體也有記憶,每次原惟這樣撈她起來,她都會趴到原惟肩上,尋到最舒服的位置,閉眼休息。

    原惟撫撫她的背,仔細感覺,能察覺她還在發抖。

    “不要了。”她埋在原惟肩窩里小聲說。

    “不要我,還是不要小玩具?”

    傅潤宜兩臂環著原惟的脖子,甕聲甕氣:“不要小玩具,要你。”

    酥麻到好像已經失感,平時她自己弄,到了就會停下,雖然刺激但很短促,因為實在精力不足。

    但是剛才原惟并不理會她中途舉白旗,強制性地放在那里,一次比一次強烈,她最后直接哭了出來。

    他和小玩具不可以一起這樣,太多了。

    傅潤宜忍不住說:“……那里,麻到沒有感覺了。”

    “哪里?”

    傅潤宜忽然有點委屈,但聲音仍然兇不起來:“……是你弄的。”

    原惟恍然,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哦,那我知道了。”

    傅潤宜懊悔不已,她發現原惟總是不費力地就能翻著花樣作弄她。

    他的唇舌那么熱,她當然會有感覺。

    舔著嘬著,還要問:“沒感覺嗎?”

    傅潤宜像篩子一樣發抖,但兩腿被原惟按得不能動彈,她想躲想讓想求饒。

    原惟偏曲解她的意思:“你往前送,是要我全都吃進去嗎?”

    傅潤宜頭皮發麻,身下同樣。

    舌頭的濕軟高熱,刺進去,太可怕了。

    “原惟,可以了可以了!”

    原惟不聽她近乎變調的聲音,等她的身體反應誠實地說“可以了”,水跡汩汩彌漫,才徹底停下來。

    這種刺激并不強烈,但心理上的羞恥是數倍以上,傅潤宜雙腿潦倒,原惟問她還有哪里沒感覺,她搖搖頭,臉往被子里藏,不敢再亂說話。

    原惟裹上浴衣,打開房門,去冰箱拿水。

    門半敞著。

    外面的聲音更加明顯了。

    她的小貓在叫,不知道是餓了還是在撒嬌,聲音軟綿綿的,原惟似乎打開了水龍頭,有水流的嘩嘩聲,接著冰箱門被打開,短時間內,輕而發悶的兩聲“砰”,是開合的聲響,然后是貓糧被倒進食盆里的窸窣聲。

    傅潤宜穿著寬松的白色吊帶睡裙,懶懶地趴在小床邊,枕著自己的手臂,人很放松,聽覺卻很專注。

    只覺得由這些片段組成的聲音,很熟悉。

    她想起來了。

    原惟第一次來她家,那個離奇的夜晚,似乎就是以這些聲音作為結尾的。

    唯一不同的是——在這些聲響結束后,那一次原惟很快就離開了。

    而今晚,客廳安靜下來的同時,原惟推開半掩的房門,腳邊跟著小貓,手里拿著兩瓶飲料,擰開其中的一瓶烏龍茶,走到床邊遞給她。

    他自己喝著另一瓶。

    傅潤宜記得,那晚原惟走后自己回溯了一個很美好的紀實夢,夢境里,是她的少女時代,原惟第一次主動跟她說話,他在淡青色的雨天里,忽然回頭問她——你叫什么名字。

    “傅潤宜。”【看小說 公 眾 號:這本小 說也太好看了】

    傅潤宜輕怔著,聞聲回神,聽見此時此刻,近在咫尺的原惟在喊她,她捏著烏龍茶的瓶身,鼻音低低“嗯”了一聲,朝原惟看去。

    后者將手掌放置在她腦袋上,揉了揉問:“你晚上打電話的時候,聲音不太對勁,怎么了?”

    傅潤宜將臉貼在自己的胳膊上,抿抿嘴,卻沒出聲。

    “你不想說?”

    傅潤宜小幅度搖頭,“不是,是不知道怎么說。”

    她把跟傅雯寧打電話的事簡單講了。

    但這件事并不是重點,她沒有因為傅雯寧說的一番話就立馬覺得自己脫胎換骨、重獲新生般的輕松暢快。

    原惟問:“那是什么感覺?”

    傅潤宜拉住原惟的手指,一邊想一邊形容著:“就是……覺得心里酸酸的,不知道該怎么辦。”

    原惟低頭看著自己掌心里的手,在他的手的對比下,很小,很白,幾乎沒有力量可言,她連掌紋都很淡,淡得像與這世界的關聯零星無幾。

    像傅潤宜這樣的人,即使有一天,需要救命稻草了,她可能也不會用盡全力去抓。

    或許這就是她自己說的不上不下的狀態。

    原惟愿意當這個錨點,緊緊抓住傅潤宜,他不想看到她孤孤單單地飄浮磕碰。

    原惟握著她的手,說:“你想怎么辦都可以。”

    傅潤宜想了想,沖著原惟很淡地笑了一下,“我想說‘謝謝’。”

    但當時在電話里,有些百感交集的堵塞,沒好意思說出來。

    原惟看著她,有些不解:“嗯?”

    傅潤宜說:“我想對雯寧說‘謝謝’,也不止,還有很多人,我都想跟他們說謝謝。”

    命運的砝碼曾未經同意就在她的人生中降臨,真相大白后又將她長久地墜于一種失衡的狀態,很長很長的時間里,傅潤宜總覺得自己需要還些什么,于是透支自己,不斷地往外拿,是那些愛她的人重復同樣的動作,讓她填滿。

    “原惟,我也想跟你說謝謝,謝謝你喜歡我。”

    原惟將她手背執起,送到唇邊,落下一吻,好像在學傅潤宜說話。

    “不客氣。”

    傅潤宜把飲料瓶放到床頭,爬起來,想到原惟懷里。

    原惟抱著她,接收那些親昵的肌膚之間的緊貼觸碰。

    傅潤宜在他耳邊問:“原惟,你可以留在我身邊嗎?”

    這個問題傅潤宜曾經問過,在酒店那次,她希望原惟可以留下來陪她度過噩夢后的幾個小時。

    原惟輕撫著她的背,說:“我不走。”

    傅潤宜小聲道:“我說的是一直。”

    原惟回答:“我說的也是。”

    床頭昏黃的月亮燈下,原惟的手表旁邊放著敞口的艷俗紙盒,里頭是沒開封的鋁膜包裝小方塊,外頭用紙巾潦草裹住的,是使用過的,床頭柜不寬,剩余的空地不多,兩只半剩的飲料瓶緊貼著放在一起。

    剛剛喝過它們的兩人此時也貼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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