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附加分-
關(guān)了燈的房間里, 傅潤宜枕在原惟胳膊上，腦袋貼在原惟跟前，像只吱吱啃菜葉的兔子, 一直在說話。
黑暗令她無所顧忌, 快樂又叫她興奮不已。
其實身體是累的，需要休息了，但是她控制不住地想跟原惟講話。
她告訴原惟，她其實一點也不擔(dān)心傅學(xué)林的安危。傅學(xué)林是個偽君子，對她, 對雯寧，對媽媽都不是很好，當(dāng)然也有好的時候，如果她們做了令他臉上有光、被人艷羨的事，他會春風(fēng)滿面地贊揚，稱心的妻女和美滿的家庭好像只是他用來裝飾自己的工具。
但后來的傅潤宜無論做什么, 他都不會再滿意了。
原惟從他媽那里聽過一些事。
“是他不讓你學(xué)小提琴了嗎？”
傅潤宜“嗯”了一聲，又說：“但我自己也不是那么舍不得。”
傅潤宜對小提琴的感情, 有些復(fù)雜。
她可以在一些練習(xí)的進(jìn)步中感覺到快樂，卻也深切地記著許多次上臺前的緊張恐懼，她必須要通過表演拿分得獎, 否則轉(zhuǎn)過頭，傅學(xué)林絕不會給她笑臉。
每次參加比賽壓力都很大，一旦有任何失誤, 她原本就簡單的生活, 每一樣細(xì)節(jié)都要重新被拎出來審視一遍, 傅學(xué)林會以此來判斷哪里出了問題，他會怪罪一本漫畫書, 也會怪罪妻子對女兒的管束還不夠嚴(yán)格。
那樣死氣沉沉又按部就班的日子，傅潤宜仍然活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
傅潤宜承認(rèn)小提琴帶給了她很多東西。
就像后來傅雯寧挖苦她說的話，如果不是陰差陽錯在傅家這樣的環(huán)境里長大，那些鮮花和掌聲根本就不會落到她的身上。
傅潤宜沒有反駁。
因為那時她覺得傅雯寧說得有道理。
可她也想說，并不是每個人都有執(zhí)念去追逐大放異彩的人生。
告別小提琴，是令傅潤宜難過的。
那些夜晚，枕邊淌過的淚水無法作假，想到媽媽這些年付出的心血精力，還有老師的教導(dǎo)培養(yǎng)，她會傷心愧疚。
但是要論如何面對光環(huán)褪去的人生，傅潤宜并不那么害怕，渺小如微塵，無法吸引他人的視線和贊美，這些年，她接受，也適應(yīng)了。
關(guān)于原惟，很多年前，她帶著預(yù)料中的結(jié)果向他告白，被禮貌拒絕，甚至成為旁人口中“落了俗”的人，短暫的酸澀后，她其實并沒有難過掛懷。
原惟就像她少女時期草草旁聽過的一門課程，她不可自控地被吸引，卻也明白，她的喜歡只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她和原惟之間的交集遠(yuǎn)遠(yuǎn)算不上充足的準(zhǔn)備。
但她還是要進(jìn)這間考場。
哪怕注定領(lǐng)一張不及格的成績單，她也想寫一下自己的錯誤答案。
原惟的夜視很好。
紗窗外的一點路燈余暉，也夠他低頭看清傅潤宜講話的樣子，聽著傅潤宜的話，他忽而笑了一下。
“錯誤答案？”
傅潤宜因感覺到原惟笑意的微震，抬起頭來。
視線里，傅潤宜的眼睛有種瑩潤的光澤，原惟望著，出聲道：“按你這么說，那你現(xiàn)在是在重修高中課程？”
傅潤宜聞聲頓了頓，隨即搖搖頭。
“當(dāng)然不是。”
“不是？”
傅潤宜很有道理地說：“你第一次來我家那晚，我就已經(jīng)算自己拿到滿分了。”
“第一次那晚？傅潤宜，你的評分標(biāo)準(zhǔn)……”原惟有些哭笑不得了，“已經(jīng)拿到滿分了？那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算什么？”
傅潤宜稍作思考，吐出三個字：“附加分。”
原惟直接笑了，捏了一下傅潤宜的臉，“傅潤宜，你真的很有幽默感。”
傅潤宜頓時有些高興不起來了，抓住原惟的手，喊了一聲“原惟”，她斟酌著說，“幽默感好像不是好詞……”
“怎么不是？”原惟說，“如果你覺得一個人可愛，你就會說可愛，如果你覺得一個人很可愛——”
傅潤宜對這種表述方式很熟悉，嘗試接話道：“就會說‘可愛可愛可愛’？”
原惟捏住傅潤宜的臉頰，話里盡是笑意：“對，這就是幽默感的意思。”
“‘幽默感’等于三個‘可愛’？”
原惟一本正經(jīng)：“四個也可以。”
傅潤宜想明白了：“你之前說我有幽默感，都是在說我可愛嗎？”
“起碼三四個吧。”
傅潤宜笑了。
她忍不住跟原惟說更多的話，她告訴原惟，之前去崇北就是為了見他的。
“因為我很想你，我看到小貓會想你，聽到外面的蟬聲也會想你，自己做飯會想你，去樓下吃早餐也會想你。”
原惟屏住一口氣聽完傅潤宜的一串話，然后柔軟地?zé)o奈地嘆出來，傅潤宜真的是……
“在崇北的時候，問你，怎么不承認(rèn)？”
傅潤宜小聲回答：“……我擔(dān)心會給你添麻煩，我不想讓你為難。”
原惟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沒有為難。”
時間已經(jīng)很晚，原惟輕輕拍了兩下她的背，“睡覺吧，再熬夜你明天起床會沒有精神，有話明天再繼續(xù)說。”
“晚安，傅潤宜。”
傅潤宜本來有點想順著剛剛的話題問原惟，那段時間，原惟有沒有想念過她呢？
轉(zhuǎn)瞬打了個哈欠，的確太晚也很困了，傅潤宜便把問題藏進(jìn)了心里，跟原惟說了晚安。
這一夜，傅潤宜睡得非常好。
醒來的時候，一如往常。
原惟已經(jīng)不在身邊，她揉眼起來，客廳也沒有原惟的身影，桌上新燒了一壺?zé)崴┑能囪�匙不在旁邊。
她跑去陽臺上看，便利店門口那輛紅色的跑車已經(jīng)不在了。
空氣微燥，蟬聲嘶鳴。
下一秒，傅潤宜看到從室內(nèi)跑到她腳邊的小貓，注意到小貓柔順的身體上，貼了一張藍(lán)色的便利貼，便利貼很眼熟，因她平時經(jīng)常往冰箱上貼紙條記事。
傅潤宜蹲下來，看到便利貼上的字。
去接明成杰了，很快回來。
早安，傅潤宜。
她將沒什么粘性的便利貼取下來，又重新看了一遍原惟的字跡，然后在心里笑自己，剛剛有一瞬間，她真的產(chǎn)生懷疑，覺得昨天發(fā)生的一切都像一個夢，因為它們太好太好了，像夢一樣好到虛幻。
而眼前的便利貼上，屬于原惟的，這幾個舒展有力的字，又將一顆瞬刻失重的心，一筆筆描進(jìn)真實的世界里。
原惟手上提著袋子，帶回一家茶餐廳的早餐，進(jìn)門問傅潤宜洗漱沒有。
傅潤宜“嗯”了一聲。
她沒告訴原惟，因為昨晚在浴室發(fā)生的事情，她現(xiàn)在有點無法正常面對自家的水臺了。
洗漱時，腦袋里昨晚的場景揮之不去。
甚至還會自動腦補(bǔ)。
她昨晚是坐在水臺上的，漱口彎身時，她趴在盥洗盆前，臀部微翹，忽然想象原惟從身后貼來……
緊接著，她就猛地顫栗了一下。
怎么會在大白天想到這些呢，要不是做不到，傅潤宜很想把腦袋里的思想也放到水龍頭下面洗一洗。
這太可怕了。
原惟感覺她神情不對，懵懵的，又有點慌慌的，他走近問：“沒睡好嗎？”
傅潤宜搖搖頭，說睡好了。
為了阻止自己的腦袋再生可怕聯(lián)想，傅潤宜洗漱完趕緊把昨晚穿過的睡衣?lián)Q了。
此刻，原惟打量她。
傅潤宜穿著一件蜜桃粉的針織上衣，身形被服帖細(xì)膩的衣料勾勒得既薄又不失曲線，下面是一條米色的短裙，臉蛋白皙清透，長發(fā)半扎起來，簡單也亮眼。
原惟輕按著她的肩，露出一個過分親和的微笑說：“傅潤宜，你今天很漂亮。”
她嘴巴微張，剛要發(fā)出疑惑，原惟已經(jīng)將她拉去餐桌邊吃早飯。
原惟說了早起的事。
傅潤宜問：“不是說去接明成杰了嗎？”
她以為原惟留的話是要把明成杰接來，雖然不是很愿意，但想想那是原惟的表弟，終歸是客人，還是要禮貌一點，所以特意梳了頭發(fā)，沒想到原惟是一個人回來的。
原惟說：“接了，送回家去了。”
一大早，明成杰就發(fā)來信息。
［哥，你真的會來接我嗎？］
［哥，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哥，你不能丟下我啊，我要是一個人回去了，我媽肯定不信我昨晚去圖書館學(xué)習(xí)了，可我真學(xué)了啊，我作業(yè)都提交了三門！］
［哥，你別不管我啊。］
［哥，我在圖書館門口等你來接，哥，你會來的吧？］
那會兒原惟剛醒，摸來手機(jī)，傅潤宜貼在他身邊，手臂橫在他身上，睡得很沉。
臥室安靜，即使是輕微的震動也有點擾人。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太大了。
傅潤宜碎碎念的時候，即使她的思維和表述時常跳脫奇怪，原惟也覺得很可愛，那種感覺像在看小語種的動畫片，沒有字幕，語言不通，一時猜不透意思，也不妨礙畫面里的純真美好撲面而來。
而明成杰沒出聲，只是發(fā)來一堆文字，原惟看著屏幕，已經(jīng)不自禁皺起眉，覺得吵到他的眼睛了。
想到昨晚出來明成杰多少算幫了忙，原惟也不是一個完全不顧人死活的表哥，他忍著被打擾美好清晨的不快，起來洗漱。
進(jìn)臥室本來想告訴傅潤宜一聲，但她睡顏安靜，原惟沒忍心打擾。
原惟留下便利貼，拿著車鑰匙出門。
夏天的早上，太陽一出來，燥氣也就跟著出來了。明成杰蔫蔫的，一臉憔悴坐在圖書館門口的椅子上，摟著自己的電腦包，仿佛剛剛被人洗劫過一樣，直到看見原惟驅(qū)車而來，眼里才煥然一新。
“哥！”
感覺明成杰快要喜極而泣了，原惟嫌棄地打量他：“上車。”
原惟簡單問了一下他的作業(yè)完成情況，跟明成杰回去，剛好撞上明家在用早飯，明成杰這副被作業(yè)榨干的表情可信度太高，原惟好心但敷衍地提了兩句明成杰態(tài)度認(rèn)真。
明父感謝原惟，八百年沒見到兒子對學(xué)習(xí)這么上心的樣子了，說還是表率作用起得好啊。
明父扮起嚴(yán)父姿態(tài)以貶代褒，對明成杰說：
“好好跟你表哥學(xué)，你看看你，不就學(xué)個習(xí)，跟被僵尸吸了精氣一樣，你看看你哥，怎么就一點事沒有？”
明成杰死死憋著。
他真的好想說，我當(dāng)然像被僵尸吸干了精氣！我是真的通宵學(xué)習(xí)了！我哥……誰知道他去干了什么事，他衣服都換了！有人管管嗎？！
明父留原惟一同吃早飯。
原惟拒絕了，說自己還有事。
他換了一輛車，從明家出來，去買了傅潤宜之前好評過的一家茶餐廳，又重新將車停在便利店門口。
下車后，進(jìn)便利店，原惟站在柜臺前，顏色醒目的貨架上仍然貼著“兩件八折”的標(biāo)簽。
這打折周期有夠長的。
原惟以前沒關(guān)注過計生用品的定價規(guī)律，隨口一問：“這個是一直打折嗎？”
店員回道：“也不是，主要這邊是老小區(qū)，附近住的年輕人不是很多，嗯……銷量一直不太好，店里存貨量挺大的，那個……你還需要嗎？”
原惟掃了眼型號，拿了兩盒放在柜臺上。
“結(jié)賬。”
第42章 42心動之鼓-
原惟告訴傅潤宜, 這一趟來新灣，他還有些工作，但不忙, 個人時間很充裕。
兩人吃著早餐, 原惟計劃起未來的安排，他打算明天帶傅潤宜去舅舅家吃飯。
既然事無可避，不如趁早解決。
之后原惟當(dāng)然還會繼續(xù)住在傅潤宜家，如果舅媽來問，怎么不按原夫人所說住在家里, 他會回復(fù)在忙工作，至于是什么工作，他說什么是工作什么就是工作，重要的事情一律都算工作。
原惟問傅潤宜的意向。
“可能不行……”傅潤宜這樣回答。
“不想去吃飯？”
傅潤宜露出為難的表情：“不是，明天我有工作……”
原惟有些疑惑：“你不是在休假？”
“本來是，但是茹茹臨時幫我安排了一個廣告拍攝。”
傅潤宜不會告訴原惟, 這個工作的由來是打算忙起來就忘掉他。
原惟沒有多過問傅潤宜的工作，只說：“需不需要我陪你去？”
傅潤宜猶豫了一下, 搖搖頭，“不用的，你去了會影響拍攝。”
“我這么沒有素質(zhì)嗎？”
“不是, 不是那個意思。”
傅潤宜著急解釋。
之前也有別的模特小姐姐帶對象去拍攝現(xiàn)場，大家不關(guān)心一下你們的戀情好像顯得很冷漠很忽視，但真的關(guān)心起來, 也不過是寒暄一些男俊女美甜甜蜜蜜的客套話。
傅潤宜覺得這種看似甜蜜的行為, 有點影響集體的工作節(jié)奏。傅潤宜之前拍過很多次廣告, 廣告拍攝的日程緊張，鏡頭前后的人都很辛苦, 她非常明白沒有人是喜歡工作的，所有人到達(dá)影棚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完成工作然后盡快離開。
原惟陪她去拍廣告，她當(dāng)然很開心，但她同樣不喜歡影響別人。
“如果你有時間，你來接我下班好不好？我想要這個。”
原惟看著說話的傅潤宜笑而不語。
傅潤宜小口咬著酥皮，同樣看著原惟，覺得有些莫名奇妙，“怎么了？”
原惟點頭說：“可以。”
“你以后就這樣，明確地表達(dá)你的需求，這樣很好。”
傅潤宜這才恍然，在原惟面前，她好像第一次這樣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自己的想法，她的潛意識一直排斥自己說“想要”，她好像很久沒說過這個詞了。
原惟對她說：“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訴我。”
傅潤宜只覺得咽下去的鴛鴦奶茶仿佛在心里迸開一個甜泡，滋味醇甜，她點著頭說：“知道了。”
腮紅廣告拍到了深夜。
傅潤宜在工作間隙跟原惟打視頻電話。說起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連視頻電話。
但他們好像都是不喜歡出鏡的怪人。
傅潤宜給他看影棚里的大燈和桌上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幕瘖y品，而原惟那邊的鏡頭里，是她家的沙發(fā)一角。
小貓把臉湊到鏡頭前看自己的大臉。
坐在沙發(fā)上的原惟，只露出一半的身形，電腦屏幕的冷光映照在他身上，襯衫袖口卷起，露出一截有力的小臂，有筆記本電腦的按鍵聲，可能在處理工作。
傅潤宜沒想到今天的拍攝會因為器材問題不順利，原本晚上七八點就能結(jié)束的工作，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九點了，還有鏡頭需要補(bǔ)拍。
太晚了。
她有些不想讓原惟過來了，攝影基地在城郊，開車來要一個多小時。
原惟說他處理一些工作，剛好晚點過去接她，這樣她的那個經(jīng)紀(jì)人朋友不用送她，也可以早點回去休息。
龐茹就在一邊，聽完傅潤宜這通毫無打情罵俏成分的視頻電話，只搖頭嘖聲說：“這哥們真不是一般人。”
傅潤宜扭頭去看自己的朋友。
龐茹說：“他太會拿捏你了，你們完全不像才認(rèn)識一個多月的。”
傅潤宜嚴(yán)肅糾正：“我們認(rèn)識很久了，不是一個多月。”
知道傅潤宜即將跟原惟結(jié)婚的龐茹，此時說話也沒了顧及：“那不都是你單方面認(rèn)識嗎？他了解你，就這一個多月的時間吧？”
傅潤宜沒法否認(rèn)，點點頭。
“但是你看，他特別懂你，你讓他不要來接你，他不說什么‘啊寶寶那我怎么放心呢’“我想你了寶寶我得去接你”。”
說到這兒的時候，傅潤宜已經(jīng)笑了。
因為這完全不是原惟會說出口的話，腦補(bǔ)出來的畫面非常別扭甚至滑稽。
“——他說，他不來接，我就要送你，我就不能早點休息，剛好他晚上工作結(jié)束來接你又不礙事，牛啊。”
龐茹看向傅潤宜，“因為你就是這樣的人，你永遠(yuǎn)會先考慮別人，他在你這里扯一堆膩膩歪歪的話，都沒有一句‘你朋友也能早點休息’管用，這哥們，嘖嘖，會省事兒，挺有腦子的，是賺錢的料。”
傅潤宜如實說：“但他好像不是很喜歡賺錢。”
原惟身上沒有刻板印象里工作狂的特質(zhì)，他幾乎沒提過自己的工作，但他工作電話的確很多，在他身邊聽多了，傅潤宜甚至可以通過原惟拿起手機(jī)說的第一句話來分辨這是不是工作電話。
沒有情緒，非常公事公辦的語調(diào)。
就像人到點吃飯，就會安靜坐下來捧起碗筷，吃就是了，完成一日三餐是不需要耗費情緒的。
龐茹聽此卻笑了，立時扮起來：“我要是他，我也不喜歡賺錢，賺錢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無聊的事啊，沒勁，我逢人還要很憂傷地說，錢是廢紙，錢是最沒用的東西，錢買不來快樂。”
龐茹演得投入，傅潤宜也笑了。
龐茹說：“他大概就是因為快樂才想跟你結(jié)婚吧？不然講不通。”
傅潤宜沒有問過原惟這個問題，但她確定自己的答案，她是因為快樂才想和原惟結(jié)婚的。
她不太確定自己能不能給原惟帶去快樂。
“茹茹，我是有很多快樂的人嗎？”
龐茹哼哼著思考，然后搖了一下頭，“……你不太像，你不是小太陽式的女生，你其實缺一點陽光，但你就像特別舒服的小雨天，每個愿意打著傘走進(jìn)你的人，都會感慨這天氣真好啊。”
“真的嗎？”
龐茹笑著說：“真的呀，你看，我認(rèn)識你，你就幫我賺錢，我們當(dāng)朋友，我生病發(fā)燒好幾次，都是你照顧我陪我去醫(yī)院，阿同呢，你多有耐心，一次次帶他出來玩，之前還把能拜托的朋友都拜托一遍給他找籃球老師，你姨婆他們有事，你也第一個去幫忙，給他們寄快遞當(dāng)客服。雨天嘛，行人會比較少，但每一個來到你身邊的人，都一定會感覺到你的真心。”
“現(xiàn)在這世道，真心多寶貴啊，阿同都知道要珍惜，原惟那種聰明人當(dāng)然也知道啦。”
化妝室的門被敲響，工作人員來通知，機(jī)器調(diào)整好了，可以補(bǔ)拍鏡頭了。
原惟開車過來時，時間已經(jīng)進(jìn)入新的一天，他帶了夜宵來，不過路程太遠(yuǎn)，已經(jīng)不太熱了。
傅潤宜打開車門，一見車座上都是logo一致大小不同的餐品袋子，兩個人估計也吃不完，原惟說多買了幾份，叫她拿去分給朋友。
龐茹這才算正式跟原惟面對面打了聲招呼。
傅潤宜坐在副駕駛上，腿上排著好幾樣夜宵，她這個袋子里翻翻吃兩口，那個袋子里翻翻吃兩口，很快就飽了。
攝影基地的規(guī)模不小，這個點，仍有不少影棚大門里映出亮如白晝的燈光，原惟往旁邊瞥，能看見傅潤宜草草扎著丸子頭的側(cè)臉，皮膚沒有妝感，但臉頰和鼻子有些不正常的泛紅。
原惟伸手在她臉上碰了一下，又往夜宵袋子里看，里頭有辣的食物，也有小份的海鮮粥。
“你過敏了？”
傅潤宜抬頭轉(zhuǎn)過臉，一側(cè)腮幫里還塞著鼓起來的食物，原惟看得更清楚了，下巴也有點紅。
四下里找不到鏡子，但剛剛卸完妝，傅潤宜已經(jīng)照過，她說：“沒有，是帶妝時間太久，泛紅了。”
原惟看了她一會兒，問她之前工作也都這么晚才結(jié)束嗎，傅潤宜說有時候不是，不過做模特就是這樣，拿了報酬就要配合甲方的出片效果，工作什么時候能結(jié)束一般自己都左右不了，但好在龐茹要么自己陪同或者讓助理來，傅潤宜不用自己面對這些協(xié)調(diào)性的溝通。
原惟啟動車子，在路上，聊到傅潤宜怎么會選擇做模特，因她看起來完全不像在鏡頭前有表現(xiàn)欲的人。
傅潤宜想了想，從頭說起。
過程比較陰差陽錯，放棄參加藝考和留在崇北的念頭后，她自己考的新灣理工大學(xué)，分?jǐn)?shù)不夠，被調(diào)劑去的資源環(huán)境，馬馬虎虎讀著大學(xué)，身邊同學(xué)開始規(guī)劃未來的時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未來要做什么。因為懂一點攝影，在兼職欄看到的信息，當(dāng)時想去應(yīng)聘一下攝影助理。
“我沒想到一天八十的工作會有二十多個人競爭。”
當(dāng)時坐在面試間外面的椅子上，手里捏著薄薄的作品集，聽著旁邊的人小聲聊天實則暗暗攀比炫耀著所獲獎項，傅潤宜很想一走了之，就當(dāng)自己從未來過。
然后就遇見龐茹了。
那時候龐茹的事業(yè)已經(jīng)做得有模有樣，傅潤宜認(rèn)識她，龐茹之前作為杰出校友來學(xué)校開過創(chuàng)業(yè)講座。
傅潤宜清楚記得那天拍的是幾套圣誕毛衣，攝影間燈光明亮，置景像童話世界，她一直在說自己不會拍照，龐茹勸她試一試，叫化妝師幫傅潤宜再點一些小雀斑，說要看起像小鹿斑比，然后塞給她一顆通紅的蛇果，讓她坐在圣誕樹旁邊。
人家讓她看哪里她就看哪里，人家讓她把眼睛睜大一點她就睜大一點。
拍攝過程比剛剛的面試過程簡單多了，但報酬是攝影助理的十多倍，賺錢比她想象中容易，但她其實也沒有太多熱情，但是龐茹很熱情。
后來經(jīng)常給傅潤宜打電話，她也不說要傅潤宜去工作，她講話特別好聽：“小學(xué)妹，你能不能來幫個忙？”
原惟聽著，彎起嘴角說：“她還挺會拿捏你的，剛認(rèn)識就知道你吃這套。”
側(cè)頭看了原惟一眼，扭回頭，傅潤宜陷入微妙的沉默。
所以，除了她自己，她身邊的人其實都知道她吃哪套是嗎？拿捏她是什么新手村任務(wù)嗎，怎么人人都會的樣子？
過了好一會兒，傅潤宜忽然問：“我是不是有點笨？”
“沒有，你只是對人不太設(shè)防。”
“我對人很設(shè)防的。”傅潤宜不同意這個評價，并舉例說，樓上那個鄰居，她第一眼見到，雖然對方笑嘻嘻跟她打招呼，但她就是覺得對方不是好人。
傅潤宜將菠蘿花碎掉的來龍去脈講給原惟聽，并說從樓上的房東太太那兒聽來的消息，那人覺得房東太太的房子有問題，說自從住進(jìn)來后，他諸事不順，決定不再續(xù)租，他現(xiàn)在人還在住院修養(yǎng)，但之后不會再回來了。
原惟解了先前的疑惑，怪不得晚上傅潤宜樓上沒有亮燈。
車程很長，他們又聊了一會兒天，說到去原惟舅舅家吃飯要準(zhǔn)備什么，傅潤宜好像有點緊張，明父明母的性格她都要問問：“他們是很嚴(yán)肅的那種人嗎？我要多說話還是少說話？”原惟叫她隨意，想說話就說話，不想說就不說，都沒有關(guān)系。
傅潤宜：“明成杰會不會說我壞話？”
成年人類是怎么做到說這種幼稚的話卻完全不違和的，原惟朝憂心忡忡的傅潤宜掃去一眼。
原惟笑了一下，說：“他不敢。”
傅潤宜放心了。
可能昨天一整天的拍攝太累了，等個紅燈的功夫，原惟再朝副駕駛看去，傅潤宜已經(jīng)窩在車座里，歪著頭，似乎已經(jīng)睡著了。
車子開回來，整條街除了那家便利店，其他店鋪都已經(jīng)關(guān)燈打烊。
原惟抱傅潤宜下車的時候，她好像醒了，原惟把她胳膊放到自己肩上，她哼唧了一聲，原惟聲音很輕地跟她說：“到家了”。
傅潤宜不知道聽見沒有，囈語著好困，她想不洗澡就先睡一覺，因為眼睛真的完全睜不開。
原惟記得她大概是早上五點睡醒的，那時候天微亮，窗簾縫隙里透出一點發(fā)白的灰藍(lán)色調(diào)，將將映出室內(nèi)的輪廓，不必開燈，傅潤宜爬起來，然后隔墻傳來一陣浴室水聲，再然后房門又被輕手輕腳打開。
時間挪移，清晨愈近，天色又亮了一個明度。
傅潤宜帶著一身濕軟的香氣，又回到原惟懷里，原惟埋在她脖子里，親了她好幾下。
然后兩人調(diào)整睡姿，進(jìn)入新一場的夢境里。
這一覺傅潤宜直接睡到中午。
原惟推門進(jìn)來，看見傅潤宜睡意惺忪地望著門口。
“醒了？”
“剛醒。”
“打擾你了？”
“沒有，剛好也睡好了。”
原惟走到床邊，拿起床頭放置的手表，在傅潤宜視線里佩戴，銀色的手表，金屬的冷光，非常適合原惟這種骨骼感清晰的手腕。
睡醒的傅潤宜也不說話，就這樣抱著被子直勾勾盯著原惟看。
原惟無法忽視旁邊的一道目光，戴好表，垂眼看去。
傅潤宜立馬沖他笑起來，眼睛彎彎似小月牙，臉上睡意都沒散，笑意先散開了，說：“原惟，我好喜歡這種一覺睡醒就能看見你的感覺。”
“知道了。”原惟淡淡應(yīng)著，手臂撐下來，高大寬闊的身形朝下籠成一塊空間，俯看其中的傅潤宜，彼此的視線，近而又近地交織，問道，“要再緩緩，還是起來洗漱了？”
傅潤宜手臂往上伸，像摟住一顆巨大榛果的松鼠，手臂環(huán)繞，緊緊賴著原惟。
“你要是不來，我就起來洗漱了，你來了，我就要再緩緩。”
原惟由傅潤宜摟著，頭疼地一嘆氣，想說，夠了啊傅潤宜，才睡醒又開始了。
但實際上，他只是伸手很溫柔地摸了摸傅潤宜的頭發(fā)。
傅潤宜咕噥說：“原惟，今天要洗被單。”
“好，等你起來就洗。”
傅潤宜又說：“還要買花，之前買的鮮花都開敗了。”
“好，買花。”
傅潤宜還說：“我想走路去，我想給你拍照。”
原惟也答應(yīng)了。
傅潤宜還要提要求：“我想看你穿之前那件煙灰色的襯衫，就在孟獻(xiàn)妹妹的成人禮那天，你穿的那件。”
當(dāng)時雯寧示意她轉(zhuǎn)頭去看，傅潤宜看到原惟站在陽光下面，因為光照迎面而露出一點不舒服的蹙眉表情，他穿那種偏正式的衣服和穿一些休閑短袖的氣質(zhì)非常不一樣，很嚴(yán)肅很清冷，像放在室外夏天的一大塊冰，傅潤宜會忍不住去靠近。
原惟卻說：“這恐怕不行，沒帶來。”
傅潤宜說好吧，看看原惟，說白襯衫也很好看。
過了幾分鐘，傅潤宜就去洗漱了，換了一身亞麻的寬松裙子，戴一頂米色漁夫帽，跟原惟下樓吃飯。
然后散步，路過編鼓巷，去花店買花。
去花店的路上，途徑那家運動館。
夏天的午后時分，陽光照在大片玻璃上，亮得刺目，門口沒什么人，有只被栓在門把上的黃色大狗，趴在地上吐舌頭。
他們從樹蔭間走過，原惟收回視線，問傅潤宜，后來她自己去上網(wǎng)球課了嗎。
傅潤宜老實搖頭。
原惟離開之后她就沒有再去上過網(wǎng)球課了，那個接待員還給她打過電話，大概擔(dān)心傅潤宜退課，影響他的業(yè)績，傅潤宜撒謊很拿手，她說自己受傷了，去不了。
當(dāng)時她應(yīng)該聽原惟的話，不那么沖動辦卡的，現(xiàn)在想想，她很快要去崇北，更加不方便來上課……好像真的有點浪費。不過也不是特別大的浪費，在她自己的接受范圍內(nèi)。
原惟摟了一下傅潤宜的肩，寬慰她：“到崇北再給你找一個網(wǎng)球老師。”
傅潤宜問：“可不可以你來教呢？”
其實網(wǎng)球運動對她的吸引力沒有那么大，她回想起來，最開心的，是跟原惟一起打球那兩次。
原惟沒有老師那么專業(yè)，也不習(xí)慣鼓勵夸獎，但是傅潤宜很喜歡他變著法兒給自己喂球，最后自己還是打偏出去……他會嘆氣，有時候會叉腰，然后朝對面睇來一眼。
那種時刻，傅潤宜雖然杵著球拍低聲說不好意思，其實心里毫無愧疚，甚至非常喜歡原惟無奈的樣子。
此時傅潤宜大大方方地告訴原惟：“我喜歡看你撿球。”
“……”
原惟聞聲疑惑，沉默許久，最后說：“你的喜好挺折磨人啊。”
不知想到什么，傅潤宜面色微變，咬了一下唇，換作小聲嘀咕：“其實，你也是。”
原惟沒聽清，但偏過頭去問，傅潤宜卻不再回答了。
買花回程，傅潤宜也拍夠了照片。
走到岔路口時，她手里握著相機(jī)，低頭回看屏幕里的圖片細(xì)節(jié)，卻聽頭頂上空忽然傳來話聲。
原惟問她：“你之前不是說這條路往前，有一個博物館？”
傅潤宜抬起頭，眸中光亮微閃：“你要去嗎？”很快那點光亮便消平了，聲音也低了下去，“你應(yīng)該會覺得無聊。”
傅潤宜去過很多次編鼓博物館，主館展示了幾套編鼓和一些歷史人物的銅像，還有一個小廳用來展示新灣本地的竹編制品以及竹編的發(fā)展史。如果不是對民俗文化特別感興趣，基本進(jìn)去晃一圈就出來了。
近年新增的體驗館有意思一點。
不過傅潤宜對交互設(shè)計也不是很感興趣，但她很喜歡里面幾乎全都是年輕情侶的氛圍，每次她走在里面，聽到四面八方的聲音，頻頻有人用新奇的語調(diào)喊自己的伴侶，看這里看那里，好像構(gòu)筑了一個愛意盈天的空間。
那些科技感十足的顯示器上的心動是虛擬的，但這些來來往往的游客們帶來的卻是真正的愛。
已有，才會顯示，虛擬，代表真實。
傅潤宜終于如愿跟原惟去里面走了一圈。
她本來以為原惟對那個會亮一堆粉紅愛心的交互設(shè)計沒有興趣，沒想到原惟有點直奔“心動之鼓”而去的意思。
很不湊巧，體驗館的部分設(shè)備在維修，好像后臺的程序設(shè)置出現(xiàn)了一些故障。
周圍幾乎都是來玩的情侶。
傅潤宜貼在原惟身邊，被原惟牽著手，沒什么遺憾地說：“之前上個月好像也壞了。”
原惟臉色不好，語氣非常公事公辦，像上司批評下屬：“這技術(shù)團(tuán)隊夠差的。”
“我覺得那個應(yīng)該也不是很好玩。”
傅潤宜簡單安慰，晃了晃原惟的胳膊說，“我們?nèi)ベI扇子吧，好像是新出的文創(chuàng)周邊。”
傅潤宜已經(jīng)看到好幾個女生手上都拿著同樣的扇子。
編鼓博物館入夏才開放了藝術(shù)裝置的展廳，里頭有上千把竹扇，堆成各種迷宮一樣的造型，吸引游客來打卡拍照，新文創(chuàng)也是據(jù)此推出，叫“造句扇”，造型精致，扇柄墜著流蘇，扇面跟愛情有關(guān)，看起來像是跟裝置館聯(lián)合來割小情侶韭菜的。
但被割的韭菜小情侶們似乎都很開心。
傅潤宜也不例外。
拿到扇子，她就開始想要往上面寫什么。
印著淡墨底紋的扇面上，只有一句話待填空的話。
喜歡你，就像喜歡——
傅潤宜在桌子拿了一支筆，在旁邊的小臺子上寫好了，這時文創(chuàng)角落的人忽然變得很多，她將筆放回去，跟原惟逆著一大波的人潮往跟疏松的出口走去。
原惟拿著一小束花，還是傅潤宜喜歡的搭配，白桔梗配藍(lán)繡球，他牽著傅潤宜的一側(cè)手，往另一側(cè)瞥去一眼。
原惟問傅潤宜剛剛偷偷摸摸寫了什么。
博物館的大門就在不遠(yuǎn)處，午后明亮的光線直直照射進(jìn)來，傅潤宜抬起手，舉那柄扇子給原惟看。
柔光映透扇面，呈半透明狀，襯得傅潤宜的字跡越發(fā)清晰。
上面寫著——
喜歡你，就像喜歡晴天。
即使太陽不出現(xiàn)的時候，也會一直喜歡。
第43章 43表述風(fēng)格-
跟明家人吃飯, 比傅潤宜想象中輕松。
席間，只有明成杰一開始看她的眼神有些忿郁，好似傅潤宜是什么化成人形的小妖精出來禍害人間, 且偏偏要禍害他的表哥, 旁人都對傅潤宜笑語相迎，只有他火眼金睛窺見真相。
但明成杰也挺慫的，被原惟冷冷瞪去一眼，就不敢往傅潤宜這兒瞄了。
總之這頓飯吃得很和諧，結(jié)束得也很輕松。
但很快, 傅潤宜又感覺到一些煩憂。
她還沒想好怎么跟姨婆他們說自己即將結(jié)婚的事，這有些突然，畢竟之前幾次回去，問及對象，她還每每都還搖頭說自己沒有。
姨婆很可能會懷疑傅潤宜是被問多了、嫌煩了，于是就隨便找了一個人應(yīng)付結(jié)婚。萬一真這樣生了誤會, 少不得要苦口婆心地勸傅潤宜。
傅潤宜還沒想好怎么開口呢，阿同倒是先歡欣雀躍地打來一通電話。
帶來的也是一個好消息。
阿同在電話里說：“潤宜, 我的籃球場建好了！我就說吧，我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會實現(xiàn)哦！而且會很快實現(xiàn)！”
聽著阿同快樂的聲音，傅潤宜瞥了一眼身邊的人。
晚飯后, 找了一部電影來看，客廳是昏暗的，因電話響起而按下暫停的投影仍亮著, 定格在某一幀情節(jié), 小貓從茶幾上的投影儀前走過, 小小身體忽然被映成龐然大物，像是自己嚇到自己, 迅疾地從茶幾上跳開，喵了一聲。
而空氣里，滿是爆米花的香甜氣息。
傅潤宜點開外放，跟原惟一起聽，并告訴原惟，阿同的籃球場建好了，姨婆他們大概要幫阿同慶祝。
這是個非常好的回鎮(zhèn)上的契機(jī)。
阿同說他的籃球場多漂亮，他多喜歡。
傅潤宜想起不久前阿同才剛過完的生日，那天她的心情實在低落，連阿同都感覺到了，阿同分給她一個愿望，說讓傅潤宜趕快許一件開心的事情。
潦草閉眼再睜開，蠟燭熄滅。
黑暗驟襲的一瞬，傅潤宜也清醒了，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很貪心地許兩個愿望——她想見原惟，還想要原惟回來。
如阿同所說，他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會實現(xiàn)，所以哪怕是貪心的第四個愿望，此刻也都實現(xiàn)了。
傅潤宜看著原惟，只覺得自己的心情也像面前這一大桶的爆米花，甜蜜堆滿，輕盈又充實。
說完籃球場，阿同忽然提及另一個話題。
“潤宜，你想爬山嗎？”
傅潤宜想起來，四月底帶阿同去爬清潭山那次，因她扭到腳不得不半路折返，阿同當(dāng)時覺得很遺憾，或許還惦記著這件未完成的事。
“你想爬山是嗎？”傅潤宜問。
阿同難得出現(xiàn)扭捏，通常傅潤宜問什么他都會很干脆地回答，這次卻好像很困難，他猶猶豫豫半天才出聲說：“現(xiàn)在也不是特別想……”
畢竟他的籃球場建起來，阿同現(xiàn)在最喜歡自己的籃球場，不是很想去別的地方。
“但是……潤宜，你要去嗎？許醫(yī)生說他可以帶我們?nèi)ィf爬爬山，你會開心。”
傅潤宜許久沒聽到“許醫(yī)生”的名字了，當(dāng)下一愣，沒想到對方居然還有熱情邀請她和阿同出門去爬山。
她不免有些納悶，要阿同講清楚來龍去脈。
阿同缺乏重點地說，許醫(yī)生昨天回鎮(zhèn)上了，來了家里，發(fā)現(xiàn)阿同的新籃球場，許醫(yī)生一番贊美還表示很羨慕，阿同非常大方地說許醫(yī)生也可以隨時來玩。
許醫(yī)生感謝阿同，說阿同人很好，然后問：“你那個籃球老師有沒有來過？”
阿同立時有些不開心了。
因為他想到自己生日那天傅潤宜坐在那邊的石凳上不想說話的樣子，阿同垂喪著臉，搖搖頭說：“哥哥走了，潤宜說他不會來的。”
許醫(yī)生倒有些聞悲生喜，立即追問：“是嗎？走了？那潤宜很難過嗎？”
阿同說潤宜好像很難過。
于是許醫(yī)生就提出了重新爬山的想法，他跟阿同說，他們陪潤宜去爬清潭山，再給潤宜買冰淇淋，潤宜就不會再難過了。
阿同覺得有道理，答應(yīng)去跟傅潤宜提議。
原惟手肘支在沙發(fā)上，手指松松握拳，手背撐著腦袋，在旁聽了，微微點著頭，嘉許道：“許醫(yī)生還是這么好，還是這么會關(guān)心人。”
傅潤宜卻沒法鎮(zhèn)定自若。
她不是阿同，她當(dāng)然聽得出，這些轉(zhuǎn)述的話里暗含的意思，許醫(yī)生好像以為她失戀了急需關(guān)心……
阿同聽到原惟的說話聲音，“潤宜！是誰在說話？”
原惟湊近聽筒，故作些許失望，說：“阿同，你忘了誰教你打球的了嗎？”
阿同立即興奮不已，在那邊一連串叫著哥哥，把剛剛跟傅潤宜說的話又說了一遍，并說自己的進(jìn)步有多么大，想邀請原惟來看他的籃球場，問他有沒有時間。
“好啊，我有時間。”原惟答應(yīng)得干脆，然后頓了一下，自然地轉(zhuǎn)折，“但是——爬山應(yīng)該沒有時間了。”
阿同也變得很干脆：“那就不去爬山了！”
原惟優(yōu)柔寡斷又為人著想，聲音緩緩愁著：“那許醫(yī)生怎么辦呢？”
阿同腦袋里想辦法的機(jī)制簡單高效，排除自己和潤宜，結(jié)果顯而易見。
阿同說：“許醫(yī)生可以自己一個人去爬山！”
原惟應(yīng)和說：“也是，許醫(yī)生自己一個人應(yīng)該可以的。”
阿同佐證道：“嗯！許醫(yī)生不需要別人照顧的！許醫(yī)生很厲害，許醫(yī)生一個人可以做很多事。”
“許醫(yī)生很不錯。”原惟不吝贊賞，又為阿同著想，“但你已經(jīng)答應(yīng)許醫(yī)生幫他約傅潤宜爬山了，現(xiàn)在要怎么跟他解釋？”
傅潤宜一直在旁抿著嘴，幾次想笑又忍住，她覺得原惟有點惡劣，這種惡劣不使人生厭，但令人窘然，她想打斷，但插不上話。
阿同也一下苦惱起來。
是啊，他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
但是阿同想了想，有了自己的主意：“我可以跟許醫(yī)生說，潤宜好像不需要去爬山了。”
原惟問：“那許醫(yī)生問你為什么，你又要怎么說？”
阿同說：“我就說，因為哥哥回來了，哥哥回來了，潤宜就不難過了。”
太羞恥了。
羞恥到?jīng)]法再忍，傅潤宜急忙喊了一聲“阿同”，并試圖解釋，“我什么時候說過因為哥哥走了我就難過了？我沒有說過。”
阿同理直氣壯：“可是我看出來了。”
原惟嘴角微揚，看著傅潤宜，一副脾氣很好的樣子拉偏架，“阿同都說他看出來了。”
阿同力證自己沒有說假話：“哥哥，我真的看出來了！”
原惟聲音溫和：“我知道，哥哥相信你。”
傅潤宜臉都紅了，忍無可忍地小聲道：“你別再逗阿同了！”
原惟倒泰然自若地反駁：“我哪有逗阿同？”
傅潤宜立時聽懂言外之意。
他沒有逗阿同，他一直在逗她，于是雙頰更加發(fā)燙。
原惟囑咐阿同：“下次許醫(yī)生給你打電話，你要幫忙感謝一下他的邀請，就說傅潤宜最近忙著結(jié)婚，現(xiàn)在沒空去爬山。”
阿同很聽話，卻沒有任何好奇。
因為他之前就已經(jīng)問過潤宜，結(jié)婚是干什么的，他們已經(jīng)得出結(jié)論，結(jié)婚好像很多余，但是潤宜的話，他都會聽，潤宜想做的事，哪怕多余，阿同也會支持。
過了兩天，傅潤宜就帶著原惟回了鎮(zhèn)上。
原惟問過他舅媽，按照新灣本地的禮節(jié)帶去不少東西，他帶著阿同在門口的籃球場打球。
傅潤宜和姨婆坐在屋檐下說話。
姨婆雖然第一次見原惟，但對原惟并不全然陌生，她說阿同在家里提過好幾次教他打籃球的哥哥。
知道傅潤宜很快就要去崇北籌備婚禮，姨婆一時手忙腳亂，她已經(jīng)不通時下的婚俗，不知道要給傅潤宜準(zhǔn)備些什么才好。
傅潤宜拜托姨婆幫忙剪幾張喜字，雖然是很容易買的東西，但她覺得姨婆親手剪的更有意義。
回去后，又在便利店買了香煙。
傅潤宜跟對門大哥當(dāng)了多年的鄰居，大哥雖然面相顯兇，但為人一貫大氣豪爽，進(jìn)出碰上都會主動跟傅潤宜打招呼，經(jīng)常跟傅潤宜說有事吱聲，別不好意思。
但傅潤宜偏偏就是這種不好意思的人，找別人幫忙對她來說，是一種對他人的打擾，最好能免則免。
想到之前原惟幾分鐘的功夫就去大哥的冰箱里拿回來了青菜和蔥，傅潤宜去按大哥門鈴時也多了些勇氣。
傅潤宜沒打聽過大哥的具體職業(yè)，不過能看出來他作息不規(guī)律，晝夜顛倒是常事。
所以已經(jīng)是晚飯時間，對面的門打來，露出一張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犯困臉，傅潤宜也不太意外。
倒是大哥看見傅潤宜很是意外，抓了抓臉，問：“出啥事了啊？”
傅潤宜深吸了一口氣。
她下午跟原惟去附近逛了喜事店，買了糖果和紅彤彤的禮盒，這會兒香煙和糖果都已經(jīng)在小盒子里碼好，上頭放著一張喜字。
她對大哥說：“打擾了，就是，我過兩天要去外地準(zhǔn)備結(jié)婚，到時候能不能請你幫忙把這個喜字貼在我家門口？”
大哥接過盒子，看著大紅喜字，像是更懵了：“不是，我之前跟你開玩笑的，真要裝扮婚房啊？”
傅潤宜回答：“嗯，還是裝扮一下吧。”
“成！”大哥應(yīng)下來，“那具體是哪天結(jié)婚？”
日子還沒定，好像還要拿八字去算。
傅潤宜說：“我到時候會在微信上提前告訴你，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大哥笑道：“這都不算事兒，一點也不麻煩，有事你吱聲就成，那你這結(jié)婚之后還回不回來住了？”
傅潤宜扭頭看了一眼靠著自家門口的原惟，說：“回來的，每年都會回來。”
傅潤宜都跟龐茹和姨婆說好了，她們會定期過來幫忙打掃一下房子，將傅潤宜的小屋子維持在一個隨時回來隨時可以住人的狀態(tài)。
陽臺有些需要定期澆水的嬌氣盆栽，傅潤宜擔(dān)心沒人照料會死掉，送給了樓里的大姨。
傅潤宜需要收拾的東西并不多，她還是希望她的小屋子可以盡量維持原樣。
照片墻上的拍立得，她要挑幾張帶走。
她攢下的拍立得照片有厚厚一沓，夾在網(wǎng)格墻上的都是她特別喜歡的，挑走幾張，只要再翻幾張出來補(bǔ)上就不會有空缺感。
傅潤宜低頭翻找，卻意外發(fā)現(xiàn)一張叫她心頭一震的照片。
這張相紙還很新，拍攝于上個月。
那是一個很特殊的日子，5月20日，那天下午她跟原惟在小廣場有些莫名其妙地被熱情的工作人員拉去參加情人節(jié)的活動，拍下這張照片。
照片里，原惟穿著白襯衫，傅潤宜穿著一條無袖的風(fēng)琴裙，她165，原惟187，她跟原惟身高差了二十多厘米，平時她站在原惟面前，只到原惟的肩膀位置。
給她們拍照的是一個特別熱情的小姐姐，說他們距離太遠(yuǎn)了，叫他們湊近一點、親密一點。
話落，傅潤宜就感覺耳邊掃來一抹淺淺的呼吸，感知到另一個人的靠近，原惟站在她身后，手掌輕輕搭著她的一側(cè)肩，稍彎下一點脖頸。
傅潤宜沒忍住彎了彎唇。
畫面也在那一刻定格。
照片出來后，小姐姐夸他們很好看，問他們是不是模特，傅潤宜說，自己是，原惟不是。
旁邊的工作人員很驚訝：“他不是嗎？可他很上鏡，你們兩個都很好看。”
傅潤宜去看墻上的那張拍立得，原惟的確很上鏡，但她此刻才知道，原惟剛剛配合地低下頭來表現(xiàn)親密，卻并沒有聽從工作人員“看鏡頭”的指令。
他目光所向，看的是傅潤宜。
所以在那一片男女皆目視前方的照片墻上，唯獨他們這張有些不一樣的氛圍感。
是很好看的。
所以明明領(lǐng)了小禮品才配合拍的照片，她還是想要在活動后拿回來。
她想要那一瞬間看向她的原惟。
她想知道原惟可能在那張照片后面寫了什么字。
但是那天晚上，傅潤宜一個人折返回小廣場，并沒有找到。
此刻她也不明白，為什么一張曾經(jīng)翻遍了活動現(xiàn)場也找不到的拍立得照片，會這樣出現(xiàn)在她家里，放在她一貫存放拍立得照片的小盒子里。
她看了看照片里的原惟和微笑的自己，將這張曾經(jīng)想要卻不得的照片，翻過來。
按原惟的風(fēng)格，別人讓他為一張照片留一些印跡，他大概只會寫一串簡單的日期。至多再加一句，天氣晴。
但小小的照片背后，除了日期，更醒目地寫了另一句話。
傅潤宜非常好。
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歡。
這不是原惟會說的話。
但卻是傅潤宜非常確定的表述風(fēng)格。
傅潤宜忽的眼底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