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不論資質如何,遭受什么樣的對待,到底是年輕氣便盛,沈緣只記得云栽雪在臨下臺前回頭勾著唇角朝他笑得開懷,他抬了抬下巴,像是故交好友一般對著他打招呼,可這笑容落在沈緣的眼里,三分促狹也成了十分挑釁。
沈緣合上劍鞘,強烈而刺耳的聲音重重敲打在在場每一個人懸著的心弦上,他一向是個乖孩子,克制守禮,端莊文雅,可那日不知是心浮氣躁,亦或者是別的什么原因擾亂了他平靜的內心,一顆石子墜入進去,那漣漪便散得越來越大。
“這勝局,我不認!
他白衣翩然如雪,孤身立于高臺之上,聲音壓抑著層層忍而未發的怒氣,聲聲千鈞,咬字堅定而勇敢,他說:“這勝局,我絕不會認!
正在臺下記錄勝敗者姓名的小弟子猝然一愣,臉上的空白之色比那筆尖沒滲一滴墨到下面的那張紙還要更加干凈:“沈小仙君的意思是……您要認輸嗎?”
可云少宗主已經認輸了,這兩個人要是都認輸,那可怎么算才好?
沈緣看向他:“可我也沒輸。”
小弟子腦袋里嗡嗡作響,只覺得有兩把劍在他的面前不停地打架,手里的狼毫筆掂起來又放下,左右看看又無可奈何,只能苦著一張臉求助上面坐著的兩位尊者:“掌門,云宗主,這要如何算是好。俊
云栽雪聽見聲音回過頭來,隔了那么遠,他卻依舊能看清楚那少年仙君白衣裙角蕩起的翩然弧度,他的固執堅定和意氣,全部寫在那張清雋的面容之上,云栽雪背著長劍,低頭無奈地彎起唇角,又抬起一雙肆意眼眸,朝著臺上白衣少年道:“沈緣!”
“這回算我們平局,如何?!”
沈緣抬了抬自己的劍,意思很明確。
云栽雪走近幾步,依舊站在臺下,少年紅衣勁裝,與沈緣相對而立,他仰著頭挑起半邊劍眉,嬉笑道:“可我對你實在下不去手啊……”
方才他說的那番話有假,并非是沈緣示弱了,才叫他心軟,而是只瞧著那張堅毅又清雋如明月昭昭的面容,便叫他整顆心都墜了下去,早就聽聞萬劍宗大弟子沈緣有一副好顏色,今日他們是第一次見面,云栽雪方才知道他名不虛傳。
如若他肯給面子笑上一笑,那便抵得上千萬軍奔襲。
沈緣動了動唇:“……為何?”
云栽雪笑而不答,只是咬著做作的腔調,與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傳了一道音,少年肆意聲音鉆入沈緣耳中,有些發燙,更別提那古怪強調叫人有多么難受,沈緣蹙眉抬頭看了他一眼,幾息過后,居然甩了袖子轉身憤憤離去。
當初有很多人問過他,云栽雪那日在臺上,到底和他說了什么,能叫他這樣沉穩的人惱怒?沈緣只笑著糊弄過去,一概不答,這件事隨著年月作舊,逐漸深埋地底,他與云栽雪,也因為各種各樣巧妙的緣故,多年沒再見過了。
云栽雪在外的名聲越來越盛,假以時日,他會成為年輕一輩個中翹楚,將妖王斬于劍下,與其同歸于盡,以身殉道。
今日想起他,無非是又回憶起當初云栽雪在臺上口出的那道戲謔之言,沈緣未曾想到十年后的今天,云栽雪無意間的一句話,居然一語成讖,這樣的改變于他而言不算好,但又能如何呢?
沈緣覆住自己的心臟,用力壓緊了,感受到胸腔中噴涌而出的滾燙鮮血,那股子血腥順著他的胸口涌上去,蔓延過咽喉,染得舌根上都是艷紅的顏色,他細細地喘著氣,待到完全平靜下來,才顫抖著手指去摸身旁的茶杯。
許是聞修決走時那杯子擱得實在近了一些,沈緣的手臂艱難彎曲,指尖剛一觸碰到瓷杯,“哐當”一聲,那杯子便因受力不穩墜在了地面上,里頭的冷茶灑了個干凈。
輕輕的嘆息在屋中飄蕩,窗外迅疾的風將木窗子輕而易舉地吹開,有雨絲順著縫隙肆無忌憚地飄進來,沈緣艱難地挺起上身,想要強撐著一口氣下床,至少不要在今晚叫他變成一只落湯雞。
“轟隆”一下,雷聲作響。
從窗口處慢慢地攀爬進來一只看不清到底是什么的東西,沈緣提起一顆心,他的手慢慢摸到枕下那把短刃,青年死死盯著那只活物慢慢靠近,手指間蓄起了半成氣力,若是打擊精準,用一個巧勁兒,便可以一擊將這莫名東西完全擊殺。
一息,兩息,三息……沈緣默默等待著,諸位師叔大約是在為他的病而煩惱,而聞修決出門去尋找那所謂的“從歸仙醫”,即使留了他那么些傳音符,也被他毀了個干凈,到如今他沒有懊悔那些損毀了的符紙,只是覺得今日實在是有些不適時,倒霉了些。
他成了一個廢物。
但他不能甘心去做一個廢物。
“怎…么…回…事?”那東西說話十分緩慢,像拖著嗓子故意拉長了語調一般,燭火黯淡,沈緣謹慎地盯著他,手里的刀越握越緊。
“我…嗅到了……魔族的…氣息……”
那東西猛然湊近,一雙紅色眼眸死死盯住他,這時沈緣方才看清楚,面前的這東西,居然是一只還未完全化形的狼妖!
“你是……魔?”狼妖嗅聞著他的衣裳,慢慢向下,兩條腿已經完全彎了下去,他將臉輕輕埋在了青年的胸口處,慢慢地貼著下移,沈緣手中利刃已出鞘,正抵在那狼妖的脖頸間,可對方似乎并不害怕這樣的簡單兵器,他張開嘴,用尖利的牙齒咬著青年衣襟。
“離開,否則我會將你斬殺于此!”
沈緣的手用力按下去,在狼妖的脖頸間壓出血痕,那只狼妖咬著他的衣襟,含糊不清地說道:“你身上……沾了魔族的氣息……被盯上了么?”
狼妖吐出那片衣襟,嘴唇慢慢下移到青年小腹間,他湊近嗅了嗅,微微皺起眉頭,這里的氣味更加濃郁,這人的金丹完全被魔氣包裹住,像是纏繞的萬千條毒蛇,阻止了金丹持續的運轉,反而像臨終之人只是為了吊著一條命一般。
“我叫……”狼妖想了想,道:“叫我……雁鳴好了!
他蘇醒后喝的第一壺酒,便叫做雁鳴,這個名字很好,他要常用才行。
沈緣驟然間瞳孔緊縮。
雁鳴?那不就是……未來的妖君嗎?
被云栽雪斬于劍下的那個——雁鳴君。
【不是你開什么玩笑?我依稀記得我和這東西沒有對手戲。∵@算什么?】
【無償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