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牢籠
“提督大人在牢中不吃不喝, 身形憔悴,瞧著可憐極了。陛下,馬上早朝了, 您當真要殺了提督大人嘛。”束才哭哭啼啼勸說。
劉子駿面無表情地更衣。他不喜人近身伺候,穿衣吃飯向都是自己動手。
此時,蔣晏覲見,言簡意賅地說道:“刑部來報,郝瑾瑜暈過去了。”
“莫不是又在裝暈。”劉子駿語帶諷刺,繼而說道, “請太醫。”
蔣晏與束才長舒一口氣。二人剛要從帝王寢宮退下, 又聽劉子駿說道:“白幡不撤, 是詛咒朕早死嗎?還有那座冰棺,砸碎。”
語氣中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是。”
二人退下后,束才用手帕擦干眼角淚水:“陛下和大人之前感情多好, 大人死而復生,正是該好好相處,怎鬧到這步田地。”
“還不是郝瑾瑜膽大妄為,也不知他怎么想的。”蔣晏摸了摸下巴,頗覺得有趣。郝瑾瑜對他雖有知遇之恩,蔣晏對于這曾經玩弄權勢的閹官并沒有多少好感。
尤其,郝瑾瑜實質上是陛下的養父, 哄騙孩子,違背倫理, 令蔣晏不齒。如今,竟然愿意舍棄所有權力, 假死離開,倒是令他生出幾分欽佩。
束才驚訝不已:“蔣大人的意思是, 提督大人乃是假死?”
蔣晏翻了個白眼。陛下英明決斷,洞若觀火,怎么伺候的人這么愚笨。
“不然呢?你還真以為提督能死而復生?提督假死,乃是欺君之罪。陛下為提督日夜傷心,食不知味,夜不能眠,結果是假死。可想而知,陛下多震怒。”蔣晏說著說著,語氣越發輕快。
他本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即便這是全天下最有權勢之人的熱鬧。
“可惜……不知昨夜陛下和提督發生了什么,惹得陛下如此動怒。”蔣晏語氣有些惋惜。
朝堂之上,國公孫佑常上奏了一份奏折,關于官員任職升遷。
在劉子駿和太后孫家的聯合絞殺之下,三皇子一派抄家的抄家,誅九族的誅九族,流放的流放。朝堂和各地的官員都迎來大清洗,如今早朝官員少了近乎三分之一。朝臣立于殿內,周遭都冷清了許多,冷風習習,止不住地微顫。中間派,無一不瑟瑟發抖。
“陛下,朝中及各地職位空缺,影響正常的朝政運轉,臣以為應盡快補充人才。”孫佑常道。
劉子駿翻開奏折,隨意看了兩眼,撂下。
“愛卿與朕不謀而合,宣旨吧。”
太監宣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兵部尚書孫佑常稟性極佳,有治世之文,戡亂之武,善其護駕有功,堪當首輔之能。翰林院侍讀蔣晏品性端良,文雅方正,觀其言,查其行,為良才,擢升翰林院學士兼吏部左侍郎。翰林院學士趙鐸仁……””
孫佑常滿臉的悅色逐漸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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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壽宮內,侍女正跪坐在地上,為太后孫婉翊的指甲描繪精致的花紋。
孫太后聽見大哥的抱怨絮叨,不以為意:“新官上任還三把火呢,小皇帝迫切想扶持自己的力量也很正常。輔政大權不已落入你之手,兵權又牢牢掌控于孫家,何必急于一時。”
“妹妹,陛下年歲雖小,手段卻非同一般。我聽聞小皇帝對郝瑾瑜這個閹官感情頗深,郝瑾瑜假死的這些時日,皇上不吃不喝,日夜守護。按理說,他沒有功夫安排好官位空缺,今日的安排卻得當有序,好似早有預謀……”
孫佑常嘆道,“自古哪有癡情的皇帝,何況是個閹賊。可見,你我都被他騙了,對郝瑾瑜的癡情是假,讓我們放松警惕為真,這才在朝堂上打我們個措手不及。”
孫婉翊吹了吹未干的指甲:“如今,新皇剛立,朝廷局勢不穩,我們同他乃為同盟,需要協力維.穩,讓他幾分好處也無妨。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
此時,宮人來報。四皇子劉子孺苦惱不已,不肯用午膳,想要太后去看看他。
孫婉翊皺了皺眉,“四歲小兒就是麻煩,日日就知道哭鬧不休。賞菊,你且送些玩意過去,好好哄一哄,就說哀家過會就去。”
宮女賞菊聽命離去。
孫佑常道:“劉氏皇朝子嗣單薄,小皇帝斷袖,小子又弱小多病……”
“大哥。”孫婉翊不悅地打斷,“子孺年歲小,你是長輩,應當積些口德。”
大哥的心思,孫婉翊如何不知。想要取劉氏皇朝而代之,也不看看自己的能耐。更何況,孫婉翊心里門清,如果改劉為孫,她還能做劉家太后嗎?
被妹妹當面訓斥,孫佑常心有不悅,面上不顯,說道:“太后如此重視四皇子,也不可日日交由賞菊這個小丫頭片子照顧,應當多上心些。”
“好了好了。哀家知曉了。哀家還要去四皇子那,就不留哥哥用午膳了。”
孫婉翊送客的意圖明顯,孫佑常陪笑的臉也漸漸落了,說道:“大哥走了,太后好好休息。”
————
刑部死牢。
“郝大人用的藥太過霸道,身體虧空太多,如果不好好休養,怕是英年早逝的命。”
虞蓬見郝瑾瑜一副毫不在意的灰敗模樣,身為太醫首席,最看不得旁人糟踐自己的身體,因此面色越發不善。
“郝大人這副身子在陰暗潮濕的牢房呆不得,需每日用天山雪蓮、長白山雪蛤養著,且去稟告陛下,請陛下定奪。”
刑部尚書趙乘聽此,立刻差人去問,不敢絲毫怠慢。
“好好日子不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從鼠疫那次,虞蓬也算是小皇帝和郝瑾瑜感情的見證者,實在不明白,當初郝瑾瑜可以不顧生死照顧患疫病的陛下,如今又不顧生死地逃離。
郝瑾瑜眼珠動了動,氣若懸絲:“多謝太醫。”
作為連魚都沒有殺過的現代人,慶霧的死對郝瑾瑜的打擊是致命的。他造成了慶霧的死亡,陷入自責的深淵,他不該成為郝瑾瑜,不該取代郝瑾瑜的人生。
加上逃離皇宮的計劃失敗,郝瑾瑜不知活著有什么意義。他本已經死了,一抹孤魂,魂歸虛無才是他最好的去處。
虞蓬看出他毫無求生的意志,無奈嘆氣,提著藥箱離去。
“虞太醫,虞太醫……這這這……”趙乘見虞蓬要走,膽戰心驚,唯恐郝瑾瑜一個不小心死在牢里。
上次郝瑾瑜進大牢,被陸明遠鞭打,陸明遠因貪污被抄了家,聽聞在流放路上,禁不住波折,死了。
他是三皇子娘家女婿,又身居刑部高位,按理說,不死全族,也該在流放的路上。只因最近案件過多,沒人敢擔責任,他這個刑部尚書成了燙手山芋,才背鍋干到現在。
如果郝瑾瑜死了,毫無疑問,他必死無疑。
“心存死志之人,是救不活的。”虞蓬擺手離開。
牢獄里的對話一字不差地傳進劉子駿耳中。
“好一個心存之志。”
劉子駿腦海里不斷涌現兩人相處的畫面,他始終不相信這一切都是郝瑾瑜的與虛委蛇。
“他哪里來的自信,想死便能死。”劉子駿咬牙切齒,“告訴虞蓬,無論用什么藥材,都得給我吊住郝瑾瑜的命。否則,他會比郝瑾瑜先斷氣。”
路鋒低頭應諾。他巴不得郝瑾瑜立刻死,卻沒有膽量忤逆皇帝半分。這些時日,錦衣衛抓了多少人,陛下又審問了多少人,其手段之狠辣,便連他都心寒。
想必所有人,包括郝瑾瑜,都看錯了陛下。
新帝一聲令下,郝瑾瑜的監牢煥然一新,昂貴的波斯地毯上好大一張軟床,還有千金難買的無煙炭火,烘得暖如春日。茶幾擺上清淡香甜的藥膳,燭光搖曳著,甚至掛上了清雅的畫做裝飾。
趙乘小聲地詢問束才:“束總管,陛下派您傳話給郝大人,當真是那般說的?”
“千真萬確。”束才此時也有想死的心,“這話,陛下讓我務必讓郝大人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我著實不敢開口啊……”
束才躊躇半天,鼓足了勇氣,跪在半死不活的郝瑾瑜面前:“大人,陛下讓我給您帶句話,原原本本說給您聽,您現在可能聽清我說話?”
郝瑾瑜微微點頭。
“郝瑾瑜,你的墳墓,朕已經選好了。”
第42章 劫獄
束才見郝瑾瑜不為所動, 忍不住抹了抹眼淚,絮絮叨叨勸說,“大人, 陛下說的都是氣話,只要您對陛下服個軟,陛下肯定會立刻釋放您。”
郝瑾瑜翻身背對他。
唉……束才勸不住,哭哭啼啼離開了。
兩天后。劉子駿翻看著關于郝瑾瑜事無巨細的日報,連翻了幾次身,吃了幾口飯都明明白白記錄。而即便如此詳細, 紙張也不過寥寥熟語。總而言之, 郝瑾瑜全靠珍貴藥物吊著, 幾乎不吃不喝,全然沒有求生的意志。
劉子駿憤怒地拍桌。他對郝瑾瑜真心以待,卻換來的是郝瑾瑜死也要逃離。開國帝王何曾受過這等屈辱。這兩日, 兩人相處的時光一遍遍在劉子駿腦海里重演,他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試圖找出郝瑾瑜虛與委蛇的蛛絲馬跡,卻沒有任何發現。郝瑾瑜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舉動,在他看來,青澀又可愛, 全然出于真心。
那郝瑾瑜為何非要離開他,甚至為此不惜選擇死亡?
劉子駿不明白, 也不想明白。他不僅要郝瑾瑜好好活著,而且一定要把他留在身邊。他是大梁的帝王, 他想要一個人,那這個人必然地天生地屬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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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瑾瑜半椅在床邊, 像布滿了灰塵的泥塑,眼前則擺滿色香味俱全的藥膳。
御廚跪在他的面前,抖成了篩子,錦衣衛的刀就架在脖頸上。
“大人,如果您不用膳,那定然是御廚的無能。陛下說,這御廚的性命留著也毫無用處,便與您陪葬。”錦衣衛說道。
郝瑾瑜睫毛顫了顫,聲音沙啞得如同干涸的河床,沒有任何的聲音:“我吃。”
他行動緩慢地拿起碗筷,一筷子一筷子夾菜送入嘴里,就像生了銹的機器人,全憑指令行事。半個時辰后,藥膳用得七七八八。御廚長舒一口氣,剛被錦衣衛提溜出牢房,郝瑾瑜便嘔吐不止,把吃的食物全都用吐了出來。
事情到這種地步,身在寢宮的劉子駿終于有一絲慌張,竟有幾分無計可施。
“陛下,郝大人瞧著像是受了刺激,莫不是親近暗衛的死亡導致的?”束才猛然想起,那日從寢宮拖出來的尸體。
依據他多年看話本的經驗,束才大膽猜測:“陛下,慶霧是自殺的。他為何當著郝大人的面自殺?有沒有可能是想要自殺吸引大家的注意,讓郝大人趁亂出宮。而郝大人心性善良,接受不了他人為自己而死,愧疚難以自拔。”
“這不可能。且不說一個暗衛的死能吸引多少注意力,就郝瑾瑜文弱書生模樣,一個人不可能逃出去……”
劉子駿忽然想起一人,拍桌而起:“慶云!務必捉拿慶云。”
他被郝瑾瑜氣昏了頭,竟然把郝瑾瑜的心腹慶云給忘了,這小子必然知曉內情。
此時的慶云,正趁著夜色,潛入刑部大牢。慶云武功比不過慶霧,輕功卻數一數二,原身留他在身邊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輕功卓絕,方便傳遞消息。
他躲過層層防衛,將牢房看守的人用迷藥迷暈,取得鑰匙,開了牢房。
“主子,您醒醒,奴才帶您離開。”慶云小聲且焦急地呼喚著。他如廁的功夫,慶霧自殺了,主子被捕了,真真感覺天塌了。
郝瑾瑜從半昏迷狀態中,被強制喚醒。
“慶云?”他的眼眸終于有了幾分色彩,“你快走吧,我已是將死之人,不能拖累你。”
“你和慶霧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慶云問道。
“我不是郝瑾瑜,也不是你的主子……”郝瑾瑜把事情來龍去脈簡明扼要地說明,“總之,我本不該活著。”
“大人,我早已知曉您不是原來的郝瑾瑜了。但是,我更喜歡現在的您,您才是我誓死效忠的人。”
慶云焦急地勸說,“慶霧,他的道是過去的郝瑾瑜,而我的道,是從您出現開始。您的出現才讓我真正感受到了希望,感受到身為人的自由。我絕不允許您死。如果您認為,您的出現導致了慶霧的死亡,從而害了條性命,要以身償命。那么,您一死,我會毫不猶豫地追隨您而去。那么,您便是害了我的性命!”
慶云堅定地握住郝瑾瑜的雙手:“您要為死人而死,還是為活人而活?求您做個決斷吧。”
郝瑾瑜怔怔地看向慶云,感受到從他手心傳來的堅定而溫暖的力量。他是個懦弱的、猶疑的、自我懷疑的人,更是容易被吞噬的人。如果,有個人可以堅定地走向他,那么,他愿意從絕望的深淵里爬出來,握住這雙手。
“我……”郝瑾瑜頓了頓,道,“我們走吧。”去到遠方,去到一個沒有人認識郝瑾瑜的地方。
慶云欣喜若狂,急忙背起郝瑾瑜,往牢獄外飛奔而去。他們剛出監牢,眼前燈火輝煌,火光照亮了整座天空。
劉子駿身著繡五爪金龍的堇色衣袍,面容冷峻道:“慶云,放下郝瑾瑜。”
郝瑾瑜被光晃了眼,劉子駿的面容逐漸聚焦。他望著威嚴冷酷的帝王,看不見半分從前模樣。這幾日昏昏沉沉的生死之間,劉子駿從小到大的成長回憶不斷在他的腦海里閃回,最終落格在兩人的青澀親吻。
但是,無論回憶怎么重復,郝瑾瑜發現他似乎從未認識過劉子駿。也許,現在的劉子駿才是最真實的他。懦弱膽怯的幼童,這半年與他相處時的青澀少年,都是偽裝的假象,為了帝王之位。
郝瑾瑜眼神中的防備,刺痛了劉子駿的眼。劉子駿語氣冰冷:“郝瑾瑜,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離開了皇宮,你還能活嗎?”
郝瑾瑜道:“不要殺慶云。”
聽到郝瑾瑜絲毫不關心自己生死,一心只為慶云求情。劉子駿不舒服地皺了皺眉,嘲諷道:“將死之人,還能管他人死活?”
“主人死,我也不茍活。”慶云頗有血性地回道。
郝瑾瑜:“慶云活,我亦活。慶云死,我亦死。”
劉子駿聽此,后槽牙近乎咬碎,字從牙縫里一個個蹦出:“將二人押回監牢。”
第43章 離宮
郝瑾瑜重回牢獄, 他的心境已截然不同。慶霧的死對他造成極大的悲慟,加上無法逃離皇宮,他決絕地選擇了死亡。然而生的念想一旦產生, 死亡的陰霾也會消散。
在慶云的照料下,他的身體狀況逐步好轉。時間走過兩個多月,春天如期而至,他甚至比穿過來時胖了十斤,削瘦的下頜線弧度變得圓潤,天庭飽滿, 氣色白里透紅, 狀似彎月的眼眸內陰郁之氣全無, 眼神明亮清澈,如盈盈秋水。整個人褪去驚艷絕倫的陰柔之美,展現出舒展的端莊大氣, 給人以一種喜氣洋洋的感覺,一瞧見便想要親近。
卸下一切精神包袱的郝瑾瑜,有一種昂揚向上、怡然自得的美。
慶云瞧見這樣的郝瑾瑜,又何嘗不欣喜呢。
“哥哥,虞太醫說您不必再吃藥了,氣血飽滿,健康得很。”
兩個月前, 盛怒之下的劉子駿將權傾一時的郝瑾瑜“送葬”,埋在城郊的一處公墓, 屬于郝瑾瑜一切的權勢煙消云散。現在的郝瑾于無名無官,不愿慶云喊他大人, 更不愿喊“主子”,兩人結為異性兄弟。
繪有郝瑾瑜日常的圖畫被送到劉子駿的面前。一聲“哥哥”, 氣得劉子駿差點撕碎畫紙。劉子駿嫌棄暗衛每次匯報都是只言片語的消息,索性讓他們把郝瑾瑜的日常畫成連環畫呈報給他。
“應當將郝瑾瑜千刀萬剮。”劉子駿一副要吃人的嚴肅模樣。
束才嗯嗯哈哈地敷衍應和著。這樣的話聽多了,束才早沒了當初的緊張。陛下對外雷厲風行,對郝大人則是刀子嘴。天天喊殺,郝大人胖了十斤。
“陛下息怒。郝大人在牢里蹲了整整一個冬季,再這么下去,會把人憋壞的。”束才道。
劉子駿片刻猶豫,道:“朕有何理由寬恕背棄朕的人?”
若換了上輩子,膽敢背叛他的人早被五馬分尸。但是……郝瑾瑜并不算背叛他。郝瑾瑜把所有的勢力全都贈與他,能安然登基,郝瑾瑜功不可沒。他也不是那種背信棄義之人。
束才了然地點點頭:“陛下說得極是。”
陛下之前把調子起得太高,抹不開臉面,下不來臺。只要郝大人給個臺階,服個軟,陛下就會釋放郝大人。
束才差人告知郝瑾瑜。
慶云大喜過望:“哥哥,雖然這幾個月陛下不露面,但送來的吃穿用度都是極名貴的。陛下心里有您,您說兩句好話,我們先出了牢房。”
郝瑾瑜略一思索,對來人說道:“勞煩您拿紙筆來,帶封信給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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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上來。”劉子駿表面鎮定自若,右腳打起了擺子。
當他展開信箋,上面只有三個字——“對不起”。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劉子駿回答得不屑一顧,唇角微微勾起,繼續道,“就這點誠意,朕看還是在大牢關著吧。”
束才忍不住偷偷翻了個白眼。就裝,死命裝,全皇宮誰不知道陛下那點心思。半夜偷偷跑去看郝大人,半個月十幾回。
劉子駿特意換了身暗黑紋金線的長袍,金冠束發,面如冠玉,頗有少年天子的俊朗威嚴。作為草莽出身的開國皇帝,劉子駿可沒什么審美。郝瑾瑜喜愛紅色、黑色、藍色,這三種顏色中,劉子駿最喜歡黑色,因此選了黑色的衣服。
要說郝瑾瑜為何喜歡這三個顏色,還是這三種顏色的PPT模板多啊,好用不費心。
不一會兒功夫,有人宣郝瑾瑜覲見。
“草民郝瑾瑜叩見陛下。”說是“叩見”,郝瑾瑜只拱了拱手,眉眼舒展,十分放松。
劉子駿按捺住砰砰直跳的心臟,細細打量起郝瑾瑜。夜里偷偷看望,聽不到他的聲音,也不看到他的眼睛。
如今細看,覺得郝瑾瑜的眼神更耀眼了幾分,讓他越發挪不開眼。
劉子駿微微頷首,盯著他,也不說話。
郝瑾瑜抿了抿唇,道:“草民假死欺君,實在大錯特錯。”
“錯在何處?”劉子駿慢悠悠開口。
“錯在不該瞞著陛下,草民想要離開,應該當面告知陛下,希望陛下成全。”
……
劉子駿氣得站起身,忍無可忍,語素極快:“放屁!?我已經對之前的事不做計較,費心費力救活你。你現在好了,說這些屁話!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不喜歡皇宮,我想要離開。”郝瑾瑜直言道。
面對劉子駿,之前郝瑾瑜還會擔驚受怕,服小做低,現在的郝瑾瑜毫不在意了。人都算死過兩回了,生死已經看開。
換句話說,郝瑾瑜徹底擺爛。
愛活活,不活死。
劉子駿張了張嘴,有些難以齒恥地問道:“你對朕的感情當真是假的?”
已經數不清第幾次問這個問題,劉子駿縱使再沒臉沒皮,話說出口時,甚至多了幾分羞辱感。
“陛下,您還年輕。草民對您幼年時的關懷,您產生了依賴心理,錯誤地認為是愛。我走了,對你我都好。我獲得了自由,而您沒了我這個義父,會少很多倫理道德的譴責。”郝瑾瑜避開了劉子駿的問題,分析道。
他對劉子駿確實有喜歡,但這喜歡終究是淺薄的,無法讓他心甘情愿呆在皇宮,過爾虞我詐的生活。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根本沒有……”劉子駿猛然閉了嘴。他根本不是原身,也沒有原身的記憶,哪有什么戀父情結。如果以前有說些什么,純粹是情趣罷了。
這家伙分明在故意曲解他們的感情,拿倫理道德壓他。
竟然郝瑾瑜敢這么干,也甭管他沒臉沒皮了。
“你說你我有違倫理,這難道不都是你做的嗎?我落水后,以前的記憶便有些模糊。你不會以為這樣就能掩蓋自己的罪行了吧?要不是你曾對我禽獸不如,我何以對你如此執著?這一切,都是你的過錯!”
劉子駿神情悲痛哀怨,看向郝瑾瑜,仿佛在看誘拐良家婦女,吃干抹凈不負責任的老渣男。
這一控訴讓郝瑾瑜有瞬間的慌亂。他細細地搜索腦海里的記憶,原身對劉子駿的管教頗為嚴格,對劉子駿也抱著利用的心態,甚至刻意塑造威嚴恐怖的形象,讓劉子駿對其又怕又敬,以達到掌控的目的,根本沒有做過任何曖昧出格的事情。
劉子駿見郝瑾瑜一臉“我沒有,你瞎說”的表情,冷笑道,“你想賴賬?”
他知曉郝瑾瑜是異界的靈魂,根本不是原身。但是,既然繼承了原身的記憶和身體,有些賬也該一并認下。
要不是郝瑾瑜執意想要離開,劉子駿也不會出此下策。他想要得到的,無論方法多么卑鄙,都要得到。
劉子駿不急不慢地從暗格里拿出厚厚的一本札記,交到郝瑾瑜手里,冷笑連連:“且看你做過的好事。”
郝瑾瑜疑惑不解地翻看札記。這是……劉子駿的日記。上面記錄著少年劉子駿的日常生活,今日皇帝召他查看功課,沒有回答上來,很沮喪,明日郝瑾瑜訓斥他,很害怕……漸漸地,畫風開始不對。
郝瑾瑜越看越不對勁,臉色驟變,面紅耳赤。上面詳細記述了“郝瑾瑜”和“劉子駿”的情事,文筆俱佳,花樣擺出,比小黃文有過之無不及。
“不對!不可能!你功課不過,我只拿戒尺打了你三下手心,打的根本不是屁.股。”郝瑾瑜一著急說出口,臉更紅了,宛若夕陽的彩霞。
劉子駿看見,心里癢癢的,挑著眉道:“有膽做,沒膽認。事實就在眼前,你還把戒尺插.進我的……”
郝瑾瑜急忙用手捂住了劉子駿的嘴,漲紅著臉,低聲道:“閉嘴!”
劉子駿瞪大了一雙俊朗的大眼,水波婉轉看他,哀怨得很,讓郝瑾瑜恨不得搓掉一身雞皮疙瘩。
他尷尬地放了手,臉連帶著耳朵、脖子像蒸熟的螃蟹,紅透了。
郝瑾瑜忍著羞恥,又往后翻了翻,小聲嘟囔,“這也不是這樣的……這個也沒有……這個根本沒有發生!”
這簡直是郝瑾瑜和劉子駿的同人小黃文,還是大尺度各種play!
不對……札記里面用的不是手,就是道具,還說郝瑾瑜沒有穢根,因此情事格外“兇殘”。可是,郝瑾瑜明明是假太監!
劉子駿見郝瑾瑜一一否認,言辭不像有假,臉色逐漸深沉。難道……
兩人心有靈犀般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眸中讀懂了相同的意思——這些情事都是劉子駿的意想。
郝瑾瑜眼神一亮,劉子駿即便失憶,也不該一點也不記得啊,尤其是看到這些情事,難道沒有丁點懷疑?除非,除非劉子駿同他一樣,也是穿越而來,而且根本沒有原身記憶。
他怎么沒想到呢?他能穿越,旁人不也能穿越?怪不得,劉子駿的性格變化這么大,郝瑾瑜之前一直以為是劉子駿善于偽裝,其實胸腑極深。如今看札記內容,確如記憶一般膽小懦弱,甚至因為長期受郝瑾瑜的教導,加之環境的壓抑,產生了對郝瑾瑜不可宣之出口的扭曲的情.欲……
所以,真正的劉子駿大概率與真正的郝瑾瑜一樣,都死于溺水。
郝瑾瑜掀起莫大的期望,興奮地問道:“奇變偶不變?”
劉子駿:……
“天王蓋地虎?”
劉子駿:……
“宮廷玉液酒?”
“愛你孤身走暗巷?
“高考多少分?”
“你在說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每個漢字他都能聽懂,但組在一起,劉子駿壓根一點也不明白。
郝瑾瑜眼里的光滅了,這家伙不是穿越的?
郝瑾瑜搖搖頭,嘆氣道:“你看我可以隨便地胡說八道,顯然,劉子駿在札記里也可以胡說八道。”
他拍了拍札記,道:“這些都是假的。陛下,也是假……”
算了,劉子駿不是他的時代的人,他是不是真正的劉子駿與他何干呢。
他頓了頓,“陛下,莫用些虛假的東西誆騙我。”
劉子駿慌了身,郝瑾瑜的欲言又止什么意思?他難道也發現自己不是原身?
如果沒有和原身的關系,那豈不是更沒有理由留下他?
該死!搬起石頭砸自己腳,我劉家子孫后代都成了什么樣子!寫這么些東西竟然僅僅是意想?好沒膽量!
“陛下,除非我死,否則你留不住我。”郝瑾瑜把札記還給劉子駿,堅定道。
“你……”
劉子駿又氣又惱,他看了眼札記,又見郝瑾瑜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終于無可奈何。
“朕也不是死纏爛打之人,既然你想走,便走吧。”
“謝陛下。”郝瑾瑜拱了拱手,瀟灑轉身。
“不復相見!”背后傳來劉子駿咬牙切齒的聲音。
郝瑾瑜沒有停下腳步,背影逐漸消失在劉子駿的視線里。
第44章 弟弟
“束總管, 陛下緊急召見我,可出了什么急事?”蔣晏跟在步履匆忙的束才身后,詢問道。
“陛下, 心情不好,大人可要小心回答。”
束才見四下無人,小心附耳說道,“郝大人跑了!郝大人鐵了心要離開皇宮,可把陛下氣得夠嗆。陛下拗不過郝大人,一氣之下放郝大人走了。現在陛下的心情, 簡直雷聲轟轟, 暴雨傾盆啊, 話本里的苦情男主也沒他難受……”
“可又說了很多狠話?”蔣晏皺眉問道。陛下脾氣日常算好,牛起來便會不管不顧。他這個混不吝,在陛下面前都要自愧不如。
束才重重點頭。
陛下氣頭上來, 什么狠話都能說出口,到頭來還不是自己拉不下臉去求郝大人,難受得還是自己。
郝大人是個好脾氣,陛下若能軟著態度哄兩句,沒準能有回轉的余地,何必弄到這等地步。
“蔣晏,春闈準備得如何?”劉子駿臉色陰沉得可怕。
蔣晏收起吊兒郎當的姿態, 規規矩矩行禮,老實回答:“啟稟陛下, 各地考生已陸續抵達京城,破舊的考院也已修整完畢……”
“重點關注的人呢?”劉子駿問道。
“已全部派人盯守。”蔣晏道。
劉子駿手指輕叩桌面, 道:“朕開恩科,務必要辦得漂亮。為了防止出現意外, 有人刻意搗亂,京城要加強守衛,凡沒有過所證明者,一律不得放行。”
“臣遵旨。”蔣晏見劉子駿眉頭緊皺,八卦之心如熊熊火焰,但礙于帝王的尊嚴,只好硬生生咽回喉嚨。
郝瑾瑜已經離宮,陛下緊急召見他,就為了還有月余時間的科舉?陛下,當真坐得穩當。
———
郝瑾瑜與慶云二人出了皇宮,回到提督府前,發現這里早被查封,門可羅雀。他們偷摸從狗洞爬進去,里面荒草雜生,自己的名貴畫作、名貴家具以及各種昂貴收藏被抄得干干凈凈,空空如也。
“劉子駿這心,也夠狠的。”郝瑾瑜感嘆道。
“多虧哥哥深謀遠慮,提前藏了銀兩。”
兩人對視一線,偷偷摸摸前往京城最大的柜房,取出來三千多兩銀票。
郝瑾瑜小心翼翼地揣在懷里,心想,咱高低是個小富豪,下半輩子衣食無憂咯。游覽大好河山,遍嘗美食,再邂逅一些有趣的人……真是迫不及待啊。
此時,天色正午,兩人前往酒樓用午飯。各色美食,不看價格,想點就點。
“辣子雞丁,麻辣兔頭,辣椒炒肉……”郝瑾瑜報著菜名,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在獄中,吃的山珍海味好吃是好吃,可是味道寡淡,吃了兩個多月,真有點受不住了。
“哥,您悠著點,您的胃脘痛可經不起這么吃。”慶云擔憂道。
“沒事,虞蓬都給我看好了,現在可以吃下一籮筐辣椒。”郝瑾瑜擺擺手。
重獲自由之后,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什么?是放縱!今個天皇老子來了,爺也要敞開了吃。
不一會兒,小二去而復返,笑吟吟道:“不好意思,您點的這幾道菜都沒有了。”
“這才晌午……就已經賣完了嘛?”現實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
“對不住二位,大廚昨日忘了備辣椒和麻椒,如今麻和辣的菜色都做不了。不如給您換成母雞湯、銀耳排骨如何?為了表示歉意,本小店還額外贈送您兩碟桂花香糕點……”
聽起來索然無味,但是看在愛吃的桂花糕面子上,郝瑾瑜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郝瑾瑜二人用過午餐,前往京城城郊的公墓。郝瑾瑜的衣冠冢就埋在那里,隔壁是慶霧的墓。
這一點,郝瑾瑜十分感謝劉子駿。在他陷入絕望的情緒中時,劉子駿能安葬好慶霧,并且把二人葬在一處。
郝瑾瑜擺好酒菜蔬果,又將青云劍埋入墓碑前,三鞠躬拜祭過,也不知再說些什么。只愿他們下一世能平平安安,榮華富貴。
“哥哥,有什么打算?”慶云問道。
“煙花三月下揚州,我們去蘇杭賞花賞湖吃美食。”郝瑾瑜笑吟吟道。
兩人一起暢想著往后的美好生活,有說有笑回到京城,卻見京城城門守備森嚴,來往人員皆要出示過所,方能進入。
兩人面面相覷,道:“差爺,我們去城郊山上祭拜,沒有帶過所,能否放我們回去。”
差爺:“讓人給你們家人捎信,把戶籍憑證或過所帶來,便放你們回京。”
這……他們都是皇宮內的太監,哪有什么戶籍憑證?過所更是從來也沒辦理過。
“沒有?!爾等不明肖小,還不速速離去!”差爺橫眉冷對,呵斥驅趕。
眼看天色昏暗,若不進城,只能在野外將就一晚,等到明日直接雇傭馬車離京。但春夜寒涼,郝瑾瑜又大病初愈,實在不宜在野外過夜。
就在兩人躊躇難定之際,一隊人馬在城門前停下。車上下來一人,正是工部侍郎柳閔。
他不確定地看了又看,最終驚呼道:“郝大人——您不是……”
他見郝瑾瑜回頭看他,趕忙快步走到面前,附耳低聲道,“大人,您還活著?”
郝瑾瑜小聲回應道:“圣上隆恩,準我假死脫身,以后天空海闊,哪里都可以去。”
“想不到大人如此豁達,在下佩服。”能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勢中瀟灑抽人,這種灑脫,柳閔欽佩萬分。
“大人,如若不嫌棄,可否到我家中一敘?”
“卻之不恭。”郝瑾瑜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道。
“原來是侍郎大人的朋友,卑職多有得罪。”差爺立刻前倨后恭,為他們讓道。
上了馬車,郝瑾瑜拱了拱手:“我生了重病,休養兩個多月才好利索,竟不知柳兄已升任侍郎,恭喜恭喜。”
柳閔笑道:“還得多虧郝大人。若不是與大人交好,陛下也看不到我這小小的六品官。”
“哪里哪里,我已經不是大人了。柳兄稱呼我名字即可。”郝瑾瑜道。
“大人與我有知遇之恩,怎好……”柳閔見郝瑾面露尷尬之色,想了想,笑道,“既然如此,大人比我虛長幾歲,您喊我一聲柳弟,我稱您一聲郝兄。”
“如此甚好!”
兩人雙手交握,相談甚歡的畫面被如實繪制,展現在劉子駿的案前,氣得他臉色鐵青。
一個弟弟不夠,又來一個弟弟。他到底要認多少好弟弟!
“你干甚吃的?竟然把郝瑾瑜拒在城外!”劉子駿怒斥錦衣衛都督路鋒。
路鋒眼神閃過一抹暗色,苦澀地咽下這個啞巴虧。城衛防守本就不歸他錦衣衛管,誰能想到會阻撓到郝瑾瑜進城。他們本想偷偷解圍,卻不料柳閔先行一步。
皇上如此這般嚴控城門進出,說得好聽為了春闈考生的安全,實則還不是為了攔住郝瑾瑜,不讓他離開。
之前郝瑾瑜處處壓他一頭,行事又冷酷殘忍,唯利是圖。他知道郝瑾瑜所有的卑鄙無恥行徑,他根本不相信此人能仿佛換了一個似的,無欲無求。
這一定是拿捏陛下的欲擒故縱的手段。
在劉子駿耳提面命后,路鋒離開皇宮,按照指示來到柳閔的府邸,詢問暗中保護郝瑾瑜的暗衛。
“情況如何?”路鋒冷著臉問道。
“郝大人與柳閔小酌幾杯后,已然入睡。”暗衛有些擔憂道,“陛下對郝大人的安危看得極重,連吃辣都不準,讓小二換了食譜。如今,郝大人飲了酒,不知道會不會胃痛……”
暗衛從郝瑾瑜入獄后,便開始保護。這一日日跟下來,對郝瑾瑜產生了感情,真情實感擔心郝瑾瑜的安危。
“又不是瓷娃娃,無礙!”路鋒心里憋著氣,低聲對暗衛附耳幾句。
“這……這不好吧。”暗衛猶疑道。“陛下知道了……”
“有何不可?陛下想要郝瑾瑜留下,卻凡事順著對方,這如何留得住人?我這是在幫陛下!”路鋒面色冷凝,寒氣逼人,“你敢不聽長官的命令?”
暗衛不敢反駁,低聲應是。
———
翌日清晨,一聲尖銳的爆鳴響徹天空。
柳閔和慶云聽到動靜,迅速趕過來,只見郝瑾瑜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哥哥!”
“郝兄!”
二人異口同聲。
“完了,全完了。”郝瑾瑜一臉生無可戀的死相,“我的銀票不見了!下半生的依靠全沒了。”
慶云二人聽此也是大吃一驚,他們翻遍了府內郝瑾瑜所有去過的地方,也沒找到銀票。
郝瑾瑜丟了魂一般,眼淚如斷線的珍珠,抽噎道:“云啊,你說我現在跪在劉子駿面前求原諒,他還會給我機會不?”
慶云還是第一次見郝瑾瑜哭成這個熊樣,果然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
郝瑾瑜說是這樣說,回皇宮肯定是不能的。他們沿著昨日的路線,重新找了一遍。待要出城,護軍十分嚴格,沒有過所一律不得離京,即便柳閔搬出自己工部侍郎的身份,也不對郝瑾瑜兩人放行。
“天要亡我!”郝瑾瑜長嘆一聲。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人活著,錢沒了。
第45章 銀票
劉子駿得到消息, 半是幸災樂禍,半是擔憂。這家伙,銀子都能丟。即便跪在他面前, 他可不會輕易原諒他。
錦衣衛負責監視百官,百官的情況,他是知曉的。柳閔為官清廉,貧寒出身,父母早亡,多年積蓄買下京城一角的二進院子, 有三間院子, 一個廚房, 一個雜貨房。平日里自己打掃就行,也沒其他人。
郝瑾瑜在那吃的不好,睡的也不舒服, 劉子駿越想越擔憂。
然而,劉子駿顯然多慮了。
柳閔邀請郝瑾瑜二人住在自己家中,郝瑾瑜不好意思白吃白住,便主動包攬了清掃和一日三餐。
郝瑾瑜孤兒出身,洗衣做飯不在話下。尤其廚藝,簡簡單單的白米粥燒得恰到好處,米粒瑩白, 軟糯清香。用芝麻和花生碎炒出來的芝麻鹽,香得人流口水, 特別配白米粥,還用剩茶做成茶葉蛋, 賣相和口感極好。
“郝兄竟然能把早餐做的如此好吃,不輸京城最有名的早點鋪子。”柳閔手里剝著茶蛋, 嘴上不忘夸獎。
“哥哥厲害!”慶云豎起大拇指。
郝瑾瑜聽此,靈光一動:“兩位覺得我開個早餐鋪,怎么樣?”
“不行!絕對不行!”
劉子駿接收到此消息,對著空氣無能狂怒。他還未體驗過郝瑾瑜為他“洗手做羹湯”呢!
郝瑾瑜這家伙還想著做早點,給其他人吃!再者,賣早點賺的是辛苦錢,子時便要起床操持,睡眠得不到保證,郝瑾瑜剛養好的身子再勞累壞了……
劉子駿背手,煩躁地來回踱步。
本是來匯報工作,遇到暗衛呈報郝瑾瑜消息,不得不中斷匯報,一等再等的蔣晏,此時猶如空氣一般,毫無存在感。
他見劉子駿寢食難安,偏偏又嘴硬假裝不在意的模樣,偷偷翻了個白眼。
“好想殺了柳閔和慶云……”劉子駿半響后,發出感慨。
“陛下三思,郝大人會恨死您的。”蔣晏出聲勸阻。吃醋吃到要殺人的份上,陛下實乃大梁歷代皇帝的頭一位。
劉子駿白他一眼:“用你說?朕難道不清楚?郝瑾瑜性子最是執拗,此事情除非能瞞他一輩子,毫無破綻,否則被他知曉,定然是不可能原諒我。朕從不做賠本的買賣。”
蔣晏無語。陛下還真謀劃過如何殺死柳閔他們……
陛下說是明君吧,形式作風著實有些狠辣,殺人滅族眼都不眨,道德底線也低得嚇人,還常常忍不住口出臟話,實在算不得士大夫心中的明君形象。
說是暴君,又減輕了徭役賦稅,捉拿了貪官,整頓了朝堂……還真是難以評說。
此時,有太監前來稟告,太后的侄女孫玉柔煮了參湯,希望陛下多保重龍體。太后將孫玉柔接到皇宮已有一月有余,結果一次皇帝都沒碰到過,實在沒有辦法,顧不得女兒家的矜持,主動尋理由來見皇上。
劉子駿煩躁地皺眉:“朕喜歡男人,還不夠明顯嗎?”
“郝大人假死,陛下為此不吃不喝,親自守靈,甚至親手刻了碑文,想必宮內無人不知曉。”蔣晏淡然地回道。
當時,陛下親自雕刻“愛妻郝瑾瑜之墓 ”碑文,也不背著人,鬧得朝堂上下沸沸揚揚,皆得知陛下和太監的不倫之情。那時陛下發大瘋,清理很多官員,誅族、抄家、流放……人人自危,不敢觸皇上的霉頭。加上,郝瑾瑜畢竟已經“死”了,還是為救陛下“死”的,死人已矣,即便清正廉潔的官員也睜只眼閉只眼,全隨陛下心意。
得知郝瑾瑜活著,陛下又高高興興親自砸碎了墓碑。說墓碑留著觸霉頭,給砸得稀碎。
蔣晏猜測,陛下仍然選擇坐實郝瑾的“死亡”,并且放任其離開皇宮,也是為了郝瑾瑜的安全著想。無論是孫家,還是保皇派,都容不得皇上愛著一個太監。不僅僅事關皇帝名聲,更是因為這個太監曾經權傾朝野,一手遮天,可以輕易左右整個大梁朝的歷史走向。
劉子駿:“朕不見,朕睡了。”
“陛下,太陽西曬,陽光張揚熱烈得很,此番說辭怕是太過敷衍了。孫姑娘是太后的親侄女,陛下剛登基不久,根基不穩固,孫家又手握兵權,陛下給太后面子,見一面又何妨呢。”蔣晏勸說道。
“朕喜歡男人。”劉子駿看向蔣晏,眼神里流露出不耐煩的銳利,“想辦法把這個意思傳達給太后。”
蔣晏:“微臣明白。”
這是……讓太后換個人選?女人還可以說成聯姻,換成男人,對于孫家這種百年世家來說,著實有些諂媚,傷害世家顏面了。想必要掙扎好些日子,陛下這段時間就可以免受打擾。
劉子駿終于說起正事:“前兩日,欽天監對朕說,今年春末,京城將大雨綿綿,恐有災澇。召集工部、戶部、兵部、吏部用來探討,一同商議疏通河道、加固堤壩、百姓房舍批款修建等等事宜。”
————
柳閔和慶云都不同意他做早點,怕累著他,郝瑾瑜感動歸感動,但總呆在柳家,也不是辦法。
他一邊熟練地把面團揉成饅頭狀,一邊思忖著謀生的辦法。
“哥,水開了。”慶云喊道。
郝瑾瑜把面團一一放上籠屜,開始蒸饅頭:“天快黑了 ,柳閔還沒回來?”
正當郝瑾瑜擔憂之際,門外有人送來柳閔的消息。
皇上召群臣商議正事,要他們連夜拿出可行的方案,并為他們準備房間休息,柳大人差人過來送消息,今夜就不回來了。
知曉此事,郝瑾瑜不禁感慨。劉子駿這皇帝做的好得心應手,還擱皇宮整起頭腦風暴呢。
真是可怕的甲方爸爸。
這幾日靜下心,郝瑾瑜逐漸理清楚一件事情——如今的劉子駿確實不是原來的劉子駿。
至于這個靈魂來自何處,年歲幾何,郝瑾瑜無從得知。但從日常相處來看,此劉子駿精于陰謀算計,面對大場面也絲毫不漏膽怯之色,且在沒有原身記憶下能夠十分適應皇宮生活,上一世該是生活在古代的非富即貴的人物,沒準可能還是帝王呢。
細細想來,劉子駿從頭到尾都和原身沒有交集,他愛的人就是我。
得出這樣的結論,郝瑾瑜是欣喜的。但這欣喜如無根之水,流淌著流淌著,就消散了。
皇權,劉子駿甘之如飴。歷史上多少帝王能獨鐘情一人?根本不可能。他和劉子駿不是一路人。
往事種種如云煙,從此不再有交集,也不必掛懷在心。
郝瑾瑜將這些糟心事拋之腦后,認認真真地蒸饅頭。饅頭白白嫩嫩,每一個都顯示出創造者的簡單快樂。
午夜,萬籟俱寂。偏居一隅的柳宅,人影綽綽,又悄無聲息。
劉子駿輕輕打開房門,來到郝瑾瑜床前。他借著傾灑的月光,用眼睛仔細描摹郝瑾瑜的五官,煩躁的心緒逐漸變得安定溫暖。
對郝瑾瑜,他生氣嗎?自然氣得想殺人。但是,郝瑾瑜還活著,那些氣憤、傷心、無奈也變得無足輕重了。沒什么比人活著更重要,哪怕郝瑾瑜不愛他。
劉子駿眼神溫柔,有些撒氣地捏了捏郝瑾瑜的臉頰。
溫暖而又柔軟的觸感,是他好不容易養出來的。劉子駿滿懷驕傲,可不能瘦下去啊……作為曾經的乞丐,在劉子駿眼里,削瘦的體格代表著貧窮、饑餓、毫無反抗之力,現在白白嫩嫩的、精神百倍的郝瑾瑜就是他最喜愛的模樣。
翌日,郝瑾瑜起床,發現一只鞋不見了。他趴下來,望向床底尋找,發現丟失的鞋子同時,還發現了一匝銀票!
這難道是他丟的銀票?可是,床底之前他翻找了呀。
肯定是那種“怎么找都找不到,不找的話,東西一下就會出現”的定律,丟失的物品去了平行宇宙旅游回來。
郝瑾瑜高興的地胡思亂想,伸直胳膊,堪堪夠到銀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銀票拿出來。
他雙手發抖,數起銀票,總共三千一百兩。
奇怪,他的全部家當是三千一百兩五十個銅板,全丟了。這錢怎么差五十個銅板?難道散落在床底?
秉承著不浪費任何一個銅板的精神,郝瑾瑜拿著掃帚,費勁巴拉把床底掃了個干凈,愣是沒發現剩下的五十個銅板。
郝瑾瑜的觀察力一向敏銳,他越翻看銀票,越發肯定這不是自己的銀票。銀票的開戶錢莊和他的并不是一家,前者是匯達錢莊,他的是匯通錢莊。對于自己的銀票,他可是認認真真看過的,不可能記錯。
難道……
是柳閔?柳閔不忍心看到自己身無分文,故意把自己的銀票偽裝成他丟失的銀票,免費送給他。
柳閔這家伙……不會是個貪官吧。
郝瑾瑜不著調地想著,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還以為柳閔這小子窮得早餐只能喝白粥呢。
忽然,外面傳來慶云大呼小叫的聲音。
“哥——快來啊!咱們招賊了!昨天蒸的一籠大饅頭全不見了!”
第46章 糯米
直到翌日晌午, 柳閔才神色疲憊地回到住處。
對于多出來的銀票,柳閔哭笑不得:“郝兄覺得我有這個能力貪墨三千多兩嗎”
“沒有。”郝瑾瑜眨眨眼,笑道, “開個玩笑。”
“三千兩不會為了買一籠饅頭吧。那咱不是遭賊了,咱是遇見財神爺了。”慶云笑吟吟道,“反正這銀票是在床底發現的,即便按大梁律法,銀票也屬于我們。感謝財神爺,正好我們不用費力掙銀子了……”
“我自有辦法將財神爺找出來。”
排除柳閔, 郝瑾瑜心中有了思量, 把銀票揣進懷里放好。
“今年的春末夏初恐有百年難得一遇的洪災。水庫興修、河道疏浚、還有屋舍加固等等工作, 都需要工部參與。我估計有得忙,三天兩頭不回家也是有可能的。大家不必等我吃飯了。”
柳閔形色匆匆,沒來得及吃午飯, 便又離開。
國家大事為重,郝瑾瑜也不好勸些什么。早上蒸了糕點,郝瑾瑜讓柳閔帶著吃,墊墊肚子。
他吃過午飯,在庭院里的棗樹的陰影下,睡在躺椅上,吹著和煦的春風, 美美睡了個午覺。叮囑慶云在家收拾院子,自己出門去買晚飯的食材。
在市集溜達了兩圈, 買好所需要的食材。溜達溜達著,走進偏僻的小巷, 忽然間暈倒在地,菜籃里的茄子滾落一地。
躲在暗處的兩名暗衛見此, 都一機靈。其中一人急不可耐站起身:“郝大人怎么突然暈倒了?難道有什么隱疾?”
“衛五,你別沖動。我們在觀察一會,看大人能否醒來”衛六勸阻道。
衛五只好再次隱在暗處,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郝瑾瑜始終一動不動。
“郝大人如果出了意外,咱倆都活不了。”衛五著急起來。郝瑾瑜在新帝心中什么份量,全朝堂無人不知曉啊。
衛六思忖片刻,“我去找個大夫過來。”
“這附近哪里有醫館?郝大人都暈了,我們瞧瞧把大人送到醫館,醒來之前離開,他不會知曉我們。”
衛五說完,直接沖了過去。
衛午見郝瑾瑜一動不動,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鼻息。就在這時,郝瑾瑜眼里睜開眼,促狹地笑道:“謝謝哈。”
衛五被嚇得打了個激靈,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反應極快:“我只是路過,看你暈倒,想扶你起來。”
郝瑾瑜狡黠地問道:“暗衛十七組,我怎么沒見過你路鋒新招的叫什么名字”
“我……不是。”衛五道。
這一秒的猶豫,打消了郝瑾瑜最后一絲懷疑。年輕到底是年輕,略微一詐就詐出來了。
“讓路鋒告訴皇上,我要見他。”郝瑾瑜直言不諱道。
“我沒有,我不是……”
衛五還要狡辯,見郝瑾瑜眼神篤定,似笑非笑看他,最終放棄掙扎:“好的,郝大人。”
郝瑾瑜起身,拍拍手,從懷里拿出油紙包好的糕點,塞到衛五的手中:“糯米糍粑,我自己做的。這段時間,辛苦你們保護我……"
“不要不好意思,拿著,很好吃。”
"謝……謝謝。”
衛五雙手不知所措,笨拙地接過兩包糕點,嗖地一下,飛沒了影。
郝瑾瑜向遠去的身影揮了揮手,彎腰去撿掉落的茄子。
“我死定了。”衛五懷里抱著糯米糍粑,哭喪著臉說道。
“郝大人不愧曾執掌暗衛,你我都被他給騙了。”看著人畜無害,實則心思敏捷。衛六打開油紙包,拿了一塊糯米糍粑放入嘴中,吃得津津有味。
“你還有閑工夫吃?被手無寸鐵的保護對象發現,簡直丟盡了暗衛的臉面。路大人會殺了們吧……
衛五話還沒說完,就被衛六塞了一口糯米糍,頓時眼睛閃閃發光,言語含糊:“好次。”
“身為暗衛,死是注定的,或早或晚而已,兄弟會陪著你一起。”衛六拍拍他的肩膀。
衛五癟癟嘴,感動的情緒還在心中醞釀,卻發現衛六一口一個糍耙,吃起來不帶停。
“你吃太多了!咱們一人一個。”醞釀的情緒瞬間煙消云散,你一個我一個地數起了糍耙。
———
路鋒聽到衛五的匯報,怒罵道:“廢物。”
郝瑾瑜統領過暗衛,人員基本全認識。為了防止徇私,特意提拔了這兩只菜鳥。雖然沒經驗,武功卻是極高的,沒想到不出半個月就被發現了。
“大人……郝大人,托我給您送的糕點,郝大人親手做的。”衛六戰戰兢兢地雙手奉上糕點。
他想毒死我?這是路鋒的第一反應。轉念一想,郝瑾現在無權無勢,依他縝密的心思,不會如此光明正大地坑害他。
路鋒邊想邊拆開了油紙包,白嫩軟糯的糍粑出現在他眼前。
難道是借用糍耙的軟糯來嘲笑我?說我軟弱?!
路鋒生氣地想著,捻了一塊糍耙放入口中,軟糯的米香夾雜著紅豆沙的綿密清香,味道確實極好。
這閹官何時有這等高超的廚藝了?
不對!這狗閹官根本不會下廚!別說精致的糕點,燒個白粥都不會。作為曾經的下屬,路鋒清楚記得狗閹官十指不沾陽春水,十分討厭廚房的油煙味。
從入獄算起,差不多三個月。郝瑾瑜的一舉一動都被繪制成圖畫,呈報上去,作為暗衛首領,他自然也一一看過。
如今回想起來,這人的性格反差太大了!
再者,哪有死了十五日還能復活的人?除非借尸還魂。雖然匪夷所思,卻能極好地解釋緣由。
郝瑾瑜讓衛五給他送來糕點,并且強調是“親手”做的,所以這是故意透漏自己并非真正的郝瑾瑜……
路鋒越想越覺得可能,他掰開糯米糍,紅豆沙糖心流淌著……
明白了,這是暗示他郝瑾瑜已經換了芯。表面是糍粑,其實芯里是紅豆沙。
可是,為何要向他表明身份?不怕他向皇帝告發,燒死郝瑾瑜這個異端。
路鋒百思不得其解,決定親自去會一會“嶄新”的郝瑾瑜。
路鋒到的時候,正好趕上飯點。對于他的突然出現,郝瑾瑜微楞了下,隨后笑著招呼他一起吃飯:“地三鮮、小雞燉蘑菇、白菜豬肉燉粉條,還有熱騰騰的烀餅子,浸了雞湯,味道好極了,一起坐下來吃。”
路鋒瞧著熱情洋溢的郝瑾瑜,知曉他極有可能不是之前的狗閹官,不知為何升起了一絲憐憫之情趣。靈魂重生到殘缺之人身上,多少有點可憐。
這般想著,黑臉也擺不下去了。此時,郝瑾瑜還幫他擺好了碗筷,斟了一碗糯米酒釀。
“我親手釀的酒,嘗嘗。”
二人共事多年,郝瑾瑜多少知曉路鋒的為人愛好。此人睚眥必報,心眼極小,對什么好像都看不上,唯獨有點嗜酒的愛好。
米酒的香味撲鼻而來,路鋒鼻子動了動,乖乖坐下。
飯桌上說話,消解了嚴肅和尷尬。郝瑾瑜邊吃著餅子,邊問道:“皇帝不想見我?”
路鋒放下酒碗,問道:“我還未與皇上稟告。不是你讓我來的嗎?”
“啊?此話怎講?”郝瑾瑜一頭霧水,夾了塊雞腿給路鋒。
雞腿醬色很足,泛著油光。路鋒抿了抿唇,看了一眼旁邊埋頭苦吃,頭也不抬的慶云。
“慶云,我結拜兄弟,自己人。有話直說。”郝瑾瑜說道。
這氛圍十分古怪,好像自己和他一路的。路鋒憤憤咬了口雞腿,別說,真香!
既然郝瑾瑜自己不在意,他也沒什么不可說的。再說,慶云近身伺候那么多年,不可能發現不了異常。
“我把暗衛都支遠了。你實話實說,除了你、我、他,沒人知曉。”路鋒分別指了指郝瑾瑜,他自己,還有慶云。
“啊?你在和我打什么啞迷?”郝瑾一頭霧水。
“明明是你在同我打啞迷!”路鋒磨了磨牙。
看在酒的份上,路鋒繼續道:“你送我糍耙……還特意托人告訴我是你親手做的,何意?”
郝瑾瑜腦子一轉,身體往后撤了撤:“你該不會以為我在追求你吧?”
“何為追求?”路鋒不解。
“就是喜歡你,送你各種東西,向你求愛!”郝瑾瑜道。
路鋒一口酒全噴了:“你他娘的放屁!”
慶云眼疾手快,護住了路鋒面前的雞和肉,老大不愿意道:“說話就說話,不要糟踐食物。”
路鋒把酒碗重重一放,忍無可忍:“你不是郝瑾瑜!郝瑾瑜是不是已經死了?你送糯米糍耙給我,是不是在暗示郝瑾瑜這份軀體早換了芯子?”
“我確實不是郝瑾瑜。”
郝瑾瑜雙手一攤,攤牌了,不裝了。
“但是,我要義正言辭地表明,我送你糯米糍耙純粹是想求你向皇帝帶話。”
“你這人……你這人……”路鋒“你”了半天,冒出一個詞,“神經!”
敢情自己悟了半天,屬于歪打正著。
“去年秋,郝瑾瑜落水,醒來后我就成了郝瑾瑜。其實,我生活的時代……”郝瑾瑜開始侃侃而談,把自己憋屈在心底的話,把自己對故鄉的思念,借著酒勁全傾訴出來。
路鋒和慶云聽得一愣一愣,從未想過還有這樣的世界。月亮瞧瞧爬至夜的正空,一壇壇糯米酒也見了底。
翌日,路鋒從宿醉中醒來,頭疼欲裂,還發現自己躺在郝瑾瑜的床上,蓋著郝瑾瑜的被子。
此時,郝瑾瑜推門而入,笑吟吟道:“鋒弟,你醒了?快起來吃早餐!”???誰他媽是你弟弟!
第47章 和解
郝瑾瑜笑容溫暖燦爛, 晨光映照著他的臉,泛起淡淡的光芒,全然沒有路鋒記憶中狗閹官的影子。不知道是不是昨夜郝瑾瑜描述的異世太過美好, 或者晨光照射的原因,路鋒覺得此時的郝瑾瑜就像西域來的珍寶,或者天上掉落的仙子,珍貴美好得不真實。
這想法一閃而過,雞皮疙瘩頓時起滿了身。
好惡心,我定然是瘋了。路鋒惡寒地搓了搓手臂。
“我們昨夜可結拜為兄弟, 酒醒后不認證可不是大丈夫所為。”郝瑾瑜以為路鋒想要耍賴, 笑瞇瞇地說道。
身為稱職的客戶經理, 和客戶拼酒也是自己職責之一。原來身體不好,又長期出于緊繃的環境,害他沒有余力發揮特長。
路鋒人菜癮大, 他不過使出三分功力,喝倒他不費吹灰之力。
“誰和你是兄弟。”顯然,路鋒很不適應郝瑾瑜如此親昵的語氣。
雖然滿臉不情不愿,身體還是很老實地坐到了飯桌前。
今日的早餐格位豐富。咸香的皮蛋瘦肉粥,加上豬肉大蔥的大包子,香氣撲鼻,咬一口, 汁水充斥口腔,瞬間打開塵封一夜的味蕾。
“陛下什么意思?為何派人監視我?”郝瑾瑜問道。
吃得正香的路鋒警惕起來, 看著一臉真誠發問的郝瑾瑜,頗有些無奈與悶氣。以前的城府都喂了狗嗎?就如此直白地問他。
“休想從我口中套話, 你想知道,直接去問陛下。”飯也吃得差不多了, 路鋒起身打算離開。
“等等!”郝瑾瑜拿出一壇酒,遞給他,“桃花釀,桃花和糯米釀的酒,拿回去喝。”
路鋒眼神閃過掙扎,沒抵得住美酒的誘惑,艱難擠出一句:“多謝。”
“鋒弟慢走,沒事來玩。”郝瑾瑜揮揮手,熱情地送客。
一直寡言旁觀的慶云,待人走后,低聲問道:“我們之前和他可不對付,哥真的覺得他不會趁機加害我們,甚至會和我們成為朋友?”
“之前,我和他有利益沖突,如今我身無一物,于他而言,沒有任何危險和利益沖突。再說,之前和他有仇的是郝瑾瑜,我和他可從沒有過什么不愉悅。我們會成為朋友的。”郝瑾瑜回道。
———
路鋒剛回到住處,便接到了皇帝的消息,讓他進宮。
此時,陛下正在用膳。偌大的檀木餐桌上,唯有兩碟咸菜。皇帝手里握著雪白的大饅頭,一口饅頭一口咸菜,吃得津津有味。
看到此等情景,路鋒不覺把頭低得更深了些。這饅頭是前夜陛下從郝瑾瑜那里偷……咳咳……拿來的。
路鋒舔了舔唇,回憶起今早皮薄餡大的豬肉包子。
“郝瑾瑜如何了?”劉子駿問道。
路鋒跪地:“啟稟陛下,臣等無能,郝大人發現了我們的暗衛。”
“什么?!”劉子駿驚得站起身,罵道,“一群廢物。”
“郝大人托臣給您帶句話,他想見您。”路鋒趕緊說明最重要的部分,避免繼續挨罵。
“他想見朕?”劉子駿緩緩坐下,神色平常,眼睛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朕是他想見就能見的?告訴郝瑾瑜,朕說過不復相見。”
劉子駿說罷,繼續吃饅頭。這饅頭雖然過了兩天,熱一熱,還很松軟,好吃。
“陛下說得有理。昨日,臣與郝大人見面了,郝大人情真意切地想要見陛下,為此留臣用了晚飯。”
整個事情沒說謊,只是過程一筆帶過而已。路鋒不敢欺騙皇帝,但更怕皇帝知曉他和郝瑾瑜勾肩搭背,一怒之下閹了他。和閹官稱兄道弟,已經是恥辱,可不能真做了閹賊。
“郝瑾瑜說了什么”劉子駿問道。
“他未與臣說……”路鋒道。
劉子駿嘴角翹了翹:“也罷,他與你關系不好。”
路鋒心底劃過一絲小小的不愿意。礙于帝王權威,回答道:“陛下說得是。因此,臣以為陛下親自去見郝大人,方能明白郝大人意欲何為。”
路鋒撇了一眼劉子駿手里的大白饅頭,道:“臣以為陛下可以選擇用膳時間過去。”
“為何?”劉子駿好奇地問道。
路鋒:“郝大人愛吃,氛圍也比較輕松。”總不能說陛下只能啃個大白饅頭,太過可憐了吧。
劉子駿聽取了意見,擺擺手:“那就午膳。”
———
借著午睡的名義,劉子駿悄無聲息地出了皇宮,來到柳閔家。掐的時間不太準,郝瑾瑜剛起鍋燒柴,煙氣正熏得他直皺眉。
“皇上來得這么快?”郝瑾瑜詫異地脫口而出。
劉子駿反駁:“不是你著急見朕?”
“陛下說的是。”郝瑾瑜客客氣氣,恭敬疏遠的樣子,劉子駿不耐地皺了皺眉。
說話間,剛升起的火光滅了,煙氣愈發濃厚,嗆得郝瑾瑜眼淚直流。
劉子駿向前幾步,把郝瑾瑜從濃煙里拉了出來。
“你生火方式不對,站一邊。”劉子駿蹲下身,撿起散落在灶前的小樹枝和枯葉子。打了三兩下火石,便點燃了火,燒著枯葉子和小樹枝。看著火勢狀況,慢慢添加木柴,火很快燒旺。
這系列動作看得郝瑾瑜目瞪口呆。他本以為穿來的劉子駿非富即貴,沒想到還會生火。郝瑾瑜忍不住好奇,劉子駿前世到底什么身份?
但他還是按耐住了這份好奇心。若是劉子駿知曉自己已經識破他異世的靈魂,會不會殺了他,也很難說啊。
“水開了!”劉子駿提醒愣神的郝瑾瑜。
“哦哦哦。”郝瑾瑜趕忙把圓滾滾的餃子放入大鍋內。
“你找我何事?”劉子駿低頭專注看火,也不看郝瑾瑜。
“我床底下的銀票是不是你放的?你派暗衛跟蹤我,肯定知曉我之前丟了銀子,除了你,我想不到其他人。”郝瑾瑜用勺子攪動著大鍋內的餃子,看著圓滾滾的大肚皮上下翻滾。
劉子駿彎了彎眼睛:“全當我付錢買一籠饅頭了。”
郝瑾瑜加大力氣翻餃子,聲音大了幾分:“為什么偷我銀票?”
劉子駿燒火棍一丟,生氣地起身,站到他旁邊,一字一句反駁:“誰偷你銀票?我偷了你銀票,然后再給你銀票!我有病啊?”
“也許你良心發現了呢。”郝瑾瑜怒氣沖沖,“我銀票藏得小心翼翼,怎么說不見就不見?”
“你又去酒樓,又上山,又和人推杯換盞,這走走那走走,自己丟了,怪到我頭上!郝瑾瑜,我怎么沒發現你這么蠻不講理?不不不,我早該發現的!從你頭也不回,非要離開皇宮就該知曉,你就是個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的狗東西!”
劉子駿委屈得眼眶都紅了。
郝瑾瑜氣得把勺子一撇,憤憤道:“到底誰是狗東西?疫情時候,我豁出命救你。花光了家底,替你籌銀兩,幫你辨忠奸!你倒好,做任何事情可有問過我的感受?表面同我卿卿我我,實則忌憚我的暗衛勢力,恨不得將我斬草除根!
老子大人有大量,不和你們玩了,走了。你也要派人監視我。你有沒有點良心?你的良心才被狗吃了!”
劉子駿氣得直吸氣:“你說的屁話。我何時對你斬草除根?要不是我養的好,你還在牢里氣喘吁吁?半死不活呢。暗衛,你想要,你重新拿回去啊。”
“老子不要!我才不傻呢,真要一直把持暗衛,那你牢里的山珍海味還不全都下了毒,死不得不能再死了。”郝瑾瑜冷笑連連,“說破了天,皇位比我更重要。只要我大權在手一天,你就會想法設法弄死我。”
“我從未想過殺你。”劉子駿張了張嘴,氣勢弱了下來,“我是皇帝,我需要權力在手。如果不是皇帝,那我也不再是我。”
“你說的對。如果我妥協了,留在皇宮,那么我也不再是我。”郝瑾瑜回道,“我們都無法放棄自己,所以就放過彼此吧。”
兩人對視,劉子駿從郝瑾瑜眼里看到堅定,像高山,像大海,絕不會被動搖。
“哥——餃子好了嗎?”慶云從房間出來,抱著蒜臼。
僵持的兩人聽到聲響,一人蹲下假裝燒火,一人握起勺子,假裝翻滾餃子。
“艸!我餃子煮爛了!”郝瑾瑜一聲驚呼。
得——白剝了半個時辰的蒜,搗了半個時辰的蒜。慶云無語至極。
片刻后,三人坐在飯桌錢,眼前一人一碗餃子餡皮分離湯。肉餡讓白湯表面浮滿了油花,肉餡分崩離析,和破碎的餃子皮混合在一起,躺在碗底。
餃子向來是團圓的象征,如此這般,似乎寓意著難以圓滿。
劉子駿率先拿起碗,吃了起來。面皮的麥香,混著豬肉蘿卜的咸鮮,喝起來也十分不錯。
“好吃。”劉子駿喝光一碗,空碗往前一遞,“再來一碗。”
郝瑾瑜的臉色緩和了幾分,接過碗,又給他盛滿。
“你把暗衛撤了。”郝瑾瑜心平氣和道。
劉子駿解釋道:“暗衛不是為了監視你,而是保護你。明面上你已經死了,但是保不齊有些人知曉你還活著。郝瑾瑜之前得罪那么多人,多少人想你死。以你我之前的關系,多少人想要劫持你來威脅我?這些因素,我不得不考慮。”
“我可以離開京城。”郝瑾瑜反駁道。
劉子駿氣笑了:“離開京城,離開我眼皮底下,豈不是死得更快?你還真如自己所說的那樣不怕死。”
郝瑾瑜被懟得臉色微紅。死確實不怕,但也不能被旁人害死吧,那也太窩囊了。
“我難道要一輩子留在京城,受你保護?!若是那樣,還真不如死了。”
這話說得扎心疼。劉子駿眼眸微斂,“兩年,最多兩年,沒有人再會傷害你。”
話說到這份上,他再執意出京,倒顯得無理取鬧。郝瑾瑜沉思片刻,說道:“可以。但是不能讓暗衛無時無刻匯報我的動態給你,不然,這就是監視。”
劉子駿恍然覺得心下一空,但還是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還有,這些銀票,你拿回去。我不需要。”郝瑾瑜把三千兩銀票遞了過去。
劉子駿接了,搭眼一瞧,說道:“少了一百兩。”
“唉……你這人……”郝瑾瑜磨了磨后牙槽,“你吃我饅頭,不要錢的啊!”
這還是第一次見郝瑾瑜吃癟,臉頰氣鼓鼓的,真可愛。
劉子駿眼底帶了笑意,半開玩笑道::“黑心商人。”
郝瑾瑜自覺理虧,不搭理他,低頭喝湯。
喝了兩碗餃子湯,劉子駿再沒有呆下去的理由,他依依不舍地起身,道:“我該走了。”
郝瑾瑜有一瞬間的惘然。劉子駿的心平氣和,讓他明白,劉子駿怕是真要放手了。
郝瑾瑜抿抿唇,緩緩開口:“謝謝你。”由衷地。
雖然兩人的初戀似乎沒開始過,也結束得有點慘烈,但終究遇到了不算壞的人。
劉子駿耳朵動了動,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該如何回答。在愛情面前,他不過是笨拙的初學者。
郝瑾猛然想起什么,從桌子下拎出一壇酒:“桃花釀,你帶回去喝吧,我自己釀的。”
分手禮物……郝瑾瑜覺得自己也是個敞亮人,主打一個“做不成戀人做朋友”。
劉子駿雙手接過,笑道:“我還是第一次收到親手做的禮物。”
郝瑾瑜也笑笑:“招待不周哈。”。
劉子駿搖搖頭:“餃子很好吃,希望有機會還能吃到你做的菜。”
“一定,一定。”郝瑾瑜心虛地敷衍。
待劉子駿走后,郝瑾瑜呆坐了好一會,出神地望著天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慶云收拾好碗筷,過來小聲安慰:“哥哥,凡是往前看,最重要的是我們兄弟在一起。”
什么皇帝不皇帝的,都比不上我小云云!慶云內心驕傲不已。
“后悔啊后悔……”郝瑾瑜喃喃自語。
慶云臉上寫滿“問號”:“啊?哥,事情做絕了,你后起悔了?”
“不是這個。我怎么這么意氣用事,把銀票還回去了呢?那可是三千兩啊——我這一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掙到這么多銀子。”
郝瑾瑜咬牙切齒,“都怪劉子駿!身為皇帝,不該視金錢如糞土嗎?擺出一副不屑的模樣,說既然不要,那扔了燒火罷。這樣,我不就能名正言順把銀票留下來。”
“都是劉子駿的錯!分手,是無比正確的選擇。”郝瑾瑜做出重要總結。
第48章 失憶
劉子駿當真不再要求暗衛記錄郝瑾瑜的日常, 有時候他也在想,兩人是否真的合適。郝瑾瑜說得沒錯,兩人都不會退讓。劉氏皇朝再墮落腐朽, 他不可能置之不顧,也不可能讓皇位于他人。而郝瑾瑜顯然也并不喜歡皇宮。那么,各自安好似乎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過了幾日,蔣晏稟告,他留意的人已經抵達京城。他喬裝打扮,與蔣晏來到那人下榻的好再來客棧。
客棧規模不大, 開在行商出沒的地界, 人員來往眾多。兩人尋了雅間坐下, 點了幾碟家常菜。
蔣晏介紹情況:“陛下,薛天安就住在這里,準備參加今年的武試科舉。自從, 他的父親薛大將軍病死后,他們家的生活一落千丈,薛天安上京考試的費用都是他的母親借的娘家。臣已經去薛天安的老家打聽過,薛天安為人正直,武藝高強。如不出意外,應當是今年的武狀元。”
今年恩科取仕,分文武。文科, 由蔣晏任主考官。而武科,則有太后的哥哥孫佑常負責。
孫家掌握天下兵馬, 孫家三弟孫佑興是駐守邊關的大將軍,如果恩科招收的再是孫家門徒, 這劉氏天下改姓孫得了。
而薛天安則是擊碎孫家兵權的關鍵。其父縱橫兵場數十年,威望極高, 但是被孫家誣蔑陷害,被奪去兵權,貶為庶民,病逝而亡。
如今孫家掌握兵權,到底才五六年光景,根基不穩固,遠不如薛家的威望。薛天安是薛老將軍的獨子,如果他能獲得武狀元,予以重任,假以時日,可成為扳倒孫家的重要力量。可以說,此次提前兩年的武舉就是為了薛天安而設立的。
當然,前提是他不出“意外”。
蔣晏繼續說道:“陛下放心,我們已經安排了暗衛保護他的安全。而且這小子頗為聰明,他知曉孫家可能對他不利,所以改了名字‘薛鐵柱’參與報名,并且用的是母親娘家的戶籍。所以,孫家現在還不知曉薛天安進京。當然薛鐵柱還不知此次的主考官是孫佑常,否則可能就不來了。”
兩人正說著,薛鐵柱便走進了大堂。他身形高大,面如冠玉,長相俊俏,瞧著倒是個貴公子模樣,不過身上穿著青布麻衣,袖口補了補丁,但整潔干凈。
劉子駿向蔣晏使了個眼色。
蔣晏起身,扯了扯衣領,露出白皙的脖頸,拿起酒壺,往臉上、衣領潑了潑,隨后手里端著酒杯,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搖搖晃晃走了出去。
“紈绔子弟。”劉子駿笑了笑,端起酒杯,欣賞一場好戲。
蔣晏跌跌撞撞,一下撞到薛天安懷里,酒灑了薛天安滿懷,酒杯咔嚓落到地上,碎成幾瓣。
“臭小子,不長眼!”蔣晏惡人先告狀,一把揪住薛天安的衣領。
我的天?這也太高了!是巨人嗎?身形修長的蔣晏不得不仰頭看對方。
薛天安皺了皺眉,道了一聲:“抱歉。”
“什么?包子?!你說誰是包子呢!”蔣晏繼續無賴,叫囂著罵道,“哪里來的窮寒酸,擋爺的道。”
他二話不說,想要揪著薛天安打,卻被一雙大手摁住揪著衣領的雙手,任憑他如何使勁,也抽不出手。
薛天安臉色陰沉,低頭看他,忍著怒氣道:“我說,對不起。”
說罷,突然松開了手。蔣晏本在用力抽手,薛天安突然松手,他沒來得及收力,往后踉踉蹌蹌,摔了個屁股墩。
此時,看熱鬧的眾人哄堂大笑。這一笑,把蔣晏徹底惹毛。他爬起身,怒罵眾人:“笑你們個奶奶腿!”
“小弱雞,就不要找事了。”
“就是,人家公子對你多客氣,還不知感恩……”
旁邊的人議論紛紛,紛紛指責蔣晏。
巧了,蔣晏在翰林院就被同僚唾棄,實在沒臉沒皮。這些話,他也全然不覺得有什么不好意思,耳旁風一般。
他擼起袖子,對著薛天安揮拳,嘴里叫囂著:“敢惹老子,揍死你!”
薛天安一側頭,躲開攻擊。他不想惹事,道:“賠你銀兩。”
“賠你個大孫子!”蔣晏邊罵邊動手,嘴上臟話不斷。
在雅間看熱鬧的劉子駿聽到他的話,不覺也皺了皺眉:“地痞無賴。”
沒想到薛天安武將世家,為人竟也能隱忍,瞧著確實是個可造之才。
就在這時,劉子駿余光瞥到內堂一角,露出個毛茸茸的圓腦袋。此人眼睛瞪得圓溜溜,閃爍著看熱鬧的好奇和喜悅,手里還拿著削了一半皮的土豆。
郝瑾瑜!他怎么在這里?
劉子駿心臟猛然驟停,而后怦怦跳得極快。他快步走了過去,一把抓住郝瑾瑜的手腕,將人扯回后院。
起初,薛天安只是躲避,但蔣晏實則罵得太難聽,再這么下去,祖宗十八代都要被他罵個遍。為了堵住對方的嘴,不得不開始反擊。隨后發現對方身手靈活,竟也是武藝高手,不得不開始認真。兩人你來我往,且都不是花架子,拳拳到肉。周邊看熱鬧的人紛紛躲避,板凳桌子砸了一地。
“報官——報官——”突然,有人喊道。
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了手。
蔣晏理了理被人扯開,露出小半胸膛的衣領,笑嘻嘻道:“打架就打架,扯人衣領,真不要臉。”
薛天安瞥眼正好瞧見白皙如雪的皮膚,不知是不是被蔣晏的無賴氣得,臉色通紅:“你才是無賴!”
“掌柜,賠你的桌椅板凳。多的銀兩,請大伙喝酒!”
蔣晏爽快地掏出百兩銀票,用手指了指薛天安,笑吟吟道:“就是沒他的份!”
這人……薛天安的怒火再次被點燃,問道:“閣下,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施乃牒。”蔣晏眨了眨眼,瀟灑轉身,返回雅間。
薛天安喃喃自語:“施乃牒,施乃牒……”他家并不認識什么姓施的人。
旁邊的大爺看不下去了,提醒道:“傻小子,他在罵你呢……施乃牒,是嫩爹。”
薛天安再難忍下這口怒氣,徑直走進雅間。
陛下不見了!
蔣晏見雅闃無一人,正抓耳撓腮地疑惑呢。
“你這人到底有何目的?”薛天安問道。
蔣晏本有意引薛天安來見陛下,此時陛下不在,他也不好直言,更著急尋找。
“我還有事,等有空再見。”蔣晏說著就要往外走,被薛天安攔住去路。
正在二人糾纏之際,后院里,劉子駿和郝瑾瑜又吵起來了。
郝瑾瑜見到劉子駿,詫異了一瞬,繼而生氣道:“你跟蹤我?我們不是說好了,你不再監視我的日常。”
劉子駿被誤會,臉上的擔憂轉為冷笑:“別往臉上貼金,我有事才來這里。”
“皇帝陛下來這嘈亂的小客棧?”郝瑾瑜疑惑。
“看到剛剛和蔣晏打架的人了嗎?他就是我此行的目的。”
劉子駿將事情原委告知郝瑾瑜,抿了抿唇,問道:“你又來這嘈亂的小客棧干嗎?”
郝瑾瑜指了指地上浴桶似的大木盆,里面泡滿了大大小小的土豆:“打工。”
“打工?洗土豆?”劉子駿不解。
“幫廚。”
郝瑾瑜坐到浴桶旁邊的小馬扎上,笑吟吟道,“我打算開個小客棧,所以來這里做市場調研。這家客棧規模小,人流量大且人員來自五湖四海。我可以在這了解各地人員的餐品愛好,以及住宿情況。比如什么價位的房間最受喜愛,什么價位的菜品最受歡迎,各地都比較能接受的菜是什么?按照人流計算,客棧成本和利潤多少……”
“你還真是說干就干。干什么不好,做這么累的伙計。”
劉子駿心臟針扎似的,奔涌著異樣的情緒。他知曉,這種情緒是心疼。
“如果你收下三千兩銀票……”
啊!扎心了老鐵。
郝瑾瑜悔恨無比,但故作瀟灑地說道:“無論多少銀兩,我總是要干些營生。”
其實內心瘋狂OS,三千兩省著點花,一輩子可以躺平。但是,頭可斷血可流,在前任面前不能低頭。
郝瑾瑜咬著牙,裝也要裝得云淡風輕,不食嗟來之食。
劉子駿沒說話,在他旁邊尋了個小馬扎,奪過郝瑾瑜手中的刀子,麻利地開始削皮。
“你調查得如何?各地的人都喜歡吃什么?”劉子駿問道。
“土豆絲,絕對是酸辣土豆絲。”郝瑾瑜憤憤地看著滿盆的土豆,“我來這剛五天,土豆削了快一千斤了。”
該死的土豆,我再也不吃土豆絲了。
劉子駿眼皮一抬,正好發現郝瑾瑜的雙手磨起了泡。
這個人離開自己幾天,就吃了這么大的苦。如果郝瑾瑜遠離自己,不知還要受多少苦。
劉子駿卷起袖子,削土豆皮的動作十分麻利,皮削得也薄,土豆露出黃黃的內瓤,弧度完美圓滑。郝瑾瑜抵著下巴看,看劉子駿冷酷的完美側臉,睫毛長長的,陽光仿佛能在上面跳舞,心跳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冷靜!要冷靜!郝瑾瑜捂住胸口,唾棄起自己的花癡。
“你干活還挺麻利的,哈哈出乎我的想象。”郝瑾瑜沒話找話說。
劉子駿轉頭看他,五官的優越顯示無遺。
他道:“你什么你?雖然做不成夫妻,總歸是朋友,喊一聲……”
劉子駿頓了頓,道:“我給自己起了‘字’,單字一個‘璋’,‘圭璋之質’的‘璋’,你喊我一聲‘璋哥’,總不為過吧。”
“我比你大許多,你這就有點過分了吧。”郝瑾瑜無語道。
劉子駿內心反駁冷笑:我當皇帝去世那年,三十有三,總比你大上幾歲。再說,你言談舉止,天真爛漫得很,保不齊重生前還沒有這副軀殼小。
“你喚我一聲‘璋哥’,這盆土豆都由我來削皮。”劉子駿道。
“璋哥!璋哥哥~~~”郝瑾瑜二話不說,笑得諂媚,喊得膩膩歪歪。
劉子駿仿佛全身的毛孔都打開,舒爽得頭皮發麻。
他故作淡定地點點頭。
——————
蔣晏好不容易擺脫薛天安的糾纏,找來暗衛,詢問皇帝的蹤影,得知皇上在后院幫郝瑾瑜削土豆,一瞬間有削了皇帝的沖動。
女人是禍水,男人難道也是禍水,真不明白斷袖之人的腦袋怎么想的。九五至尊幫人削土豆。
一削一下午。蔣晏等著花都謝了,接近黃昏,土豆子……咳咳,皇上才從客棧出來。
他詢問道:“郝大人呢?”
劉子駿無甚表情:“下工,回家了。”
“這都不請您吃頓飯?”蔣晏道,“陛下,郝大人當真心里沒您呢,您又何……”
話沒說完,劉子駿一個眼刀,蔣晏住了嘴。
“這家客棧買下來。”劉子駿許久沒干活,捏著酸痛的手,“明日,提拔郝瑾瑜去當掌柜。”
調查什么客棧的經營情況,不如直接當掌柜更快。
翌日,郝瑾瑜再次來到客棧,王掌柜滿面春風,笑臉迎接。
郝瑾瑜了然,背后是劉子駿的手筆。他若不接,挺矯情的,若接了,挺不要臉的。最終,郝瑾瑜選擇不要臉。臉面是什么,不存在的。
“以后,客棧還是王掌柜負責,我就幫著王掌柜打下手即可。”
郝瑾瑜有自知之明,主要跟在王掌柜學習。他為人和氣,也不斤斤計較,很快便在客棧混熟。對于客棧生意,也有了幾分了解。
客棧多是走南闖北的行商,如果能開個連鎖客棧,再搞個會員制就好了。目前的話,郝瑾瑜根據行商的習慣,將雅間打通,做成貨物成列柜臺。凡是入住的行商,皆可以把自己的貨物成列在此,用于交易。如有需要,設立專臺,行商可對貨物進行介紹,但要收取一定的費用,幾文錢,也不貴。
住宿的同時,多個地方賣貨,行商何樂不為。在這項措施下,客棧的入住率攀升。
但是,也遭了投訴。除了行商,有幾名像薛天安一樣,進京趕考的學生。他們家境貧寒,選擇這樣的客棧入住。郝瑾瑜知道后,便規定了時間,保證晚上不打擾。白天苦讀的話,郝瑾瑜為他們安排了僻靜的單間,并免除了餐費,留住了幾名考生。
“掌柜何必如此客氣,我們客棧已經很便宜了。他們既然想讀書科考,選擇好的客棧便是。”王掌柜不解。這幾名學子本就窮得吊兒郎當,平日里最多饅頭配咸菜,如今一葷一素的飯菜招待著,他們甚至要賠上幾個銅板。
“科考不易,于他們方便,舉手之勞。”郝瑾瑜說道。
幾名學子都對郝瑾瑜表示了感謝,其中也包括薛天安。
薛天安見到郝瑾瑜微微一愣,隨后拿出一把精致的匕首,道:“多謝掌柜,此匕首是家父所鑄,削鐵如泥,十分鋒利。底部帶有按鈕,也可以瞬間彈開,趁人不備,射殺他人。掌柜若不嫌棄,請收下。”
“這……這也太貴重了。”郝瑾瑜擺擺手,拒絕道。
“掌柜不收,我無法安心在此居住,只能選擇他處……”薛天安一臉為難。
“好吧,好吧。我且收下。”
郝瑾瑜收下匕首后,吩咐王掌柜,“這位客人房租全免,每日用餐改為三葷一素,且都要單獨做,用最好的食材。”
——————
“陛下,昨夜又驚醒了。”束才見皇上起床后,神色倦怠,小心地問道,“要不要御醫開些藥膳方子?”
劉子駿搖了搖頭。自從上次見過郝瑾瑜,劉子駿時不時擔憂郝瑾瑜離開自己到底能不能過好。這又開始做噩夢,不時夢到他為自己擋酒慘死在面前,亦或外出被劫匪所殺害……
心神不寧,煩得要命。
路鋒一早被陛下召入殿中。陛下開門見山問道:“郝瑾瑜近日如何?”
路鋒抿了抿唇,道:“微臣不知。”
“你不知?”劉子駿挑眉。
路鋒跪地,無奈解釋道:“陛下,您口諭日后不得監視郝瑾瑜日常,只讓暗衛保護安全。按照您的指示,衛五衛六只每日稟明安全,其他一概不用稟告。”
劉子駿被他的話堵住了。
“陛下,不如再同之前一樣……”路鋒試探問道。
“不用。”劉子駿擺擺手,決定親自出宮去找郝瑾瑜。
劉子駿找到客棧,卻不見郝瑾瑜的蹤影。
王掌柜道:“客棧不遠處,有一處寬廣的大河。郝掌柜閑來無事,常常過去釣魚。東家,可去大河去尋。”
大河非常寬廣,河水碧綠。劉子駿費了些功夫,才在一蘆葦蕩里,發現了郝瑾瑜。
他頭戴竹帽,坐一小凳子,手里拿竹桿,腳邊有一竹籠延伸至河里,隱約可見三四條青魚,好不自在。
他聽見動靜回頭,瞧見劉子駿,似乎頗不樂意地撇了撇嘴:“當皇帝有這么閑嗎?”
“沒你當掌柜輕松。”劉子駿翻了個白眼。
郝瑾瑜道:“我可沒偷懶,業績長了好幾成呢,你應該慶幸請了我這么個好掌柜。”
劉子駿倒是瞧見店內人來人往,花樣百出。這家伙,做太監頭子時,演得像模像樣,當掌柜也有聲有色。他不禁自我唾棄,何須擔心他的安危。
“有正事。薛天安第一次見我,眼神不對,似乎認識我……然后,他給了我把匕首,你看有沒有什么問題。”
郝瑾瑜剛從袖中拿出匕首,卻見劉子駿身后猛然冒出一黑衣人,手里長刀劈殺過來。
他急忙摁住按鈕,匕首飛射而出,從劉子駿耳側,插進黑衣人的胸膛。
此時,只見蘆葦蕩周圍密密麻麻,露出數十個人影。
“我去——”郝瑾瑜瞬間頭腦發蒙。
在刺客顯現的瞬間,暗衛也迅速出現,雙方人馬廝殺成一團。
刺客人數眾多,劉子駿帶著郝瑾瑜慌忙躲閃進蘆葦叢進行遮掩。
原身沒有練武,他身體只反應靈敏,勉強躲避。在發現刺客沖他而來時,劉子駿推開郝瑾瑜,把敵人往另一個方向引導。
郝瑾瑜腿腳有些發軟,他望著劉子駿離去的背影,咬著牙追了上去。皇上要死了,他也活不了。
他剝開兩片蘆葦,便瞧見劉子駿被刺客一劍刺進胸腹,噗通落入水中。
郝瑾瑜二話不說,直跟著跳入河中。他攬住劉子駿的腰,向遠離刺客的對岸游去。遠遠望著岸邊,路鋒已帶了更多的人趕來,與刺客拼殺。
郝瑾瑜好不容易將人拖至岸邊,手指探了探鼻息,還有呼吸。掏出繡帕,摁住劉子駿的傷口。不久,路鋒帶人趕到,就近把劉子駿送往皇宮。混亂中,郝瑾瑜也一并被帶入了宮內。
等郝瑾瑜坐在寢殿的椅子上,這才慢慢緩過神。
虞蓬被緊急召見,處理皇上的傷口。郝瑾瑜也被束才帶著,換洗了一套衣服。
刺客并未刺中劉子駿的要害,只失血有些血,加之嗆水,才暈了過去。束才煮好藥,端到郝瑾瑜手中。他昏死過去,張不開嘴。
路鋒和束才眼巴巴看著郝瑾瑜。他眼睛一閉,嘴對嘴把藥度進了劉子駿口中。
喂完一碗藥,郝瑾瑜委屈巴巴吃著束才送來的點心。
中藥是真苦。
————
劉子駿緩緩睜開眼,瞧見一張俊逸的臉。
那人雙手捧住他的臉,驚喜道:“醒了!醒了!”
“放肆!你是何人?”劉子駿甩開郝瑾瑜的手,怒斥道,“膽敢對朕無禮?!”
“你……失憶了?”郝瑾瑜眨眨眼,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朕何曾失憶,朕乃是開國帝王,劉家子孫……”劉子駿說著說著,微微蹙了蹙眉。他似乎病薨了。
“開國皇帝……劉…璋!你是劉璋。”
郝瑾瑜恍然大悟。怪不得前幾日非讓他喊“璋哥”,原來他是劉家先祖穿越過來的。結合劉子駿之前的種種行為,似乎都合乎情理了。
“你是何人,敢直呼朕的名諱。這里又是何處?”劉子駿說著便要起身。
郝瑾瑜摁住他,道:“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別急。先聽我說……”
劉子駿從兩人落水開始講起,摘去兩人的感情線,只講明他們的“父子情誼”,而他厭倦了宮內的爾虞我詐,假死脫身,打算歸隱山林,開了個酒館。結果,劉子駿來找他敘舊,便被人刺殺,目前幕后黑手不明,急需要他來解決。
“事情我已經講清楚,你失憶就失憶,不要忘記自己是劉子駿就行。我在皇宮已經是個死人了,就先行告辭。”
劉璋之前毫無劉子駿的記憶,裝得那么好,皇位都到手了。如今對他而言,肯定小菜一碟,他也無需擔心劉子駿露餡。趁此機會趕緊跑路,免于糾纏。
郝瑾瑜剛要起身,卻被劉子駿握住手腕,臉色蒼白,眼珠漆黑如墨,似乎要看透他:“朕頭疼,你宣太醫進來。”
這小子不信他。郝瑾瑜鼓了鼓腮幫,咬牙道:“行。”
虞蓬晉見,劉璋只說自己記憶模糊,記不清太多事情。虞蓬仔細望聞問切了一番,得出結論:“許是陛下在水中閉氣太久,所以記憶受到影響。臣開些活血散淤的方子,想必休息數日,便能逐漸恢復。”
不得已,郝瑾瑜擔起了喂藥的伙計。
“陛下莫再看了,草民臉上也沒有答案。”郝瑾瑜喂著藥,無奈說道。
劉子駿仍舊看他:“朕竟將附身之事告知你,不合理。如果劉子駿與你當真父子……師徒情深,你不該殺了朕嘛。”
郝瑾瑜一頓,糟糕,確實不合理。關鍵是劉子駿沒確切地說過,這些都是他猜測的……
大坑,是大坑,圓不回來的那種。
“陛下累了,陛下休息吧。”郝瑾瑜喂完藥,根本不聽劉子駿的呼喚,急匆匆跑了。
翌日。
郝瑾瑜被鬧聲吵醒。因為他“已故”的原因,便住在了寢殿一側的偏房,是太監伺候的地方。
他戳破了窗戶紙,眨眼往里瞧。
太后帶著孫玉柔和一貌美驚人的男兒,正在絮絮叨叨說著什么。不一會兒,劉子駿抬手,指了指這名男子。
太后便帶著面色難看的孫玉柔離開了,唯獨留下這男子。
這男人伺候著劉子駿用膳、用藥,舉止溫柔,面帶恭順,又帶著幾分楚楚可憐的意味。他取出帕子,為劉子駿擦汗,兩人離得極致,幾乎貼在了一起。
郝瑾瑜感覺自己浸在了醋缸里,連呼吸的空氣都浸了酸,心底委屈得很。
他暗忖,劉子駿果然腦子里進水了,連太后的美人計都察覺不出來嘛。
在郝瑾瑜的視角里,兩人濃情蜜意了好一會兒。最后,劉子駿才依依不舍放美人離開,還讓人給美人安排了住處。
“偷看夠了嗎?”劉子駿望向這里。
郝瑾瑜不情不愿地走出來,道:“我餓了。”
劉子駿安排束才重新端一份早餐,又沖著郝瑾瑜擺擺手,“過來。”
“太后與你的關系可不明朗,你小心點。”郝瑾瑜忍不住提醒。
他話音剛落,眼前忽然一暗,嘴唇上傳來文溫熱的觸感。
郝瑾瑜瞪大了眼睛,反應過來雙手推劉子駿,被劉子駿禁.錮住腰身,加深了這個吻。
口腔里無比濕熱,推搡間,被卷得七零八落,呼吸也變得凌亂。
半響,郝瑾瑜白皙的臉緋紅成片,大口大口喘氣。
劉子駿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嘴角勾起笑意:“束才說,我對你死心塌地,至死不渝。”
郝瑾瑜臉色更紅,憤憤道:“你聽他瞎說。”
“確實,朕也如此懷疑。你看著鮮嫩,實際上年齡也不小了,更何況還是個太監。即便朕三十幾歲沒有經歷過歡愉,但也不至于饑不擇食成這樣……”
郝瑾瑜呸呸呸,嫌棄地吐了吐舌頭。
“彼此彼此。”說那么難聽,他還沒看上劉子駿呢。
劉子駿被逗笑了,拇指擦掉郝瑾瑜嘴角的水漬,道:“剛剛那個絕世美人離朕那般近,朕倒是毫無波瀾,甚至有些延誤。而吻你的時候,朕確實心動了。”
“已經晚了,我們已經分手。你也同意了。”郝瑾瑜拒絕道。
劉子駿眼睛一瞇,并不相信郝瑾瑜的話。他從不是輕易放棄之人,既然他感受得內心噴薄的情感,自然沒有放手一說。
“朕不記得,那就是沒有過。”劉子駿放肆地親了親郝瑾瑜的臉頰。
“真軟。”
“流氓。”
郝瑾瑜擦擦臉,臉頰的熱度熱度持續飆升。
“傷口裂開了,幫我換藥。”
劉子駿才不管郝瑾如何嘴硬,脫掉上衣,露出血液浸染的包扎傷口。
郝瑾瑜臉色陰沉地替他換好膏藥和紗布。
束才端來早膳,見兩人之間氣氛古怪,也不敢多說,放下便要離開,被郝瑾瑜叫住。
“束才,我何時能離開?”
“這……”束才望向皇帝。
劉子駿笑得沒皮沒臉:“嫁給朕,朕可以帶你出宮微服私訪。”
“神經病。”郝瑾瑜白他一眼。
劉子駿擺擺手,讓束才離開。偌大的寢殿,只剩下他們二人。
劉子駿笑吟吟地直盯著郝瑾瑜吃飯。圓圓的臉頰不顯嬰兒肥,倒是有幾分端莊大氣的美,吃飯的時候腮幫一鼓一鼓,讓人感覺飯菜很香。即便劉子駿剛剛吃過,飯菜的味道也就一般般。
越看越是喜歡,劉子駿升起些許酒醉后醺醺然的感覺。
“你真好看。”他說得極自然。
郝瑾瑜被他這股子無賴勁氣笑了,放下包子,問道:“你還是之前的劉子駿嗎?之前的劉璋最起碼還要點臉皮,你是一點也沒有啊……”
“所以,他沒有老婆。而我有老婆。”劉子駿不以為意。
他之前是乞丐、是土匪,現在是皇帝。天下之大,唯我獨尊。看上一個人,哪需要畏手畏腳?
“朕失憶前應承你的任何允諾,朕一概不認。朕愿意承認,且唯一承認的便是,朕心悅于你。”
劉子駿握住郝瑾瑜的雙手,言辭不容拒絕:“呆在朕身邊,哪也不許去。”
第49章 同寢
劉子駿失憶了, 郝瑾瑜暫時不和病人爭執。劉子駿恢復記憶后,不知道會不會扇自己巴掌。到時候,他再土豆搬家——麻利滾蛋。
那美人一日三餐, 定時定點找劉子駿聯絡感情。
不過一日時間,美人的個人信息便呈現在劉子駿面前。此人名喚孫清韻,是孫家旁支的庶子,自幼長相驚艷絕倫,琴棋書畫更是樣樣精通……那旁支并不富有,但對孫清韻極盡精心栽培。
天色微黑, 燈火初上, 孫清韻穿著一襲紅色薄紗而入, 又有宮廷樂坊的人擺好絲竹管樂,音樂淼淼而起,美人翩翩起舞, 如天上仙子,翩若驚鴻,似乎還有武藝,舞蹈柔中帶剛,飛馳天地間,實在美妙。
郝瑾瑜躲在偏房,盤腿而坐, 磕著瓜子,看得津津有味。怪不得皇上不早朝, 如果他是皇上,他也愿意看美人天天歌舞。
劉子駿半椅在榻上, 裝作若無其事地看著歌舞,實則眼神不自覺往偏房瞅, 越看越慪氣,也不知失憶前發什么瘋,喜歡這般沒心沒肺的人。
劉子駿揮揮手,音樂瞬間停了下來,他屏退樂人,招招手,孫清韻款款走到劉子駿面前。他握住孫清韻的手腕,往懷里一拉,美人便跌落在他懷里。劉子駿手攬著孫清韻的腰肢,抬眼看向郝瑾瑜。對方只是微微一愣,又從容不迫地磕起瓜子。
劉子駿頓時沒了試探的興致,道:“你身上的花香味太濃,下次不要涂抹這么重的脂粉味,先下去吧。”
孫清韻咬了咬唇,一雙桃花目水光粼粼,似泣似哀,道一聲:“陛下說的是,清韻退下了。”
孫清韻離開后,郝瑾瑜拍了拍手中的瓜子屑,似笑非笑道:“美人在懷,柳下惠啊。”
劉子駿懶得搭理他,試探了一番,郝瑾瑜無動于衷,自己倒惹了一肚子氣。
“朕行動不便,你來替朕擦身。”劉子駿道。
郝瑾瑜瞪大了眸子,反駁道:“你怎么不說讓我給你洗澡呢?”
劉子駿摸了摸下巴:“也不是不可以。”
“你,想得美。我看剛剛那美人挺合適的……”郝瑾瑜說了一半,瞧見劉子駿含笑揶揄的眼眸,便住了嘴。
劉子駿陰沉的心情瞬間明朗起來,笑道:“孫清韻不喜歡男人。”
“你怎么知道?”郝瑾瑜的眉眼舒展開,好奇地問道。
劉子駿道:“孫家在尋找人的同時,朕便派人緊盯著。孫清韻家住青州郡,是當地的富紳。孫的琴師有一女兒,兩人青梅竹馬,感情甚篤。孫清韻父母不同意,他們費盡心思地培養孫清韻,是想他攀上高枝,于是,將琴師父女趕出了青州郡。”
郝瑾瑜問道:“那你打算如何?”
“自然是找到這名女子,讓孫清韻為朕所用。”
劉子駿托著下巴,言笑晏晏道:“正事聊完了,伺候朕沐浴。”
郝瑾瑜翻了個白眼。
他終究是擔心劉子駿的傷勢,拆開紗布,替換膏藥。
傷口在胸膛靠下,離心臟不過寸余,已結了疤,瞧著有幾分猙獰可怖。郝瑾瑜小心翼翼地涂抹上藥膏,又纏繞上干凈的紗布。
指尖不小心劃過劉子駿的胸膛,郝瑾瑜感受到幾分硬.挺的觸感。
他眼睛一瞥,耳朵羞紅。
這小子原來是白斬雞,現在怎么練得八塊腹肌分明,胸肌也很……郝瑾瑜咽了咽口水。
在他想入非非之際,手被直接摁到了胸膛上面,手心下就是結實的肌肉觸感。
他的雙手被劉子駿牢牢摁住,怎么也抽不出來,手心溫度極速升溫,熱得臉都發燙了。
“你……你你放手!”郝瑾瑜舌頭打結。
“怕什么?我們不是戀人嘛。”劉子駿氣定神閑,抓起郝瑾瑜的手往下一寸寸地滑動。
等八塊腹肌全都摸了個遍,劉子駿才松開了手。
此時的郝瑾瑜早已是煮熟的螃蟹,紅得徹徹底底。劉子駿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臉頰,促狹道:“嘶——好燙。”郝瑾瑜落荒而逃。
劉子駿吊兒郎當的聲音在背后響起:“真不給朕擦身了?小氣鬼。”
入夜。
郝瑾瑜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喊他,撕心裂肺的,他不得不睜開眼。
是劉子駿,他似乎做了噩夢,喊著他不要死。
郝瑾瑜被這絕望的嘶吼聲嚇到,大步走到劉子駿面前。
劉子駿冷汗涔涔,眼淚從眼角滲出,看起來十分痛苦。
郝瑾瑜拍著他的臉,大聲喊他名字。劉子駿這才從噩夢中醒來,他瞳孔微微顫抖,似乎還未從恐怖中回神,瞧見郝瑾瑜的一瞬,瞬間瞪大了眼睛,漆黑的瞳孔仿佛要把他整個人都吸進去。
他輕柔地抱住了郝瑾瑜。頭枕在肩膀,像迷路的貓咪終于見到自己的主人,輕輕磨蹭,聲音輕得怕被聽見似的:“你還活著,太好了。”
郝瑾瑜內心一顫,輕拍著他的后背撫慰。
“我夢見你為我擋了毒酒,鮮血從你的五官流下……我抓不住你……我其實見過很多人死亡,但是……唯有這次,我抓不住你……我仿佛回到了死去的世界,黑得光也無法透進來……十分孤寂寒冷……”
他說得有些語無倫次。
“對不起。”
郝瑾瑜沒想到自己的假死對劉子駿造成這么大的陰影,內心升起濃濃的愧意。
劉子駿抱緊了郝瑾瑜,兩人靜靜相擁。過了有一會,劉子駿終于從噩夢中回神,一把將郝瑾瑜推開,臉色尷尬,眼神閃躲:“朕不過是做了個噩夢。”
郝瑾瑜此時也沒有揶揄的心思,他“嗯”了一聲,攏了攏袖子,打算起身回去。
“等等——”
劉子駿喊住郝瑾瑜,眼眸定定看他:“朕要抱著你睡。”
“啊?”
劉子駿瞪了他一眼,郝瑾瑜自知理虧,默默收回未脫口而出的反駁。
劉子駿往床內側移了移,郝瑾瑜咽了咽唾沫,躺在外邊,身體挺得筆直。
一雙大手撫過郝瑾瑜盈盈一握的腰肢,緊緊將人扣在懷里。身體擱著薄薄的褻衣緊貼著,滾燙的熱量源源不斷從后背傳來。
從小到大,還未有人如此貼近于自己。郝瑾瑜咽了咽唾沫,不適應地扭動。
“別動。再動,我可不保證做些什么。”劉子駿低沉壓抑的聲音從而后傳來,濕.熱的呼吸吹拂過郝瑾瑜的耳朵,有些癢有點難耐。
郝瑾瑜不禁握緊了胸前的被角,緊張無錯。
后背突然被重重一擊,劉子駿用額頭抵住他了,說話語氣頗有些咬牙切齒:“除了小時候差點被餓死,朕還未從有過如此害怕的時刻。為了救我,你差點沒命……為何之前略過此不講?”
寢殿內沒有火光,唯有月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幾乎出于全然的黑暗。劉子駿的低沉的難過的聲音,雖然說得很輕,郝瑾瑜卻聽得非常明晰,因此更加的愧疚。
他孤兒出身,從小到大幾乎永遠自己靠自己,自己擔心自己。每一天都在努力活著,努力快樂。他似乎永遠的不需要麻煩別人,也不被別人需要。
慶霧愿意為了原身死亡,他當時不僅悲痛于自己是“兇手”,內心深處也悲痛于他是不被需要的人,哪怕是穿越了,也不被需要,甚至只被人痛恨。
而劉子駿作為他喜歡的人,劉子駿是他嗎?當時,郝瑾瑜全然地否定了。與劉子駿有著深厚情誼的人是原身,他痛恨自己是個替身,是奪走他人感情的卑鄙的小人。因此,連帶著厭惡劉子駿,厭惡他連自己的愛人都無法認清。
如果不是慶云,慶云讓他知道自己也是被人所期待的,所以,他活了下來。拋卻了內心所有的不安惶恐,打算快樂自由地活著。
所以,即便他推測出劉子駿也是穿越而來,愛的本來就是自己。但已經無所謂了,錯過就是錯過,再也無法回到當時的心情。
他一直認為哪怕感情失敗了,兩人分手了,感情淡然消散,也可以做彼此最普通的朋友。可是,為什么感情不像他想的那么簡單?
郝瑾瑜有些不明白。
他還是會對著劉子駿心動,會看到孫清韻靠近劉子駿,便會控制不住的火氣翻滾,理智說服不了的憤怒。
還會因為看到他身臨險境就沖過去救他,哪怕自己會死,竟也全然不顧了,也會因為他抵著自己的后背低語,升起回過身抱住他的沖動……
郝瑾瑜壓抑內心澎湃的情緒,淡淡說道:“因為我那是假死啊,不是和你說過了嗎?”
劉子駿的聲音冷了下來:“你的假死未告知我,我的心也從未離開過你。我不會原諒你的所作所為。”
郝瑾瑜故作輕松地說道:“你這有點耍賴了哈,我們是和平分手,你表現得很平和,說等到時機成熟,我不會再有生命危險,便會送我離開京城……嘶……你數狗的嗎?”
劉子駿擱著褻衣,咬了他一口后背。
“如果你說的人是我,那么我告訴你,我是騙你的。”
劉子駿挪動了一下,頭抵在他的肩膀,以占有的姿態把他整個人框在懷里。
“上輩子,我有個弟弟。我記得我十歲,他才七歲,當時民不聊生,洪水泛濫,很多人都活不下去,我們的父母親族也死在了洪災里。我們倆沿路乞討,一直走一直走。直到遇到了一個衣著華貴的商人,他說要收養我的弟弟。
當時,弟弟跟著我是活不下去的,弟弟不愿離開我,我還是把弟弟交給了他,還磕了三個恩人響頭。我以為弟弟終于過上了好日子,哪知道這個人是畜牲!他見逃饑荒的人易子而食,便也想嘗嘗人肉的味道。他把我弟弟煮了吃,當我知曉時,只找到了倒在臭水溝里的骨頭……”
郝瑾瑜沒想到是這么悲傷的故事,他一時不知道說些什么。
劉子駿繼續說道:“我那時就發誓,絕不把我愛的人交給其他人。只有我能保護好我愛的人,只有在我身邊,我愛的人才不會受到任何傷害,享受到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過上最肆意妄為的生活。所以,我絕不會放你離開。”
“我雖然沒有記憶,但我的心告訴我,我仍然愛著你。所以,我之前是騙你的。”
劉子駿毫不猶豫地出賣了失憶前的自己。他不記得兩人決裂的難看,也不記得自己放下過狠話,因此,啪啪打起失憶前自己的臉毫不心慈手軟。即便那是自己,他也要踩著自己的肩膀,夠到愛人的雙頰,狠狠吻上去。
第50章 轉變
翌日。
郝瑾瑜起床時, 劉子駿已不知去處。昨夜劉子駿的話語在腦殼里回蕩,害他一夜都睡得不安穩,迷迷糊糊, 似睡似醒。反倒是劉子駿說完這些糟心話,頭抵在他的后背,呼呼睡得很香,熱得他后背都濕了一大片。
“造孽啊!”郝瑾瑜頂著雞窩頭捶床。悔不當初,悔不當初,招惹劉子駿干嘛。
“大人醒了。”束才等候多時, 聽見動靜, 敲門進來, “陛下擔心您醒了找不到他,特意叮囑奴才,務必告訴您一聲。陛下到監牢審犯人了, 您安心留在殿內用餐休息,好好補一覺。”
說到最后時,束才已擋不住八卦的揶揄表情,仿佛自己和劉子駿是一對偷情的小情侶。
郝瑾瑜哭笑不得:“束才,你以后少看些話本。”
——
監牢深處,僅剩的刺客被嚴刑拷打過,看著身上破破爛爛, 沒有一塊好皮膚。
劉子駿坐在簡陋的木椅,蔣晏和路鋒跪在地上。
“只說是二皇子余部?”劉子駿眸色平靜。
路鋒頷首, 小心翼翼道:“確實如此,刺客說是二皇子的部下, 為了給二皇子報仇,才策劃了此次行程。”
劉子駿問道:“就那般巧?硬生生等到朕出宮, 沒有任何內應?”
路鋒:“用盡了手段讓刺客招供。他們沒有能力進入皇宮,因此一直在外圍溜達。當然,錦衣衛看著呢,也不敢離得太近,就那么巧,瞧見陛下您獨自出了宮,找到了此次機會。”
劉子駿抬眸,冷冷看向路鋒:“朕不愛聽巧合的事情。朕只想聽有邏輯有預謀有背后指使的事情……”
“這……”路鋒不知說些什么,蔣晏低著頭,一時也不明白陛下的用意。
劉子駿道:“刺客受孫閣老指派,與太后里應外合,想擲朕于死地,扶持最小的四皇子上位,謀奪皇位。至于故事的情節,想必無需朕再同你們細說了吧……”
“是!”二人異口同聲,不敢有一點反駁。
劉子駿起身:“至于刺客,埋了吧。”
真相不重要,有沒有證人也不重要,只要陛下想,沒有人可以質疑天子。
路鋒繼續稟告道:“陛下,您讓臣搜索河岸,尋找匕首,臣已經找到。這把匕首確實內有乾坤,匕首除了設置暗扣,可以進行彈射外,手柄底部藏有一份孫家三子與邊關蠻夷通信的信件。”
“這還真是大發現。”劉子駿的臉色終于有所波動,接過信紙,認真瀏覽了一遍。
“這孫家好大的膽子,竟然敢串通賊國,導致薛將軍兵敗。為了上位,不擇手段。”
“孫家意圖謀反,又通敵叛國,證據確鑿,合該全族處死。”路鋒道。
“你錦衣衛加上暗衛幾千兵馬,打得過邊疆千軍萬馬嗎?”劉子駿收好信件,重新交給路鋒,“保管好,有用得到的時候。”
“薛天安怎么敢把如此重要的東西交給郝大人?又怎么知曉郝大人會把匕首交與陛下呢?”蔣晏不解道。
“親自去問他,不就知道原因了。你傳朕的口諭去見他。”
蔣晏稱諾應允。
回到寢殿,已近午膳時間。
劉子駿處理完事情,心情愉悅,想要與郝瑾瑜一同用膳,卻不見此人的身影。
“人呢?”
束才誠惶誠恐地回道:“啟稟陛下,郝大人他出宮了。”
“他如何出宮?”劉子駿詫異道。
“郝大人說,他熟悉皇宮的每一個暗道。他還仿照陛下的筆跡,寫了一道諭旨,以防暗道守衛阻攔。他帶著兩名暗衛就這么離開了。”
束才頗有些無奈。
“這家伙,假傳圣旨都敢做!膽大妄為!”
劉子駿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氣。他失憶前,到底對郝瑾瑜多差勁,這才使他屢次要逃。
“陛下,大人沒走太久,興許還能追得上。”束才建議道。
劉子駿搖搖頭。他出宮遇刺,導致郝瑾瑜也跟著受罪。因此,他短時間內不宜再出宮。
雖是如此說,劉子駿到底是心有不甘,于是握筆寫了封信,讓暗衛送到了柳閔住處。
郝瑾瑜回到住處不久,便收到了這么一封信,信里說他膽大妄為,讓他洗好脖子等著,早晚一天收拾他。
郝瑾瑜對于帝王咬牙切齒的威脅不以為意,甚至輕笑出了聲。
“哥哥假冒圣旨,皇上在信里罵你呢,你還笑得出來?”慶云抻著脖子看信件,看皇上信中言辭頗為激烈,就差破口大罵了,怎么哥哥還笑得如此開心?
“他應當是被事絆著了,短時間內不會出宮找我,我當然高興。”郝瑾瑜笑道。
柳閔難得回來,郝瑾瑜做了幾個好菜。柳閔手里夾著菜,眼睛還不停地瞥著修筑的圖紙。
郝瑾瑜在他旁邊,跟著瞟了幾眼,指出幾點常識錯誤。
“此處木榫結構似乎不是很合理,可能起不到支撐作用。還有這幾處數字,標記的尺寸有些問題。”
“你這也看得出來?你會建房子”柳閔眼里閃過崇拜的目光,問道。
郝瑾瑜搖搖頭:“這倒沒有。但是,我看得比較仔細認真,仔細些就很容易看出來……”
其實,也與他接過建筑設計相關的好幾個廣告案有關。客戶想以建筑特色為賣點進行重點宣傳,溝通中經常用到專業術語,并提供了部分相關資料。
郝瑾瑜因此看了幾本關于建筑的書,懂得是皮毛中的皮毛,但聊勝于無,加上自己比較仔細,才發現問題。
柳閔摸摸下巴,嘆息道:“之前還想大哥做我們工部的大監,如此人才,不在我們工部確實可惜。”
“別別別,我可沒這個能力。”郝瑾瑜連忙擺手拒絕。
他還得繼續當他的掌柜呢。
翌日,郝瑾瑜來到客棧。出走了兩日,王掌柜沒多問什么,只照例報告了這幾天的開銷和盈余。
“咦,我記得店里有三名備考文秀才,一名武秀才,怎么少了一名秀才呢?“郝瑾瑜奇怪問道。
“掌柜說的是陸明秀才吧。他前日感染了風寒,錢都拿來買藥,哪里有錢住店。今早匆匆便離開了,我瞧著風寒沒好利索呢,搖搖晃晃,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唉……這可憐的秀才,還有三日便要科舉考試了,別沒考上,人也沒了。”
郝瑾瑜皺了皺眉:“何必匆忙離開?“”秀才要臉面嘛。咱已經給他們提供豐盛的菜肴了,凡有點臉的人,都不好意思呆下去。”
“不妥。你找幾個伙計,同我一起尋他。“
郝瑾瑜招呼了幾個人,到街上去找人。如今,正值春末,天氣已經十分暖和,街道兩旁擺滿了各種攤點,人來人往,好不熱鬧。但是,街角巷尾也能瞧見幾個落魄的乞丐,來往的人也有許多打著補丁,面黃肌肉的人。
郝瑾瑜突然想起昨夜劉子駿講述的他和弟弟的遭遇,是如此的悲涼痛苦。這世道并不是太平盛世,甚至在老皇帝治理下,更加羸弱不堪,或許也有原身郝瑾瑜的一筆。
他只是一名普通人,也沒有經世之才。但若能讓這時間變得更好,郝瑾瑜定然會竭盡全力。
陸明身體不支,并沒有走很遠、他倒在了巷尾一處雜亂無序的垃圾旁。行李已經被小偷扒了個遍,只剩下幾本翻得爛乎乎的舊書。
郝瑾瑜連忙招呼人,把陸明抬近了醫館,請大夫看了病,又拿藥煮藥,硬灌著對方喝下。
過了好一會,陸明才悠悠轉型。
“郝掌柜……”陸明瞬間紅了眼眶,眼睛濕潤,眼淚撲簌簌往下掉,“郝掌柜何苦救在下?屢試不中、屢試不中,已然十載……”
“不瞞陸秀才,我等你醒的時候,翻閱了您的書。每一本書都做了些解注,還有您個人的見解。您的見解獨到,講道理鞭辟入里,娓娓道來,寫的小詩文采立意皆精妙,字也寫得不輸當朝大家,這次肯定能中!”
郝瑾瑜有原身的記憶才學,能判斷出陸秀才卻有真材實料。
“可我是寒門啊寒門……”陸明痛苦地低嚎,“寒門無貴子……”
郝瑾瑜的心一沉。近十年的科考,他或多或少也了解一些。老皇帝昏庸無道,人才的選拔都掌握在權貴大卿手中,其中的利益輸出,他不是沒參與過。寒門出身的進士確實極少極少……
“陸秀才,相信我。這一次會有所不同。“郝瑾瑜堅定道。
經過一番安慰,陸明終于安下心繼續住在客棧,也打算參與科考。
忙碌一天,郝瑾瑜陷入沉思。雖然他不想承認,但內心深處的角落里曾經掩蓋著一絲小小的期望。他始終不覺著皇帝是什么好差事,也希望劉子駿能舍棄江山,隨他游覽大好河山。就像電視劇演的那樣,愛江山更愛美人。
但是,現在他改變了想法。無論從劉璋個人經歷而言,還是大梁朝的現狀而言,這世道都需要一名明君。
客棧內,離此房間不遠的一間客房,蔣晏正喝著茶,翹著二郎腿,與蔣天安對峙。
“閣下到底何人?”薛天安滿臉警惕地看著對方。
“鐵柱,不要如此緊張。這是我特意帶的賠罪禮,頂尖的毛尖,上次多有冒犯,純屬意外。“
蔣晏斟了一杯茶,遞到薛天安面前,見對方一臉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點了點杯盞邊緣,笑吟吟道:”這可是貢品哦。”
“你是……新皇的人?”薛天安詫異地問道。
“不才,正是本屆科舉的文試主考官,人稱當朝新貴小閣老的蔣晏。”
蔣晏還未拱起手,便見一拳迎面而來,他堪堪躲過,接下來又面臨著密不透風的拳腳。
“你奶奶的,聽不懂人話嗎?”蔣晏一邊應對一邊罵道。
“人話我懂,吹破牛皮的大話,我確實聽不懂。你不撒泡尿照照鏡子,天底下有你這樣的文淵閣大學士嗎?出口成臟,臭不可言。”薛天安邊打邊罵。
反正兩人關在屋內,打得天翻地覆,也無人知曉,薛天安定要報一報前幾日被當眾羞辱的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