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初見
聞奕默默飲茶,臉上沒什么表情,呆愣愣地看著茶杯,似乎要給它盯出一個洞。
轍蘇默默看著他,不禁有些忐忑,他怕聞奕會介意他的存在。
不過,他瞅了瞅面無表情的聞奕,倒更像是一個人生悶氣,像一只被無情拋棄的大狗狗。
想到大黃氣鼓鼓的模樣,轍蘇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聞奕感受到他幸災樂禍的視線,抿唇不動聲色地抬頭看他,遞給他一個威脅的冰冷眼神。
轍蘇莫名地看出幾分生無可戀,無視聞奕的眼神,不禁扯著唇角無聲笑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聞奕抿了抿唇,身下的拳頭緊了,這人就是在嘲笑他。
他心底冷哼一聲,決定不跟轍蘇講話,他要默默療傷。
平日里跳脫的人突然低沉下來,莫肅琛不著痕跡地看了聞奕好幾次,又默默飲茶。
倒是聞老將軍咧嘴笑得歡,一副相談甚歡的模樣。
“小奕,”聞老將軍柔聲喊著聞奕。
聞奕還沉浸在自己的時間里沒有回神。
“小奕。”
聞老將軍又喊了一聲,聞奕方才懵懵然抬頭。
“祖父,怎么了?”聞奕抬頭問。
“近來叨擾國師,將軍府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小奕你還是回府里住吧。”
“這些年,勞煩國師照拂。”聞老將軍感激道。
“將軍客氣。”莫肅琛淡然擺手 視線卻不著痕跡地看向沉默不語的人。
聞奕握緊了茶杯,雖然知道,但是說出來是另外一番感受。
他想留下來,又好像沒了理由。
他求助地看向莫肅琛,莫肅琛依舊一臉淡漠,亦如當年雪天里那個清冷絕塵的謫仙。
莫肅琛性子很冷,這么多年了,他也沒見過他笑過。
他回想起當年的驚鴻一面,少時不懂,如今想起來還是會驚艷。
少年明媚動人,狐裘把人攏在其中,圓溜的深邃好看的眼睛里似裝了萬千星辰,亮得動人。少年抽條般瘋長,如今已是個俊俏公子了,恍惚他想起來那個初見時瘦弱的小孩。
離國的冬天很冷,皇宮也很冷。
“你個沒人要的東西,也敢跟太傅告我的狀。
幾個小男孩推搡著一個小男孩,小男孩站得筆直,不卑不亢道:“你若是沒有做錯我何故會向夫子告你?”
一句話說得為首的男孩一噎,臉色更難看了幾分,他沒想到聞奕居然敢當面下他面子。
他揚手就想打聞奕。
正要去見皇帝的他蹙起了眉頭。
為首的小男孩他認得,正是三皇子。
旁邊幾個小孩是三皇子的陪讀。
被欺負的人是鎮北將軍的孫子聞奕。
他倒是不知道,宮里的人敢這樣欺負鎮北將軍的孩子了。
給莫肅琛引路的太監看到也是一僵,冷汗都要下來了。
三皇子倒是沒打到聞奕,被聞奕抬手攔住了。
三皇子臉都青了也沒能掙脫,當下臉更黑了,就要讓大家群毆聞奕。
幾人圍上去的時候,一向冷淡的他難得生了氣,“住手。”
他淡淡開口,聲音很冷。
幾個小孩聽到聲音都慌了,回頭看到他時更是面如死灰。
完了,他們怕是少不了被一頓打。
清離國師,可以說是當世第一天師,傳聞已是半仙之體,再修煉幾年便能飛升了。
在離國地位極高,甚至凌駕于皇帝之上。
畢竟他從不需要跪拜皇帝,除了重大事情,很少露面。
送孩子進宮的朝臣們也怕自己孩子一個腦抽冒犯了國師,第一件事便是拿著國師的畫像教導,“要是敢沖撞國師,一律打死。”
所以小孩們都怕得不行。
可謂是熊孩子乖巧套餐。
就像現在,幾個小孩直接哭了。
被太監帶了下去。
“謝謝你。”聞奕仰頭看著他,眼睛很亮。
像星星一樣,很漂亮也很耀眼。
這是他們初見。
那時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波動,注定了日后的命運糾纏。
一向看盡命格的清離國師,到底也沒看透二人的命格。
之后一段時間,宮里倒是安靜了不少,之前討好皇子的伴讀們也不敢來找聞奕的麻煩了,聞奕倒是樂得輕松。
每天練練武,學策論和兵法。
他身子弱,離國的冬天向來冷,整個冬日他的懨懨的。
宮里這個吃人的地方,沒人給他撐腰,宮人們見風使舵慣了,對他算不上好,但他祖父的身份在那里擺著,也不敢真的虧待他,但到底,許多事情也需要他去做的。
冬日的太陽沒有一絲溫度,卻照得明亮。
聞奕打了桶水洗衣服,正巧被莫肅琛看到。
說不清楚情緒,莫肅琛心顫了一下。
沒想到宮中竟敢這般對待聞奕。
鎮北將軍孫子體弱的傳言他也有聽過的,加之這個孩子確實好看,又太過清瘦。
他瞧過去,聞奕抬頭,二人目光相接。
小小的人提著一桶冷冰冰的水,木桶里是一堆臟衣服。
他嘆了口氣,心底涌起一股無名火。
原以為上次他敲打過后,聞奕的生活能好過些,沒想到私下里竟是這樣。
小孩臉紅紅的,眼神都有些迷離。
他想,小孩生病了。
聞奕看著那道身影,提著的桶落下,他知道自己在生病,但是沒人給他請御醫,這兩年,他都是這么過來的。
剛進宮時,吃穿用度都很好,宮人們大概也知道他有人撐腰,皇帝也不敢明目張膽動他,對他倒是恭敬。
后來,皇子們欺負他并未有什么懲罰,漸漸地,宮人們的態度發生了轉變,甚至苛待于他。
皇帝忌憚他祖父,拿他做人質。
聞父聞母在他三歲時便戰死沙場,他是聞家最后的血脈。
皇帝拿捏住了他,就拿捏住了鎮北將軍,也就拿捏了聞家軍。
可謂是兵不血刃。
莫肅琛走近,“為何要自己洗衣服?宮人不伺候你嗎?”
聞奕看著他,似有若無地笑了一下,“一個沒權沒勢的孩子,這偌大的深宮里,會有人把這么一個小孩子當主子嗎?”
“跟我走嗎?”莫肅琛伸出手,清冷的臉上無波無瀾,仿佛只是說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聞奕仰頭看他,“我的身份,不會拖累你嗎?”
他說得很委婉。
莫肅琛注視著他,漫不經心道:“那又如何?”
于是,聞奕抬手,把小小的冰涼的手放進了莫肅琛的手心,溫熱的溫度傳遞著,聞奕莫名覺得冷冰冰的身體都暖了不少。
什么時候昏迷的他不知道,只記得一直能聞到摻雜風雪的冷松香,浸入鼻間,久久不散,夢里也是美好。
醒來時,房間很暖,身上的錦被也很暖和,整個身體都暖洋洋的。
入目是陌生的陳設,他卻并未害怕,睜著大眼睛左瞧右看。
不過一會兒,房門被推開。
莫肅琛端了碗黑乎乎的藥走近了,走近他時,他聞到了風雪的冷氣。
“你發熱了,”莫肅琛攪著藥,遞過去給聞奕,輕聲道:“該喝藥。”
聞奕看著黑乎乎的藥,大腦停滯了一下,藥味的苦澀一直鉆入他的鼻子,如跗骨之蛆一樣,他屏住呼吸,原本紅通通的臉都有些白了。
在莫肅琛無聲的示意下,他心一橫,屏住呼吸一飲而盡。
苦味幾乎將他淹沒,他咬著唇一言不發,小臉皺巴巴地擰到一起,太苦了。
莫肅琛輕挑了下眉,對小孩子齜牙咧嘴的樣子覺得好笑,竟生出一種養小孩原來是這樣的,竟挺好玩的錯覺。
“很苦?”莫肅琛淡淡地問。
聞奕點頭如搗蒜,眼底都蒙上一層水霧,張口便是控訴,“太苦了。”
“良藥苦口,這樣病才能好得快。”莫肅琛接過藥碗,一如既往地冷淡。
他沒生過病,也不知道藥是怎樣的苦,只知道喝藥的人都喊苦。
不過令他詫異的是,聞奕還是太乖了些,竟也不喊苦,他聞我吐著舌頭吐槽。
他給人倒了一杯溫水。
遲鈍的大腦運轉起來的聞奕面露震驚,受寵若驚地接過溫水,忙不迭喝了一口,口中的苦味才淡了一些。
“謝謝。”他捏緊被角,緊張又無措,眼神慌亂地亂看。
莫肅琛接過碗,像是沒看到聞奕的不安般,“你身體不好,別亂出門,多休息。”
聞奕連忙點頭,乖巧得不行。
莫肅琛看著他,一時不知道怎么養小孩。
“你喜歡什么?”
“啊?”聞奕有些懵懵然。
“吃的,用的,我好讓下人去置備。”
“哦,”聞奕想了一下,腦袋還是一片空白,不安地觀察著莫肅琛的神情,好吧,這張沒有情緒的冷臉他啥也看不出來,“那個,我不挑的,都可以。”
“既如此,我便讓人先置辦一些,到時需要什么,盡管給管家說。”
聞奕點頭,乖巧得不行。
莫肅琛起身離開,手搭上房門時,如蒼蠅般細若蚊吶的聲音響起,他停住,走近內室。
床邊聞奕半跪著,被子隨意地搭在他的身上。
太瘦了,莫肅琛心想,同齡的小孩好像比他更高大些。
“我喝一次藥病就差不多好了,可不可以不喝藥啊?”聞奕心虛的捏緊被子。
莫肅琛默不作聲地看他,沒說話。
聞奕緊張地抿了抿唇,“那什么,我叫聞奕,國師應該知道…… ”
“我叫莫肅琛。”
莫肅琛看著欲言又止不知說什么的人,不動聲色地彎了彎眉眼,“不必稱呼我為國師。”
“莫哥!”聞奕試探地喊了一聲。
“嗯。”莫肅琛點頭,心底一軟。
初時,聞奕很局促,會刻意地去試探莫肅琛的態度,像是一個沒人要的小孩,無時無刻都充滿安全感,不經意間流露出害怕、緊張的情緒。
第62章 養小孩
莫肅琛冷淡慣了,從小到大,也就師父師兄在他耳邊念叨,大多時候他都保持沉默,對于感情這方面,他向來遲鈍。
面對聞奕的小心翼翼,他也不知道怎樣讓人放松下來,于是,難得的對身邊的人請教如何養孩子。
倒是被他的師父好一通嘲笑,他也不惱,靜默地看著笑得前仰后合的人。
“沒想到你也有這一天!!”白發蒼蒼卻格外精神的老頭滿臉笑容,指著對面淡定坐著飲茶的人,嘖嘖出聲。
“當年養你你那個冷淡樣子一度讓我覺得你是塊又冷又硬的石頭,沒想到有朝一日也會養孩子了?!真是稀奇,當真活久見。”老頭捋著不過半根手指般長的胡須,笑意吟吟,看向莫肅琛的眼里滿是戲謔。
“師父,”莫肅琛無奈地嘆了口氣,從容不迫地斟了杯酒,把酒放到老頭面前,“您嘲笑您的徒兒也是毫不留情啊。”
“非也非也!!說嘲笑就俗了,”老頭興致勃勃地捋著胡須,咂舌道:“這不是慶祝徒兒你開竅了嗎,懂得了感情。”
莫肅琛抬眸,不明所以。
“你要是不在乎那個小孩,你何至于把他從那吃人的深宮里帶出來,這不是當眾打皇帝的嗎?!”
老頭看著似懂非懂的人,恨鐵不成鋼地咬了咬后槽牙。
他這個徒兒哪哪都好,就是太過不食人間煙火了,身為人間人,怎么可以不通情感。
這本也沒什么,只是作為行走于世的天師,到底跟判官類似,若是不通感情,有些厲鬼又何其無辜。
因果加身,到底報應不爽。
不過現在,看著苦惱于如何養孩子,還是一個心思敏感的孩子的人,他不厚道地笑出聲,不禁嘆道:這是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師父,嘲笑夠了就給我說說。”莫肅琛漫不經心地看著樂開花的人,無奈地嘆氣。
“小孩子嘛,除了你這樣的,玩心都重,對很多事物都很好奇的。”
“特別是在宮里待了兩年,不得自由過得又不好,你更應該彌補他,帶他出府看看,甚至出城玩玩。陌生的環境下他本能的對你產生依賴,然后你好好照顧他,感情自然就上來了,親密了,他自然就不會怕你趕他,更不回跟個外人一樣怕這怕那的了。”
“把國師府當成了他自己的家,那可不把你當親爹了~”
莫肅琛面無表情地抬眸看了一眼口無遮攔的人。
老頭心虛地抵唇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道:“當成親哥!”說著不著痕跡地抬眸看莫肅琛的神色,未見異常,他心底輕笑,“反正就是把你當親人了,說不定以后你命不好死了還有一個人在前面給你抬牌位呢。”
莫肅琛若有所思地思忖片刻,在老頭莫名其妙地眼神中緩緩點頭,起身便離開了。
“哎,不是,”老頭掃了一眼桌子跳起來,指著大步流星離開的人便高聲道:“你走可以,酒給我留下啊?!三十年的女兒紅啊,莫肅琛,你和逆徒!!!”
身后是老頭歇斯底里地叫喊,聽得出來真的很奔潰。
莫肅琛不動聲色地掂了掂手里的酒壺,暗想,下一次還可以用。
他師父是上一任國師竹淺,性格一慣跳脫不按常理出牌,時常把他的祖師爺氣得不輕,偏偏實力很強,要不是后來撿了莫肅琛這個變態,竹淺還是天下第一國師。
聞奕在院子里坐了一天,看了一天的兵書。
時不時地會看著門口發呆,他一天都沒有見著莫肅琛了。
這人雖然向來神秘,但出門時都會給他說一聲。
他不怵他,但寄人籬下到底還是有幾分揮之不去的不安和局促,生怕自己哪里得罪了人,被趕出去。
他垂下眼眸,看著圈圈點點的兵書,其實被趕出去也還好,只是好不容易從深宮里跑出來,此番要是被丟回去,能不能過完這個春天都尚未可知,畢竟國師都拋棄的人,誰敢接近他。
想著想著,他嘆了口氣,有些意興闌珊。
書都看不進去了,只覺得煩躁,心底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讓他喘不過氣來。
晃神之際,一股熟悉的冷松香浸入鼻間,夾雜著曇墨香,他猝然抬頭,撞入莫肅琛眼里。
二人對視著,聞奕忙從椅子上跳下來,恭恭敬敬喊:“莫哥。”
“嗯,”莫肅琛應聲,看著不安的人,“給你找了南城的練武師傅,到時你也練練。”
“謝謝莫哥!!”聞奕驚喜抬頭,笑意直達眼底,沒有絲毫的掩飾。
莫肅琛覺得這樣鮮活的人很好,而不是小心翼翼地,沒有絲毫的活力。
“沒事,”莫肅琛抬手摸了摸他的發頂,聞奕不過堪堪到他的腰間,到底比起同齡的小孩,還是過于瘦弱了些。
“明日是花燈節,想必你沒有見過城中的熱鬧繁華,明日帶你出府逛逛。”
“真的嗎?”聞奕直勾勾地看著莫肅琛,眼里很亮,仿佛把星星裝入了眼里。
莫肅琛心底一軟,怎么會有人眼睛這般純凈好看,生動活潑。
“你看得懂嗎?”莫肅琛拿過聞奕手里的書,明明人很小,卻拿著兵書和策論看,當真是人小鬼大。
聞奕咧嘴嘿嘿笑著,歪了歪腦袋,“有些看得懂,有些看不懂。”
“日后看不懂的盡可來問我,你現在應該多吃飯長高。”莫肅琛道。
他失笑,突然覺得自己話多。
同聞奕相處他就會很放松,明明只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卻總能讓他卸下心防。
“好吧,但是我每日都可以看一點。”聞奕仰頭,亮晶晶的眼里滿是認真。
還伸出一根手指頭,據理力爭似的。
莫肅琛悠悠凝視著他,“好。”
“謝謝哥哥。”聞奕滿臉笑意,開心得不行。
“去用膳吧。”莫肅琛眉眼不易察覺地彎了彎。
聞奕乖巧點頭,跟著管家用膳去了。
莫肅琛大多時間是不與聞奕一起吃飯的。
聞奕一天要吃很多頓,而莫肅琛大多一兩頓,有時候都不吃。
“師弟,聽說你養了個小孩,師兄來看看!!”
書房的院子里,莫肅琛執筆頭也不抬。
院墻上一個黑色的人影掛在墻上,沖著書房內的人喊道。
當真是人未至聲先到。
莫肅琛緩緩落地,把書本合上,方才漫不經心地抬頭。
“師弟呀,你怎么還是這樣冷淡,那孩子不怕你這張冷臉嗎?”男子手撐在書桌上,朝著莫肅琛挑挑眉。
“你怎么回來了?”莫肅琛問。
“哇哦~”男人不禁扯了扯唇角,頗為受寵若驚,“你居然會關心我了,居然主動跟我說話了。”
說著,他眼神一凝,戲精地挺直脊背,兩指指著莫肅琛便厲聲道:“何方妖孽,竟敢上我師弟的身,速速出去!”
莫肅琛好整以暇地抬眸,“有病出門右轉。”
“你真的變了,”男人語重心長道:“果然養孩子了就是不一樣,冰山臉都能融化,繞指柔了呀。”
莫肅琛輕輕蹙眉,不悅地遞給男人一個眼神。
男人立馬往后跳了一步,“師弟,冷靜!我好歹是最帥氣的天下第二,額,好吧第三,但是我也是名聲赫赫的清勻大師,伸手不打笑臉人,我笑了你可就不能打我了哦~”
莫肅琛對眼前的話癆無語,默然地直視他,不置可否。
清勻半分不意外,反倒松了口氣,把戒備的手放了下來,拍了拍胸脯道:“好了,你正常了。”
莫肅琛無語。
“你是誰呀?!”一道清亮的聲音響起。
男人驚喜地往門口看去,臉上都笑起了褶子,指著漂亮的小孩,“就是他吧,你養的小孩子。”
莫肅琛默不作聲地悠悠看他,分給他一個冷漠的眼神。
他渾不在意,轉身飛速地竄到聞奕身邊,笑得像個拐賣小孩的人販子,“你叫什么呀~”
聞奕戒備地看著他,不作聲。
清勻:……這小孩怎么跟小時候的莫肅琛似的,冷得一批。
聞奕看著眼前笑得花枝招展的人,輕輕擰起眉頭,繞過他看向莫肅琛,眼里滿是迷茫和詢問。
“你可以走了。”莫肅琛冷漠地下了逐客令。
一向臉皮比城墻厚的清勻自動忽略,依舊笑的開心,“我叫清勻,就是……”
說著,他意味深長地指著身后冷淡的人,挑了挑眉,十分得意道:“就是他的師兄,你叫什么呀~”
“哥哥~”聞奕快速繞開清勻徑直奔向莫肅琛,指著笑容僵在臉上的人道:“這個人好像人販子。”
清勻:“……”
他一臉悲傷地捂住心口,“莫肅琛,你從哪撿的小孩?!”
“哥哥,我就說他是人販子吧,都在打聽哪里可以撿到小孩了!”
清勻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不可置信地指著自己,“我?!”他咽了咽口水,不死心道:“就憑我這張足以迷倒萬千少年的俊郎無雙的臉,用得著賣小孩嗎?!”
他狂怒,他卻無處發泄。
“哥哥~他真是你的師兄?”聞奕滿臉地懷疑。
“小孩,你到底在質疑我什么?!我就這么恐怖嗎?”
清勻第一次對自己的帥氣的臉龐產生了懷疑。
莫肅琛眼底溢出笑意,輕輕點了點頭。
清勻得意地指著莫肅琛,“你看吧,我就是他的師兄,名正言順,如假包換。”
聞奕沉默,看了看插科打諢滿身寫著不靠譜的清勻,再看看從容不迫穩重成熟的莫肅琛,眼底透出迷茫。
“不是小孩,你這什么嫌棄的眼神?!”清勻很受傷,捂住心口表示自閉。
第63章 我想保護你
“清離,你快給他解釋啊。”清勻摩拳擦掌,一副誓不罷休的模樣。
“還不回去?”莫肅琛淡漠地看著跳腳的清勻,不置可否。
清勻:……
好家伙h,合著是欺負他一個人呢。
他叉腰,傲嬌地抬了抬下巴,“我要住你這里。”
“不許。”莫肅琛很冷淡地拒絕。
清勻不滿地哼哼幾聲,不容拒絕道:“我不是和你商量,我已經決定住這里了。”
說著,不等莫肅琛拒絕,一閃身就沒了蹤影。
聞奕抬眸看過去,只看到一道殘影,似乎感受到他的視線,那人還停留了一下,笑著和他晃了晃手,二人消失在夜幕沉沉下。
“哥哥,那個奇怪的大哥哥真的是你的師兄嗎?”聞奕表示質疑,這不管怎么看二人都天差地別。
“嗯。”莫肅琛淡淡地應了一聲。
他入門比清勻晚,清勻也不過大他三歲而已。
猶記得他五歲被撿回來時,就師父和清勻。
清勻性子跳脫,時常往外面跑,有時師父有事出去,他就拉著修煉的莫肅琛上山,摸魚打鳥,爬樹摔跤。
但大多數都是清勻在上躥下跳,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或是在一旁打坐。
清勻話多,閑不住。玄術學得差不多之后便四處浪跡,很少能見到他,有時候一身狼狽地回來,有時候意氣風發斗志昂揚。
“那他真奇怪。”聞奕吸了吸鼻子。
“為什么?”莫肅琛挑眉,沒想到聞奕會這樣形容。
“他看起來比我都幼稚。”聞奕指了指自己。
莫肅琛看著人小鬼大的人,軟了神色,“你該回去休息了。”
“好吧。”聞奕戀戀不舍,卻也知道不能留了,于是邁著小短腿噔噔噔跑了。
翌日,天氣大好,莫肅琛帶著聞奕出了城。
充滿生機的曠野和神秘的山林,那是聞奕從未見過卻一直向往的地方。
“以后我要找一個山野,和我重要的人住在一起。”聞奕眨巴著亮晶晶的眼睛,笑得很開心。
“哥哥,以后我長大了,我們就住這樣的地方好不好?”他仰起頭,希冀的目光落入莫肅琛眼底。
莫肅琛沒回答,只是緩步往前走。
聞奕吃力地跟上,他太小了,體弱多病,體力明顯跟不上。
“哥哥,休息一下吧。”聞奕滿頭汗水,看著始終與他有兩步距離的莫肅琛,喘著粗氣,小腿都快哆嗦了。
莫肅琛蹙了蹙眉,知道聞奕身子差,沒想到這么差。
這里只是一個半坡,對于這個年齡好動的小男孩來說完全沒有問題,但是不過走了一半,聞奕就已經累到上氣不接下氣了。
他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停住了步伐。
“哥哥,你是不是生我氣了?”聞奕小心翼翼地問。
莫肅琛垂眸看他,輕輕搖搖頭。
“我病剛好,所以容易累。”聞奕抿唇小心翼翼地解釋,有些忐忑道:“過幾天我就很厲害了,練武師傅都說我很厲害。”
“你還小。”莫肅琛神情淡漠,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休息好就上來吧。”說著緩步往前走。
聞奕仰頭看著眼前越來越遠的身影,心底升起一股別樣的情緒,似委屈又似開心,他抹了把汗水,邁步往前走。
日上高頭,他終于到了山坡上,放眼望去,那是一片花海,什么顏色的花都,點綴著這翠綠蒼茫的天地,那一刻,疲憊似乎盡數消散,風吹而來,撲鼻的香味讓他心曠神怡,那是自由的味道。
是從未看到過的廣大天地,而花海在這天地中,自由熱烈的開放,沒有束縛,沒有桎梏,只有肆意張揚地盛開。
莫肅琛立于花海前,月白長袍隨風而動,修長挺直的身形牢牢印刻在腦海里。
那是七歲的聞奕第一次看到自由的風,體會到天地的廣大。
“大早上地不睡覺,帶小孩爬山賞花,清離,你真有閑情逸致。”一道懶散的聲音響起。
莫肅琛面不改色。
聞奕探頭探腦地四處張望,終于在旁邊的大樹上看到了慵懶坐著,還晃著一條腿的清勻。
“喲,聞小奕,你好呀!”清勻朝聞奕挑了挑眉,從樹上一躍而下,一下竄到聞奕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手指一動,一根冰糖葫蘆便出現在他的手里,他得意地笑著,晃動著糖葫蘆。
“叫一聲哥哥聽聽,我把這個糖葫蘆給你。”
聞奕搖頭,“可是哥哥會給我買啊。”
“那他不是還沒有買嗎?”清勻好整以暇地又晃了一下,明晃晃地誘惑著聞奕。
聞奕抿唇,義正言辭道:“那我不要了。”
清勻捧腹大笑,指著他對著一旁從容的莫肅琛道:“哎,你撿的這小孩當真是有趣,也太護你了吧。”說著揚了揚手里的糖葫蘆,“這都不上當。”
“聞奕,”莫肅琛叫了一聲。
聞奕呆愣地看過去。
“想吃嗎?”莫肅琛問。
聞奕咬唇猶豫不定。
莫肅琛靜靜地注視著他,聞奕來了勇氣,點點頭,“想吃。”
莫肅琛上前,清勻地笑意僵在嘴角,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手,瞳孔地震,呆滯地看著莫肅琛遞給聞奕的糖葫蘆,一時啞然,他給氣笑了,指著莫肅琛破口大罵道:“清勻,你別太過分,要不是我打不過你,我一定把你打得滿地找牙。”
莫肅琛輕飄飄地睨了他一眼。
清勻哼了一聲,拍了拍手,找補道:“算了,本來也是買給小聞奕的。”
說著,笑瞇瞇地垂眸同聞奕對視,“小聞奕,這是你的清勻哥哥給你買的,不是他給的,”他氣憤地指著清風朗月的莫肅琛,氣得牙癢癢,“他這種行為是不好的,強盜行為,是要被抓起的,你可千萬不能學壞了。”
聞奕笑瞇瞇地點頭,“叔叔放心,我以后只搶你的,不搶別人的,這樣就不是強盜了。”
清勻的笑容徹底僵住,臉上的表情很難看,他都快哭了。
“啊!”他仰天大吼,“喊我叔叔就算了,為什么只搶我的,你們兄弟二人不要太過分,盡逮著我一個人薅是吧?!!”
“清勻哥哥,我開玩笑的。”聞奕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口糖葫蘆,酸酸甜甜地刺激著味蕾,這是他第一次吃,很好吃。
“小聞奕啊,你以后可不能這樣,哥哥心臟受不了。”清勻熱淚盈眶。
“謝謝清勻哥哥的糖葫蘆。”聞奕笑得乖巧。
“真乖。”清勻臉都要笑爛了。
“清離,你到底從哪拐來的小孩,太乖了。”清勻不爽了,憑什么他撿的小孩都這么古靈精怪。
“大街上撿的。”莫肅琛慢悠悠地回答,輕描淡寫地瞥了一眼抓狂的清勻,眼底無波無瀾。
清勻嘖了一聲,對著聞奕吐槽,“你看他,就一冰山臉,哪有我有趣啊,要不你跟著我得了,我把我的一身本事都交給你,怎么樣?”
聞奕咬了一口糖葫蘆,堅定地搖頭,“哥哥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我很喜歡哥哥,我要保護哥哥。”
“就你這個小身板,他保護你還差不多。”清勻無語。
突然,他靈光一閃,“那你跟我學本事,這樣才能保護他。”
聞奕想了一下,還是搖頭拒絕,“哥哥已經給我找了武打師傅了。”
清勻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上下打量了一圈,震驚又迷惑地看向云淡風輕的莫肅琛,“你不教他玄術?”
聞奕搖搖頭,堅定道:“我要學武學兵法,以后要上戰場殺敵。”
“這樣,我才能保護百姓,保護哥哥。”聞奕揚了揚小拳頭。
清勻一時啞然,給莫肅琛傳音,“這么好的苗子你不要給我也行啊,你這完全是在暴殄天物!!”
莫肅琛默不作聲地掃他一眼,眼神很冷漠。
清勻心虛地抿了抿唇,閉嘴了。
晚些時候,莫肅琛才帶著聞奕回去。
“很想當將軍?”莫肅琛突然問。
小小的人早已困了,時不時地點著頭,聽到問話,他使勁地拍了拍自己的臉,揉了揉眼睛,堅定點頭,“祖父說完,只有國安,百姓才能過得好,我們才能保護重要的人。”
他仰頭,崇拜的看著莫肅琛,小小的聲音卻擲地有聲,“我要保護哥哥。”
說著揚了揚小拳頭,笑瞇瞇道:“這樣哥哥就可以一直做自己喜歡的國師。”
莫肅琛眼神復雜地看著面前的人,明明還是個小孩,卻總能讓他意外。
“我不需要你保護。”莫肅琛淡聲道。
“可是我想保護你不是因為你需要我保護啊?”聞奕咬唇,不解地看著莫肅琛,“夫子說,我們想的事就要去做,我想保護你是我的事啊。”
他眨巴著大眼睛,迷茫地看著莫肅琛,“哥哥,不對嗎?”
莫肅琛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對。”
“嘿嘿~”聞奕狡黠地笑著,“那我要變強大,這樣就能保護哥哥,保護所有我想保護的人。”
莫肅琛淡漠地打斷他的憧憬,“那你還是先長大吧。”
話落,聞奕委屈巴巴地嘟著嘴,悲傷地看著自己短小的身材,一時陷入深深地悲傷。
他握緊拳頭,咬緊牙關,暗自發誓,他一定要長高長大,變成一個很厲害的人,讓莫肅琛對他刮目相看。
第64章 想見你
漫長的成長歲月里,春去秋來,四季更迭。
聞奕從瘦小的小孩長成清俊的少年,有膽識,有謀略,有武力。
聞奕抬眸和莫肅琛視線交錯,屋外風雪凜冽,屋里很暖很熱,可不知為何,聞奕只覺得渾身冰冷,仿佛身處冰窖。
他猛然意識到,他和莫肅琛在一起生活得太久太久了,他的潛意識里,從未設想過離開莫肅琛。
二人相視沉默,莫肅琛面色如常,聞奕心亂如麻。
他忽然低笑出聲,“祖父,我叨擾國師已久,確實失禮,不若明日便搬回府中。”
他站起身,倒了一杯酒,“國師,多年來,承蒙照拂。”說著一飲而盡。
在莫肅琛復雜的目光中推門而出,踏入風雪,狐裘映入雪白,融合在一起,點點紅色消失在風雪中,直至再也看不見。
莫肅琛就這樣看著,一時間,說不上來什么情緒,心口酸澀,那是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
他知道聞奕終會離開,卻不知這天到來,他竟也會有了這些情緒。
聞老將軍瞇了瞇眼,壓下心底的情緒,連忙倒了杯酒,“孩子愚鈍頑皮,還請國師多多擔待。”
莫肅琛收回視線,不咸不淡地看著聞梟,“將軍客氣,奕奕脾氣一直這樣,過了今夜便好了。”
“我還有事,二位自便。”他起身,踏入風雪中。
轍蘇看得目瞪口呆,一位年邁的管家進來,二人才后知后覺地告辭離開。
聞奕坐在長亭中,看著落雪紅梅,靜默無言。
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雪花在手心融化,除了初時觸及的冰冷,轉瞬即逝后什么也留不住。
他垂下眸子,低低笑出聲。
“奕奕,”
清冷的聲音傳來,又散在風雪里。
聞奕抬眸,莫肅琛撐了把紅色油紙傘,站在紅梅錯落的間道,目光柔和地看向他。
一眼萬年,再難割舍。
聞奕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心臟瘋狂跳動的聲音,震耳欲聾。
那瞬間,血液似乎沸騰得火熱,又似冰涼得刺骨,風雪聲都靜默了,天地間,他只看到這個人,從此牢牢印在腦海里。
“不開心?”莫肅琛走近,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沒有,我已經想通了,只是你沒有挽留我,我覺得有些不痛快。”聞奕很坦然地看著他,直言不諱。
莫肅琛目光溫柔了幾分,帶著歉意,“這是你的人生,我不會插手。”
聞奕深吸一口氣,淺笑道?“我知道。”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直截了當地挑明是另外一回事,腦子清醒,心口泛疼。
他想,這就是長大的代價。
他長大了,但是不夠成熟,不夠強大,在莫肅琛眼里,他始終是那個容易受傷還撒嬌的小孩。
“莫肅琛,我明天就要走了,”聞奕仰頭直勾勾地看著他,“你會想我嗎?”
莫肅琛沉默地看著他,沒說話。
聞奕輕哼一聲,“你好歹養了我這么多年,居然一點都不想我,我可真要傷心了。”
“東西管家會給你收好。”莫肅琛道。
聞奕鼻間一酸,眼淚霎時涌出眼眶,他垂下頭,不讓莫肅琛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
他咬了咬唇,“你走吧。”
莫肅琛留下了傘,轉身離開,踏出涼亭,他背對著聞奕道:“隨時可以回來。”
說著,身形消失在風雪紅梅中。
聞奕噗嗤笑出聲,破涕為笑。
那一夜,聞奕坐在窗邊,喝著茶水,看著窗外斷斷續續的雪,一夜未睡。
莫肅琛在書房翻了一夜的書。
翌日,聞奕獨自離開了國師府,坐上了回鎮北府的馬車。
一整個冬天,聞奕都在軍營。
他開始沉默寡言,穩重從容。
年關將至,他才慢悠悠地回了將軍府。
這可是十年里第一次團圓的年,家宴自然弄得很隆重。
聞奕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聞梟很暢快,熱淚盈眶地看著聞奕,不住地點頭。
轍蘇坐在聞奕旁邊,也吃得漫不經心。
“你在想什么?”轍蘇用僅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問。
聞奕默不作聲地看他一眼,漫不經心地抿了口酒。
“這是想哪家小娘子了啊?”轍蘇插科打諢道。
聞奕臉悄然紅了,嗆了一下,震驚地看著轍蘇,難以置信地開口,“我都在軍營,有誰家小娘子?!”
說罷,聞奕恍然大悟地點頭,調侃道:“莫不是轍蘇大哥情竇初開,得哪家小娘子青睞吧。”
他挑了下眉,“這是好事啊,大哥你也到了成親的年紀,天天往邊關跑也不是個事,你盡管跟祖父說。”
“要是你不好意思,我代你說也一樣,”話落,在轍蘇滿目震驚中,開口道:“祖父,”
他后面的話還未說出來,便被轍蘇按住肩膀,使勁使著眼色,咬牙切齒低聲道:“你不就是想去找國師嗎?我給你打掩護。”
聞奕淺笑著點了點頭,在聞梟欣慰又期待的目光中,“祖父,新年伊始,祝天下安寧,海晏河清。”
聞梟大笑著,直夸聞奕長大了。
家宴未盡,聞奕便溜出了府,輕車熟路地摸進了國師府。
他瀟灑地坐在院墻上,手里提著一壇酒,張揚恣意。
莫肅琛抬眸看去,聞奕挑眉一笑,跳下墻,“我就知道你在這里。”
“今天可是新年,以往我們都是一起過的,你孤家寡人的,怎么可能讓你一個人孤零零地過。”
莫肅琛眸光閃動。
聞奕笑著走近,把酒放到桌上,“喏,這是我偷的,給你嘗嘗。”
“不怕被打?”莫肅琛漫不經心地問。
聞奕拍了拍手,“沒辦法,誰讓你喜歡呢。”
莫肅琛點著桌面,看著眼前意氣風發的人,不動聲色地彎了彎眉眼。
“莫肅琛,新年要吃好吃的。”聞奕眨了眨眼。
莫肅琛起身,提著酒壇。
聞奕眉頭一挑,連忙跟上。
推開門,飯桌上是滿桌吃的,都是聞奕愛吃的。
“你怎么知道……”聞奕咂舌。
“我是國師,無所不知。”莫肅琛慢條斯理地撕開酒壇,濃醇的酒香頓時浸入空氣中。
“香吧,這是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聞奕眨著眼睛,一副等夸的模樣。
莫肅琛倒了一杯,喝了一口,點點頭漫不經心道:“很香。”
聞奕舌頭抵著牙齒,兇巴巴地看著莫肅琛,搶過酒壇,指控道:“你這也太敷衍了,不給你喝了。”
莫肅琛不著痕跡地笑了一下,好整以暇道:“真不給我了?”
聞奕哼了一聲,“我為什么要給你?”
莫肅琛注視著他,意味深長道:“小孩長大了。”
都會調侃他了。
“當然了,我現在馬上就十八歲了。”聞奕得意地揚了揚下巴。
“本少爺今天心情好,就賞你了。”
莫肅琛搖頭失笑。
聞奕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雞肉,驚喜地瞪大眼睛,“這個比上一次的好吃,換廚子了嗎?”
“沒有。”
“都好好吃。”聞奕滿足地瞇起眼睛,又倒了一杯酒,和莫肅琛碰杯,“莫肅琛,這一個月你有沒有想我?”
莫肅琛看著他,沒說話,輕描淡寫地飲著酒。
聞奕見怪不怪,“我跟你說,我一直在軍營,我學到了好多。他們一開始都看不起我,但是都打不過我。”
他傲嬌地揚起下巴,挑眉問道:“怎么樣,我厲害吧?”
“厲害。”莫肅琛目光柔和。
“那是,也不看看是誰教的。”聞奕驕傲地笑著。
看著聞奕連喝了幾杯,莫肅琛無奈嘆了口氣拿掉他的酒杯,聞奕目光迷離地看著他,雙頰酡紅,“你干什么,我還要。”
“你喝醉了。”莫肅琛不咸不淡道。
“沒醉,”聞奕抿唇,堅定地搖頭。
“莫肅琛,我沒醉。”聞奕打了個嗝。
“在將軍府喝了多少?”
聞奕比了個八,滿臉驕傲,“八杯,是不是很厲害?!”
莫肅琛舒了口氣,難得這人喝了八杯還能找到這里。
“要不要回去?”
聞奕抱著酒壇搖搖頭,“不回去,想見你。”
“見誰?”莫肅琛挑眉,光明正大地調侃眼前的醉鬼。
“莫肅琛啊。”聞奕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莫肅琛輕笑,拿開聞奕抱著的酒壇,“回去休息了。”
聞奕倔強地搖頭,“我不回去。”
“不回去你想做什么?”莫肅琛挑眉。
這個問題似乎難住了聞奕,他歪了歪腦袋,看著莫肅琛,似乎在思考,“想你。”
話落,他委屈巴巴,“你都不想我,只有我一廂情愿。”
莫肅琛無語凝噎,險些被氣笑了,“誰叫你亂用詞語的?”
“才沒有亂用。”聞奕反駁。
“起來,我送你回去休息。”
“不回去,回去你就消失了。”
“不回將軍府,就在這里休息。”
聞奕睜大眼睛,看著面前的人,似乎在確定真假,而后重重點頭。
“莫肅琛~我好像沒有腳了!”聞奕驚恐抬頭,滿眼震驚。
莫肅琛司空見慣,“那是什么?”
“是蘑菇。”聞奕一本正經。
莫肅琛低笑出聲,“我們奕奕長蘑菇了。”
“不要,我的腳呢?!”聞奕抗拒又驚恐。
“腳還在呢,醒來腳就回來了。”莫肅琛安慰道。
第65章 劫數
聞奕濕漉漉的眼睛一錯不錯地看著莫肅琛,委屈又驚惶,“真的嗎?”
莫肅琛低笑出聲,捏了捏他的臉,“真的,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聞奕呆滯片刻,似乎在思考莫肅琛是否騙過他,而后搖了搖頭,“沒有。”
“嗯。”莫肅琛及時伸手把站不穩的人扶正,“現在可以休息了嗎?”
聞奕沉默幾息,緩緩點頭應允。
莫肅琛輕蹙眉頭,看著醉醺醺的咧嘴傻笑的人,不動聲色地抿唇,他質疑聞奕走不了。
倒是聞奕拉住他,“有點暈,”他晃了晃腦袋,“我們去睡覺吧。”
莫肅琛垂眸看著二人牽在一起的手,嘆了口氣,終是沒有甩開。
聞奕歪著腦袋,不安分地靠在莫肅琛身上,摸著暈乎乎的腦袋,委屈巴巴地告狀,“我好像被臟東西附身了。”
“何出此言?”莫肅琛抬眸,險些沒跟上醉鬼的思路。
“我看到兩個你,”說完,他瞪大眼睛,蹙眉猛地搖頭,擲地有聲道:“不對,三個……”他伸出三根手指頭,而后呆愣愣地看著眼前重疊的人,委屈極了,聲音都帶著哭腔,哽咽道:“我數不清。”
莫肅琛閉了閉眼,咽了咽口水,把搖頭晃腦的人扶好。
“我忘記房間在哪了。”聞奕眨著眼睛,委屈地落了淚,“嗚~我成廢人了。”
莫肅琛不著痕跡地嘆了一聲,拉住哭唧唧的人,頓覺頭疼。
聞奕以前偷喝過一次酒,兩杯酒不省人事開始發瘋。
一開始還好倒頭就睡,酒品倒還說得過去。
后面就各種鬧騰,讓人防不勝防。
現在酒量見長,這個逢人就撒嬌粘人的習慣還是一點沒變。
他索性攔腰把人抱起,一陣天旋地轉,聞奕驚呼出聲,慌亂地抱住莫肅琛的脖子,嚇得閉上了眼睛。
莫肅琛不易察覺地瞇起眼睛,大步流星地朝著聞奕的院子走去。
聞奕睜開眼睛,驚奇不已,“莫肅琛,我好像飛起來了。”
“假的。”莫肅琛輕描淡寫。
聞奕呆愣愣地看著天空,雪稀稀落落地落下,“這個是初雪嗎?”
莫肅琛薄唇輕抿,不咸不淡道:“不是。”
“啊~”聞奕失落地眨著眼睛,肉眼可見地低落下來,“那我們是不是沒有一起看初雪?”
“沒有。”
“聽說看了初雪就能一直在一起,永遠在一起。”聞奕興致勃勃,而后又斂了笑意,“我們沒有看到。”
“那是未婚男女,夫妻之間才一起看初雪的。”莫肅琛解釋,他嘆了口氣,雪落到他的肩上,又落到聞奕眼瞼上,“沒有永遠。”
“那豈不是不做數了。”聞奕難過。
“嗯。”
“我不信,以后我們都一起看初雪。”聞奕倔強地輕哼幾聲。
到了門邊,門不動而開,莫肅琛走到內室把人放下。
聞奕困倦不已,卻還是睜著兩只惺忪的睡眼,有氣無力道:“你答應我。”
莫肅琛抬手敲了下聞奕的腦袋,聞奕嘶了一聲捂住頭,憤懣地瞪了莫肅琛一眼。
莫肅琛摩挲著指尖,手指輕抬,一道靈力悄無聲息地落到聞奕身上。
聞奕只覺得渾身發熱,眼皮沉重不已,他想要睜大眼睛卻無濟于事,只沉沉睡去。
莫肅琛見人睡去,悄無聲息地出了房間,化作一道流光。
“來了。”竹淺拎著壺酒,好不愜意。
莫肅琛抬手一揮,桌上多了一瓶白玉酒瓶。
竹淺眼睛都亮了亮,不可置信地指著桌上的酒,“給我的?”
莫肅琛還未說話,竹淺便自顧自地把酒壺攬進懷里,霸氣地護住,不容拒絕道:“這是我的了。”
莫肅琛眼眸輕抬,氣定神閑地坐下來。
大雪紛飛,這是一處山巔,抬眸看去,是山野林間,和被四方山脈圍起來的京都。
落了白,放眼望去,皆是落雪。
“你居然有閑情逸致來看為師,為師真是受寵若驚。”竹淺揶揄道。
莫肅琛倒了一杯酒,面色如常地喝了一口,淡漠開口,“師父說笑了。”
“這么還是這副冷冰冰的樣子,你養的小孩對你這副冷臉就沒意見嗎?”竹淺氣呼呼反問。
莫肅琛愣了一下,雪花隨風落到杯中,轉了一圈后消散無蹤,再無半分痕跡。
想到聞奕,他唇角微勾,連自己都沒有察覺。
竹淺喝著小酒,“你怎么來找我了?”
莫肅琛眉頭輕擰,語氣如常,“今日我觀聞奕命格,似有變化,可我算不出來,總有一層薄霧,我撥不開看不透。”
竹淺意味深長地笑出來,語重心長道:“乖徒兒,以你的修為都看不透,為師又如何能看透。”
“過往總總皆凡塵,我能看透。可如今,他在我面前,我看不懂。”
莫肅琛嘆了口氣,第一次感到無措。
竹淺挑眉,漫不經心,“或許,是你們糾纏過深,為玄者,最怕命格糾纏,你們總歸走得太近。你若是想要獨善其身,把他送走不就好了。”
“不過那小孩不是已經走了嗎。”
“還有一種,”竹淺蹙緊眉頭,忽然開口,“天師往上有一道劫數,你受天道所愛,故而一路走來,皆為平坦。但若是要往上走,去找尋你真正的道,便有一劫。”
“師父是說,聞奕是我的劫數。”莫肅琛面無表情。
“不排除這種可能。” 竹淺若有所思。
“師父曾也是天師,為何止步不前,也當有一劫,沒過?”
竹淺愣了片刻,眼里情緒復雜,他故作瀟灑地搖搖頭,“為師的道與天道背道而馳,我不愿成全既定的道。”
莫肅琛眼底閃過疑惑,追問道:“師父的劫是什么?”
竹淺坐起身,沉吟許久,慢悠悠地看著莫肅琛,好整以暇道:“情劫。”
莫肅琛眼底閃過迷茫。
竹淺輕輕一笑,“你這小子就沒開過這竅。”
莫肅琛思忖了一會,“那她呢?”
“死了。”竹淺輕描淡寫,攥緊酒壺的手泛著白,出賣了他無波無瀾的眼神。
“你小子,還問起你師父了。”竹淺笑著笑容有些苦澀。
“劫分為很多中,情劫也是其中之一,心魔心性,大義,愧疚懺悔,都是劫數。”
“若要破天師,便要心靜明亮。”
“你沒有經歷過生離死別,也未曾有過好友背叛親人磋磨,亦不曾錯殺好人,更沒有經情愛之苦。”竹淺幽幽嘆了口氣,“你的劫數,為師也參不透。”
“若聞奕當真是你的劫數,恐怕便是背叛。”
“他不會。”
莫肅琛不置可否。
竹淺詫異挑眉,“你就這般確定?!”
“自然。”莫肅琛氣定神閑。
竹淺嘆了口氣,看著自家徒兒,勸誡道:“徒兒,人心難測,世上所有事物都在變化,沒有什么是一成不變的。權力,金錢,甚至是那至高無上的位置,都足以徹底改變一個人。你保證不了聞奕就是那個例外,他就是那個始終如一的人。”
“他是。”莫肅琛鄭重其事。
竹淺看著眼前執迷不悟的人,緩緩搖了搖頭。
“他是你養大的不假,可是,世事無常。”竹淺驀然起身,拍了拍莫肅琛的肩,“你好自為之。”
說完,便消失在風雪里。
莫肅琛看著天際,忽而低笑出聲,他有些想聞奕了,也化作流光,消散在這大雪紛飛的山巔。
聞奕難得一覺睡到天亮,睜開眼時,人還是懵的。
頭有些疼,他蹙眉單手扶住腦袋,嗓子冒煙。
起身倒了茶水喝下,才感覺活過來了。
遲鈍的腦子恢復運轉,他咬唇,低聲喃喃道:“我又喝醉了?!”
他冥思苦想,也想不出醉了之后他都干了些什么,頓時有些尷尬,按照他以往為數不多喝多了的情況,昨晚怕是也不容樂觀。
他認命地垂下腦袋,做好了一會兒被嘲諷的準備。
環顧四周,周遭的一切都沒變。
他有些意外,離開國師府時,他只是簡單收拾了些衣服和常用的物件。
沒想到他帶走的東西,這里竟原封不動的擺放在原地,莫不是莫肅琛又讓人打造了一樣的?
心底麻麻的,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涌上心頭,他突然很想見莫肅琛。
迫不及待地推開門,雪還在下,抬眼望去,莫肅琛站在不遠處的小徑上,手里提著食盒,聽到動靜慢悠悠地看過來。
聞奕心底一顫。
下一瞬,莫肅琛走近。
“怎么不帶傘?”聞奕看著莫肅琛肩上的雪,不禁心疼。
“無事。”莫肅琛漫不經心地抬眸看他,“給你帶了吃的。”
走進屋里,莫肅琛把食盒放在桌上
“等我一下,我還沒有洗漱。”聞奕尷尬地摸了下鼻子,躥出了門。
莫肅琛眼眸輕彎,慢條斯理地坐了下來。
不過幾息功夫,聞奕便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
“好香啊。”他嗅著空氣中的飯香,肚子合適宜的餓了。
“先把這個喝了。”莫肅琛攔住他,指著桌上的醒酒湯。
聞奕一愣,一飲而盡。
“你怎么知道我宿醉頭疼啊?”聞奕好奇,而后瞳孔放大,“以前醒酒湯都是你叫下人準備的?!”
莫肅琛輕描淡寫地看了他一眼,抬手夾了一塊排骨給他。
第66章 找你消遣
聞奕尷尬地撓了撓腦袋,有些意外,從前宿醉醒來下人總會及時端來一碗醒酒湯,未曾想過竟都是莫肅琛安排的。
莫肅琛確實把他照顧得很好,許多事情都不需要他親力親為。
猶記得剛來府里時比較局促,萬事都比較小心翼翼。
抱怨過一次湯藥苦,以后每一次喝藥,都有蜜餞。
他垂下眼眸,思緒翻涌,看著碗中的排骨。
“多吃些。”莫肅琛夾了菜給他,慢條斯理地喝茶。
“你不吃嗎?”聞奕詫異抬頭。
莫肅琛輕描淡寫地掃他一眼。
聞奕頓時明白了。
他嘆了口氣,任性地放下筷子,“莫肅琛,人多一起吃飯才好吃,你每次都讓我一個人吃飯,我都吃不好。”
說著,他委屈地睨著他,似在指控,“哪有人過節都一個人吃飯的呀,我千里迢迢來找你,這大雪紛飛的風餐露宿過來的,你就這樣敷衍我嗎?”
莫肅琛挑眉,意味深長道:“何時這般能說會道了?”
聞奕得意地揚揚下巴,“我一直都能說會道。”
聞奕把排骨夾進莫肅琛面前的碗里,命令道:“吃飯。”
莫肅琛垂眸溫柔地看著碗里的排骨嘴角微微上揚。
二人沉默又和諧地用了膳。
雪一直不見停,飯后,聞奕百無聊賴地坐在院子里看書。
他無聊地左看右看,仰天看著漫天白雪,嘆了一聲,放下書,決定去書房找莫肅琛。
“兩個人無聊總比一個人無聊好。”聞奕彎著眉眼,狡黠地笑起來。
書房里,莫肅琛正在畫符箓。
房門輕聲響了一下,凜冽的風雪見縫插針地竄進房間里,冷意襲來。
莫肅琛頭也不抬,慢慢把符箓收好,方才抬眸看著站在門邊笑意安然的人,不動聲色地軟了神色。
“我太無聊了,來找你消遣。”聞奕理直氣壯,末了方才補了一句,“我沒有打擾到你吧?”
莫肅琛:“……”
“那看來是沒打擾到你。”聞奕自顧自地回答。
莫肅琛不著痕跡地把朱砂放好,淡然問道:“想去哪里玩?”
聞奕煩躁地摸著下巴思忖,片刻后搖搖頭,“我想不到哎,要不你安排吧,我去過的地方很少,但是你普天之下你哪里沒去過?”
“不回去了?”
聞奕“啊?”了一聲,滿臉疑惑,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莫肅琛是在問他要不要回將軍府,他搖了搖頭,“不回去,我要和你一起過節。”
反正祖父有聞轍蘇陪著,也不缺他一個。
但是這么多年他都是和莫肅琛一起過的,早已習以為常,突然看不見他,心底總是空落落的。
何況,他祖父何嘗不知道他來找了莫肅琛,既無人來傳話,便也無礙。
“要不你教教我卜卦唄?我還挺有興趣。”聞奕興致勃勃。
“想學這個?!”莫肅琛有些詫異,這么多年,聞奕從來沒說要學與玄術有關的。
“算算吉兇禍福,戰場上千變萬化,說不定還能卜算一二。”聞奕漫不經心地想著說辭。
“不過,聽說玄術師可以看到死去之人的魂魄,可以讓我見識見識嗎?”聞奕眼睛格外亮。
莫肅琛輕輕搖了搖頭,“你不曾學過玄術,妄自見陰氣過重的東西會讓你陰陽失調,周身氣勢變化,容易生病。”
聞奕到沒覺得有什么,理所當然道:“可我不是有你嗎?”
莫肅琛淡漠地同他對視,不容拒絕道:“不行。”
聞奕蔫了,算是死了心,“好吧。”
于是,莫肅琛教了聞奕最簡單的卦術。
聞奕天賦異稟,學得很快,也很好。
“師父~我是不是很厲害?”聞奕狡黠地眨著眼睛,滿臉揶揄。
莫肅琛搭在漫不經心敲動的手一僵,喉嚨不自然地滾了滾,目光復雜地看著面前的人,心臟莫名發燙。
“你教授我卦術,理當是我的師父,哥哥~有什么不對嗎?”聞奕一本正經地解釋,說完還迷茫地看著莫肅琛,問道:“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莫肅琛不著痕跡地深吸一口氣,壓下莫名的情緒,他許久沒聽過聞奕叫自己哥哥了,這人十三歲之后便對他直呼其名,偏偏一臉無辜,后來他習慣了。
如今突然叫了記憶中的稱呼,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來勢洶洶。
“不可以嗎?”聞奕面帶委屈。
莫肅琛垂在身下的手不自覺地緊握著,他倒是不知道這人倒是越發不知輕重了。
他喉嚨滾動著,窗外的風雪透過窗戶吹了進來,突如其來的冷意讓他猝然回神,他捻了捻手指,語氣聽不出起伏,“隨你。”
“師父~拜師的弟子都有拜師禮,我的呢?”聞奕笑瞇瞇地伸出去,理直氣壯地要禮物。
莫肅琛默不作聲地看著他,“你未曾拜入我門下,不必稱呼我為師父。”
“那怎么行,你都教我卦術了,這樣不會違背門中規矩嗎?”
聞奕狡黠地笑起來。
“不會。”莫肅琛輕描淡寫,“這只是最簡單的卦術,算不上門中秘密。”
聞奕:“……”合著在這里等著他呢。
“莫肅琛,我喊你師父你是不是很爽!!”聞奕氣呼呼地哼了一聲,“白讓你占便宜了。”
“又直呼其名,”莫肅琛好整以暇地撥弄著龜殼,“聞奕,你該稱呼我為什么?”
聞奕裝聾作啞,“不是莫肅琛嗎?”
莫肅琛走近一步,聞奕咽了咽口水,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
莫肅琛沉聲搖頭,居高臨下看著他,慢條斯理道:“不對。”
“國師。”聞奕不服輸地喊了一聲。
莫肅琛又逼近,靜默地直視他,二人無聲對峙著,半晌,莫肅琛薄唇輕啟,帶著危險的信號,“再說一遍?”
聞奕敏銳地捕捉到了那抹危險,咽了咽口水,敗下陣來,“哥哥。”
又指責他沒大沒小,聞奕想起他當年對莫肅琛直呼其名時,莫肅琛只淡淡地看著他,不發一言,在他試探性開口時說了一句,“直呼其名,聞奕,你倒是愈發沒大沒小了。”
他還是我行我素,莫肅琛也沒在說什么,只是有時會不咸不淡說上一句“沒大沒小。”他也裝聾作啞地混過去。
何曾有一次,被這人這般逼迫過。
“乖一點。”莫肅琛神色柔和,抬手揉了揉他的發頂。
“知道了。”聞奕悶悶應道,暫時不敢造次。
上午的時間便在卦術中度過,聞奕已然得心應手,駕輕就熟。
“我是不是很有天賦?”聞奕揚起笑臉,開心得不行。
“嗯。”莫肅琛點頭。
“莫肅琛,你教我玄術吧。”聞奕道。
莫肅琛眉頭一挑,“你不是要做將軍嗎。”
“那也不沖突啊?”聞奕不解。
莫肅琛面色如常地看著他。
不知為何,聞奕從這個眼神里看出了很多情緒。
“為什么想學?”莫肅琛問。
聞奕抿了抿唇,低下頭,似有些低落,而后抬起頭,“因為我不夠強大。”
“我若只是個將軍,那我能保護將士保護百姓保護江山社稷,但不足以保護你。”
“可若是我學了玄術,我想日后定能幫上你。”
莫肅琛沉默良久,“我不需要你保護。”
聞奕沉默了,他不夠強大,他成長得不夠快。
他努力追上莫肅琛的步伐,可是他們之間永遠有一條天塹,無法逾越。
這是聞奕第二次對他說要保護他,現在的聞奕和當初那個七歲的小男孩重合,明明懂得不多,卻固執地想要去保護他。
“我會長大,也會變強。”聞奕仰起頭,直勾勾地同莫肅琛對視,“你說的不錯,你不需要我的保護,但是,除了我的責任我想保護你。”
莫肅琛太強了,他就算學了玄術也不能與之并肩。
他想,他足夠強大的時候,是不是就可以站在莫肅琛面前,驕傲地說他也可以保護他了。
莫肅琛踏出房門,輕描淡寫道:“走吧。”
凌厲的風雪侵蝕了房間里的溫暖,冰冷刺骨。
聞奕突然無聲地笑了起來,他轉過身,凝視著莫肅琛的背影。
二人踏著風雪到了城中最大的酒樓。
天客樓。
“為什么突然帶我出來吃?”聞奕走進包廂,還感覺有些不真實。
“不喜歡?”莫肅琛反問。
“喜歡是一回事,你帶我來是另外一回事。”聞奕有理有據,“你鮮少踏入酒樓,從前不也沒帶我來過嗎?”
莫肅琛漫不經心地看他。
聞奕正襟危坐,突然想到什么。
聞奕挑眉調侃道:“是不是因為那一次?”
莫肅琛一言不發。
聞奕挑眉,心底有了答案。
從前莫肅琛帶他來過,那時的他八歲,對酒樓很好奇,央著莫肅琛好久,莫肅琛才帶他來了,他看什么都想吃,點了一堆。
后來回去渾身通紅,發了高燒。
莫肅琛守了他一夜。
后來他清醒才知道,是過敏。
之后莫肅琛再也沒允許他外出吃過,都是在府里用膳。
好在,府里廚師的手藝當真不錯,他百吃不厭,時不時還有別的口味,深得他心。
菜是莫肅琛點得,由于是貴客,菜品很快就上齊了。
聞著香氣四溢的飯菜,聞奕也適時地餓了。
第67章 陪我
吃完飯,一直不停的雪難得停了下來。
家家戶戶燃起了燈籠,放眼望去,白色的天地中點綴著不容忽視的紅色,和諧又突兀。
街巷都是人,小孩子們拿著撥浪鼓,提著小燈籠,拿著糖葫蘆,歡快地同身邊的同伴炫耀,分享,一派和諧。
二人站在窗臺前,海晏河清之景盡收眼底。
“百姓的安寧和樂,是每一個將軍用命拼來的,”莫肅琛突然出聲,悠長的目光望向遠方,無波無瀾道:“若要做將軍,這些百姓,都是你必須抗在肩上的責任。”
“我知道。”聞奕掃落窗臺上的雪,雪花簌簌落到樹葉上,又落到無人的空地上。
“保家衛國,這一直是聞家的使命與責任。”聞奕眼睛很亮,他笑著,“我能承擔起這些責任。”
“回去吧。”莫肅琛淡淡道。
“回去干什么?”聞奕挑了挑眉,意氣風發地指著一個小攤。
“回去無聊,不若我們玩玩這個。”
莫肅琛沒看小攤,只輕描淡寫地看著聞奕,少年笑意吟吟,滿眼星辰。
望一眼,便再難放下。
也不待莫肅琛回答,聞奕拉著他,風風火火地沖出房間,“我想玩那個很久了,這次你可得陪我。”
莫肅琛低眸看著二人交握的手,心下重了幾分,他按下情緒,不動聲色地抽出手。
聞奕也反應過來,臉有些紅,局促地抿了抿唇。
莫肅琛倒是自然,抬手把狐裘攏在聞奕身上。
他低眸,看到了聞奕翕合閃動的眼睫,他似乎有些緊張,呼吸不自覺地放慢,唇角不自然地抿著。
見此,莫肅琛心情莫名愉悅。
鼻間熟悉的氣息侵入,聞奕感受著二人陡然拉進的距離,彼此的氣息都交換著,他甚至感受到了莫肅琛身上的溫度,他眨著眼眸,按下心底的緊張,知道是自己的錯覺,卻沉溺進去。
“走吧。”
直到頭頂清冷淡漠的聲音響起,他才猛然回神,垂在身下的手緊緊握著,掌心似有若無的痛意讓他清醒不少,他緩緩松了一口氣,率先退開一步,故作鎮定,“還好你還記得,我總是忘記。”
莫肅琛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漫不經心道:“下次記得便好。”
聞奕胡亂地點著頭,“走吧走吧,晚了就不好玩了。”
雖說去玩,但聞奕看到街邊的各種玩意和小吃,還是沒忍住放慢了步伐,眼底流出渴望,他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又小心翼翼地瞅了莫肅琛一眼,放空腦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莫肅琛輕飄飄地看著他,停住腳步,指著其中一個糖糕,對著賣力吆喝的攤販道:“要這個。”
攤販喜笑顏開地把糕點裝了起來,遞給莫肅琛,“客官您的糖糕好了。”
“聞奕,”莫肅琛看著呆愣愣的人目光柔和些許,“不是想吃嗎?”
聞奕受寵若驚地接過糕點,驚喜極了,眨巴著炯炯有神的漂亮的眼睛,“我本來不想吃的,這個小孩子才喜歡,不過這是你買給我的,我就勉為其難地吃了。”
莫肅琛輕輕搖了搖頭,對嘴硬的小孩有些無語。
一個小孩拿著撥浪鼓撞到了聞奕,聞奕背對著毫無防備地倒了下身子,莫肅琛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撈。
聞奕倒進他懷里,莫肅琛眼眸沉了一下,鼻間輕動,似乎聞到了糖糕的甜味。
聞奕心臟劇烈跳動著,他的頭靠在莫肅琛肩上,甚至感受到彼此間的溫度,這次不是錯覺,他眨了眨眼睛。
莫肅琛見人沒動靜,把人拉了起來,“沒事吧。”
聞奕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喉嚨不自然地滾了滾,輕輕搖了搖頭,啞聲道:“我沒事。”
“哥哥~”小孩紅著眼眶看著聞奕,手里的撥浪鼓被撞倒在地上。
小孩粉雕玉琢,許是撞得狠了,小孩也摔倒在地上,此時倔強地紅了眼眶,似乎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落下來,“對不起。”
聞奕看著分明痛得想哭的小孩,卻禮貌地先道了歉,他溫柔地笑起來,蹲下身把小團子抱起來,又把摔到一旁的撥浪鼓放到小孩懷里,柔聲問:“沒摔疼吧?”
小孩苦著臉,還是搖頭。
“不痛的。”
聞奕低聲笑起來,覺得小孩也太好玩了。
于是把剛剛的糖糕拿出來,“喏,哥哥也沒事,請你吃糖糕。”
小孩眨著好看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看著聞奕,又看了看聞奕手里的糖糕,對小孩來說,這些對他們完全沒有抵抗力。
小孩咽了咽口水,想了一下,還是搖頭。
聞奕笑著把糖糕分給小孩,“吃點甜的苦味就沒有了,自然就不痛了。”
小孩拿著手里的糖糕,“謝謝哥哥。”
聞奕看著跑遠的小孩,若有所思道:“這小孩還挺好玩。”
莫肅琛沉默地看過去,不置可否。
“莫肅琛,我以前是不是也這么好看?!”聞奕興致勃勃地問,一臉地驕傲。
不知為何,看著求夸的人,他起了逗弄的心思,輕輕搖了搖頭。
聞奕臉色一僵,笑容凝固,眼神慌亂,不可置信地詢問,“我不好看嗎?難得你不是看中我傾國傾城的面容才養我的嗎?”
莫肅琛輕輕挑眉,覺得聞奕對自己的認知實在不對,“看你可憐。”
聞奕蔫了,乞求地看著他,“真的嗎?”
天空突然下起了雪,雪落在聞奕的頭上,狐裘上,他仰著頭,清澈的眼一錯不錯地望著他,雪花朝他落下,聞奕下意識地閉上眼睛,莫肅琛心頭一動,抬手擋住落入他眼里的雪花,不經意地撫上聞奕的睫毛,感受到別樣的熱意,聞奕眨了眨眼睛。
手心略有癢意,莫肅琛心底一熱,略帶慌亂地收回了手。
“走吧。”他繞過聞奕,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聞奕睜開眼睛,莫名其妙地看著大步離去的人,低聲喃喃,“這是怎么了?”
“你干嘛走這么快?”聞奕三步并作兩步地追了上去。
莫肅琛面色如常,沒作聲。
好吧,聞奕早已習慣這人的沉默不言。
“不是說好了要陪我玩的嗎?”聞奕拽住莫肅琛,把他往先前指著的小攤前拉。
“我們比射箭吧。”聞奕興致勃勃地拉起弓箭,挑眉似挑釁地望著莫肅琛。
莫肅琛暗嘆一聲,手里被聞奕塞了一把弓。
入目是聞奕警告的眼神,只見聞奕兇巴巴地說:“說好了陪我,不許反悔。”
“二位客官比射箭呀,”攤販咧嘴笑得十分開心,連忙把箭筒遞過去,“一筒十支,全射中可以送燈籠。”
聞奕看著琳瑯滿目的燈籠,一眼便相中了一只似麒麟形狀的燈籠,挑眉意氣風發地問:“什么燈籠都可以嗎?”
攤販笑意吟吟,“任君挑選。”
“我可不會讓著你。”
莫肅琛看著勝券在握的人,目光溫柔。
“我先吧。”
聞奕拿起一支箭,搭起弓試了試,對著攤販點了點頭。
不知攤販擰動了什么機關,幾個畫紙糊成的球被噴向空中。
聞奕眼神一凝,拉弓放箭。
干脆利落地一連拿了三支,搭弓射了出去。
前一箭射到一個,后三箭穩穩地把球射中,并且其中兩支一箭雙雕。
很快,十箭射完,紙球全被射中。
圍觀的人夸贊聲不絕于耳,有幾人更是目瞪口呆。
聞奕得意地朝旁邊淡然自若的莫肅琛挑了挑眉,讓出位置,“到你了。”
莫肅琛眉眼輕動,箭射得很快,甚至有了殘影,不過一瞬,紙球便被箭矢釘在木板上。
聞奕挑眉,竟覺得很正常。
暗道:果然,莫肅琛干什么都很厲害。
他沒見過莫肅琛射箭。
在他的印象里,莫肅琛古板無趣,一天天除了卜卦占星就是看書,時不時都找不到人影。
“你好厲害。”聞奕興沖沖地夸贊。
指著其中的麒麟燈籠,指使道:“我要那一盞。”
拿到燈籠,聞奕笑得很開心,不停地打量著手里栩栩如生的麒麟。
“你喜歡嗎?”聞奕問。
莫肅琛看著燈籠,又看了看滿臉笑意的人,不動聲色地揚起唇角。
“莫肅琛,”聞奕仰起頭,直勾勾地盯著他。
莫肅琛微微垂眸,望進聞奕眼底,聞奕勾起唇角,“謝謝你,我很喜歡。”
“你也能拿到,為何要同我比試?”莫肅琛輕問。
聞奕微微搖頭,“這不一樣。”
隨后在莫肅琛不解的目光中,笑得意味深長,“因為你陪著我玩了呀,況且,這還是你送給我的,意義不一樣。”
莫肅琛不明所以,對他來說,似乎沒什么不同。
“聽聞晚上很熱鬧,我們逛逛吧。”聞奕道。
見聞奕興致勃勃,莫肅琛也不好駁了他的興致。
二人大街小巷都走遍了,雪時大時小地下著,似乎沒有盡頭。
行人不似往日那般匆匆忙忙,都悠閑自得。
“下一年我們也一起過節吧。”聞奕莞爾道。
莫肅琛指尖輕動,唇微微動了動,視線觸到聞奕滿是期待的眼,終是嘆了口氣,“不會。”
聞奕呆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默然幾瞬,才反應過來,莫肅琛算到了下一年他們不會在一起過。
他突然有些低落,即使是手里的麒麟燈籠也沒能讓他回轉。
第68章 大逆不道
晚間,雪又開始淅淅瀝瀝地落下,聞奕順手撐了一把油紙傘,幼稚地望莫肅琛身旁一站,笑吟吟道:“我給你擋雪。”
莫肅琛溫柔地看著他,一把傘遮不住兩個人,“不用管我。”
聞奕眨了眨眼睛,“那可不行,我還有狐裘呢。”
說著,他看了看莫肅琛的衣袍,玄色衣袍隨風而動,雪落在上面又迅速化開,加深了一層顏色。
“你怎么不給自己加個結界?”聞奕輕聲問道。
以往這般雪雨,莫肅琛都會隨手加個結界,風雪便不會沾濕他,所以,今日他倒是沒注意莫肅琛在同他一起淋雪。
“無礙。”莫肅琛神色淡淡,毫不在意。
聞奕把傘撐好,擋住落到莫肅琛頭上的雪,“傘給你。”
半晌不見莫肅琛接傘,聞奕抬眸看去,莫肅琛正沉默地凝視著他,二人默默對視著,聞奕略帶緊張地率先移開視線,抬手指了指狐裘,“我有狐裘,傘給你。”
“不用。”莫肅琛輕輕搖頭,握住傘柄遮住風雪,聞奕微微一怔,啞然地看著二人輕碰在一起的手,傘打在他的頭頂。
風雪依舊,轉瞬落到了莫肅琛身上,暈染出一層層暗色。
聞奕心下一急,也顧不上其他,拽住莫肅琛的手腕便往巷中檐下跑。
莫肅琛微微愣神。
“等雪小一點我們再出去吧。”聞奕站在屋檐下,看著漫天風雪,周遭寧靜,燈籠掛著,映出一片詳寧的天地。
莫肅琛沒說話,神色莫名。
聞奕抬眸,索性懶散地倚靠在柱子上,慵懶地垂著眼眸,看著手里的油紙傘。
“莫肅琛,”聞奕輕道。
“嗯。”莫肅琛抬眸,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生辰快樂。”聞奕笑得張揚又明媚,少年意氣風發,手里握著一枚極好看的紅色玉佩,“這是給你的生辰禮。”
“你自己做的。”莫肅琛凝視著玉佩,刻下的是落雪與曇花。
“好看嗎?”聞奕迫不及待地問。
好看,很好看,如何會不好看。
他垂眸,聞奕認真地看著他,那一瞬,確實有了實感,他養大了一個孩子。
“好看。”他不易察覺地低笑。
“好看就行,”聞奕咧嘴笑著。
莫肅琛的視線似有若無地落在聞奕手上,昨夜抱聞奕去休息時,他便注意到了聞奕手上細細的傷口,比起刀槍,更像刻刀的傷痕。
他問,這人只是傻笑著,后來索性放任他。
每一年的生辰,都是聞奕在給他過。
“本來想送你別的,但是我拿到了上好的玉石,便為你打造了一枚玉佩。”聞奕莞爾一笑。
玉佩贈與心上人。
離國亦有這般說法。
可二人不在意,或許是莫肅琛不在意。
他收下玉佩,“謝謝。”
聞奕搖頭,插科打諢道:“說好了不謝彼此,莫肅琛,你到底是同我生疏了是吧?!”
莫肅琛神色復雜。
風雪漸漸停了,霎時間,煙花漫天,喧囂聲不絕于耳。
莫肅琛慢條斯理地抬眸看著炸開的煙花,聞奕一錯不錯地注視著莫肅琛。
煙花燃盡,聞奕還意猶未盡。
“我們去喝酒吧。”
“不去。”莫肅琛搖頭拒絕。
可顯然在聞奕面前,他沒有拒絕的權力。
聞奕拉著他來到一家酒館。
“老板,上最好的酒。”
他拋了一錠銀子,氣勢豪邁。
小二接過銀子,連連點頭。
“我們不醉不歸。”聞奕氣勢洶洶。
莫肅琛淡淡地看著他,小孩酒量有見長,但到底只有幾杯的酒量。
“今日是你的生辰,你陪我喝喝酒怎么了?”聞奕按下莫肅琛。
莫肅琛低嘆一聲,“昨夜才喝過,為何又要喝酒?”
“開心。”聞奕笑吟吟道。
“想喝酒便喝了唄,哪有那么多為什么?”
酒上來,莫肅琛看著給他倒酒的人,不動聲色地抿了抿唇。
二人喝了幾杯,聞奕已經眼神迷離,隱隱有些醉了,但他依舊喝著酒。
莫肅琛搶過他的酒杯,不疾不徐道:“聞奕,你醉了。”
聞奕呆呆地歪頭看莫肅琛,狐疑道:“我醉了嗎?”
莫肅琛點頭,肯定道:“醉了。”
聞奕悠悠一笑,好看的眼睛格外明亮,他抬手撐著下巴,一錯不錯地注視著莫肅琛,“我能認出你,就不算醉了。”
莫肅琛:“……”
“我還想喝。”聞奕抿了抿唇,抬手就要拿酒杯,夠不到就抱著酒壇。
莫肅琛嘆了口氣,就著他的酒杯倒了一杯茶水遞給儼然呆滯的人。
聞奕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而后蹙眉看著莫肅琛,“這是假的。”
“這不是酒,”他咂了咂舌,似乎在回味。
“這是。”莫肅琛面不改色。
“是嗎?”聞奕驚訝,然后堅定搖頭,“不是。”
他索性自己倒了一杯酒,有些灑到了桌上,他渾不在意,喝了一口后笑吟吟道:“這才是酒。”
莫肅琛無奈,只能縱容著這人把自己灌醉。
果不其然,沒幾杯之后聞奕便睡倒了。
他習以為常,但看著醉倒的人,還是有些糾結。
以往他會把人抱回床上,但如今的聞奕,已然長大了。
不知不覺,都長大了。
他慢慢喝了點酒,方才攔腰把人抱起,只見流光劃過,窗戶被吹開,屋內已經沒人了。
他抱著懷里的人,聞奕已經找了一個舒服的位置睡了。
他嘆了口氣,任勞任怨。
不過幾息,便到了府里。
“我們在哪啊?”聞奕呆呆地問。
“家里。”莫肅琛輕聲回。
他把聞奕放下,聞奕拉著他的衣角,環顧四周,又希冀地看著莫肅琛,“我搬回來好不好?!”
“你長大了,”莫肅琛不著痕跡地抬手拂去他身上沾染的落雪,聲音平淡。
“長大了怎么了?”聞奕歪了歪頭,顯然遲鈍的腦子不能理解這種意味深長的話。
莫肅琛溫柔地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你長大了,就該回家了。”
“可是這里也是我的家呀,我不就是在這里長大的嗎?”聞奕不解地繼續詢問。
“我喜歡這里。”
“很喜歡你。”
聞奕仰頭看著莫肅琛,雙手拉住他的手臂才不至于摔倒。
“你有自己的家,”莫肅琛不知為何,手移到聞奕臉上,細細摩挲著,聲音一如既往地平淡,“這里你可以隨時回來。”
他的手被覆住,聞奕拉著他的手蹭了蹭他的臉,扯了扯狐裘,委屈巴巴道:“熱。”
莫肅琛止住這人拉扯狐裘的手,不動聲色地把手抽了出來,一手扶住暈暈乎乎的人,一手攏住他作亂的手,“別脫,會生病。”
聞奕搖頭,口齒清晰,“才不會,我現在身體可好了,不生病的。”
莫肅琛依舊冷淡,把人拉進房間里才給他解開狐裘。
正欲離開,手被聞奕勾住。
“你去哪里?”聞奕軟乎乎地問。
莫肅琛笑了一下,聞奕呆住,愣愣地看著他,喉嚨滾動著,“你笑起來真好看。”
聞奕像被蠱惑一般,湊近些許。
莫肅琛聞言才恍惚發現自己笑了,他扶住險些摔倒的人,手里的觸感柔軟,他才恍然發現自己一時情急扶住了聞奕的腰,他默然出神,而后唇上一軟。
他瞪大眼睛,后知后覺地把人拉開。
看著面頰泛紅,眼神迷離,信任又呆滯地注視著自己,全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驚世駭俗的大事的聞奕。
他喉嚨滾動,壓下情緒,閉了閉眼。
“聞奕,你該休息了。”聲音是前所未有地冷。
遲鈍的腦子清醒了一下,他瞪大眼睛,“你生氣了?”
莫肅琛揉了揉眉心,抬腳就要走。
“我心悅你,喜歡你。”清脆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一時間,他竟分不清這人是醉了,還是沒醉。
“你醉了。”他沉聲道。
“沒醉,”聞奕搖頭,“我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莫肅琛回頭,無悲無喜地注視著他,“聞奕,不管你記不記得,此事我只當沒有發生過,若有下次,便別再出現了。”
如一盆冷水澆到頭上,酒意退去幾分,聞奕愣愣地看著他,心亂如麻。
細細密密地泛著疼,一時白了臉,唇上退去了原本的血色,蒼白無比。
“莫肅琛,”他叫住抬腳離去的人,抬手捂住心口,低聲苦笑道:“我錯了嗎?”
莫肅琛頓住腳步,卻沒有回頭,淡聲警告道:“別再執迷不悟。”
聞奕站在房中,站了很久很久,風雪穿透房屋,徑直冷進他的骨頭里。
他輕笑,偏執道:“若我就是執迷不悟呢?”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喜歡上的莫肅琛,只知道發覺時,已經刻入骨髓,無法割舍。
莫肅琛站在長亭中,風雪肆虐。
他沉默地看著,紅梅點綴著天地,這是種的,八歲的小孩嫌棄冬日里單調,便叫人種了些紅梅。
他垂眸,心亂如麻。
何時開始的?
他不知,這人竟對他生出了這些心思。
大逆不道。
到底是他太過縱容他,還是沒把他教好?
莫肅琛想不明白,聞奕大多時候都在練舞看書,小孩很早熟,不需要他操心,但就是這樣,有時他也猜不透聞奕想要什么,做什么。
第69章 心悅之人
莫肅琛吐出一口濁氣,幽深的目光望向天際,漫天雪白,他卻無心欣賞,滿心煩躁。
長夜漫漫,風雪漫天,二人都沒有睡。
一人枯坐到天明,一人觀雪卻無心。
翌日,天空放晴,太陽透過濃厚的云層,天光乍破,縷縷金色灑滿大地。
聞奕推門出來,府里只有他一個人了。
他無聲低笑,并不意味,早便猜到莫肅琛會躲著他。
唉~他低嘆一聲,望向莫肅琛的院子,終究還是沒有踏足,無聲無息地出了府。
過完節,聞梟便帶著轍蘇前往邊關,本來不用這般急的,但邊關屢遭挑釁,聞梟合計了一下,還是決定先前往邊關。
偌大的府邸霎時安靜下來,聞奕一個人懸坐在墻上,悠長地吟著輕吟的小調。
雖然他們相處并不久,但血脈的牽絆,到底讓他心下悲痛,可他不得旨意,便不能隨意離開京城,否則視為反叛。
皇帝想以此拿捏他的祖父,也拿捏住聞家軍。
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并非是聞家忠心與否,而是坐在高位之上的那人信與不信。
十年前不信,十年后聞奕長大,聞梟雖然老了,但他們依舊忌憚。
旁人對他父母的死閉口不談,他卻猜到了幾分。
十年前邊關遭部族突襲,皇帝一拖再拖,援軍糧草未能及時抵達,他的父母死守邊城,終死死在了戰場上。
這是將軍的宿命,亦是聞家的宿命。
因此,皇帝才害怕,他害怕聞家反,怕聞梟報復,又不敢輕易殺了聞梟,畢竟聞梟身死,邊關便形同虛設。
外族之所以居于荒野,不過是忌憚聞梟的戰神之名,百戰百勝。
所以,皇帝便扣下他,以此來敲打聞梟,畢竟聞奕,是聞家的最后血脈。
他收回視線,面無表情地跳了下來。
這幾日他都沒見到莫肅琛,且不說莫肅琛向來來無影去無蹤,加之有意避開他,他更是見不到。
抬眸,院中桃花已經慢慢開了,襯出幾分生機。
他捻下一朵灼灼桃花,淡香侵入鼻間,他眸子沉了沉。
節后圍獵,是離國的習俗。
圍獵場里,他穿了一身低調的騎裝。
皇帝見到他,還特意問詢了幾句,他游刃有余地答著。
左右不見莫肅琛,他瞇了瞇眸子,一時有些后悔當時一時心急,不若現在倒是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莫肅琛身側。
圍獵對他來說,易如反掌。
不過,在皇家場上,總是要給皇家面子,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拉弓射箭,格外心不在焉。
這是他第二次代表聞家而來。
上一次他站在莫肅琛身側,眾人神色莫變,眾說紛紜。
畢竟當年莫肅琛把他帶離皇宮之事雖被壓著,但到底許多人心如明鏡,到底還是有所猜測。
“喲~這不是國師大人的跟屁蟲嗎?怎么不見你家主人啊?!哈哈哈哈……”
一個滿臉惡意的男子陰惻惻地看著他,滿臉嘲弄。
聞奕輕笑一聲,嘲諷地看過去,抬眼漫不經心道:“看來殿下收獲不錯,竟還有心思關心別人。”
男子直接破防,他騎射算不上出眾,到現在也沒獵到幾只獵物,特別是碰到聞奕,他更是得意忘形。
男人惱羞成怒,指著他就欲射箭。
聞奕笑得冷漠,慢悠悠地搭弓,弓箭對準男子,“你不妨猜猜,是你的箭快,還是我的箭快。”
男子咬牙切齒。
聞奕松開手,箭離弦而去,男子驚恐地閉上眼睛,破空聲響徹耳際,似乎還能感受到箭氣,他凝神屏氣,直接嚇傻了。
箭矢直直射中一直鹿,鹿掙扎幾下徹底沒了氣息。
男子見半晌疼痛感沒有傳來,方才睜開眼睛,入目,聞奕拿著弓,漫不經心地看他,眼底是似有若無地嘲諷。
“你……聞奕……”男子氣急敗壞地指著聞奕。
對著身后的人道:“此人大逆不道,意欲殺了本殿下,還愣著做什么,給我殺了他。”
“別這么大脾氣啊,我何時說過要殺你了,殿下,這般害怕我,我可真是受寵若驚啊。”
聞奕騎馬逼近,男子嚇得半死,無意觸到聞奕冷淡的眼眸,嚇得抖了抖。
眼看著馬匹受驚,聞奕眼疾手快地拉住,才不至于讓男子狼狽地摔倒在地,聞奕淺笑著,禮貌又疏離,他低聲用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淡淡道:“李玨,別惹我,不若下一次這箭射在誰身上,那就不知道了。”
說完,在李鈺驚恐萬分的目光中,旁若無人地拾起剛才射到的鹿,悠然自得地走了。
左右無聊,聞奕索性往清冷的地方而去,下了馬,百無聊賴地坐在一棵大樹下,雙手攏在后腦,嘴里叼著一根隨意抽出的草,慢悠悠地看著天空。
躺了一會兒,見時辰差不多,他才起身,上馬慢悠悠地回去了。
遠遠地,便看到高臺上有一個身影,他呆愣地看了幾瞬,馬悠悠停下,他目不轉睛。
莫肅琛察覺到了,也漫不經心地抬眼看去。
二人目光相交,聞奕悠悠笑起來,心跳如雷。
“莫肅琛~”他在心底默念著他的名字。
莫肅琛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似乎只是看到一個無足輕重的人而已。
聞奕也不在意,騎馬而來。
他站在臺下,遙遙看向魂牽夢縈的人,心底的清冷得以熨帖。
李鈺過來便看到心情極好的聞奕,心底的害怕還未消散,不由得頓了一下。
聞奕漫不經心地掃他一眼,朝他笑了一下。
李鈺臉色扭曲了一下,別看這人現在人畜無害的,剛才威脅他的時候可不是這副嘴臉。
李鈺長長地舒了口氣,斂下多余的情緒,方才慢悠悠地在聞奕身旁站定。
“聞家小子,你收獲不錯啊。”皇帝坐在高臺上,笑瞇瞇地看著他。
看似夸贊,實則存了什么心思,聞奕莞爾,裝作不知。
他悠悠行了禮,“陛下過譽。”
“你有十八歲了吧,可有婚配?”皇帝笑吟吟地問,看起來不過是個關心小輩的長者。
“尚未婚配。”聞奕搖頭。
“如此,周侍郎家的嫡女很是仰慕你,你祖父又出征,不若朕做主,給你二人賜婚如何?”
“周姑娘才藝了得,在下實屬不配。”聞奕笑著,婉拒道。
見皇帝欲說,聞奕忙不迭道:“陛下,在下已有心悅之人,多謝陛下為臣勞心。”
皇帝被堵了一下,心下冷笑,面上不得不和顏悅色地點點頭,“不知是誰家姑娘。”
聞奕抬眸,似有若無地朝莫肅琛笑了一下,莫肅琛蹙了蹙眉。
聞奕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是一個極好的人,臣至今未曾得心上人青睞。”
話落,在場眾人的目光都落到聞奕身上,嘲諷的,不解的,為難的,萬千復雜,聞奕目不斜視。
“你們小輩的事,便交給你們處理吧。”
皇帝自然是不信聞奕有心悅之人的。
他今日的賜婚,不過是試探,顯而易見,聞家在親事上另有打算,他目光沉了沉,垂眸時殺意四起。
聞奕察覺到了,不動聲色地和莫肅琛對視了一眼。
莫肅琛面色平淡,但聞奕知道,這人心情不好。
他不在意地笑笑。
他自然知道皇帝想干什么,但是,他豈會妥協,到時不止毀了一個姑娘的清白和后半生。
他注定做將軍,若有一日戰死沙場,姑娘家又何去何從?
況且,他早已有了心悅之人。
與聞梟交好的人都明里暗里暗示他先接了這個賜婚,但是,他的人生,他要自己做主。
皇帝給了他一份差事,不過是一個虛名,并無實權。
聞奕并不在意,每日在城中巡視,查案,過得還算風生水起。
就這樣過了大半年,莫肅琛對他依舊冷漠。
他很少能見到莫肅琛,有時會刻意去堵人,有時是遠遠地看上一眼。
直到夏末,邊關遭襲,關外十六部聯合,大軍壓境。
聞梟遭襲,戰死沙場,尸首被掛于敵軍軍營曝曬。
朝中一片低沉,無人能掛帥擋住十六部的奇襲和八十萬大軍。
聞奕一身冷肅,不顧阻攔,跪于朝前。
皇帝閉了閉眼,看著倔強跪著的人,應了下來。
夜里,一向來無影去無蹤的莫肅琛站在空寂的院落中,目光淡淡地注視著他。
聞奕抬眸,與來人默默對視。
“我要走了。”聞奕率先開口,聲音有些啞。
莫肅琛沒回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莫肅琛,”聞奕扯出一個笑容,“如果我能活著回來的話,你可以考慮我嗎?”
“你我無姻緣,何必執迷不悟。”莫肅琛淡淡道。
“若是我強求呢?”聞奕執拗地看著他,像一個得不到糖的孩子,委屈又不甘。
“保重。”莫肅琛說完,消散于空寂的風里。
聞奕抬手,風從指間流過,從沒能抓住。
他沉眸,擦拭著自己的劍,逼迫自己入眠。
翌日,聞奕點兵趕往邊關。
高樓紅臺上,一道人影沉默地注視著越來越遠的隊伍,直到那道熟悉的人影消失在無際的邊野,他才收回視線。
聞奕一路疾馳,馬不停蹄地趕到邊關。
第70章 奇襲
一路披星戴月,他壓縮了幾日的時間,在大軍趕往邊關之際率先抵達。
來時便給轍蘇寫了信,關外,轍蘇已經在等他了,他停下馬,二人遙遙對視。
“一路可還好?”轍蘇上馬,啞聲詢問。
“援軍只有三萬,我挑了祖父留下來的人。”聞奕沉著臉,聲音也沙啞了些。
轍蘇抬眸看著大漠孤煙,“現在十六部集結,對攻下榆關勢在必得。如今祖父……戰死,軍內士氣低下,敵軍士氣高漲,若貿然出兵,必敗。”
現在形勢嚴峻,關外十六部有預謀突襲,他們防備不夠,如今已然弱了一截。
糧草軍餉都還不見蹤影,若是后續供應不上,到時,怕是這鎮守邊關的十萬戰士都要埋骨沙場,十萬對峙四十萬,本就沒有勝算,如今十六部大軍兵臨城下,氣勢如虹,更是影響軍心。
“兄長,我此來,便是為帶回祖父尸骨,驅趕十六部而來。”聞奕神情認真,“無論如何,聞家軍不會敗,榆關不能丟。”
“阿奕,你長大了。”轍蘇笑起來,卻是苦澀。
進入城中,遠遠就有幾個身著盔甲的人嚴陣以待。
“各位,”轍蘇下馬,嚴肅地看著大家,介紹道:“這便是祖父的孫子,聞奕,也是聞家軍的將軍。”
一句,便立住了聞奕的身份,也表明了他的立場。
聞奕沉著臉,朝大家點了點頭,“諸位好,我是聞奕。”
眾人面面相覷,聞奕不咸不淡地與其對視,半晌,眾人點了點頭,恭敬地行了一禮。
大帳里,聞奕看著行軍圖,問道:“如今形勢如何?”
他知道的不過是傳入京中的急報,不容樂觀,形勢嚴峻。
可具體如何,他不得而知。
“祖父戰死后,我們大大小小也打了幾次戰,對方氣勢大振,每日都會有突襲。好在大家都是久經沙場,應對能力也非同一般,幾次都被擋了回去。”
轍蘇面色復雜,“但是,如今軍糧撐不過三日,十六部又虎視眈眈,就怕繞道后方切軍糧,我們也派人去接應了。”
“糧草大概三日會到,”聞奕手指在沙盤上點了點,“至于押運,我讓祖父留下的親信扮做商人運貨,走的小路。”
“還有一部分走大路,此做引誘,若是他們劫車,車上的火藥不會讓他們討到好。”
“如此便好。”轍蘇欣慰地拍了拍聞奕的肩膀。
在一旁聽的幾人也點了點頭,目光贊賞,眼含熱淚,“將軍后繼有人啊。”
“大家不必傷心,”聞奕目光沉凝,一字一頓:“我定會帶回祖父的尸首,也會勝。”
翌日,大軍壓境。
轍蘇站在城墻上,目光沉沉。
“如何?”聞奕問。
“看來,他們是要一舉奪下榆關了。”
“還有多少人能用?”聞奕看著城下的人,面色如常。
“榆關距容城不過三十里,”聞奕道。
“可此時去借兵,且不論楊志喜借兵與否,便是借到了,也來不及。”
聞奕悠悠看著火紅的太陽,漫不經心道:“我是說,這樣的距離,現在也足夠趕到榆關了。”
轍蘇瞳孔放大,震驚不已,“你是說……”
聞奕點了點頭,“兄長,你去接應援軍,這里,便交給我吧。”
轍蘇沉默一瞬,頓時明白了聞奕的意思,連忙點頭,“我這便去。”
“將軍,如今該當如何?”副將楊成蹙著眉,指揮著弓箭手。
“等。”聞奕輕輕道。
“啊?!”副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此戰,我會出城。”聞奕不顧楊成是什么表情,面無表情道:“屆時你們不必管,無論如何都死守城門。”
“將軍,這……”楊成面色大驚,連忙道:“不可,將軍……”
聞奕抬手打斷,幽深的眸子漫不經心地看著他,“我自有打算,你不必擔憂。”
此一役,他得贏,必須贏,贏了必定軍心大震。若不打,怕是會挫傷軍心,所以無論如何,他會親自對敵。
楊成自然也明白聞奕的打算,他不是傻子,其中關竅自然明白,不過,明白是一回事,擔心是另外一回事。
聞奕悠悠勾起唇角,邪肆又張狂,道:“不用擔心,斷不可能有輸的道理。”
話落,聞奕便帶了一支隊伍出了城。
“看來城中當真是沒人了,竟派一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前來對陣,真是讓人笑掉大牙。”格爾落見聞奕出來,便嘲諷起來。
聞奕不羞不惱,只靜靜地看著他,像看一個無能狂怒的跳梁小丑。
格爾落目光陰鷙,臉色扭曲了一瞬,死死地盯著聞奕,嘴角揚起一抹猥瑣的笑容,“我看你長得不錯,若是你繳械投降跟了我,我倒是可以保你一命。”
說完,身后的眾人笑了起來。
聞奕唇角輕勾,劍吟了一聲,他目不斜視,“是嗎?那倒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話落,他拿起弓,迅速射出一箭,箭矢破空而來,直逼格爾落的心口。
格爾落面色慘白,他身邊的將士眼疾手快,抬手用刀擋了一下,箭矢被彈了一下,射中一個士兵,士兵應聲倒地。
擋箭的人瞪大眼睛,垂眸看著還在發抖的手腕,震驚不已。
“你是誰?”他問。
“聞奕,你們可要記住了。”聞奕漫不經心地歪頭一笑。
拉弓,格爾落連忙躲避,箭矢直直射入空中,炸裂開來。
紅色的煙霧散開,聞奕拔出劍,目光凌厲地注視著格爾落。
“你嚇唬誰呢,援軍不到,怎么,想唱一出空城計?那倒要看看我答不答應。”格爾落氣勢洶洶。
想必是剛才丟了臉,現在回過神來色厲內荏。
聞奕悠悠一笑,看起來高深莫測。他沒給旁人思考的時間,帶著士兵就沖了過去。
兩軍打到一起,城墻之上,楊成面色凝重,心急如焚。
城外,轍蘇順利同援軍匯合,看到了信號彈后帶著援軍朝敵方后方而去。
一隊人去了后方,一隊人俯沖而下,截斷十六部的大軍,讓他們誤以為援軍已到。
這邊,聞奕突破防線,同格爾落打在一起。
“叮”,短刀相接。二人打了起來。
誰也不讓誰,兩邊大軍也不遑多讓,打得難舍難分。
聞奕執劍,格爾落執長矛,一開始都沒用盡全力,彼此試探。
應對格爾落聞奕可謂是綽綽有余得心應手。
相反,格爾木落冷汗的掉下來了,整個人都急躁起來,沒了剛開始的漫不經心,不一會兒,就被聞奕挑下了馬。
一時間,鎮北軍軍心大振。
旁邊的人見格爾落落地,連忙過來支援,聞奕被幾人圍住,聞奕唇角輕勾,這群人蠻力有,但是論策略和耐心,到底不足。
聞奕引開幾人,混在士兵中的另一個副將突圍出來,把受傷的格爾落押住。
此時,后方援軍俯沖而下,截斷十六部大軍,軍心潰亂,一時間,十六部倉皇逃竄。
聞奕挑開一人,輕功越過幾人,長劍架在格爾落的脖頸上,漫不經心地看著方才還張狂不已的人。
格爾落的幾個親信手執刀槍,指著聞奕,臉上很是凝重,后方一片混亂,此時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他們看著格爾落,恨鐵不成鋼。
最后還是另外一個十六部的王子喊撤退,幾人才不甘地撤退。
格爾落被扣下,聞奕陰惻惻地看著他,悠悠道:“你說,我是把你大卸八塊,還是碎尸萬段呢?”
格爾落驚恐地看著聞奕,第一次感受到了害怕,那是從骨子里就透出的恐懼。
此戰大捷。
“你把他帶回去,我去接應轍蘇。”聞奕看著旁邊的副將,不待多言,便翻身上馬朝十六部駐扎地而去。
晚些時候,轍蘇一身血帶著聞梟的尸首而來。
轍蘇眼很紅,遙遙看向聞奕,眼眶紅了,他死死抱住聞奕,啞聲道:“聞奕,我只有你了。”
聞奕沉默著,而后輕輕拍了拍轍蘇后背,堅定道:“你不只有我,還有身后的萬千將士。”
“我們贏了,我帶著祖父回來了。”轍蘇撤開半步,目光溫柔地看著聞奕。
聞奕看著轍蘇手里提著的白布,淚水比理智率先滑落。
二人一齊回到軍營。
此戰,軍心大振。
大帳內,眾人眼眶紅紅,對著聞梟的尸首拜了又拜。
……
“如今兩軍對峙已成定局,冬天要到了,突厥必定攻勢迅猛,不然到時候他們糧草定然跟不上。”轍蘇幽幽道。
“如今之局,十六部王子落入我們的手里,可以談判。我方雖軍心大振,不過,他們終究還是有人數上的優勢,加之之前偷襲一役,我方損失慘重,不過,大敵當前,以你的謀略兵法,當是能抵到援軍抵達。”
聞奕蹙了蹙眉,“十六部的王子可不只有格爾落。”
“如今雖然是木格族占據領導地位,但今日觀另外一個王子,他必定不想要格爾落活著回去。”
“格爾落荒淫無度,又無君王之德,十六部的人本來就頗有意見,此番格爾落被擒,十六部的局勢怕是要換了。”
“若是如此,十六部為誰為王子必定會針鋒相對,對我們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轍蘇道。
“那還要談判嗎?”楊成問道。
“不談。”聞奕搖頭。
第71章 近鄉情怯
“戰,自然是要戰的,不過,如今我們糧草軍備都敵不過十六部那群蠻子,他們前一次偷襲成功,不過,如今又在大軍陣前輸與我們將軍,我軍士氣大振,倒是有一戰之力。不過,打仗自然是講究策略的,如今我軍處于劣勢,斷不可正面對敵,可分批進攻,先擾亂敵方戰略,打擊敵方氣勢。”
一滿是書生氣息,長得白白凈凈與周圍五大三粗的糙老爺們顯得格格不入,又不卑不亢的男子開口道。
聞奕挑眉看他,那人搖著扇子,沖聞奕笑笑。
“他是軍師葉慕。”轍蘇解釋道。
“那便是要打了?”楊成摸著下巴,氣勢洶洶道:“那我現在就去把格爾落砍了。”
葉慕連忙攔住這個四肢發達一臉橫肉的副將,無奈嘆了口氣,“你急什么?戰,要講究策略,不戰,也要講究策略。”
轍蘇點點頭,“葉慕所言有理,你可有策略。”
葉慕收了扇子,眸光微閃,“木格族的族長,可是格外寵愛他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呢,只要木格族的族長在,他就有利用價值。”
“不錯。”聞奕點頭,“十六部內亂,便能把他們擋在榆關之外。”
“這會是場持久戰。”轍蘇捏碎了手里把玩的木枝。
幾人狐疑地看過來,“格爾落不過是顆棋子,以往對戰,他不會如此叫陣。”
聞奕蹙了蹙眉,葉慕也笑著點了點頭,只不過那笑容太過復雜。
“真正要防備的,是二王子,格爾木允。”葉慕道。
“此人作為格木族的二王子,與其他部族走得極近,不僅如此,此人無論是謀略還是武力,都不容小覷。”
“此番格爾落被擒,怕是有他的手筆。”
聞奕沉吟,“既如此,他比我們更希望格爾落死。”
“自然,格木族就兩位王子,大王子身死,自然只有二王子堪登其位。”
“兩位?!”聞奕挑眉。
“嗯,剩下的沒有生下來的,即使生下來,也活不過六歲。”葉慕沉眸搖了搖頭。
“聽聞格爾落對這個二王子可謂是深惡痛絕,若是二王子登位,這格爾落碎尸萬段都是輕的。”
葉慕搖著扇子,漫不經心。
商討半晌,還是決定按兵不動。
果不其然,往后幾日十六部都很安靜,再次聽到探子的消息,是二王子力排眾議登上王位,而上一個王上已經崩逝,一切都不出意外。
格爾落聽到消息的時候,懸著的心終于死了,前幾日還因著無人來贖他各種鬧,被轍蘇收拾了一頓老實了,現下聽到這個消息,宛如晴天霹靂。
他不可置信地反復確認,最后大叫一聲昏死過去。
一切平靜地第三天,格爾落族來了使者,談判把格爾落贖回去,他們再退居十里。
幾人聚在一起,發了難。
“若是送回去,毀約又當如何?”轍蘇眉頭緊蹙。
如今三萬大軍已經到了,幾日的休養生息,倒是可以一戰,當到底損失慘重。
“毀約師出無名,但若是格爾落死在路上,再給我們扣上一頂謀殺的帽子,到時有口難辯。”聞奕也頭疼,如今格爾落就是一個燙手山芋。
對方要他死,但現在他得活著。
“給或不給,都是難題。”葉慕嘆了口氣。
“快冬日了,十六部牛羊遷徙,這個冬天倒是可以挨過去,但春天一來,若是卷土重來,怕是難。”
“那便都打回去。”聞奕勾唇,往口中拋了一卦,“卦象顯示,吉。”
葉慕本還搖著的扇子停下,沉默地挑眉看聞奕。
轍蘇毫不意外。
“你這個準嗎?”楊成操著一口粗獷的口音問。
聞奕沉默半晌,忽而笑起來,笑意直達眼底,幾人都呆了一瞬,他似輕聲呢喃般道:“跟清離國師學的。”
“清離國師?!”幾人崇拜地看著聞奕。
聞奕輕輕點頭,似在懷念,他笑著悠悠炫耀道:“我是他養大的。”
“怪不得將軍這般神機妙算。”幾人立馬吹捧。
轍蘇在一旁靠著,慵懶地打了個哈欠,搖了搖頭。
待眾人散盡,轍蘇方才抬眸漫不經心地看著聞奕。
聞奕莫名地看著他,抬眸問:“兄長想問什么?”
轍蘇看著眼前清冷淡漠的人,嘆了口氣,“阿奕,你是否對國師太過依賴了些?”
聞奕抬眸,默不作聲地同轍蘇對視,突然笑出聲,“這似乎與兄長無關吧。”
“你寫的信,都被退回來了。”轍蘇從懷中拿出一沓信件,輕輕地放在桌上,與聞奕擦肩而過時站定,似勸誡又似心疼,“阿奕,莫要癡纏。”
聞奕眼圈發紅,死死地看著那些味拆封的信件,那一瞬間,周遭都很安靜,他聽到了心臟被割開血淋淋的聲音。
他突然笑出聲,喉間一陣腥甜,一口血吐了出來,熱紅了信件。
他獨自坐了很久,最后,沉默地把信件一一燒掉。
那日,夕陽黃昏,他入目,是血紅。
意外總是來得猝不及防,縱使聞奕已經命人保護格爾落,格爾落仍舊死在了一個冬日的深夜。
而本該退回草原的十六部,卷土重來。
冬日的冰面,已然能行人。
一戰打得很艱苦,兵力懸殊。
后來,只能冒險斷對方糧草。
對方顯然沒想到會有人在這樣天寒地凍的天里徒步繞到后方截斷他們的糧草。
那一日,聞奕一行人被追殺到深山,跟著他的士兵為了保護他而死,他左肩中箭,拼著一口氣血戰,在力竭之際,聽到了轍蘇喚他的聲音。
似彌留之際般,他看到了滿臉慌亂沖過來的轍蘇,又看到了一身清冷似月,溫柔注視著他的莫肅琛。
身體不受控制,倒進冰天雪地里,他閉上眼睛,任由意識沉入深淵。
那一戰,十六部不得不退兵,聞家軍死傷過半,損失慘重。
聞奕受重傷,幾度瀕臨死亡。
中箭的位置距離心臟很近,當時之所以還能拼著一口氣殺敵,便是彌留。
軍醫用盡辦法抱住了一命,直至第五日,聞奕才在眾人期盼的眼神中睜開眼睛,整個冬日都躺在床上。
第二年春天,十六部呈帖議和。
聞奕受命回朝。
“你終于回來了,今日給你設了洗塵宴,你可要到啊!”一個風度翩翩的男子激動地拍著他的肩膀,興奮不已。
這是當時教他武功的師父的大弟子,丞相家的二公子鄭宇垚,二人初見時互看不順眼,每次都要過上兩招,后來倒是惺惺相惜。
“好啊。”聞奕笑著回答。
“我觀你瘦了,也黑了。”鄭宇垚上下打量著,輕聲詢問,“上次急報上說你受重傷,差點給我嚇死。”
“命大,不還沒死嗎。”聞奕毫不在意地搖頭失笑。
鄭宇垚蹙眉打斷,“呸呸呸,說的什么話,你可要好好活著。”
“你是不知道,當時國師的臉有多黑,給我嚇的……”鄭宇垚應景地抱臂抖了抖。
聞奕愣神,咽了咽口水,喉間發澀,“莫……國師,他也在嗎?”
“可不是,當時說是急報,結果一陣風國師站在殿上,給人嚇死。后來說你性命垂危,國師一言不發,沉著臉走了。”
說著,他左右看了看,見無人在,方才神秘兮兮地湊近低聲道:“聽說國師做法了,才保住你一命。”鄭宇垚滿臉好奇地眨了眨眼,“真的假的?”
聞奕心跳加快,他抿了抿唇,突然想起沉睡的那幾日,他總能看到莫肅琛,男人只是沉默而溫柔地凝視著他,湊近他描摹他的眉眼。
每當他開口,男人都一言不發,只沉默地看他。
如今看來,莫肅琛神通廣大,莫不是真的救了他。
他不動聲色地摸著自己的心口,距離心臟極近的地方至今還有一道傷口。
當時送到軍中,軍醫已經束手無策,轍蘇像發了瘋似的抓住軍醫的領子,低吼著治。
軍醫只能硬著頭皮止住他的血,一切都是聽天由命。
這一刻,他很想見莫肅琛,想問他是不是他救了他,又或許什么都不想說,只想靜靜地看著他,就已經很滿足了。
什么時候,他們之間竟這般生疏了?
他沉默,而后展顏一笑。
“我晚些時候過來。”他笑道,不顧鄭宇垚詫異的視線跑遠了。
他一路跑到國師府,一如既往地冷清,甚至連一個下人都沒有。
以前他在的時候,有幾個下人,不過好像都是照顧他。
他穿梭在熟悉的院子里,終于,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他無聲笑了笑,視線炙熱。
莫肅琛回身,平靜如水的眼同他對視著。
“莫肅琛~”聞奕啞聲開口,他頓住,沖動過后的冷靜讓他進退兩難,一時不知該不該往前。
“回來了。”莫肅琛語氣淡漠,似之前他對他的冒犯不曾存在,又似他們沒有那些齟齬。
但聞奕又沉默下來,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都是他的,莫肅琛對他,從始至終,只是親人……或許只是一個認識的人而已,只是較為親近一些。
面對莫肅琛,他突然膽怯,那種名叫近鄉情怯的情緒拉扯著他,讓他炙熱,又讓他冰冷。
第72章 誤入歧途
一時之間,彼此沉默。
早春的冷意散在周圍,細細下起了雨,雨水打濕聞奕的碎發,他突然有些委屈,大步流星朝亭中走去。
莫肅琛波瀾不驚地眸子看著他,聞奕厚臉皮地坐下,指使著煮茶的人,“給我倒一杯。”
“你倒是會使喚人。”莫肅琛淡聲說著,默默給聞奕倒了一杯茶。
聞奕一錯不錯地盯著莫肅琛看。
“看什么?”莫肅琛抬眼漫不經心地看他,暗含警告。
聞奕揚唇笑起來,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細細品味,撐著下巴悠哉悠哉地直視莫肅琛,“還是一如既往地好喝,我想了很久。”
莫肅琛抬眸看他,并不搭話。
“既如此,喝過便回去吧。”莫肅琛輕描淡寫地下了逐客令。
聞奕厚臉皮地搖頭,“不夠。”
他扣住杯子,志在必得的眼神緊盯莫肅琛,他突然笑出聲,“莫肅琛,我出事的時候……你是不是救過我。”
這是肯定的語氣,莫肅琛氣定神閑地飲茶,看著飄蕩的茶葉,唇齒輕啟:“未曾。”
“我不信。”聞奕搖頭。
“你回去吧。”莫肅琛不容拒絕地抬眼,異常冷漠。
聞奕挑眉,果斷起身,“那我先回去了,明日見。”
直到聞奕走遠,莫肅琛依舊沒有回神。
往后幾日,聞奕遇不上神出鬼沒的人,他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每日勤勤懇懇地上朝。
只是,面對他的婚事,皇帝似乎比誰都急,每日都在詢問他。
他每日應對得煩不甚煩,又見不到心心念念的人,難免有些頹喪。
“莫肅琛~”聞奕跨坐在墻頭上,挑眉得意地看著院中長身玉立的人,不著痕跡地壓下心底的旖旎。
“何時學會翻人墻頭了?”莫肅琛無奈。
聞奕跳了下來,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塵,隨口回道:“我以前就翻啊,當時沒意見,如今倒是開始訓斥我了。唉~不過你放心,我只翻你的墻頭。”
“看來聞將軍很是清閑啊。”莫肅琛悠悠看著面前悠然自得的人,不動聲色地反諷。
“還行吧,忙里偷閑。”聞奕勾起唇角反問:“你要上奏彈劾我嗎?”
風吹過,院中的桃花簌簌落下,落到聞奕頭上,莫肅琛抬手拿掉桃花枝,漫不經心道:“我沒那么閑。”
聞奕愣了幾息,垂眸笑起來,眼里是漫天星辰,他仰頭,一錯不錯地同莫肅琛對視,“我活著回來了,你考慮我嗎?”
“我不會成婚。”莫肅琛錯身走過在他身側停住,淡聲道:“聞老將軍定然希望你能夠開枝散葉,傳承榮耀。此道非常路,你不該如此誤入歧途。”
“何為誤入歧途?”聞奕冷笑,轉身看著莫肅琛冷漠的側臉,“我只不過是對一個人動了心,我并不覺得這是歧途。”
莫肅琛轉身,沉默俯身凝視著執迷不悟的人,蹙起眉頭,“可與我而言,屬實困擾。”
“聞奕,你算是我養大的,你覺得我有教好你嗎?”
“曾經見你開朗自信,我自以為你能很好,可如今,你這般心思,早已走錯了道。”
“或許,是我的錯,日后,你不要再來見我了。”
聞奕呆愣住,紅著眼看著他,喉嚨艱澀地滾動著,他啞聲問道:“你覺得我煩了。”
“是。”
莫肅琛冷下臉,不置可否。
“我在邊關給你寫的信,你都沒看?”聞奕不死心地繼續問。
“沒有看的必要。”莫肅琛極其冷漠。
聞奕僵住,渾身的血液開始凝固,他像是掉落冰窟,只覺得無盡的冷,冷到骨子里,一路冷進心里,呼吸都變得緩慢而艱難,他覺得窒息。
半晌,他回過神來時,身旁已然清冷如初,仿佛那人從未出現過,這一切,只不過是一場自欺欺人的夢,而今夢醒,支離破碎。
他閉了閉眼睛,逃也似的離開了國師府。
到了府里,他再也控制不住喉間的腥甜,張口吐了一口血。
身旁的吳伯滿臉驚慌地過來扶他,他強撐著擺手,一步一步定定地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走進房間,虛弱的身體不堪重負,他跪倒在地上,低聲嘶啞地笑起來,他捂著臉,無助,慌亂。
像一個沒人要的孩子般,滿身的孤寂無助。
他枯坐很久,慢騰騰地走到窗戶邊,月亮遙遙掛在天際,可望不可即。
若是他的心動對另一個人來說是煩惱,那還有繼續下去的必要嗎?
喜歡一個人沒錯,但那是自己的事,本就不該苦惱于他人。
他低笑出聲。
往后好幾日,都埋頭查案,忙得腳不沾地。
好像只有這樣,他才覺得自己還活著。
二人就這樣不咸不淡的冷了好幾天,再一次見面,是在宮宴上。
原本莫肅琛不參加這些的,但是云游的師父回來了,他便出席了一下。
還是一身清冷,讓聞奕移不開眼。
他握緊酒杯,苦笑一聲,一杯接一杯地喝,早早便離了席。
夜間冷風吹著,他半醉半醒。
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現時,他還覺得自己在做夢,無措地直勾勾地看著那人,整個人呆住。
“將軍,我扶您去休息。”一個太監誠惶誠恐地走上來,額角還有細密的冷汗,莫名地,聞奕直覺這是莫肅琛叫來的人,他擺了擺手,“不用,我自己可以走。”
太監站在原地,有些無措,又緊張地看了看不遠處的莫肅琛,差點原地跪下。
聞奕不著痕跡地笑了一下,“你下去吧。”
太監見狀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聞奕慢吞吞地走上前,帶著醉意的眼迷離朦朧,他傻笑著看莫肅琛,“你最近怎么樣?”
說完他懊惱地咬了咬唇,這都問的什么呀,他暗自垂淚。
“喝醉了就早些回去。”莫肅琛淡漠地說。
“我知道。”聞奕乖巧地點了點頭。
叫住要走的人,“我們還能像以前那樣嗎?我保證不打擾到你。”
莫肅琛轉身定定地看著他。
聞奕心跳如雷,像一個等待審判的罪人。
“好,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話落,便化作一道流光消散不見。
聞奕呆愣原地許久,冷風吹著,心底還是柔軟,他慢悠悠地走到宮門口,坐馬車回了府里。
經過這夜,二人的關系得到緩和。
聞奕克制著自己,做了一個乖巧的弟弟。
而莫肅琛,看著恢復正常的人,不動聲色地舒了口氣。
二人一如往常地相處,卻都隔了一層難以跨越的無處不在的隔閡。
只是,聞奕故作不知,依舊每天往國師府跑,然后夜里再獨自回去。
許多時候,他都跑空。
近來莫肅琛似乎格外繁忙,時常找不見人影。
聞奕也習以為常,閑暇之余便來國師府,遇上便聊一會兒,遇不上便回府里看書練武,過得倒也滋潤。
“你這幾日很忙嗎?”聞奕挑眉看著莫肅琛,問出了疑惑。
“嗯。”
莫肅琛難得顯出疲態,“你也別總是過來。”
“有喜歡的女子嗎?讓陛下給你賜婚吧。”莫肅琛喝著茶,輕描淡寫地問。
聞奕笑意僵住,他移開視線,搖了搖頭,“不急,緣分天定。”
說著,他漫不經心地笑著詢問:“哥哥,你卦術這般厲害,定能看到我的姻緣吧?那我何時能遇良人啊~”
莫肅琛掐指算了算,眼神復雜,命里無姻緣。
見莫肅琛神情奇怪,聞奕也詫異地抬眸,“怎么了?該不會我要孤獨一生吧?!”
“卦術不是講求天意命數,古書云: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這有什么不能說的。”
聞奕莞爾一笑,看似毫不在意一般。
“緣分未到。”莫肅琛淡淡開口。
“哦~”聞奕饒有興致地點了點頭。
“既如此,哥哥你也不要太操心,何時見你管過這些閑事。”
“你既叫我哥,我便有權管你。”莫肅琛有理有據。
聞奕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笑得像只猖狂張揚的小狐貍,“哥哥,那你可以準備我的弱冠禮了。”
弱冠禮。
莫肅琛猛然回神,聞奕十九了,來年便二十歲了,如今聞老將軍不在,聞家已經沒有長輩了。
聞奕既然認了他做哥哥,他便有責任為他辦一場弱冠禮,簪冠取字,理所應當。
“說起來,哥哥,上一年我在邊關,我的生辰禮呢?”聞奕笑瞇瞇地伸出手。
莫肅琛抬眸看他,啞然失笑。
“明日給你。”
聞奕委屈地歪頭看著他,“你沒有準備嗎?”
“現在要?”莫肅琛蹙眉,罷了,小孩兒要他也就給了。
抬手時一個紅木盒子出現在他手里,聞奕驚喜地拿過,“給我的?”
“嗯。”
聞奕興致勃勃地打開,驚訝不已。
里面是一個玉冠。
“日后的弱冠禮便用這個吧。”
“你親自做的?”聞奕不可置信地問。
莫肅琛搖頭,“不是。”
“夜深了,你該回去了。”莫肅琛漫不經心地點著桌面,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
“好。”聞奕點頭,不舍地起身。
“明日莫要再來了。”莫肅琛突然道。
聞奕大驚失色,回頭啞聲質問:“為何?可是我何處惹了你,我改。”
第73章 逾越
“明日我不在。”莫肅琛蹙眉回答,有些搞不懂聞奕的腦回路。
聞奕如冰山融化般笑了起來,尷尬的撓了撓頭,輕咳一聲,“那什么,好的,那我后日再來找你。”
莫肅琛疑惑道:“你很閑嗎?”
“……”聞奕愣了一下,臉有些發熱,他故作鎮定地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近日案子查得差不多了,沒以前那般忙。”
“不必來尋我了。”莫肅琛無奈,如實道:“近日我要修煉,不在府里。”
“好。”聞奕乖巧點頭,笑了一下,“那我走了。”
“嗯。”
一如既往地清冷的回答在身后響起,聞奕暗自嘆了口氣,沉默地走遠。
離國一連下了好幾日的雨,聞奕格外忙。
時不時會想起那么一個人,如影隨形,不曾忘記。
待太陽代替陰雨天,聞奕也輕松了很多,難得回了府里。
“若是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那般莽撞。”
聞奕悠悠嘆了口氣,對當初口無遮攔一腔孤勇的自己感到無奈。
早知莫肅琛對這般情意無意,他還是自私地說出口了。
若是不說出來,他可以壓抑著這份心思,用最親近的關系陪伴在莫肅琛身側。
事到如今,他倚靠在窗邊,看著窗外還未綻放的海棠,一時沒了困意。
多日的連軸轉,本就滿身疲憊,但想到那人,他便沒了疲憊感。
情,果然是這世間最讓人無奈卻又牽腸掛肚的情感,從前他對于旁人為情所困嗤之以鼻,如今他孤零零地站在天地中,滿身孤寂。
自從收斂了心思后,莫肅琛倒不像從前那般對他避之不及,但也只是比普通人多了幾句話而已。
聞奕想著,嘆了口氣,深刻感受到了生活的不易,索性坐下來,撐著下巴思考人生。
二人再見是一個半月后,聞奕被皇帝召進宮中,苦口婆心地說著他的婚事,說聞奕再不成婚,他對不起死去的聞老將軍。
聞奕聽后只在心中冷笑,顧左右而言他,總而言之就是不急。
皇帝好說歹說,也被聞奕打太極似的打了回來,最后皇帝下了通牒。
聞奕不咸不淡地應了一聲,“臣的心上人不在這里,陛下若是要賜婚可否等我告知與他,家中祖訓,切勿三妻四妾。”
如此,皇帝啞然。
聞家世代忠良,都只娶了一個夫人,多數都是將女。
皇帝沉下眸子,嘆了口氣,泄氣似的擺了擺手,“行了,你出去吧,你小子什么時候成婚了,朕也算對得起聞老將軍了。”
早在你設計害死我父母的時候,你就已經對不起聞家了。
聞奕心中冷笑,面上不動聲色,行了一禮后默默退下。
剛出來,便見莫肅琛攜風而來,淡淡地看他一眼后進了御書房。
聞奕面上不動聲色,心底樂開了花,干脆慵懶地倚在宮墻旁,看似百無聊賴地看花,實則心急如焚,時不時便望向御書房的方向。
不到半個時辰,莫肅琛便出來了。
抬眸看著好整以暇瞧他的人,他并不覺得意外。
聞奕笑著走過來,“你出關了。”
“嗯。”
“那還要去閉關嗎?”
“暫且不用。”
“那今夜我們出城吧。”聞奕興致勃勃。
“為何?”莫肅琛疑惑。
“因為想啊。”聞奕不假思索。
“宵禁。”
“宵禁攔得住你?”聞奕挑眉。
“走吧,哥哥,你都好久沒和我玩了。”聞奕笑的很甜。
莫肅琛無奈,到底還是縱容了聞奕,到了城外后,他方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對聞奕太過縱容了,這不像他。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吐出一口濁氣,心底思緒萬千。
“想什么呢,這么入神?”聞奕詫異地問。
莫肅琛沒回答,聞奕也不在意。
隨意地坐到草地上,仰躺著望著漫天星星的天空,笑得柔和,“還記得嗎?以前你也帶我來過。”
“嗯。”莫肅琛慢條斯理地坐下,依舊清冷絕塵。
聞奕視線移到莫肅琛身上,“莫肅琛,你會成仙嗎?”
莫肅琛有些意外,挑了下眉,“為何問這個?”
聞奕勾唇輕笑,“就是覺得你這樣的,就該坐天上高高在上的神。”
“為何神就該高高在上?”莫肅琛蹙眉不解。
“因為很干凈,我想不到他們沾染塵世的樣子。”
莫肅琛沉默。
“人人都想成神,與天同壽,無所不能。”聞奕挑挑眉,“世人都想,你不想嗎?”
“那你想嗎?”莫肅琛問。
聞奕沉默,望著天空想了良久,搖了搖頭,“不想,長久的歲月里都是一個人的話,我受不了。”
“看不得身邊人離去,接受不了心愛之人死去自己卻無能為力。”
“但是莫肅琛,”聞奕笑了一下,坐起身同莫肅琛對視,“你可以,你沒有牽絆,清風霽月,又功德滿身,本就該做神。”
莫肅琛沉默地和聞奕對視,心底竟生出了拒絕的心思,他抿了抿唇,困惑地移開視線。
“你看,花開了。”聞奕指著前方,曇花在月光下綻放,清冷出塵,仙氣飄飄,就像本不該存在于人間,應在仙氣飄飄的仙界。
二人默不作聲,悠悠看著悠悠綻放,又慢慢枯萎的曇花。
清風吹著,周遭蟬鳴不斷,靜謐又美好。
黎明,陽光透過云層,二人才慢悠悠地回去。
今日休沐,聞奕回府補覺去了。
而莫肅琛,在書房靜坐了一上午,也想不出所以然,索性將之拋之腦后。
二人倒是和諧了不少。
聞奕所有心思都收了起來,似乎真的只把莫肅琛當做一個大哥哥在相處。
年關將至時,轍蘇披星踏月,趕來和聞奕過節。
“好久不見啊小聞奕。”轍蘇撲上前抱住聞奕,聞奕避之不及被抱了滿懷,邊上被常青樹擋住的莫肅琛微微蹙了蹙眉,頓覺此時這般場景有些礙眼。
“你何時回來的?怎么不給我說一聲?”聞奕詫異又驚喜地推開轍蘇。
轍蘇傲嬌地挑挑眉,“原定一個月前回來的,但是上次的教訓還在,做好了布防后才回來的。”
“那邊關?”聞奕有些擔心。
轍蘇拍了拍胸脯,“放心吧,今年除了我他們都留下來,還有葉慕那只老狐貍在,十六部就是殺回來了也討不到好。”
轍蘇察覺到身后的視線,后背一涼,慢騰騰回頭,倒吸一口涼氣,連忙抱拳行禮:“國師好。”
“不必。”莫肅琛淡聲回答,掃了一眼聞奕便走了。
“國師還是這么冷冰冰的,嘶~”轍蘇夸張的抱臂抖了抖,“太嚇人了。”
“你這未免也太夸張了吧。”聞奕無語。
“得了,我們回家吧。”轍蘇厚臉皮的搭上聞奕的肩膀。
“你回來京中知道吧。”聞奕問。
“那是自然,不然憑高坐上那誰,現在不得興師問罪啊。”轍蘇壓低聲音,冷笑著滿臉不屑。
聞奕手肘打了轍蘇一下,警告道:“謹言慎行。”
轍蘇立馬笑起來,一副不痛不癢的模樣,“我知道了,我很有分寸的,放心。”
“明白就好,這畢竟不是邊關,小心隔墻有耳,屆時你沒有那個意思,也是那個意思了。”
“我知道,”轍蘇挑了挑眉,用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君心難測,伴君如伴虎嘛。”
“對了,你回了這一年,沒有被為難吧?!”
“沒有,”聞奕揉了揉眉心,覺得好笑,反問:“誰能為難到我?”
“也是,”轍蘇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對此深有體會,“只有你為難別人的份,腹黑心也黑。”
“兄長,皮癢了嗎?”聞奕揚了揚拳頭,皮笑肉不笑道。
轍蘇頓時閉嘴,笑意消失,他咽了咽口水,“我開玩笑的,那啥,軍中挺忙的,我就先走了。”
他嘆了口氣,現在打又打不過,說也說不過,也不知道聞奕這家伙和誰學的,嘴皮子這般利索。
他觀國師也不是話多的人呀,怎么就培養了這么一個毒舌,舌戰群儒不在話下,他扶額,尋思著趕緊跑。
可惜還沒有跑出去就被聞奕無情拽住后領,“回家了。”
“啊……哦哦……”轍蘇后知后覺已經回來了,尷尬地撓了撓腦袋,“那什么,口誤,剛剛口誤。”
“我有那么可怕嗎?”聞奕悠悠問。
轍蘇心臟漏跳了一瞬,這話問得,他該如何回答才不會被殺人滅口?!
“當然不,我們小聞奕善解人意,善良樂觀,當然不可怕。”話落,他一臉正經嚴肅地問:“到底是誰造謠?!”
聞奕笑了一下,松開轍蘇,“走吧,天色不早了。”
“你和國師在這里干什么?”轍蘇漫不經心地問,似乎真的只是好奇。
“遇上了。”聞奕不欲多言。
“阿奕,”轍蘇笑了下,打趣道:“在京里,可有遇上心悅的女子?”
“你也老大不小了,明年就弱冠了,也該成婚了。”
“當初祖父就想給你配門親事,但又想到若是你不樂意倒也不好,如今祖父走了,孝期也過了,是時候考慮婚姻大事了。”
“轍蘇,”聞奕不疾不徐地開口,淡淡道:“你逾越了。”
第74章 不能是別人嗎
轍蘇凝神,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淡笑道:“那就是沒喜歡的姑娘。”
“我有喜歡的人了,”聞奕凝視著轍蘇,直直望進他的心里。
轍蘇蹙了蹙眉,又松了口氣,只是一口氣還沒有送到底,就聽聞奕不疾不徐道:
“不是女子。”
轍蘇:“……”
他閉了閉眼,一時間不想面對世界,這話算是說死了。
“就不能是別人嗎?”轍蘇十分心累,迷茫地望著陰沉沉的天空,跟他陰沉的心一樣。
聞奕慢悠悠地望著無邊的景色,唇齒輕啟:“不能。”
感情不是買賣,哪能說換就換。
轍蘇無語凝噎,早知道就不該問的,現下路都被堵死了,這讓他如何說呀。
得了,他是徹底對不起九泉之下的祖父了,不僅對不起,還一騎絕塵。
他沉悶地嘆了口氣,“他是不會動情,更不會為誰停留的,即便是這樣,你也執迷不悟嗎?”
“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聞奕毫不在乎地回,唇角微微上揚,“那又如何,感情是我一個人的事,從來就與他無關,他盡管風光霽月清朗絕塵。”
轍蘇閉了閉眼,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壓下罵人的沖動,低怒道:“你真是瘋了。”
“兄長有時間操心憂慮我,倒不如早些尋到心儀之人,為聞家開枝散葉。”聞奕挑眉道。
轍蘇:“……”懸著的心終于死了。
“我又不是真正的聞家血脈!”轍蘇無語,低聲斥道。
“你如何不是?”聞奕漫不經心,“祖父承認了你,族譜上有你的名字,母親和父親在九泉之下也定然開心,爭著認了你這個兒子。你早就是聞家人了,何至于如此妄自菲薄。”
轍蘇輕咳一聲,故作嚴肅質問:“那你為何不聽兄長的話?”
聞奕后知后覺地抬了抬眼皮,嘆了口氣,“除了這個,其他的我有不聽兄長的嗎?”
“感情是最不受控制的事,從前我便控制不了越了界,如今,這樣陪在他身邊也好。”
“你還真是個大情圣。”轍蘇陰陽怪氣。
聞奕皮笑肉不笑,拱了拱手道:“兄長過譽了。”
轍蘇:“你是存心要氣死我啊!”
“兄長若有一日有了歡喜之人,便懂得了,何為情不自禁,何為無可奈何。”
“你還教育起我來了。”轍蘇咬牙切齒。
“回去吧,我看府里空得很,你回來就是這般過日子的?簡直一塌糊涂。”
轍蘇恨鐵不成鋼地數落起來,長嘆一聲,像一個操碎心的老父親。
“阿奕啊,人生那么長,你就打算把所有的時光浪費在一個明知不可得的人身上?”
“京中那么多的女子,對你芳心暗許的都能繞京都三圈了,當真就沒有一個讓你心動的?”
“兄長,”聞奕無奈,攤了攤手,“我又不認識那些女子,為何要喜歡她?”
“他們會有更好的歸宿,我朝不保夕的。”聞奕仰天長嘆,“現下在京中安穩些也就罷了,奈何也是暗流涌動。若來日邊關緊急,我們不都是拿命去搏。”
“尚且不說我有歡喜之人,縱使沒有,我也不能隨意讓一個清白女子為我守寡吧?!我何德何能平白耽誤一個女子。”
轍蘇:“……”
“你讓我說什么?”轍蘇嘴角抽搐,一時語塞,“該說的你全說了。”
“那兄長就別操心這個了,緣分到了一切自然迎刃而解。”聞奕笑了一下。
“陛下催你了吧。”轍蘇道。
“嗯。我搪塞過去了。”聞奕抬手揉了揉疲乏的眉心,也有些心累。
之前尚且有孝期在身,但皇帝依舊笑瞇瞇說著先下旨賜婚,待孝期過便成婚,他好說歹說才給對付過去。
“之前便試探你,試探聞家。如今,他依舊不放心聞家啊。”轍蘇沉下了臉。
“陛下多疑,如今年紀大了,難免有識人不清的時候……”
“轍蘇,慎言。”聞奕打斷轍蘇,面色冷凝。
轍蘇輕哼一聲,“我確實恨著他,不過,君臣之禮,聞家之責我從沒忘記。”
“不是聞家之責。”聞奕沉眸打斷,一字一頓道:“是作為一個將士,身為一個將軍的職責。轍蘇,既做了將軍走了這條路,忠君便是職責。”
“若是他不值得呢?”轍蘇冷聲質問。
“那會有另一個值得的君。”聞奕沉眸,不緊不慢地回答。
轍蘇閉了閉眼,冷靜下來。
二人很少會吵,更不會有不歡而散的時候,“是我心急了,阿奕,日后我不會說這些的。”
聞奕一錯不錯地盯著他,沉聲道:“如此,便好。”
府里張燈結彩,難得有了幾分人氣。
往日總是很冷清,原本府里就沒幾個下人,聞奕又早出晚歸,府里清冷不已。
如今過節,倒是熱鬧了不少。
“二位公子回來了。”吳伯笑意吟吟地迎了上來。
“吳伯,都說了您別弄,我回來弄就行了。”轍蘇連忙上前接過吳伯手里的燈籠,“您身子骨得悠著點,這摔壞了我心疼啊。”
“就你小子會說。”吳伯滿臉笑容。
“你個皮猴可悠著點,別把我剛剛弄好的給打散嘍。”
“怎會,我可機靈著呢。”
二人一來一回,笑聲爽朗。
聞奕含笑靜靜地看著。
“公子呀,可是有什么需要置辦的?”吳伯慈愛地看著聞奕。
“沒有。”聞奕搖頭。
吳伯不贊同地搖搖頭,“公子呀,新年是辭舊迎新的,不要總是舍不得換,討個好彩頭。”
“要不去置辦幾身衣服怎么樣?”吳伯建議道:“討個好兆頭,新年都要置辦幾身衣物的。”
“這樣,明日公子休沐,我讓張裁縫上門來定做幾身,您和大公子都定做幾身如何?”
“那自然好啊,我非常樂意。”轍蘇在吳伯身后喊道,又沖聞奕眨了眨眼睛。
聞奕點了點頭,“那便聽吳伯的。”
吳伯欣慰地笑起來,“那便好,明日我便讓人上門來定做。”
一通折騰,府里翻天覆地。
清冷的院落滿是紅綢和燈籠,氛圍十足。
聞奕坐在院子里,煮酒溫茶。
“一個人喝酒容易醉,怎么不喊上我一起?”轍蘇站在院外笑瞇瞇地眨了眨眼睛,看起來十分欠扁。
“你這不是來了嗎?”聞奕慢條斯理地倒了酒,“你倒是來得及時,晚來會兒就得等了。”
“那當然了,我就想著你睡不著,故而找過來。”轍蘇大剌剌地坐下,坐姿很是隨意,“反正今夜我也睡不著,不如咱倆不醉不歸?!”
聞奕挑眉,沒說話。
“你明日不是休沐嗎,國師應該也沒空同你話家常吧?!”轍蘇一句話堵死聞奕。
聞奕嘴角一抽,頓時想給這個口無遮攔的人一拳,還是忍了下去,冷聲道:“酒自己煮。”
“煮酒煮,”轍蘇自然地接過酒壺,倒了酒溫著,“你是不知道我煮酒有多厲害,今夜你算是有口福了,讓你好好嘗嘗,祖父都贊不絕口呢。”
聞奕看著傲嬌的人笑出聲,抿了一口酒,“那我倒要好好嘗嘗大家的酒藝。”
轍蘇道:“等著吧。”
二人你來我往喝了不少酒,聞奕酒量雖然有所見長,但在從小就有酒御寒的轍蘇面前,完全就不夠看的。
看到聞奕呆呆愣愣的,轍蘇沒心沒肺地笑起來,“白日里一副穩重精明的樣子,喝完酒倒是人畜無害了。”
“要休息嗎?”轍蘇問。
聞奕搖頭,指著桌上東倒西歪的酒瓶,打了個酒嗝,說話都有些饒舌,“喝酒,繼續喝。”
轍蘇眼疾手快地按住聞奕拿酒瓶的手,忙不迭把酒瓶往身后藏了一下,笑道:“沒有了,不喝了。”
“明明還有的。”聞奕蹙眉,不開心地看著轍蘇。
轍蘇心都化了,沒想到聞奕喝醉竟是這樣的面孔,倒是讓他大開眼界。
轍蘇好整以暇道:“喝醉了就不能再喝了。”
聞奕蹙眉,疑惑地看著轍蘇:“你喝醉了?”問完低著頭若有所思低聲自答道:“那確實不能喝了。”
轍蘇被氣笑了,仰頭喝了一壇子酒,看著目瞪口呆的人,得意地揚了揚下巴,“聞奕,是你喝醉了。”
“我沒醉啊。”聞奕搖頭否認。
“那我是誰?”轍蘇指著自己。
聞奕一臉看傻子的表情,“聞轍蘇啊?”
轍蘇噎了一下,“那你喜歡的人是誰?”
話落,聞奕肉眼可見的紅了臉,支支吾吾不敢開口,轍蘇挑眉,便聽到這人低聲細若蚊吶卻十分肯定:“莫肅琛。”
轍蘇:“……”
他忍不住撇了撇嘴,暗道你可真是個大情種。
而后抬眼看去,不遠處一身清冷白袍的人長身玉立,而后悠悠消失不見。
轍蘇倒吸一口涼氣,一副見鬼了的表情。
而后同情地看著醉醺醺的人,最后惶恐地閉上眼睛。
完蛋了,若是聞奕知道他是罪魁禍首,怕是會忍不住殺他解恨。
他手里的酒壇子直直落到地上,“砰”地一聲碎裂開來,碎片激起酒漬。
聞奕一知半解地看著他,似在詢問怎么了?!
轍蘇不忍直視地閉上眼睛,看上去還好,其實人已經走了有一會兒了。
第75章 情意
無論如何他也沒想到聞奕喝醉竟是這般的……軟糯好欺負。
怪不得在外面喝得很少,早早便離席,原以為是不喜歡熱鬧,原來是喝不了酒。
怪不得旁人勸酒聞奕總是會不易察覺地蹙起眉,眉眼間夾雜著復雜的為難。
想到此,轍蘇被逗笑,剛剛的郁悶和緊張一掃而空。
“現在醉成這個樣子,若是知道國師聽到你這大逆不道的話,你也完了。”轍蘇低聲悠悠道,剛才還有的愧疚淡了不少。
他想,既如此,也是命數。
指不定二人就此正常,聞奕能淡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
他嘆了口氣,把人扶起來,“乖弟弟,我們去休息。”
“你有病啊。”聞奕蹙眉。
“呵~”轍蘇被氣笑了,看著歪七扭八的人,估計他一松手這人能狼狽地摔到地上去。
“就仗著為兄寵愛你是吧。”轍蘇輕聲道。
好不容易把人扶到房間里,聞奕直愣愣地睜著漂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轍蘇,像一件漂亮的藝術品。
轍蘇被看得發毛,但看到聞奕這傻乎乎的樣子,不由得心軟得一塌糊涂,聲音也不由自主地變柔軟:“休息了好不好?”
聞奕點頭,乖巧地踢了鞋子。
轍蘇看著東倒西歪地鞋子,嘆了口氣,默默撿起來放好。
聞奕已經躺好,眼神示意轍蘇蓋被子。
轍蘇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默默把被子給聞奕蓋好,發自內心說了句,“你這樣到底是誰慣的?!”
話落才反應過來,還能是誰,當然是高高在上猶如神明的國師。
看著聞奕自然的動作,轍蘇毫不懷疑,不由得愣住,他只知道國師帶聞奕出水深火熱的皇宮,自己養著。
倒是沒想到會養得這么精細。
“莫肅琛呢?”聞奕突然開口,打斷了轍蘇的思緒。
“你說什么?”轍蘇愣愣地反問。
聞奕坐起身,歪了歪腦袋,又重復了一遍:“莫肅琛啊~”
直呼其名!
轍蘇一愣又一愣,恍然想到最初見到二人相處的場景,聞奕也是這般直呼其名。
國師倒是習以為常一般,世人只知道國師叫清離,卻無人知曉他有名有姓,叫莫肅琛。
若不是聞奕這般沒大沒小,他還真不知道清離國師叫莫肅琛。
他咂了咂舌,“嘖”了一聲,暗道:“這名字也取得一本正經的,嚴肅。”
“他又不理我了。”聞奕自言自語,看起來很憂郁很傷心的樣子。
轍蘇看得心底一顫,“你睡醒就能看到他了。”
聞奕直勾勾地看著他,似乎在判斷這句話的真假,但遲鈍的腦子根本思考不了這句話的真假,無從思考就執行。
他直接躺下,乖巧地閉上眼睛。
見人老實了,轍蘇松了口氣,只是這句話還沒有松到底,聞奕已經睜開眼睛,漂亮的大眼睛里迷茫疑惑,見轍蘇看他,委屈道:“我已經睡醒了,為何還是不見他?”
轍蘇:“……”他真的服了。
一時啞然,他咽了咽口水,不可置信道:“你何時睡著了?”
“剛剛啊。”聞奕理直氣壯。
“那你現在醒了?!”轍蘇感覺嗓子都在冒煙。
“嗯。”聞奕用力點了點頭。
“眼睛一閉一睜你告訴我你睡醒了?!”轍蘇抓狂。
“不然呢?”聞奕反問,低聲道:“睡覺不都是一閉一睜嗎?!”
無從反駁,轍蘇嘴角抽搐,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聞奕掀開被子就要下床,還沒完全站起來就站不住歪倒,轍蘇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扶住聞奕,溫熱的體溫傳遞著,轍蘇突然臉紅。
手上一輕,他猛然抬頭,聞奕已經歪進了另一個人懷里,周遭空氣都莫名有些冷。
轍蘇不動聲色地收回手,無意識地捻了捻,禮貌又疏離,“國師,阿奕醉了。”
“我知道。”莫肅琛淡聲回答。
一時間,轍蘇分不清莫肅琛的態度。
“我來照顧就行了。”轍蘇淺笑道。
“不用。”莫肅琛淡漠拒絕。
轍蘇還想說什么,莫肅琛便開口道:“我來照顧,你先回去吧。”
轍蘇下意識應了一聲,走到門口才猛然回神,這是他的府里呀。
他驀然回頭,只見莫肅琛攔腰抱起聞奕放到床上,眼里是莫肅琛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溫柔,他心下一驚,同莫肅琛對上視線的前一秒開門出去了。
冷風吹散了醉意,他悠悠回神,捂著跳動的心臟,一時間難以平靜。
莫肅琛對聞奕,似乎也不是聞奕以為的毫無情意。
他閉了閉眼,對剛剛看到的驚悚畫面還歷歷在目。
他一路若有所思地回了院子,最后沉沉睡去。
這邊,聞奕剛要說什么后頸便被打了一下,暈暈乎乎地閉上了眼睛。
莫肅琛把人放到床上,沉眸許久,天色微亮時才走。
聞奕醒來時,茫然地睜著惺忪的睡眼。后頸有些痛,不禁覺得莫名其妙,但他也沒太在意,揉了揉便起身。
用膳的時候他還問了一下默不作聲埋頭吃飯的轍蘇,轍蘇更莫名其妙了,迷茫地望著他,無辜極了。
“你后頸疼?”轍蘇險些被嗆到。
“你對昨晚還要印象嗎?”
聞奕想了想,老實搖頭。
“我沒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他還是有些不放心,畢竟他對自己喝醉后的記憶向來是一片空白。
莫肅琛對此不會同他多說,只是復雜地看著他,最后化作一聲無奈的嘆息,讓他日后別喝醉。
“你都不記得了?”轍蘇瞪大眼睛。
“我做什么了?”聞奕更不放心了。
轍蘇連連搖頭,“沒有沒有,很安靜地睡了。”
畢竟后來發生了什么事,他確實一無所知,只能搪塞過去。
不知道總比提心吊膽的好,他默默嘆了口氣。
“阿奕,你和國師說過……”轍蘇一時不知該怎么形容。
聞奕垂下眼,坦然地點頭,“我去邊關之前,說過。”
“到底是我欠缺考慮,太過一意孤行了。”
聞奕淡然地笑著,難掩苦澀。
“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么感覺啊?!”轍蘇好奇不已。
聞奕想了想,“會傷心,會開心,會難過。會被他的情緒影響,會不自覺地想他。”
“總之,會被感情左右,當感情大于理性的時候,影響就更深了。”
“聽起來很復雜。”轍蘇難以言喻地咂了咂舌,“還是打仗簡單些。”
“感情本來就很復雜,等你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你便懂了。”
聞奕漫不經心。
“不太想懂。”轍蘇咽了咽口水,垂眸扒拉飯。
“我吃飽了。”轍蘇連忙起身,跑了出去,“我出去逛逛,你不用管我。”
看到轍蘇堪稱落荒而逃的身影,聞奕覺得莫名其妙,低聲嘟囔:“這是怎么了?”
今日休沐,聞奕倒是閑了一天。
很快便過年了,府中只有聞奕和轍蘇,看起來很冷清。
轍蘇搓了搓手,“冷死了外面,還好還有你陪我過年。”
“應該是你陪我過年。”聞奕笑道。
“兄弟之間哪有這么多說法。”轍蘇坐下,“這是我們一起過的第二個年吧。”
“是啊。”聞奕點了點頭。
二人都有些沉默,上一次過年時,身體尚還硬朗的祖父還陪著他們,也算是圓滿,如今,這般清冷。
世事變遷,世事易變啊。
“說這些干嘛,”轍蘇笑著,“快些吃吧。”
“什么時候走?”聞奕問。
“過兩天。”轍蘇嘆了口氣,“不放心邊關,我早些回去,有問題也能早些提醒你。”
“嗯。”聞奕點頭。
“你打算在這里留多久?”轍蘇問。
“邊關還算平靜,陛下開始在我身邊安插人手了。”
“我知道,上次你帶來的里面就有幾個。”
“找出來了?!”聞奕笑問。
“自然,你兄長這么厲害,自然逃不過我的法眼。”轍蘇自夸道。
“放心,已經監控起來了。”
“我父母親死的時候,便是背后的冷箭。”聞奕平靜無波地說著,“你要小心。”
轍蘇拿筷子的手僵了僵,默不作聲地點頭。
“放心好了,你兄長手眼通天。”轍蘇安慰道。
“嗯。”聞奕點了點頭,放下筷子,“我吃好了。”
“要去國師府。”轍蘇點破。
“嗯。”聞奕點頭,看著窗外的大雪,今年的初雪二人依舊錯過。
莫肅琛對他說不上冷淡,但也談不上熱情。
但這些不重要,“明日是他的生辰,以前都是一起過的。”
“去吧。”轍蘇調侃地笑著,“對了,”他從懷里拿出一個紅色的小包,“壓歲錢,圖個吉利。”
聞奕詫異,“給我?!”
“我就你一個弟弟,自然是給你的。”
聞奕鄭重地接過。
“天冷,多穿些。”轍蘇操心地囑咐。
那一箭過后,聞奕身子骨便不如從前,懼寒畏冷的,總是要將養著。
“好。”聞奕點了點頭,“那我走了。”
“去吧,路上小心些。”
“你真夠啰嗦的。”聞奕笑了笑。
轍蘇扯唇笑了下,“沒辦法,誰讓我是兄長,總要多關心一下弟弟。”
“行了,我走了。”聞奕無奈,撐著油紙傘便走了。?
第76章 生病
“狐裘。”轍蘇無奈搖頭,把狐裘遞給聞奕。
聞奕接過,沉聲復雜道:“兄長,謝謝。”
轍蘇沉吟許久,悠悠一笑,拍了拍聞奕的肩膀,笑道:“客氣。”
聞奕總有一種莫名的直覺,此行就像是一場告別般,或許,這是他同莫肅琛的告別,也是同轍蘇的告別。
直到到了國師府上,他依舊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站在門前,突然有種不敢推門而入膽怯,他閉了閉眼,無聲自嘲笑了一下。
推開門,是早已熟記于心的場景,似乎多年了從未改變。
冷風吹拂這四散的雪花飄落到他的臉上,絲絲涼意拉扯回他的思緒。
他提步往后院里走去,卻不見莫肅琛。
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又匆匆推開書房,空無一人,冰冷的風吹到身上,恍惚間他才確認了莫肅琛不在的事實,不由得愣了下,頓時不知所措起來。
如何形容這種悵然若失,聞奕也不懂,只覺得心口悶得厲害。
近來他基本見不到莫肅琛,他似乎真的很忙,甚至不在京中。
他向來神秘,若是從前出門會同他道一聲,如今,那人好像已經忘了還有一個人在等著他。
聞奕嘆了口氣,頹喪地跪坐下,望著窗外的大雪,竟生出了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雪依舊下著,一夜未停。
房間里絲絲縷縷的冷意席卷進來,仿若冰天雪地般,只是置身其中的人毫無察覺,只是如枯木般一動不動地坐著,神情難辨。
一夜過后,府里已被大雪蓋滿。
聞奕渾身冰涼,又覺得很燙,他茫然地抬手摸著額頭,方才回過神來,他似乎發高燒了。
他垂頭自嘲般低笑一聲。
“以后你的生辰我都陪你過。”
小小的聞奕人小鬼大地鄭重道。
坐在一旁的莫肅琛波瀾不驚,只定定地凝視著他,許久才緩緩點頭,“好。”
昔日的畫面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發昏的腦子愈發不清明,他咬著唇,唇被咬破,咸澀的血腥味涌進口腔,痛意和難言的味道讓他保持片刻的清醒。
他垂眸,終是放下特意準備的壽禮,緩步踏出了國師府。
回去后,他便病倒了。
病來如山倒,確實是這樣。
轍蘇看著回來的人滿臉通紅,神智都有些不清,連忙喊人去找大夫。
“你傻呀,人不在你不知道回來嗎?”轍蘇心疼又恨鐵不成鋼,“再說了,你之前在府里不是有房間嗎?湊合一晚怎么了?怎么傻乎乎地在外面吹了一夜的冷風。”
“你真是……”轍蘇咬牙切齒,“身子本來就弱,如今這般,若是垮了得不償失。”
雖然罵罵咧咧,但是端茶倒水,給聞奕換衣服倒是毫不含糊。
聞奕按住轍蘇給他換衣服的手,轍蘇看著二人交疊在一起的手,手下的衣錦很滑,聞奕啞聲道:“我自己可以換。”
“上次你昏迷不也是我換的嗎,現在倒是害羞了?”轍蘇詫異地移開手,不確定地再次詢問:“確定能自己換?”
“嗯。”聞奕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
轍蘇“嘖~”了一聲,背過身去,“就這樣換吧,我怕你昏倒過去。”
聞奕也不矯情,迅速換了衣袍,只覺得身子發沉又發軟,手都快要抬不起來,身子又格外沉重。
遲鈍的不能思考的腦子在拉扯,他閉了閉眼睛,天旋地轉。
“再等一下,大夫馬上來了。”轍蘇也著急不已,但還是保持冷靜,倒了杯熱茶給聞奕,“先喝些熱茶暖暖身子,怎這般涼?!”
“兄長,我沒事。”聞奕接過熱茶,看著忙前忙后的人,滿臉歉意。
后來聞奕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再次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了。
“終于醒了。”看到聞奕醒來,轍蘇懸著的心終于放下,緊繃著的弦也緩緩松開,連忙叫人把藥端了進來。
“把藥喝了,你睡了一天,現在感覺怎么樣?”
聞奕苦著臉閉著眼睛仰頭把藥一飲而盡,一言難盡地咬了咬后槽牙把嘴里沖天的苦味咽了下去。
轍蘇許是看出了他的難受,起身倒了杯溫熱的茶水過來,“漱漱口。”
聞奕忙不迭拿過茶水漱口,終于活過來了。
轍蘇驚奇不已,“祖父說你自小身子便不好,時常喝藥,怎還是這般怕苦?!”
聞奕放下杯子,見怪不怪地回答:“正是因為時常喝藥,才不免覺得過于苦了。”
轍蘇沉默下來,也聽出了其中的苦澀與弦外之音。
“現在感覺怎么樣?身子好些了嗎?”
聞奕垂眸,“好多了。”
“嗓子還這般啞,這叫好多了?”轍蘇反問。
聞奕無從反駁。
“行了,這幾日不用上朝,好好將養著。”轍蘇也無可奈何。
聞奕很倔,認定了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我叫人送些吃食過來,你吃一些再休息。”轍蘇說著,起身叫人送吃的過來。
“軍中還有些事情,我先去處理。”
“發生什么事了?”聞奕連忙問。
“沒什么事,城中軍營的事,你不在有些事呈報上來。我來處理就行,你安心休息。”
聞奕點了點頭,“城中錯綜復雜,兄長多思慮些。”
轍蘇笑了笑,“放心吧。”
待轍蘇走后,吃食也送了過來,是些清粥小菜和雞湯。
“公子啊,怎突然生病了?!”吳伯心疼地看著面色蒼白帶著病態的聞奕。
“吳伯,沒什么事,我身體好的很,不必擔心。”
“如何不擔心,公子身子本來就有舊傷,還好沒有復發,不然有您受的。”吳伯嘴硬又心軟。
聞奕笑笑,輕描淡寫地搖頭道:“吳伯,我真沒事,明日便能活蹦亂跳了。”
“公子,您還是多愛惜自己的身子。”千言萬語化作一身無奈的嘆息。
聞奕也知吳伯的用心良苦,吳伯對他很好,盡心盡責。
“如今將軍不在,您更要好好的才行。”
“我知道了。”聞奕垂下眼眸。
“湯也喝了,特意給您燉的藥膳。”
“好。”聞奕乖巧地端起碗,慢慢喝完了。
見聞奕吃的差不多,吳伯才松了口氣,放聞奕回去休息。
聞奕躺在床上,原因為睡不著,睡著沾床便睡著了。
再次睜眼已然日落黃昏,大雪都已經停了。
“你這一覺睡得有夠久的。”轍蘇聽到動靜踏入內室。
“處理好了?”聞奕啞著聲音問。
“嗯,你就放心吧。”轍蘇上前把人扶起來,又把狐裘拿了過去,“去前廳用膳還是在房間用膳?”
“前廳吧。”聞奕笑了一下,有些無奈道:“我今日都未曾出門,有些悶得慌。”
“若非生了病,活蹦亂跳的,這京城這般大隨你跑。”
“兄長,莫要打趣我了。”聞奕搖頭失笑。
“不逗你了。”轍蘇見人裹緊了,才推開門,“夜里可要我陪著你?”
“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昨夜里兄長也沒怎么睡,今夜好生休息。”
“好,今夜我住你隔壁房間,有什么事便叫我,莫要逞強。”
“不必了。”聞奕連忙拒絕。
隔壁的房間沒住過人,怕是不能住。
轍蘇似猜到了聞奕在顧慮什么,抬手輕輕敲了一下聞奕的腦袋,“我白日里已經讓人收拾出來了,什么地方沒睡過,冰天雪地都躺過,不在意這些。”
“再說了,我是你兄長,如今你生了病,我自然不能坐視不理,照顧你是應該的。”
“抱歉,讓兄長擔心了。”聞奕低頭認錯。
“知道便好,”轍蘇語重心長道:“阿奕,縱然是有了歡喜之人,也不能像昨日里那般傻,不顧自己的身子。”
“我記住了。”聞奕點了點頭。
“我打聽過了,國師近來都不在京中,你也莫要傻乎乎地往國師府跑了。”
“嗯。”聞奕點頭。
“行了,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但是這幾日‖你就聽兄長的,好好待在家里養病。”(神金審核,,說敏感詞“日‖你”無語)
“嗯。”
走到前廳,飯菜已經擺好了。
二人坐下,轍蘇給聞奕舀了一碗湯,“這是吩咐廚房做的補湯,先喝一點暖暖身子。”
“大夫說還好你的舊傷沒有復發,但是也要好好養著。”
“本來上一次就傷了元氣,如今又折騰,這身子是不想要了?”
“我錯了,日后定不會這樣了。”聞奕低頭認錯。
“阿奕,我過兩日便要走了,京中復雜,到底不放心你。”轍蘇嘆了口氣,“給你留了幾個暗衛。”
聞奕張口正要說什么就被轍蘇打斷,“你別拒絕,這是祖父給你培養的,以前說是你身子不好,上戰場就算了,好好養著就行。”
“如今你上了戰場,這暗衛自然也用得了。”
“上面那位一直忌憚著我們,祖父說過,若是你不上戰場做個閑散官也就算了,但若是你選了這條路,這些暗衛便也有了用處。”
“一直保護我的那幾個暗衛也是你安排的?”聞奕問。
“嗯,你一個人回京我不放心,便叫了幾個暗衛暗中保護你。”
聞奕一直知道有暗衛在跟著他,此前還防備著,以為是誰的探子,后來見對自己沒惡意,還擋了幾波探子,便隱隱猜到是身邊人的手筆,沒想到是轍蘇安排的。
第77章 取字則易
翌日,聞奕恢復了很多。
轍蘇早早便出了門。
“公子起了。”吳伯樂呵呵地過來,“可要用膳。”
“兄長呢?”聞奕沒看到轍蘇,有些懵懵然。
“大公子早些時候便出門了,去了哪也沒說,只囑咐道,讓你好好養身體。”
聞奕無奈,只得在吳伯監督的視線下默默把早膳吃完,才被放了行。
左右無事,便待在書房,看起來兵法。
許多都已爛熟于心,但他依舊喜歡看。
不知不覺,一天過去了,天色暗沉下來,轍蘇才攜著一身風雪回來。
“你去哪了?”聞奕抬頭問。
“沒去哪。”轍蘇揉了揉眉心,一副不欲多說的模樣,走過來靠在書桌,懶散地道:“吳伯說你還沒有用膳,怎么不吃?”
“看書呢,沒餓。”聞奕晃了晃手里的書。
轍蘇搖頭失笑,淡笑著抽出書,定定看著聞奕,啟唇道:“先去用膳,我也沒吃。”
聞奕起身,“是做什么重要的事嗎?不便告訴我?”
“不是,”轍蘇搖搖頭,“出去玩了一下。”
聞奕挑眉,聞到一股甜膩的脂粉味,笑得調侃道:“遇到喜歡的女子了?”
轍蘇身體僵了一下,聞奕笑了起來,“你身上有脂粉味。”
轍蘇蹙眉聞了聞,嚴肅地搖頭,似在躲避般揉著發疼的眉心,“不是,莫要多想。”
后來聞奕才知道轍蘇去了青樓,不僅去了青樓還去了小倌樓里,只是沒待多久就黑著一張臉出來了。
見轍蘇不想多說,聞奕也挑眉不問。
“兄長明日走嗎?”
“嗯。”轍蘇繃著臉,點了點頭。
“不是說后日嗎?”聞奕疑惑。
“早些出發,這幾日大雪,明日天應該好些。”轍蘇有些心虛。
聞奕沒注意,只是看到有人在搬行李才猜到轍蘇要提前走。
“我走了,你要多顧惜自己。”轍蘇悠悠嘆了口氣,“日后京中沒有后盾,若是不行,便來邊關。”
“我知道,兄長就放心吧。”
“阿奕,”轍蘇站定,傾身同聞奕對視,目光復雜,聞奕不解地看著他,“我只有你了,你要好好的。”
“兄長日后若是成親了,便也有了牽掛。”聞奕道。
轍蘇輕輕搖了搖頭,張了張口終是沒說什么。
只是看著大雪紛飛的昏暗天際,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印著潔白的雪,他伸手接了一片雪,悠悠回神,“走吧。”
翌日,轍蘇早早便出發了。
聞奕送到十里亭,二人揮手告別時,轍蘇突然下馬,用力抱住聞奕,“保重,有任何事都要來找我。”
聞奕點了點頭,安慰道:“放心吧。”
轍蘇松開他,退了兩步,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的情緒,聞奕一時愣神。
視線里,那匹馬越來越遠,馬上的人也沒有回頭。
聞奕站了一會兒,也上馬回了城里。
雪漸漸小了,聞奕猶豫了片刻,還是先行回了府里。
他有點無奈,他現在同莫肅琛的關系,似乎便是他不說不找,二人的關系便慢慢淡了下來,莫肅琛不說不問,不疾不徐,而他自我懷疑,有了掌控欲。
莫肅琛迎著漫天風雪回來時,府里一派冷清,他推開書房,一時頓在原地。
淡漠的雙眼柔和下來,上前拿起與書房格格不入的花色盒子,無聲勾唇笑了一下。
盒子打開,是一卷畫軸,他打開,是一副畫,畫中人是他。
漫天大雪里,他撐著一把紅色油紙傘,月白色的衣袍幾乎要同周圍景色融為一體,他抬起眼,古井無波的眼漫不經心。
這是聞奕畫的,他突然意識到。
房間里的氣息已經很淡了,他細致地收好畫卷,竟生出了想要立馬看到聞奕的沖動。
踏出房門,風雪迎上的時候,恍然回神。
師父說:“情劫,易過也難過。”
“所有愛恨嗔癡,皆在一念之間。執迷不悟,不若回頭是岸。”
愣神許久,他才恍惚回過神來,聞奕同他,許是情劫。
波瀾不驚的眼有了一瞬間的失神,漣漪泛起。
心亂如麻,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復又睜開眼,眼底滿是清明淡漠。
知他回來,聞奕尋過幾次,要么見不到,見到了也是神情淡淡,言語不多。
聞奕鎩羽而歸,又一往無前。
七月上旬,是聞奕的弱冠。
家中無長輩,轍蘇趕不回來,便是由莫肅琛主持,為其簪冠取字。
高臺上,聞奕定定地望著莫肅琛。
“愿你不畏風雨,功成名就,所念皆可得,是為則易。”
莫肅琛深深地凝視著他,鄭重道:“我與你取字,則易。”
聞奕眼眶微紅,彎腰拱手恭敬行了一禮,“謝過……國師。”
那日天朗氣清,二人相視無言。
一場弱冠禮還沒有完成,一道圣旨便打斷了。
“將軍,”公公拿著圣旨遞給聞奕,“陛下說,不必宣,讓您準備準備即可出發。”
聞奕心下一驚,打開圣旨匆匆看過,神情凝重,沉聲道:“我這就出發。”
“如此,恭送將軍。”太監連忙行了一禮,周遭的人愣神不已,一時不知二人在賣什么關子。
到了內堂,莫肅琛看著他,“此行兇險,切莫小心。”
聞奕笑了笑,“莫肅琛,我盡量活著回來。”
東西收得很快,聞奕只拿了幾件衣物,帶上刀劍,便上了馬。
少年坐在馬背上意氣風發,明亮的目光死死鎖在莫肅琛身上。
“莫肅琛,等我擊退北原,平定北江。我要三書六禮,十里紅妝來娶你,你一定要等我。”
莫肅琛一愣,啞然失笑。
聞奕是第一個向國師求親的人。
“活著回來。”
不知為何,他就是不想讓少年失望,只模棱兩可地點了點頭,神色凝重。
聞奕只是笑笑,只他不肯。
馬走了幾步,聞奕背對著莫肅琛,“我說笑的,莫肅琛,你可要成神啊。”
話落,腳下一用力,馬便如脫韁般疾馳而去。
近年來賦稅嚴重,南邊王爺直接反了,擁兵自重。
而邊關,北原虎視眈眈,直接陳兵藺城,不過七日便丟了兩座城池,堯城危在旦夕。
皇帝命人快馬加鞭去邊關找轍蘇平定北江,又命聞奕趕往堯城,擊退北原。
形勢危急,聞奕快馬加鞭,幾乎沒有休息。
三個月后,南方的戰亂方才堪堪平定。
北原也被打出邊關,收回城池。
聞奕九死一生,帶著一身傷受命趕回京城。
才知龍脈受損,近一年來莫肅琛在苦撐。
“說是要找一個命格極好的人,以活人為祭。”葉慕悠悠道。
“你何時去過京城了?”聞奕詫異。
葉慕低聲笑了笑,“無聊便去了一下,沒想到多年過去,還是一如既往。”
“找到了嗎?”聞奕問。
葉慕搖頭,“就是因為沒找到,我才來找你。”
“你是說,那個人是我?!”聞奕蹙眉。
“身份極尊貴之人,多半得是王孫貴胄,命格極好之人,你九死一生,估計上面的人覺得你命格好。”
“莫……國師如何?”
“還能如何,不在京中,千里之外的封冥山。不過,走時說過你非此番命格,不知此時叫你回去所為何事,但多半八九不離十,你防備些也好。”
“嗯。”聞奕點了點頭。
“身上傷如何了?”
“好了些。”聞奕滿臉疲憊。
葉慕指著前面的客棧,“我累了,先在此地休息一晚,明日再出發。”
聞奕搖頭失笑,也知葉慕是擔心他的傷勢。
進了客棧,葉慕給他端了藥。
“可想好如何破局了?”葉慕漫不經心地問。
“既不是我,便靜觀其變。”
“若是你呢?”葉慕反問。
聞奕沉吟片刻,“若能解決,自義不容辭。”
“傻。”葉慕輕輕搖了搖頭。
“此番進京我不支持,”葉慕喝了口茶,轉著手里的茶杯,“這個時機,太巧妙了。且不說江北剛平定,北原也只不過是被驅逐,你身負傷,京中不可能不知。卻依舊一意孤行讓你快馬加鞭趕回去,所圖為何?”
“轍蘇在千里外的江北,聞家軍交給了他,屆時京中發難,你們二人都得死。”
“以轍蘇的性子,若是知道你被為難,定會反。”
“我知道,所以你得勸勸他。”
“我可是剛答應轍蘇隨你回京,這便打發我了?!”
“京中情況復雜,如今人人自危,龍脈一事尚不明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葉慕,別犯傻和我涉險。”
“你也知京中豺狼虎豹虎視眈眈,此番前去,不利。不若以傷拖延,觀望情況。”
“我放心不下。”聞奕閉了閉眼。
想到臨行前,那幾個月甚少能見莫肅琛,也察覺到了他深埋的疲憊,倒也沒多想,自以為自己添了麻煩。
如今看來,連莫肅琛這般厲害之人也棘手不已的事,怕是不好善了。
“滿地渾水,你去了豈能干凈?”葉慕蹙眉,十分不贊同。
“連國師那般人物都無法解決,你去了也改變不了什么,大不了……”
葉慕沉了沉眸,及時止住話頭。
聞奕也知他要說什么,一時沉默。
第78章 為他入俗世
“你若是擔心國師,不若書信一封,我派人快馬加鞭趕去。”
“貿然回到京城,屆時風云詭譎,轍蘇遠在南邊,鞭長莫及。”
葉慕苦口婆心。
“京中既然下旨讓我回去,”聞奕沉默,慢條斯理地轉了轉手里的茶杯,“那無論如何,定不會讓我拖延。”
葉慕眉頭緊蹙,“你是說?!”
“太醫已經在路上,”聞奕輕笑一聲,似在嘲諷。
“這明顯是沖著你來的,那就更不能回去。”
“還能如何?”聞奕嘆了口氣,“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如今北江剛安定下來,北原不過堪堪驅逐出境,難不成再打一場?”
葉慕一時語塞。
“這京中就算是天羅地網,我也得去。”
“葉慕,你明日便去找轍蘇吧,讓他不要輕舉妄動,必要時候,我更想要你們活下來。”
“你真是個瘋子。”葉慕眸光沉了沉,一口飲盡茶水,起身離開了。
聞奕看著手里的茶水,似笑非笑。
他早就給自己算了一卦,大兇。
無論去與不去,都是大兇。
無非一道是自己,一道連累他人。
翌日天還未亮,他便起身離開。
他不想葉慕跟他涉險,既無法破局,那便以身入局。
剛到京中,皇帝便迫不及待地召見了他。
婉轉的同他說找一個命格極好之人。
“此事應當欽天監才行,”聞奕滿臉為難,“臣不懂算命之法,怕是難以堪當重任。”
“欽天監說,人在南方,與你有一面之緣。此子命格極好,人中龍鳳。”
聞奕心下大驚,眸光沉了沉。
這件事無論真假,皇帝都是在警告他,聞轍蘇的性命,尚且還在他手中,至于一面之緣的人,他不知是不是葉慕。
心中不禁懊悔,不該讓葉慕一個人回去的,若是如今還未曾與轍蘇碰面,怕是兇多吉少。
回去后,他便寫了封信,讓暗衛送了出去。
給葉慕算了一卦,情況確實不好。
他有些摸不清皇帝的心思,是針對他,還是真的想要得到葉慕。
百思不得其解,他閉了閉眼,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如今京中形勢錯綜復雜,皇帝擺明了針對他,其他大臣自然同他劃清界限。
他沉默著,枯坐了一晚。
翌日,皇帝倒是善心大發般,讓他休息,暫時不用來上朝了。
看似體恤臣民,實則波濤暗涌。
“如何?!”聞奕沉眸問。
暗衛抱了抱拳,“稟將軍,京中暫未發現有押運而來的人。”
另一個暗衛匆匆而來,“將軍,根據輕鳥的情報,有一人被秘密壓回京中,直接進了皇宮,至于是誰,尚不知。”
“十三回來了嗎?”聞奕啞聲問。
“還未。”其中一個暗衛回答,“以十三的速度,明日才能回來。”
“再查,”聞奕握緊了手里的椅子,沉眸啞聲道:“往皇宮查,帶進去的那個人。”
“我已經讓皇宮的探子去查了,”暗衛回道,“我在加派人手去查。”
聞奕嘆了口氣,閉了閉眼,抬手制止,“罷了,讓他們都小心些。”
“影三,”聞奕叫住離去的暗衛,緩步走近,低聲道:“此番若是我出事,你便帶著其他人去找轍蘇,隱居山林也好,做個閑散官也罷,莫要回京中,也莫要掀起事端。”
影三惶恐跪下,“將軍,影三誓死護您周全。”
聞奕擺了擺手,扶影三起來。
“你回去吧。”
影三垂眸,只得行了一禮便匆忙離開。
聞奕把玩著手里的東西,笑了笑。
他坐在房中,擺弄起風鈴。
拿起風鈴,他沉思片刻,起身出府往國師府而去。
掛風鈴,想故人。
風吹而過,是風鈴清亮的碰撞聲。
“回來了。”身后清冷的聲音響起,聞奕瞪大眼睛猛然回頭。
莫肅琛一身清冷,古井無波的眸子正靜靜看著他,直直看進他的心里。
不知為何,聞奕心亂如麻,鼻尖酸澀。
“這是……風鈴。”莫肅琛上前,抬手撫摸著風鈴。
“對,我親手做的,贈與你。”聞奕悠悠笑著,格外溫柔。
“龍脈的事,如何了?”聞奕輕聲問。
“不容樂觀。”莫肅琛抬眸,“我會解決。”
“嗯。”聞奕緩緩點了點頭。
“為何突然回來了?”莫肅琛不解。
“北原撤兵了,陛下便下旨讓我回來了。”聞奕輕描淡寫,面上看不出異色。
莫肅琛點了點頭,看起來有些疲憊。
“那日我留下的禮物,你看到了嗎?”聞奕問。
“嗯。”莫肅琛點頭。
“那便好,”聞奕揚唇笑起來,少年意氣風發,直直映到莫肅琛眸底。
“我走了,”聞奕說著,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停住,卻沒有回頭,只是朗聲溫柔道:“莫肅琛,保重。”
莫肅琛眉頭緊鎖,不明白聞奕說這話的含義。
后來許久他才明白,聞奕早已知曉自己的結局,坦然的直面他死去的結局。
而他日夜顛倒,被困于龍脈受損的封冥山,待攜千里風雪而來時,那人已經碎了魂。
他沉眸撥弄著風鈴,突然大步流星地離開,書房里,他朝底下暗格里摸索了一下,拿出一個檀木盒子,比一般放壽禮的盒子還要大一些,他顫抖著手打開,里面赫然是一個風鈴,與外面的相比,更粗糙些。
看得出來,做它的人手藝生疏。
離國不掛風鈴,但他知道,靠近邊關的有一個神秘的族落,會以風鈴為祭,送給自己的心上人。
他輕撫著風鈴,心上一暖,思緒如麻。
他低笑著,默念著:“是天命,還是人心?”
他很迷茫,而后,漸漸清明。
身影漸漸淡了,他只是感受了聞奕回來,才匆匆來見一面,日后,許就見不到了。
“何事讓你這般風雨兼程?”竹淺打趣起莫肅琛。
莫肅琛沒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滿月的天空。
十一月滿月,可不是好現象。
竹淺從樹上跳下來,“徒兒,你說,我們能解決這次的麻煩嗎?”
“能。”莫肅琛沉聲回應。
“那般命格的人太少了,如何能找到?”竹淺低頭嘆息,見莫肅琛波瀾不驚,而后一愣,抬手指著莫肅琛大驚,“你是想……以你為祭?!”
莫肅琛不置可否。
竹淺抖著手,“你瘋了?!”
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抬眸質問:“該不會那般命格的人是……聞家小子吧?!”
剛說完,他便否認地搖了搖頭,“不對,我算過他的命格,對不上呀。”
“你改了他的命格?!”竹淺算完大驚。
莫肅琛面色如常,“師父說笑了。”
“你個臭小子,我雖然比不上你,但不至于什么也看不出來,”竹淺氣得撩起胡子,兇巴巴道:“快給我解釋一下。”
“之前您也算過他的命格,確實不是。”
“怎么可能?!”
竹淺瞳孔地震,“命格早已注定,怎會變?!”
莫肅琛垂眸,“是以,我遮擋了他的命格。”
“你此番回去,便是他回來了?!”
“是,我感應到天命之人出現,沒想到會是他。”
莫肅琛早早便感應到天道命格的出現,便匆匆趕回京城,察覺到命格之人在他的府里的時候,他便猜到了,一路心情復雜,卻還存有僥幸。
終于,在看到聞奕時,心下猜測得到證實。
他遮住了聞奕的命格,他想,封冥山這般清冷孤寂,那般熱烈鬧騰的人定是待不住的。
“你想代替他,永遠困在這封冥山里嗎?”竹淺氣得跺腳,指著莫肅琛鼻子便罵,“你是不是瘋了,你都要歷劫成神了,現在你在做什么?!”
“我的劫,早就到了。”莫肅漫不經心地抬眼,云淡風輕道:“這劫,我不過了。”
竹淺停住嘴,詭異地對上視線,“你是說……你對他……”
“是。”
莫肅琛坦然地點頭。
“他是男子。”
“那又如何?!”
竹淺無語,沉眸片刻,閉了閉眼。
“我說過情劫最難渡,我原以為你這般不入俗世的人自然過得,如今來看,倒是我高估了。”
越沉默的人,情便瘋長得越發厲害,無法自拔。
“我本就身在俗世,如何不會入俗世?”
“師父,我會留在封冥山。”莫肅琛抬眸看著滿月,冷風吹拂著他的頭發,“若是他遇到難局,望您護他一二。”
竹淺指著莫肅琛,閉眼搖了搖頭,最終都化作一聲無奈地嘆息,“你呀。”
如此,莫肅琛便知師父答應了。
“我探查了一下,龍脈的流失,似是人為。”
竹淺神情凝重。
“盜取龍脈力量定會遭受天譴,如今沒有動靜,我便一直沒往此處想。”竹淺閉了閉眼,嘆息一聲,“定然是用了什么逃避天譴的法子,目前天道都沒有捕捉到他。”
“祭神族?!”莫肅琛眉頭輕蹙。
竹淺搖頭,“應當不是,自二十年前祭神族天災,便不許族人出族落,否則力量便會流失。”
“我去過祭神族,雖未進去,當運氣好見到族長,族中無人外出。”
“所以我也奇怪,哪族秘法能逃過天道的懲罰?”
竹淺眉頭緊蹙,百思不得其解。
第79章 謹以初雪共白頭
“如何?”聞奕隱在光影中,蠟燭被吹動,忽明忽暗地打在聞奕淡漠的臉上。
“人都派出去找了,影九剛剛傳回消息,葉先生,確實困于宮中。”
“剛收到十三傳回的消息,大公子,中了毒。”
聞奕大驚失色,握緊了拳頭,沉聲道:“可有解藥?”
“十三說,他們往藥王谷去了,其中有南疆之人,多半是蠱毒。”
“藥王谷有一人尚解蠱毒,大公子說讓您莫要擔心,萬事小心。”
聞奕沉默片刻,揮退暗衛。
他閉了閉眼,凝神靜氣。
轍蘇是一個很小心的人,沒有那么容易中招,除非是身邊人下的毒,亦或是早就埋下了。
一切早已注定,他站在黑暗中,沉眸凝視著跳躍的火燭。
葉慕被控制,轍蘇也自顧不暇。
聞奕也只能見機行事,以不變應萬變。
“最近宮里不太平,你小心些。”李御史悄聲對聞奕道。
“何以見得?”
“聽說宮里最近來了一個神秘的大師,據說能夠解決龍脈問題,如今被奉為座上賓,只不過沒人見其真容。”
“神秘是真神秘,但如何,就不得而知了。”李御史搖了搖頭,給聞奕遞了個眼神便走了。
聞奕垂了垂眸,心亂如麻。
皇帝不信任清離國師,反而信了一個不知名的人。
莫肅琛會護著他,那么,那個人也是來對付他的?
皇帝找來的人?!
不對!
以皇帝的性子,不敢如此明目張膽,如今卻傳出了流言,讓他有了防備。
對付他?!還是另有其人。
聞奕不可置信地沉眸,他的目標是——莫肅琛?!
不對,是龍脈!
聞奕恍然回神,迅速回了府里。
他寫了封信,讓人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封冥山。
然而,派出去的人遲遲沒有回信。
他已然猜到被人截下來了了,所以他派了兩封,只能祈禱其中一個不被發現。
那夜初雪,霎時白了京城。
聞奕迎著風雪,站在屋檐下。
常青樹堆滿了雪,依舊蔥蔥郁郁。
“將軍,宮中有旨讓您現在進宮。”暗衛來報。
聞奕閉了閉眼,今日便算過,大兇。
“計劃提前,接到葉慕先生便往南邊而去,今日守城的是我的朋友,”聞奕摘下掛著的玉佩,“此信物交給守城的首領,他會掩護你們離開。”
“將軍,那您怎么辦?”暗衛蹙眉。
“我們的任務是保護您。”
“不必管我,一切按計劃行事。”
聞奕閉了閉眼,復又睜開清冷的雙眸,坦然面對自己的結局。
如今的離國,早已支離破碎。
而他,做了這最后傾倒的柱梁。
深夜進宮,除非是皇帝崩逝。
如今卻要下旨讓他一介武將深夜入宮,可想而知皇帝已經等不了了,又或許,是那個神秘的人已經等不了了。
一切已經布置好了,即便他死,所有的一切也會往前走。
這是一場博弈,而一切是以他為祭,從入京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不能全身而退。
迎著紛亂的大雪,他入了宮。
一襲白衣裹著紅色狐裘,他抬眸漫不經心地看著皇宮,堪堪走到大殿外,四周便有無數的守衛將他圍了起來。
聞奕輕輕笑了起來,看向暗處,朗聲道:“不知陛下這是何意?”
皇帝沒有出來,隔著無數人,二人對視了一眼,皇帝心虛地移開眼睛,而殺意卻更加重了。
“深夜帶兵器入宮,鎮北將軍,你此為何意啊?!”皇帝悠悠從殿后走出,看向聞奕的眼神很冷。
聞奕看向這位年邁的皇帝,只覺得諷刺。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聞奕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陛下,是要殺臣嗎?”
“聞將軍深夜帶兵襲宮,已被誅滅,聞家軍大罪,若是不交出兵符,休怪朕不念舊情。”
“嘖~”聞奕失笑,“陛下若想要兵符,臣自義不容辭。可如今,早在江北兵亂兄長帶兵平定時,兵符便已經給了兄長,陛下若是想要兵符,何不等兄長回京?!”
“聞奕,有你們在,朕如何能夠高枕無憂?”皇帝笑得陰沉,陰鷙地直視聞奕,“當年你在京中時,做個廢物不好嗎?偏偏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贏得了這天下的敬重。”
“聞梟天天在我耳邊說要殺了朕,哈哈哈哈,朕是皇帝,是天下最尊貴的人,他殺不了朕,如今朕倒要看看,朕殺得了你,他該如何殺了朕。”
聞奕神情淡淡,看著眼前魔怔的人,“陛下,莫要讓群臣寒了心。”
“今日‖你死在這里,誰又能知道?兵符倒是不急,聞轍蘇中了毒,總是要回來的。”
“陛下何時下的毒?”聞奕抬眸,輕描淡寫地問。
皇帝仰天大笑起來。
聞奕莞爾,“看來陛下年初便下了毒了,當真是運籌帷幄啊。”
可惜了,葉慕同藥王谷那位解毒高手交情頗深,皇帝這一手好算盤怕是要落空了。
皇帝陰惻惻地笑起來,后退幾步,抬了抬手。
萬箭對準了聞奕。
大雪飛揚里,聞奕一人站在其中,淡漠的臉上尋不到什么表情。
“我已在這里,閣下的目的已經達成了,何不出來一見,”聞奕望著偏殿,笑道:“讓我死得明白。”
啪啪啪——
一個帶著面具穿著黑袍的男人走了出來,“不愧是戰無不勝的聞將軍,就是敏銳。”
聲音沙啞,猶如老翁。
聞奕微不可查地擰了擰眉,總覺得這人似曾相識。
男人抬了抬手,萬箭齊發,全被一道陣擋下了所有箭矢,箭矢撞到陣上,又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反彈出去,落到地上,看似雜亂無章,實則形成了一個陣。
聞奕抿唇,眸光死死地盯著男人。
“看來,你認得這陣法,”男人似乎有些意外,又似乎并不意外,意味深長道:“不愧是國師的人,見多識廣。”
“你到底是誰?!”聞奕厲聲質問。
“你猜呀~”男人似乎心情極好,漫不經心地回答。
遠處,皇帝拉著弓,似笑非笑地看著聞奕,“聞將軍,朕的箭法不若你也看看。”
說著,利箭破空而來,聞奕閃身躲過,身體卻像是受到了壓制,格外重。
男人接住了皇帝射出來的第二支箭,無波無瀾道:“陛下,獵物總要慢慢玩,太早死了就沒意義了。”
“你的目的是龍脈。”聞奕咬唇,血腥味涌入鼻腔,他冷靜地說著。
“聞將軍還是一如既往地聰明。”
聞奕抬眸,笑了笑,“還是~,看來我同你確實見過。”
男人愣了一下,低低笑出來,似贊賞道:“聞將軍著實敏銳。”
聞奕只覺得頭暈,這是散魂陣,在里面的人的魂魄會一點點散掉,過程是很痛苦的。
但又不完全是散魂陣,否則他不可能還能這么清醒。
千里之外的封冥山,龍脈震動,流失的力量越發不可控制。
莫肅琛閉了閉眼,便要踏入墓中。
被竹淺拉住,他滿臉笑意,“還輪不到你做這個。”
“師父?!”莫肅琛大驚,這才發現竹淺的靈力正在流失。
竹淺笑著,“我活得夠久了,我的力量還能阻止龍脈流失,這幾年內你若是能找到人便好,若是找不到我也不攔著你。”
莫肅琛抬手想要打斷什么,被竹淺抬手擋了下來,“沒用的。”
“師父……”
“人總有一死,在二十年前,我便想著和一人葬在一起,”竹淺溫柔地笑起來,滿是懷念,悠悠道:“待我死后,便把我葬在竹山上吧,那有一座無字墓,把我同她葬在一起。”
“下一世,我要做個普通人,同她相守一生。”
陣法運轉,靈力被龍脈吸走,竹淺半百的頭發全白了,閉著眼睛,像個滿懷悲憫的神。
莫肅琛跪下,眼微微紅了。
而后,腰間玉佩震動,他抬眸,心下大驚。
抬手施了一道術法籠住竹淺,便化作一道流光朝天邊而去。
待他到時,皇宮紅光大亮,而那個人的氣息,已經很淡了,他跌跌撞撞地闖進陣法中,陣法被強大的靈力打散。
聞奕渾身是血的躺在雪地上,身體已經有些涼了,卻還是撐著一口氣。
他走近,聞奕的魂魄已經散了,卻還是強撐著對他笑。
莫肅琛知道,他在等他。
聞奕費力地看向他,輕輕地笑了一下,“你來了。”
“嗯,我來了。”莫肅琛跪在地上,顫抖著雙手去抱他。
那天初雪很大,下了整夜。
聞奕滿身是血,滴滴落到潔白的白雪上。
他說:謹以初雪共白頭。
聞奕抬手欲撫上莫肅琛的面龐,又縮回手費力地擦了擦手上的血漬,莫肅琛抓住他的手放到臉上,笑得溫柔:“別怕,我會救活你的。”
聞奕搖了搖頭,像是彌留般細若蚊吶,“莫肅琛,你愿意嫁給我嗎?”
“我愿意。”
他像是心愿已了一樣,笑得格外開心。
“那我的墓碑上你可要刻莫肅琛之夫啊。”
“不刻。”莫肅琛紅著眼,一滴淚落在聞奕臉上。
聞奕一愣,這是他第一次見莫肅琛哭,也是第一次見他失態。
竟都是,為了他。
“我不要做你的未亡人,你要是敢死,我就和你葬在一起。”
永世不離。
莫肅琛聲音哽咽,他輕輕地抱起他。
雪還在下,白了莫肅琛的頭發,也讓他染了白。
“我們這是共白頭了嗎?”聞奕感受著手上的冰涼,費力睜開眼睛。
他眼神渙散,目光格外溫柔。
“嗯,共白頭。”莫肅琛鄭重的說著,淚水劃過臉頰落在懷里的人臉上。
“那我不要你嫁我了,我要你做神。”越說聲音越小,最后緩緩閉上了眼睛……
莫肅琛停住,淚水落到聞奕身上,那一刻,情意瘋狂滋長,他疼到窒息。
那天的雪很大,離國很冷,皇宮很大。
將士們站在宮墻內外。
看著那道染血的白色身影抱著一道紅色人影,一步又一步地消失在皇宮中。
雪里留下一道紅痕。
第80章 養你不成問題
后來,北原卷土重來,轍蘇抵抗時遭京中背叛,糧草皆未供應,萬千將士被坑害于此。
不過兩年,離國分崩離析。
回憶戛然而止,轍蘇看向莫肅琛的眼滿是審視,“他終還是走了這條路。”
“你該走了。”莫肅琛悠悠嘆了口氣。
聞奕悠悠轉醒,抬眸便撞進莫肅琛眸里,一時有些恍惚,呆愣愣地看著他,似乎在半夢半醒間,他看到了清貴出塵的莫肅琛,如神一般,讓人仰望。
“還好嗎?”莫肅琛問。
聞奕猛然回神,搖了搖頭,聲音有些沙啞,“沒事,就是魂魄有點燙。”
“阿奕,我要走了。”轍蘇溫柔地看著他,“雖然你還沒有想起我,不過這樣也不錯。”
轍蘇揚起唇角笑了笑,像是一種無聲的告別般,“日后若是想起來了,也莫怪……我擅作主張。”
聞奕詫異,心底忽然悶得慌。
“恭送將軍。”身前的萬千將士紛紛跪下行禮。
“奕奕,你來開鬼門吧送他們吧。”莫肅琛摩挲著聞奕微涼的手,雖然心疼卻往后退了一步。
聞奕看著此番場景,心下一痛,抬手靈力涌出,鬼門大開。
待一切塵埃落定,已是黎明時分。
轍蘇站在一旁,溫柔又不舍地注視著他。
他忽而地釋懷地笑笑,心底從未言說的愛意沉默,他站在鬼門前,“阿奕,可以抱一下嗎?”
聞奕有些意外,看了眼一旁的莫肅琛。
莫肅琛輕輕一笑。
聞奕回眸輕輕抱了一下,語氣溫柔。
“雖然我還沒有想起你,但你日后要平安喜樂。”
“好。”轍蘇回抱了他一下,“你也是,要照顧好自己。”
轍蘇踏入鬼門的瞬間,聞奕心中滿是苦澀,他想,他確實認識他,在多年之前。
荒山月光與日光交織,而后天光乍破。
“莫肅琛,”聞奕愣愣地望著遙不可及的天際,“我是不是忘了很多事。”
莫肅琛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龐,“不是你忘記了,而是你想起了。”
“轉世輪回,記憶重置,這本就是人之常情。”
“如今你的遲疑,痛苦,皆是因為你記得。”
知道得多了便會痛苦,會無措,會迷茫。
“可我,錯過了很多。”聞奕抬手攜住一縷風,透過無邊無際的虛空,他知道,莫肅琛等他許久。
那是一種無法跨越的時空與等待,卻也是一場可以被證明存在的歲月與遺憾。
他們之間,生離死別,人生八苦,似乎都經歷過。
有過求而不得嗎?
他不記得了。
“不必記得的事就不用想起,回首過去可以,但沉迷不可以。”
“時間是往前走的,包括生與死。”
“所以,你應該向前看,往前走。到該記起的時候,一切順其自然。”
聞奕抬眸笑了笑,“你說得對,我不該糾結于不記得的事,若是以后想起,那便以后再說。”
微風吹著,山谷間四下回響,攜著的涼意讓人頭腦清醒,聞奕莞爾朝著身后的人招了招手,“走呀。”
莫肅琛垂眸笑笑,提步跟上。
初冬的江南格外冷,聞奕有些失神,冷冽的風讓他思緒亂飛,他抬眸,委屈又不解,“不是說江南煙雨很好看嗎?冬日雪景也很美,為何現在這般冷啊?”
莫肅琛抵唇笑笑,眉眼彎著,“因為現在是初冬,一無夏日煙雨,二無冬日雪景。”
聞奕也不知莫肅琛從哪變出來的狐裘,紅色的,好看極了,披在他身上大了些。
他仰頭,整個人被攏在狐裘里,吸了吸鼻子,悶聲悶氣道:“有些大了。”
莫肅琛溫柔地揉了揉他的發頂,語氣溫柔,“年后長高就不大了。”
聞奕眉眼帶笑,“算你有眼光。”
二人游蕩在街上,聞奕沒有目的地,卻又對什么都極為好奇,忍不住東走走西看看,大街小巷都快走遍了。
莫肅琛極有耐心地跟在他的身后,像一個大家長一般。
莫肅琛皮相本就好看,現下更是得了大街小巷的女子的青睞,紛紛朝他丟手絹。
聞奕抱臂站在一旁,樂得看戲。
莫肅琛啞然失笑,抬手拉住看戲的人,禮貌又疏離道:“我孩子都這般大了,從小寵著長大的,極愛爭風吃醋,目前沒有再娶的心思,承蒙諸位抬愛。”
聞奕呆滯住,顯然沒想到莫肅琛會這般發言,一時臉熱,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他眼尾泛紅,偏頭咬牙切齒地怒視莫肅琛。
見此,眾人也紛紛散了。
“還生氣呢?”莫肅琛有些無奈,看著攏得嚴嚴實實不說話的人,不動聲色地笑笑,提步上前輕而易舉地把人攔住。
“小松鼠氣性還挺大。”莫肅琛抬手似笑非笑地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腦袋。
聞奕蹙眉,甕聲甕氣地反駁:“你才是松鼠。”
莫肅眉眼帶笑,聳了聳肩,無所謂道:“好吧我是松鼠,解氣了嗎?”
聞奕哼哼兩聲,心下舒坦了。
其實他也有些詫異,竟然會幼稚地同莫肅琛鬧起小脾氣,這人還真就低聲下氣地樂意哄著他。
他眉眼彎彎,眼睛很亮,像是把萬千星辰都裝入眼睛里一般,看得莫肅琛心底一軟。
“我們住哪?”聞奕咬唇苦惱,“剛剛的客棧走過了。”
“住家里。”莫肅琛笑道。
聞奕抬眼,驚訝不已。
莫肅琛也不多說,帶著聞奕走到一棟宅子前,“這是我的宅子,我們就住這里。”
“你租的,什么時候??”聞奕驚愕,畢竟他毫無察覺。
莫肅琛輕笑出聲,刮了刮他的鼻子,“不是租的,是我的。”
“你居然還有宅子?!”聞奕拔高聲音,滿臉震驚。
“有這般驚訝嗎?”莫肅琛笑笑,輕描淡寫道:“我是鬼王,不是不出山的老古董。”
“哦~”聞奕意味深長地點頭,若有所思地看著莫肅琛。
“有什么疑問便問。”
“那你是不是很有錢?!”聞奕也不客氣,立馬發問。
莫肅琛沒說話,點了點頭。
怪不得,聞奕抿了抿唇。
他花的全是莫肅琛的錢,住上好的客棧,就連衣服都是定制的,原本他還以為是莫肅琛動用了力量,沒想到是本來就有錢。
“那有多少?!”聞奕眨巴著漂亮的大眼睛,傻乎乎地問。
莫肅琛故作高深地思考了一下,“養你不成問題。”
“那若是我揮霍呢?”聞奕又問。
莫肅琛點頭,突然蹙眉,沉聲道:“青樓小倌不能去,養你可以。”
聞奕呆了呆,他還真沒想過這個。
“噗嗤~”他笑出聲,“還說我爭風吃醋,如今鬼王這醋意,也不少。”
“聞奕。”莫肅琛無奈。
刻意嚴肅道:“你還小,過早接觸不好。”
聞奕點了點頭,理所當然道:“我原本也沒打算去呀。”
莫肅琛:“……”他就多余說。
“房間我隨意選嗎?”聞奕興致勃勃地指著院子。
“自然。”莫肅琛點頭。
聞奕興沖沖地站起身,去看房間去了。
他指著其中一間,“我要這個。”
莫肅琛不著痕跡地沉了沉眸,那間房是莫肅琛偶爾來時住的,更多也是按照聞奕的喜好布置的。
可以說,跟國師府中聞奕的房間差不多,他并不意外聞奕會喜歡這間。
甚至,更多地是可以引導。
他垂眸,不動聲色地壓下不可言說的心思,旖旎盡數沉入無邊無際地黑暗中。
“好。”他點了點頭。
聞奕踏入的腳突然頓了頓,抿唇,看了看莫肅琛,又看了看房間,不確定地問:“你住的這間嗎?”
莫肅琛也不隱瞞,很干脆地點了點頭,“偶爾會住,不過客房對我來說也一樣。”
“那我選別的房間好了。”聞奕收回腳,自然不好奪他人所愛。
莫肅琛拉住聞奕的手臂,不著痕跡地收緊,沉眸看著呆呆的人,“你住這里,我住隔壁房間。”
“那我給你鋪床吧。”聞奕自告奮勇。
搶占了別人的房間,他突然有些良心不安。
莫肅琛垂眸,溫柔地抬手碰了碰聞奕的臉頰,輕聲道:“不用,已經叫人打掃過了。”
“原來如此。”聞奕點了點頭,不太自在地傾身躲過莫肅琛的手。
只覺得面上發熱,還泛著絲絲癢意,連心臟都跳得有些快。
他緊張又不安。
“那你早點休息。”聞奕說著匆匆忙忙關上了門。
莫肅琛垂眸看著還留有點點余溫的手,勾唇輕笑出聲。
到底是長大了,突然知道害羞了。
聞奕背靠著門,緊張地捂著自己的心口,拍了拍發燙的臉頰,低聲喃喃道:“我這是干什么?我心虛什么?”
他頹喪地嘆了口氣,又慢吞吞地走到內室,看著寬大的床驚了一下,立馬忘記了煩惱撲了上去,滿意地滾了幾圈。
后來怎么睡著的他已經沒有記憶了,只記得那熟悉的冷松香,夾雜著燭火的味道。
他呆愣愣地愣了一下,直勾勾地看著陌生的擺設,才驚覺已經到了江南,住到了別的地方。
“風餐露宿我也沒這么嬌氣啊。”聞奕嘀嘀咕咕地起身。
有時候趕不到城里或是歷練的時候,他可以睡在荒郊野外,以天為被地為席,如今睡上了這讓人上癮的床,倒是變得嬌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