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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甩不掉

    江言徹底放手, 金丞反而輕松了。

    “誒,這就對了嘛。”他笑嘻嘻的,仿佛還沒打比賽就完成了一件非常值得驕傲的大事, “你是不是也要去準備了?”

    江言確實要去準備了,所以轉過了身。

    轉身之后金丞就只能看他的背影, 笑容明顯淡了一層。他也決絕地轉了身,挺意外的, 居然體會到了一絲從未有過的酸澀。陌生感觸猶如注射點滴,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進入血管, 等到真正察覺, 藥水已經灌滿全身, 退無可退。

    沒關系。金丞深深呼吸, 走向更衣室,結果在這里遇上了王清清和顧夢瑤。

    “你給他打電話,看他接不接。”王清清難得起了個大早, 比賽的時候她從不賴床。今天她特意將柔順的長發扎成死緊,揮別了喜歡的造型,進入了她的備戰狀態。顧夢瑤就更不含糊, 道服都換好了, 黑帶好比榮譽勛章扎在腰上, 腳上踩著道館里最常見的拖鞋。

    顧夢瑤已經拿出手機,一邊給小師弟打電話一邊嘀咕:“居然敢不接咱倆電話, 真是反了天了, 等師父回來不給他吃一頓竹筍炒肉!”

    電話還沒撥出去, 兩個人的肩膀同時一沉,金丞兩臂搭兩肩,在她們的臉蛋兒上各親一口:“師姐們找我啊?”

    王清清一愣, 退后一步開始擦臉:“又親!又親!男女授受不親!”

    “我喜歡你們嘛。”金丞才不管呢,小時候就親,長大了還親。隨即他領口一緊,顧夢瑤可不管什么親不親,拳峰壓著金丞的喉結凸起將人按在了墻面上:“你小子!減這么瘦!找死啊?”

    由于女隊和男隊平時分開訓練,不像小時候在道館里時時刻刻碰面,她們只看出金丞有些瘦,卻沒想到他已經瘋了。顧夢瑤的力氣很大,平時管金丞就不在話下,現在更是說一不二。

    太瘦了,壓在墻上簡直沒什么存在感,顧夢瑤在察覺到師弟身體的脆弱性之后馬上往回收勁兒,這才避免了誤傷,差點將人按碎了。

    “二師姐,你的上肢力量又進步了,真好。”然而金丞卻哄著師姐松手,也真心為她高興,女生練習力量相對慢一些,顧夢瑤下了苦功。

    “你別哄我,你就等著挨打吧。”顧夢瑤松開手,心疼之情在她的大眼睛里流竄,“師父下個月就回來了,我們管不了你,總有人管得了你。”

    金丞同樣計算著日子,師父回國已經進入倒計時,到時候免不了一頓臭罵,說不定還要被踹兩腳屁股。“唉,可我現在都減下來了還能怎么辦?如果師父真要動手……”

    “我們可不攔著。”王清清那雙古典的丹鳳眼氣得通紅。從小到大,都是她們和師父一手慣壞了師弟,才養出金丞這么不知死活的膽量來。

    “我不信,你們肯定會攔著,你們肯定不忍心看著。”金丞立即用摟摟抱抱來討好師姐,這也是他的慣用招數,先把她們哄開心再說。

    果然,王清清和顧夢瑤的火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熄滅,憤怒的背后是掩飾不住的焦慮和心疼。道館的墻上有一個精確到秒的電子計時,王清清忍不住問:“你現在吃飯沒有?”

    “還沒,馬上就吃。”金丞怕了拍胸脯,意思是讓她們放心,雖然自己瘦了可心里有譜,如果感覺到真不行了,金丞比任何人溜得都快。

    在更衣室里,金丞吃完了今早的早飯,率先一步換好了衣服。陸陸續續的運動員走進道館,更衣熱身,摩拳擦掌,練習的聲響如旋風席卷全館,沒放過任何一個角落。比賽時間在上午10點30分,9點15分時,北體大的運動員和教練、裁判員入場,昂貴的電子感應護具也入了場,空氣瞬間充滿了火的氣息,一點即燃。

    周英華和王逸也到場了,身后跟著的是本次聯賽活動的志愿者裁判,全部來自于詠夏道館。明面上這是一次學校之間的活動,可無論是今天的消費贊助還是人力贊助,都有陶含黛和陶晴綠的功勞,她們從自己家里叫了人來。

    按照這樣的循環,11月份的聯賽恐怕就是王清清和顧夢瑤請合正道館的裁判來了,這兩家打得不分你我,彼此看不對眼。

    9點45分,所有參賽隊員在場上接受隨機稱重,稱重完畢后開始電腦抽簽配對,無論女生還是男生,每一個量級都有一塊金牌,而且只有金牌,并沒有銀牌和銅牌。學生們對此表示很解,畢竟是聯賽,說是比賽,其實交流經驗更重要,金牌只是一個點綴。

    江言沒有抽到隨機稱重,跟隨大部隊走到2層看臺去抽簽。他站在看臺上,隨便往下一看都是運動員和教練。

    跆拳道的賽場像蜂巢一樣,一個六邊形緊挨著另外一個六邊形,比賽一旦運作起來就非常快速。

    然后他又看到了金丞。

    金丞是被抽到隨機的那個,正在脫衣服。他甚至都沒有脫道服長褲,只將上身赤.裸。燈光足夠亮,窗外的陽光斜照進道館,出現了美好的丁達爾效應。然而那個人的身體卻不是很美好,背后還有兩塊淤青。但肩膀的弧度實在好看,柔順是因為皮膚緊實,貼合了骨相的轉角。

    為了防止后背拉傷,金丞已經提前貼好了紅色的肌貼。和他的膚色對比鮮明,陪同著等待稱重的人安安靜靜站立,兩只手臂自然下垂,腕骨一把可握。

    上一次看金丞脫衣服,他的肩胛骨還沒有這樣明顯。如今像一只脆弱的雪白蝴蝶,振振翅膀就要飛出窗外了。

    他會飛走么?江言莫名其妙就這樣想。

    算了,自己多管閑事就是耽誤他。

    江言拿出手機,拍攝起樓下的照片,學校都知道這回是師妹們的關系,所以作為背后的贊助,詠夏道館擁有本次比賽的拍攝權。江言拍攝完畢之后就回到了人群當中,不過沒有立即收回手機,而是低頭擺弄了幾分鐘。

    稱重完畢的金丞收到了手機提醒。

    他將衣服搭在肩膀上,點開了微博。更新提醒來自于“詠夏道館”,更新內容就是這次比賽的照片,剛好是隨機稱重環節。兩排人依次站好,每個隊伍的前頭是兩個電子秤,有記錄員,有稱重員。而體重秤上的那個人剛好就是自己?

    金丞差點沒認出來,原來從背后看自己真的是一條。

    那么這個拍攝角度是哪里?金丞順著逆反方向找過去,居然是左側看臺2層?

    那就不可能是陶含黛和陶晴綠拍攝的,因為女生在更衣間里稱重。祝白白就在他前頭,更不可能是他……抽絲剝繭來看,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那個藏在首體大里的花詠夏大徒弟。他是大弟子,同時也是詠夏道館的下一任接班人,平時管著幾十家道館,官方賬號自然就在他的手里。

    這人……到底是誰啊?可惡,找出來真想打一架!仇人見面就要分外眼紅,當年花詠夏可是一口誣陷了師父,一定要替師父討回公道!

    金丞剛這樣想完,更新頁面再次出現新消息,刷新之后的新消息讓情緒低落的金丞雀躍不已。

    孤君:[今晚7點更新。]

    太好了,今天晚上孤君還要更新作品,不知道他會用什么東西當作載體,也不知道他那個小騙子有沒有被他感化,或者直接繩之以法算了,免得把孤君氣死。金丞將手機揣進兜里,只想撥快時間,直接來到晚上7點。

    不過眼前還是比賽更重要,金丞重新穿好道服,進入了準備時間。

    接下來就是緊鑼密鼓的賽前工作,今天金丞所在的級別一共是4個選手,首體大由他和于夏陽出戰,北體大是秦小南和陳松出戰。抽簽之后,金丞VS秦小南,于夏陽VS陳松,分別在5號競技場和6號競技場完成預賽。預賽結束休息1個小時,再進入決賽。

    無數張桌子被擺上來,每個競技場配備兩名邊裁判,和錄像儀在同一處,在競技場中軸線的位置上是電子設備操作員、技術助以及錄像審議。左右兩側是紅方教練、隊醫和青方教練、隊醫,乍一眼看過去很亂,一大群人都圍著八角場地。

    檢錄處就在入口處,賽前30分鐘時每個運動員都要報到,緊接著是檢查身體和服裝。

    金丞心平氣和地接受檢查,身上已經穿好了電子護具。護襠、護臂、護腿、手套以及電子腳套,一樣不少。在最后得到“合格”口令后,金丞戴上了他的護齒。

    咬住護齒的一刻,金丞像咬住了生命里最重要的紀念品。他不斷調整著呼吸,調整著賽前的情緒。

    跆拳道一定要興奮,每一個運動員都要學習給自己調頻,激活好斗、好勝的那一面。像準備廝殺的狼一樣精明。

    看臺上已經坐了一些前來看比賽的同校,陶文昌陪著白洋和唐基德一起坐在記者區域。這里離賽場最近,在金丞咬住護齒的剎那,他們同時發覺金丞的眼神都變了。他收起了平日里的肆意張揚,變得很認真,很精明,目光滾燙,盯住誰就要拿分,絕不退讓一分一毫。

    隨著時間一到,這一場聯賽正式開始,金丞在5號競技場,先是聽到主裁給出了“Chung”和“Hong”兩種口令,這就是叫“青方”和“紅方”入場了。

    金丞和秦小南左臂夾著電子頭盔,步入了競賽區。如果聽到口令并不進入競賽區,那么將視作選手棄權。

    幾番呼吸之后,金丞和秦小南面對面站立,同為63公斤以下級,金丞比他高出了11厘米。按照跆拳道選手的身高比例,這11厘米肯定都在腿上。

    秦小南也感受到了身高差距,但還是朝著金丞笑了笑,笑容里有些疑問,丞哥你怎么降級了?你這身高打我不是老鷹抓小雞嗎?

    金丞也對著老同學笑了笑,寶貝小南啊,對不起了,今天我要打你。打哭了你我再哄吧,下午請你吃飯。

    “Cha-ryeot!”主裁給出“立正”口令,而后喊道,“Kyeong-rye!”

    敬禮口令一出,金丞和秦小南同時進行鞠躬,腰部前屈超過了30度,頭部前屈超過45度,表示對對方和對方教練的尊重。

    鞠躬完成,主裁下達下一個口令:“Joon-bi,Shi-jak!”

    “準備”和“開始”口令,金丞和秦小南同時作出了左腿在前面的側向實戰姿勢,順滑地進入了彼此試探的狀態。兩人進攻意圖都很明顯,秦小南太了解金丞的體力和速度,自己這一場比賽“兇多吉少”,而金丞也想要速戰速決,大比分壓住。

    兩秒試探,秦小南抬腿側踢,試圖打破金丞的手臂格擋,進入他的核心得分區。金丞往后倒退,秦小南立即追擊,身體卡進去,兩人距離迅速拉近,一開場就進入火熱的階段。

    按照秦小南平時的節奏,這時候一定會將金丞的身體推一下,轉身后再接兩個橫踢,然而金丞再后退一步,他的橫踢優勢就沒了,因為……他腿不夠長。11厘米的身高差,被高個子壓制很難打。

    金丞平時憐香惜玉,這時候卻一反常態,抬起右腿試探了兩下,找準機會果斷進攻,直接上頭一腳。

    感應器接收到壓力信號,有效得分,一秒領先!

    對不起了,金丞咬著護齒在心里默念,哪怕他平時在疼小南也不會在比賽里放水,不認真對待比賽就是運動員的大忌,是沒有賽品的表現。得分后他立即拉開安全距離,準備下一輪的攻勢,一不留神卻看到了場外的那個人。

    江言,他又像女鬼一樣,一言不發,抱臂站在不遠處默默注視著自己。

    陰魂不散,目光陰冷黏在自己身上,仿佛這輩子都甩不掉了!

    “別看我,看比賽。”江言用口型說話,繼續“監視”著金丞的一舉一動。他散開了長發,劉海在眉骨上罩下一片陰影,模樣很耐人尋味。

    你不讓我耽誤我就不耽誤?你憑什么讓我屈服?我會一直看著你,永永遠遠的,看著你。

    第32章 瘋給我看看

    比賽還在繼續。

    江言還在等場地, 站在5號競技場的絕佳觀賽視角一動不動。

    金丞剛才那半秒鐘的走神已經過去,他是天生競技者,在場上能將自己的情緒調節成一根琴弦, 柔軟緊繃,堅韌松弛, 都在他的一個念頭之下。江言作為他的同類,自然而然捕捉得到金丞這份專業, 猶如江河湖海齊齊沖入血脈。

    他身上的感應器好像連著自己,秦小南每一次進攻, 江言都有所震動。

    不出意外的, 金丞和秦小南的比分拉開了不少, 江言極具主觀色彩地分析著兩個人的戰術, 第一局金丞的進攻意圖十分明顯,已經放在面上不裝了。

    連續兩次上頭得分,即便是看不懂跆拳道的觀眾也有所收獲, 大概弄明白了現在的得分趨勢是想盡辦法打腦袋。

    “金丞這么猛啊,上來就踹腦袋。”坐在看臺上的陶文昌不禁問道。

    “那是因為賽制和有效得分演變來的,一開始跆拳道不這樣。”唐基德拿出筆記本, 方塊字寫得密密麻麻, 一整張都是他的字跡, “拳擊打護具才1分,踢身上的護具是2分, 如果是轉身踢擊, 那么邊裁就會人眼判定是否有轉身技術, 再加2分技術分,也就是4分。可是如果是腳踢中頭盔,直接就能拿到3分了, 比一腳踹身體護具還要多1分。”

    “那如果是這種……”白洋指著場上,“金丞這個帶旋轉的踢腦袋呢?”

    5號競技場上,金丞剛剛完成了一個非常漂亮的轉身后踢,現在比分已經是9:4了,金丞一連3次進攻都是踢中秦小南頭部,累計9分。而秦小南因為身高差距,一次主動進攻加上一次被動防守得分,踢中胸口護具,都是2分,累計4分。

    白洋話音剛落,金丞的分數就變成了12分,說明踢中腦袋的3分先加上了。

    “這一招是后旋踢,也是跆拳道比賽當中得分最高的一種進攻招式。”唐基德說,“電子護具只能感應是否為有效得分,也就是是否真的踢上了,一旦確定壓力感應,桌上的工作人員就會記錄下來。所以現在先給金丞判了一個3分擊頭。”

    他們談論的功夫,場上的主裁叫了“Keu-man”,也就是“停止”。隨著他的口令生效,積分屏幕上的倒計時停在了00:32秒。

    “接下來,主裁會等待邊裁的反應,如果他們確定金丞剛剛那一腳是轉身技術,頭部和肩膀都轉動了,那么才會給追加分。”唐基德有些小得意,因為他剛剛說完,金丞的12分就變成了14分,2分旋轉技術分給到位,一口氣漲5分。

    “你現在真可以啊。”陶文昌收獲頗多,“不跟著你這么一個小解說員,我還看不懂呢。”

    白洋則淡淡一笑:“你別夸他了,容易驕傲,讓他好好學學。”

    “對,白隊說得沒錯,我容易驕傲。”唐基德開心地看著白洋,去年總是挨罵,現在終于聽到幾句表揚了,“跆拳道比賽一共三局,每一局都是兩分鐘,每一局中間休息一分鐘,最后三森*晚*整*局累計得分判定輸贏。第一局已經倒計時十幾秒了,馬上結束,這一局金丞肯定贏,沒懸念。”

    確實是沒懸念,現在已經是14:4,十幾秒之后主裁下令:“Keu-man。”

    金丞和秦小南立即分開,對著彼此深深鞠躬。第一局結束,兩人進入休息時間。

    座位已經備好,金丞摘掉頭盔,動作瀟灑得像剛剛從摩托車上下來,颯立得甩了甩頭發,皮膚沾了汗變得更通透更干凈。別看只有兩分鐘,可是這兩分鐘里濃縮著精力的高度集中和體力的快速流失。

    秦小南并不好打,這是事實。自己只是占據了一點點的優勢。

    金丞從不輕視對手,在跆拳道的念里,每一個對手都是值得尊敬的人,同時也是自己的老師。每一次、每一局、每一秒比賽都是全新的,不具有復制粘貼的重復性,哪怕上一秒對手還被自己追擊到滿地找牙,下一秒也有可能連續兩次爆頭得分,將腦袋上的護具踹飛。

    只要兩個人站在一個競技臺上,互相鞠躬,那么這一刻彼此之間只有4個字——實力相當。

    金丞對著不遠處的秦小南比了個大拇指,秦小南初中時候在正山武校,高中時候去了省隊的體校,一直打得很不錯。這些年各大學都在擴招武術生,北體大和首體大都不傻,招的人全部都是武狀元。

    他看向6號競技場,于夏陽和陳松那一局也打完了,陳松以2分的優勢取勝。

    再看向別處,金丞再次被陰冷潮濕永遠糾纏的目光追上,江言換了個角度,在盯著他。

    不是,這人為什么鬼氣這么重啊?自己哪句話刺激他了?金丞轉了一面,偷偷擦汗,明明說好了兩個人不再糾纏,怎么這人出爾反爾呢?他就非逼著自己放棄比賽是不是?

    怎么可能,今天的63公斤以下級別的金牌一定要掛在我的脖子上。金丞都想好什么時候把金牌帶回療養院了,媽媽清醒的時候會看,糊涂的時候,看著金牌和自己的比賽視頻就很容易冷靜下來。

    跆拳道何止是自己的熱愛,也是她停留在真實世界里的引線。她的世界留在了自己6歲那年,必須要把她帶回來。

    不知道今天有沒有人給自己拍攝……休息時間快結束了,金丞重新站了起來,準備迎接他的第二局。

    休息倒計時還剩下10秒。

    金丞轉了一個面,忽然很有預感地停下了,感覺到自己的臉仿佛被人揪住,直接從標準的小V臉變成了馬臉。他順著“揪臉感”的方位看過去,江言的視線猶如一只手爬上了他的后頸,讓他全身木然然地呆住,再條件反射一樣收了一下腹部。

    江言居然……又換了一個位置,專門到自己能注意到的地方來盯人?

    而且他還這么平靜?

    金丞已經被他的目光“收緊”,好似被人用眼神剝了個精光,皮膚上涼颼颼冷津津,讓人想跑都跑不掉。

    休息倒計時還剩下3秒鐘。

    金丞高高挑著眉梢,默默質問,干嘛啊?你怨氣這么重干嘛?

    江言又是動了動嘴唇,明明沒有聲音可是清冷的嗓音仿佛響在耳邊:“好好比賽啊,去。”

    去你大爺的我去!金丞腦袋發蒙,又一下子被他成功得拱了火。

    第二局開始了,5號競技場和6號競技場同時喧鬧起來。流程和第一局一樣,雙方選手戴頭盔,鞠躬,比賽開始。金丞滑步試探,兩只手微微上抬進行阻擋,他有天生敏銳的運動預感,秦小南大概率會換路線。

    正面剛不過,小南要動腦筋了。我的寶貝小南啊,你可真萌。

    跆拳道不止是體能對抗,同時也有很多種技術轉換,運動員上場不止是猛打猛干,每分每秒都在動腦筋。可以直接出擊,也有誘惑敵人出擊再靠反擊得分,江言同樣預判了秦小南的轉變,但他要想贏金丞,今天恐怕不行。

    哪怕是瘋狂減重,金丞還是沒丟掉他的技術強度和比賽風格。江言甚至懷疑他和哪個高手學過,很多小細節都做得很好,不像是體校、武校里大鍋飯喂出來的,倒像是有一個人精心地養育過。

    要不就是他曾經的主教練在他身上花費了太多的心血,單單是一個雙手格擋的準備位置,金丞就和別人不一樣。他的手每次歸位都會快速回到原始位置,一方面是習慣好,被教練或師父日夜糾正過,一方面是他的競技思維在線。

    如果雙手位置不到位,放在了自己身上的得分區域里,那么對方照著得分區域進攻,很有可能會誤傷自己的雙手。

    太舒服了,江言看金丞打比賽甚至算得上享受,因為他不會犯那些小毛病,遠離了大大小小的低級錯誤,整體感官異常順滑。臺上兩個人打得有來有往,轉眼就到了最后10秒,金丞有5分的領先優勢,就在江言完全放心的時候,戰局有了變化。

    金丞用身體卡住秦小南,兩個人發生了貼靠。貼靠是跆拳道中非常常見的防守戰術,能破壞對方的進攻,距離拉近之后對方無計可施。剛剛他就破壞了秦小南的內旋踢,可是緊接著秦小南輕而易舉化解了金丞的貼靠!

    他用右手推金丞的左肩膀,左手按住金丞的右肩膀后側,往回撥了一下。金丞的平衡立即被打破,身體左轉,腹部護具的得分區域即刻暴露,像沒有防備的貓被人翻了肚子!

    一腳上去,金丞被踹出1米遠!

    等等……雖然這只是一個簡單的腹部得分,然而在江言的眼里卻有驚天動地的破綻。金丞他的平衡能力這樣弱么?怎么一下子就被人推了?

    根據剛剛的總體判斷,這是不該發生的失誤。總體能力強不可能出現太大的短板,可金丞居然有這樣大的一個短板?

    在他的震驚中,第二局結束,金丞還是贏了積分。他鞠躬退場,腳步飛快地朝著洗手間而去,都來不及和秦小南說幾句話,走著走著他下意識地捂住左耳朵,耳朵里仿佛有一個平衡桿,桿子正在腐壞。

    一只耳朵聽不見,居然能讓他失衡?

    這比任何事情的打擊都大,金丞想過平衡會受影響,但沒想到在場上影響巨大。他跑到洗手間里,在有限的時間里擦擦汗水,在這無人的地方平復心情。熱血如熱液從面龐滴落,腔子里的心臟因為恐懼而收縮,他真怕自己完全失聰,誰知道什么時候能好起來。

    洗手間的門就在這時候開了。

    江言無聲無息地走了進來,直指問題所在:“最后一腳你怎么沒站住?”

    “你管我呢。”金丞煩透了,一點獲勝的喜悅都沒有,“你別總是跟蹤我監視我,行不行?再不走我一會兒發瘋親你。”

    洗手間外,比賽還沒停止,全是噼噼啪啪擊打護具的聲音。

    江言卻沒動,像是想不明白金丞的平衡能力怎么就出問題了,然后說:“好啊,瘋給我看看。”

    第33章 觸摸汗水

    兩局都贏了, 金丞已經不用打了。現在他就是累,還有正在努力壓制的驚恐。

    在對打當中,跆拳道選手的平衡感異常重要, 因為這涉及到一個“倒地”的罰分。在動作中一旦被對手破壞平衡,倒地或被逼出八角形競技場, 都算犯規,那么主裁就會給出手勢, 將這1分的分值加在對方的累計分數里。

    在場上他們的腳踝要立得住,才能打得準, 踝骨要練出剛性來, 恨不得扎進場地的特殊材質里。現在自己有可能站不穩了, 這個認知正在破壞金丞的斗志, 他像一個踩鋼絲的人,經歷了多重磨難終于將自己的技術練得如火純情,卻在鋼絲最搖晃的一剎那失去了視覺。

    對他們打跆拳道的人來說, 平衡就是視覺啊!

    金丞不甘心,他死死地看著江言,腦海當中卻浮現了另外一張臉。

    金昭。那個使用謠言和權力在家庭里胡作非為的男人, 那個親手給了自己一記耳光的父親。短短幾秒鐘的功夫, 金丞眼里晃過了悲傷、仇恨、焦慮和茫然, 最后雜糅成單一的恐懼落在江言眼中,絕對藏不住了。他害怕, 怕死亡逼近, 怕人生遺憾, 怕失去引以為傲的平衡能力。

    人在害怕的時候總要揪住什么吧。

    金丞一只手壓住江言的腕子,強勢逼人地收住了他的小臂,身體前傾, 完全壓在江言的胸口。一場比賽打完,血與汗水都落地生根,不管他們再如何喧囂都不能更改比分和得分,雷打不動得成為每一場比賽的痕跡。

    勝負欲強烈,身體產生的激素還在沖撞金丞的肌肉。他拉著江言的手,邀請他撫摸自己的腹肌,然后輕輕地咬住了江言的上嘴唇。

    江言首先摸到的是汗。

    秦小南雖然輸了,可他不是弱敵,在這個量級區間他擁有一席之位,還贏得過錦標賽分賽站的金牌。金丞雖然高,可他是減重下來的,體能消耗的速度更快,也就更容易累。江言放任手指在金丞腹肌上徘徊,可是又想,自己居然摸了別人的汗?

    潔癖如他,江言很不喜歡觸摸別人的汗液,因為覺得很臟。不光是別人的,他連自己的汗水都抱以十二萬分的嫌棄。每一次訓練完畢江言都是最迫不及待去洗澡的那個人,現在卻……

    他按壓到金丞腹部的肌肉,即便打完了一場比賽仍舊柔韌。肌肉不容易僵硬,就不容易累,比普通人的能量消耗要低。運動員就是要挑選這樣的人,金丞是能力卓越的天賦擁有者。

    舌尖上像是有一個溫熱的東西滑了過去,又一觸即退。江言瞪大雙眼渾身一震,嘗到了另外一種液體。

    金丞馬上就分開了,慌忙地揉著眼睛,慌忙地擦了擦嘴唇。自己真是瘋了,比賽剛打完一場,還有第二場,還有那么多的事情沒解決,可居然沉迷了江言的美色?

    “我……我先走了。”于是金丞逃竄了,他不允許智超過管轄范圍,就好比方才幾秒鐘的不可喻。他徑直跑向了競技場,6號場已經打完了,于夏陽險勝1分,他和陳松還要打第三局。

    金丞再一次摸了摸嘴唇,剛才是不是親到了江言的舌頭?

    時間太短了,他也不確定。金丞覺得自己是打比賽打興奮打迷糊了,競技帶給他們的何止是金牌,更有戰勝的眩暈感。但是一名合格的運動員必須擁有調節情緒的能力,短暫的迸發之后他重新回到了平常心,走向了秦小南。

    只不過,剛才是不是真的親上了?

    走到秦小南旁邊,金丞頭暈暈地搭住他肩膀,像按摩一樣給他揉揉:“疼不疼?”

    秦小南正在脫腳套,抬頭一笑:“習慣了。”

    是,他們并不論輕重,只論習慣,打得多了踹得多了,人就會習慣。可金丞還是給他揉一揉耳朵:“以后咱倆可能就碰不上了,除非你再多吃幾斤,我也吃重幾斤。”

    “如果咱倆一起去奧運會我就增重。”秦小南笑哈哈,簡直就是一個沒心沒肺的小孩兒。在奧運會上,跆拳道的體重分級可沒有那么詳細,就4塊金牌,58公斤以下、68公斤以下、80公斤以下和80以上。

    “好啊。”金丞揉揉手腕。

    “不過我真沒想到你減這么多,我們隊里也就是鐘云有這份毅力。”秦小南指了下58公斤以下,鐘云身高185,照樣在打58,而且他還曾經獲得過該級別的全國冠軍。

    金丞羨慕得看著,一股韌勁兒在手指尖聚集:“我也就是這么幾次了,主要是……我想打一下陳松嘛。”

    “你還記仇呢?”秦小南很是意外。

    “初三那年他可把我鼻子踹流血了,我得踹回來。”金丞又揉揉鼻子,等待陳松和于夏陽的第三局結束。

    兩分鐘很快,跆拳道一直鼓勵快節奏打法,從不拖沓賽程。陳松和于夏陽的第三局出現了分數平局,按照他倆之前1:1的局勢,這一局是平分決賽局。可最后教練還是將獲勝方給了青方,也就是陳松。

    原因無他,陳松在第三局的轉身技術得分更多,跆拳道從不平局。

    接下來場地換人,像翻臺子一樣進行著其他組別的預賽。金丞看到江言上場了,他走路的時候腰背、腰腹打得很直,雖說是一張仙子臉蛋可身體素質應該不錯,不然也不會當隊長。

    “看,你們學校的隊長。”秦小南抻著脖子。

    “哈哈,他啊,臭美妞兒似的。”金丞的一條胳膊搭著秦小南,說說笑笑的,眼神總飄向江言那邊。

    等到江言那邊的大屏幕開始倒計時,金丞騰地站了起來,對秦小南說:“寶貝,我出去吹吹風。”

    “戒了吧。”秦小南仰頭回應,還以為金丞要去抽煙。道館外面的銀杏樹開始變得金黃,像是被塞進了烤面包機里烘烤,增添了秋季的顏色,金丞就站在樹下,撿起兩片金色的葉子,這一次沒有拿煙。

    他不是想抽,而是不敢看江言比賽。

    哈哈,好諷刺,老子打了這么多年,居然還有不敢看別人比賽的時候?

    金丞自我嘲諷了兩句,心亂如麻。

    約莫過了10分鐘金丞才回去,場上已經比完了,江言沒什么懸念得進入決賽,正在看臺邊上接受唐基德的采訪。金丞找個位置,帶秦小南坐在了休息區的第1排,兩個人像初中時候那樣交頭接耳,笑著說各自隊伍里的八卦。

    說著說著,一道人影停在了金丞的面前。

    金丞還沒抬頭,下巴被人狠狠一捏,莫名其妙地掰了起來。

    “你啊。”陳松松開了手,“還以為認錯了,這么瘦了?”

    “把你的狗爪子收一收。”金丞拍他的小臂,“滾啊。”

    “怎么滾啊,看見你就走不動道兒。”陳松不僅沒走,還拍了下金丞的臉,“早就看見你了,小美人。”

    金丞也不含糊,一只腳踩在他膝蓋上:“趕緊滾,你在北體大少欺負我家小南,跟你沒完。”

    “我倆一個隊,我欺負他干嘛?”陳松一想到要和金丞對打,興奮的嚎叫跟狗叫似的,“一會兒好好打啊。”

    他往后撤退一步,金丞的腿松軟下來,垂在了地上。他們都出自同一所武校,算算根源都是正山的學生,對彼此的了解程度不亞于對自己。金丞可以打包票,現在這整個道館里最知道陳松底細的人就是他。這也是他想要降級打比賽的原因,打一次陳松,報個仇。

    江言剛好采訪完畢,扭過身,金丞的腳丫子剛從陳松的腿上下來。而金丞一抬頭,剛好和江言對視,冷不丁又想要打個哆嗦,來了來了,鬼又來了。

    休息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大家聊聊天也就過去了。等到時間一到,金丞和陳松又一次站在了八角形邊緣,聽到主裁喊他們的名稱。兩人同時向前走,在主裁面前鞠躬,將左臂夾住的感應頭盔戴好,兩個人頓時拉開了距離。

    “Joon-bi!”主裁喊準備。

    金丞屏住呼吸,陳松調試動作,大屏幕上青紅雙方的第一局即將開始,主動得分0,被動得分0,又是一個新開始。

    “Shi-jak!”主裁的開始口令下達完畢,他往后倒退一步,將場地留給了選手。

    金丞和陳松都是左實戰式,左腳在前,右腳在背后發力。他們的身體保持側向,左腳的腳尖內扣30度斜向右前方,左腿的膝關節微微彎曲,像一個高度沒下去的弓步,而右腳后跟抬起。

    兩個人身高差距不大,重心都落在兩腳中間,下顎微收,充滿警惕地目視正前方,將對方打量得一清二楚。

    但是這個狀態不能維持太久,主裁在旁邊馬上做出了“雙拳對沖”的動作,那是催促運動員趕緊出擊的手勢。江言站在采訪區域的最前方,大概猜得出來為什么進攻意圖很猛烈的金丞這時候反而保守,其實這不是金丞的路數,而是陳松在調整。

    他們剛才交談過,金丞還將腳放在陳松的腿上,說明他們認識。以前可能是同學,金丞不敢冒然進攻的話有兩個可能,一個是陳松他擅于誘敵反攻,一個是他習慣封時間,為了保持體力。

    可金丞已經等不了了,在主裁再一次做出“雙拳對沖”時他的右腿直線向正前方踢擊至陳松的腰部高度,連帶著左腳的前腳掌向外旋轉30度。他并不是全部靠腿發力,而是提膝蓋,送出了髖部,右小腿的肌肉群給出閃電般的反應,快速向前鞭打。他起腿的半秒鐘內,陳松的右腿也抬了起來,只不過左前腳掌向外旋轉的度數大于120度,整個右膝蓋向左側的水平方向發力,右腳擊中了金丞。

    彼此都擊中了對方,但是都沒有得分,兩人心知肚明這只是試探。

    等到兩邊再次恢復了實戰式站姿,時間正在分秒流逝。忽然間主裁喊了“Kal-yeo”,兩人的試探被強行打斷了,金丞和陳松后退一步,主裁走到金丞面前比出手勢數字“1”,進行扣分動作,整個過程又在陳松面前做了一次。兩個人朝著主裁點頭,并無異議。

    “這是什么?”唐基德悄悄地問江言。雖然金丞給他講了許多的比賽規則,可是這點還沒講過。

    “主裁判了‘雙方消極’。”江言的頭稍稍偏過去,“我們這個項目鼓勵動手,主裁已經提示過他們,做出了‘Fight’指令。現在他們有拖延時間的行為,所以每個人送對方1分。”

    “原來是這樣啊,我趕緊記下來。”唐基德又一次拿出了筆記本。大屏幕上的比分變成了1:1,只不過下面的得分細分中,這兩分都放在了黃色區域里,意味著被動得分。也就是說,他們這1分是對面罰出來的,不是選手本人主動攻擊得到的。一旦產生平局,被動得分少的那一方更有機會勝出。

    “Kye-sok!”

    “繼續”口令發出,時間還剩下1分鐘。江言給唐基德解釋完畢,嘴唇上還殘留著強效漱口水的味道,他再回過頭,只見陳松一個前滑步殺到了金丞的近身范圍之內,金丞上肢格擋的同時準備進行橫踢反擊,卻不料被陳松的雙飛踢擊打斷。

    其中一腳直截了當地踹在了金丞的下巴上。

    金丞的小腦袋猛然往后一倒!

    第34章 我打死你算了

    就這一腳, 要不是金丞的基本功扎實,這時候他已經坐地上了。

    江言明明在場外,腳踝也忍不住跟上來, 緊著繃了一下。不止是腳踝,渾身都緊在一根線上。金丞的身體前后晃動, 江言這根弦兒也跟著晃動,感應器連接著他的前胸后背和末梢神經。

    雙飛踢不算難, 是一個從白.帶就開始練習的動作,精髓是轉胯要很快。左一腳、右一腳、后一腳、前一腳, 直接飛上去踹人的腦袋。陳松的雙飛踢非常厲害, 他轉動胯部非常迅速, 兩條腿在空中像剪刀, 而且還上頭了。

    高度上了金丞的頭部,可金丞比他還高一點點。扛著身高差就能踢出這樣的動作,可以說是能力卓越。

    江言仿佛聞到了血的味道。

    金丞的嘴里有血, 但是他現在咬著護齒所以肯定不是舌頭流血,而是牙齦出血了。他咬得太用力,一秒之內被連續踹了兩次, 先是身側再是胸口, 力道都特別狠, 不愧是陳松的招式。腦袋先是猛地往前點了一下,隨著下巴的受擊又猛地往后震動, 要不是他咬得住, 護齒都要被打出來。

    迅速抬頭的剎那, 金丞看到了跆拳道館的白色天花板。

    真好看,真干凈,他看不夠。

    腦仁仿佛在震蕩, 晃得像一團豆腐腦兒。尖下巴朝向上方,身體成為了斷線的風箏,沒了根的浮萍,再也沒有任何依靠能穩得住他。隨后眼前就出現了一片金星,倒不是打到了眼睛,而是他過度減重的副作用。

    耳朵里的平衡桿再次沒了作用,金丞單薄的身體晃了兩下,直直地跪在了地上,被踹脫了力。

    陳松的勢頭卻越打越猛,他兇狠的一面露出來,還打算不守規矩乘勝追擊,本身校園聯賽就不用承擔什么禁賽規則,這會兒更是肆無忌憚。主裁立即沖到兩人當中,手臂伸直朝前一揮。

    “Kal-yeo!”

    主裁還沒來得及說話,“分開”的口令已經炸響全場。

    站在競技場邊上的江言喊了出來,他的兩只腳已經踩到八角形的邊緣!

    陳松干脆地停了下來,多虧這一聲喊得到位否則他又要追殺了。只不過他并不是聽從了主裁的手勢,而是聽從了聲音,在口令出現的一秒內下意識停在原地。

    等到他回過頭,才發現主裁根本沒喊,都是江言喊的。

    金丞對這些一概不知,他正在地上晃腦袋,可惡,要不是平衡出了問題他不會摔這一下,平白無故給陳松送了1分。主裁走到他的面前,他兩只手撐住地面緩緩站起,下巴隱隱作痛,可更心疼的是分數。

    分啊,分啊,那才是他們的命。他的分呢?

    金丞揉著下巴看向計分器,陳松擊頭3分,踹到自己身體側面2分,這一下就是5分了。然后自己被判定了一個“Gam-jeom”,是“扣分”處罰,再送他1分。再加上剛剛的雙方消極,比分變成了1:7,差距6分。

    跆拳道就是這樣,一旦接觸到位,上分非常快,沒有誰能看出勝負。

    主裁還沒喊“繼續”口令,周英華和王逸在旁邊觀賽,兩個人都有些無奈。周木蘭坐在椅子上,一旦金丞發出“不能再打”的信號就要立即沖進去。跆拳道允許棄賽,因為是對打項目危險重重,哪怕打到一半都可以半途棄權。

    金丞咽了一口血,品嘗著血腥味,余光里,江言在瞪著他。

    他微微地轉過去。

    江言繞著八角形徘徊,像巡視領地又不能進來的生物,最后指了指旁邊的椅子:“你,過來。”

    這是要讓自己棄賽,金丞重新戴正頭盔,倔強地搖了下頭。

    “立刻,過來。”江言又指了一下,就沒見過金丞這么不要命的人。

    金丞已經轉過了身,對著主裁點了下頭。主裁給出“Kye-sok”口令,他和陳松的第一局重新開始。

    這一局他確實輸了,越到后期越沒懸念。陳松一直在找他的短板,似乎就是從那個雙飛踢開始摸到了他的平衡能力喪失,之后好幾次都想要復刻前一個雙飛的成功。然而金丞哪里是任人宰割的小可憐,他可以被人打死在場上也不會可憐自己。

    每一次陳松靠近,他都使用了拖延戰術,這是一種防守技術,也是他目前的最優解。他不能一味躲避,會被判“消極”,但是可以用步法的移動和假動作來拖住對方,甚至有兩次用橫踢打斷了陳松的進攻節奏。

    隨著時間的歸零,第一局告終。金丞回到休息區域,周英華和王逸立即走了過來,秦小南也過來了,當然還包括那個冷臉的江言。

    “你沒事吧?”秦小南蹲下給他擦汗,“傷著沒有?”

    “沒事。”金丞摘下頭盔,都是汗,“教練,您是不是有話要說?別說,等我打完再說。”

    “我們想說的話你應該都知道。”周英華此時此刻并不打算批評隊員,“剛剛我收到了學校領導的消息,下周去昆明。”

    “真的?”金丞像被打了雞血,“昆明基地?”

    能去昆明集訓是每個運動員的夢想,海拔高的地方可以加強有氧功能。只不過昆明基地數量有限,除了游泳就是田徑,要不就是排球籃球,甚至足球,卻很少能輪到他們。這是一個很好的信號,說明跆拳道開始受到重視了。

    “看你們本事吧,全校各項目的一隊都要去,你要是贏了就去。”周英華想要逼一逼金丞的實力。

    金丞腦袋上的汗水一溜煙兒地往下掉,驕傲地看向了江言。江言給他扔了一條毛巾,轉身走向了主裁位置。

    一分鐘很快過去,金丞再一次回到賽場,心思都快要飄到昆明了。他從來都沒去過,據說昆明四季如春,氧氣稀薄,都是國家隊和選拔集訓隊有資格去。能在運動生涯的最后一年去一趟,人生不虛此行。

    隨著“開始”口令下達,金丞和陳松再次做好左實戰式,他們的比賽仍舊繼續。

    陳松很久沒有和金丞打了,以前在正山武校倒是經常碰上他。他長得漂亮,功夫又好,家里又有錢,身邊總是圍繞著一大群人,整得跟校霸似的。但是和金丞對打幾次就會發覺這個人的動作一點兒都不“毛”,不止是姿勢好看那么簡單。

    有些人的基本功毛到飛起,舉手投足都透著“不穩當”三個字。金丞不一樣,所以打這種人,特別有成就感。

    兩個人微微側身,用橫踢試探彼此,第二局他們已經過了試探期就不能再消極了,只不過這一回他們都增加了防守的力度,不急著得分,也不丟分。陳松像嗅到了血腥味的狗,繞著場子,開始使用立體戰術。

    保守戰術也可以將金丞打出界,他今天狀態不好,晃晃悠悠的,是難得的好機會。想法剛剛生成,金丞已經左側移步,陳松迎戰,金丞仍舊使用前腿橫踢。

    陳松格擋推了一次,快速退步,避免再讓金丞貼靠。后撤步之后陳松找準機會一個前腿橫踢,感受到金丞的格擋動作后他立即更改了腿的路線,變成了下劈進攻!

    下劈腿也是一個不懼身高差距的動作,陳松今天打得就是激進。血管像沖爆了一樣抵達大腦,陳松似乎都感受到踢中的壓力了,然而視線范圍里的金丞卻像一只飛走的小蝴蝶,從他的腿下滑了出去。

    不好!陳松馬上發現自己中計!

    金丞兩腳快速移動,采用了如凌波微步一般的后滑步。他給陳松放了一個攻擊區域,陳松一進來他就撤了,力量都蓄在后面的腿上,呼吸之間抬腿橫踢反擊。陳松反應也很快,馬上側身,試圖讓這一腿落空,可是當右側軀干暴露的那一秒,他感受到了拳風。

    風從肩膀來,一拳擊打在他的身上。

    盡管只是1分,也足以證明金丞是個打架特別“油”的人。

    周英華一點點記錄著金丞的表現,在開學之前他已經把每個孩子的特點都摸清了,每個人的比賽他都看過許多遍,只不過視頻永遠沒有真實接觸那么清晰。金丞他有一種……非常老道的油感,說不好聽就是騙人招數多,小混賬似的,說好聽了就是打法靈活,不死板。

    很多小孩兒都容易進入一個死胡同,那就是按照教科書去打,技術單一思維成套,那就完了。

    金丞背后的教練一定是一個比他還油的人。而這種騙人的把戲,全隊也只有江言能和他一較高下,兩個人都有著如出一轍的騙術精神,就仿佛他們曾經的主教練是同一個人,會使用一模一樣的套路,共享過一個大腦。

    這一拳打得陳松有點懵,因為相當于金丞在短時間內用身體設計了兩個陷阱,自己還特么的都踩中了!這可比雙飛踢跪倒要丟人,人家拿自己當猴耍了。

    接下來的幾十秒里,金丞仍舊保持著誘攻的技術水平,他知道陳松正上頭,很容易猛攻,自己的平衡脆得像一張紙,一碰就碎,只要兩個人再多打幾局陳松一定摸得出自己就是個沒了能耐的不倒翁。

    看著能戰,但倒了扶不起來。

    下巴還疼著,第二局就結束了,這一局金丞后期愣是防得死死的,居然沒讓陳松得到分數。1:0,看上去就1分,可實際上比第一局打得累很多。

    快打完了,快打完了。金丞默念了幾句,呼哧呼哧地喘著大氣森*晚*整*。陳松也在休息,兩個人對視的時候都很冷漠,但臉色都紅溫了。

    江言站在不遠處,看著金丞拼老命地躲著,拼老命地喘著,很想抄起凳子狠狠砸在金丞的腦袋上。明知道身體狀況不好還要打,還不如自己先把他打到半死,免得他真被人打死在八角形里面。

    休息時間轉瞬而過,金丞再次和陳松面對面,面臨著第三局。經歷了前兩局兩個人都已經智了,這一局只會更難打。開打之后金丞收斂了許多,體力迅速流失的預警正在腦海里敲響。

    陳松同樣也是,剛才真特么是犯傻逼才會被金丞騙,足足騙了兩分鐘。現在他提前發起攻勢,上來就是一個推踢。

    金丞同樣也會使用推踢,這是目前異軍突起的一種腿法技術,特別是在交手回合的開始,被廣泛應用在開路腿法當中。陳松的右腳發力,他也右腳發力,兩個人的左前腳掌同時旋轉了90度。

    比誰速度快!

    金丞右腿的大小腿折疊緊貼著左腿而抬,右腳的腳后跟馬上跟上,神不知鬼不覺就到了陳松的腰部上方。他還要分出精力去維持平衡,上半身保持著側向,不能摔倒。

    陳松的速度也不差,踝關節和髖關節已經變成了一條直線。

    金丞的膝關節和踝關節已經形成了斜向上45度。

    送出髖部,右腿大小腿呈水平直線而踢出去,動作后三分之一又變成了推的動作。

    最終還是金丞快了幾分之一秒,陳松的前胸被踹中。而金丞立即將右腿收回,變成了保持平衡的右實戰式,整個身體換了個面兒。

    “很快啊。”周英華鼓了鼓掌,“好腿!”

    金丞率先得到了2分,已經氣喘吁吁。什么好不好腿,他現在只想贏。

    江言將他不穩定的背影盡收眼底,狀似無意地走向了周木蘭。周木蘭一抬頭:“你能不能走路有點兒聲音,跟鬼似的……你這孩子從小就走路沒音。”

    “木蘭,幫個忙。”江言蹲下來,將手腕的鐲子摘下來,讓她幫忙保管著幾百萬。

    “什么忙啊?”周木蘭彎下腰問。

    “金丞入校的體檢報告給我看看,我再送你幾套小棕瓶。”江言伸手就要,因為他記憶里的那個金啟丞和今天這個站不穩的金丞差距太多了。

    第35章 汗水逆轉

    “體檢報告?你要那東西干什么?”周木蘭問。

    “要那東西肯定是看看, 怎么,不想給我?”江言喝了一口水,“再加兩瓶黑繃帶面霜?”

    “這不是什么黑繃帶的事, 體檢報告這個東西……”

    江言看了看她:“再加兩瓶迪奧逆轉面霜。”

    周木蘭嘆了一口氣:“你這孩子別為難我。”

    “再加兩瓶海藍之謎奇跡云絨,那個我用著不錯, 咱倆膚質差不多,應該也適合你。”江言又喝了一口水。

    “體檢報告我肯定不能隨便給你看, 這是學校的規則。”周木蘭看了看場上,“但是……”

    “再加兩套神仙水。”江言拍了拍她的膝蓋, “兩套嬌蘭御延蘭花。”

    “但是我能安排金丞再做一次。”周木蘭說。

    江言點著頭笑了:“合作愉快。”

    “你啊, 和你媽媽一模一樣, 又纏人又會拿捏人心。”周木蘭揉了揉臉蛋。

    競技場里, 金丞已經漸入佳境。

    平衡不行了就重新調整,這是他們從小訓練出的鋼筋鐵骨,身上擰著一股狠勁兒叫作“不屈”。比之一個多小時前的驚恐和慌張, 金丞已經走出了另外一條路。

    他就算沒了這只耳朵也不能輸在這里。他可以因為技藝不精或體力不佳而輸掉,卻不能因為不適應平衡而輸掉。

    賽場上的強弱瞬息萬變,有的人在現場被對手踹斷鼻梁骨, 當場大飆血, 照樣能拿金牌。自己不就是找不著平衡了嘛, 那就重新適應,重新找回新的平衡感。

    才不要別人看笑話, 才不要別人心軟可憐。金丞一次又一次地朝著陳松發起猛攻, 來啊, 打個痛快!

    時間越來越少,陳松也察覺到了金丞的戰術調整,不光是單方面的猛烈進攻還有他的情緒。第一局金丞和他都不夠上頭, 第二局又太上頭了,現在他們同時清了思路,在轉換步法的咫尺之間尋找如何將對方打倒。

    呼吸聲蓋過心跳,心跳和倒計時同頻。

    陳松現在落后2分,還剩下45秒他必須趕超,所以他也會從攻擊狀態轉換到防守反擊,在金丞橫踢的那一刻他找到了一個進攻點,右腿驟然飛了起來,左前腳掌為軸,瞬時針旋轉了360度。

    是后旋踢。周英華和王逸同時預測。

    確實是后旋踢,這也是腿法技術中比較難的擊頭動作,但是效果非常好,甚至可以完全一擊擊殺,直接拿下擊打分、技術分,再來一個犯規分,連追6分。不僅能主動出擊,也可以像陳松這樣當作反擊動作來做,如果技術頂尖,轉換過程可以異常絲滑。

    陳松就非常絲滑,可是金丞已經貼靠過來,兩個人迅速地抱在了一起。這不僅僅是戰術也是休息,比賽打到這個時候,兩個人抬手都困難。

    可是賽制規則不允許運動員休息,上場就要打,貼靠時間一旦超過3秒就會被主裁喊“Kal-yeo”,命令分開。于是金丞和陳松再次分開,汗水痧進了他的眼睛當中,有點疼。

    疼痛感不僅喚醒金丞,也刺激著他。提醒他還不能休息。

    “Kye-sok!”

    “繼續”口令又一次下達,金丞和陳松同時朝對方的前胸攻擊,陳松一個正面直線發力,右腿屈膝上提超過了金丞的肩膀高度,上半身朝后傾倒了30度。金丞立即從攻擊變成了防守狀態,抬起右腿和他撞擊,兩條腿碰撞到一起,兩個人的身體同時震動了一下。

    很疼,金丞倒抽一口氣。但是他習慣了。

    陳松也習慣了,除了習慣別無他法。只不過他的付出得到了回報,這一腳牢牢實實地踹上了金丞的前胸感應器。

    “現在跆拳道都用腿了嗎?”看了兩個小時比賽的白洋忍不住問。

    唐基德已經擰開了飲料,為金丞捏了一把汗:“是,金丞說2008年之后跆拳道引用了電子感應護具,賽制就更改了。拿拳頭打的分很慢,拳法已經成為了花頭,或者防守轉攻擊。腿法才是最重要的,每個人的腿都要變成鞭子。”

    “這么踹來踹去還是挺累的呢。”陶文昌忍不住說,“要是我一直這么高抬腿,現在已經坐不下了。”

    “打得真兇殘。”白洋第一次對這項目有了直觀感受,“上次是看品勢和特技,真看不出來打起來的風格完全不一樣,每個人都……”

    說著說著,他忽然停下來,摸了一下膝蓋。

    “膝蓋怎么了?”陶文昌緊張地問,因為白隊的膝蓋曾經做過手術,“不會是舊傷復發吧?”

    白洋忍了忍,裝作無事地搖搖頭:“沒有,舊傷早就不復發了。好好看比賽吧,現在分數都追平了。”

    電子計分器上的分數變成了2:2,已經被陳松追平。兩邊短暫調整后比賽繼續,留給他們的時間越來越少,緊張感堪比銀針將選手們刺穿。打到這時候每一秒都十分漫長,要分成八分之一那樣去記錄,慢慢來,慢慢來。

    可是分數和主裁又在催他們,趕緊的,趕緊的。

    金丞攥緊了拳頭,攥了一把火和汗。30,29,28……倒計時越來越近了,這一局絕對不能維持平局,平了還是自己輸。而此時此刻的陳松也沒有太好過,他知道金丞為了搶分一定會進攻,他要走的路線就是防守轉攻。

    一味防守不行,要從刁鉆的角度打進去。

    太爽了,太特么爽了。陳松又想發出兩聲狗叫,和于夏陽那一場打得沒這么盡興,金丞總是能帶給對手良好的擊打體驗。他越是不肯服輸,不肯服軟,人就會生出成千上萬噸的施虐欲想要制服他,讓他痛哭流涕承認技不如人,讓他發顫,下次再碰上都不敢上場。

    金丞的那張臉太適合鼻青臉腫,瞪著不甘的眼睛哭一場,哭到鼻子都抽抽。

    越倔強的人打起來越有勁兒,陳松在倒計時還剩下10秒時和金丞同時展開了猛攻,他的立體戰術再一次展現,兩腳就把金丞壓到了八角形的犄角旮旯里。

    “不好!”唐基德頓時大喊,“他要逼金丞出界!”

    出界就會扣分,這就是所謂的“立體”戰術,在身體上打擊你,在空間上逼迫你。陳松要把金丞逼成無路可逃的小流浪貓,慘兮兮夾著尾巴無處可躲,最后只能趴在地上求饒。金丞的右腳馬上就要踩出界,平衡感搖搖欲墜。

    陳松要打他出界,他快速分析戰局。

    劣勢是他后一腳就出去了。

    但優勢是……兩個人的距離很近了!

    同樣也是幾分之一秒的思考速度,金丞的腦回路完成了“思考”到“落實”的閉環,沒有人能追得上頂級運動員的反應。他右腳發力,整個人以左腳、左腿為軸心,筆直修長堪比筷子一樣的小腿和剛勁的大腿同時發力,向左前方45度進攻。

    右腳跟在水平面上改變了動態,向右用力勾擺,連帶著他的小腿和髖關節向右擺動,同樣是45度,每一個細節都精確地刻在他的腦海里。從小他練習踢靶,師父和師姐幫他拿靶子,就是這樣練。

    師父總是說,上場就要會騙人,騙對方出招,騙對方露出擊打區。但硬本事也要有,騙不出來就硬上,千萬別光會騙了。光會騙的人走不長遠,咱們和花家不一樣,花詠夏就只會騙術。

    空氣在金丞耳邊呼嘯,他沒騙出來,所以他和陳松硬剛。

    使用防轉攻的后旋踢就是金丞目前的最優解,而且這個解法陳松也想到了。棋逢對手,不屈為人之下,兩個人呼吸之間都用了這一招,身體都變成了旋轉的陀螺。在平衡不好的情況下還能用出后旋踢的腿法,金丞并不是盲目傻拼,而是他全然地相信自己的基本功。

    一招一式都是基本功組合而成,他不相信耳朵,但相信14年的努力。

    時間停止了一秒,倒計時00:02。

    金丞的腿率先擊中。

    倒計時00:00!時間歸零!

    比賽結束,金丞的右腳跟不僅擊中了陳松的頭盔還將人勾出了八角形。立體戰術有弊端,要逼迫對手出界,自己也會站在界線的附近。武術武學百轉千回,千變萬化,萬變不離其一,一招制敵。將對手打出去就徹底避免了自己的出界,進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陳松被他這樣一勾,腦袋震動著倒向右側,腳下往右邊移動了一步。

    糟了!出界!然而一切都晚了,這一腳收不回來!

    比賽時間雖然已經用光,可是裁判仍舊可以判罰,扣分處罰不受限制。計分屏幕從2:2變成了5:2,隨后加上旋轉技術分,變成了7:2,最后加上了出界扣分,變成了8:2。塵埃落定,一切都結束了。

    金丞的兩只腳穩穩踩住競技場,深深地出了一口氣。他還在。

    最后站在這里的人是他。下周跟著學校去昆明訓練的人也是他。掌聲如雷,叫好聲不斷,他的付出和拼搏得到了回報和肯定!

    金丞站在主裁的邊上,被主裁判舉起了手,宣布他的獲勝。隨后只聽耳邊一聲狗叫,陳松那王八蛋沖過來就抱他,將人舉起來甩。

    “我操,我操……你有病吧陳松!你特么是不是有毛病!”金丞知道他這是打瘋了。

    “你完了!你完了!小王八蛋我以后追著你打!你一定得輸給我!”陳松甩著汗珠,可遇不可求的對手難得,恨不得把金丞當溜溜球給甩出去。只是腦袋后頭突然陰惻惻的,仿佛被目光給洞穿了,陳松回過頭一瞧,呦,那不是首體大的江言嘛。

    從“跆協杯”聯賽和邀請賽打出名氣,然后開始打公開賽。一拉出成績單來,什么青少年跆拳道錦標賽、聯賽、精英賽、友誼賽、全國少年跆拳道錦標賽、U14錦標賽……一溜煙的比賽,大滿貫選手。

    曾經有人說過,江言這樣的人只要沒有不可饒恕的錯誤,哪怕他禁賽了,仍舊會有觀眾會為他的成績買單,用耐心等待他的復出。

    那叫什么來著……競技比賽,菜是原罪?這句話雖然中二可確實在。觀眾最不能忍受的是運動員太弱。

    現在這個人就這樣一言不發地站在不遠處抱臂凝視,陳松看不出來他要干嘛,難道江言也想降級和自己打?首體大是流行減肥嗎?

    金丞終于從陳松的懷抱里掙脫出來,把護具還給學校就準備去領獎了。沒有頒獎儀式,金丞在臨時組建的賽委會據點拿了一枚金牌。

    他在牌子上哈了一口氣,用手指愛惜地擦了擦。其實自己降級打很有優勢,腿長就是好,如果不是平衡鬧人今天贏得不會太狼狽。

    牌子都是體育部臨時申請資金再制作,上面沒有太過精美的印花,也沒有跆拳道動作,只有簡簡單單一行字“首體大第一屆校聯賽”。然而金丞還是將它掛在了脖子上,在去昆明之前他還得跑一趟療養院,把金牌給媽媽。

    還要回家一趟,多拿一些衣服。等到回北京就是11月份了,馬上就能接上下一輪聯賽。

    耳邊響起了腳步聲,金丞回過頭一瞧:“周老師好。”

    “別老師老師的,怪麻煩。”周木蘭擺了擺手,“沒打傷吧剛才?”

    “沒有,哪有那么容易受傷。而且現在我們都有護具。”金丞揉揉胸口,“我師父說,他們年輕的時候還沒普及護具,都是動真格。那時候一場比賽下來身上淤青都是東一塊、西一塊,晚上疼得睡不著,只能互相涂藥酒。”

    “你師父?是教練還是師父啊?”周木蘭遞了一瓶水給他。

    金丞一想到這是詠夏道館贊助的飲料就不愿意喝了。“師父,是……特別好的人。”

    “他一定對你非常好,教給你不少真本事。”周木蘭雖然是個外行,可是看比賽看多了那眼光絕對毒辣,“今天你們都累了,晚上可以去校醫樓做復健和保養療,有針灸和按摩,順便給你們檢查檢查。”

    金丞摸著金牌抬起小腦瓜,頭發都被頭盔壓癟了,乖順地趴在腦袋上,他不解地問:“啊?檢查?”

    “是啊,打算給你們做一下檢查。”周木蘭笑著指了指臺上,“江言上場了,咱們先看比賽吧。”

    金丞馬上看向競技場,江言夾著頭盔,正在往嘴里塞護齒。咬住護齒的動作……居然有點性感。

    咳咳,自己是想什么呢。金丞甩甩腦袋,再看江言,他在和對手鞠躬敬禮,只不過站起來之后他的右拳先是輕觸了一下心口,再是鼻尖,再是眉心,剛好在那顆藍痣上。

    奇怪,這是什么致敬動作?金丞沒看懂,又隱隱約約覺得自己見過。

    在哪里見過呢?金丞摸著胸前的金牌左思右想,卻沒能想起來。

    第36章 給你13合1

    “江言剛才那是干嘛呢?”看臺上的陶文昌好奇。

    唐基德盡職盡責地解答著:“跆拳道是這樣的, 最開始的鞠躬敬禮環節是禮貌環節,這個環節做完,很多選手都會有自己獨特的致敬方式。”

    “我就說吧, 首體大有自己的逼王。”陶文昌今天又領略到了江言的另外一面,假笑男孩兒的人設越來越豐滿。

    和江言同臺的人是北體大劉涵, 剛剛他戰勝的選手是首體大的游俊宇。金丞對劉涵印象深刻,因為曾經他們也打過。后來劉涵升級了, 他們當中差了一個量級。在場很多老朋友,大部分人的特點都能被金丞說出花兒來。

    了解自己也了解對手, 才是競技之道。

    “你干什么去?”周木蘭見金丞轉身要走。

    “我……我想上廁所。”金丞又想要溜走了, 他實在不愿意看江言挨打、挨踹。雖然這是一個非常好的觀摩機會, 可以近距離感受一把本校跆拳道隊長的風姿, 去解江言本人的競技思維,可金丞就是不愿意。

    “你再等等,江言馬上就打完了。”周木蘭顯然很想讓他留下, “一局才兩分鐘,幾個眨眼的功夫就打完了。”

    “那……好吧。”金丞推脫不過去,只好留下。場上江言和劉涵正好是左實戰式, 兩個人的身高差不多, 體型差距也不大。

    越到重量級的比賽, 觀眾會越有一個觀賽體驗,那就是每一腳、每一拳都特別有實體感。這些年隨著電子感應護具的普遍使用, 跆拳道的力量一直在穩步下降, 只要打中了、打出壓力感應就好。再不是師父年輕時候的“力量時代”, 要狠狠打在對方身上,打出聲音打出痛苦來,才能讓主裁和邊裁看清楚, 一步不差地給分。

    可是到了重量級就不一樣了,勁兒特別大。

    人的體重一上去,發力也會跟著上去,被打了之后的聲音都不一樣。像朱飆那樣的最高量級選手,上場一腳地動山搖。江言雖然還沒到地動山搖的程度可是明顯和輕量級不太一樣,剛剛打完的祝白白最有感觸。

    輕量級是蜻蜓點水嘛,好多人都不愛看,就是覺得打得不過癮。

    劉涵試探完畢,右腿像探測儀一樣往前伸戳,兩個人的身高都快摸到190了,腿一旦抬起就很有存在感,放眼望去滿場都是大長腿。然而右腿的試探只是一個假動作,江言的手臂上路格擋,上半身往后仰倒。

    好腰啊,好腰。金丞忍不住咂摸了一下,跆拳道的腰那才叫殺人的彎刀,前移、后閃都在掌握當中,不止是腿聽話,腰和髖部也是指哪打哪。

    江言的這個腰……應該挺好的。金丞緊張地攥著黑帶,目不轉睛地看著劉涵的左腳。他的左實戰式有點特別,很有可能剛才是一個假動作,還有左腿的腿法沒用上。

    果然左腿神不知鬼不覺地踢了起來,動如脫兔!這樣高的身高還能保持這樣的靈動,金丞忍不住想要叫好,正“嘻嘻”的時候突然就“不嘻嘻”了,因為劉涵的左腿已經踹在了江言的胸口上。

    咣當一腳,江言沒防住是吧?

    金丞的雙腳不由自主地往前挪了幾厘米。不要打他的臉啊,你不要打他臉啊。

    江言的身體在迅速換方向,上一秒還是左實戰式,這一秒就變成了右實戰式。他左腳在后,可是卻起了右腳。

    時間很關鍵,劉涵并不傻,如果這時候起左腳那么他也會往后仰倒躲開,右腳的距離最近,他躲不開,江言的手還維持在下路格擋就攻了劉涵的上路,一腳上頭。

    這種腿法非常常見卻不好練,原地就要起腿,不給任何準備過渡的流程,考驗的是選手的柔軟度和柔韌性!柔軟度決定了腿能踢到多高,柔韌性決定了這一腳的力度有多大,兩者明明是相生相克,可是偏要在一個項目里抵達平衡。

    而江言的攻擊還沒結束,右腿下滑的剎那左腳往前跳步,右腳從前腿推踢進攻轉變成前腿橫踢反擊,從頭到前胸都踹了一遍!

    電子屏幕在迅速翻分,原本是0:0,然后變成了0:2,再一步瞬間變成了5:2。

    金丞松了一口氣,他懷疑剛才那2分是江言故意丟的,這就是跆拳道的騙術之一,給對方踢擊得分的機會然后自己再上頭,3分3分得往上加。這種方式……師父曾經也和自己講過,但是并不鼓勵自己頻繁使用,太依賴騙術就容易被人抓住漏洞。

    只不過江言這一招確實用得好啊,他以前的教練教的嗎?這位教練也算是不容小覷,肯定不是好欺負的主兒。要是介紹給自己的師父認識就好笑了,師父最擅長揭破騙術,看看這倆人到底誰厲害。是“騙人”的強,還是“打假”的強?

    金丞剛剛這樣想完,江言和劉涵已經進入了焦灼的白熱化階段,兩人得到了一次“Kal-yeo”口令,然后又繼續,劉涵運用前腿橫踢,江言左側移步,前手拳擊打!

    擊打后連接后旋踢,后旋踢腿下滑至胸口再踹一腳,三個動作全部得分!

    又是喂了對方2分,可是這個組合技的分數就高了去了,拳擊1分加擊頭旋轉5分加正面踢擊2分,一秒得8分?

    比分從5:2變成了13:4,第一局也在這時候結束了。江言和劉涵進入休息階段,金丞卻愣愣地站在原地,腳步不聽使喚。他想走,下一局不想看,可是又想跑過去找江言,哪怕趴在他身上可憐乞求也要把這套動作問出來。

    這套動作,師父沒讓自己練習過,可是江言為什么運用得這么熟悉?他教練怎么教的?

    他的打法非常特殊,和江言本人的氣質南轅北轍。誰能想到江言這樣清正的美男子上了場這么坑人呢?簡直“油”得不能再“油”,老辣陰狠,不像個好人吶!

    周木蘭早就習慣了江言的風格,他師父是花詠夏,可花詠夏的那一套坑人的本事全教給了他,沒有教給陶含黛、陶晴綠和祝白白。騙術有利有弊,在不確定能完美掌控的時候最好不要運用。這不,江言雖然是大滿貫但也有弊端,一些跆拳道選手的支持者就說他打法“臟”,說他“勝之有愧”。

    “哇塞,他剛才……好厲害啊。”金丞看到別人有厲害的組合技就走不動道,“我要學。”

    “這可不是誰都能學,太考驗功底。”周木蘭反而勸他,不是沒有人想要模擬仿照江言的打法,只是反應能力慢幾分之一秒、韌帶緊幾微米都用不好,最后被人反壓。

    “我要學,我一定要學會。”金丞眼睛賊亮,哈哈,師父你不教我,我就和別人去學,學完了在你面前打出來,嚇死你。

    周木蘭還要再說什么,忽然青方隊伍的教練朝她招了招手。她立即跑了過去,轉而收到了一個不好不壞的消息——劉涵發起了退賽申請。

    這不算新鮮事,哪怕是奧運會上跆拳道選手也有退賽的選擇,更何況這只是一次校園聯賽。劉涵今天確實是帶著傷病而來,這時候的右腳踝已經燙起來了,周木蘭立即和聯賽工作組溝通,半分鐘后,劉涵的棄權正式生效。

    退賽了?金丞墊著腳尖看了看劉涵的腿。嗯,確實要退,他今天狀況不是很好。要是重大比賽也就算了,為了校聯賽拼命,性價比不是很高啊。只不過這一回就美了江言,還剩下兩局沒打,那枚金牌就美美落到了他的脖子上。

    金丞看著他那枚“得來很易”的金牌,不知不覺就動起了腦筋。

    江言也沒料到比賽會這么快結束,劉涵算是自己的老對手,所以兩個人很有可能殺滿三局。如果不是真撐不下去了,誰也不愿意退賽。他尊重比賽也尊重對手,第一時間過去查看劉涵的狀況。

    檢查完劉涵,比賽還要繼續,江言不能自己一個人跑了,便跟著聯賽工作組東顛西跑,安排好北體大的選手就去忙女隊員的比賽。還要安排中午的餐食以及下午的休息,各個方面都要照顧到。

    好在他兩年前就開始幫著師父打道館,工作得心應手,一項一項往下做也算不上手忙腳亂。

    想起師父來,江言心里頭就像堵了一塊。這幾年師父的身體差勁又不知道好好保養,還不肯聽話,怎么想就怎么頭疼。明明都快40的人了,怎么還活得那么嬌氣?

    等到下午3點,第一屆跆拳道校級聯賽正式告一段落,無論是北體大還是首體大都對本次交流十分滿意。體育部安排專車將北體大的選手送回去,江言反復確認完車輛才完全放松,這時候又從周英華教練口中得到了確定的消息。

    下周一,首體大田徑、游泳項目的一隊要上高原訓練,跆拳道的一隊也跟著去練練。

    這消息可太好了,以前上高原都要自費,現在學校能帶著去基地簡直再好不過。江言喜不勝收,可一想起昆明的日照又十分無語,腦袋里已經列好了清單,什么精華素、曬后修復、防曬霜和補水面膜、手膜,一樣都別落下。

    這就回去準備吧,萬一缺了什么就必須趕緊囤貨。江言又馬不停蹄地回了宿舍,剛剛走到401門口,就聽到了金丞那很好認的聲音。

    “……我也就是打最后一年,所以每一枚金牌都很重要。”

    金丞正在和小熊說話。小熊放在衣櫥里,攝像頭對外,他脖子上還掛著金牌。剛剛說完他就聽到了腳步聲,于是下意識地關上了衣櫥門,回過頭時江言已經站在他身后了。

    “你說什么?你想跑?項目是你說不練就不練的么?”江言笑得陰惻惻地問。

    “你能別這么嚇人嗎,哥?你好陰暗爬行啊。”金丞笑嘻嘻地說,“我和以前的同學聊天呢。”

    “什么只打最后一年?跆拳道要練就要從一而終,從現役到退役。”江言又往前了一步。

    金丞被逼得靠住衣櫥:“明年我可能就出國了啊,我家這么有錢,我哥說送我出去讀書,將來要繼承家業。”

    “呵。就你那個哥?我都不想說他。”江言瞬間想起那個甩出手銬的金啟明,“你和你哥聊天呢?”

    “不是,以前的同學。”金丞摸了下金牌,忽然將兩只手掛在了江言的脖子上。

    江言微微蹙眉,看向他的手臂:“干什么?”

    “你那塊金牌,就是劉涵讓給你的那一塊,能不能給我?”金丞惦記上的東西就必須得到,“還有你那一招組合技,能不能教教我?當然,我不是非要白嫖你,我給你用用我的神奇護手霜。”

    說完金丞將自己的手壓在了江言的手背上,緩緩地摩擦起來。摩擦不僅生熱,還真有一種油潤緩緩化開了,最后被江言那雙完美無瑕的手吸收進去。

    “你聞聞,是不是挺好聞?”金丞捧起他的手。

    江言像狗一樣動了動鼻子:“香味有些化工。”

    “你就知足吧。”金丞又指了指地板,“我還特意清了宿舍,給咱們地板打了一層蠟呢。怎么樣,好看吧?”

    地板確實煥然一新,江言走過去看了看,又動了動鼻子:“怎么地板的香味和我手上的那么像?”

    “因為就是一瓶啊,13合1,又是洗發水又是沐浴液又是護手霜,還能當地面清潔劑和地板拋光。”金丞誠懇地眨眼睛,“我們武校都用這個,可好用了。”

    江言眉梢和眼尾的肌肉在隱隱抽動。

    第37章 我的指痕

    金丞真沒想到, 江言會是這種反應……

    武校那地方大家都很隨意,每天訓練完只想著趕緊洗澡睡覺。大澡堂,熱蒸汽, 每個男生滑不溜秋地擠在一起沖熱水,你挨著我, 我碰著你,連這13合1都是搶手貨好東西。

    怎么到了大學, 江言就不懂欣賞了呢?

    “誒誒誒,你別激動, 你別激動!”現在他抱著剛剛洗完手的江言的腰, 整個人都要被江言甩起來, “別扔!大哥!哥!”

    江言的兩只手上都是水, 哪怕是濕漉漉的仍舊不妨礙他牢牢攥住什么狗屁13合1的瓶子。自己的手,居然和地板打蠟用一個東西?這什么破玩兒意!這東西是不是致癌!

    為了保護這雙手,自己付出了多少心血, 多少精力,多少金錢!每天晚上睡前的手膜從來不忘,偶爾還做泥膜, 連手指縫隙和指甲邊緣都保養得完美無缺, 怎么就被金丞給毀了!

    “你別扔, 你松開它!”金丞還在努力,“你把它扔了我用什么!”

    朱紅色的塑料瓶就在江言手里攥著, 已經快要被捏癟。金丞找準機會從他手里奪回命根子, 藏在身后森*晚*整*說道:“你這人……到底要多講究啊?這個真的很好用, 洗頭發也很好使,都不用涂護發素。”

    還能當洗發水和護發素,自己的手還能要么?江言絕望地閉了閉眼。

    “不就是擦了擦手嘛, 很香!很香!”金丞心道不好,江言這反應像是要哭。雖然美人落淚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可自己還沒有那個惡趣味,要把人欺負成這樣。

    江言還是那個表情,站在原地不說話。金丞連忙將13合1收好,再轉回來看他:“你……沒事吧?”

    “沒事?我會沒事?”江言眼里有一汪晶瑩的液體,“我這些年行善積德,沒做過什么壞事,為什么……為什么會有這種惡果?”

    “不是,哥,你真哭了啊?”金丞心疼地跑過去,“這和行善積德有什么關系,涂個油不至于上綱上線吧?寶貝你別這樣,萬因必有果,你的福報就是我。”

    金丞想給他擦眼淚,可是手指還沒觸摸到江言的臉,他就偏著頭躲開了。這場景就和87版紅樓夢里的林黛玉不吃藥差不多,讓人心生不忍,只想拿一噸的人參養榮丸塞他嘴里。

    不是,而且這話也不對啊,江言你別往臉上貼金。什么叫“沒做過什么壞事”?你把我壓在墻角,逼我脫襪,你陰魂不散地盯著我,這都不算?

    “別哭了,就當我做錯了,給你賠個不是。”金丞心好累,一不小心激活了江言的淚腺。

    但江言也沒真哭,就是一陣悲從中來,仿佛藝術品被人毀掉了。金丞見他情緒好轉,連忙乘勝追擊:“好了,現在我也認錯了,咱們還是好隊友是不是?所以你那枚撿便宜撿來的金牌能不能給我?”

    “不能。”江言顴骨上方紅得很明顯。

    “那能不能教我組合技?”金丞不屈不撓。

    江言擦了擦鼻尖:“不能。”

    切,愛能不能,我有的是方法和狠活兒。金丞并不往心里去因為早就想好了playB,而當務之急也不是這些,而是他晚上約了按摩和療。

    這算是每一個運動員的福利項目,也是每一個體育學院必備的科室。首體大又不差錢,還有自己的“運動康復系”,每天晚上校醫樓的康復部門都能排起長隊,每個隊員都像被雨水打蔫的小白花來這里尋求安慰。

    金丞還記得周木蘭的話,所以今天晚上按時按點來了。還沒走進康復室,一股子濃重的藥酒味直撲面龐,像是要把他熏倒,要把他整個人塞進黃酒罐子里頭。

    “嚯,這味兒夠大。”金丞捏住鼻子,在正山武校時他就不喜歡涂藥油。可是師父就很喜歡弄這個,總親手給他們涂。后來師姐們逐漸長大了,他不好再上手,于是所有的藥油都呼呼往金丞身上倒。

    “來了啊?”周木蘭剛剛把一臺機器推過來,“你先去13號床躺下吧,我這邊帶帶學生。”

    “好的。”金丞去找13床,按摩床都很窄很長,只夠容納一個人。周木蘭那邊忙得兩腳不沾地,體育部門永遠是醫療人員比運動員少。她正在給白洋的膝蓋扎針灸,同時給身邊好幾個學生講著什么,這都是康復系的新生。

    不少按摩床旁邊的治療師干脆就是康復系的學生,運用他們并不熟練的手法在同學的身上實習,將這些在場上龍騰虎躍的女生男生按得哀嚎連天。

    金丞等了10分鐘,周木蘭終于過來了:“脫鞋,躺下。”

    金丞順從地踹了低幫帆布鞋,踹了船襪,老老實實翻著肚皮一躺。“我其實哪兒都不疼,就是今天有點累。”

    “你們的‘累’根本不是一天兩天造成的,是長期的疲勞反應。”周木蘭換了一副手套。忽然間,兩個男生跑到她旁邊,眼睛盯著金丞像是盯著一塊色澤鮮美的五花肉,摩拳擦掌蠢蠢欲動之態溢于言表。

    金丞往上縮了縮腿:“我不要他們!”

    “小學弟,你這就不講究了,來,學長給你按。”康復系的男生非常熱情,在學校里逮住任何一個傷員他們都會圍上來,像研究樂高小人一樣研究傷員的各種傷勢,恨不得把書本上的那一套知識全部用上一遍。

    “我不要我不要。”金丞繼續搖頭,他可知道這些學生手下沒譜!

    “你們先去2號床,這邊我來。”周木蘭給兩個男生安排了其他的工作,金丞這可是自己手里的項目,江言可是送了一大堆高尖端的美容產品呢。

    等到他們離開,金丞松了一口氣,但馬上這口氣就提了起來,因為周木蘭在捏他的腳,像足療。

    “癢癢。”金丞又縮腿。

    “忍著。”周木蘭仔仔細細地捏上去,像是要把他的骨節掰開揉碎,“肌肉狀態維持得不錯。”

    好酸痛,這就是金丞最直觀的感受。因為每天訓練量巨大,運動員的肌肉每天都在超負荷使用中,所以按下去那酸爽的感覺就像電流穿刺。周木蘭的手已經到了腳腕,再往上就是小腿,這里的肌肉最致命。

    “這邊疼。”金丞又開始叫喚。

    “嬌氣包。”周木蘭嘴上說,手下持續用力。酸脹感原本只在一個點上,被她四兩撥千斤地按開了,變成了一個圓形的酸脹面,直接鋪在金丞的小腿后側。金丞只能忍住,但又覺得很奇怪,周木蘭這手法不像是按摩。

    按摩是遞進推進,將酸脹點、老損點和筋膜點按開,推開。比起真正的按摩,現在周木蘭做得更像是檢查。

    不過都是一樣舒服就是了,金丞索性閉上了眼睛。

    越往后按,金丞越能承受周木蘭的手勁兒,從最初的一疼就想縮腿到后來的躺平任捏也就過了幾分鐘。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雙腿被人反反復復地捏,前后左右不帶重樣兒地捏,就仿佛它們不是人腿,而是某一種精密儀器。

    然后他聞到了藥油味。

    金丞睜開雙眼,周木蘭摘了手套,將藥油倒在掌心捂熱:“把衣服自己撩上去。”

    “哦……”金丞打了個哈欠,干脆坐起來把T恤脫掉了。

    他重新趴在按摩床上,臉朝下方,整張臉和按摩床上的窟窿完美契合。周木蘭的手比師父的手細膩很多,師父那雙手很粗糙,每次涂藥油都像是給人拋光呢。

    所以這個步驟最好是皮膚細膩的人來做,金丞伸展著腰背,任由周木蘭在他的腰部揉捏,不知不覺就陷入了淺睡。睡著之前他突然想起了江言的手,那樣的掌心配上溫熱精油,在后背游走,一定是超絕的人生體驗。

    今天晚上有些忙,等周木蘭將最后一個孩子送出校醫樓已經到了晚上10點一刻。可是她一轉身,又一隊剛下練的女孩子來了,顯然今天的工作還沒結束。在繼續工作之前她去喝了一杯熱美式,順手打電話給護膚搭子。

    “喂,你干嘛呢?”周木蘭問。

    “洗手呢。”江言剛剛做完手膜。

    “成了,你的手不用折騰。”周木蘭笑了笑,“金丞今晚來過,我從腳尖到頭發絲都摸過了,沒有骨傷、軟組織挫傷和外傷。”

    “不可能吧。”江言夾著電話,拍著手背,等待最后一層精華液吸收進去,“他今天的表現你也看到了。”

    確實是看到了,周木蘭記得金丞在陳松的雙飛踢之下直接跪倒,像個被人弄壞的小不倒翁。所以她很解江言想要找什么,運動員的平衡出了問題,第一懷疑就是外傷。疼痛是最能導致出錯的關鍵,不管是皮膚上還是肌肉里,傷病點興許只有一個針尖那么大,可是在關鍵時刻就足以毀掉比賽。

    可是金丞沒有這種傷。

    “你會不會檢查得不夠仔細?”江言套上了加熱手套。

    “你不相信我?”周木蘭反問。

    “這倒不是,只是金丞他很鬼頭,根據我的了解他受傷一定很會隱瞞。”江言咬著后槽牙說,“上次他做特技,踢傷了左腳尖,會不會是腳趾骨頭骨折導致站不穩?有時候小骨頭折斷連自己都不知道,這也是常有的事。”

    “我檢查過了,沒有。”周木蘭說,“他的電子體檢報告我也重新看過,五臟六腑都很健康,而且沒有骨折手術的記錄。”

    “學校會不會檢查得不仔細?”江言質疑了媽媽的好閨蜜,又開始質疑學校,質疑萬物。

    “只要不是特殊病,學校的體檢都能檢查出來。江言,會不會你想多了,其實他當時就是一個沒站穩?”周木蘭問。

    江言盯著手機陷入回憶,仔仔細細將今天的比賽過程在腦海里重現。

    “還有一個可能,就是他減重太多了,單純身體弱了。”周木蘭從她的角度考慮。

    “可能……是吧,我再想想。”江言快速思索著到底還有什么傷能引起平衡失調,難道真是自己多想了么?

    而此時此刻的金丞正往宿舍樓走,突然他想起來一件事,今晚孤君會更新!

    晚了晚了,按摩時睡了一覺完全忘了個一干二凈。金丞連忙點開手機,迫不及待去尋找孤君的主頁,點進去一瞧果然已經更新了。自己不僅沒搶到首評,連前1000評都沒搶到!

    更新內容非常簡單,只是一只桃子,連手都沒露。

    孤君:[今天手狀態不好,養護中。]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配上視覺沖擊,更有一番風味。金丞點開大圖,半青不熟的桃子被紅繩牢牢裹緊,看上去十分可憐。今天這種綁法非常簡單,只是拿紅繩繞著桃子轉了兩圈,最后像是打禮物蝴蝶結那樣,栓了一個紅色小蝴蝶。

    [孤君今天好溫柔啊。]

    [是啊,能感覺到孤君今天心情不錯。以前的綁法透著一股瘋狂,能感受到窒息般的破壞力。]

    [今天的小桃子好幸福,紅紅的,像被打熟了的pp……]

    才不是呢!你們這幫不懂他的人!金丞保存了原圖,心里沾沾自喜大聲暗叫。孤君確實會在作品里表達個人情緒,但今天的作品絕對不是他“溫柔以待”,而是“風暴前的寧靜”。

    于是他點開了私信:[老師的“救風塵”計劃怎么樣了?為什么不高興?]

    孤君很快回復:[你怎么看出我不高興?]

    [因為桃子的底部凹陷處,有一個非常明顯的凹痕!上次您只是弄了一個淺淺的掐痕,這回已經留下明顯指印了!]

    回答完畢之后金丞再次沾沾自喜,仿佛看到了一個自詡克制的男人逐漸走向了失控。他開始破壞承載物了,上一次的凹痕小心翼翼,這一次明藏暗秀。他正在經歷矛盾和反復,想要將小桃子占為己有又掙扎。

    他在桃子上留下的個人印記越多,就越控制不住。

    下次呢?下次他會怎么表達個人心情?他什么時候打算正式吃桃?金丞都快要走到宿舍樓門口了,孤君的回復才來。

    孤君:[“救風塵”可能失敗了。]

    孤君:[你有企鵝號么?加你,細聊。]

    孤君:[紅包。]

    第38章 罵人別罵臉

    金丞很快就加了孤君的企鵝號。

    不止是因為孤君是他的夢中情手, 還因為孤君給他發了個幾百塊的紅包。

    給錢就是大爺,哪怕孤君今天晚上徹夜難眠,因為救風塵而流落風塵了, 他金丞金牌調解員也能給他哄好!

    孤君的企鵝號頭像非常簡單,就是一個白色的背景加上一段紅繩, 像白雪里的一條艷紅小蛇可以鉆入人體,引人無限遐想。金丞的頭像就更簡單了, 是一只藍色的貓。

    哈哈,機器貓, 正在吃銅鑼燒。

    孤君:[你好。]

    天下隨我日:[老師您好。]

    孤君:[不用這么正式, 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可以。]

    天下隨我日:[不了不了, 還是禮貌一些更好, 畢竟您是我的夢中情手。請問我是叫您“老師”還是“先生”呢?]

    孤君:[都可以。]

    天下隨我日:[那我就隨意了。老師您為什么要加我的企鵝號呢?是為了找個人培養友誼的巨輪嗎?]

    金丞就坐在宿舍樓下的橫椅上,旁邊是一臺全新的飲料販賣機。他想掃一瓶運動飲料補充今天流失的汗水,可是在5塊和1塊當中還是選擇了1塊錢的礦泉水。

    孤君:[因為我覺得你懂我。]

    孤君:[紅包。]

    金丞立馬就收下了紅包, 早知道孤君今天請客剛才就痛快地點飲料了。什么懂不懂的,孤君這狀態明顯就是要追人,但還沒追上, 想著找個狗頭軍師一起聊聊。

    天下隨我日:[沒錯沒錯, 我也覺得我特別懂您, 所以您有什么話可以直接說,我一定保密, 絕對不把您私聯粉絲的事情說出去。]

    孤君:[我這不算是私聯, 我又沒圖你什么。]

    是是是, 你不圖。金丞很想笑,敢情孤君還是這么個靦腆男人呢。

    孤君:[對于“救風塵”,我認為自己有一定的誤解, 有時候我也看不懂那個人,有時候又覺得很沒必要。那個人的人品,不是很好。]

    金丞忍著笑,人品不好你都能愛上,說明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啊,什么鍋配什么蓋。

    孤君:[所以我該怎么做?]

    孤君:[紅包。]

    金丞收斂笑容,來活了。

    天下隨我日:[老師,難道您就沒想過欲擒故縱這一招嗎?這可是百試百靈的一招,不管是男女關系還是男男關系都有著事半功倍的效果。有的時候你不能太上趕子,讓那個人察覺到你想要“救風塵”你就沒戲了。]

    孤君:[你很懂,你繼續。]

    天下隨我日:[那個人找你的時候,你不要事事都有回應,10次里有5次不搭,剩下的次數隨意發揮。要若即若離,爭取讓那個人開始琢磨你,讓那個人沒有安全感才行!]

    孤君:[可是……]

    天下隨我日:[我懂你,沒有可是。一般用不好若即若離這一招的人都是更在乎的那一方,你怕把對方給作沒了作跑了,你更放不下,你就沒有主動權。老師,您要這樣想,能讓你輕易作沒了作跑了的都不是良人,那本來就不該是你的。]

    孤君:[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天下隨我日:[要相信自己的魅力,老師,多多展示您優秀的一面。我相信您,任何“風塵”在您的面前都會自慚形穢,敗下陣來,最后回頭是岸。]

    孤君:[懂了,謝謝你的安慰和指點,晚安。]

    孤君:[紅包。]

    再次收下紅包,金丞心里暖暖的,果然錢動人心。他把錢存進卡里,看著短信提示里即將突破100萬的數字,那顆搖搖欲墜的心就越來越踏實,有一種落袋為安的幸福。他用孤君給的紅包錢買了兩瓶飲料,回到401的時候祝白白剛剛洗完澡,而江言已經上了床。

    金丞摸了一把祝白白的腦袋。

    “你干嘛!”祝白白像被踩了尾巴,一下子蹦得老高,“你不要隨隨便便……”

    “摸一下嘛。”金丞就喜歡逗花詠夏的徒弟,花家的人總是這么文縐縐的,渾身上下都是他們的雷點。他真搞不懂花詠夏怎么教徒弟,不管是祝白白還是陶家姐妹花,一水兒的好學生,連個調皮搗蛋的趨勢都沒有。

    跟這些人在一起該多郁悶啊,本身訓練就苦,人必須要學會給自己找點樂子。

    于是他看向“樂子”,小跳著到江言的床前,拉開了那一層神秘的床簾:“隊長……”

    “別叫我隊長。”江言背向著他。

    “可是你就是隊長嘛。”金丞觀察著他的背肌,心房莫名地抖動了一下。

    林黛玉倒拔垂楊柳,大概就是這樣的身材。他皮膚很白,肯定是各種名貴護膚品養出來的底子,身上的藥香混合護膚品的香氣爭先恐后往金丞的鼻子里鉆,占據了周圍全部的氧氣。可這還不是死氣的白肉,白皙之下是鮮活的、剛勁的骨血,肉眼可見的隱藏力量。

    肌肉線條有獨特的紋路,在肩胛骨上精美刻畫出完美的身軀。越是按住不動,越是能看出克制炙熱,伴隨著江言的呼吸節奏,每一塊肌肉都體現出4個大字——恰到好處。

    這就是金丞最喜歡的身材!

    “咳咳……”金丞揉了揉鼻子,鼻粘膜仿佛有點疼,“我是來道歉的,別生我的氣了,好嗎?”

    江言不僅不說話,也不打算轉過來,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冷淡態度。

    “我給你買飲料了,我自己花錢買的。”金丞把飲料往他的床上放,好奇怪,怎么江言今天這么難哄?

    “不要,你給別人吧。”江言仍舊背向著他。

    “你要吧,這是我自己花錢買的,我自己的錢。”金丞墊著腳尖往上夠,像個掛在高處的貓,饞屋頂上的香噴噴貓糧,“人家都說‘錢在哪兒心在哪兒’,以后我天天請你喝飲料。你瞧,白白就沒有這個待遇。”

    剛剛換好睡褲的祝白白氣得一腦門子的火,要不是打不過金丞,他一定要把金丞打成旱地拔蔥。關我什么事?你把我大師兄惹生氣了就好好哄!

    “用不著。”江言還是那個姿勢,像冰雕。

    “用不著?用不著也得用!”金丞一腳踩上床梯,跪上床鋪。一把將江言翻過來,塞好飲料。再利索地跳下去,完全不給人家拒絕的權利。呵呵,你和誰玩兒哪門子的冷淡?老子不吃你這一套!

    等到洗完澡,金丞爬上自己的床,他偷摸瞧了一眼江言,那鬼東西是不是已經睡覺了?

    躺下之前金丞拿起手機,準備問問孤君的狀況。

    天下隨我日:[老師,您欲擒故縱了嗎?]

    孤君:[嗯。]

    天下隨我日:[好興奮!那您成功了嗎?]

    孤君:[失敗了,在總結經驗。]

    啊?居然失敗了?金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天下隨我日:[您不是“救風塵”嗎?為什么失敗了?]

    孤君:[“風塵”太頂了。]

    好家伙,敢情孤君老師看上的人還是一個火爆脾氣呢。不過啊,這世界上所有的愛情故事都源自于一個因果循環,什么樣的人就找什么樣的罪受,別人插手不了。

    第二天一早,金丞就收到了群內通知,自己的名字出現在這次昆明集訓的名單里。跆拳道男生一隊的人數不多,他、祝白白、江言、于夏陽、游俊宇、朱飆,一隊就他們6個人,女生那邊也是6個,師姐們自然不用說,但花家的那兩位也在名單里。

    集訓是學校統一活動,由學校負責培訓費用和食宿,可是身上不能沒錢,還需要帶好一個月的生活用品和訓練裝備。跆拳道屬于比較簡易的項目,人的身體就是他們的比賽工具,但總不能只帶一套隊服和一雙鞋。

    已經快11月份了,短袖短褲隊服要換下,穿上秋冬款。昆明那邊雖然不會太冷,可還是要多帶幾套。

    金丞抽了個空,打算臨走之前先去看看媽媽,再回家一趟。臨離開401之前他的目光在江言的書桌上掃了一圈,一股子沖動陡然升起。

    江言那塊“不勝而勝”的金牌就在書架上。

    只是一塊校聯賽的金牌,含金量肯定比不上江言的大滿貫,所以他也沒有好好收藏。金丞花了半分鐘猶豫,又花了幾秒鐘行動,等到他再次離開宿舍時兜里已經有了兩塊牌子。

    療養院的病房里永遠有鮮花,今天又是大哥金啟明的花。

    金丞走進房間時媽媽在睡覺,床頭放著一個好大的藍色機器貓玩偶。他把兩塊金牌從兜里拿出來,用消毒紙巾擦干凈,然后鄭重其事地掛在床頭。

    “小金子又來看媽媽啦?”背后響起腳步聲。

    金丞和這里的護士姐姐都熟了,而且每個姐姐他都送過小禮物。“嗯,媽媽睡著了。”

    “今天她情緒不錯,上午還下樓散步了一會兒,她不怎么喜歡曬太陽,夏天不愿意下樓,現在不熱了她就愿意出去了。”護士姐姐進屋給花瓶換水,“你大哥可真是個善良的人,這些鮮花幾天就敗了,他每3天就送一回,一送就送了好幾年。”

    “是啊,我大哥是世界上最負責任、最有擔當的男人。”金丞對大哥的評價一向很高,“姐姐,我這回要走一個月,這一個月我都來不了了。”

    “啊?”護士很意外,也就是軍訓那個月金丞沒來,其余的時候他總是來。

    “我要去集訓了,去國家隊的訓練營,在昆明。”金丞掩飾不住開心,“對了,我這次又帶了兩塊金牌來,已經掛在床頭了。媽媽她要是犯糊涂,你們就讓她數一數金牌,數牌子的時候她會很聽話。你們千萬別兇她,她不是故意發脾氣。”

    “我們從來不兇她,她已經是這里最乖的人了。”護士看向那兩枚金牌,發自內心地說,“放心吧,你去集訓你的,將來上奧運會給我們看看,我們也算是臉上有光啊。”

    “嗯。”金丞被夸得很不好意思,多陪了媽媽一會兒這才離開。他也不知道劉曼妙的這個刻板行為是怎么養成的,自己的金牌成為了她的寄托,越多就越好。她會來來回回地數,像一條神經癲狂的巨龍守著金色的寶藏,如數家珍,誰都不能亂碰。

    而且她還能記得每一塊金牌代表了哪一場比賽,還能記得那一場比賽的視頻。這種現象連醫生都解釋不了。

    自己想方設法進學生會,也不過是想給冷門項目跆拳道多爭取幾場比賽,多拿幾塊牌子。雖然現在沒進去,但誤打誤撞,結果還是不錯。

    等到他離開療養院,金丞又回了一趟那個家。金昭不在家,他在家里晃蕩得如魚得水,到處溜達。溜達餓了他就去廚房找吃的,專門去翻金啟星的私人小冰箱。冰箱里永遠塞滿了好吃的,而且還有一些是專門留給自己。

    金啟星要上學,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回來,但是總能讓食物代替他來打個招呼。

    金丞最近瘦,所以拿起一塊堿水面包就啃,正喝水時三媽走了進來,踩著羊毛拖鞋,打著哈欠像是剛剛睡醒。

    “回來了啊。”羅嫣并不奇怪,金丞每次回家都神出鬼沒,每次都會進廚房翻一翻。

    “嗯,回來拿衣服。”金丞指了下旁邊的行李箱,“學校要去高原集訓,我跟著一起去。”

    “去那地方干嘛?缺氧不難受啊?要不要帶點兒藥?”羅嫣拿出一瓶果汁,絲綢睡衣裹著她的身體像一個精致的景泰藍花瓶,“錢夠嗎?”

    “夠,上回三弟給了我一個紅包。”金丞對三媽倒是什么都說。羅嫣笑得花枝亂顫,還捂住了肚子:“我說他那段時間怎么扣扣索索的,我讓他給我買個護手霜他都不樂意,原來是給你省錢呢。”

    “他總偷偷摸摸給我錢,三媽你可要看好他。”金丞也跟著笑,笑著笑著忽然停了下來,很認真地問羅嫣,“三媽,你愛我爸嗎?”

    “你覺得呢?”羅嫣反而反問。

    “我覺得不是那么愛。”金丞點了點頭,“不那么愛就太好了,你可要多多圖他的錢啊,千萬別圖他的感情。我媽就沒你這么聰明,我媽傻。”

    羅嫣稍稍地點了下腦袋,對這個在家里嚴重邊緣化的二兒子她也有很多搞不懂的地方,不懂金昭為什么不愛這個兒子,為什么叫他“小賤貨”,為什么改了名字,明明那么優秀那么好。“你放心,我比較愛錢。但是……”

    金丞轉身要走,停下來等著她說。

    “但是你媽媽不傻,她只是遇上了愛情,太單純。她只是沒碰上好人。我不比她聰明多少,我沒有遇上愛情的運氣。”羅嫣走過來拍了下金丞的后腦勺,“誒呀,我兒子那點兒零花錢全給你了。”

    這番話金丞一直沒搞明白,他不解母親的愛情,更不解為什么羅嫣會解。但接下來他也沒有時間去多想,經過幾天的調整,首體大的集訓隊伍就像一隊生猛的小野獸放進了北京首都機場,坐上了去昆明長水國際機場的飛機。

    這是金丞第一次隨行去高原,在飛機上就一個勁兒地拍視頻。

    田徑隊和游泳隊自然不必多說,這都是高原訓練基地的熟客,跆拳道能去大概率是蹭了個運氣,但這一點點運氣已經讓冷門項目選手高興萬分。下了飛機之后所有人在機場外的大巴停車場集合,金丞站在一隊的隊伍里,手上什么都沒拿。

    全讓朱飆幫忙拿著了。有個壯勞力就是好啊。

    剛下飛機,隊員們還沒有出現嚴重的高原反應,每個人都很興奮。金丞只覺得這邊的天特別藍,好似和周圍的景致不是一個圖層,有特定的色彩吸取。周圍還有一些拍照的游客,或者本地人,大家都不知道這是哪隊來了,但是一看就是集訓來的。

    田徑隊那邊的總教練正在清點人數,游泳隊那邊已經點完了,周英華剛剛拿出花名冊,只聽耳邊響起一個洪亮威懾的男低音,像一門大炮落在腳邊。

    “隊伍也太懶散了吧?干嘛呢!”

    嗯?金丞打了個激烈,抬頭一瞧,哇,跆拳道國家隊教練許明?

    “你怎么來了?”周英華遇上老相識。

    “來接你們,結果你們這隊形都沒拉好。”許明上來就動真格,掃了一眼跆拳道12個孩子的鞋,“連長跑鞋都沒還上?”

    “你不會是讓他們跑回去吧?”周英華就知道他要用這一招。

    “沒錯,所有隊員原地換長跑鞋,長跑拉練現在開始!”許明可不慣著他們,“把所有的行李箱打開,沒必要的東西一縷不許帶進去!”

    不會吧?上來就這么魔鬼?好刺激!金丞跟著大家蹲下開行李箱,他倒是不怕檢查,因為他沒有“沒必要”的東西,全部都是衣服、防護用品、鞋襪那些。外加一瓶13合1,全部搞定。可是江言就沒那么好辦了,隨身小行李箱一打開,許明那眉頭就跟要夾死蚊子一樣皺起來。

    “這都是什么?”許明指著問。

    江言看了一眼:“擦臉油。”

    “你幾張臉?用得著這么多?擦得跟白面小生似的好看嗎?”許明就看不得這種,“你……”

    “許教練,您要罵就罵他的人好了,不要罵他的臉。”金丞突兀地插了一嘴,聲音在一片換鞋聲中若隱若現,“不要罵他的臉啊……”

    第39章 美色誤事

    左右兩邊傳來了笑聲。

    笑聲壓得很低, 大多數都是田徑隊那邊在笑。田徑隊總教練黃俊一個勁兒吹哨,勉強壓制住笑聲,游泳隊那邊動作更快, 已經開始做熱身運動。

    只有跆拳道這邊,大家還在拆行李箱。

    許明那張飽經風霜的黑臉一瞬間更黑了, 闊步走了兩步:“你叫什么?”

    金丞立即立正站好:“報告教練,我叫金丞, 今年大一,跆拳道專業。”

    “金丞?”許明一陣思索, 這名字好像聽過, “打過什么比賽?”

    “市面上的我都打過, 有輸有贏。”金丞老實地回答。

    許明呵呵一笑:“怪不得覺得你名字耳熟, 原來是黃青不接的小屁孩兒!你以為自己很能耐?”

    完蛋,許明這是已經開始給金丞“上眼藥”了。周英華心知肚明,可是作為金丞的主教練他也不愿意插手, 他要考驗金丞能否在許明的高壓政策下撐過這一個月。有的時候“痛苦”就意味著“改變”。

    面對許明很是明顯的“刁難”,金丞已經能預見接下來的訓練生活會有多么魔鬼。“也不是很有能耐……”

    “那你為什么要替別人說話?”許明和他對視,看到的不僅是中國跆拳道事業里面的新鮮血液, 還是那么一滴不服管教的血液。

    “因為……有些人……需要擦臉油。”金丞只能這樣說。說話時他用余光瞄著江言, 你倒是說句話啊。

    江言剛要開口, 許明馬上指了他一下:“你也閉嘴,別以為大滿貫是什么牛逼上天的壯舉。誰沒有大滿貫?這仨字只代表你們的曾經, 不代表你們的未來。只要來了滇池訓練基地, 你們的教練都得聽我管。”

    “咱倆可是平級。”周英華哭笑不得。

    “我拿到的訓練批文可沒這么寫。”許明大手一揮, 他作風向來勇猛剛烈,有摧枯拉朽、勢如破竹之態,“所有人換好長跑鞋, 跟隨田徑隊慢跑回基地。”

    “那孩子們的行李怎么辦?”隨行的助教王逸一直不敢搭話,說話都沒什么底氣。

    “行李搬上大巴車,每個人只允許帶一個行李箱,沒必要的生活用品……什么擦臉油防曬霜,別讓我再看見!”許明說完來了個原地轉身,“金丞,森*晚*整*金丞是吧?”

    金丞咽了咽唾液,有些小小的緊張。

    “你既然那么向著他,他那箱擦臉油換成背包,別人空手慢跑,你負重慢跑,你要是跑不動就給它扔了,你要是能跑得動帶進基地,咱們再看著辦。”許明往后倒退一步,從教練標配沖鋒衣的拉鎖里拽出教練標配小哨子,響響亮亮地吹了一聲長的。

    什么?別人空手,我負重?我?金丞立即看向江言:“你要不自己背吧,我背不動。”

    江言這幾分鐘里已經天人交戰,他早就知道許明這個人,以前在比賽當中還見過面,打過招呼。這次昆明集訓居然能把這號人請來,這已經不是學校下血本,而是滇池已經臥虎藏龍,不知道還有什么隊在這邊。

    但是許明帶隊比賽的時候可沒“以貌取人”過。

    “喂,你聽見我說話了嗎?”金丞碰了碰他的肩膀,就我這小身板兒,說出大天去也背不動您的美妝柜臺啊。

    “嗯,聽見了。”江言低頭看了看全部家當,再看向金丞,“幫我背。”

    “你還真不客氣啊,為什么我要幫你?”金丞好想打他,你的性格實在有些缺陷,但是你的臉又很好地彌補了這一點,你究竟是什么人?

    江言已經開始換包了,隨身運動包里的東西放地上,小箱子里的瓶瓶罐罐和片片面膜往包里放:“因為你剛才也說了,罵人別罵臉。如果我這張臉再保不住,以后你豈不是虧大發了?你想看都沒得看了。”

    “不是,你為什么默認我喜歡看你的臉?”金丞感覺自己上了套。

    “幫我。”江言抬起頭和他對視。

    金丞凝視著他的臉,咬了咬牙:“一半兒!”

    最后在金丞的討價還價下江言只裝了一半兒,特別沉重的大瓶大罐留在箱子里,高精尖的那些美容產品放進隨身包。此時此刻所有的運動員已經整裝待發,每個人都換好了長跑鞋。

    來這里訓練主要就是攻克有氧,所以大家心知肚明一定會有長時間的拉練,學校也特意叮囑過一定要帶好長跑鞋。游泳隊和跆拳道隊每個人都帶了一雙,田徑隊那邊更是加倍,他們的箱子一打開,鞋比衣服多。

    這和每個人的項目息息相關,跆拳道挨打多,田徑隊廢鞋,一個月就能跑廢兩三雙,游泳隊廢泳褲,一條競技泳褲穿五六次。

    大家都做好了來這邊吃苦的準備,可誰也沒料到一下飛機就上難度。行李坐車先運回去,人在路上跑,大部分人輕裝上陣,唯有金丞背著江言的命根子。

    有病,真有病,他那張臉到底多值錢?用得上這么多?金丞呼哧呼哧地跑著,稍不留神就被騎著小電驢的許明超過去。

    “不許偷懶,偷懶就是犯罪。”許明倒是享福了,其他的教練都發了自行車,一路騎行,只有他來了輛小電動,手里還拿著一個大喇叭,“除田徑隊外,其余隊伍只需從機場跑到昆明站,全長20公里。”

    “多少?”金丞像個收破爛兒的,跑起來背包叮叮咣咣響。

    “你少說話,省著點兒力氣吧,你的包要是出了事,我的臉就沒了。”江言在他旁邊保駕護航。

    “你還有臉說話?要不是為了你我至于嗎?”金丞擦了擦額頭。現在還不到1公里,可是他的額頭率先濕了一層,比隊伍里其他人都累得快,冒汗多。

    江言抿了下嘴唇,小聲地說:“那誰讓你為了我的姿色敢和許明頂嘴的?”

    “我……我真是昏了頭了,江言,你以后最好天天服美役,把你這張臉給我收拾好了!但凡丑一丁點兒我就扇你嘴巴子。”金丞騰出左腿踹他一腳,想著出出氣就完事兒了。沒想到身邊筆直的人影直接倒進了綠化帶,成為了路上的一道丟人風景線。

    “誒呦。”江言倒在草坪上,“你踹我干什么?”

    跆拳道這隊停下來,大家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倒地不起的江言,和罪魁禍首金丞。

    金丞叉著腰換氣,一只手指著他:“你別跟我裝柔弱,你給我起來!”

    “那你拉我。”江言伸出手。

    “我殺了你!”金丞一把將人拉起來,實在丟不起這個人。

    “那也是你先推我,我本來身體底子就不好,咳咳。”江言又跟著他一起跑起來,因為是慢跑,他們的體能遠遠不到極點。老實說,就這個配速讓一群健將級、一級運動員慢跑實在是大放水,許明到底還是松了一手,怕他們還不適應高原。

    “是,我看出你身體底子不好了,我就不該心軟。”金丞邊跑邊罵再次化身純恨戰士,自己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能遇上江言。江言他就是一個高攻低防的典型,就和他比賽風格一樣,攻擊力很高,但是防御差一些。這種人上了場一定要盯死,咬死了往下壓,往前打,千萬不能讓他的腿抬起來。

    為了不挨打,所以拼命打,就是江言這孫子。

    現在這孫子神在在的、滿臉春風的,金丞變成大冤種,不僅要背著行李還要做好表情管,看到周圍的人拿起手機,他那齜牙咧嘴的酸澀表情全部收好,通通變成帥氣微笑,仿佛一口氣能直接跑到滇池訓練基地。

    “哇,又有運動員來了!”

    “這是哪支隊伍啊,沒見過。”

    “肯定不是籃球,籃球剛走,而且籃球沒他們這么矮。”

    金丞對著鏡頭比了個V字手,等到跑過了人群才重新戴上痛苦面具。“怎么……這么多人啊?”

    “這邊的居民早就習慣集訓隊了,他們看見就會拍一下。”江言像個冰坨子,到現在都沒開始流汗。滇池這邊是出了名的訓練大本營,如果說東三省冬訓基地是體育生的搖籃,那么這邊就是金牌孵化地。所以附近的居民也好,游客也好,出門碰上集訓隊的幾率非常高。

    “你這包里……都裝的什么啊?你有病吧,帶這么多……”金丞看了一眼周英華和王逸,那倆人騎車都騎得滿頭大汗,背心后面都濕了一大片。作為教練他們不能只跟著騎,要來來回回、前前后后地跑,折返騎下來一點都不輕松。

    唯一輕松的還是許明,他那小電驢上還插著一面藍色的小旗子!

    “還剩下10公里!還剩下10公里呢!注意配速,注意呼吸!”許明舉起了大喇叭,“黃俊,田徑隊提速!”

    田徑隊總教練黃俊往后瞅了一眼,然后朝著隊伍的最前端喊:“祝杰!出來領跑!別給我丟人!上速度!”

    祝杰?這名字很是熟悉啊,自己在哪里聽過?金丞往前看了看,只見隊伍里沖出去一個全身黑的圓寸男生,毫不客氣地跑到了田徑隊的最前端。剛剛的10公里對他而言大概率就是一個熱身,現在熱身完畢,他直接給田徑隊掛了個高檔。

    還好,還好,跆拳道不掛擋,跆拳道慢慢跑。金丞看著田徑隊越跑越遠,跟在游泳隊后頭慢慢倒氣。

    “你在看什么?”江言突然開口說話,還把一只手搭在了金丞的肩膀上。

    “我靠你嚇死我了。”金丞被他毫無前搖的動作嚇一激靈,“那個祝杰你認識嗎?”

    “不熟,他是學校田徑隊的人,今年大四,主項目是中長跑,偶爾也接力。”江言往前看了看,又拐著彎兒地問,“怎么了?”

    “我覺得他有點眼熟,我可能在哪里見過他。”金丞回憶。

    “呵,你這想要搭訕的口吻和借口真老套。你不會想轉專業了吧?我跟你說,只要你一天是跆拳道的人,這一輩子你都要練跆拳道。少一分一秒都不是一輩子。”江言邊跑邊說。

    金丞直接飛了個白眼過去,我轉專業?隔行如隔山,就算讓我換我也換不了。跑著跑著,金丞發現整個隊伍分成了好幾個團隊,最前頭的肯定是中長跑和長跑那一幫,20公里的跑量并不能把他們怎么樣,其次就是游泳隊。游泳隊現在各方面拉有氧,在學校就經常看到他們跑圈。再往后就是跟著他們跑的跆拳道隊伍,不緊不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節奏。

    可是在跆拳道后頭,還有一個團隊,全部都是前頭跑不動的,在后頭吊車尾。

    “他們是什么人啊?”金丞回頭看。

    “田徑隊的,你別忘了,田徑隊除了跑步還有跳,不是每個人都那么能跑。”江言回過頭看了看,怎么白洋也跑后頭晃悠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剛剛上高原的小年輕們終于跑到了昆明站,衣服已經能擰出水來。他們的行李都到基地了,可人還在路上。

    金丞終于把江言的包背到位了,現在讓他再多走一步都沒力氣。昆明站風景優美,游客眾多,這里已經停好了大巴車,等待他們抵達,基地的工作人員開始分發運動飲料,讓運動員補充電解質。這時候就不能只喝礦泉水了,必須人為補充鹽分糖分,不然很容易水中毒。

    車上已經開好空調,溫度調節到舒適的26度。剛下飛機時整隊人雄赳赳氣昂昂,像是一群漂漂亮亮的小孔雀,透著精氣神,現在別說開屏,孔雀變成了走地雞,飛都不想飛。金丞坐上車,兩瓶飲料喝光光,只聽車下許明又一聲哨響,他下意識地想立個正。

    “除跑步項目之外全部上車,回基地。跑步項目休息一刻鐘,最后18公里拉練。”

    好家伙,他們真要跑回去啊?金丞看向窗外,一眼就看到了祝杰。

    祝杰和一個男生正說話,給他指了指大巴車,顯然是催他上車。那男生搖搖頭,像是想跟著他一起跑,結果又被祝杰給推上車了。

    真能跑……金丞拉上窗簾,進入了閉目養神階段。但他又不舍得真閉上,時不時睜開雙眼看看風景,雖然拉練累人,可他還是深深地愛上了這里。

    坐車回去相當舒服,等到車子開到滇池訓練基地時每個人都拿出手機拍照,記錄這一刻。下車后,金丞仿佛吃了一個充電寶,真想一天之內就把訓練基地逛完。

    “你的包自己拿吧,我拿不動了。”他把背包放在了馬路牙上,還沒等江言彎腰,一陣不自然的喧鬧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你對得起我嗎?你對得起我嗎?”

    一個女生和一個男生撕扯成一團,不少勸架的人圍在左右,愣是不敢伸手。金丞簡單地看了一眼,大概率猜出是什么事了,那些男生都穿著足球隊的隊服呢。

    足球隊的人……真不是金丞刻板印象,有些人不怎么老實。而且他們這個項目還錢多,認認真真打跆拳道一輩子估計都賺不了人家一年,錢多就更不老實。肯定是男生做了對不起女孩子的事,讓人追到了基地里來。

    活該!金丞在心里唾罵,剛唾罵渣男完畢,只見渣男撒丫子朝門口這邊跑,臉都要被抓花了。他不僅自己跑,還帶著身后的人一起,女生追著他,隊友也追著他,最后一群人稀里糊涂地沖到了剛剛站穩的金丞這邊。

    然后,那個被抓花了的足球隊男生大概是嫌地上的背包擋路,提起腿就是一腳,把包當足球踢。

    噗通!

    水花四濺,剛剛被金丞放下的背包在空中化作一抹弧線,掉進了訓練基地門口的水塘里。

    第40章 你背我

    嗖地一下。

    背包化作流星雨, 在他們面前消失不見。

    金丞的怒氣還沒來得及往上冒,腦袋里只有一個想法:老子辛辛苦苦背回來的,江言的命根子, 讓人踢了?

    你踢了江言的命根子?

    你他爹的敢踢?

    我殺死你!

    金丞猛躍出去,就仿佛此時此刻被男足渣男傷透的不是那個女孩子而是他。20公里啊, 20公里,少一個腳步一個呼吸就湊不齊20公里。他吭哧吭哧玩兒命一樣跑, 就為了江言那張臉能在接下來的1個月里保持美貌,結果讓那個踢足球的破玩意兒給毀了!

    你在場上踢球的時候有這么勇猛嗎?你越位了!你剛才犯罪了你知道嗎!

    金丞什么都顧不上了抬腿就是猛追, 一定要抓著這孫子, 把他那張花臉壓在水塘里吐泡泡, 逼著他給撈上來!江言那張臉但凡有點損失你賠得起嗎?你足球俱樂部一年的流水賠得起嗎?

    不知不覺間越跑越快, 速度超越了男足女朋友也超越了男足隊友,金丞一把薅住那王八蛋的后領子將人往后拽。那男生雖然是足球隊,但也禁不住冷不丁一薅, 原本他一條腿正懸空不落,另外一只腳自然也站不穩,最后結結實實被拽一個跟頭。

    “我操!”男足倒了。

    跆拳道順勢騎上, 金丞的兩只手左右開弓, 兩面全掄。但他還保留著一絲絲的智那就是不能打臉, 打臉容易打出命案,拳拳到肉但拳拳落在胸口。

    這可不是什么“小拳拳打你胸口”, 都聽出響兒來了。眼前氣得一片金星, 金丞懷疑自己天靈蓋上已經冒出黑煙。拳峰上的震動往上傳遞仍舊壓不住他的怨氣, 別說江言是鬼,他現在也要化身厲鬼!

    這時候,男足隊員和被辜負的女生終于追到面前, 可沒人敢過去勸。女生原本已經氣到極致,沒想到殺出來一個比自己更氣的,她仔細一聽,那男生也振振有詞擲地有聲。

    “你對得起我嗎?你對得起我嗎!”

    女生心里一震,說不出道不明復雜的心情,只不過又多了幾分同情和氣憤。這又是一個傷心的“姐妹”!原來渣男不僅劈腿女生,也劈腿了男生!兩邊通吃兩頭騙!

    跟著一起跑過來的男足兄弟們心情同樣復雜,這怎么看都更像被始亂終棄,難不成他們的兄弟真搞男的了?前男友和前女友一起抓奸,真不怪別人對他們足球圈有刻板印象!

    最后金丞還沒打爽就被教練拎起來,周英華還以為這小東西已經跑成小趴菜,沒想到蘊含力量無窮:“干嘛呢干嘛呢!起立!”

    金丞大汗淋漓,昆明這地方日照強烈,現在曬得他頭暈目眩。他還想揍人,可是周英華和王逸一起架住了他,渣男也被隊友們扶了起來,兩邊人面面相覷。

    “怎么回事!一上來就動手!”周英華雖然看著像罵金丞,可卻護犢子將人拉到身后。

    “他出軌!他騙我們感情!”還不等金丞開口,那女生指著罪魁禍首進行指認,“他欺騙我們感情!這種人就該打!”

    “什么?什么感情?”金丞一下停住。

    “啊?”旁邊一位男足兄弟反問,“既然不是感情糾紛,那你動什么手啊?”

    “誰和他感情糾紛了,我就算糾紛我也不找他,他哪點好看了?”金丞氣得七竅升煙,那男生的臉都花了他也看不清楚什么模樣,但好歹自己身邊還有一個江言呢。我放著那么大一個顏霸,我跑你們男足隊里找?我有病嗎?

    周英華算是聽出來了:“那就是誤會,誤會說清楚就沒事了,大家道個歉。”

    “道什么歉?您讓他下去給我撈上來!”金丞指著水塘。

    所有人看向水塘,這才回憶起方才好像是有一個書包掉下去了。而水塘邊上已經站著一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已經快要碎掉的江言。他目光悠遠,眼神里好似失去焦點只能輕輕地點著水面,一舉一動比蜻蜓點水還輕。

    一種平靜的悲痛感絕望感在他身上具象化,要不是有人攔住,金丞都怕他跟著一背包護膚品一起去了,跳水塘里。

    “我不管,您讓他們男足隊給我撈上來!”金丞扭臉對別人齜牙,耍厲害,“我跑了20公里背過來,從昆明機場到昆明站!周教練王助教,這件事你倆看著辦,他們不下水我不會饒了他們!”

    男足那邊本身就虧,這時候不說話了。

    金丞看了看江言的憂傷背影,體會到賈寶玉看著林黛玉葬花的無能為力以及心痛。“我不管,你們不撈我就報警,價值絕對超過5000塊了!”

    “行吧行吧,那誰……”周英華也不知道叫誰,“王逸,和他們男足教練打個電話,撈上來。”

    一刻鐘后,男足教練姍姍來遲,一聽又是隊員闖禍先踹了一腳。但他也不傻,聽說這邊有游泳運動員于是提出他們付錢讓游泳生撈一下,這下可給游泳總教練氣急了,文縐縐的一人整個紅溫。

    “呦,你們孩子是寶貝,我們的就沒人疼了?別說今天來的是一隊,是馬上要出國的一隊,就算是我們二隊來了也不下水。到時候有個頭疼腦熱水質感染,你們哪個負擔得起?”

    周英華也不吭聲,大家用沉默的輿論施壓,最后男足那幫小伙子沒轍只能下水。水塘不是很深,靠岸有坡度,從1米到1米2遞進,最深的地方也就是1米6多。可是這下頭都是淤泥,每個人走起來舉步維艱,表情格外痛苦。

    痛苦吧,都給我苦著。金丞這口氣才算是松半口,到江言背后戳戳他:“你別難受了,一會兒就給撈上來。”

    “撈上來?”江言微微垂下睫毛,有泫然淚下的前兆。

    “你這人……”金丞知道他愛美,“肯定能撈上來。而且就算你不用護膚品你也好看。你美死了!大美人!”

    “光好看有什么用?膚質都差了,紫外線會造成不可逆傷害。”江言有氣無力地說。

    金丞又哄:“你膚質差了也好看!”

    “撈著了撈著了!”伴隨著足球男的喧嘩,一個黑色雙肩背包被他們高高舉起,周圍的足球男生跟著鼓掌,場面陣仗不亞于獅子王辛巴高舉。這本該是一件好事,大家伙也能放心了,然而金丞卻冷不丁裂開,這事情估計沒完。

    整個背包被一層厚厚濕濕黏黏的黑色淤泥包裹。

    還往下滴答。

    還臭。

    任務完成,足球男將包放在他們腳邊,帶著兄弟一溜煙兒跑回去沖澡。金丞捏著鼻子,目光在可人兒和臟臟包當中徘徊:“其實……能用。”

    江言絕望地壓了一下藍痣。

    “而且不臟,洗干凈就不臟了。”金丞自己是不覺得有什么,但是江言一定受不了。這大少爺金貴得很,風吹草動他都扛不住。

    “臟了就是臟了,已經洗不干凈了。”江言其實也知道這應該不耽誤使用,可是他的潔癖強迫癥不允許他繼續用下去。它們已經不完美了。

    最后這一背包的護膚品還是被金丞拎了回去,在基地入口處的水龍頭下面猛沖。不知道是不是心作用,這樣一洗他也覺得不干凈,有些罐子的瓶蓋處進了淤泥,從里到外透著臭味。但總不能扔在這里,金丞又拎著它們到了體育室內館。

    室內館比他見過的任何一間場館都大,都能開演唱會了。

    羽毛球和排球正練著,絲毫不關注他們這幫新人。大家原地坐下,等跑步項目運動員最后那18公里跑回來,今天的訓練項目才算完美完成。各項目負責人紛紛到場,運動員們按照項目分出陣營,許明叼著哨子站在他們的最前頭,準備分宿舍。

    金丞時不時瞄一眼江言,好嘛,真心如死灰了。

    女生那邊分完就該男生,許明按照名單念:“于夏陽、祝白白、朱飆、游俊宇,你們4個在201。金丞和江言你們兩個和別的項目拼一下。”

    又是自己當拼多多,金丞接受命運安排,跟隨隊伍到體育館外面拿行李箱。行李箱被基地工作人員從大巴車搬下來,“沒必要”的那一部分暫時沒收,居然還有人帶游戲機過來。這下金丞也心如死灰,江言是一點都沒得用。

    宿舍樓比較遠,大家推著行李箱慢慢地走,有些人開始“上頭”了。

    包括金丞,高反現象開始敲他腦殼。頭疼、嘴唇干、喉嚨里干辣干辣,胸口還有些悶。運動員比普通人更容易高反,這也是他們上高原的第一道坎兒。

    宿舍樓很新,但是也能看出明顯的使用痕跡,畢竟這里是著名訓練基地。前方的宿舍樓就像一個怎么走都走不到的目的地,明明看著還有十幾步就到了,可是十幾步之后還有十幾步。

    走著走著,金丞發現江言掉隊了。

    “你怎么了?”金丞往后退兩步。

    “心死了。”江言有氣無力地回答。

    “這有什么的,你可以用我的,咱倆不分你我。”金丞心想他可真麻煩,但看在這張臉上,可以忍。

    “你的?還不如不用呢。”江言說著說著晃悠了一下,金丞連忙扶住:“怎么啦你?”

    “頭暈。”江言揉著太陽穴,“我覺得我走不動了。”

    金丞直覺不好,往后倒退一步:“你不會讓我背你吧?”

    江言脆弱地看過去:“背我。”

    幾分鐘后,祝白白推著3個人的行李箱,金丞走在他前頭,背著他那身嬌體弱的大師兄。江言臉色不怎么樣,側靠在金丞的肩膀上:“你太瘦了,背人硌得慌。你得吃胖一些,吃回68公斤。”

    “你閉嘴,我一會兒就把你掀下去。”金丞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要不是看在江言那張臉上,誰管他?

    “你掀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江言所應當地貼著金丞的后脖子,思考自己這張臉怎么度過接下來的30天。

    祝白白把大師兄和妖男金丞送到209宿舍門口,金丞放下江言靠著門歇了歇,眼前是一個4人間而且已經有人了。他不認識那兩個,不是同班生,肯定是學長。

    “怎么是你們?”江言原地滿血復活一樣走進去,“太巧了吧。”

    咦?江言認識?金丞從他們的身材特征推測,這兩位肯定是游泳隊。田徑隊的人肌肉線條和跆拳道類似,游泳隊就不一樣了。

    “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們跆拳道的大一新生,金丞。”江言甩出一副好人笑容,“金丞,這個是蕭行,主攻項目200米蝶泳。”

    “你好你好。”金丞和他握手,這胸真大。

    “你好。”蕭行的聲音很低,有一顆一看就非常適合套泳帽的圓寸腦袋。

    “這位是姚冬,主攻50米蝶泳和混泳接力蛙泳。”江言像專業教練一樣介紹。金丞又跟姚冬握手,游泳生普遍都白,像蕭行那樣白,但姚冬是小麥色皮膚,放在游泳隊里一定是最顯眼的一個。而且這兩個人的臉他都不陌生,在電視里見過的,現在他們大概率都在打積分,等待國家隊集訓從滿天星變成一團火。

    “你好。”姚冬點了點腦袋,耳垂上還墜著綠松石。

    “你好你好。”金丞也跟著點點頭,這是個漂亮的高嶺之花!

    介紹完畢之后大家開始鋪床,金丞聽他們聊天,原來江言去年大一的時候和游泳隊拼多多,他們當過一整年的室友怪不得親切。鋪好床,工作人員開始分發今晚的營養補充劑以及葡萄糖,集訓是苦力活,他們還要生熬高反。

    “對了,你們收到通知了嗎?”蕭行的動作特別麻利,一看就是從小習慣打一切的人,不僅在短時間內收拾了床鋪還把209擦了一遍,像個性張力爆棚的居家款機器人,“你們和國家隊一起。”

    “我們?”金丞好奇地湊近,“你們教練說的?”

    “嗯,我們教練和許明認識。”蕭行非常外向,“知道為什么這次跆拳道也跟著來了嗎?11月份跆拳道協會就要組建今年世界跆拳道錦標賽的國訓隊了,去北體大國家訓練基地培訓25天,然后直飛韓國首爾。”

    “你說真的?”金丞當然知道12月初這場比賽,沒想到許明是干這個來了,他要選人。

    “更細節的我就不知道了,你們可以問你們教練。”蕭行大大咧咧地擦了一把臉,“你挺瘦啊,能打嗎?”

    “能,我能。”金丞活動了一下手腕,又開始為自己的量級動腦筋了,難道真要升回去?

    就在金丞身后,江言小心翼翼拆開了金丞那一包營養補充劑,把自己那一包葡萄糖純粉撒了進去。等到他神不知鬼不覺完成這一切,桌角處,有一雙眼睛和他對視上了。

    不僅對視,它還晃了晃頭頂纖長的觸須。

    “蟑螂!”江言尖叫一聲退后三步,北方人見過的蟑螂都和芝麻粒一樣,受不了這生化危機,“殺蟲劑呢?殺蟲劑!”

    “我來!”只見金丞從已經打開的行李箱里掏出13合1,擰開瓶蓋就是一通開噴。液體灑過的地方變成了護城河,直接來了個例外有別,蟑螂不僅沒有爬過來還飛走了,一眨眼飛出209。

    走廊里響起了別人的尖叫聲。

    金丞蓋上瓶蓋,大功告成,扭過頭后只見江言臉色煞白。

    “不至于吧?”金丞以為他害怕了。

    “你這個,還能當殺蟲劑?”江言的嘴唇直抖,“你把這東西,往我的手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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