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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那大概是對在場每個人而言都極其漫長的兩秒鐘, 絕不止針對聞冬。

    看清房間內情景的瞬間,殷輝清晰感覺到頂在他后腦勺的槍口陡然施力,身后持槍的男人周身鋒利而凌厲的戾氣宛若實質, 殷輝兩條腿都根本控制不住在打顫,明明在溫度極其適宜的房間,他背后浮起的冷汗卻近乎將身上襯衣都浸濕了——

    有那么一個瞬間,殷輝是真的覺得自己就要命喪于此了, 他以為身后這位自稱季美人前男友的瘋子,是真的會對他開槍!

    但那確實只是一個瞬間,因為下一秒, 季凜就忽然毫無預兆般收了槍,他用槍托在殷輝肩膀上不輕不重一磕, 嗓音沉啞,冰冷吐出兩個字:“讓開!

    殷輝乍然在生死線上蹦跳了一個來回, 神智尚未回籠, 反應慢了半拍,肩膀就被季凜重重一撞, 整個人都被撞得向另一側歪去,強行為季凜讓出了通路。

    下意識伸手扶住了一旁的墻壁, 殷輝才不至于直接摔倒在地,然而他再一抬眼,就見季凜已經大步走向了聞冬和少年, 好似即將開啟殘忍殺戮的兇獸。

    關鍵時刻, 不知是出于心底那極其可憐的善心, 還是單純出于對未成年所獨有的兩分憐愛, 殷輝瘋狂朝少年遞眼色, 急急小聲喊他:“小一, 過來,快過來!”

    可平時對他百般畏懼卻也恭敬有加的少年這一次卻不知是怎么了,他就像根本沒有聽到殷輝的話一樣,甚至連頭都沒有向這邊偏一下,反而就如魔怔了一般,依然保持著半蹲半跪在地的姿勢一動不動,仰頭眼神直直落在聞冬臉上。

    殷輝急得要命,卻又不敢真的上前把少年拽走。

    “哥哥,”季凜剛剛走到近前,就聽少年開口叫了聞冬一聲,那語氣近乎稱得上執拗,“我說了我信的,真的信的,所以,哥哥你之前說的,還作數嗎?”

    季凜腳步頓住,他居高臨下般垂眸望向聞冬的發頂,思緒卻莫名飄忽——

    聞冬,他的小聞畫家,他的漂亮尤物,明明發絲那么柔軟,卻偏偏一身反骨,難以馴服。

    引人不斷深陷,破壞,征服。

    聞冬當然感覺到了如密絲般將自己緊緊纏繞的目光,但他卻故作未覺,垂頭望向少年的眼眸中平添兩分悲憫,因為他聽懂了少年沒有說出口的話——

    還作數嗎?說的能帶我出去,我信,我真的信,所以,是真的嗎?

    可出去了,就真的都會好嗎?

    片刻之后,聞冬微闔了下眸,他輕輕點了點頭,嗓音很輕,說出口的話卻又好似千斤重:“作數,都會好的,一定會好。”

    那語氣中的堅定不像單純許諾,倒像是同樣在告慰自己。

    略一停頓,聞冬抵在少年額頭的手緩緩抬起,像是要做出一個摸頭的動作,可他的手在半空中微懸一瞬,卻又不知出于什么樣的緣由,手掌最終還是沒有落在少年發頂,而是轉而回落回自己膝頭,隨手重新將浴袍衣襟掩好。

    即便此時處于這樣一種稱得上尷尬的身體狀況,可他神情卻依然淡定自若,不見絲毫難堪。

    “聽我的,”聞冬又開了口,依然是在對少年講話,近乎是溫柔勸道,“先出去,好不好?”

    在與案件相關的方面,聞冬對季凜確實完全信任,季凜雖然現在是以所謂他的前男友這個身份站在這里,但聞冬毫不懷疑,唐初以及一眾刑警們早已埋伏好,只等一個信號。

    不然聞冬是不會就這樣讓少年跟殷輝走的。

    少年又盯著聞冬看了兩秒鐘,半晌,他抿了抿唇,還是沒再出聲,終于點了下頭,站了起來向外走。

    聞冬偏過頭去,視線一直跟隨少年的背影到房間門口,目光才略微右移落在正長出口氣的殷輝身上,忽然開口,竟然還是彬彬有禮的:“對了殷校長,現在能把我的手機和衣服都還給我了嗎?”

    沒錯,聞冬和殷輝簽下的那份協議其實是堪稱嚴格的,除了要吃殷輝準備好的催-情-藥之外,還有在進入房間之前需要確保自己一-絲-不-掛,手機這種通訊設備自然是不被允許帶進去的,衣服也全部都要脫掉,在聞冬的要求下,殷輝才給了他一件新浴袍。

    當然,畫室也是聞冬要求的,少年沒再赤-身-裸-體還被鎖鏈銬著,反而穿上了T恤長褲自然也都是聞冬要求的。

    這都是符合協議的要求,顯然殷輝這個組織是非常完善的,不止提供「被輔導者」本身和場地,同樣還會盡可能滿足「輔導老師們」千奇百怪的癖好。

    有人喜歡鳥籠鎖銬的強制,自然也就會有人喜歡畫室少年的青春,在殷輝眼里聞冬就是后者,這類型的「輔導老師」也并不少見,因此殷輝并未起疑。

    “當…當然了!”殷輝原本都準備溜出房間了,又猝不及防被聞冬問到,他心里叫苦不迭,忙一疊聲應道:“我這就去給你拿,這就去拿!”

    話音未落,他已經像陣旋風一樣掠出了房間。

    少年又回頭看了聞冬一眼,聞冬回給他一個安撫的微笑,少年就又不自覺抿起了唇,忍不住偷偷瞥向站在聞冬身側即便一言不發,卻也根本無法令人忽視的季凜。

    不過季凜并沒有看他,準確來說,從進入這個房間之后,季凜的目光就直直落在聞冬身上再未偏移,好似只能看見聞冬一個人了一樣。

    不到兩分鐘,殷輝就去而復返,他見少年竟還在門口站著,立刻伸手把少年拽去了門外,之后將手中一個紙袋緩緩放在了地上,顫聲道:“你的東西都…都在這了,你自己過來拿行嗎?”

    很顯然,殷輝根本就不敢再靠近季凜。

    聞冬垂眸看了看地上的紙袋,好似十分好說話地一點頭,甚至還應了聲「麻煩了」,卻又在殷輝轉身離開房間的最后一秒,不緊不慢再次喊住了他:“殷校長,我的視頻還請你刪一下。”

    殷輝身形驟然一僵!

    視頻!

    季美人怎么會知道這個房間有監控?!

    殷輝猛然轉頭看過來,剎那間他好似意識到了隱約有哪里不對,可在目光觸及季凜的瞬間,殷輝整個人就又立刻失去了思考能力,慌不擇路應道:“刪…已經都刪干凈了!真的刪干凈了!你前男友他…他盯著我刪的,不信你問他!”

    “盯”這詞用的可太委婉了,那明明就是被用槍頂著后腦勺刪的!

    殷輝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瘋子,一想起來就無比后怕!

    見聞冬終于把目光轉向了季凜,殷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顫著腿慌張逃出了房間并大力關上了門。

    房間終于重歸昏暗而安靜。

    四目相對,聞冬清晰從季凜眸底看見了再也難以壓制的銳氣,宛若目露兇光的狼,在昏暗房間中眼眸亮得驚人,卻又蘊著無盡危險。

    說來實在奇怪,從聞冬吃下那催-情-藥之后,他的身體確實感到極度不適——頭腦發昏又懵重,渾身燥熱又亢奮,仿若全身的血液都在向兩腿間的位置激涌,但聞冬只覺得生理不適,卻沒有被激起絲毫能夠堪稱欲-望的情緒。

    然而這一刻,僅僅是與季凜這樣簡單的目光交匯,聞冬的心臟就忽然重重一顫,一股極其強烈的渴望剎那間就從心底升騰而起,又飛速通向四肢百骸,讓他情不自禁般伸出手,攥住了季凜的手腕。

    其實聞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他好像只是本能般想要靠近季凜,近一點,再近一點…

    好像這樣就能夠緩解他所有的不適與躁動,就能填補上他心底疏漏的黑洞。

    可季凜的襯衣袖口永遠扣得一絲不茍,任聞冬的指腹來回摩挲也依然隔著一層單薄的襯衣布料,無法真正觸及季凜的肌膚。

    這種仿若隔靴搔癢的感覺更令此時的聞冬心癢難耐,他往日總是清冷透亮的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層薄霧,含著不自知的迷惘與情-欲,受藥物作用影響,聞冬的面色及唇色也都不似往日那樣過分淺淡,反而染上了淡淡的紅暈,像極了開得正盛勾人采擷的紅玫瑰。

    此時那鮮紅唇瓣微微開合,唇縫間溢出一絲好似不滿的嬌哼。

    聞冬指尖撥轉季凜袖口處的紐扣,想要將它解開,可同樣在藥物作用下,他手指靈活度大大降低,與紐扣纏斗半晌卻依然沒有成功。

    下一秒,不等聞冬再繼續嘗試,他整個人就忽然被一股大力摜上了身后畫架。

    不過并沒有感到疼痛,相反,后腦勺以及腰背觸感溫熱——是季凜的掌心墊在了他身后。

    季凜傾壓過來,聞冬整個人都近乎被他籠罩了起來,像是入了一座無形的牢籠。

    “聞冬,”季凜終于開口,對聞冬講了兩人見面以來的第一句話,他嗓音沉啞得厲害,仿若困獸,“你是不是真覺得我是個紳士?”

    聞冬近乎停滯的大腦讓他完全難以分辨季凜講這句話的意圖,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答不出個所以然。

    可季凜好像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因為下一個瞬間,聞冬就感到耳尖驟然一痛,那疼痛感完全不亞于之前他親手將鎖環的尖鉤刺入自己的耳垂,痛得讓他神智都清醒了兩分。

    于是聞冬清醒意識到,此時耳尖的痛感,源于季凜正在咬他。

    鋒利尖齒輕而易舉刺破了耳朵尖薄薄的皮膚,聞冬清晰感覺到有點滴溫熱鮮血涌出,但根本不及向下流,就被季凜的舌尖悉數舔去。

    然而這樣還遠遠不夠,聞冬手中的畫筆不知何時被季凜抽了去,隔著一層薄薄的浴袍,筆尖精準無誤落在了聞冬腿間。

    來回摩挲。

    如過電一般的酥麻感瞬間襲卷全身,聞冬緊緊抿住了下唇,他下意識想要蜷起雙腿,可膝蓋卻被季凜按住,讓他難以再移動分毫。

    “聞冬,”季凜的筆尖不停,就像在用野獸的尾巴逗弄不聽話的獵物,語氣近乎稱得上惡劣,“你還記得答應過我的嗎?”

    答應過我,在做每一個可能以身涉險的決定之前,都能夠提前告知我,讓我與你同去,或者至少,給我足夠與你配合的時間。

    聞冬自然是記得的,這是他們之前跟蹤孫濤的晚上打了個賭,他賭輸了,季凜提出的條件。

    但很顯然,聞冬這次依然沒有做到。

    他既沒有提前告知季凜要季凜陪同,同時更沒有任何提前的預備讓季凜做更為充分的準備。

    他依然在最關鍵的時刻給季凜發出一條模棱兩可似是而非的語音,要季凜自己去甄別,判斷,再采取行動。

    他依然像個賭徒,為了達成目的不惜以自己作賭注,渾不在意自己的結果。

    聞冬理智上知道,答應了季凜卻沒有做到,他大抵是應當給季凜道歉的。

    可他骨頭里的倔強卻根本無法讓他為了這樣的緣由道歉——我沒有做到又怎樣?就算你今天沒有及時趕來,總歸最終可能受到傷害的也是我自己,與你又有何關系?

    于是道歉的話在聞冬嘴邊轉了個圈,就又被他原封不動吞回喉中。

    半晌,就著這樣一個被季凜完全壓制,甚至此時最敏感的地方都在被季凜惡意挑逗的姿勢,聞冬忽然仰起頭,張口咬住了季凜半掩在襯衣衣領下的凌厲喉結,舌尖微探,輕輕舔舐了一圈。

    “我的獵人,”聞冬唇瓣緩緩挑了起來,不答反問,語氣似惑人的海妖般循循善誘,“答應過你的沒能做到,你要懲罰我嗎?”

    作者有話說:

    小季你這不罰不是人!【bushi】

    第52章

    話音落下, 聞冬清晰感覺到季凜近在咫尺的呼吸一滯。

    片刻之后,季凜空著的那只手忽然抬起,指尖緩緩落在了聞冬單薄眼皮上, 輕緩摩挲。

    “懲罰?”季凜嗓音低到近乎呢喃,“怎么懲罰都可以?”

    季凜的指腹帶著一層薄繭,覆在眼皮上的觸感格外酥麻,聞冬下意識想躲, 卻又在另一種更為強烈的情緒驅動下生生忍住沒有后退,反而順從般閉上了眼睛,姿態近乎能夠稱之為虔誠。

    “怎么都可以, ”聞冬闔著眸,唇角挑得愈高, 向來清冷的聲線此時因藥物作用平添兩分嬌軟,好似裹著蜜糖的罌-粟, “可以鎖起來, 可以弄壞我,可以吃掉我, 我的獵人,真的不想試一試嗎?”

    圣人大抵都難以拒絕這般以勾引作邀請的聞冬, 又遑論是季凜這樣的瘋子。

    季凜沒有說話,卻以實際行動給出了最為直白的答案——

    他動作利落脫掉了身上的薄外套披在聞冬身上,將聞冬整個人包裹, 之后一手托在聞冬后背另一手抄過聞冬腿彎, 輕易將聞冬打橫抱了起來。

    聞冬微愣一瞬, 就配合抬手, 纖長手臂環住了季凜的脖頸。

    僅是這樣聞冬尤嫌不夠, 他在半清醒半迷蒙間薄唇微張, 隔著一層薄薄的襯衣布料輕輕在季凜的胸膛上打轉,津液立刻就將那單薄襯衣浸染得微濕,貼合于季凜肌膚上,被布料覆蓋的肌肉輪廓若隱若現。

    季凜的呼吸很沉,甚至極其罕見不太穩定,像是正苦苦忍耐克制的猛獸,可與之相反的是,他抱著聞冬的雙臂依然極穩,腳步也很穩,甚至走到房間門口的時候,季凜還不忘就著這樣一個高難度動作微微屈膝,一只手將地上的紙袋勾了起來提著。

    季凜好像就是這樣一個人,理性與野性在他身上總能夠完美融合。

    可也正因此,聞冬才愈發想要知道季凜完全失控的時候,會是怎樣一番模樣。

    離開房間,大廳中沒有再看到少年和殷輝的身影,大概是殷輝暫時帶著少年躲自己辦公室去了。

    遲疑一瞬,聞冬拖著幾乎停滯的思維,還是想關心一下正事。

    可他微微仰起頭望向季凜,就又被季凜過于凌厲的下頜角輪廓恍了下神。

    之后不等聞冬開口,季凜就像知道他想問什么一樣,微低下頭,壓低嗓音警告般道:“他跑不掉的,小聞先生現在最好還是憂心一下自己!

    聞冬失語,他當然聽懂了季凜這話的意思,但卻故作不知,挑釁般反問:“我自己有什么好憂心?”

    季凜垂眸看過來,卻沒有立刻回答,直到進了電梯,電梯門緩緩闔上,季凜唇角才微微勾了一下,這一笑竟清晰有別于他平日唇角總是掛著的溫和弧度,相反,含著兩分意味不明的味道,聽他淡聲道:“希望小聞先生等下不會哭出來!

    “是嗎?”聞冬窩在季凜懷里,這明明是個很嬌柔甚至弱勢的姿態,可他眉梢挑起來,回敬得毫不留情,“我還以為,季先生其實更想看我哭。”

    心底最真實的想法被聞冬直白拆穿,季凜眸光微動,神情中卻不見絲毫難堪,反而坦誠一笑,嗓音還是低啞的,語氣卻透著兩分病態的溫柔與渴求:“那么,我的美麗尤物,你會滿足我的惡劣妄念嗎?”

    聞冬將季凜的脖頸攀得愈緊,他揚起頭,唇瓣再次覆上了季凜的喉結,輕柔舔舐了一圈,嗓音在發顫,語氣卻又是不甘示弱的:“我的獵人,這取決于你的能耐,你說是嗎?”

    尾音剛落,電梯到達地下停車場,電梯門緩緩打開,季凜抱著聞冬抬步走了出去,左拐右拐,輕車熟路就找到了自己的車。

    不得不說季凜的記路能力是真的一流,堪比「活地圖」。

    車開鎖,季凜抬手拉開了后座車門,動作好似急躁力道卻依然溫柔地將聞冬平放在了后座座椅中。

    之后不等聞冬做出回應,季凜整個人就再次傾壓了下來。

    可他兩條有力手臂撐在聞冬頭的兩側,身體與聞冬之間保持了極其微小的距離,并沒有真正將自己的重量施加于聞冬。

    季凜的唇瓣再次覆上了聞冬的耳尖,尖齒再次將耳尖薄薄的皮膚刺破,可這一次卻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力道比先前輕了不少,比起啃咬倒更像是廝磨,平添兩分近乎溫情的曖昧味道。

    極其巧合地,聞冬今日的第二次特殊能力突然出現,于是剎那之間鼻尖便涌起了獨屬于季凜的,溫柔干凈的草木氣息,與他此時此刻侵略意味滿滿的眼神與動作形成了極致的反差。

    聞冬有一瞬恍神。

    好像是直至這一刻聞冬才恍然想起,其實遇到季凜之前,他并不喜歡,甚至有些許抗拒同其他人親密接觸。

    聞冬交過很多個男朋友,可與每一個男朋友之間,他們都止步于牽手擁抱,甚至沒有接過吻。

    因為聞冬總是難以感覺到心動,也因為他向來慣于在至高點上結束一段感情,就像總在玫瑰開得最盛時將它們丟掉一樣。

    當然,更因為他極其不喜歡,甚至厭惡欲-望的味道。

    可這好像就是個悖論,愛與欲本就是極難割裂開的,因此聞冬難以讓任何一段感情長久。

    可季凜不一樣。

    無論任何時候,無論處于什么樣的境地,聞冬都只能夠聞到季凜身上仿佛亙古不變的草木氣息,曠然而遼遠,輕易引他沉淪,深陷,甚至靈魂震顫,自心底升騰而起極其隱秘的渴望。

    季凜半啃咬半舔舐的廝磨已經自耳尖緩緩向下,掠過耳廓,耳垂,此時又在聞冬的修長脖頸處流連。

    聞冬敏銳感覺到,他的喉結,還有頸側脈搏清晰搏動的位置最受「關照」——那是所有動物最為脆弱最為致命的所在。

    密閉的車內空間極其安靜,靜到聞冬能夠清晰聽見自己同季凜契合在一拍的心跳,同季凜纏繞在一處的呼吸,像深陷未知深淵,無盡吸引卻也無盡危險。

    自己最為脆弱的脖頸就這樣毫不設防袒露于季凜面前,任由季凜施為堪稱放肆,可聞冬沒有感覺到絲毫恐懼,只是頸側泛起一陣陣細密酥麻的癢意過電般不斷向別處傳導。

    可季凜的目光明明一直是落在聞冬臉上的,卻在聞冬剛有動作的瞬間就好似敏銳察覺到了他屈膝的意圖,下一秒,季凜輕而易舉制止了聞冬的動作,甚至層層布料還若有若無起了摩擦。

    聞冬只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連帶骨頭沒有一處不是酥的,他心癢難耐,迫切渴望達成更為實質的進展,可季凜的所作所為卻偏偏與他的渴望背道而馳。

    半晌,聞冬實在難以忍受,他略微偏開頭躲避季凜不斷的廝磨,漂亮眼眸中蘊起了薄薄水汽,氣息紊亂毫無規律,薄唇微張,聲線近乎帶出顫音,第一次直呼了季凜的大名:“季凜,你能不能給我個痛快?”

    季凜動作終于暫時頓住。

    他垂眸盯著聞冬看了兩秒鐘,忽然嗓音沉啞問:“你剛叫我什么?”

    聞冬抬眸回視季凜,他原本是想表達不滿瞪季凜一眼的,可他此時眼角泛紅,眼眶中水波流轉,這一眼含嗔帶癡,無端風情。

    聞冬當然知道他那聲「季凜」又戳中了這個變態的隱秘興奮點,可他偏不要遂季凜心意,因此聞冬并不出聲,還將薄唇緊緊抿了起來。

    季凜目光落在聞冬抿成一條直線的唇瓣上,片刻后,他倏然笑了一下,不等聞冬再做出反應,就又一次埋頭,對著聞冬早已遍布紅痕的白皙脖頸開始了新一輪征伐。

    聞冬難耐情緒已到了高點,沒過片刻,他唇縫間便溢出一聲哼吟,暫時向「惡勢力」妥協道:“季凜,你不如先叫個代駕。”

    聞冬自己現在這個狀態顯然是不可能開車的,在他看來季凜也不太能開車,以季凜這個變態骨頭里的惡劣脾性也絕不會輕易給他痛快,可他們現在還在殷輝的地盤上,也確實不宜久留。

    可誰知聽到「代駕」兩個字,季凜卻驀然一下直起了身。

    他眸光直直定于聞冬脖頸上自己的杰作,舌尖將犬齒掠了個遍,半晌,季凜倏然闔了下眸,沉聲丟出一句「不叫」,轉而開門下車回到了駕駛位。

    沒有野獸會允許任何其他動物旁觀他享用美味。

    黑色Cayenne終于啟動駛出停車場駛上正路,繞道過彎仿若賽車,在交通規則之內跑出了極限。

    聞冬手掌撐著座椅緩緩坐了起來,頭枕在靠背中和暈車做斗爭,又略微分出心神想起正事。

    正巧一個紅燈,快如虛影的車子終于暫時停下來,聞冬從被季凜先前隨手丟在角落的紙袋中摸出手機。

    誰知他剛剛解鎖,季凜就霍然從后視鏡中抬眸看了過來,意味不明挑了下眉,嗓音沉。骸奥劧,你現在沒有反悔的機會了!

    最后一個字音落下,不等聞冬反應過來,季凜就按下手邊按鍵,將車后座的兩側車門都鎖了起來。

    聞冬微愣,幾乎停滯的大腦后知后覺反應過來季凜好像誤會了什么。

    “沒想反悔,”聞冬唇角揚了揚,直白道,“我很期待接下來的懲罰,只是有段錄音需要先發給唐警官!

    聞冬確實是個賭徒,不惜以自己作賭注,但他同時也是個足夠精明的賭徒,在上賭桌前一定會盡所能做好自己能力范圍內的準備。

    因此他早已在殯儀館再次喊住殷輝,同他搭話之前就開了手機錄音,每一句試探自然都是聞冬計劃好的,包括明知道那是催-情-藥卻故作不知,一定要殷輝親口承認,都是聞冬計劃好的。

    僅憑錄音很難給殷輝定罪,聞冬要的是盡可能斷絕殷輝狡辯的機會。

    提及正事,季凜眉梢微挑,隨即看起來好像終于恢復了兩分往日的沉靜。

    可下一秒鐘,他就又想起了之前在市局時候收到聞冬異常語音的那個瞬間。

    心悸,擔憂,甚至盛怒,這樣的情緒這樣的感受于季凜而言都無比陌生,但他甚至來不及去處理消化如潮水般涌來的陌生感受,只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強迫自己保持同往日無異的沉穩與冷靜,與唐初還有刑警隊一眾同事們調取了有效時間內殯儀館的監控,從中發現了殷輝的身影——立刻便聯系到了聞冬語音中說的「前男友,我不要你了,我要去給可愛學生弟弟教畫畫了」,隨后便找交警大隊幫助一路追蹤殷輝的車到了剛剛聞冬所在的地方,同唐初敲定了布控,之后自己率先找了上去。

    還好,他到得并不算遲。

    如果再晚一秒,但凡再晚一秒,少年跪蹲于聞冬面前的畫面在腦海中不斷重復閃現,季凜握著方向盤的手愈收愈緊,黑色Cayenne如狂暴巨獸般沖出交通線,一路疾馳終于奔向終點。

    將車停在專屬車位,季凜開門下車大步走到后座,拉開車門便動作干脆利落再次將聞冬抱了起來。

    聞冬沒掙扎,配合環住季凜脖頸,兩條長腿還在季凜臂彎輕晃,好似某種催促。

    季凜一路腳步不停,聞冬第三次來季凜家,也是第三次進入季凜的「珍藏室」。

    他被季凜放在了其中一個黑色真皮單人沙發中。

    “我的小聞畫家,”季凜終于開口,講了一路回來之后的第一句話,“我做你的畫板,好不好?”

    雖說是在問「好不好」,可季凜根本沒有給聞冬說「不好」的機會,他話音未落,就已經抬起手手指觸上襯衣紐扣,靈活利落將襯衣脫了下來,露出近乎完美的胸膛與腰腹線條,仿若精美的藝術品。

    過于直觀的視覺沖擊于此時的聞冬而言可以說是致命的,他精致喉結不自覺滾了一下,好似一個克制不住的吞咽動作。

    本能想要靠近。

    不過下一秒,就見季凜變戲法似的從哪里變出了一盒畫筆還有一盒顏料,他拆開包裝,將其中一支畫筆抽出來遞給聞冬。

    聞冬下意識抬手要去接,可就在他的手指即將觸碰到畫筆的前一秒鐘,手腕驀然被季凜攥住了。

    聞冬微微一愣,他抬頭看向季凜,用眼神詢問季凜什么意思。

    但季凜卻并沒有看他,而是又握住了聞冬另一只手腕,之后動作熟練流暢將聞冬的兩條手臂交叉剪在了沙發靠背的后側,從口袋中摸出一副手銬,「咔嗒」一聲,將聞冬兩只手都銬在了沙發后。

    那支畫筆再次遞了過來,卻是遞至聞冬唇邊,季凜骨頭里的惡劣因子再也不加遮掩,他啞聲道:“我的小聞畫家,體會一下用嘴作畫的感覺,好嗎?”

    聞冬被銬在沙發后的手指輕顫,隱秘的興奮自心底騰然而起,飛速通往四肢百骸。

    他薄唇微張,整齊牙齒叼住了畫筆的底端。

    季凜唇角徐徐挑了起來,他拖來另一張單人沙發立于聞冬對面,不緊不慢坐了下來,坐得和聞冬很近,膝蓋相抵。

    隨意在調色盤中擠了純黑色的顏料遞過來,方便聞冬用嘴叼著畫筆蘸上顏料,隨后季凜坐得端正,將自己上半身都送至聞冬面前,季凜又抽了一支畫筆,沒有蘸顏料,轉而另一只空著的手探過去將其包裹住,另一只握著畫筆的手在其頂端不斷摩挲打轉。

    “我的小聞畫家,”季凜饒有興味般抬眼去看聞冬的神情,“你畫一筆,我動一下,是不是很公平?”

    聞冬此時兩只手不能用被銬在后邊,嘴不能講話還叼著畫筆,甚至小小冬都還被季凜惡意控制逗弄著,確實是個完全劣勢的姿態,可他下巴微抬,神情中卻不見絲毫狼狽難堪。

    頭微向前伸,聞冬就著這個姿勢,在季凜胸膛的光潔緊致肌膚上緩緩落下了第一筆。

    季凜呼吸在瞬間便粗沉了兩分,他喉結滾動,眉眼間掠過愉悅的光,好似十分信守諾言般手指動了一下。

    說話算話,真的就是一下。

    聞冬又在季凜的胸膛上落下了第二筆,靠近心口的位置。

    季凜便也配合手指動了第二下。

    ……

    四筆過后,季凜忽然開口,將話題引回了最初,近乎執拗般問:“聞冬,明明之前答應我的,為什么不做到?”

    明明在真正吃下那催-情-藥之前,至少是真正進入殷輝的地盤之前,你有無數次可以提前聯系我,告知我的機會,為什么不說?

    為什么總是要單槍匹馬,孑然一身?

    可這樣問了,季凜卻并沒有伸手摘去聞冬嘴邊叼著的畫筆,好像料到了聞冬并不會給出能讓他滿意的答案。

    聞冬也確實沒有急于回答,他又在季凜標準完美的腹肌處落了一筆,才偏開頭去,用嘴靈活將畫筆放在了一旁的調色盤上。

    偏過頭來,欣賞了兩秒自己的杰作,聞冬微微歪了歪頭,薄唇微啟不答反問:“季凜,我們是什么關系?”

    我們是什么關系?我有什么必要一定要同你報備行蹤尋求幫助?你又為什么總是如此在意我的安危?

    季凜動作一頓,大抵是毫不意外聞冬果然不會順從給出他想要的答案,不知是為了所謂的懲罰還是為了發泄心底一時之間難以理清的瘋念與戾氣,季凜一只手還維持原先包裹的動作不動,另一只手丟了畫筆抬起,不由反抗般觸上聞冬唇瓣,兩根修長手指撬開貝齒長驅直入,勾住聞冬粉嫩舌尖不斷攪弄打轉,同時與另一只手完全協調在了同一個頻率。

    “你希望我們是什么關系?”季凜沒有回答,將問題再次拋了回來。

    聞冬從未被什么人這樣逗弄過,準確來說,是他不會給其余任何人這樣逗弄他的機會。

    然而現在,聞冬卻并未感到多少羞赧難堪,也許是因為此時這樣對他的人是季凜,又或者是因為季凜確實技巧純熟能夠輕易找準他的靶點,與精神層面相對的愉悅感近乎占據了聞冬全部的心神,他不但不覺得羞赧難堪,反而痛快淋漓得好似靈魂都在震顫,像在坐云霄飛車,渴望加速再加速,直至飛上至高點。

    聞冬不自覺向后仰起了頭,修長脖頸拉出過分脆弱卻又漂亮的弧度,如同正在求歡的白天鵝。

    長腿下意識想要并攏卻又被控制不得,瑩白腳趾都微微蜷了起來。

    可他目光落在季凜的胸腹處,眼角眉梢就又向上挑了起來,傲骨難折。

    微微用舌尖將季凜的兩根手指往外抵了抵,聞冬被逗弄得舌尖都略感麻木,口齒都不甚清晰卻依然不甘示弱答道:“那當然是——純粹的獵手與獵物的關系了!

    敏銳注意到了他的視線落點,季凜終于暫時停下了動作,低頭看去。

    他這才看到,聞冬并沒有畫畫,而是寫了一個筆鋒極其飄逸的「冬」字。

    那字寫得很大,近乎占據了他上半身的全部,瀟灑而又自如。

    純黑色的字與季凜偏白皙的肌膚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乍一看去,就像刺于他的巨大烙印。

    聞冬說他們是獵手與獵物的關系,可究竟誰是真正的獵物,大概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

    季凜盯著那個碩大的「冬」字看了很久,淺褐色眸底的興奮與熱切近乎要滿溢而出,再難收斂。

    片刻后,他沒有說話,云霄飛車再次啟動。

    不知過了多久,聞冬驟然狠狠咬住了下唇。

    晶瑩剔透如潑墨般灑滿季凜全身,將那個碩大「冬」字染得模糊不清。

    聞冬還未從登入云端的暢快中回過神來,還在竭力調整氣息,就見季凜終于收回手,指尖在自己腰腹處輕輕一蘸,蘸起滿指晶透,慢條斯理送至唇邊,微微探出舌尖舔去了指尖的晶透。

    聞冬微微瞪大了眼睛,不等他有所反應,季凜就再次傾身靠了過來。

    “聞冬,”季凜垂眸直直望進聞冬的眼睛,他嗓音啞得厲害,語氣癡迷到了病態,“可我好像開始不滿足了,想獨占你!

    作者有話說:

    問題來了,究竟誰是獵物叻!

    第53章

    “冬冬哥哥, ”餐桌邊,盛夏費力吞咽下一口護工喂給他的粥,纖細脖頸在輪椅的高靠背中輕蹭半晌, 終于艱難將頭側向了聞冬,他嗓音綿軟,依舊氣息不足,“你怎么, 又發呆,不吃飯?”

    聞冬倏然回神,他看向盛夏身邊護工手里的碗, 碗里只剩小半碗粥,沒有立刻回答, 聞冬干脆站起身走過來,朝護工伸出手, 禮貌道:“張叔叔辛苦了, 剩下的我來喂就好!

    這就是想要和盛夏單獨說話的意思了,護工忙知趣點頭應道:“不辛苦不辛苦, 正好小夏少爺的床單還沒洗,我去給他洗了。”

    聞冬一愣, 下意識低頭去看盛夏。

    盛夏臉色微變,他小嘴微微開合,可還沒來及發出聲音, 護工就心直口快交代了:“對了我忘了, 小冬少爺你昨晚回來得晚不知道, 小夏少爺昨晚上痙攣厲害, 鋪的隔尿墊都移位了…”

    盛夏癱瘓嚴重, 只有右邊手臂還算能活動自如, 除此之外,整個身體鎖骨以下都完全沒有活動能力也完全沒知覺,因此不僅自己吃飯困難,就連最基本的便溺也無法自控,日常都需要插-尿-管或者像是小嬰兒那樣穿紙尿褲,但即便很注意了,偶爾特殊情況比如昨晚,依然還是會出現這樣那樣的意外。

    聞冬眉心蹙了起來,擔憂道:“怎么好好的又痙攣厲害了?”

    護工還要說什么,盛夏終于搶先一次開口:“張叔叔,辛苦了,我自己,和…呼,和冬冬哥哥,說…”

    聽他這樣說,護工便不再多言,離開飯廳去了洗衣房。

    聞冬在原先護工坐的位置上坐下來,依然滿眼憂色看著盛夏。

    “冬冬哥哥,”盛夏還算好著的那只手抬起輕輕攥住了聞冬袖口,討好般朝聞冬笑,“沒關系的,我就是,看書,坐久了…”

    盛夏這副身體就是這樣,坐久了就非常容易引發痙攣。

    可聞冬很清楚,“看書”不過是盛夏說出來寬慰他的借口。

    “對不起,”聞冬抬手在盛夏發頂輕輕揉了揉,又舀起一勺粥送到盛夏唇邊,語氣認真又歉然,“知道夏寶是一直在等我回家,等這次的案子結束,我一定好好陪你!

    盛夏身體情況特殊,如果聞冬不在,那他除了回老宅,就是偶爾在很好的天氣被護工推出去曬一曬太陽,不會再有其他外出的機會,在家里除了護工自然也無人說話,難免寂寞。

    而聞冬自從遇到季凜,沈溪又意外死亡后,他的生活重心就完全變了——

    原本他臨近大學畢業,能力出眾提早就完成了畢設,只等到時間去學校再參加一個畢業答辯就能夠順利取得畢業證了,因此空閑時間很多,也就是偶爾和之前的男朋友約會或者和校內同學們聚會,其余時間都同盛夏待在一起,有時候就在這個家里,有時候是一起回老宅。

    然而自從遇到季凜,沈溪又意外死亡至今,聞冬基本就沒在家待過,也沒了什么娛樂活動,跑的最多的地方就成了市局,能陪盛夏的時間自然也隨之大大減少。

    不過,說到娛樂活動…

    聞冬眼睫輕顫,又一次不由自主走了神。

    昨天在季凜家那樣,或許能稱之為娛樂活動?

    昨天聞冬一直在季凜家中的珍藏室里磨到了深夜,讓季凜「懲罰」了夠本,不過也算公平,季凜手指大概很酸。

    聞冬以前沒有過這種經歷,他原以為自己會像曾經那樣百般抗拒,可事實卻是,他好像有兩分甘之如飴。

    季凜仿若瘋獸的眼神,與平穩截然相反的呼吸,沉啞的嗓音,侵略意味滿滿的姿態,還有極致反差的草木氣息…

    稍一回想,就輕易能勾起聞冬心底的渴望。

    不過直到聞冬離開前,他們也依然沒有給出對方真正明確的答案。

    聞冬沒有告訴季凜為什么答應的他不做到,季凜說「想獨占你」,可「獨占」本身,好像也并未真正跳出獵手與獵物的關系。

    所以他們究竟是什么關系?或者說,以后可以是什么關系?

    “冬冬哥哥,不要,道歉,”盛夏氣虛的綿軟嗓音將聞冬喚回了神,他永遠是這樣一副善解人意的體貼模樣,“冬冬哥哥忙,我知道的,我也不想,做冬冬哥哥的…呼,拖累…”

    說的話一長,盛夏就格外費力,他原本安置在小腹上的那只癱手都不可控制輕微顫動。

    “又亂講!”聞冬佯怒又在盛夏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又給盛夏喂了一口粥,神色認真而溫柔道,“夏寶,你明明知道的,你一直都是我的后盾。”

    盛夏緩慢將粥咽下,大而圓的杏眼微微彎起來,下巴尖微點,“知道的,我知道的!

    停頓一下,盛夏覷著聞冬神情,又忽然問:“所以,冬冬哥哥,總發呆,是因為有,喜歡的人,了嗎?”

    聞冬心尖倏然一跳。

    喜歡…

    聞冬本能般極其抗拒這個詞,好像只是略微一想,就立刻感覺到了失控的不安,像是突然一腳踩空。

    所以他對季凜,究竟是什么感情?

    半晌,聞冬眉心微蹙了蹙,總是清冷而堅定的眼眸中顯出兩分罕見的茫然,他坦誠道:“我不知道!

    “冬冬哥哥,你這么好,”盛夏好著的那只手覆在了聞冬手背上,語氣認真道,“為什么不,進一步,試試看?”

    聞冬微滯,他下意識側眸看了眼玄關處今天剛換不久的紅玫瑰,片刻后,輕聲笑道:“可玫瑰總是會敗的,不是嗎?”

    聞冬這句話說得隱晦,但盛夏卻在瞬間便聽懂了,他小嘴微張,還要再說什么,就聽聞冬又喃喃道:“況且…我近日隱隱有種莫名預感,覺得有些東西或許也會卷土重來!

    面具都開始重新活動了,那…

    聞冬抬起手,手指無意識般隔著一層單薄布料,輕輕撥轉鎖骨上的圓釘。

    那么,那些瘋狂的實驗者們,會不會其實也都從來沒有放棄過?

    ——

    “不可能放棄的,”季凜辦公室里,唐初坐在單人沙發上,語氣鏗鏘,“我就不信我們挖不出真兇,還真要被他牽著鼻子走了!”

    季凜坐在對面辦公桌后,指尖在桌面上輕點兩下,沒有露出絲毫意外神情,語氣沉靜問:“趙舟嫌疑被排除了?”

    雖是問句,可依然用的是陳述語氣,好像他早已料到了這個結果一樣。

    趙舟,那位之前發現的在傅煙和云星案中契合度極高的嫌疑人。

    先前季凜審訊他審到一半,突然收到了聞冬的消息,之后第一時間便趕了過去,再之后昨天一天,季凜都沒再去過市局,因此后續進展需要讓唐初給他做一個簡單匯總。

    “基本算是排除了,”唐初嘆氣道,“一方面,推側的云星死亡時間內趙舟確實有完善的不在場證明,至少在云星這邊他可以完全排除嫌疑,至于傅煙那邊,他后面也都交代了,他承認是故意趁傅煙不在家過去的,有兩個目的,一就是在傅煙書房門框那里裝那個竊-聽-器,畢竟他們是非常激烈的競爭關系,至于另一個目的…”

    說到這里唐初頓了頓,他鋒利眉毛擰起,神色變得有兩分古怪,遲疑道:“另一個目的,他說他確實在醒酒湯里加了東西,但不是亞硝酸鹽,而是另一種可能讓傅煙吃下去就變弱…呃,變智力障礙的藥物,還說他特意確認過了,這種藥在安全劑量內就絕對不會致死的,我說季老師,你覺得真的有這種東西存在嗎?”

    這問題怪也就怪在這了。

    如果只是單純聽趙舟這么說,唐初當然不會相信,只會覺得他謊話連篇在為自己開脫。

    可問題是,萬法醫確實明確在物證提供的瓷碗碎片中和在傅煙尸體內都檢測到了另一種,明確有別于亞硝酸鹽的不明物質。

    唐初特意去找了萬法醫,想要萬法醫能給個解釋——為什么都檢測完了,還「不明」著?

    萬法醫神色凝重,嚴謹給出回答:“不明的意思是指該種物質,在目前社會上已知的物質中,沒有能與它相匹配的。”

    唐初當時一聽就炸了,他驚道:“難不成是什么新型毒-品?”

    可萬法醫卻又搖了搖頭,進一步解釋道:“不是毒-品,即便是新型毒-品絕大多數也是已知化學物質的結合,至少能夠拆解出其中一部分成分,但是我們現在發現的這個它成分完全不明,什么都拆解不出來。”

    聽了唐初的簡短敘述,季凜瞳孔驟然一縮。

    他霍然抬眸看向唐初,沒有回答,只是沉聲問:“有進一步追查這種藥物的來源嗎?”

    與季凜目光對上,唐初下意識愣了愣,他隱隱感覺季凜的神情略微不同尋常,好像對這種聽起來像在扯淡的藥物有種很不一般的關注。

    但很快唐初便反應過來,立刻點頭道:“根據趙舟口供這個藥物出自晴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我讓阮甜對這個公司做了初步排查,明面上看主要就是研發疫苗的,看不出什么問題,話說回來就是真的經營這種藥物,那它肯定也得是暗地里的對不對,所以我們還得進一步繼續摸排!

    “晴海生物…”季凜低聲將這四個字重復了一遍,眼底神色難辨,片刻后,他頷首道,“知道了,我抽時間去摸個底。”

    這話說完,季凜好似下意識般解鎖桌上手機看了眼時間。

    唐直男今天也不知是怎么的,有個雷達突然就動了,他張口便問出季凜心聲:“小聞先生怎么還沒來?”

    季凜手指微微一頓,片刻后,他溫和應了聲「應該快了」,忽然擺弄起桌面上一個巴掌大的小禮物盒。

    視線落過去,唐初這才注意到季凜桌上以前沒這東西,他正要問句「這是什么」,就聽季凜忽然問:“唐副隊,你覺得給人送禮物,一定需要一個由頭嗎?”

    唐初一愣,不明白季凜為什么問這個,但還是認真回答道:“我覺得一般來說還是需要的?不然可能會覺得莫名其妙,除非兩人在搞對象就不用了…”

    季凜沉吟一聲,不待他再說什么,辦公室的門就忽然被敲響了。

    唐初坐得離門近,他干脆直接起身走過去開了門,門打開,看到站在門外的聞冬,唐初「哦豁」了一聲,感嘆道:“雅深這地還真斜,說曹操曹操到!”

    聞冬抬步走了進來,禮貌同唐初打招呼:“唐副隊早。”

    話落,他才偏頭看向辦公桌后的季凜,又道:“季先生早!

    兩句話語氣毫無分別,同樣的有禮卻也客套,讓旁聽者完全想象不到他們前一天有多么親密無間。

    招呼過,聞冬又歪了歪頭,好似不經意般隨口問:“你們剛剛是在聊我嗎?”

    唐初正要答話說「我們就是在說你什么時候來」,可還沒發出聲音,就聽季凜率先「嗯」了一聲,嗓音溫沉道:“是我在同唐副隊講,想要送小聞先生一份禮物!

    聞冬微愣,他下意識問:“禮物?”

    季凜從座椅中站起身,將桌上的小禮物盒盒蓋打開,雙手捧到了聞冬面前,慢條斯理道:“或許,小聞先生也可以理解為賠罪,為我昨日的惡劣行徑向你賠罪。”

    一旁唐初聽得云里霧里,聞冬嘴角卻狠狠一抽——

    季凜果然不負他望是個變態,正常人誰會當著別人面為了這種事情賠罪?!

    見聞冬一時沉默,季凜又將手中禮物盒朝前送了送,問得愈發彬彬有禮:“或許小聞先生愿意賞我一個機會,讓我親手為你戴上它嗎?”

    聞冬垂眸向禮物盒中看去,看到里面安放著一個金屬圓環,環的邊緣掛著一個小掛墜,看起來是個做工精美的微縮調色盤。

    只不過,如果忽略這小掛墜不看的話,這圓環看起來就像從手銬上拆下來的…

    但它又比手銬略微大了一圈。

    聞冬遲疑一瞬,還是朝季凜伸出了手。

    可季凜唇角勾了勾,卻搖了搖頭,目光向下望去。

    順著季凜的視線看下去,聞冬發現季凜的目光落點,竟然在他的腳踝。

    今天天氣忽然升溫,聞冬上身穿一件絲綢質地的飄逸襯衣,下邊配了條不過膝的短褲,兩條白皙長腿展露無遺,顯出完美的腿部線條。

    被白襪包裹的纖瘦腳踝踝骨微突,有種干凈的性-感。

    盯著自己腳踝看了兩秒鐘,聞冬終于后知后覺反應過來,季凜想要送他的這個,可能不是手環,而是腳環…

    那種,像是系在鳥兒腳上,怕鳥兒飛走,逃離的腳環。

    作者有話說:

    小季這獨占心思簡直昭然若揭了哈哈哈!

    第54章

    唐副支隊長今天出奇敏銳, 在發現聞冬和季凜兩個人都不說話沉默下來,還同時垂頭向下某個莫名落點看去的時候,唐初就立刻選擇了先走一步——

    他腳步又輕又快出了季凜辦公室, 還十分貼心替二人將門關好。

    不過關門的輕微響動還是讓聞冬回了神。

    聞冬收回手,右腳卻向前探,腳尖輕輕撞了下季凜的鞋頭,一個極其簡單的小動作由他做出來卻無端曖昧。

    “季凜, ”聞冬抬眸,眼底漾起戲謔笑意,調笑般問, “你覺不覺得,自己意圖太明顯了?”

    自昨天被這人半誘哄半逼迫叫了很多遍「季凜」之后, 聞冬竟也就習慣了,且發現在這種調侃亦或挑釁的時刻, 直呼全名好像別有一番味道。

    季凜視線隨聞冬而動, 從那截被白襪包裹的纖瘦腳踝微微移向自己鞋頭,復又緩緩抬起, 撞入聞冬戲謔彎眸。

    片刻后,他唇角勾了勾, 極盡坦誠般道:“我的小畫家,我的意圖昨天就同你表露過了——想獨占你!

    所以,送你一副腳環, 想要以此鎖住你, 讓你再也逃離不得。

    也是自昨天起, 季凜對聞冬的稱呼也有了微妙的變化, 比如從「小聞畫家」直接變成了「我的小畫家」, 好似更為親密了。

    聞冬又與季凜對視了兩秒鐘, 片刻后,他沒有說話,而是直接在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還將右腿抬了起來。

    是默許的信號。

    季凜眸光微動,一瞬之后,他便快步走到單人沙發旁,在聞冬面前單膝跪地蹲了下來,扶著聞冬右腿搭在了自己腿面上。

    像是怕聞冬反悔似的,季凜毫不猶豫,動作干脆利落從禮物盒中取出腳環,又珍之重之地扣在了聞冬的腳踝上。

    金屬圓環隔著一層夏天的薄薄白襪貼合于踝骨,明明該是冰涼的,聞冬卻好似感官失靈,莫名覺得腳踝那一片肌膚都變得滾燙而灼熱。

    季凜目光定在聞冬腳踝,濃密睫毛遮掩了他眼底的風暴,卻無法遮掩喉結的滾動。

    “很好看!卑肷危緞C站起身,嗓音沉啞評價道。

    聞冬晃了晃腿,腳環上的小掛墜就隨他的動作微微晃動,和踝骨輕微碰撞。

    “滿意了?”聞冬從沙發上站起來,抬眼看向季凜。

    季凜垂眸回視,片刻之后,他唇角挑起,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無賴般道:“我的小畫家,你知道嗎,變態總是貪得無厭的!

    我心底欲念好似無底深淵,無論你是反抗還是縱容,都可能讓我渴求更多。

    不過后半句話,季凜并沒有講出來,他甚至沒有再等聞冬回應,就先一步轉身拉開門走了出去。

    聞冬微怔一瞬,也抬步跟了上去。

    唐初正在公共辦公區域的白板上寫寫畫畫,見聞冬和季凜出來,忙招呼道:“季老師,小聞先生快過來,我繼續跟你們講一下目前進展!

    唐初自然遠遠就看到了聞冬腳踝上多出來的腳環,但他權當沒看見,開門見山只談正事。

    季凜和聞冬一前一后走到了白板前,只見白板正中央分別貼著傅煙和云星的照片,照片下方備注了兩人的姓名,兩人照片上方中間共同箭頭指向「趙舟」,但趙舟的名字下邊已經被畫了一個圓圈里帶叉號,代表暫時排除嫌疑。

    另外,傅煙照片左上角一個單箭頭寫了一個名字,括號中備注保姆;云星照片右上角一個單箭頭也寫了一個名字,括號中備注哥哥。

    “我捋一捋,”唐初白板筆筆尖在白板上敲了兩下,看向季凜道,“季老師,尸檢報告你昨天還沒來及看對嗎…”

    話落不等季凜回答,唐初又自問自答道:“對,你還沒來及看,正好小聞先生也不知道,我給你們簡略復述一下,尸檢結果基本情況和初步判斷是一致的,傅煙死因亞硝酸鹽中毒,喉管內有殘留因此可以確定是吞服,沒有特殊情況就是喝了那碗加了亞硝酸鹽的醒酒湯,云星死因窒息,沒有特殊情況就是被用麻繩勒死的,我們之前發現的少量碎屑物證沒檢出什么特別的,目前認定就是普通麻繩,非常易獲得的工具,右側乳-房被切割確定了是死后傷,所用工具大致是單側開刃長約4-5cm的刀具…”

    說到這里唐初停頓一下,他看了看季凜又看了看聞冬,疑惑道:“你們不覺得奇怪嗎,你們見過這么短的刀嗎?”

    一般來說就是最普通切水果的小刀,也會在7cm以上才能比較便于完成日常切割,4-5cm著實是很罕見的。

    可聞冬和季凜卻不約而同淡聲道:“見過,香刀一般就這么長!

    唐初:“?”

    就你們有文化是嗎!

    香刀,是香道愛好者專門用來切割香料的刀具,正是以4-5cm為最佳。

    臉臭一秒鐘,唐初果斷跳過「你們怎么都知道」這種氣人問題,講自己擅長的:“對,萬法醫也說到了香刀的可能性很大,這種刀具日常并不常用,因此我認為這能作為其中一個排查方向,已經派人根據這個條件進一步摸排傅煙和云星尤其是云星身邊可能和香道有關的人了。”

    這個切入點有理有據,聞冬和季凜都點了頭,唐初又看了眼聞冬,語氣忽然變得謹慎兩分:“呃還有就是說,傅煙和云星腳踝處的那個…那個紋身確定了,是死后才紋上去的。”

    紋身,面具紋身。

    聞冬身形微滯,下意識側頭去看季凜。

    季凜也正好偏頭朝他看了過來。

    不過只對視了一瞬,季凜就將目光原投回了唐初身上,嚴謹道:“那么我們基本可以做出結論,是兇手或者拋尸的人將紋身刺在了兩人身上!

    他們早先就已經推測過,兇手和拋尸的人很可能是分開的。

    略一停頓,季凜又緩聲補充一句:“我個人傾向是拋尸的人做的。”

    唐初一愣,下意識追問道:“為什么這么說?”

    “從之前沈溪一案中,你應該已經發現了,”季凜條理分明道,“韓揚和韓安雖然受了面具的誘導或者說指引,但其實他們和面具之間的關系并不緊密,但拋尸這項工作不同,拋尸作為一場犯罪中的收尾環節其實是非常重要的,組織中會將拋尸者稱為清潔工,與韓揚韓安這樣受誘導的不同,清潔工本身就是面具的一部分!

    “哦我懂了,”唐初筆尖又在白板上重重一敲,大白話道,“說白了就是韓揚韓安這種的屬于「外包」,拋尸的就是內部員工!”

    季凜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可以這樣理解!

    “按照這個思路,”唐初皺眉想了一下,又繼續道,“大概也就能解釋為什么沈溪的面具只是一個掛墜,而傅煙的和云星的卻是紋身了。”

    因為沈溪案中面具真正的「內部員工」都在幕后,而韓揚和韓安作為「外包員工」,不被允許也不能勝任紋身的任務。

    唐初理清了,剛要進行下一個話題,卻忽然發現自從說起面具紋身后,聞冬好像就沒再開過口…

    擔憂聞冬會不會又突然PTSD發作,唐初仔細覷著聞冬臉色,小聲叫他:“小聞先生?”

    “嗯?”聞冬應了一聲,注意到唐初目光,反應過來什么,他淡淡笑了一下,溫聲解釋道,“我有在聽,就是小小走了一下神。”

    聞冬這次說的是真的,他確實只是走了下神,而走神的理由也不在面具本身,而是在于季凜每一次談論起面具時候的…可以說是侃侃而談。

    季凜明明與唐初年齡相仿,可很顯然,唐初作為刑偵支隊的副支隊長,對于早已沉寂十三年之久的面具組織也只知皮毛不甚了解,然而反觀季凜,季凜每次談論起面具時的那種熟悉度…

    就好像…好像他曾經深臨其中似的。

    這個念頭突兀涌上腦海的瞬間,聞冬心尖倏然一跳,自己先驚了一下。

    不過不等他再細想,唐初確認了他沒什么問題,就已經繼續講了下去:“尸檢方面基本情況就是這樣,之后監控方面,我之前和季老師提到過的,范圍之內的那12輛車都排查了一遍,其中有一輛車很可疑是個套-牌-車,如果拋尸的車確實在這12輛之中,那么這輛套牌的可能性肯定是最高的,但目前還沒有查出駕駛人的身份,對了…”

    說到這里唐初又看向季凜,他語氣更沉了兩分:“季老師,你之前讓我托交警大隊那邊幫忙查的那輛尾號Z9的黑色豐田,全車牌號是雅A JCYZ9,也是個套牌。”

    這正是之前在季凜上班途中跟蹤季凜,卻又半路忽然消失的那輛車。

    聞冬對此并不知道,可現在聽唐初這樣說,他敏銳察覺到了什么,偏頭看向季凜,眉心微微蹙起,眸底含著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擔憂。

    可很顯然,季凜并不準備同聞冬細說,他只是略微側頭朝聞冬笑了一下,低聲說了句「一點私事」,就轉而看向唐初,禮貌道:“多謝唐副隊費心了!

    唐初眉毛擰得更緊,他忍不住問:“季老師,這兩個都是套牌,你真的不覺得有什么嗎…”

    刑偵之中,最忌諱巧合。

    季凜依然是那副淡然模樣,仿佛當時遭遇跟蹤的不是他一樣,語氣沉靜道:“目前不覺得,不必太擔憂!

    話落,不等唐初再問,季凜就語氣自然轉開話題:“還有什么發現嗎?”

    “監控上沒有了,傅煙住處和云星住處的監控暫時也沒有發現,”唐初注意力被轉移,他用白板筆在白板上點了點,繼續講道,“人物關系方面,我們初步摸排調查了傅煙家的保姆阿姨,她在推測的傅煙和云星死亡時間內有明確不在場證明,不過傅煙這個情況特殊,投毒時間和死亡時間完全可以不對應,從這個角度來講保姆阿姨確實是最具備投毒機會的,因為醒酒湯就是她做的,但目前沒發現犯罪動機,根據走訪來看也都反應傅煙和家中保姆阿姨相處很不錯”

    停下來喘了口氣,唐初才繼續道:“至于云星這邊,她有個哥哥,值得注意的有兩點,一是這個哥哥和云星并沒有血緣關系,是云星父母在云星出生前就領養的,二就是這個哥哥身高不算高,正好也穿41的鞋!

    ——最后這點正好能夠對應上云星家中留下的那雙男士拖鞋。

    “僅憑這個來說是不是太牽強了?”聞冬忽然開口道,“這最多只能說明,那雙拖鞋很可能就是云星給養兄準備的。”

    如果二人確實是從小一同長大的兄妹,那么雖說沒有血緣關系但大抵也會親厚往來,而云星家中特意準備一雙合適哥哥尺碼的拖鞋,完全合情合理。

    最多可以證明殺死云星的兇手很可能穿了云星哥哥的拖鞋,但決不能以此就認為云星哥哥有嫌疑。

    “這是自然的,”唐初認真道,“我們做刑偵的本就是靠證據說話,但同時,也不放棄絲毫可能!

    “今天請傅煙的保姆阿姨和云星這位養兄來市局,”季凜溫沉接話道,“我想自己同他們聊一聊。”

    這是季凜一向的習慣,比起從別人口中去探聽一個人,季凜更傾向于自己接觸判斷。

    “行,”唐初干脆點頭應下,終于收尾道,“傅煙和云星案目前進展大致就是這樣,至于殷輝那邊…”

    說起殷輝,聞冬瞬間想起了小一。

    “抱歉,”他忍不住打斷了唐初,語氣里不難聽出兩分關心,“小…就是昨天和殷輝在一起的那個男孩,他還好嗎?”

    “還好,”唐初忙點頭道,“我們原本想聯系他的父母,但他說自己是孤兒,我就讓人先把他安置在旁邊那個賓館里了,有人陪著。”

    略一停頓,唐初看著聞冬,好似有兩分欲言又止,但自顧自猶豫半天,唐初最終還是直白問道:“小聞先生,你和那個男孩是…以前就認識嗎?其實他從來局里就很不配合,從頭到尾只說了兩句話,一句就說自己是孤兒,還有一句就是…就是問你去哪兒了…”

    唐初這話講完,聞冬還沒來及回答,季凜就忽然朝他偏過頭,銳利目光如劍般直直射了過來。

    作者有話說:

    小季危險凝視jpg.

    第55章

    聞冬:“……”

    此時此刻, 聞冬非常想為唐副支隊長點歌一曲——《聽我說謝謝你》…

    聞冬對別人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向來非常敏銳,因此他能夠清晰感覺到這個當下,季凜凌厲如劍的目光中所含有的, 其實并不是所謂變態的過度強占欲。

    或者說并不全是。

    強占欲肯定是有的,畢竟昨天季凜破門而入那個房間找到聞冬的時候,聞冬和少年的姿勢很顯然刺激到了他,不然昨天后來也不至于將聞冬「懲罰」得那么兇…

    但聞冬在季凜此時的目光中, 清晰感覺到了除去強占欲以外的,另一種名為試探的意味。

    毫無疑問,季凜同唐直男的神經大條截然相反, 他的天性以及職業屬性都讓他時刻保持對細節的足夠敏銳度,不只是事物的細節, 更包括了人物之間最細微之處的情感聯系。

    昨天季凜到來之后,親眼目睹了少年問聞冬:“哥哥, 我說了我信的, 真的信的,所以, 哥哥你之前說的,還作數嗎?”

    其實聞冬當時就覺得, 季凜可能會覺察出什么。

    但很反常的,昨天一直到一切結束的深夜,季凜重新將聞冬送回家, 都絕口沒有提過和少年相關的一個字。

    現在聞冬知道了, 季凜不是不提, 只是還沒到提的時候!

    然而, 不等聞冬想出一個合適的回答, 就聽季凜先他一步開了口, 嗓音溫沉道:“我想應該是不認識的,以小聞先生的家庭背景來看,和那個男孩大抵很難有交集!

    都說不同社會階層的的人自然有不同的社交圈,老牌豪門聞家的小少爺,有什么途徑去認識一個甚至父母不知,要靠出賣自己身體維持生計的男孩?

    這話原本該是合乎情理的,可聞冬卻在聽到的瞬間明顯一滯,之后倏然偏頭朝季凜看過去。

    有那么一個極其短暫的瞬間,他那雙向來超乎年齡般沉靜的眼眸中掠過一瞬近乎倉惶的神色,身側手指微蜷,連帶呼吸都緊了兩分。

    聞冬腦海中完全不可控制如臨大敵般掠過一個念頭——

    季凜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又知道多少?

    然而四目相對,聞冬依舊沒有從季凜仿若無懈可擊的瞳孔中看出絲毫端倪。

    轉瞬即逝的剎那之后,聞冬微闔眼眸,不動聲色做了個深呼吸,就又恢復得如往常無異了,他視線從季凜的眼睛中移開轉而投向唐初,唇角微勾,半是玩笑般答了唐初之前的問題:“也許只是因為我看起來比較友善。”

    這相當于變相回答「不認識」了,唐初并未多想,甚至還點頭贊同道:“有道理,小聞先生的外表看起來確實…非常容易讓人放松警惕!

    就像人們時常會因為玫瑰太美,而忽視了玫瑰帶刺一樣。

    略一停頓,唐初又好心道:“如果小聞先生想去看他的話,我把房間號發你!

    聞冬并未拒絕,只是溫和道了聲謝。

    季凜適時開口,將話題轉了回去:“殷輝怎么樣了?”

    “哦對,”唐初給聞冬發了房間號,把手機鎖屏,繼續道,“殷輝這人也怪古怪的,其實整體來看他非常配合,我之前還以為昨天把他帶回來,他絕對會第一時間要請律師,沒有律師不開口那樣…”

    唐初說的這種人在過往案例中絕不是少數,越是有一定教育程度及社會地位的罪犯在面對審訊時候,越會表露出這種仿佛高高在上的態度。

    而殷輝作為雅深私立的校長,既有教育程度又有社會地位,且唐初之前同他打過一次交道,就覺得殷輝這人太滴水不漏了,還以為審他需要費些功夫,卻沒想到情況截然相反,殷輝配合得過分,坦白承認自己就是這個組織的建立者,并堪稱知無不言地將組織相關的所有細節信息都交代清楚了。

    不過這組織從初具雛形至現在的完善竟已有五年之久,時間之長牽涉之廣,核實查證起來確實有一定難度,也需要大量時間。

    后續的核實查證都不屬于聞冬和季凜的工作范疇,因此唐初略過不提,而是看向聞冬,轉口道:“不過有一點很奇怪,昨天小聞先生發我的錄音我們仔細聽過,我懷疑之前強迫高小雯,導致高小雯自殺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殷輝,但殷輝對組織相關的罪行全都供認不諱,在這個問題上卻死都不認,再三強調自己只是組織者只是一個中介,從沒有碰過任何一個學生!

    唐初的懷疑和聞冬當時的推測完全一致,但當時殷輝在聞冬面前不承認,聞冬尚且能認為他是怕被警方發現,然而現在殷輝都已經認罪了,對此卻依然不承認,就著實令人費解了。

    聞冬眉心微微蹙了起來,不過不等他開口,唐初就又立刻道:“不過沒關系,之前高小雯的尸體我們不是也一并拉回來了嗎,他父母同意解剖,希望女兒就算死了也要死個明白,雖說尸檢結果顯示她確實就是自己割腕自殺的,但萬法醫在她的指甲縫隙中發現了人體組織殘留,我昨天已經取到了殷輝的DNA,不出意外的話,比對結果應該快…”

    “出來了!”唐初話音未落,萬法醫的助理就正巧小跑到三人面前,語速飛快道,“比對結果出來了,死者高小雯指甲縫隙中的人體組織殘留DNA和殷輝的DNA比對結果一致!”

    “Yes!”唐初一拳重重錘在掌心,語氣振奮道,“這不就錘死了嗎,我看他還能怎么狡辯!”

    從萬法醫的助理手中接過報告,唐初喜上眉梢,在小助理肩膀上連拍三下,豪氣道:“回去告訴老萬,等這案子結了我一定單獨請他吃大餐!”

    “唐sir,”小助理幽幽道,“上個案子時候你也這么說的…”

    唐初一噎,立刻擺手道:“這次一定,這次一定!”

    小助理笑著走了,唐初揚了揚手中報告,朝季凜和聞冬道:“一起再去會一會殷輝?”

    三人一同朝審訊室走,邊走唐初邊「嘶」了一聲,忍不住感嘆:“你們說殷輝到底怎么想的?這牢本來他就是坐定了,死不承認強-奸也不能給他減刑,為什么就非不認呢?”

    唐初原本也就是感嘆一句,沒想得到回答,畢竟像殷輝這種非正常人的思維一般人肯定也難以理解。

    誰知他話音剛落,季凜就慢條斯理接口道:“殷輝不過是不愿面對自己的內心罷了,他所受的教育,他的職業,他的社會地位,這種種讓他從理智上非常鄙夷對未成年產生性-欲這件事情本身,他不認為做這樣一個組織的策劃者有什么可恥,在他們這類人思維中為了利益做任何事情都不可恥,但如果自己產生了欲望那就不同了,這就好比是…”

    “好比你愿意為了錢跟野獸做生意,”聞冬忽然開口,言簡意賅接上季凜話頭,“但卻不能承認自己其實同樣也是野獸!

    唐初:“……”

    懂了,季老師和小聞先生真就不是一般人。

    想到什么,季凜又忽然道:“查一查雅深私立背后的股東!

    唐初一愣,忙順著問道:“季老師你是懷疑這個組織背后真正的策劃者并不是殷輝?”

    “目前只能說有這個可能性,”季凜淡聲道,“畢竟你也說了,以他這種情況來看,認罪太配合也算是一種反常。”

    或許是對真正處于背后的人的一種保護。

    唐初點頭應下來,說話間,三人已經走到了殷輝所在的審訊室門口。

    聞冬無意進去再和殷輝正面對話,沒那個必要更沒那個興趣,于是便選擇留在單面玻璃后只是看,聽。

    而現在證據確鑿,也無需季凜出馬,因此季凜也留在單面玻璃之后,和聞冬一起。

    只有唐初一人握著手中鑿鑿證據走進了審訊室。

    審訊室門還未完全合攏,季凜就忽然靠近聞冬,貼在他耳邊,嗓音溫沉道:“我同他不一樣,我對自己的內心很坦誠,且完全愿意向你承認,我確實就是野獸!

    聞冬側眸看向季凜,這人大言不慚般說著這樣變態的話,面上卻依舊坦然而沉靜。

    半晌,聞冬失語道:“野獸先生,你是不是還覺得我該夸你一句坦蕩?”

    不知是不是被這個新稱呼愉悅到了,季凜唇角挑起來,眼底眸光微閃,低聲笑道:“如果我的小畫家愿意夸的話,我自然很樂意!

    不是聞冬的錯覺,經昨天之后,他發現季凜在他面前,是真的越來越不披著那層人皮了。

    聞冬當然沒有夸他,轉而伸手拿起了臺面上的一副耳機戴好,看向審訊室內。

    不得不說殷輝這人確實有不錯的心理素質,或者說偶像包袱,他昨晚就是在審訊室過夜的,此時此刻眼底青影很重,西裝上卻還不見多少褶皺。

    不過等唐初把白底黑字的檢驗報告直接拍在殷輝面前的時候,殷輝終于還是沒有維持住表面的冷靜與體面——

    他終于歇斯底里毫無教養般大聲喊叫起來:“是她先勾引我的!高小雯她就是個小婊-子!明知道自己腰細腿長屁股翹還穿著練舞服在樓道欄桿里壓腿,那曲線凹得清清楚楚,警官你說這不是勾引是什么?!敗壞校園風氣,就是個欠操的!”

    唐副支隊長被殷輝這一套令人發指的言論直接整懵了,兩秒鐘后,他深深吸了口氣,還是沒有忍住騰然燒上頭頂的火氣,張口就道:“殷校長真是靈長類動物典范,公狗發情都沒你這樣的!

    單側玻璃外,聞冬忍不住笑了一聲,“難得見唐警官這么伶牙俐齒的時候!

    季凜唇角也微勾,他薄唇微動正要說什么,阮甜就忽然小跑進來,急聲道:“季老師,小聞先生,殷輝家的保姆阿姨到了,云星的養兄沒來,人去外地了!

    季凜微怔,重復一遍:“去外地了?”

    “對,工作出差,”阮甜答道,“昨天晚上十一點的飛機,說去三天,大后天回來!

    云星養兄并不是嫌疑人,只是受害者親屬,充其量是暫時被問詢而不是審訊的對象,警方自然無權也無理由限制他的外出。

    “我知道了,”季凜頷首道,“先見一見傅煙的保姆再說。”

    話落,他先一步出了審訊室,聞冬也抬步跟了上去。

    問詢室內,一個看起來約莫近半百的中年女人坐在座椅里,臉上皺紋很多,穿著陳舊樸素,大概是從未來過警局這種地方,整個人看起來都很局促不安,兩只手放在腿面上不斷摩擦。

    在她對面的一名小警察正在做基礎信息問詢。

    季凜和聞冬沒有直接進去,而是在外聽。

    根據小警察的問詢,聞冬和季凜對面前的中年女人有了一個基本了解——

    名叫陳秋花,今年46歲,不是雅深本地人但在雅深也已有十年,一直從事家政行業,是去年五月經由家政公司介紹開始給傅煙做保姆的,至今正好一年。

    被小警察問及「認為雇主傅煙是個什么樣的人」時候,陳秋花停下了摩擦的動作,抬手捋了捋耳鬢已經開始花白的頭發,低聲說:“是個很好的人!

    略一停頓,她眼神略微飄遠,像在回憶,再次認真重復道:“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從不拖欠給我的工資,甚至每個月還會多給那個叫什么補貼,我…我說不來,總歸就是只多不少;好像從來不把我當下人,跟我講話很有禮貌很客氣,總是阿姨長阿姨短的,逢年過節還會給我送東西…我干這行這么多年了,沒遇上過小傅這么好的雇主,真的好,可惜…哎,可惜了!

    說到最后,陳秋花重重嘆了聲氣。

    聞冬今天的特殊能力出現的時機極其巧合,陳秋花嘆息未止,聞冬鼻尖就忽然多出了一股自審訊室飄出的氣味——帶著微咸的苦味。

    確實就像陳秋花表露出的一樣,她很惋惜傅煙的死。

    聞冬側頭看向季凜,季凜也回眸看過來,對視一瞬,季凜沒有說話,而是上前一步打開了問詢室的門,站在一旁請聞冬先進。

    見二人進來,小警察站起身同兩人打了招呼,便把記錄本留在桌上,自己出去并關好了門。

    聞冬和季凜剛剛落座,卻見陳秋花并沒有看他們,反而頭朝玻璃外偏著,瞪大了眼睛。

    這不需要聞冬去分辨她此時的味道,她臉上的驚訝神情完全不加掩飾。

    順著她的視線,聞冬和季凜也偏頭朝外看去,正巧看到了被兩名警察押出來的殷輝。

    季凜眉梢微挑,不動聲色問:“陳女士,你在看什么?”

    不知是確實太驚訝了,還是鮮少聽人這樣稱呼她,季凜又叫了兩遍,陳秋花才驀然回過神來,將頭扭了回來。

    像是才發覺對面的警察換了人,陳秋花明顯又是一愣,頓時顯得更局促了。

    她兩只手在桌下交握在一起,半晌才出聲回答:“在看…看外面那個穿西裝的男的。”

    季凜瞳孔微縮,繼續溫聲問:“你認識他?”

    陳秋花垂下眸子,搖了搖頭,解釋道:“我我只是驚訝,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壞人!

    這指的自然是殷輝,從表面來看,殷輝確實很西裝革履溫文爾雅,和普通大眾想象中的「壞人」模樣天差地別。

    充斥在聞冬鼻尖的氣味沒有什么特殊變化,陳秋花這句解釋聽起來也合情合理,畢竟對于陳秋花這樣的人而言,大概確實很少有機會接觸到殷輝這種類型的罪犯,她一時驚訝也很正常。

    聞冬抬手捏了捏眉心,聽季凜淡聲笑了一聲,依然是那副波瀾不驚的口吻:“很正常,衣冠禽獸,說的不正是這樣的人嗎?”

    聞冬霍然側頭看向季凜,思緒忍不住發散一瞬——

    從某個特定角度來看,季凜這樣的,是不是也能稱之為衣冠禽獸?

    只不過,季凜的「禽獸」并不會真的危害他人,而是只針對特定的對象

    并且,季凜「禽獸」得坦蕩蕩。

    聽了季凜的話,陳秋花明顯一怔,她忽然抬起頭來,盯著季凜看了兩秒鐘,隨即有兩分神經質般小聲喃喃道:“衣冠禽獸,對就是衣冠禽獸,這詞用得真好!

    聞冬被陳秋花的低語聲喚回了神,她直覺般覺得陳秋花這副模樣不太正常,可鼻尖氣息卻依然沒有太明顯的變化。

    眉心微蹙,不過不等聞冬再深想,就聽季凜忽然切話題,問了個好似毫不相關的問題:“陳女士,冒昧問下你有子女嗎?”

    大概是沒想到會忽然被問到這個,陳秋花愣了愣,才點頭吶吶道:“有有的,我有一個丫頭。”

    說來奇怪,在陳秋花這句話話音落下的瞬間,充斥于聞冬鼻尖的味道陡然起了變化,苦澀味道變得極其濃重,好似極其濃郁難以消化的悲傷。

    聞冬抬眸看過去,緊緊攫住陳秋花的眼睛,忽然問:“陳阿姨,您同您女兒,關系好嗎?”

    作者有話說:

    季.衣冠禽獸.凜逐漸脫掉人皮露出獸爪

    第56章

    大概是這個問題再次出乎了陳秋花的意料, 她略顯渾濁的雙眼緩緩從季凜臉上移過來,盯住聞冬。

    有那么一個剎那,聞冬隱約從陳秋花的眼神中感覺到了一絲近乎能夠稱之為侵略性的警惕意味, 同她整個人所表露出的低眉順目極不相符。

    但確實只是一個剎那,不等聞冬再仔細分辨,陳秋花就垂下眸子,兩只手交握在一起輕輕摩挲著, 她輕聲道:“好,當然好了,警官你…你為什么會這么問?”

    聞冬余光感覺到季凜也偏過了頭正看向他, 如果沒有感覺錯,季凜的眸光中大抵是含著兩分興味的, 像是也在等他一個回答。

    聞冬沒有側頭看季凜,也沒有同陳秋花解釋說自己并不是警察, 只是斟酌了一下措辭, 回答道:“因為…因為我覺得您提起您女兒時候,好像并不是很開心!

    大概是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 陳秋花臉上劃過一瞬怔忡,半晌, 她停下了兩手摩挲的動作,一只手抬起捋了捋鬢間發絲,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慢聲說:“是不開心, 不過不是因為關系不好, 而是因為她不在雅深, 我們很久沒見了, 我很想她, 太想她了…”

    說到最后,陳秋花的尾音中已染上了兩分哽咽。

    縈繞在聞冬鼻尖的苦澀味道愈發濃郁幾近巔峰,又多出了另一種淡淡的甜與苦澀交織的味道——甜蜜的痛苦,名為想念。

    聞冬抿了抿唇,聽季凜溫聲問:“不在雅深,那她在哪里?”

    陳秋花抬手揩了揩眼角,報出一個地名。

    這個地方聞冬沒有去過,但卻聽過——剛剛才聽過,就是陳秋花的家鄉,離雅深倒也不算太遠。

    “我…我離婚很久了一直一個人,干保姆這一行的,休息時間又太少了,”陳秋花又多說了兩句,十分悵然,“實在沒什么時間管她,就讓她在老家念書了,好歹家里親戚還能有個照應!

    陳秋花說的這種情況在進城務工人員中確實非常常見,季凜點了點頭,又順著問道:“冒昧問下陳女士,你的女兒今年多大了?”

    “16…”陳秋花下意識答,答完,她又忽然搖了搖頭,修正道,“不對,今年…今年該17了!

    大抵是自高小雯事件之后,聞冬就對「16」這個年齡格外敏感,因此聽到的瞬間,眉心就不自覺一蹙。

    但他一時之間卻也找不出陳秋花的回答中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

    想問的問題都暫時問完了,季凜禮貌做了收束,在陳秋花站起身離開前,季凜卻又忽然叫住她,不經意般問:“陳女士,能給我看一下你女兒的照片嗎?”

    陳秋花身形一頓,她仰頭看向季凜,在剎那之間,聞冬再次從她望向季凜的眼神中感覺到了同先前一樣的過度警惕性。

    不過轉瞬即逝,下一秒鐘,陳秋花就點了點頭,轉而從口袋中摸出手機解鎖打開相冊,第一張就是一個女孩的照片,陳秋花將大圖點開,遞到季凜眼前。

    大抵是敏銳察覺出了女人并不想把手機給他,季凜并沒有伸手,只是就著這個姿勢低頭看了一眼。

    屏幕中是一個女孩的半身照,背景像是一家咖啡店,女孩穿一件簡單的白色長袖襯衣,衣領上還有一朵小雛菊刺繡,襯得女孩清秀而干凈,不算很漂亮,卻別有一番青澀的秀美。

    季凜盯著照片中的女孩身影看了兩秒鐘,禮貌夸贊道:“同陳女士長得很像!

    大概是沒有從季凜口中聽到對女孩外貌的任何評價,陳秋花神情松了兩分,甚至露出了進市局以來的第一個笑容,雖然極其淺淡。

    片刻后,她將手機收回去,同季凜說了句「我也覺得」,推開門走出了問詢室。

    阮甜趕來將她送去樓下,目送兩人背影消失在電梯間,季凜才終于收回目光,轉而垂眸看向聞冬。

    “我的小畫家,”片刻后,季凜薄唇微動,狀似無意卻又意味深長般道,“你對他人情緒的敏感度確實時常讓我驚嘆!

    聞冬抬眸盯著季凜看了兩秒鐘,輕嗅鼻尖濃郁的草木氣息,半晌,他并沒有否認,而是語氣沉靜道:“也有例外,比如對季先生!

    我能輕易感知所有人的情緒,可我毫無興趣;我只對你的情緒有興趣,卻又感知不到。

    后面的話,聞冬自然沒有說出口,他只是微闔了下眸,壓下舌尖突兀翻騰起的兩分莫名澀意。

    大抵是沒想到聞冬會這樣說,季凜眉梢微挑,極其罕見沒有立刻接話。

    而唐初也沒再給他接話的機會,唐初大步走來,急聲問:“季老師,小聞先生,怎么樣,問出什么了嗎?”

    聞冬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偏頭看季凜。

    可季凜卻好似故意般把「話語權」拋回來,好整以暇般問:“小聞先生怎么看?”

    聞冬睨了季凜一眼,只好斟酌道:“我暫時沒覺出有沒有嫌疑,但感覺她可能有所隱瞞,隱瞞的方向或許和她女兒有關!

    “我也這樣認為,”季凜終于接話,慢條斯理道,“我剛剛看了她女兒的一張照片,從照片中女孩年齡來看應該是近兩年拍的,不過,女孩穿了一件長袖襯衣,身后椅背上還搭著一件外套,應該是春秋季節拍的照,拍照的地點應該是一家咖啡店,裝潢還不錯!

    反應過來什么,聞冬眉梢挑了起來。

    按照陳秋花說的,她女兒在老家念書,她的老家很顯然是偏農村的地方,不大可能有這種能被季凜評價「裝潢不錯」的咖啡店,那么這張照片應該是在雅深拍的,女孩放寒暑假時候過來找媽媽倒是有可能,可她又偏偏穿了春秋季的衣服

    很矛盾。

    唐初不知前情,聽得云里霧里,莫名其妙道:“所以?這照片怎么了嗎?”

    可季凜卻無意仔細解釋,只是簡短道:“重點查一查陳秋花女兒的背景資料!

    唐初應下來,見季凜轉身要往電梯間走,急忙問他:“哎季老師你去哪兒?”

    季凜晃了晃手指,簡略答:“去摸個底!

    話落,他又忽然側身問聞冬:“小聞先生,晴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去嗎?”

    敏銳注意到了「生物科技」四個字,聞冬瞳孔微縮,不動聲色問:“為什么要去這里?是有什么發現嗎?”

    季凜將先前唐初轉述給他的,關于趙舟在傅煙醒酒湯中加了奇怪藥物的那部分又簡潔給聞冬復述了一遍,末了沉聲問:“小聞先生,你聽說過這種藥物嗎?”

    絕大多數普通人,聽到這樣一種一包加在食物中就能讓人變智力障礙的藥物,肯定都會像唐初最開始那樣,就覺得純屬扯淡,估計還得有人開口嘲諷兩句。

    可聞冬沒有,他沒覺得驚訝,沒覺得扯淡,更沒想嘲諷。

    準確來說,聞冬面上神情毫無變化,平靜到了近乎怪異。

    在短暫的靜默后,聞冬手指微動,好似不由自主般緩緩抬起,像鎖骨處靠近。

    但是,在手指將將要觸碰到鎖骨處那顆掩于單薄絲綢布料下的圓釘時候,聞冬卻又驀然止了動作。

    片刻之后,他放下手搖了搖頭,薄唇微啟吐出四個字:“沒聽說過!

    丟下這四個字,聞冬沒有再看季凜,他同唐初打了聲招呼,就徑直走向電梯間,全然視定于他背后的那道探究目光如無物。

    兩人一前一后進入了電梯間,狹小空間內靜默異常,聞冬能夠清晰聽到電梯運行的聲音。

    鼻尖依然充斥滿了獨屬于季凜的草木氣息,毫無變化。

    明明是極度溫柔干凈使人沉靜安寧的味道,可聞冬卻克制不住般蹙起了眉,心底莫名騰然而起一股強烈的煩躁。

    在這一刻,無法感知掌控季凜的情緒于聞冬而言不再是新鮮與樂趣,反而變成了折磨。

    「叮」的一聲,電梯到達一樓。

    季凜依然沒有開口,卻還是照舊紳士伸出手擋于電梯門一側,讓聞冬先走出去。

    聞冬沒同他客氣,抬步向外走。

    走到停車場那輛熟悉的黑色Cayenne邊,季凜開鎖拉開副駕車門,請聞冬先坐了進去,轉而走到駕駛位,自己也坐了進來。

    沒有急于發動車,季凜偏過頭來,終于開了口,語氣依然是輕松好似玩笑的,說出口的話卻又全然是另一番意味:“我的小畫家,你好像有很多秘密!

    聞冬并不否認,只是反問道:“季先生難道不也同樣如此嗎?”

    先前的煩躁情緒還未散去,聞冬的語氣中不自覺帶出兩分罕見的沖意。

    季凜卻恍若未覺,他唇角微微勾起,一副十足無辜的模樣,“我有嗎?我不都說過了,在我的小畫家面前,我向來坦誠!

    聞冬輕嗤一聲,絲毫沒被他帶進去,直白道:“你在偷換概念,你坦誠的不過是欲-望,并不是秘密!

    像是對聞冬的敏銳毫不意外,季凜眸光晃動,愉悅意味愈濃,沉默一瞬,他好似認輸般輕嘆一聲:“我的小畫家,你真的很難纏。”

    話落,沒再繼續就「秘密」這個話題糾纏下去,季凜終于發動了車子。

    在導航中設置好了目的地,黑色Cayenne駛出市局停車場,駛上正路。

    聞冬沒有再回話,季凜也好似專心開車,車內重新安靜下來,導航的機械女聲成為了唯一的活氣。

    雅深的生物科技公司絕大多數都在新興科技園區,偏離市中心靠近市郊的位置,車越往那邊開,公路越為寬敞,往來車輛也越稀疏。

    “請在靠右兩車道行駛,前方五十米路口右轉”

    聞冬一直撐著頭看窗外,看行道樹掠過的虛影,卻在聽到這句平平無奇的導航話語時候,心尖毫無來由一跳。

    他倏然收回視線,側頭看向季凜。

    季凜依舊目視前方,下頜角輪廓凌厲分明。

    “季凜”

    聞冬下意識開口叫了一聲。

    季凜「嗯」了一聲回應,尾音揚起,同時手握方向盤一個過彎,黑色Cayenne平穩右轉,駛入一條岔路。

    聞冬只是下意識叫了季凜的名字,可卻并沒有想好究竟要說什么,但不待他再去細想,變故陡生!

    迎面忽然直直駛來一輛大車,眼見就要與黑色Cayenne相撞,卻根本沒有減速的意思!

    此時此刻,聞冬清晰洞察了對面大車的意圖——它就是要撞上來!

    電光火石的剎那,聞冬大腦仿若空白一片,他目光牢牢定于季凜緊握方向盤的修長手指上。

    在這種命懸一線的時刻,聞冬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他竟然還能關注到,季凜的手指因為過于用力而泛白,像極了上好的瓷器。

    那雙瓷器般的手正以完全非常人的速度猛打方向盤,同時車頭以飛速向右側隔離帶偏移。

    聞冬在瞬間便意識到了季凜的意圖——

    正常人看到迎面而來的車時候本能都會剎車,但季凜這個瘋子不同,他反其道而行之,竟將油門踩到了底,想要賭一把,以此逼退對方!

    但同時,他卻并沒有忘記車上還坐了個聞冬,并沒有直直迎面沖撞上去,而是盡可能將車頭右轉,盡可能讓聞冬所在的位置避免碰撞。

    “聞冬,”兩輛車正以飛速向彼此靠近,眼見就要徹底碰撞在一起,千鈞一發的時刻,聞冬忽然聽見季凜叫了他的名字,聲線竟還是無比平穩的,說出來的話更是病態到了極致,“我昨天真該從耳朵尖開始就把你吃掉的!

    聞冬薄唇微張,卻沒能發出聲音——

    轟——

    黑色Cayenne以斜側車頭直直撞上了大車的一側!

    季凜的所有話音都盡數消弭在了巨響之中。

    作者有話說:

    來了!終于寫到這了!

    你倆真的好瘋,命都要沒了冬冬還在感嘆小季手指好看,小季還在惦記吃掉冬冬

    第57章

    急救床轱轆飛速向前滾動, 腳步聲人語聲嘈雜混亂,急救床上的人卻依舊雙目緊閉,像是兀自陷入了另一個世界, 對周遭的一切都不再有感知。

    “家屬請在外等候,急救室不可以進,”小護士急聲阻止,“家屬, 家屬,這位先生?不可以進了!”

    聞冬倏然回神,才驚覺自己渾渾噩噩竟已跟到了急救室的門口, 再向前一步就要這么走進去了,他終于后知后覺反應過來護士是在和他說話, 聞冬向后退了一步,想要說句「抱歉」, 可薄唇微微開合, 卻像是突然失去了語言功能,并未發出聲音。

    不過小護士也并不在意, 聞冬看著她急急推著急救床進了急救室。

    急救室的門在聞冬面前緩緩合上,像是將他和里面的季凜就此隔絕。

    這個念頭驟然沖上腦海的瞬間, 聞冬整個人打了個寒噤,小腿一軟,就要這樣跪倒在地。

    可大抵是早已刻在骨頭里的本能驅使, 他還是第一時間伸出手扶住了一旁墻壁, 就著半彎腰的姿勢緩了兩秒鐘, 聞冬才終于緩緩直起身, 隨后步伐極其緩慢, 近乎是挪動到了對面靠墻的座椅上, 坐了下來。

    后腦勺輕磕在冰涼墻壁上,聞冬的眼睛一眨不眨定在對面急救室頭頂的那盞燈上——手術中。

    季凜滿臉滿身鮮血的模樣一遍遍在他眼前閃現,近乎到了詭譎的地步,聞冬抬起手,指骨用力抵住了太陽穴,他想自己一定是瘋了——

    季凜血的顏色太漂亮了,比他學畫這么多年見過的任何紅色顏料都要漂亮。

    它們肆意潑灑在季凜的臉頰與身體上,開出一朵又一朵血花,將季凜整個人襯得如最尊貴的吸血鬼公爵,那畫面充滿了驚心動魄的美感。

    聞冬眸底浮起迷蒙與茫然,他禁不住想,明明是這么一幅充滿藝術感的畫面,可他為什么不愿欣賞,甚至覺得僅僅是回憶一下,就好像連呼吸都很困難?

    “先生,先生?”依稀有道陌生女聲在聞冬耳邊響起,聞冬覺得這聲音離他很近卻又好似很遠,讓他聽得不甚清晰,“先生你還好嗎!”

    女聲尾音音量陡然加大,聞冬驀然被驚回了神。

    又過了兩秒,聞冬渙散眼眸才重新有了焦距,對上面前一名陌生小護士擔憂的臉。

    后知后覺感知到脖頸處傳來皮肉的疼痛,喉嚨也很不舒服,聞冬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大概是又陷入了不自控的過度走神狀態,他原本抵在太陽穴的手不知何時不自覺下移,狠狠卡在了自己脖頸上。

    而隨著這個過度用力的動作,他左邊小臂上一道原本有干涸趨勢的傷口又重新掙裂,鮮血從傷口汩汩涌出,一滴滴落在地板上。

    可聞冬卻好似渾然未覺,他上挑眼眸緩慢眨了眨,薄唇微微張開想要說句「還好」,可大概是因為剛剛那個動作導致的氣道不夠順暢,聞冬一張開嘴還沒來及發出聲音,就被激得劇烈咳嗽起來。

    他下意識抬手握拳抵在唇邊,彎腰咳得堪稱撕心裂肺。

    隨著劇烈咳嗽的動作,血滴滴落得更快了。

    “先生你放輕松,”小護士急聲道,“按照我說的頻率調整呼吸,呼——吸——呼——”

    聞冬感覺自己頭腦發懵,他其實不太能聽清面前護士在說什么,但還是本能般調整了呼吸的頻率,半晌,咳嗽終于慢慢平緩下來。

    “我沒事了,”聞冬慢慢直起身,后腦勺重新靠回冰冷墻壁上,他抬眸看向面前小護士,勉強牽起唇角朝她微笑了一下,輕聲道,“多謝關心!

    “先生你這個傷口需要處理,”小護士認真負責道,“站得起來嗎?我扶你去處理一下。”

    “多謝,不過不用了,”可聞冬輕輕搖了搖頭,他嗓音很輕,拒絕得卻很干脆,語氣中透出一股不容置喙般的堅定,“我就在這里,哪里都不去!

    小護士看了看聞冬,又轉頭看了看身后依然緊閉的急救室門,嘆了口氣沒再多勸,轉身進了不遠處一個房間。

    很快,小護士去而復返,手里多了包扎需要用到的醫療用具。

    她在聞冬身邊坐下,示意聞冬抬起受傷的那條手臂。

    “我先給你簡單包扎一下止血,”小護士囑咐道,“但你這個傷口看著不淺,等下一定還是找醫生看一看需不需要縫針!

    聞冬點了點頭,再次道了聲謝。

    小護士手法嫻熟包扎得很快,血止住了,她送了口氣起身,又去不遠處的直飲水機接了一杯溫水,送到聞冬手邊。

    聞冬伸手接過,第三次道謝。

    他就像是突然喪失了交流的能力,只能維持最基本的應答。

    小護士搖頭說了聲「不客氣」,轉身離開了。

    聞冬雙手捧著溫水送到唇邊抿了一小口,卻因為剛剛咳嗽太劇烈以至喉嚨充血,喝出了滿口血腥味,恍惚間讓聞冬以為自己喝的是季凜流出的鮮血。

    眉心蹙了蹙,聞冬沒再喝,只是捧著暖手,聊以尋求些許慰藉。

    目光再次落回對面緊閉的急救室門,聞冬思維又開始不受控般發飄——

    他依稀記得之前認識的人中有誰是學神學的,要不要給那人發信息問一問,究竟是向東方神還是西方神禱告更有用,或許兩邊一起禱告更好?總有一邊該被聆聽到的,是不是?

    那么,拜托拜托,請一定要季凜平安醒來。

    “小聞先生!”唐初喘著粗氣的聲音忽然在頭頂響起,“小聞先生你還好嗎!情況怎么樣了?”

    聞冬聞聲緩緩抬起了頭,眼瞳卻依然不太聚焦。

    唐初本想再說什么,低頭對上聞冬的目光卻整個人一滯。

    唐初是在焦頭爛額做摸排調查的時候接到的聞冬電話,他原本以為是聞冬和季凜在那個生物科技公司有什么發現,可能一同商量了什么計劃,或許季凜不方便打電話,才讓聞冬打給他。

    可電話中聞冬一句話就將他砸懵了。

    聞冬說:“唐警官,我們碰上交通事故了,季凜現在昏迷了!

    唐初愣了兩秒鐘才有所反應,第一時間問:“你受傷了嗎?叫120了嗎?!”

    聞冬淡聲回答他:“我沒受傷,叫過了,正在等。”

    之后不等唐初再發問,聞冬就條理分明言簡意賅講述了基本情況,包括他們所在位置,撞車前因后果以及對面肇事車輛的車型車牌號。

    末了聞冬又補一句:“麻煩交通大隊調取監控的時候特別注意一下,今天唐警官同季凜提到的那輛車!

    ——那輛季凜讓唐初托交警大隊查過的黑色豐田。

    與他們相撞的是輛大貨車,車牌號也和唐初之前說的并不相符,聞冬并不知道季凜究竟為什么要查那輛黑色豐田,卻直覺認為這之間不會毫無關聯。

    唐初當時一一應下,竟一時想不出還有什么要問要補充的,他只覺得小聞先生果真不是一般人,一般人碰到這種情況可能早嚇懵了,能想起來打120已經很不錯,誰還能像小聞先生這么冷靜周全的?

    因此唐初原以為,在他趕來醫院見到聞冬的時候,會看到一個淡然沉靜如常的聞冬。

    然而面前的聞冬,好像同他所以為的截然相反——

    向來打理整齊的頭發此時凌亂垂落,臉色和唇色一樣蒼白近乎透著病氣,眼尾卻又是緋紅的,纖細白皙脖頸上紅痕極其明顯,絲綢襯衣紐扣開了三顆,露出沾著血點的鎖骨與胸膛,一邊衣袖的下半部分近乎要被血浸透了,小臂上還纏著包扎帶。

    整個人都透出股凌-虐般的破敗美感,脆弱無比,好似失了根莖的浮萍。

    唐初嘴巴張了半晌,憋出句廢話:“小聞先生你…你不是說自己沒受傷嗎?”

    與唐初對視兩秒鐘,聞冬終于勉強恢復了兩分清醒神志,他唇角像是下意識想揚一下,卻沒能揚得起來。

    片刻后,聞冬垂眸看向自己包扎過的小臂,點頭輕聲道:“是沒受傷,和…和季凜比起來,這不能算傷。”

    季凜確實比他傷得重多了。

    當時兩輛車徹底相撞的剎那,黑色Cayenne已經在季凜先前非常人速度猛打方向盤的作用下徹底傾斜,車頭偏離了很多,因此聞冬這側確實完全沒有被撞到,甚至運氣極好和旁邊隔離帶也保持了極其微小的距離。

    因此他只是被過于強勁的沖力激得短暫失去了意識兩秒鐘,左邊小臂被擋風玻璃碎片劃傷了一道,除此之外沒有再受其他傷。

    可季凜卻完全不同。

    事故發生得太過突然,時間緊急,當時的路況也受限,饒是季凜冷靜非常人,速度非常人,但能避免聞冬被撞到也已經是他所能發揮出的極限。

    季凜所在的駕駛位避無可避,直直沖上了大車車頭一角,車頭凹陷得根本看不出原樣。

    即便彈出了安全氣囊,季凜還是當場就昏迷了。

    他滿臉滿身都是血,聞冬甚至分辨不清傷口究竟在哪里。

    “季老師怎么樣?”唐初的聲音喚回了聞冬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的走神,“醫生怎么說?”

    聞冬眉心又蹙了起來,半晌,他輕輕搖了搖頭,嗓音染上兩分啞意:“不知道,我不知道,醫生說得很亂,我沒太記住!

    從上救護車之后一直到進醫院,聞冬都覺得自己只有身體在動,思維好像已經死了。

    情況很緊急也很混亂,醫生們說的種種術語太專業不便理解,聞冬只依稀聽到了什么「顱內血腫」「輸血」一類的詞眼。

    大概是看出來聞冬狀態確實很差,唐初不再多問,他在旁邊另一張座椅上坐下來,提議道:“小聞先生,要不我叫護士問一問看能不能給你安排個地方,讓你先休息一下?”

    但聞冬再次毫不猶豫拒絕了,他聲線依然發虛,語氣卻截然相反的堅定,把之前對小護士說過的話又重復了一遍:“不,我就在這里,哪里都不去!

    我要一直在這里,守著季凜出來。

    回到人間。

    或許是被唐初的提議刺激到,想要證明自己確實沒問題,聞冬抬手又用力揉按了兩下太陽穴,轉開話題問:“交通大隊那邊有情況了嗎?”

    一提起這個唐初瞬間就炸了,他狠狠在座椅上捶了一拳,沒忍住爆了粗口:“我操-他大爺的,肇事司機跑了!你們碰車那個地方是監控死角,監控只能看到季老師的車右拐進了那條岔路,里面情況就都看不到了,你給我打過電話之后我第一時間就聯系就近交警隊的人過去了,那輛車還在,車上人沒了!”

    聞冬勉力回憶當時細節,忍不住問:“他難道沒受傷嗎…”

    撞車這種事故本身就是雙向的,即便對面那輛車確實比他們的要大,駕駛位更高,但再如何司機也是肉-體凡軀,季凜當場就昏迷了,對面的司機難道就能毫發無損嗎?

    “交警兄弟根據現場車的損害情況判斷肇事司機肯定也是受傷了的,”唐初語氣沉下來,“我的想法是,他有接應,接應他的人比我們的人到得早,畢竟就近交警隊已經過去得很快了,說明接應的人離得更近,另外,附近監控路段中確實拍到了之前季老師提到的那輛黑色豐田,車牌尾號對得上,目前交警隊在加班加點全雅深追蹤這輛車,如果不是巧合,那這輛黑色豐田很可能就是接應的人。”

    只是…

    究竟是誰想要置季凜于死地?

    是公怨,還是私仇?

    這個疑惑同時掠過唐初和聞冬的心尖,但在這一刻,二人都默契沒有提起。

    畢竟于此時此刻而言,沒有什么是比季凜能夠平安從急救室中出來更為重要的。

    聞冬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兩人都沒有再說話,聞冬目光重新投在了對面的急救室燈上。

    不管是東方神還是西方神,哪路神仙都好,請一定聽到他的禱告——

    季凜,我確實有很多秘密,如果你能平安醒來,那么,你想知道任何秘密,我都愿意無條件向你坦白。

    季凜,我的獵人,你不是要把我從耳朵尖開始吃掉嗎?

    你還沒吃掉我,怎么能不醒來?

    作者有話說:

    冬冬,你動心了吶。

    第58章

    急救室燈滅的剎那, 聞冬倏然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他身體與精神狀態都著實不濟,這樣一個猛然的動作立刻讓他眼前發黑小腿發軟就要栽倒,好在唐初反應敏捷, 大跨一步過來伸手扶住了他。

    “小聞先生你還好嗎?”唐初關切道。

    略微借力讓自己站直,聞冬微微點了點頭,收回手道了聲謝。

    唐初還要說什么,可他嘴唇微動還未來及出聲, 急救室的門就緩緩向兩側打開了。

    抬眼看去的瞬間,聞冬清晰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像被人狠狠攥住了,收得極緊, 緊到他甚至不敢呼吸。

    病床被緩緩推了出來,床上季凜依舊雙目緊閉, 高挺鼻梁上還扣著一個氧氣面罩。

    “手術很成功!脫離生命危險了!”跟出來的醫生松口道,“顱內血腫都引流出來了, 24小時之內就有清醒過來的可能, 家屬密切注意,有情況立即按呼叫鈴, 此外傷口都為外傷,但傷口大多比較深恢復較慢, 等人醒過來之后會有醫生再過去檢查!

    這個結果真能算得上不幸中的萬幸了,唐初重重吐出口氣,想到什么又忙問:“那什么顱內血腫…會有后遺癥嗎…?”

    “一般情況下不會, ”醫生嚴謹道, “萬幸這位病人血腫部位是在非重要功能區, 且還很年輕, 一般來說肯定是能夠恢復到受傷前水平的!

    聞冬從發生車禍到此刻的心神都一直緊繃, 早已近乎到了極限, 現在聽了醫生的話之后原本幾近崩斷的心神驟然一松,整個人就不受控制般往下軟倒。

    “小聞先生!”唐初驚呼一聲,再次眼疾手快托住了他。

    “這位先生還好嗎?”醫生急聲道,“坐下來我看一看!”

    但聞冬卻并沒有聽醫生的,他再次借唐初的力站直了,輕輕擺了擺手,指了指病床上依然昏迷中的季凜,嗓音輕到了需要認真分辨的程度:“我沒事,我和他一同去病房休息就好。”

    醫生見他堅持,也不再多說,只是轉頭和一旁小護士交代了兩句。

    聞冬先一步轉身跟隨推著病床的小護士往病房走,唐初稍落后半步跟在聞冬身后,以防他再站不穩。

    “小聞先生,”邊走唐初忍不住道,“你要不要也做個全身檢查?這樣自己也能放心了!

    可聞冬毫不猶豫搖了搖頭,渾不在意道:“等季凜醒了再說。”

    唐初腳步微頓了一瞬。

    在極其短暫的瞬間,耿直如唐初也從聞冬的態度中品出了兩分不同尋!

    畢竟世間鮮少有什么感情,近乎能將對方看得好似比自己還重。

    識趣沒有再多問,唐初一直沉默到了進入病房。

    病房是單人間,環境很好,陪護的小床看起來都很舒適。

    小護士將季凜安置好,轉身看向一直抿著薄唇站在一旁的聞冬,示意他躺在小床上,“先生,你躺下來我再給你處理一下傷口,你今天是不是很久沒吃飯了?我先給你掛一瓶葡萄糖!

    聞冬依言在小床上坐了下來,但沒躺,只是半靠在床頭,輕聲道:“先掛瓶葡萄糖就好,傷口就先這樣,麻煩了!

    小護士不知道這位病人為什么這么不配合,眉頭皺起來想要訓斥,可對上聞冬那張過于好看的臉又下意識放緩了語氣:“帥哥你這傷口不淺,時間長不處理有可能留疤的,雖然不在臉上但也不好看,你說是不是?”

    可聞冬絲毫不為所動,他堅持道:“先掛葡萄糖就好,麻煩了。”

    小護士徹底失語了,只好先按照聞冬要求的給他掛上了葡萄糖,隨后出了病房,但還是不忘叮囑一句:“盡早處理!”

    聞冬說了「謝謝」,目光就又不由自主回到了身側的季凜身上。

    唐初看了看聞冬小臂上的包扎帶,忍不住問:“小聞先生,你這傷口為什么不處理?”

    聞冬不愿離開季凜身邊唐初已經能理解了,但處理傷口就在病房里就行,唐初實在想不明白。

    “暫時不想縫針,”聞冬沒有看唐初,視線依然定在季凜臉上,答得好似很隨意,“有貓喜歡!

    唐初:“”

    唐初:“??”

    他隱約覺得這莫名其妙的話過分耳熟,在哪聽過來著?

    “唐警官,”聞冬忽然叫了一聲,喚回了唐初思緒,“季凜這個情況需要通知他父母嗎?”

    聞冬自身家庭情況特殊,他如果真出了什么情況,對聞家老太太和盛夏那必然是能瞞就瞞的,畢竟一位老人一位身體狀況差,不瞞著也是徒增憂心,但聞冬想,一般家庭而言,遇上季凜現在這種情況,應該還是有必要告知父母的?

    “呃”然而唐初卻面色僵了一瞬,隨后嗓音沉了兩分,“其實季老師他沒有在世的親人了。”

    聞冬一愣,倏然抬眸看向唐初。

    “太具體的其實我也不太了解”唐初摸了摸后腦勺,簡潔道,“季老師很少應該說從來不提家庭話題,小聞先生想知道的話,最好還是等他醒了親自問他!

    聞冬垂了眉眼,低低「嗯」了一聲。

    他又忍不住側頭去看季凜——

    這人明明現在都戴上氧氣面罩了,蒼白皮膚上布滿干涸血跡,明明該是很脆弱的,可他下頜角的輪廓看起來卻好似依舊凌厲如常。

    季凜竟然也沒有父母了,可聞冬也只是驚訝了短暫的一瞬,隨后心底竟升騰起一瞬了然。

    心理學總是講原生家庭對一個人性格的影響,聞冬雖不是學心理學的,可他自身就清晰驗證了這一點。

    如果是幸福美滿的家庭,大概確實很難養出季凜這種瘋子?

    “小聞先生,”唐初岔開話題問,“你想吃什么嗎?我去給你買飯。”

    “多謝,不過不用了,”聞冬搖頭回絕道,“我暫時沒什么胃口,吃不下!

    唐初嘆了口氣,他算是看出來了,季凜不醒,聞冬就真能干熬著不吃不休息。

    正要再勸,唐初口袋里手機就突然振動了起來。

    摸出來接通,不知對面說了什么,兩秒鐘后,唐初霍然站起了身,沉聲道:“我現在就過去!

    見唐初放下手機,聞冬抬眼看過去,不等唐初開口就第一時間問:“是有發現了嗎?”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唐初說,“先聽哪一個?”

    聞冬扯了扯唇,像是瞬間便猜到了結果:“肇事司機找到了,但是已經死了,是不是?”

    唐初「我操」了一聲,朝聞冬豎起大拇指,“小聞先生,你真神了。”

    頓了一下,唐初嘆了口氣,神色凝重道:“看來我之前猜偏了,我以為是來接應的,沒想到是來滅口的!

    原以為肇事者有接應,才得以短時間內脫身,卻沒想到來的并不是接應。

    但是為什么要滅口?

    是知道已經驚動了警方怕說出背后的陰謀,還是另有更令人不敢揣測的理由?

    聞冬倒是沒露出什么意外神情,只是微闔了下眸,淡聲問:“怎么死的?”

    唐初嗤了一聲,語氣古怪道:“車禍!

    想要開車撞人的人轉頭就被別人滅了口,還正是被車撞死的。

    難道真的只是所謂「一報還一報」的巧合嗎?

    不再多言,唐初邊往外走邊道:“我現在得趕去現場,季老師這邊就拜托你了,他醒了一定第一時間聯系我!

    聞冬點頭應下,遲疑一瞬,他還是開口道:“如果需要的話,唐警官可以把現場照片發給我看一看,我雖不如季凜專業,但或許也能提供些許拙見!

    “沒問題,”唐初立刻點頭,爽快道,“到了就拍照發小聞先生,你那不叫拙見,叫高見!

    話落,唐初朝聞冬揮了揮手,推開門走了出去。

    關好門,唐初又無意間透過透明玻璃朝里看了一眼,正巧看到聞冬轉過頭去,正在揭小臂上的包扎帶。

    電光火石間,唐初想起了聞冬之前那句莫名其妙的話他究竟在哪里聽過——

    季凜之前小臂也受過傷,明明縫過針卻又破了,當時他還問過季凜,季凜怎么回答的來著?

    季凜說:“有只貓,好像很喜歡我血的味道,就弄破逗他了!

    又想起了聞冬先前那句「暫時不想縫針,有貓喜歡」,唐初搖了搖頭,大步走了。

    這兩人,真的絕配。

    病房內,聞冬將小臂上的包扎帶完全揭開了,露出里面簡單消過毒但尚未結痂的傷口。

    如小護士所說,他這傷口確實不淺,不縫針很難自己愈合,稍微一動就又能流出血來。

    聞冬垂眸盯著傷口看了兩秒鐘,忽然抬手拔掉了另一只手手背上的針管。

    葡萄糖還只輸了三分之一,聞冬動作堪稱粗暴,毫不在意手背上倏然間滾出的血珠。

    他換了個離季凜更近的姿勢,垂眸,專注凝視季凜的臉龐。

    季凜身上還插-著各種各樣聞冬一知半解叫不上名的儀器與導管,床旁動態心電圖走向平穩寧和,好像撞車那一瞬的恐懼與驚慌都離得很遠。

    聞冬卻依然能夠清晰記起事故發生瞬間的每一個細節,更記得至昏迷的前一秒鐘,季凜身上依然毫無變化的草木氣息,與當時極盡驚險的情境形成了極致反差。

    “瘋子。”

    不知凝視了多久,聞冬薄唇微微開合,輕聲喃喃了一句,卻近乎只有氣音。

    話落,他忽然用力掙動了一下受傷的那條手臂。

    隨他動作,原本止血的傷口瞬間便又流出了鮮血。

    聞冬眸色不動,另一只手修長食指輕輕蘸起一抹鮮血,轉而緩緩將手指送至季凜唇邊,指腹覆了上去。

    輕緩涂抹。

    直至將那張蒼白薄唇都均勻涂上了鮮紅血液,聞冬才終于停下動作,卻沒有急于收回手,指腹依然意猶未盡般在季凜唇瓣上來回摩挲,甚至輕輕按壓。

    與聞冬想象中的并不同,季凜的嘴唇看起來很薄,觸感卻是極其柔軟的。

    輕易引人流連,甚至沉淪。

    聞冬兀自品鑒了很久,指尖才終于舍得離開那兩瓣柔軟。

    可他的手才剛剛抬起還未來及完全收回,手腕卻猝不及防被季凜捉住了!

    男人沒有睜眼,嗓音中帶著久未開口的沉啞,低低問:“你做什么?”

    作者有話說:

    冬冬:被抓包了,淦!

    第59章

    大概是還戴著氧氣面罩的緣故, 季凜的吐字略微含混。

    然而聞冬的身形卻驀然頓住了。

    雖然情感上來說,聞冬當然是希望季凜越早醒來越好,甚至能從急救室推出來就清醒那當然最好。

    但從實際情況而言, 聞冬雖不懂醫學,可只是聽「顱內血腫」這四個字,也不難感覺出其嚴重性。

    然而現在距季凜從被急救室推出來至今也不過堪堪半小時,聞冬根本沒想過他能這么快醒來。

    且在醒的瞬間竟就能恢復如往常近乎無異的壓迫感, 精準無誤鉗制住聞冬的纖細手腕。

    這確實完全不在聞冬的意料之內。

    不過他也只是怔愣了極其短暫的兩秒鐘,隨后便反應過來,抿了抿唇沒有回答, 甚至怕傷到病號,聞冬根本沒掙扎, 而是抬起沒被捉住的那只手要去按鈴。

    可他的手指還沒來及觸碰到季凜床頭的按鈕,季凜就好似有所覺察般, 薄唇微動, 沉啞道:“先別按!

    聞冬手指頓住了。

    季凜終于睜開了眼睛,看向聞冬的時候眼底竟晃過一瞬清晰笑意。

    這人明明唇角弧度永遠上翹, 可那笑容就像用刀給他刻上去的,讓聞冬很難感覺到真切。

    可這一刻卻不同, 這一刻季凜的笑意直達眼底,讓聞冬不由自主被晃了下神。

    季凜唇角微勾,鉗制聞冬手腕的手微微施力, 啞聲又問了一遍:“你剛剛, 在做什么?”

    聞冬特意將還在往外流血的那只手臂藏在了身后, 不直接回答, 反而輕笑道:“你舔一舔嘴唇不就知道了?”

    可很奇怪的, 聞冬講完這句話后, 季凜的唇角倏然間就落了下去。

    聞冬懷疑自己可能是眼花了,因為有那么一個瞬間,他竟莫名從季凜一掠而過的神情中品出兩分好似遺憾的味道。

    不過確實只是極其短暫的一瞬間,下一秒,不等聞冬再仔細分辨,季凜就探出舌尖,將上唇舔了一圈。

    他唇角重新勾了起來,微微闔眸好似品味般道:“很美味!

    其實季凜那模樣近乎是染了兩分情-欲味道的,然而不知為何聞冬并未被他蠱惑,反而在電光火石間腦海中劃過一個念頭——

    季凜在逃避。

    他說「很美味」,看似夸贊,實際卻依然沒有回答究竟是什么味道。

    血腥氣很好分辨,一般人都會第一時間品出來。

    然而季凜

    季凜就好像是沒有味覺一樣

    這個念頭涌上腦海的瞬間,聞冬自己先驚了一跳。

    “傷在哪了?”季凜忽然開口,握著聞冬手腕的那只手微微動了動,像是想要尋找傷口,“是不是很痛?”

    聞冬微微一愣,剎那間又覺得或許剛剛是自己想多了,季凜沒有看到他的傷口,如果沒有嘗出嘴唇上的血腥味,又怎么會這樣肯定他受傷了?

    大抵是沒在聞冬這只手腕上找到傷口,季凜終于放開了他,目光略微偏移向聞冬背后看去,語氣溫和依舊,卻莫名帶出了兩分不容置喙的意味:“那只手伸過來,給我看一下。”

    聞冬唇角挑了起來,大大方方將另一只還在汩汩流血的手臂伸出來,遞至了季凜眼前。

    鮮紅血液從傷口中流出,順著聞冬的手腕緩緩向下流淌,沒過突兀腕骨,不偏不倚,正巧滴落在季凜的凌厲喉結上。

    分外奪目。

    季凜神色驀然就變了,沾著血珠的喉結明顯滾了一滾。

    聞冬唇角笑容擴大,他食指點上季凜喉結,然而才剛剛蘸起一抹鮮紅還未來及有下一步動作,卻見季凜眸底神情變了又變,復又歸于沉靜。

    他抬手,手指輕輕描摹過聞冬傷口邊緣,啞聲又問了一遍:“是不是很痛?”

    聞冬手指頓住。

    他覺得季凜怕不是真撞壞了腦子。

    “我的獵人,”聞冬將手抽回原藏在了身后,似調笑又似挑釁般道,“高明的獵手只需要關心獵物是否美味就夠了,有什么必要關心獵物會不會痛?”

    季凜眸光微動,沒有立即做出回答。

    氣氛倏然見凝滯下來,靜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好似無聲的對峙。

    有那么一個瞬間,聞冬竟恍惚覺得季凜真的會說出什么。

    很奇怪的,明明并未想到季凜會說什么,可這個念頭涌起的瞬間,聞冬心尖就莫名浮起了一瞬可以稱之為希翼的情緒。

    不過只是一瞬間,一晃而過,下一秒鐘,聞冬就回了神,他抿了抿唇,神情重新恢復了往日的淡然與平靜。

    不知是怕季凜真的說出什么,還是怕季凜什么也說不出,趕在季凜開口前,聞冬率先轉開了話題,罕見帶著兩分生硬:“你你身體素質真不錯,都顱內血腫了,竟然還能恢復這么快。”

    話出口,聞冬又暗自咬了下舌尖,暗罵自己這沒話找話找得真爛。

    他注意力都在懊惱自己上了,罕見沒有注意到季凜眸底一瞬發沉的神情。

    片刻之后,季凜開了口,莫名其妙又好似意有所指般道:“我以為我的小畫家能夠理解的,畢竟你是能夠一次又一次,先后無畏吃下過量安眠藥和過量催-情-藥的人,不是嗎?”

    聞冬瞳孔驟然一縮。

    季凜這句話,讓除了聞冬以外的人聽去一定會覺得不明所以,好像前后完全沒有邏輯。

    但聞冬聽到的瞬間,就感覺有股寒流自心底涌出,正完全不可控制般飛速通向四肢百骸。

    只有聞冬自己知道,他敢一次又一次,吃下大量安眠藥和催-情-藥,確實源于瘋子般的賭徒心態,確實「無畏」,但又不僅僅如此。

    因為在這背后,支撐聞冬去賭的,還有他有別于普通人的體質。

    早在十八年前,比那枚圓釘定入鎖骨更早的時候,聞冬就已經獲得了對任何藥物的一定耐藥性。

    雖然這個耐藥性是不確定的,不能保證究竟能夠承受多大劑量的藥物,但總歸是比普通人能承受得多的。

    因此聞冬敢賭,是他至少有一定保證,保證自己不會完全被藥物控制。

    聞冬永遠不會讓自己陷入完全的失控。

    但是

    但是季凜現在說這句話,是出于什么樣的目的?

    聞冬想,他為什么會這樣做類比?

    是知道了什么,又一次試探,亦或者,是在暗示?

    想到后一種可能性

    聞冬藏在身后的手指不自覺陷入了掌心。

    電光火石間,季凜種種異常在聞冬腦海中仿若串成了一條清晰的線——

    季凜身上總是一成不變的草木氣息,季凜在最命懸一線的時刻竟依然沒有人類本能的驚慌,季凜身上明明這樣多傷口,可卻像無痛覺般毫無反應,季凜超乎尋常的聽力,季凜好像不太正常的味覺

    這種種綜合起來,都仿佛在給聞冬指示一個他原本從未想過的方向

    聞冬一只手抬起,無意識般又撥轉了一下鎖骨處的圓釘。

    有那么一個一閃即逝的剎那,聞冬是真的有股沖動,想要直接開門見山問季凜的,也想像他之前祈禱時候甘愿的那樣,將自己的秘密都同季凜合盤托出。

    然而比起極其短暫轉瞬即逝的沖動,顯然,刻入骨頭里的本能更為強大占據了上風,生生壓下了聞冬所有質問亦或坦白的話語。

    半晌,聞冬闔了下眸,藏在背后的手指重新松開垂在身側,他再次生硬轉開了話題:“當時我是說撞車的那個瞬間,你在想什么?”

    季凜又盯著聞冬看了兩秒鐘,像是透過聞冬上挑的好看眼眸要深深看進他心里,要將他完全看透。

    之后又趕在聞冬難以忍受想要移開目光的前一秒鐘,季凜驀然垂眸笑了一下,好似剛剛的對話完全沒有發生過一樣溫沉道:“我當時在想什么,不是當時就告訴我的小畫家了嗎?”

    那一刻我沒有害怕,沒有恐慌,只有遺憾,非常遺憾,沒能將我的美麗尤物從耳朵尖開始吃掉。

    又回憶起了季凜當時的病態話語,聞冬一時間沉默下來,不知該如何作答。

    不過季凜好像也并不需要聞冬回答什么,他略頓一秒,就又繼續自顧自說了下去,語氣竟帶出兩分輕松的玩笑意味:“你剛剛不是在問我為什么能醒得這么快嗎?其實是因為我在昏迷中做了個夢,夢到我死了,而我的可口獵物,被其他獵手捕獲住了!

    略一停頓,季凜唇角又勾了起來,以彬彬有禮的口吻講出病態的話:“聞冬,你知道的,我想獨占你,我不能接受你被任何其他人捕獲,即便在夢里也不能!

    季凜每說一個字,就好像從他嘴里蹦出一顆小火煋,又降落在聞冬心尖,讓聞冬的心臟愈來愈怦然而燒灼。

    在季凜話音落下之后,聞冬深深吸了口氣,卻依然沒有按捺住心底怦然欲出的沖動,他薄唇微張,還是脫口道:“季凜,或許你有沒有想過,我們之間還可能有另外一種關系?”

    另外一種,跳脫出了所謂的「獵手」和「獵物」,好似更為平等,又能互相束縛,互相占有的關系。

    像是沒想到聞冬會忽然問出這樣一句話,季凜略一沉默,眉梢微挑,不動聲色反問道:“另外一種關系是什么關系?”

    聞冬垂眸直直看進季凜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季凜,你知道的,你聽得懂。”

    這句話出口,聞冬清晰感覺到自己胸腔內的心臟跳動得愈發活躍起來。

    他不明白此時此刻籠罩在心尖的感受究竟是緊張,還是期待,亦或二者都有。

    不過無論是緊張還是期待,于聞冬而言都極其罕見就是了。

    片刻之后,在聞冬感覺自己心臟已經活躍到了一個巔峰,在他難以忍受想要再次轉開話題的前一秒,季凜終于開了口。

    他唇角落了下去,眸底蘊起兩分沉色,仿若積蓄起風暴的海面,嗓音亦很沉:“聞冬,你知道嗎,如果我們是另一種關系的話,在那輛車撞來的瞬間,我就不會打方向盤了!

    我不會盡我所能為你創造生還的可能,我會要你與我完全綁定,同我共生,亦共死。

    作者有話說:

    小季,你真的好瘋。

    ——

    久久久等截止下章更新前本章評論都發紅包。

    之后說下更新問題其實這篇文到這里已經走了大半了,目前進度就是這個案件在收束,之后這卷結束之后后面就剩一卷了,新卷里有新案件的同時會收束主線,現在也已經在慢慢收主線了小可愛們應該看得出來,主線鋪墊還是蠻多的,然后就是這篇文的類型確實是我全新的嘗試,我本心里非常非常想講好這個故事,但筆力有限,寫起來比以前的文慢很多還會反復修改,就導致更新不穩定

    講了這么多當然都完全是我自己的問題,所以真的非常非常抱歉,現在做的決定是從今天開始暫時改為隔日更,也就是說下一章在7月4日,時間原定為晚上九點,暫時就都是隔日晚九點更,如果狀態好了可能會中間加更,之后為彌補連載期帶來的不佳閱讀體驗,本篇文等正文完結后番外都免費,等后面狀態好了應該會寫個連載免費的小短文回饋大家。

    暫時就是以上,小可愛們記得4號晚九點來看——

    鞠躬,非常愛你們。

    第60章

    后面這句話, 季凜并沒有說出口,聞冬卻在瞬間聽懂了這未盡之言。

    他那雙如波斯貓般上挑的好看眼眸微微瞪大,像是十足訝然。

    不過下一秒鐘, 心臟就仿佛通了電,不可控般驟然一縮,隨后那電流順著心底飛速流向四肢百骸,聞冬甚至覺得連自己的指尖都在泛著酥麻, 輕微發顫。

    聞冬清楚知道,此時此刻自己的這種感受,名為興奮, 且是那種,仿若能夠令靈魂都為之顫栗的極度興奮——

    原來在這個世界上, 真的會有這樣一個人,渴望同他完全綁定, 互相束縛, 生命相連,同生共死。

    而如此美妙而又幸運的是, 這個人是季凜。

    有那么一個瞬間,聞冬是真的想說:“那不如我們就試一試另一種關系!

    但那只是極其短暫轉瞬即逝的剎那, 下一秒鐘,久遠記憶突然席卷而來,聞冬腦海中突兀浮現出一幅并無愉快亦或溫情可言的久遠畫面——

    那是十八年前, 年僅五歲的他站在孤兒院門口, 孤零零轉身回望親生父母毫無留戀大步離去的背影。

    耳邊回蕩起的話語如魔鬼低吟——

    “你記住, 你永遠都是最完美的實驗品!

    “但同時, 你也是個怪物!

    “每個人都有秘密, 都有想要掩飾隱藏的情緒, 沒有人能夠接受在另一個人面前如同透明,連我們作為同你血緣最親的親生父母都無法接受,又遑論別人?”

    沒有人…沒有,人。

    時隔十八年之久,孩童時代被親生父母拋棄的痛苦早已湮滅在時間長河之中,但父母留下的,在當年聽不懂的只言片語卻隨時間流逝經歷增多,反而顯得愈發深刻近乎成為了真理。

    是了,橫亙在他和季凜之間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即便拋去他們總是互相試探的晦澀過往不談,他們之間依然有不少問題。

    比如說,雖然季凜剛剛所言真的聽起來非常令人心動,但聞冬甚至無法知道季凜說的是否是真的,因為他根本聞不到季凜的真實情緒。

    再比如說,就算季凜說的確實是真的,但這也只能代表這個當下罷了,連至親父母都能拋棄他,還會有什么關系什么感情是永恒不變的嗎?

    另外還有,季凜還不知道他的很多秘密,其中當然也包括最最重要的那條——他能夠聞到別人的情緒,那么如果他們真的在一起了,他是要一直隱瞞下去嗎?萬一有一天季凜發現了,會不會就同他的父母一樣無法接受,從而做出同他父母當年一樣的選擇?

    大概是見他一直沉默,季凜唇角微勾了一下,轉瞬間便又恢復了同往常一樣的溫和:“嚇到你了?我開玩笑”

    “沒有,”聞冬打斷了季凜未講完的話音,“沒有被嚇到!

    略頓一秒,聞冬又忽然講了句好似前言不搭后語的話:“季凜,你知道嗎?我很喜歡玫瑰,但我每次都會在玫瑰開得最盛的時候將它丟掉。”

    如果玫瑰注定是會敗的,那我就要在它敗之前先一步丟掉它。

    同理,如果愛情也注定是會褪色的,那我不如從開始就選擇不上色。

    這其實是很隱晦的類比,聞冬說出口的瞬間,大概是心底深處希望季凜聽得懂,但又不強求他能聽得懂。

    但季凜好像總是能滿足聞冬的期許。

    像是為了確認什么,季凜又再次問了一遍:“你真的不怕,是不是?”

    聞冬隱隱感覺到了什么,他垂眸望進季凜的眼睛,點了下頭,認真道:“不怕。”

    嗓音很輕,語氣卻很重,仿若承諾。

    季凜又盯著聞冬看了兩秒鐘,忽然伸出手圈住了聞冬一只手腕。

    “聞冬,”季凜深深看進聞冬的眼睛,他淺褐色的眸子在這一刻亮得驚人,仿若含著能夠蠱惑人心,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如果你真的不怕的話,或許你可以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試一試看,要你的玫瑰永開不敗。”

    很難用言語形容聽到季凜這句話的瞬間,襲上聞冬心尖的是怎樣一種感受。

    非要說的話,大抵是在暗不見光的漫長隧道中走了很久,忽然窺見了一絲天光。

    又好似在漫天雪地中長途跋涉的旅人,忽然尋到了一簇火苗。

    聞冬薄唇輕微動了動,卻沒能立刻發出聲音。

    季凜繼而又道:“不必現在就給我回答,你可以慢慢考慮,畢竟我希望成為的,是在你這里永開不敗的玫瑰,而不是被你丟掉的玫瑰。”

    我要永生永世將你完全占有,你一旦確定做出了這個選擇,我就不會再給你任何反悔的機會。

    所以,我的美麗尤物,請一定要慎重考慮——

    慎重考慮,做好準備接受一個瘋子的愛情。

    作者有話說:

    小季gkd!!

    小季越瘋冬冬越愛!【x】

    ——

    久等前天晚上沒睡覺,昨天晚上到凌晨一點左右才安頓好,今天艱難復健,劇情寫得不滿意,一直修還是沒修好就先不放出來了,明天能更,還是晚上九點見,鞠躬。

    看到評論區非常感動,感謝小可愛們的理解,支持,一定一定會好好向前,好好講完這個故事。

    鞠躬,非常愛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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