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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你是我的道標,我的錨點,我不容踐踏的天命與救贖。”

    鬼王花燭-06顧棲慢了半拍,意識過來眼前的人說了什么。

    然后他想起來宴清好像是昨天帶隊來敲他門、并且雙方起過沖突的那個人。

    這一刻,饒是顧棲對整個宴家都并無任何畏懼亦或者是敬重的情緒,也還是不可避免的覺得事情變的麻煩了起來。

    而他討厭和人相處,也討厭這樣的麻煩。

    堵在門口的、屬于宴家的執法隊顯然并不會就這樣放過顧棲,而是一定要達成所愿,即,將顧棲帶去他們想要帶去的那個地方。就在后者終于忍不住了打算先動手再說的時候,宴樂恰到好處的出現,打斷了即將發生的一切。

    “這是在做什么?”他問。

    “少家主。”幾人面對著顧棲,明顯沒有了之前的那種囂張氣焰,甚至可以說恭順的有些過分,“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不足讓您掛在心上。”

    宴樂轉動著自己手指上的戒指,不輕不重的“哦”了一聲:“但七七是我的婚契對象,那么這便與我有關,算不得小事了。”

    這是宴樂第二次提到婚契——而那對于顧棲來說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詞語。

    并且顧棲也很肯定,在這個幻境之外、他真正同宴樂相處的那些時光當中,也從來都沒有聽對方提過這個詞。

    于是他便問:“婚契?”

    “……啊。”宴樂抬起一只手掩住嘴,似是發現了自己的失言。

    他稍稍偏過頭去,避開了顧棲望過來的目光,含混的解釋:“不,沒什么。一個契約而已。”

    但是在場的所有人都能夠清楚的看見,他動作間那自發梢當中露出來的一點點耳垂卻是逐漸的染上了緋色,看著像是一小截彎曲的、剔透的紅玉。

    “阿樂!”顧棲便喊了一聲。

    雖然以顧棲的時間線來看的話,他與宴樂已經分別了整整三年;但是一朝再遇,他似乎是駕輕就熟的找到了兩個人以往的相處模式,甚至是連語氣、動作乃至于心態,都在不自覺的朝著以前的那個自己靠攏。

    畢竟他原本就該是那樣的人。宴樂的死在他的身上鑄就了一層厚重的外殼,將那個最真實的顧棲包裹——可即便是如此,剝開外側層層疊疊的偽裝和自我束縛,最內里的還是當初的少年。

    宴樂對于顧棲的請求毫無辦法。

    “是宴家一直以來所流傳的、關于嫁娶的古□□俗。”宴樂垂著眼眸,避免撞上顧棲的目光,臉上燒紅了一片,“我本來想再晚一些……等我完全做好準備之后,再同你提這個的。”

    他越是這樣遮遮掩掩的避開不談,顧棲就越是好奇這婚契之下,究竟都有什么暫且不能讓他知道的“秘密”。

    只是宴樂這次是無論如何也不肯透露了。他的心底似乎有某個打算,而在那個計劃被完全的實現之前,誰也別想從他這里再撬出半分的答案來。

    甚至為了不讓顧棲繼續抓著這個問題問下去,像是宴樂這樣濃眉大眼的家伙居然也學會了轉移話題。

    他的視線落在了一旁面色青青白白不斷變幻的執法隊身上,旋即問:“如果我方才來晚了一步的話,你們打算帶七七去哪里?”

    這是來自于宴樂的問題,沒有誰敢去隱瞞或是搪塞,只能在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后,回答了宴樂的問題。

    “去祠堂。”為首之人說。“這是來自于族老們的指令——將任何有嫌疑的存在都帶過去,無論身份高低。”

    “所以你們是覺得,七七有嫌疑。”宴樂若有所思的拍了拍掌心,“這是怎么得出來的結論?我很好奇。”

    這個問題并不難回答,執法隊也對他如實相告:“他是目前族地內唯一的外人,而且……截止目前,死了的人都曾經同他產生過沖突。”

    宴樂:“就為這個?”

    執法隊的人喏喏,沒敢說話。

    他們其實還想說,顧棲是聲名在外的鬼之子,在天師當中又素來以傲慢暴戾著稱。雖然顧棲的那一面都是針對陰鬼,尚且沒有對人類下手的先例……可是你會因為一只老虎以前沒有吃過人,就真的能夠安心的讓其在自己的枕邊棲息嗎?

    誰都知道,顧棲就是一個行走的、不定時的炸//彈,隨時都會有爆炸的風險。

    若不是當時宴樂堅持,顧棲甚至根本不可能被迎入宴家的族地。

    “當真是不知所云。”宴樂笑了一聲,“你們走吧,這件事情我之后自會去同族老解釋。”

    執法隊頓時如蒙大赦,忙不迭的溜了。

    族老和少家主之間的恩恩怨怨就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他們這些小魚小蝦就不要摻和進去這種巨無霸的較量了!

    等到確定他們的確已經離開了,顧棲便去看宴樂。

    “很嚴重的事情嗎?”

    宴樂將自己手上提著的早茶遞給了他,然后跟在他身后進去了房間:“一點小事罷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用一種心滿意足的目光注視著顧棲,像是在看自己精心飼養因此而顯得油光水滑皮毛光亮的倉鼠:“等你吃完,我帶你去后山轉轉。這個季節正是菌子出來的時候。前兩天才下過雨,我們去的時候帶個籃子,可以撿很多菌子回來嘗嘗。”

    顧棲心動,但是也有別的憂慮:“你認得菌子的種類嗎?”

    宴樂對此給出了技術性的沉默,隨后方才露出笑容:“放心,肯定吃不死人。”

    顧棲:……這難道不是更加讓人覺得不安了嗎。

    “為什么他們一直來找我?”

    宴樂沉吟:“可能因為你是目前族內唯一的外人?”

    顧棲忍不住吐槽:“宴家最近死的人很多么。”

    然后他隱約聽見站在自己身邊的宴樂非常模糊的笑了一下。

    “不用在意……一些不怎么長眼色的、亂吠的狗罷了。”宴樂說,“我之后會去處理的。”

    不對。

    非常不對勁。

    分明眼前和他說話的人的確是那個“宴樂”沒有錯,但偏生顧棲總覺得有某種揮之不去的違和感一直縈繞在身邊,是根本不容忽視的那種程度。

    他用那種探究的目光細細的去打量宴樂,卻冷不防的被對方塞了一個包子在嘴里,于是之前的諸多探究的想法也全部都被這個包子給堵住了。

    “嗚嗚嗚嗚!(你做什么!)”然而宴樂對此的回應只是收回手,對著他笑的云淡風輕。

    “好了,那些事情還沒有重要到需要你去在意的程度。”宴樂說,“快點吃,吃完我們上山去。”

    他這樣說著,打開窗戶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再過一會兒太陽就大了,可就不適合出門了。”

    而顧棲也終于尋到了那種違和感。

    “阿樂。”他說,“是你吧?”

    不需要去用話術詢問質疑,也不需要去尋找什么線索證據。顧棲和宴樂實在是太了解對方,所以只需要一點點的直覺,都能夠大致觸碰到背后的一切真相。

    宴樂沒有應,也沒有否認,只是半閉著眼,望著顧棲,唇角噙著一抹柔和的笑:“怎么會這樣想?”

    但這句話卻讓顧棲完全的確定了:“是你。”

    宴樂就嘆了一口氣。

    “七七一直都很聰明呢……”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苦惱,“但是也不必在這種時候表現的這么敏銳。”

    顧棲問他:“為什么?”

    宴樂就“哎”了一聲:“因為他們欺負了七七啊。”

    他依然還是在笑的,只是這笑容同他平日里會有的那種陽春白雪的笑容實在是相去甚遠,甚至讓人從中品到了某種潛藏的、偏執與瘋狂的意味在其中。

    顧棲:“……就為這個?”

    他的確記得那個宴曉在他們見面的時候對著自己不陰不陽的說了幾句話,大抵是看不慣他的出身,以及拐了他們的少家主的行為;而昨日來的執法小隊,對著自己這個外人,態度也委實不怎么客氣。

    可若只是為此的話,甚至都還不到足夠顧棲去生氣的程度。

    他見到過的、經受過的惡意實在是太多了。以至于這樣的都根本排不上號,只當做是尋常。

    然而宴樂看上去并不接受這樣的事情。

    “這還不夠嗎?”

    “欺你的、傷你的、辱你的……”宴樂的面上掛著過分柔和的笑,伸出手來,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幫顧棲數,“七七可以不在意,我卻不能夠真的當自己沒有看見。”

    這一次顧棲看清楚了,在宴樂的眼底跳動著的那幽幽的火光,像是隨時都有可能將他整個人都焚燒。

    可這不應該是宴樂。

    至少在顧棲的記憶里面,宴樂雖然的確披著溫柔的外殼,對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內里都帶了些過分的冷漠,但是卻絕不會做出這般嗜殺的行為。

    他認認真真的去看宴樂,像是第一次認識他。

    宴樂笑容不變,任他打量:“七七?”

    顧棲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他大概明白……站在自己面前的,姑且是個什么了。

    就像是他之前所推測的那樣,這些幻境,該是以宴樂的部分靈魂碎片上附著的記憶為基底,被構筑出來的世界。站在他面前的是宴樂,但又不是完整的宴樂,而是一部分的碎片,因此才會同本體擁有部分相去甚遠的、被著重表現出來的特質。

    人有七情,鬼出六欲,所以主導這一個幻境的碎片大概是……

    “你是【嗔】。”

    憎恚為性,能障無嗔,不安穩性,惡行所依。*

    那人只是看著他笑,并不答話。

    而隨之響起的則是“叮!”的一聲脆響。

    周圍的一切都被定格,仿佛有誰按下了暫停鍵。最開始宣布幻境考核開始的那個聲音響了起來。

    【本輪考核已結束!請參與者們稍作準備,30分鐘后進入下一輪考核!】

    被暫停的時間重新開始流動起來,只是空間像是一面被打碎的鏡子那樣,逐漸的出現貫穿的裂縫,并在某一刻驟然碎裂,成為了散落的漫天碎片。

    在那些碎片當中,顧棲一把抓住了宴樂的手腕。

    “?”

    對方也不生氣,只是好脾氣的看著他。

    “怎么了,七七?”

    “就算是【嗔】的碎片。”顧棲低聲說,“你也不需要去做這樣的事。”

    宴樂想了想,然后笑了一下:“很難啊。”

    “因為我完全不能夠忍受……有人詆毀我的七七。”

    顧棲卻是在那一瞬間想起自己六年前聽過的一個傳聞,據說宴樂在加冠后,以令所有人都不理解的雷霆手段,在族內大刀闊斧的整治了一番,一時之間成為了整個天師界都在盛傳的熱門話題。

    而在那之后,百鬼天災降臨。作為最強戰力的顧棲不可避免的要走過很多地方,自然也少不了同宴家的天師接觸,但是一直都被畢恭畢敬的對待。

    顧棲此前從未對此有過細想,但是今天卻隱隱約約,從中窺見了些許曾經被刻意在他的面前隱瞞的真實。

    “那時候。”顧棲問,“也是為了我嗎?”

    他沒有明言,但是眼前的宴樂卻能夠領會到顧棲指的是什么。

    真正的宴樂自然不會像是【嗔】這一欲的碎片一樣沖動、瘋狂和偏執,僅為這種事情就直接在自己的族內動手殺人。

    可是除此之外,懲戒想來卻是絕不會少的。

    “你說本體的我嗎?”【嗔】的碎片笑了笑,“應該會做出和我一樣的選擇吧。”

    畢竟無論哪一個我,都是那么的喜歡你。

    這世間或有千般苦難,萬般罪災,可在遇見你之后,我只希望它們都離你遠去,被阻隔在永遠碰不到你的地方。

    你當居于高堂之上,不必愁世事輪轉變遷,不必憂風霜雨雪加身。

    “七七。”

    你是我的道標,我的錨點。

    我不容踐踏的天命與救贖。

    *

    作者有話要說:*“嗔者,于苦、苦具,憎恚為性,能障無嗔,不安穩性,惡行所依為業。”

    ——引用自《成唯識論》

    **

    二編,收到老板意見,改成鬼之子了,如果又看到遺漏沒改的地方歡迎大力踹我去改

    第52章 “游泳課?”

    鬼王花燭-07整個幻境的世界全部崩塌,化作了有如流光一般的滿天星屑。星屑之下,顧棲眨了眨眼睛,發現自己坐在最開始進入鬼王宮的時候,被分配的那一間屋子里的床上。

    他低下頭去,看向自己的掌心——更準確些來說,是看向了被他握在手中,然后一并從破碎的幻境里面帶出來的,屬于宴潮生靈魂的一部分的碎片。

    這是【嗔】。

    同樣也是他所握住的,某個龐大的拼圖的第一塊圖案。

    距離下一次環境考核的開始還有整整半個小時,顧棲能夠聽見從門外傳來了開門關門的聲音,隨后是諸多熙熙攘攘的喧鬧,想來是其他的參選者開始進行一些社交活動。

    但是那都與顧棲毫無關系。

    他關燈,拉好窗簾。

    睡覺。

    所以顧棲自然也就沒有能夠看到,在他轉過身睡去的時候,原本被他放在枕頭邊的那一小塊碎片,在沒有來自于任何人的趨勢下,自行的漂浮了起來,落在旁側的桌面上,成為了一根嬰兒小臂粗細的紅燭。紅燭的頂端有火苗一跳一跳,昏黃的光靜靜的照在這一間屋子內——照在顧棲的身上,像是一只輕輕的搭在他身上的手。

    有誰像是輕輕的嘆息了一聲。

    “好夢。”

    ***

    “叮鈴鈴鈴鈴……”

    是無比刺耳和尖銳的鈴響聲。

    顧棲被這樣的聲音所驚醒,然后發現自己原本似乎是趴在桌子上。

    顧棲其實在剛醒的時候,是會有些略微的懵的——那或許也是少有的,能夠從他的身上觀察到的,足夠被稱之為“脆弱”的情緒表現的時候。

    他撐著頭打量了一下四周。

    不算特別干凈的窗戶,黑板、桌椅、投影儀。窗外是操場和長長的跑道,周圍是熙攘嘈雜的人聲。

    于是那些陳舊的、早被以為是褪色忘卻了的記憶在大腦當中開始重新變的鮮活了起來,顧棲逐漸意識到了這一段記憶是屬于什么時候。

    這里屬于他們還是“學生”、在天師學校當中學習的時候的那一段記憶。

    顧棲有些不明白了。

    學生時代距離他實在是太過于遙遠了,而那時候的他未如同日后一般嶄露頭角,尚且被當做是【鬼之子】而對待。雖然說以他的實力,不會遭遇到校園霸凌的事情,但是被刻意的孤立和冷落卻是從始至終的事情。

    總而言之一句話,即便是對于顧棲來說,那都不是什么值得去銘記和回憶的時期。

    所以這得是屬于宴樂六欲當中的哪一支,眼下一時之間,居然不是多么分明。

    顧棲并非愚人,有了前一遭的幻境打底,已經大概弄明白了這一場名為“選妃”的游戲的規則應該如何去被操縱。

    找到宴樂是其一,辨認出其所代表的那一部分欲念是其二。等兩項全部都達成,便代表著他能夠收納走這一片靈魂碎片——也即是,這一輪幻境故事結束。

    顧棲在心底稍微的盤算了一下,覺得這不是什么難事,至少對他來說不是。

    他于是動了動,坐直了身體,又使勁的揉了一把臉,將那種尚還縈繞著的睡意揮去。

    然而或許是因為他這邊有所動作的緣故,于是讓周圍的人都發覺了他清醒過來的這一事實。原本還極為喧鬧的教室在一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噤聲,閉口不言,像是生怕自己打擾到了什么本不該去打擾的、可怕的兇物。

    他們謹慎的、小心的用眼神交流,便是有人要有所動作,都是躡手躡腳的。恐怕就算是找一只輕巧靈活的貓咪來,用它那柔軟的肉墊最輕柔的路過,也決計不可能發出比這聲音還要來的更為輕微了。

    顧棲有些想笑。

    他于是便也就真的笑了一聲。

    然而就是這一聲笑,顧棲親眼看到了他前座的那個少年整個人都不受控制的、狠狠的抖了一下。

    啊,對。

    這就是他的學生時期。

    被畏懼、被排斥、被厭惡,仿佛一個不應該誕生在這個世界上面的污點。無論是顧棲自己,還是其他所有同他相處過的人,那時候大抵想的都是……

    為什么會有我(他)這樣的存在誕生。

    我(他)怎么還沒死。

    我(他)為什么還在這里。

    這不是什么有形的、會加諸于身的暴力的行為,但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卻絕對要比那樣來的更為惡劣和過分。

    這幅景象顧棲已經有快十年沒見了,一朝回顧,還有點小陌生。

    他問:“我打擾到你們了?”

    整間教室里所有人都噤若寒蟬。沒有人搭話,也沒有人敢應聲。他們這一間教室仿佛和外面的世界被徹底的分割隔離開來,是一個被獨立出去的空間。

    打破這種過于寂靜和詭異的氣氛的,是在教室門口響起來的溫和的聲音,有如夏日里一縷悄然拂過的清涼的風。

    “不是下課了嗎,怎么你們班這么安靜?”

    靠著教師們站著的是穿著校服的少年人,身姿筆挺,白色的短袖襯衫在日光下都像是要變的透明了一樣,甚至會給人一種他仿佛整個人都在發光的錯覺。

    原本因為顧棲的醒來而死寂的教室都在一瞬間被重新激活,不需要轉頭去看,顧棲也知道,周圍那些男男女女的同學們,大抵是有不少人眼睛都亮了起來。

    無論是家世也好,能力也好,天資也好,甚至是人品形容也好,宴樂都毫無疑問站在最頂端,自會引來各式各樣的愛慕。

    不過他也就隨口一問,顯然也并沒有真的想要得到一個回答。足夠柔和的目光越過了教室內的所有人,落在了顧棲的身上,隨后那笑容當中的真實感無疑就更加重了一些。

    “七七。”那個人喊,“出來一下。”

    顧棲就站起身,走了過去。

    在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還有幾步的時候,宴樂伸手過來,抓住了顧棲的手腕,朝著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拽。那是與他給人的溫和感覺有些不相符的、甚至可以說是過分了的強硬,顧棲稍稍用了些力,才沒有在眾目睽睽之下一頭栽到他的懷里面去。

    好像有人在耳邊遺憾的嘆了一口氣,但是因為太過于輕微了,顧棲實際上并沒有能夠很好的捕捉到,甚至幾乎要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怎么了?”他問。

    宴樂就稍微猶豫了一下,看起來像是有話想要和他說,但是礙于某種原因,又不多大好說出口。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眼看著上課鈴都快要響了,宴樂終于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七七。”他問。

    “你們班下節體育課……是不是輪到游泳課了?”

    *

    作者有話要說:宴.?碎片版本.樂:游泳課?那不是該露的不該露的全露了?!(瞳孔地震)

    第53章 “再多一些的,看著我吧。”

    鬼王花燭-08“你們班下節課……是不是游泳課?”

    顧棲可以確定,宴樂的確是抱有著非常認真的態度來問這個問題的。

    只是好極了,他怎么可能記得快十來年前的課表。

    不過這并不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顧棲稍微想了一下,便朝著坐在門口第一排的男生看過去:“下節游泳嗎?”

    那個男生原本戰戰兢兢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力求不發出一點聲音引起注意,哪里想到會有這樣的飛來橫禍。

    “是……是的。”

    顧棲看著這個他已經根本記不起來名字的同學,心下不免思考,用不著表現出這種樣子吧,仿佛他平時都對他們怎么了一樣。

    宴樂可是還在這里看著呢……顧棲并不希望宴樂眼中的自己有做得不夠好的地方。

    這是26歲的顧棲做不出來的事情,但是16歲的顧棲卻是做的非常的駕輕就熟和自然而然,很難說是不是在幻境當中,的確也有受到一定的認知上的影響。

    于是他便問:“我很可怕?”

    “沒有……”

    一米八幾的大男生瑟瑟縮縮的在自己的座位上團成了一團,看樣子恨不得縮到墻角去,聲音聽起來都快要哭了。

    顧棲頂著全班所有人的目光,陷入了某種高品質的沉默。

    你這表現的可不是那么回事啊。

    他聽見站在旁邊的宴樂笑了一聲。

    顧棲幾乎是不可避免的覺得臉上變的燙了起來。他稍稍偏頭,看到窗戶玻璃上倒映出來的自己面頰緋紅,像是一片的火燒云。

    顧棲:……

    丟人丟大了。

    “好了,七七。”能夠看出來,宴樂似乎是在有意的克制自己的笑意,大概是還要給他留點面子,“大家都是同學。”

    顧棲有些絕望的放棄了對這件事情的解釋和扭轉宴樂的認知。

    上課鈴響了起來,教室里面那些坐在自己座位上如同坐牢的同學們開始不安的扭動,小心翼翼的用余光去看顧棲的臉色。

    最后是作為班長的江不換視死如歸的站了起來。

    “那個,上課了。”他小聲問,“我們能不能出教室……?”

    顧棲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我擋著你們了?”他問,臉色不是太好。

    “沒有的事,沒有的事。”江不換訕笑,“打擾了,您繼續,我們從后門走。”

    所有人全部都聞風而動,像是逃命一樣的飛快的從兩個后門魚貫而出。似乎只是幾個呼吸的功夫,教室里面已經空空蕩蕩的。

    就這個上課的積極程度,大概足夠任何一科的老師在看到之后,流下感動的淚水。

    這里就只剩下了顧棲和宴樂兩個人。

    宴樂一只手掩住嘴,連帶著也遮了半張臉,但是露出的眼中依然是盛滿了笑意。

    顧棲猜他掌心下的嘴角怕不是直接咧到了耳根去。

    啊,怎么這樣!

    顧棲看著他,怒向膽邊生,抓著宴樂的手往下拉,并且果不其然的看到了對方那因為事發突然而沒有來得及收斂的笑意。

    顧棲:……

    他被某種羞窘所支配,以及,或許在這個幻境當中,腦子的確算不得多么清醒——事后顧棲自己想起來,也覺得他當時大抵是中了邪——總而言之,顧棲拽著宴樂的手,不輕不重的咬了那么一口。

    這一口咬的好,至少兩個人是都愣住了。

    顧棲:“……啊。”

    宴樂:“……啊。”

    宴樂要先一步的反應過來。他一把反握住了顧棲的手,不容拒絕的、強硬的,將自己的手指擠進了他的指縫當中,接著合攏,扣緊。

    分明全部都是非常正常的小動作而已,但或許是這空空蕩蕩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教室,又或許是因為宴樂看著他的眼神實在是太雋永、太纏綿。顧棲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幾乎是下意識的想要把手抽回去。

    當然沒能抽動。

    宴樂笑著回望了過去,但是在觸及到他目光的那一刻,顧棲卻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所有的寒毛都全部立了起來,有某種直覺在他的耳邊瘋狂的尖叫和預警。

    危險!危險!快離開!

    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喊了一聲:“阿樂?”

    那種危險的預警有如潮水般退去了,仿佛此先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只是顧棲一時的錯覺而已。

    握著他手的少年沖著他笑了笑,是不變的光風朗月之貌,溫柔的像是即便有一只蝴蝶落在他的手指上,也絕對不會被驚走。

    顧棲努力的去忽視掉這之中所潛藏的、那種怪異的感覺,同宴樂道:“上課了。”

    他們不需要去上各自的課嗎?

    然而宴樂卻非常自然的接道:“沒關系,偶爾一節課不上也不會影響到什么。”

    顧棲可恥的心動了。

    他于是默認了這件事情的發生。

    既然兩個人都不打算去上課,他們突然就獲得了足足四十五分鐘空白的、完全由自己去支配的時間。

    可是那種奇怪的違和感依舊沒有散去,反而是因為宴樂的每一個動作,以及每一句語言而變的越加濃郁厚重了起來。

    顧棲輕輕的咂了咂舌。

    與情緒和魂魄掛鉤的六欲,并非傳統定義上基于感官的身體//欲//望,而是要更為深刻一些的——貪嗔癡,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

    上一個幻境的靈魂碎片是【嗔】。

    這一個幻境的,會是什么?

    顧棲于是用雙手捧著宴樂的臉,湊過去仔仔細細的看他,妄圖通過這樣的方式從宴樂的身上瞧出什么蛛絲馬跡來。

    然后他的鼻尖被人咬了一口。

    顧棲像是一只被手欠的貓給拍出水缸的魚那樣,整個人都驚的跳了起來。他后撤了好幾步,才伸出手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再看向宴樂的時候滿臉都寫著錯愕。

    宴樂卻笑了起來。

    “嚇到你了嗎?”他問,“沒辦法……因為剛剛的七七實在是太可愛了哦?”

    “我情不自禁。”

    他的目光太過于雋永和纏綿,以至于顧棲囁嚅了片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辦法對著這樣的宴樂說出任何拒絕的話來。

    畢竟他原本也沒有任何的可能會去拒絕宴樂。

    他只好嘆了一口氣,覺得當初那個更年少的自己為什么沒有看出來,宴樂居然也是會懷有這樣的壞心眼的人。

    然后顧棲察覺自己的手心被捏了捏。

    “七七。”宴樂拖長了語調,“你剛剛在從我的身上看誰?”

    他說這話的時候,原本因為笑顏而彎彎的、上挑的眼角垂了下來,看著帶了幾分莫名的危險。

    顧棲緩緩敲出一個問號:“?”

    “沒什么。”宴樂伸過一只手來,顧棲的眼前頓時失去了所有的光亮——是宴樂遮住了他的眼睛,“但至少現在,你看著的是我。”

    顧棲更迷惑了:“我看著的一直都是你啊。”

    第一次對他伸出手的人,第一次對他微笑的人,第一次帶著他從自己的世界里面走出來、將外面的一切指給他的人——就像是為原本黑白的畫面填上了諸多繁復紛麗的色彩,而宴樂是那個唯一執筆的人。

    除了宴樂之外,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不具備這份資格。顧棲將自己的所有都向著宴樂開放,而絲毫不設防。

    他對他的重要性毋庸置疑,甚至已經凌駕顧棲本人之上。

    “不……我想說的不是那個。”由于眼睛還被宴樂用手捂著,顧棲根本看不到宴樂面上的表情,只能聽到對方的聲音有些惆悵,“算了,你是個笨蛋,我一直都該知道這一點的。”

    因為顧棲現在看不到,所以他自然也不會知道,如今的宴樂看著可是和“光風霽月”搭不上半點干洗。他的眼眸黑沉的嚇人,那張臉在不笑的時候會呈現出一種逼人的冷酷來,看著顧棲的眼神幽暗而又寂寥,像是一團靜默的燃燒跳動著的火焰。

    但這樣的神色很快被收斂,當宴樂收回手的時候,所有的不妥便都被重新藏匿好,連丁點的紕漏破綻都見不到。

    “不過,再多一些的看著我吧。”

    最好一絲一毫的注意力,也不要分在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任何人的身上。

    ***

    太難了。

    如此在這個幻境當中過去了幾天之后,顧棲開始暗暗的感到了心急。

    打從他進入這個幻境當中開始,宴樂就已經出現在了身邊,所以省去了尋找的功夫;然而對方的表現沒有任何的出格的地方,或者說這就是他記憶里面,十六歲的宴樂會有的模樣,根本看不出絲毫的偏向來。

    于是顧棲全部的進度都卡在了這一步。

    誠然,能夠再見到宴樂是一件足夠令顧棲感到慰藉的事情。但是顧棲卻有著足夠的清醒,讓自己不會沉陷在這里。

    他始終清楚的記得,這里不過是一個幻境。

    顧棲要握在手中的,是有宴樂的真實,而不是這種自欺欺人飲鴆止渴一般的泡影。

    就在顧棲已經忍不住開始思考要不要想點辦法試探一二的時候,意外卻是比那要更快一步的發生了。

    那是某個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的、稀松平常的午后,窗外日光正盛,即便是關緊了門窗防止空調的冷氣外泄,也能夠聽到堪比電鉆的蟬鳴聲。

    只是某一刻,有陰沉厚重的、像是云翳也像是另外的什么漆黑的沉幕一樣的東西升起,將整個學校都全部籠罩在了其中,如同一個緩緩合攏的蛋殼,將這里和外界徹底的分隔開來。

    陸陸續續開始有班級停止了授課,學生和老師們紛紛推開了教師們,來到走廊和操場上查看。

    這本應該是一件足夠引起恐慌的事情,但巧就巧在,這里也并非什么普通的學校,而是培養未來將會去同陰鬼斗爭,解決一切發生在這個世界上面的靈異神鬼相關事件的天師的學校——甚至是里面最為優異幾所頂級學校之一。

    “奇怪的事情”原本就在他們要負責的范疇之內。

    校園里裝載的廣播很快的響了起來:“每一層教學樓留下兩位教師駐守,剩下的教師請全部前往操場集合;評級三級以下的同學們請在教室里待好,保護好自己,不要隨意外出。”

    “已經擁有三級和四級天師資格執政的同學們可以在和本層教學樓的值班老師申請之后,聽從老師的安排行動。”

    在片刻的騷亂之后,整座學校里所有的師生都開始按照有序的行動起來。令行禁止的模樣,與其說是學生,似乎更像是訓練有素的軍隊。

    站在人群當中,顧棲先是左顧右盼了一會兒,隨機皺起眉。

    他怎么……

    沒有看見宴樂?

    第54章 “七七,到我這邊來。”

    鬼王花燭-09顧棲所在的班級這一節課是由六級天師元黎負責的。

    他自然不可能作為駐守的教師,而是一定會成為對于如何離開這里的、最積極的探索者。當看見顧棲逆著人群朝著這邊走過來的時候,這位已然有了些年齡的天師眉眼間一閃而逝的,是名為“忌憚”和“厭惡”的情緒。

    而顧棲的面色淡然——甚至已經到了可以被稱之為冷漠的地步,見了元天師也像是沒看見一樣,目不斜視的就要同他擦肩而過。

    誰知道元天師卻叫住了他。

    “你去哪里?”

    年長的天師在這樣詢問的時候,面上浮現出來的是絲毫不加以掩飾的不喜之色。他凝視著顧棲,像是凝視著某種本不該出現于此的污穢不祥之物,若是可以的話甚至并不愿意同對方扯上半分的干系才好。

    可是他卻又不得不作為顧棲的老師、作為被協會長期派遣來天師學校鎮守的“基石”,在顧棲那雖然并未發生卻又的確有不小可能爆發的失控來臨的時候,以自己六級天師的實力,將顧棲壓制住——如果可能的話。

    再不濟也要盡可能的拖延時間,直到其他能夠解決這件事情的天師趕到為止。

    他不喜歡顧棲這個學生,這個象征著不詳和危險的【鬼子】。

    巧得很,顧棲也有相同的感受。

    畢竟元天師對于顧棲來說,也絕對不是什么值得被尊敬的師長。

    不過以上的一切態度,全部都建立在當年16歲的顧棲身上。

    26歲的顧棲脾氣比起當初的自己無疑要好了不止一籌。當然,也有可能是把什么都看的很淡佛過頭了造成的也未嘗可知。

    更何況顧棲深知,日后的元黎已經死亡——于華縣尸窟當中。

    那他和一個已死之人有什么好較勁的。

    再說了,對于協會里面看不慣自己的天師他應該怎么做,顧棲早就已經有了一套獨屬于自己的、駕輕就熟的辦法。

    他朝著元黎咧了咧嘴,露出一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笑。幾乎能夠同天上的陰暗結界相媲美的、龐大可怖的陰氣從他的身上散發了出來,元天師隨身攜帶的陰氣檢測表瞬間被拉到了最大值,并且發出了尖銳到刺耳的警報聲。

    “元老師。”顧棲說,“希望您可以再稍微的斟酌一下,對于我的態度。”

    “對不起您的,似乎并不是我。這么想來,我似乎也并沒有必須要無止境的承擔您加諸給我的這諸多惡意的理由。”

    元天師的臉色頓時開始青青白白的來回變幻,他意識到,眼前的少年身上在他沒有看見的時刻,發生了某種改變。這種改變讓他徹底脫離了以往沉默的承受所有加諸于自己的身上的惡意的模樣,而變的具有極為鋒銳的進攻性。

    面對這樣的顧棲,他需要拿出的該是——不說卑躬屈膝,但至少也應該是平等的、尊敬的態度。

    那已經不再是一個可以被他掌弄的、厭惡的孩子,而是需要被謹慎小心去對待的……什么東西。

    顧棲從他面上細微的表情變化當中看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訊息。

    “看來我們之間達成了共識。”顧棲笑了一聲,“這樣的話,我有些問題想要從元老師這里得到解答。”

    元天師的面皮抽動了一下,但終歸是不敢吐露出什么拒絕的話語。顧棲身周的陰氣并沒有收回去,而是仍舊在他的身旁張牙舞爪,有如某種厚重背景板。

    在這樣的情況下,又兼有顧棲之前的話,元天師哪里敢違逆他的意思。

    尤其是……

    那不知從何而來的結界可是還在盤亙著,這種時候,委實是不需要再加顧棲這么一個可以暴走的不穩定因素。

    “你想知道什么?”元天師問。

    而實際上,顧棲想知道的倒也不是什么見不得人、亦或者是不能說的東西。

    “我找不到宴樂了。”顧棲說,“元老師有見過他嗎?”

    元黎那一張雖不能說是布滿了褶皺,但也的確已經不年輕的、有點像是橘子皮一樣的臉抽了抽。顯然,對于宴樂這位宴家的天之驕子和顧棲這種只是存在都充滿了不詳的鬼之子交好,他一直都是抱有著極大的意見的。

    不過再怎么樣,他也不可能對這件事情產生任何的干涉,因此也只能自己憋著。

    “并未。”元天師干巴巴的說,“但之前有見到他朝著塔樓那邊去,想來是已經去集合了吧。”

    畢竟——雖然名為學生,但自幼受到宴家的教導,又天資卓絕到讓人只能夠仰望的地步,宴樂的能力其實已經超越了很多天師學校當中在職的老師。

    被拉壯丁也很正常。

    元天師的回答似乎非常的合情合理,但是顧棲卻皺起眉來。

    不對。

    不該是這樣的。

    在這個分明極為完美的邏輯鏈下,顧棲卻感受到了某種巨大的違和感。

    宴樂不會丟下他的。

    雖然這樣說似乎顯得有些過分自信了,但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宴樂無論要去做什么一定會先來找他。

    就像是顧棲最先想到的,也是要去看宴樂在哪里一樣。

    這是他們兩個人之間所獨有的牽絆和聯系,其他任何人都無法理解。

    ……那么,就只有一個可能來解釋眼下的情況了。

    宴樂出事了。

    幾乎是在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顧棲便不可避免的焦躁了起來。那些尚未被收斂的陰氣便也因為主人的心境變化而劇烈的波動了起來,盡管并沒有立刻就表露出攻擊性,可是那種連帶著周圍的溫度都開始驟降的可怖陰氣,依舊是會讓人本能的覺得危險。

    更何況站在他面前的還并非是感覺遲鈍的普通人,而是一位六級的天師。

    元天師幾乎是立時的手上便捏了決,體內的靈力涌動,隱隱有繁復的陣法在他身后出現了白色的虛影,顯然是做好了隨時出手的準備。

    他做出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倒是看的顧棲有些好笑。

    “元老師。”顧棲一字一句的道,“您這是打算做什么?”

    “這該是我問你的。”元天師沉聲問,“顧棲,你想要——”做什么。

    他的質問并沒有能夠說完。

    從漆黑厚重的云層當中探出了一個黑色的怪物,兇惡可怖,遠超人類的想象。僅僅只是一個頭,都龐大到幾乎占據了整片天空,那種可怕的壓迫感幾乎要讓人直不起腰來。

    那辨別不清楚種類的怪物獸首因為形體太大而導致了動作看著緩慢,但即便如此,也可以清楚的發現,它的確是朝著他們的方向緩緩的轉了過來,然后咆哮著開口。

    從怪物大張的口中噴突出了黑色的閃電,是銳不可當聲勢浩大的攻擊,朝著他們直射而來。

    更準確些來說,是朝著元天師直射而去。

    那是已經超越了認知的某種恐怖,又或者說,那便是世界的意志本身,因此根本不容抵抗和拒絕。分明眼睛能夠捕捉到攻擊到來的軌跡,身體卻根本無法移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攻擊來到了自己的面前。

    如此宏大的攻擊,在真正沒入人體的時候卻是寂靜的。那仿佛是電影里面的慢鏡頭,元黎一頭栽到在了地面上,生死不知。

    然后,從斜后方,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似是衣料在行動間發出的摩擦聲。等到那聲響停下之后,顧棲聽見有人在喊他。

    “七七。”

    顧棲回過頭,發現他一直遍尋不到的宴樂正站在上層樓梯的拐角,朝著這邊投來的視線有些晦澀陰沉。

    他的身上在這一刻呈現出來了極為割裂的光影,半邊臉露出來,另外半邊卻是近乎隱匿于黑暗之中,根本看不分明。

    當顧棲的目光同他對上的時候,有些訝異的發現,在宴樂的臉上第一次如此徹底的失去了笑容。

    他像是完全看不見倒在顧棲身邊、生死不知的元天師,也徹底的忽視了顧棲身周那明顯已經超過了正常應該有的濃郁的陰氣。那張臉龐顯現出一種過分的冷漠,但是眼瞳深處卻又像是燃燒著漆黑的火焰。

    他朝著他伸出手。

    “過來我這邊。”宴樂說。

    可是顧棲分明看到,頭頂的白熾燈投下有些刺目的光,照在了宴樂的身上。

    而他的腳下,沒有影子。

    第55章 “我以死亡祭奠,只求成為你記憶當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鬼王花燭-10顧棲便又仔細的看了看。

    實際上,如果非要說沒有影子的話,那也并不絕對。因為再仔細的去觀察的話,就會發現在宴樂的腳下其實有一條細細長長的、延伸出去的黑色細線。

    那一條細線隱沒入了宴樂身后大樓的陰影當中,六層高的教學樓看上去像是某種在他的身后升起的龐大的兇物,于是連帶著那個人都變的陌生了起來。

    這是顧棲在宴樂的身上從來沒有見到過的模樣,又或者是那個表面上光風霽月的少年人一直想要對他隱藏的另外一面。

    宴樂見顧棲久久沒有動作和回應,再開口的時候,聲音里面都像是有某種陰暗的東西絲絲縷縷的纏繞了上去。

    他問:“七七?”

    其中隱隱含了某種催促的意思。

    顧棲便嘆了一口氣,隨后如同宴樂所希望的那樣,朝著他走了過去。

    他停在宴樂面前還有一級臺階的地方,卻遲遲不踏出那最后一步。宴樂于是朝著他的方向稍稍的偏了偏頭,那一雙漆黑有如玉質棋子一樣的眼眸里完整的倒映出來了顧棲的身影。

    他問:“怎么了?過來我這里。”

    顧棲望著他,以及他身后的陰影。教學樓分明并不高,但或許是因為那過于暗沉的天色給人以某種空間上的壓抑感,竟然恍惚覺得漆黑的天就在頭頂,經由教學樓,同宴樂連接了起來。

    ……仿佛,那一片黑暗是從他的身體里面衍生出來的一樣。

    “阿樂。”但是他的少年并沒有如他所愿的那樣拾級而上。他望著他,沉默有如蠟像,直到連宴樂這樣的好耐性都忍不住眉頭微蹙的時候,才聽到顧棲輕聲的開口,“那個是你。”

    盡管不知道為什么之前都保持著沉寂的宴樂會突然發難,而且一上來就是這樣的大手筆,但是得益于他這樣的舉動,原本毫無頭緒的顧棲終于是從中窺見了什么。

    “你是【妒】。”顧棲說。

    宴樂面上的表情不變,甚至唇角的弧度還越發的擴大。他撫掌而笑,看著顧棲的目光當中并沒有因為身份被揭露而產生任何的忌憚亦或者是惡意,還是一如既往的包容溫和,似乎還夾帶了一些贊許。

    “你一向都是極聰明和敏銳的。”宴樂嘆息著,“但是為什么要這么直接的點出來呢?我已經很努力的在克制自己不被你看出端倪來。”

    “我只是想要和你再多一些相處的時間罷了。”

    顧棲不大理解這當中的邏輯:“我們會有很多相處的時間,等到我收集齊你所有的碎片——”“不是那樣的,七七。”宴樂卻打斷了他的話,“至少對于我來說,并不是那樣的。”

    “誠如你所知道的一般,我只是本體的一部分靈魂碎片,也是本體從未有意愿要去找回的遺失之物。”宴樂說,“在漫長的遺失的過程當中,即便只是我這樣的一小塊碎片,也衍生出來了獨立的意識,并自由的支配這一個幻境。”

    他主動走了過來,然后居高臨下的,將手放在了顧棲的臉頰上,捧起他的臉。

    “當然,回歸了本體之后,我并不是消失,只是將我所分有的這一部分缺失重新補全給本體。不是吞噬,不是融合,只是補全——可是那也意味著,我沒有辦法獨享你了。”

    宴樂眼角眉梢都像是渲染著笑意,但是他的聲音卻冰冷有如極地皚皚白雪之下永恒不化的堅冰:“這可真是讓我……嫉妒不已。”

    他是【嫉妒】的碎片,天然的會小氣而又過度敏感,提防著一切可能靠近顧棲、可能會分走本該屬于他的注意、可能會將少年從自己身邊帶走的存在——即便那是“自己”。

    “七七好聰明。”嫉妒的碎片感嘆著,“所以,是怎么確認我的身份的呢?”

    顧棲于是想起來了在每一個夜晚當中,即便是在睡夢里也能夠察覺到的、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想起來了每每和其他人說話的時候,宴樂身周近乎要凝固的氣氛,還有對方眼底盡管只是一閃而逝,卻無論如何都不容錯認的殺意。

    起初只是懷疑,但是在有意的試探了幾次之后,顧棲就明白了過來。

    ——宴樂不想看見他和別人相處。

    他希望,他的目光、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只屬于他一個人,他希望顧棲的世界里面,不會有除了“宴樂”之外的第二個存在。

    那么一切的答案便也都鮮明的呈現在了顧棲的眼前。

    這是“嫉妒”。

    是苦毒,是鴆酒,是幽寂的黑火,足以將一切都吞噬殆盡,冰冷而又無望。

    而如今這將整個校園都包裹籠罩起來、叫囂著要將一切都吞噬的暗黑陰影所構筑的結界,以及從其中探出頭來的兇獸,便是從這苦毒和黑火當中被孕育和喂養的,屬于嫉妒的怪物。

    “七七。”而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捧著他的臉,目光無比珍視,將一個柔軟的像是花瓣的吻落在了他的眉心,“我真的已經有很努力的在克制和忍耐了。”

    在顧棲和不知道名字的同學交談的時候。

    在有的男生女生朝著顧棲投向了他們自己都不一定有注意到的、含著青澀的慕艾的目光的時候。

    在顧棲和老師單獨相處的時候。

    嫉妒的陰影都在黑暗當中靜默的窺伺著,即便是極力去壓制遮掩,仍舊有無數黑色的手從陰影當中掙扎著伸了出來,要朝著顧棲的方向爬過去,然后——將對方抓住,拽下來,在黑暗的影界當中相擁。

    但是。

    “不可以。”

    嫉妒的碎片面上掛著笑,毫不留情的將那些手全部斬斷,仿佛手臂斷裂、那被千刀萬剮的痛苦并不會加諸于他的身上一般。

    他附在顧棲的耳邊輕聲的嘆息:“我也曾動過將你藏起來、讓你的世界只有我的心思,但最終還是作罷。”

    嫉妒的碎片有時候在想,那個將他們失落了的本體,當年是不是也注視著強大而又美麗的少年,然后生出了與他同樣的想法?

    他低低的笑,胸腔都跟著一陣陣的震動:“我的七七就應該光輝萬丈,被所有人看見。我怎么可以因為自己心底的那一點點小小的私欲,就將你藏在我的暗夜當中?”

    嫉妒的碎片知道自己是個什么東西,也知道他終有一天會被回收。

    這沒有什么,任何的存在都會渴望“完整”,這是必然的道路。

    可他終歸是【嫉妒】。

    就算是其他的“自己”,宴樂也不想將顧棲分享出去。

    他有些戀戀不舍的放開了手,卻并不愿意就此止步,那么乖順配合的讓顧棲將他“回收”。

    為了這個目的,他從一開始就有心布局,眼下也合該到了收獲的時候。

    “七七要帶我走,對不對?”嫉妒的碎片淺淺的笑著,“只是如你所見,我與【那個】連接在一起了。”

    顧棲的目光于是順著他腳下縮成了一條線的黑色的影子,看向了那半只身體都從漆黑涌動的浪潮當中探出來的可怖兇獸。

    “不過要解決,也是很簡單的哦?”

    宴樂抓住顧棲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左心口上。

    “看,這里。”他的聲音里面充滿了誘導,“挖下去,拿走碎片,那從嫉妒當中誕生的兇獸自然便會消散,而你也得到了你想要的東西。”

    顧棲的面色有片刻的古怪:“你在逼我殺了你。”

    嫉妒的碎片大笑:“或許是這樣吧,怎么,你舍不得嗎?”

    顧棲的眼神有些難明,但是手上的動作卻沒有絲毫的停頓。他的手臂沒入了“宴樂”的身體,有如星辰隕光一樣的、流光溢彩的半透明晶體被他握在了手中。

    “我不會。”顧棲說,堪稱冷酷,“因為我知道,我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哪一個宴樂。

    那并不是區區一枚靈魂的碎片就可以代替和等價的。

    嫉妒的碎片大笑起來。

    “但是你會記得我,不是嗎?”

    因為我讓“宴樂”以如此慘烈的方式,死在了你的手中。

    顧棲這次并沒有否認他的話。

    嫉妒的碎片于是笑了,笑的很大聲。他的面龐上寫滿了瘋狂,可再細細的看過去,卻又能夠看到他眼角眉梢都盛裝滿了饜足,唇邊掛著的笑容溫柔的像是綿軟的云糖。

    “這樣就好。”他說,“這樣就夠。”

    幻境破碎,空間重鑄。嫉妒的碎片知道自己的意識在飛快的消退,身體也在下落的過程當中逐漸變的透明,最后化作一抹星屑的流光逆流而上,最終落在了顧棲的掌心中。

    【本輪考核已結束!請參與者們稍作準備,30分鐘后進入下一輪考核!】

    ***

    【悄悄話】

    我以死亡祭奠,成為你記憶當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此后便是你看過再多的風景,也總會有那么一個獨屬于我的——只屬于我的小小的角落。沒有誰能夠代替我存在的地位,即便是本體親至。

    這是,屬于“嫉妒”的,一個微小而又可愛的算計。

    第56章 父親

    鬼王花燭-11顧棲坐在床上,懷里抱著被子,靠著墻角懵逼的坐了好一會兒,才終于徹底的從幻境所造成的影響當中抽離了出來。

    而這一回神,顧棲頓時就有些懵了。

    無他,原本應該是空曠的、除了一張床和一套桌椅之外再沒有其他物件的房間里面,不知道什么時候亮起了光。

    那光的來源是兩只足足有嬰兒小臂粗細的紅燭,燭身上有凹凸不平的花紋,似乎是雕刻描畫了什么圖案,只是離的太遠導致有些無法看清。煌煌的燭光在沒有風的室內靜靜的跳躍著,給周圍的一切都籠罩上了一層曖昧不清的暖色。

    顧棲:“??”

    這玩意兒是從哪里冒出來的?之前有嗎?

    出于對自己實力的自信,顧棲倒是不覺得有誰能夠在他意識抽離進入幻境當中的時候,踏過他在房間內布下的結界進來。

    那么,這兩根紅燭的來歷,可就變的值得令人深思起來了。

    顧棲就走到桌子前,將那兩支紅燭拿起來查看。那些之前就被他很在意的花紋如今能夠被清楚的觀察到,甚至兩根蠟燭上用金墨所描繪的花紋也并非完全一致,細看似乎分別是龍鳳的圖樣。

    顧棲的手抖了一下。

    他看著自己手中拿著的蠟燭,又回頭望了望床鋪,腦中無端生出一種雖然荒謬,但是卻又似乎非常合理的推測來。

    這根本不是普通的蠟燭,而是花燭。

    是了,無論其下隱藏了多少隱秘的算計和謀劃,但至少在表面上,在普羅大眾的眼中,這就是鬼王的選妃。

    最終的勝利者將會遵循古禮,三禮六聘,著鳳冠霞帔迎入鬼王宮,同宴潮生拜天地,共飲合巹酒,結發定終身。

    顧棲面上鎮定的將那一對花燭重新放回了桌上,但是發梢間露出來的耳朵尖卻透著艷色。

    他已經知道那個人是宴樂。

    于是所有的冷靜自持、所有的漠然死寂的外殼便都像是干掉的糖殼那樣轟然破碎,露出了最里面柔軟的、戳一戳都像是能夠涌出糖漿的真實。

    半個小時過去的很快,甚至都不足夠顧棲將那兩根花燭給研究透,便非常遺憾的進入了新一輪的幻境當中。

    只是這一次的幻境,似乎和此前全部都不太一樣。

    因為顧棲睜開眼睛的時候,卻什么都看不到,他眼前籠罩的只有一片的黑暗。

    這個開頭不太對啊。

    顧棲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勾了勾手指,想用點不是那么科學的手段點個光。

    然而事與愿違,他能夠感受到,力量的確是被調動了——可是顧棲需要的光并沒有出現,就好像是在這一片什么也看不見的空間當中,隱匿著什么未知的生物,將他的力量盡數吞噬,連丁點作用的時間和空間都沒有留下。

    顧棲:“……啊。”

    這和他想的不太一樣啊。

    顧棲幾乎是立刻就斷定這當中絕對有宴樂搞的小動作。這里終歸是以他的靈魂碎片為基底、以他的記憶碎片被背景創造出來的幻境世界,換而言之,宴樂便是幻境世界絕對的支柱,對整個幻境都擁有著無人能夠匹敵的掌控力。

    當然,如果能夠將整個幻境世界都打破的話,那么這一切自然都迎刃而解。

    可是宴樂——宴潮生怎么說都是自萬鬼之淵當中走出來的、目前存世的唯一一位鬼王,想要擁有足夠匹敵他的、打破這幻境世界的力量,恐怕不是隨隨便便什么人來都可以的。

    顧棲倒是有一試的力量,但是他沒有任何理由這樣做。

    顧棲還等著找到這個幻境當中的靈魂碎片呢。

    或許是他先前試圖調用力量的行為驚擾了什么,從并不是很遠的方向傳來了“嘩啦嘩啦”的響聲,像是水流在被波動翻攪。

    這是顧棲自從進入這個一片漆黑的空間之后,所能夠捕捉到的唯一的不同之處了。他于是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越是接近,水流的聲音就越是不容忽視,到了最后簡直是會給顧棲一種錯覺,仿佛他現在就沉落在深海當中,而那些水正在“咕嚕嚕”的順著耳道灌進來,要將他填滿。

    如果不是因為還能夠自由的呼吸的話,顧棲可能真的會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丟到水潭里面了。

    一只手橫的伸了出來,一把將顧棲扯了過去。一個又急又快的吻幾乎是立刻就落了上來,甚至顧棲覺得對方的力道已經帶上了狠勁,仿佛想要就著這樣的力道將他一口一口的撕咬吞吃,連丁點的骨頭渣都不會剩下。

    顧棲嘗到了自己口中四溢的鐵銹味兒,是他被咬破的嘴唇上流出來的血液。

    可是從這樣過分親密的接觸當中,顧棲卻辨別出來了對方的身份。

    等到這個糾纏著鮮血的吻終于結束之后,沒有誰先開口說話,寂靜的空間當中一時只能夠聽到粗重而又急促的呼吸聲。

    顧棲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舌尖滑過那一處傷口,語氣篤定:“阿樂。”

    然后他自己就先沉默了。

    因為——顧棲發現,他確定自己有開口,可是他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怎么回事,他用的難道不是自己的身體?

    這里是宴樂的靈魂碎片誕生的幻境世界,在每一枚碎片所投影出來的虛影中,都表露出來了宴樂的某些可能從未表露在外的、最內里真實的本質。

    那甚至可能是一個顧棲從未見過和了解的宴樂。

    顧棲心頭開始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宴樂那家伙究竟都曾經想過些什么……?

    似乎是終于從某種瀕臨爆發的可怕情緒當中恢復了過來,顧棲能夠感覺到宴樂伸出手來,將他朝著他那邊拽了過去,接著像是抱抱枕那樣,把顧棲抱在了自己的懷里,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聲音聽起來有些倦怠。

    “怎么回事……”他聽見宴樂輕聲的嘀咕,“我應該沒有驅動人偶,怎么自己過來了。”

    但是他繼而又模糊的笑了一聲。

    “算了,這不重要。”

    顧棲于是感覺到抱著自己的那兩只手臂又緊了緊。

    沒有過去太久的時間,顧棲就聽到了平緩綿長的呼吸聲,大概是宴樂已經陷入了沉睡當中。只是顧棲現在暫時是沒有什么關注他睡眠質量的想法,而是開始分析自己現在的處境。

    他大概是成為了一只人偶。獨屬于宴樂的收藏,隱匿在某個暗不見天日的地方,在黑暗當中被對方觸碰、撫摸、擁抱。

    顧棲拒絕去想,在真實的世界當中,宴樂是不是也有過類似的行為。

    不管怎么說,做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人偶放在身邊是不是也有些太——!

    顧棲哪里遇到過這樣的陣仗,他不好評價,但是他大為震懾。

    水波攪動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原本虛虛的搭在他的腰間的手猛的收緊,沉眠的巨龍被驚醒了過來。有過于刺眼的光在眼前驟然展開照亮,多虧于顧棲現在并非是肉身,而是不知怎么的依附到了某個傀儡人偶之上,才得以一直睜著眼睛,將發生的一切全部都納入眼底。

    然后他發現,他的確是在水中。那是猩紅的血池,顏色已經濃重到近乎于黑,像是能將所有光線都全部吞噬的黑洞。不斷有詭異的、顧棲無法去判斷其原型的殘缺肢體在血池當中沉沉浮浮,縱然人偶不會有嗅覺,顧棲也大概能想象到周圍的氣味該是多么令人作嘔。

    而宴樂的手腕、腳踝還有脖頸上,全部都套著鐐銬和鎖鏈,將他牢牢的束縛在這里,不得離開半步。

    可是那些卻并不是最讓顧棲感到震驚和憤怒的。

    ——因為在逐漸亮起的光線之下,他分明看到,宴樂的胸口處被開了一個巨大的孔洞,卻詭異的沒有血液流出。

    那一顆心臟在有力的跳動著,然而除此之外,在他的心臟上還有無數的、像是觸手又像是另外的什么存在的生物正盤在他的心臟上蠶食,并讓自己成為代替心臟的東西。

    有誰分開了水流走了過來,停在他們的面前。

    “你看起來過的還不錯。”對方這樣說。

    顧棲于是認出他來。

    那是——宴樂的父親,宴家這一任的家主。他曾與對方見過幾次,但并不熟悉,甚至沒有交談過。

    宴家的家主在外界的傳聞當中應該是一位儒雅好相處的中年人,只是眼下看來,情況似乎同傳聞有著過于巨大的差異。

    而且不知為什么,顧棲隱隱約約覺得對方的聲音有些眼熟,就好像是他曾經在某個渾渾噩噩的時刻,聽到過同樣的聲音在自己的耳邊響起,說些奇怪的話。

    宴家家主的目光掃過了宴樂緊緊抱著的人偶,笑了一聲。

    “只是一個人偶而已。”他說,“你是我鐘愛的孩子,是宴家的驕傲和未來。雖然對于你叛逆不聽話,去同鬼之子接觸的行為讓作為父親的我痛心,但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歡他——”“把他作為嘉獎送給你,怎么樣?”

    宴樂周身的氣勢在一瞬間鋒銳逼人起來,帶著可怕的、絲毫不加掩飾的殺意。

    “你敢動他?!”

    宴家家主撫掌大笑:“別激動,別激動,這只是一個關愛自己孩子的父親一點小小的提議。你如果不愿意,那也沒關系。”

    宴樂的聲音像是從胸腔當中擠出來的一樣:“閉嘴。”

    “不過是鳩占鵲巢的無恥鼠輩,怎么敢如此大言不慚的以我的父親的名義自居——!”

    “真是不乖的孩子。”宴家家主嘆了口氣,看起來十分惋惜的模樣,“不過,作為慈愛的父親,我當然不會和我的孩子計較這點小事。”

    “只是下一次,對父親還是多少應該有點尊敬啊。”這披著人皮的怪物說,“你也不希望下一次,我裝到你眼眶里面的眼睛,是屬于那個孩子的吧。”

    “不是么?”

    第57章 “那是宴家不落的陰影,永恒的怪物。”

    鬼王花燭-12以顧棲居于人偶當中所能夠觀察到的角度來看,宴樂面對宴家家主的這種威脅并沒有理科的就給出反應開口某說話,但是他能夠到那攬住自己的手臂越發的收緊,其上所施加的力道大的有些驚人,像是恨不得就這樣將顧棲揉進自己的血肉當中。

    等他再開口的時候,雖然仍舊是仰著頭的、帶著笑的,可是語氣當中卻帶著某種不容錯辨的狠戾。

    “如果你動了七七的話。”他說,“你要么殺了我,要么無論你要做什么,我都一定會破壞。”

    “啊,不過像是我這樣的命格,就算是死了,也不代表真的就是【消亡】了吧?”顧棲看見宴樂的面上露出了他從來沒有見過的表情,是即便只是這樣看著都會忍不住為之膽寒和想要退卻的神情,“要不要猜猜,我死后……會成為什么樣的鬼怪呢?”

    宴家家主便搖著頭笑了笑,像是任何一位普普通通的父親,用包容而又寬忍的眼神看自己家青春叛逆期的、不聽話的兒子。

    “只是一個提議。”他說,“只要你還乖乖的,我當然也不會去動我的孩子喜歡的玩具。”

    宴樂甚至都不打算予他任何的回應,只是唇角的弧度過于嘲諷。

    “難道我還有選擇的權利嗎?”

    從他生在宴家的那一刻開始,這一切便都已經注定。

    宴家家主不答這話。他的目光下移,落到了那完全是等身比照著顧棲所打造的仿真人偶上。

    “只是一個玩偶,你便滿足了。”宴家家主搖了搖頭,“如果你表現的足夠好,即便是將他帶回來宴家,我也不會說什么的。”

    幾乎是在他的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在宴樂身周靈力涌動,甚至無需言語和手訣,已經凝聚出了一道道有如冰棱一般的利刃,鋒銳的尖端從四面八方對準了宴家家主。仿佛只需要宴樂的一個念頭,便能夠將宴家家主給直接戳成馬蜂窩。

    “你不許碰他。”宴樂的每一個字都像是沾染著可怕的血腥氣,“你也好,這臟污的宴家,都離他遠些!”

    然而面對那幾乎都要抵到自己太陽穴的刃尖,宴家家主依舊是掛著那一副儒雅到幾乎像是假面一樣的笑容,維系著瞇眼笑的模樣,甚至眼瞳都沒有完全睜開,整個人瞧上去都云淡風輕。

    他甚至可以伸出手來,在被鐵鏈完全限制了行動的宴樂額頭上輕輕的點了點。

    “我怎么做,可完全取決于你。”

    “呵。”宴樂問,“難道我有過選擇的權利嗎?”

    “哎呀,但是畢竟你如果乖乖配合的話,我可以省很多事。”宴家家主用一種無論是誰來看到了,都會覺得非常慈愛的動作和表情摸了摸宴樂的頭,“在那一天到來之前,要先好好的幫我保護好這具身體啊,我親愛的兒子。”

    他說完,站起身,打了一個響指。那些原本束縛住宴樂的鐐銬全部都自動解開,漆黑渾濁的水沒過了宴樂的身體。

    等到少年人再從水潭當中站起來的時候,先前開在他心口的那一個巨大的孔洞已經重新填充長滿了血肉,肌膚泛著如玉的光澤。

    就像是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宴家家主上上下下的將宴樂打量了一遍,目光當中充滿了一種令人不快的評估,仿佛在看擺在貨架上等待定價的商品。

    “很好。”他說,“宴樂,你會是最完美的作品。”

    宴樂露出一個極具嘲諷意味的笑。

    雖然他并沒有說話,但是無論是宴樂也好,還是宴家家主也好,他們都知道——宴樂絕不可能真的乖覺的逆來順受。

    他們之間終有一日會爆發你死我活的爭斗。

    宴家家主畢竟還是很忙的,等待他要去處理的事情極多,能抽空來這里看一眼宴樂已經是忙里偷閑。

    伴隨著他的離開,所有的光也都被一并收走,這一處空間重新被黑暗所充盈。

    顧棲心中滿腹疑問,因為方才所發生的一切,他從來都沒有聽宴樂提及過。

    可是這是以宴樂的記憶和靈魂碎片所構筑出來的幻境,也就是說,這些全部都是在某一段過去曾經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當念及這一點的時候,顧棲自然是不可避免的感到憤怒了起來。

    要知道,方才的那一幕幕顯然都是在昭示,宴樂在宴家的日子,或許并不像是外界所有人以為的一般。

    天師宴家,千年望族,古老而又神秘,像是一座被云霧遮掩所以辨不分明,只知道其巍峨與高不可攀的龐大山脈。

    顧棲聽見了“撲通”一聲,是什么沉重的東西跌入了水潭當中發出的聲響。

    可是這里唯一剩下的、能夠跌落的重物……似乎只有宴樂了。

    而更讓顧棲覺得不妙的是,自那一聲之后,周圍便再沒有別的任何的動靜,仿佛這里除了他自己已經什么生物都沒有了一樣。

    顧棲:……

    他開始真情實感的擔憂,宴樂會不會被淹死。

    出于這樣的想法,顧棲終于沒有辦法在原地保持沉默,假裝自己還是一個人偶了。

    盡管周圍現在是一片的黑暗,但是方才在宴家家主到來的時間段里,已經足夠顧棲記清楚這里的地形。他憑借著自己的記憶,朝著落水聲傳來的方向摸索過去,于是不可避免的帶出了水花的響動聲,在寂靜的黑暗當中異常的尖銳。

    顧棲于是停了下來。

    等等,這樣的話動靜未免也有些太大了。

    根本不可能悄無聲息的接近宴樂……吧?

    幾乎是在他意識到這一點的同一時刻,有一只手從水潭中伸了出來,快準狠的一把將顧棲給抓了過去。

    宴樂的聲音在他的頭頂響起,同時顧棲能夠察覺到,有一雙手已經緊緊的箍住了他的脖子,四周的靈力也在瘋狂的涌動跳躍。

    好的,就算是看不清楚,顧棲也知道,他現在一定已經是徹底的處于宴樂的攻擊范圍當中了。

    “哪里來的孤魂野鬼。”少年人的聲音帶了些喑啞,似乎在笑,只是那笑聲實在是太過于危險,是足夠讓人寒毛倒立的程度,“倒是會給自己挑宿體。”

    “不過,到此為止了。”

    他這樣說著,便要強行打散這不知天高地厚,附著在自己的人偶上的野魂,手段之狠辣,讓人根本無法聯想這會是平日在外界多有贊譽,君子端方溫潤如玉的宴七子宴樂。

    顧棲:“等下……”

    這可不興打啊?

    宴樂的動作猛的停住了。

    他的手依然掐在人偶的脖子上并未放松,周遭的靈力濃度同先前相比也沒有任何要減緩的跡象。

    只是再開口的時候,他的聲音里面帶上了幾分的遲疑和不確定。

    “……七七?”

    這話出口,連宴樂自己都覺得可笑。顧棲現在應該在悠閑的享受假期,他都能想到對方團在椅子上叼著冰棍打游戲的樣子,午后的日光會透過窗戶灑在他的身上,是斑駁的光影,柔和細膩的像是出自大家之手的油畫。

    那是宴樂心底最后的凈土,是同這臟污的、見不得光的、被掩埋在最深處的宴家的隱秘完全相反、毫不相關的,美好到足夠宴樂落淚的事物。

    可是那熟悉的靈魂氣息卻又做不得假,宴樂自問還沒有誰能夠在他的面前偽裝顧棲成功。

    即便是家主都不行。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開口,不確定自己想要聽到的究竟是肯定還是否認的答案,像是早就已經忘記了應該如何做夢的孩童,在猶豫的伸出手,去觸碰空中懸浮的彩色的泡泡。

    顧棲也低低的應他:“嗯……是我。”

    那原本放在他脖子上的手緩緩的松開了,然后——一把將他抱住,很緊很緊。

    “為什么會來這里?你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嗎?”宴樂并非是真的要詢問顧棲,更多的只是在喃喃自語,“沒關系,別怕,我現在就出去幫你。”

    “我沒有。”顧棲打斷他,“這個時候的我很好,你不要擔心。”

    他直接對著宴樂坦白了自己的身份:“我來自未來。”

    宴樂一時間沒有說話,但是以顧棲對他的了解,他想宴樂現在一定在黑暗當中挑了挑眉。

    氣氛有種詭異的寂靜,片刻后,顧棲聽到宴樂很輕很輕的笑了一聲。

    “嗯,這樣也好。”宴樂的聲音里帶著某種慶幸的意味,“畢竟我也不想你接近宴家。”

    他想了想,又問:“那么,我是真實的嗎?”

    ……顧棲被他這么冷不防的一句話,差點沒給自己的口水嗆住。幸好人偶不會有口水,避免了顧棲出現某些丟人的黑歷史。

    他有些艱難的問:“嗯……你為什么會這樣想?”

    然而他的反應已經足夠宴樂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甚至是憐愛的拍了拍顧棲的肩膀。

    “七七,我有沒有和你說過,你真的很不擅長隱瞞和說謊。”宴樂的聲音里都帶了點笑意,“既然我不是真實的,那么把事情告訴我吧,我可以幫你。”

    顧棲有些煩躁的彈了彈舌尖,但到底不是年少的時候可以隨便就被宴樂給哄住的了:“那你也是不是也有些事情打算告訴我?”

    宴樂顯然沒有想到,這個皮球還可以這樣被踢回到自己這里來:“唔……”

    “我可從來沒有聽過,宴家會做這樣的事情。你也沒有提起過自己的遭遇。”

    “啊。”宴樂說,“不是故意要隱瞞,只是這個真的不好說。”

    “而且,有一點錯了。”

    顧棲察覺到對方的手指落在了自己的唇上,接著不輕不重的按了按。

    “不是宴家,只是宴家的家主。甚至除了我之外,或許再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他的存在。”

    宴樂的聲音堪稱冷酷,其中充盈著濃郁的殺意。

    “那早就已經不是我的父親,而是宴家不落的陰影……”

    “永恒的怪物。”

    第58章 “向前走,別回頭。”

    鬼王花燭-13宴樂生來負有強大而又尊貴的命格。

    而有著這樣的命格加諸于身,宴樂自幼便是聰慧的孩子。

    所以在他五歲那一年,當父親接任了家主之位回家的那一天開始,小小的孩子雖然仍舊有些茫然和懵懂,但是卻在看到本該熟悉的男人踏進家門站在他面前的時候,奇異的明白了一件事情。

    ——站在這里的,已經不是他的父親了。

    而是另外的什么不知名的東西。

    他雖早慧,但那個時候終歸也只是五歲的孩子,尚且不能很好的理解世界的復雜,更無法分辨正確的處理方法應該是什么。

    于是他做了一個最錯誤不過的決定。

    年幼的宴樂問那個披著父親皮囊的怪物:“我的爸爸呢?”

    宴家家主頓了頓,面上的笑意漸深。他彎下腰來,伸出手穿過宴樂的腋下,很輕松的就將宴樂抱著舉了起來。

    “樂樂在說什么?”宴家家主笑了一聲,“爸爸不是在這里嗎?”

    被高高舉起來的宴樂望著他,并沒有被那種看似溫柔的笑容所迷惑,只是堅定的搖了搖頭。

    “不。”小孩子的眼睛黑白分明,像是根本容不得任何混淆的顏色在其中,“你不是。”

    他還太小了,不知道有的話可以說,但是有的話不該說。

    宴家家主的唇角逐漸拉平,臉上沒有表情,看著像是一張死人面,漆黑的眼瞳當中沒有任何的光亮,暗沉有如深潭。

    男人終于是笑了起來。

    但這是同先前相去甚遠的笑容,其中只有無際無垠的惡意,黏稠濃厚像是能夠將人吞噬裹挾的漩渦。

    “真不愧是天生帝命、貴不可言的命格。”宴家家主說,“竟然能夠察覺到我身上的違和感,這可真是了不起。”

    宴樂開始扭動著想要從他身邊離開,雖然不大能夠理解,但是身體的本能在向他瘋狂的預警著危險,讓他多少意識到,這披著父親皮囊的存在絕非善物。

    可是稚齡的孩子,要如何去同一個成年人相抗衡?

    那么被輕松制服,便也是一件非常理所當然、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那便是一切噩夢的開始。

    宴樂一天一天的長大,宴家家主能夠在他身上展開的“實驗”也就越多。他原本就是天賦卓絕到在出生的時候就已經令所有人為之驚訝,在這種不考慮本人的承受能力和忍耐能力的、全力的開發之下,更是表現出來了與年齡不相符的、強大的力量。

    但是外界只能看到那一層表面的光鮮亮麗,沒有人知道宴家的家主其實早就已經被不知真身不知目的的怪物取代,沒有人知道那一位活在贊譽和艷羨當中的天之驕子每一個在本家度過的夜晚,都會被剖開身體,填充進去什么、取走一些什么。

    有的時候,宴樂將手放在胸膛上,感受著其下心臟的搏動的時候,都會忍不住生出些許的疑惑來。

    他現在,真的還算是人類嗎?

    又或者,也已經成為了和家主一樣,只是披著人的皮囊的怪物呢。

    宴樂心底也隱隱有所覺悟,大抵在未來的某一天,他便會像是父親一樣,被捏碎靈魂,有怪物將用他的身體、他的名字,若無其事的在這世間行走,甚至沒有人會發現其下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那個人。

    要將這些都對著顧棲言明,實在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更何況宴樂自己對于那怪物的了解也并沒有多少。

    他便只輕描淡寫的對顧棲淺淺的講述了一下。

    可就算只是這些許的、淺顯的描述,都足夠讓顧棲不自覺的捏緊拳頭,本以為這些年漸長的心性和涵養都在一瞬間全部崩壞,他的面上無法抑制的露出了某種陰郁而又可怕的表情來。

    宴樂對他可實在是太熟悉不過了,見顧棲這個樣子,頓時就是眼皮一跳,心頭覺得不太妙。

    “七七?”他問。

    顧棲沖著他露出笑:“什么?”

    “沒有必要為這個生氣。”宴樂甚至能夠反過來安撫他,“畢竟這個我、還有這里發生的一切,都只是虛無的幻影,你沒有必要為假的事情動怒。”

    但是顧棲已經不是幾年前那個被宴樂的幾句話就可以輕而易舉的糊弄過去的顧棲了,他抓著宴樂的手,不給對方任何可能的逃脫的機會,死死的盯著宴樂的眼睛,像是要從那當中看出些什么來。

    “你別糊弄我。”顧棲少有的、在宴樂的面前露出了冷臉,“這是在我所不知道的過去曾經真切的發生過的事情,只是我不知道,不達標他們沒有發生在你的身上過——”不代表宴樂其實沒有過那樣的經歷,不代表這些傷害實際上都不存在。

    “等我從這里出去。”顧棲說。

    他的后半段話并沒有說完,但無論是顧棲也好,還是宴樂也好,都知道這話當中的未盡之意是什么。

    想來等這一場鬼王花燭的幻境結束之后,顧棲離開鬼域返回安全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必然是立刻沖去宴家族地,不把宴家給攪個天翻地覆絕不會罷休。

    顧棲大概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語氣態度實在是有些重。他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平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行,我知道你不會告訴我關于宴家的事情了。”顧棲的語氣有些發狠,“沒關系,這個之后我自己解決……但是阿樂,你總不能什么都不告訴我吧?”

    宴樂也心虛,因此滑跪的非常迅速,沒有絲毫的猶豫和勉強:“你想知道什么,我都會告訴你的。”

    顧棲完全不和他客氣:“那么,你是哪一塊碎片?”

    宴樂:“玉.巖征里……”

    他的面上露出苦笑來:“哎呀,真的是一點也不委婉呢,七七……”

    顧棲:“我現在可是很生氣啊。”

    宴樂什么都不想告訴他,這樣的行為讓顧棲感到惱怒,甚至開始直接掀翻棋盤。之所以還保持著冷靜,是因為顧棲心底分的一清二楚——這不過是一小段的碎片,真的要算賬,自然也該等之后去找正主的麻煩,倒很不必現在就當做是一回事。

    他不急……攢著,然后憋個大的,以后炸給宴潮生看!

    見宴樂久久不回答,顧棲瞇起眼睛,語氣聽起來有些危險:“你剛剛還說什么都會告訴我。”

    宴樂:“嗯……”

    好吧。

    這件事情是他理虧。

    少年看著自己面前屬于未來的男友,有些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是,是。”他搖著頭,很是無奈的笑,“我當然會告訴你。”

    他抬起手來,放在顧棲的臉上,用手指一寸一寸的撫摸過去,像是在撫摸獨屬于自己的最珍貴的、分明并不愿意同任何人分享,卻又不得不給出去的寶藏。

    “你已經發現了吧?你現在所依附的,是一具傀儡。”

    顧棲吐槽:“完全看不出來你有這種愛好啊。”

    “不,不是愛好。”宴樂為他這樣遲鈍的反應感到好笑,“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只是在裝不懂?”

    他的面上分明還是帶著笑的,語氣也和煦,但是說出來的話語卻帶著某種讓人膽戰心驚的意味:“我大概不止一次想過……如果可以將你只留在我身邊就好了。”

    “不需要被別人看到,也不需要同其他任何人有所交流。只要看著我、只需要有我存在于你的世界當中就好。”

    他笑著嘆息:“我想要獨占屬于你的一切。”

    “七七,我是【貪婪】。”

    不知滿足,欲壑難填。

    宴樂想,顧棲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擁抱,每一次牽手全部都不懷好意、別有用心。他渴望得到他的一切,將顧棲從頭到腳一寸一寸全部都打下獨屬于自己的印記,唯有這樣才會安心。

    因為他主動道破了自己身份的緣故,這一個幻境的世界定格、隨后破碎。在逐漸裂開的空間碎片當中,顧棲與宴樂面對面的站著,而前者眼下正擰著眉,顯然是有諸多的不解。

    “你的【貪婪】是我嗎?”

    【貪婪】的碎片笑著點了點頭:“不然呢?”

    難道制作自己的愛人的傀儡放在身邊,這樣的舉動還不夠彰顯那種近乎于變態的占有欲嗎?

    【貪婪】的碎片手上用力,掐了一把顧棲的臉。

    怎么這么天真啊。

    “那為什么……”這么輕易的就放手?

    顧棲原本做好了要同【貪婪】做長期拉鋸戰的準備。上一個幻境當中的【嫉妒】都有了將他扣押下來、不分享給其他的“自己”的心思,然而真正屬于【貪婪】的那一部分卻有著截然相反的、甚至可以說是如此豁達的表現,這令顧棲感到驚異。

    【貪婪】也很惋惜:“如果不是這樣的處境——如果不是這個時期的話,我肯定會不顧一切的把你留下來的。”

    禁錮力量的方法,隱藏蹤跡的方法,舒適而又隱蔽的愛巢……他不止一次的在腦中構想過,并且早就有不止一個的成熟并且立即就能夠實施的計劃。

    可偏偏是在宴家、是他沒有脫離那個怪物的掌控的時候。

    就算心底再怎么樣有著黑暗而又隱秘的想法滋生,宴樂也絕對不會愿意將顧棲留在這樣的地方。

    “所以,去吧。”

    【貪婪】的碎片將手放在顧棲的肩膀上,將他扳過身去,面對著與他所在的、截然相反的方向,然后推著他走。

    顧棲聽到那個人的聲音在自己的耳邊響起,帶著低沉的笑意。

    “聽說過俄爾普斯和他的妻子的故事嗎?”

    在希臘神話當中,俄爾普斯得到了冥后的允許,將自己的妻子從冥府帶回人間。然而在回歸的路上,他沒有忍住,回頭看了一眼,導致妻子失去了復活的機會,被死亡重新扣留。

    “向前走,別回頭。”

    他害怕如果顧棲回頭,會看見他身后滋生的暗影,也害怕自己要對方離開這里、將他還給完整的自己的心產生動搖。

    可是他的七七合該站在日光下,受鮮花簇擁,得萬眾矚目。

    他最后用力一推,幻境在顧棲的身后落下帷幕。一枚晶瑩的碎片落在了顧棲的掌心中,而昏暗的房間內亮度猛的跳了一個檔,是一根新的、憑空出現的花燭。

    【本輪考核已結束!請參與者們稍作準備,30分鐘后進入下一輪考核!】

    ***

    貪婪沒有止境。

    可是“愛”足以永恒。

    第59章 “宴樂,是誰?”

    鬼王花燭-14顧棲盯著那一根花燭,神情莫測。

    如果說一開始,他還對于花燭的存在有好幾種的猜測的話,那么現在,一切都在他的眼前發生,這些花燭的本質便明了了起來。

    ——每一根花燭,實際上便代表著一枚屬于宴樂的靈魂碎片。

    顧棲的面上于是露出來了非常難以言喻的、極其復雜的神色。

    他伸出手去,將那三根花燭一一拿起,在手中琢磨把玩。紅燭的表面并非尋常蠟質的手感,而是細膩有如上好的瓷器,恍惚又會讓人以為自己正在握著誰的手。

    這樣的聯想未免有些讓人毛骨悚然,顧棲默默的將描金的紅燭放回了一旁的桌子上。

    既然是蠟燭的話,就拜托保持一個蠟燭應該有的本分,不要附加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功能!

    然而顧棲要松手,那幾根花燭卻是不大樂意了。它們從桌子上輕飄飄的飛了起來,繞著顧棲飛舞,像是在主人身邊探頭探腦的貓咪,甚至還有湊過來去蹭顧棲手背的。

    顧棲一臉敬謝不敏的將花燭給牢牢的按了回去。

    于是他便發現,那花燭頂端的火苗都黯淡了許多,甚至是委委屈屈的跳動了幾下。

    顧棲看也不看:“若是對此有什么想要說的話——”“就讓你的本體自己來吧。”

    他哼了一聲:“畢竟我想了想,我們有挺多賬要算的,對吧?”

    所有的火苗一瞬間都立正站好,便是此刻有從窗外吹進來不算小的風,但是那火苗居然也立的端端正正的,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已經是有些欲蓋彌彰的意味了。

    顧棲一時之間都快要氣笑了,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夸獎這些靈魂碎片們擁有過于強盛的求生欲,顯然是勝過了它們的本體不止一籌。

    這一次,顧棲是一點也沒有錯漏的、全程清醒的等了整整半個小時。在最后的秒針“啪嗒”一聲重疊了之后,顧棲便看到有濃郁的白霧不知道從哪里洶涌的噴薄而出,幾乎是瞬間就將整個房間都充斥籠罩。

    他試圖去感受在這白霧當中所隱含的、改變周圍的環境的力量,試圖以此作為線索,溯源尋找在其中作為主導的、屬于宴潮生的力量,然后反著跟蹤過去。

    ——然而這樣的行為最終被證實是毫無作用的,那些白霧擁有著驚人的遮蔽力,無論顧棲采用殘暴的方式也好,還是細水長流的方式也好,全部都折戟。

    就在這種較勁的過程當中,幻境大抵是終于被搭載完成。那些白霧散開來,顧棲得以看清楚自己在的地方。

    他愣了愣。

    眼前的場景絕對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是過分熟悉才對——因為這里是屬于顧棲的家,在搬去C級安全區的筒子樓之前,顧棲一直都住在這里,哪怕是閉著眼睛都不會在房子里面撞到家具又或者是找不到方向。

    這是完全依托于他而建立起來的幻境,不管怎么看,都和宴樂沒有半分的關系,同之前的幾個幻境世界簡直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顧棲隱隱覺得這當中有些許違和的地方,但因為能夠得到的線索實在太少,根本看不出什么來,便也沒有將這太當做是一回事。

    ……只是,稍晚一些時候,顧棲終于意識到事情的不對之處了。

    他聯系不上宴樂了。

    不,僅僅只是用“聯系不上”這樣的形容詞,未免顯得程度有些太輕。

    最開始的不對,是撥出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的時候,在一陣“嘟嘟”的聲響之后,接電話的是完全陌生的人。

    截止到這一步為止,其實還沒有什么,顧棲也只是以為那不過是因為在這個幻境的世界當中,宴樂使用的并非是現實里的手機號碼而已——這沒什么,考慮到是幻境,所以有所變動似乎也是正常并且能夠被理解的。

    可是接下來,事情就開始變的不對了。

    網絡賬號,不存在。

    靈力脈絡,無法尋找到。

    天師名冊,未曾在明面上有記載。

    找不到。

    無論如何都找不到。

    在顧棲近乎于是發瘋一般的使用了自己所能夠用到的所有手段之后,他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這樣想來,在最開始幻境的考核開始之前,那個統籌一切的聲音曾經反復的強調過,通過幻境的條件之一是找到鬼王的碎片,條件之二是得到那一枚碎片的認可,將其帶回現實的世界。

    可顧棲之前的幾個幻境走的未免太過于順遂了一些,每一次都是宴樂主動的送上門來,以至于他都忘掉了,通關幻境的條件其實有兩個,而不是只那么一個。

    “……顧棲,你還好吧?”

    江不換小心翼翼的去瞟著顧棲的臉色。

    沒錯,他是那個因為今天剛好左腳先踏進天師協會的大門兒剛好被對方給一把給拽過去,幫忙查一個名字的倒霉蛋。

    我是造了什么孽啊!

    江不換都快要哭出來了。

    顧棲的脾氣不好,說好聽點是桀驁不馴,說難聽一點叫持才傲物。無論是已經在協會里面正式注冊了的天師,還是尚在天師學校當中學習的那些半大少年們,對于這一點全都心知肚明。

    但是,江不換必須要說,同現在的這個顧棲相比的話,以往的那個顧棲居然都顯得和顏悅色起來了。

    他覺得自己的面前站著的,并不是與自己一樣是人類的“同類”,而是雖極力隱忍、但任是誰都能夠看出來其噴發之勢的火山;又或者是深海當中掀起可怕的巨浪,僅僅只是一眼都會膽戰心驚理智全失的邪怪。

    “你剛剛的話,再重復一遍。”

    對方的聲音冷的像是冰渣。

    江不換的內心叫苦不迭,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惹了這位煞神的注意,以至于現在不得不被對方堵著問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然而求生欲顯然比腦子要來的更快一步,當江不換近乎于是下意識的按照顧棲的要求重復了自己方才說過的話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了這一點,并且發覺自己的聲音嘶啞低沉的嚇人。

    “無論是協會登記在冊,還是宴家族譜之上,這一輩都沒有叫【宴樂】或者【宴潮生】的。”

    江不換這樣說著,飛快的看了顧棲的臉一眼,隨后內心小人開始瘋狂的崩潰尖叫,捶地落淚。

    救命!為什么顧棲看上去變的更恐怖了啊!他今天真的不會命喪于此嗎!

    江不換面容悲戚,心里面已經開始給自己挑墓地和葬禮進行曲了。

    然而他的嘴卻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一樣,看著眼前氣息恐怖的顧棲,給對方補上了最后一層暴擊。

    “顧棲,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但是看在當年同學一場的份上,聽我一句勸。”

    他望著顧棲的眼神暗含悲憫與同情。

    “——這個世界上,可從來都沒有你說的這么一個人。”

    考慮到他們平日里面多和神神鬼鬼的東西打交道,江不換沉吟片刻,試圖暗示一下顧棲。

    “你是不是壓力太大了,所以臆想了一個人?”看在昔日那一點微薄的同窗情誼上,江不換好心的提議道,“要不放松一下自己吧。”

    他看見顧棲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眼底諸多的情緒都被壓了下去,只有一片在翻涌的、深沉的黑暗。

    “我知道了。”江不換見他抬起手來,按了按自己太陽穴,像是在借著這個動作抒發什么內心的情緒,“麻煩你了。”

    “啊、哦,不客氣……”

    沒想到有朝一日居然還能夠從顧棲這里得到感謝,江不換頓時覺得有些受寵若驚,甚至下意識的想要朝著窗戶外面去看一看,是不是外面正在下紅雨。

    顧棲看出了這家伙都在想什么:“……”

    江不換這人有的時候,的確是有些欠揍在身上的。

    “哎——”江不換揣測著顧棲現在的心情,其實很不想上去討這個的嫌的,但是遇都遇到了,早晚伸頭都是一刀,便只好腆著臉,期期艾艾的問顧棲,“那個,有個任務……”

    他其實已經做好了會被顧棲拒絕的準備,然而今天可能真的是什么撞大運的日子。因為江不換看見顧棲垂著眼眸,像是漫不經心的思考了一些什么之后,竟然是點頭應了下來。

    “什么任務?”

    “臥槽。”江不換忍不住爆了一聲粗口,看著顧棲的時候,眼睛瞪的老大,“你真的是顧棲?”

    他甚至已經開始朝著懷里伸手,要去掏自己的羅盤和符咒,滿心懷疑顧棲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凈的東西給上身了。

    雖然這個猜想本身也挺荒誕的,但明顯還是這么“親和”的顧棲要更為詭異一些吧!

    顧棲當然注意到了江不換的那些小動作,但是他并未在意。如此主動自然不是因為顧棲突然有了什么“力量越大,責任越大”的覺悟,而是……如果把整個幻境的考核當做是一個游戲來看待的話,江不換現在的身份就是妥妥的“NPC”,這個被提到的任務就是“特殊事件”。

    這一次的幻境和之前的每一個都不同,顧棲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自然是不會放過任何的、哪怕是再細微不過的線索。

    “說說那個任務。”顧棲道。

    江不換懷揣著一種天上掉餡餅了的恍惚,給顧棲簡單的講了一下背景。

    事件發生在某個深山當中的小村莊里。說是小,其實也住了幾十近百戶的人家,全村皆出自一姓,往上數三五代,總有那么點或親或疏的親戚關系。

    只是從幾十年前開始,有無端的恐怖莫名的籠罩在了這個村莊上。村民們開始陸陸續續的離奇死亡,直到有一天,一位略懂幾分皮毛、尚且算不得“天師”的術者從這里路過,發現在這個村莊當中已經被養育出來了可怕的鬼物,于是上報協會,請求將其根除。

    顧棲曲起手指,在一旁的桌面上輕輕的叩擊了幾下:“所以,我們的任務是去將那個鬼物找出來殺死?”

    他怎么也看不出來這能和宴樂扯上什么關系。

    江不換古怪的沉默了一下,然后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回答了顧棲。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他說,“只是任務現在產生了一點點小小的變化。”

    “所有前往那里調查的天師全部都失去聯絡,再也沒有回來,這個任務的級別現在已經被定到了最高(RANK)。”

    顧棲問:“你們需要我做什么?”

    江不換開始劇烈的咳嗽,同時腳下開始朝著遠離顧棲的方向挪動。

    “我首先要聲明我這不是針對你,其次這個任務要求是早就定下的,我只是一個負責轉告的倒霉中介,你要是不信也可以自己去任務官網上查看——”他估摸著兩個人之間已經保持了足夠的安全距離,才停下來。

    “為了能夠順利的融入到村子里面去,你可能得先……”

    “……結個陰親?”

    顧棲沉默片刻,掏出槍來。

    “江不換。”他說的真心誠意,“我覺得你活的時間已經足夠久了。”

    來吃幾顆槍子兒吧。

    第60章 “找到你了。”

    鬼王花燭-15顧棲到底沒有真的讓江不換血濺當場,只是即便如此,這幾天無論是誰見到了江不換,都不得稱贊一聲真是COS的一手好熊貓。

    但是江不換能怎么辦呢,他不是也只能忍聲吞氣、自我安慰,笑著當做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

    打不過,就是這么悲傷。

    這個村莊的位置實在是有些過于偏遠,甚至周圍都沒有建造基站,以至于絕大多數的現代電子通訊設備在這里都要全部折戟,充當一個毫無意義的行李里面的負重。

    ……總之,當顧棲手里面拿著地圖,一路上七拐八繞但終歸還是的成功站在了村莊門口的時候,饒是他都不免生出了一種“總算結束了”的唏噓來。

    誠如之前江不換給顧棲介紹過的那樣,這一座名為“岑村”的村莊近乎與世隔絕,村子里面的人彼此之間都數輩熟識——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所以一旦出現了新面孔,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會被全村所有人知曉。

    他甚至都沒有來得及放下手中的地圖,便已經被在村口玩耍的小孩子們給團團包圍了起來。

    “大哥哥,大哥哥。”

    小孩子們手拉著手,繞著顧棲轉圈,唱著調子古怪的歌謠。

    “你就是婆羅大人的新娘子嗎?”

    他們望著顧棲,露出了天真而又殘忍的笑,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寫滿了直白的、絲毫不加掩飾的惡意。

    顧棲:“婆羅大人?”

    “我們知道的哦!”小孩子們笑嘻嘻的,但是顧棲能夠看到,他們的五官開始逐漸的融化,就像是高溫之下的蠟像,到了最后整張臉上都是一片的平整,只有三個黑漆漆的洞,分別對應著眼睛與嘴巴。

    這些怪異的小人們一窩蜂的擁了上來,就要去抓顧棲的手指和衣角:“婆羅大人是守護神!是最偉大的[天]和[地],創造了這個供我們生存的世界!”

    他們咿咿呀呀的還要再說什么,卻被人呵斥住了:“你們在干什么?一邊玩去,不可以這樣打擾貴客!”

    小孩子們便都一哄而散,很快便跑去顧棲根本看不到的地方了。那個將他們呵斥離開了的中年人這才走上前來一步,招待顧棲,倒是禮數周全。

    “小孩子們的話,還請您別介意。”這位乍看上去憨厚敦實的中年男人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您也是來調查之前的失蹤事件的吧……很抱歉,其實除了你們這些外鄉人,我們村子里面自己也失蹤了很多人,但是一點也找不到……”

    中年男人最后嘆了一口氣。

    “我是村長,之后麻煩你了。我先帶你去安排好的住處吧。”

    顧棲非常敷衍了事的應了一聲,實際上到底聽進去了多少還需要打上一個問號。他的目光落在村長身后的村莊上,一個長的令人瞠目結舌的血條橫貫在這一片土地上,一眼瞧過去根本望不到盡頭。

    他的目光大抵是太過于直白和不加掩飾,以至于站在面前的村長都有些遲疑的轉過頭去,看了看自己的身后的村莊,卻并沒有發現任何的與平日不同之處。

    “您在看什么?”村長問。

    顧棲斂下眸:“嗯?沒什么。”

    “你看錯了。”

    “可是……”村長還想要說什么,但當他和那一雙有如古井深潭一般的眼睛對視的時候,他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突然失去了所有——繼續詢問也好,又或者是再去套近乎拉關系也好——的勇氣,只好默不作聲的帶著顧棲走進村子里。

    那一截長長的血條一直在顧棲的面前耀武揚威的彰顯著存在感,顧棲在踏進村口的時候,終于還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他看不見那長長血條所歸屬的主人的姓名和等級,甚至難以看到血條的盡頭,那么便只代表一件事情——這血條即為這一片土地所孕育而出的怪物,又或者是,其便是這一個幻境本身。

    婆羅是神話當中偷走了魔怪波尼的神牛,將它們都藏在山洞當中的惡魔的名字,是天帝因陀羅的你死我活的死敵。

    就是不知道他要對付的,究竟是哪一個。

    以及……這些魔怪也好,神佛也好,又和他在這個幻境當中根本找不到的宴樂,有什么聯系。

    **

    盡管整個村莊都神秘而又古怪,并且對每一位外鄉人都抱有著絕對的惡意,但是在待人接客方面的禮節倒是并沒有落下。顧棲被迎接住進了村長的家里,甚至安排了最好的一間廂房給他用于休息。

    這間廂房原本應該是村長家很重要的、日常精心維護的佛堂,因為前院正殿里就供著佛像,燃了上好的香,終日不熄。

    顧棲和那佛像長久的對視,只覺得原本慈眉善目的佛像背后逐漸爬出了無數漆黑的、陰影構成的手,像是張開的蛛網,密密麻麻的要將他裹在中間。

    村長的聲音在他的身后響起:“您在看什么?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嗎?”

    顧棲:“沒什么。”

    ***

    當晚。

    墻上掛著的鐘“滴滴答答”的指向了十二點,當三根指針重疊在一起的那一刻,在這寂靜的、甚至是連呼吸聲都微不可聞的房間里面,有某種悄然而又奇異的變化無聲無息的展開來。

    前院的佛像緊閉的目中流淌出了血淚,佛祖金身上發出了“咔嚓”、“咔嚓”的聲響,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在無聲的崩裂。一條長長的縫隙在佛像的后背上張開,像是一只字黑暗當中窺伺這個世界的眼睛。

    片刻之后,雖然什么都沒有出現,但是就是會無端的讓人覺得,在這屋子里面,一定是有某個無法被窺見其身影的存在從佛像后面的那一道裂縫當中走了出來,“降臨”在這個世界上。

    這個存在在原地靜靜的站了一會兒,或許是在思考,又或許是在觀察什么。片刻后,只見有部分的空間開始微微扭曲,是這個存在路過的時候驚起的漣漪。

    “祂”目標明確的進入了房間,停在了顧棲的床前,注視著床上閉目的青年。

    祂看見有無數漆黑的手從床底下伸了出來,朝著青年伸了過去,像是要就這樣將對方拖去什么地方。而這顯然并不是祂允許的事情,于是祂重重的拍了下去,那些手全部都被直接打散,從什么地方傳來了隱忍的痛呼聲。

    這一番交鋒發生的隱蔽而又悄無聲息,不曾被任何人察覺。而本應該對這些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事情警覺的顧棲卻還陷在沉夢當中——又或者,是某種力量控制著他,編織了無盡的夢魘,根本不讓他醒來。

    “讓開。”這個無形的存在用常人無法聽到的聲音,發出了警告,“他是我的。”

    無聲的對峙之后,另一方退下了。祂于是得以將青年全部的占有。

    **

    顧棲想,自己或許是在做夢。

    他覺得自己幾乎要喘不過氣來,有誰捂住了他的口鼻、糾纏著他的唇舌,抵死纏綿。

    他的眼皮顫動,卻根本沒有辦法睜開眼睛,甚至身體也像是已經不屬于自己,連動一動都做不到。

    只有觸覺在這樣的情況下,變的更為敏感了起來。

    有誰伏在他的身上,掐著他的手腕,將他的雙手按在頭頂,牢牢的抓住并攏在一起,又用膝蓋頂開了他的腿,像是一張大網,將顧棲整個人都釘死在床上。

    顧棲應該掙扎的。

    可是在那之前,他已經認出了這是誰。

    怎么會認不出來?

    那是熟悉的姿勢,熟悉的觸感,熟悉的氣息,深入靈魂刻入骨髓,幾乎要成為他的生命和存在的一部分。

    于是被壓制的那一方像是突然卸了渾身全部的力氣。他閉上了眼睛,眼睫輕微的顫動,而對方也似是品出了他沒有掙扎的意思,于是原本箍著他手腕的手都緩緩松開,轉而將手指一根一根的擠入顧棲的指縫當中,最后合攏,同他十指相扣。

    這是一個持續了太久的吻。

    當那個人最后撤開后,顧棲輕輕的喘息了一聲,用帶了些啞的聲音,喊對方的名字。

    “……宴樂。”

    但是一切似乎并沒有因為他道破了對方的身份而產生任何的改變,那原本壓在他身上的無法看見和觸碰、只能由對方單方面的接觸到他的行為也沒有的意思——甚至還隱隱有著因為被認出來了所以更變本加厲的意味在其中。

    “等一下、唔……阿樂……!”

    顧棲試圖同他交流,但是對方顯然對此并沒有什么興趣,于是采取了另外一些他很歡喜、但是顧棲卻不見得會喜歡的方式——后者的嘴被堵了個牢牢實實,不讓那些不大動聽的話被說出來。

    而與此同時,祂的手在非常自然的開始往下滑,試圖彈奏這一具世界上最珍貴、最稀少罕有的鋼琴,聽聽還可以得到什么樣的曲目。

    顧棲的抵抗慢慢的弱了下來——雖然他原本也做不出什么掙扎來。

    這是完全被對方掌控的夢境,但他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

    ……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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