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宴樂!不要讓我恨你!”
忒休斯之船-07這一支箭準確的射斷了附著在顧棲脊骨上的黑線。
那根線一斷,其他那些纏繞在顧棲身上的黑色的絲線撐不住他,便也跟著紛紛斷裂。少年于是從空中墜落了下來,像是一顆劃過天際的星星,也像是被折斷了羽翼的飛鳥。
宴樂松開手,那把長弓便潰散掉,成為了散落在地面上的一灘血。
但是他看也沒看,抬腿一腳踩在了天臺的邊緣,接著毫不猶豫的直接跳了出去。
“風來——”他在空中飛快的捏了法訣,隨后丟出去數張符箓。
有無形的風應召而來,托在他的身周,讓他能夠在空中自如的行動。
于是宴樂便得以接住了下墜的飛鳥,將那一顆星星再一次的捧到了自己的手中。
他擁著懷中的少年。對方現在的模樣已經與人類相去甚遠,額間的鬼角看著有些像是鹿,又或者是一支珊瑚。黑色的鬼紋攀爬在他的肌膚上,黑與白相互映襯,帶來了過于濃烈的對比,有如最濃墨重彩的畫卷。
宴樂伸手幫他理了理凌亂的貼在臉上的頭發,眼神都逐漸變的柔軟了下來。
他又成為了平日里那個會袖著手,帶著柔和笑容的宴家七子。
“已經沒事了。”他將一個柔軟的吻落在了顧棲的眉心,“我在這里。”
顧棲的嘴唇動了動。
“七七?”宴樂注意到了,但是卻沒有聽見聲音,便不免要低頭湊的更近了些,“你要說什么?”
“快、走。”顧棲重復著。
宴樂愣了愣。
按理來說,眼下危險已經盡消,剩下的不過都是些小打小鬧。與之相比,怕不是怎么離開羅城外圍那無形的屏障都要來的更為重要一些。
只是下一秒,宴樂便明白了顧棲為何有此一說。
他懷中的少年人發出了一聲近似痛苦的悲鳴,從他的身上迸發出來了可怕的力量,氣勁甚至是直接將宴樂給推離了數米。
有無數的灰色的影子從地面下飄了出來,籠罩在他的身側。
顧棲雙手捂住臉,似是不愿意讓宴樂看到自己的樣子。但是他的身體的確在產生某種無可逆轉的改變,徹底的褪去屬于人類的形態。
灰影們對于他這樣的轉變似是無比的欣喜,他們圍攏著顧棲,發出奇異而又古怪的笑聲。
宴樂眼皮一跳。
他聽見他們在喊——“王。”
“快走,阿樂,快走!鳖櫁f,“我沒有辦法……控制這樣的變化!
“被算計了,但是不知道是誰……我現在和整個羅城聯通,這里所有的死氣和陰氣全部都以我為中樞點在瘋狂的涌入!
“我的體質你是知道的!
對,宴樂和顧棲都知道。
被大量的陰氣和死氣所影響,就算顧棲沒有死亡,也會不可逆轉的墮化為鬼。
而他一旦化鬼,便該是任何人都沒有辦法對付的,凌駕于如今所有已經出現的陰鬼之上的鬼之王。
這些灰色的影子是“眷屬”,是在此等待著恭候著王的誕生的“侍從”。
“那個通道后面的到底發生了什么?!”宴樂急問。
“我不知道,阿樂……我不知道。等我重新擁有意識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子了。我不記得那下面發生了什么。”顧棲捂著臉的手已經鬼化,至少那怎么看著都不像是人類應該擁有的模樣,“……別看我,很丑!
“宴樂!鳖櫁f,“在我真的變成鬼之前,殺了我吧!
但是宴樂并不愿意答應這個提議。
“還會有別的辦法的!毖鐦钒矒崴拔規慊厝。事情根本沒有到那樣的程度。會有辦法的!
“不。”顧棲低聲道,“沒有時間了!
“我自己的變化我自己清楚,最多再有十幾分鐘……我控制不住這樣的變化!
他重復了一遍:“殺了我,阿樂!
“我不想傷害別人,更不想傷害你。死在你的手上,對我來說只最好不過的事情!睆乃孀∧樀闹缚p之間,露出來了一雙猩紅色的眸子,“必須是你,只能是你!
“別這樣說。”宴樂伸手,捂住了顧棲的嘴,帶了懲罰意思的咬了一口他的耳朵,“我會救你。”
“沒關系的,阿樂!鳖櫁α,“我很早就已經接受了!
“這是我的命!
他幼年便失怙失恃,及至又長大一些,特殊的體質爆發,自此被天師協會帶走撫養。
而這樣的體質,以及有如炸//彈一般隨時爆發的危險……在遇到宴樂之前,顧棲的活著,也不過就是“活著”而已。
“殺了我!
他的身體在不受控制的產生異變,甚至是徹底的失去了屬于人類的形貌。宴樂深深的凝視著自己的小男友,手指動了動。
已經是完全沒有挽回機會的、走投無路的地步了嗎?
越是在這樣的時候,宴樂卻是越發的冷靜了下來。
他深深的凝視顧棲,還有那些籠罩在他身邊的環伺的灰影,卻是笑了起來。
他很少這樣笑。
平素里宴樂常笑,但是那些笑大多都是淡淡的,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另外的一種喜惡不形于色。
偶爾也會冷笑,那種時候便是讓人覺得心頭發涼,極為不妙,便是在三伏夏日也能夠感受到數九隆冬的寒冷。
可是他還從沒有這樣笑過。
暢快的、恣意的,拋卻了所有的禮數,只是要去抒發自己內心的那些滿溢到快要爆炸的情感。
“我沒有一次像是現在這樣慶幸過!毖鐦氛f,“我生在天師宴家!
固然因為這個姓氏,宴樂得到了太多其他人窮極一生也無法得到的財富、權勢、地位,但那些對他來說都不是過眼的煙云。
就算不是宴家子,以他的天資和能力,這些東西同樣唾手可得,因此便也不顯得如何稀奇。
可是只有這個不同。
只有這次不同。
“天師宴家傳世千年,多少也有幾分的底蘊。”他朝著顧棲伸出手去,像是想要給他一個擁抱,“我幼時曾長久的在家族內的藏書閣上駐留,天文地理,道法佛學、游記小說……并不分類,拿到什么便是什么,盡都囫圇的看下去。”
“而在有一本古書上,記載了一種上古秘法。”
宴樂笑了一聲:“我真的好喜歡你,七七!
他們的腳下突兀的出現了巨大的法陣,也不知道是宴樂什么時候布下的。那陣法的光籠罩著顧棲,隨后一點一點的沒入他的體內。
有奇跡發生了。
少年身上的時間似乎被一只看不見的手緩緩的撥弄回退,一點一點的在恢復作為人類的模樣。
而與之相對的,則是在宴樂的身上有如鏡像一般發生的那些變化。
浮現的鬼紋,生長的鬼角,嶙峋的骨刺,全部都在他的身上有如復刻一般的出現了。當然,因為個體的差異,所以自然并不會同顧棲身上的相同,但毫無疑問,那的確是將顧棲身上的墮化一點一點的轉移到了宴樂的身上。
他面上的笑容在一點點擴大,身上總算是帶了些這個年紀的少年人所應該有的恣意妄為和意氣風發。
“七七。”
“這個世界上面,不會有篤定的、不會改變的[命運]。”
“——而我這個人,也從來不信命。”
伴隨著墮化的轉移,顧棲的理智也在逐漸的恢復。他意識到自己被白骨的怪物抱在懷中,而那怪物有著他最熟悉的眼。
顧棲看著自己恢復了人類模樣的手,素來都驕矜傲慢的聲音終于是不可避免的顫抖了起來。
“阿樂……?”
“我在!毖鐦肪o了緊手臂,將他禁錮在自己的懷里,不給他掙扎抗拒的可能,定要將這個法術完成。
“你做了什么?!”
顧棲幾乎是立刻就撲騰著掙扎了起來。
然而那些原本溫和的照在顧棲身上的光在這一刻全部都化作了堅固的鎖鏈,將他牢牢的拴住,禁錮了全部的行動,絕對不給他半分破壞這個法陣運轉的可能。
宴樂笑著,帶了幾分的得意。
“此法名為瞞天過海,但更多的時候,人們稱之為——”“逆天改命!
顧棲的聲音干渴啞澀:“我不需要……”
“給我收回去!宴樂!我不需要!”
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是等價的,你要得到什么,那么就必然會失去什么。
這是萬事萬物均應遵循的定理,更遑論是逆天改命這等的與天爭的大事。
一個人生來就被注定了的命格應該怎么改?
這事說簡單不簡單,可若要說難,卻也當真沒有那么難。
——只需要尋那么一個人,與你換命,那么一切便都能迎刃而解,自此再無風雪寒霜加身。
“停下來,宴樂,停下來!”顧棲的聲音凄厲,像是杜鵑啼鳴,聲聲瀝血,“我自己的命,我自己擔,不需要你幫忙!我又不是擔不起!”
“宴樂!——不要讓我恨你!”
他等來的只是宴樂的吻——那甚至不能算是一個吻,因為宴樂如今血肉全失,這應該是一點白骨輕輕的觸碰他的臉頰。
“據說我出生的時候,天綻華彩,紫氣東來。靈隱山道首親至宴家,以二十年的陽壽為我起了一卦。”
“他們說我命格尊貴,四庫齊全順行。天干得奇儀,日后必當威權天下!
“七七!毖鐦氛f,“我把我的命格送你!
他輕笑。
只這一剎,便是塞上的風雪,也該當化作滿枝的繁花。
“我祝你一生順遂,喜樂無憂。”
“從今往后,愿你有星辰入眼,得繁花駐夢!
這便是——我對你最后的、唯一的期許,與祝福。
*
作者有話要說:但愿這晚霞守候他一路生花不畏懼風沙滿目皆繁華星辰都入畫曾經的少年無瑕——《滿眼繁華.一路生花》
***
寫這一章的時候一直在單曲循環的歌!
是宴樂對77全部的期許和祝福。
愿你一生順遂,喜樂無憂,星辰入眼,繁花駐夢。
***
這一章改了很久,最后終于得到了自己滿意的東西。
以此為界,顧棲再不是那個顧棲,宴樂也再不是那個宴樂。
我是如此的喜歡你,用我全部的——尊榮也好,繁華富貴也好,去為你交換一個未來。
即便這個未來當中,沒有我的存在。
第42章 “你付出了一切,卻終是一事無成。”
忒修斯之船-08以正常理論來說——人類是沒有辦法承擔這樣的陰氣與惡意加持于身的。
顧棲體質特殊,方才能夠容納諸多的陰氣在自己的身上,甚至借助靈魂法器的力量,將這些陰氣轉化為靈力為自己所用,在絕大多數時候都表現的同正常人一般無二;可是實際上,這樣的陰氣莫說是人類,便是很多的B級以上的大鬼,貿然接受了,大概也是會被直接給“撐死”的結局。
或許,即便是鬼王,也在他這里落不到什么好的結局。
所以,盡管宴樂當真是有這樣的能力和本領,在顧棲的身上行了那等的換命之術,然而在承接連通了整個羅城的陰氣怨念之后,他的生機自然不可避免的、在用一種快到可怕的速度衰敗枯竭下去。
于是那些將顧棲困住的、靈力化作的鎖鏈便紛然斷裂,他像是被放出了牢籠的猛獸那樣撲了過來,面上的表情堪稱癲狂。
“阿樂!彼麊,“你要丟下我嗎?”
宴樂笑了。
“不是丟下。”他說,“我只是想要你的路能夠走的更遠一些,更久一些!
“你總不可能讓我明明有辦法,卻眼睜睜的去看著你死亡吧?”
“我做不到那樣的事情,七七。”
“你做不到那樣的事情!鳖櫁穆曇艉艿秃艿,像是從喉嚨當中、從胸腔肺腑當中所溢出來的絕望的咆哮和低吼,“難道我就能夠做到嗎?!”
“宴樂——你明明知道的!你對我來說……對我來說!”
對于顧棲來說,宴樂是什么?
是太陽,是光,是希望和信仰,是他存在于此世全部的理由。
是因為宴樂,所以曾經那個陰騭、格格不入的少年才會第一次開始探索自己的力量存在的意義,才會開始逐漸的去生活,去和其他人產生交際,去——融入這個世界。
如果沒有了宴樂的話,顧棲想。
他在這個世界上,又有什么意義?
“你真的是做了自己最不明確的決定!鳖櫁f,“你這個……混蛋!
宴樂卻是笑了起來。
他的生機分明在飛速的潰散,像是一朵開敗了的花?墒撬琅f笑的很好看,有如月之昭昭,也似春華耀耀。
“我倒是覺得,這是再劃算不過的買賣。甚至不需要去花費任何的代價就可以將你還回來,再沒有比這更值得的事情了!
顧棲將他抱住,把自己的臉埋在宴樂的頸窩里。宴樂很快就感受到自己的脖頸處濕了一片,顧棲壓抑的哭聲和嘶吼通過骨傳導,悶悶的響起在他的耳邊。
“如果沒有了你的話!鳖櫁珕,“我又是為什么要誕生在這個世界上?”
不被期待。不被接受。不被喜愛。
在顧棲人生的前十五年,這就是他已經麻木了的、接受了的人生。
直到有一天,宴家的小少爺站在他的面前,牽住了他的手,帶著他走出了那個并不溫和的長夜,然后將全部的喜愛都捧給他。
像是泡泡。
夢幻的,華美的,似乎是脆弱的,然而實際上卻足夠堅固。將他一路托舉,自沉淵之下捧上天國,構筑了一個讓他甚至是連觸碰都小心翼翼的夢。
“如果沒有了宴樂的話!鄙倌甑穆曇艉茌p很輕,像是一個虛幻的、下一秒就會破裂的泡影,“顧棲的存在,還有什么必要和意義?”
宴樂就嘆了一口氣。
他伸出手去,撫上顧棲的臉頰。
“聽我說,七七。”
“我想為你換的,是一條光明的、足夠被所有人喜愛的前路,而不是為了讓你又重新像是以前那樣把自己封閉起來,回到只有自己的世界當中去!
“我知道人類與陰鬼對于你來說是一樣的,你厭憎鬼怪,但你也同樣不喜歡人類!
“很抱歉啊,雖然我也是人類,但是人類可能的確沒有給你留下太多的、好的回憶。”
顧棲垂著眼眸,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
“不要這樣說!彼,“我喜歡你。而你是人類。所以——我也會告訴自己,去喜歡人類的。”
宴樂就“啊”了一聲,朝著他笑:“我面子這么大?”
顧棲不說話,只是更緊的握住了宴樂的手。
他看上去像是一只被暴雨打濕了皮毛的、落魄的小狗,哪里有平日里驕傲恣意的模樣。
宴樂笑著親了親他:“你能喜歡人類,這實在是太好了。因為我希望,即便我不在了,你也應該被萬人矚目和景仰,活在所有人的愛意當中!
“除了你沒有誰會喜歡我的!
“而且,我也只要有阿樂的喜愛就足夠了!
宴樂的眼神就帶了些無奈:“事情也不能這樣算的!
“聽我說,七七!
“作為戀人,我很高興你的目光只落在我的身上……但是,你也的確忽視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他的手已經再沒有力氣抬起來,從顧棲的手中滑落下去,整張臉都呈現出一種失去生機的灰敗來,卻唯有一雙眼睛亮的驚人。
“現在已經不是過去了。你該回頭看看的,看看那些在你身后追著的憧憬與崇拜的眼神,看看那些發自內心為你獻上的喜愛!
百鬼天災爆發至今,人類世界的結構和社會組成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天師的存在開始被世人熟知,人類與陰鬼之間的戰爭情況也在被時時播報。
而作為綜合能力排名第一、所有現存天師當中最強大的存在,曾經數次在各種危險的情況下力挽狂瀾的顧棲,早就已經是這個世界、這個時代當中所有人去仰望、去追逐的至高的存在。
他們歌頌他,贊美他,有如信仰神明一樣的信任他,以此支撐自己為了生存而繼續的努力和掙扎下去。
人類是那樣的脆弱,但又是那樣的頑強。很多時候,只需要一點小小的希望,都足夠他們在黑暗當中飲著血,蟄伏和等待,以便迎接終將到來的黎明。
更何況,顧棲所代表的,可不僅僅只是那一點點“微小的希望”。
“七七!
宴樂給了顧棲一個吻。
“你不該只是我的星星。”
“答應我!彼f,“你會成為照亮所有人的驕陽。”
顧棲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嘴唇。
他從來不會拒絕任何來自于宴樂的話。
而這一次也將一樣,不會與以往有任何的不同。
“……我答應你!鄙倌曜詈笳f,“一切都將如你所愿!
宴樂閉上眼睛,表情堪稱祥和。
“七七!
“……我在!
宴樂就笑了。
“要幸福啊!
“我的少年……我的七七。”
他的氣息終于徹底消失了。
顧棲就那樣跪坐在地面上,頭低低的埋著,很緊很緊的摟住宴樂的身體。
可很快,他連宴樂的身體的都無法抱住了——或許是受到陰氣的影響,那個人像是電影當中的慢鏡頭一樣,一點點的在他顧棲的手中化作了紛飛的灰燼,甚至沒有辦法握住。
“你連這么點念想……都不留給我么?”
蟄伏在他身體內的陰氣在一瞬間都全部爆發出來,地面皸裂,樓房坍塌,漆黑的龍卷風暴在羅城內滋生,咆哮著掠過。
“!”
一直多長在教學樓里面的老師和孩子們發出了驚叫聲。
顧棲終于是動了動。
他抬起頭來,遙遙的同那些孩子們對望,眼神是一片的死寂和古井無波。
可是他最后還是取出符紙默念法訣,凌空而行,來到了幸存者們所在的樓層的窗戶外。
“和我走!彼f,“我帶你們離開!
如果這是宴樂希望的,那么,他會遵循那個人的意愿去完成。
“那個哥哥……”有孩子小小聲的問,“他是變成小美人魚了嗎?”
“那個哥哥沒事,他只是太累了,所以先睡了!鳖櫁貜土艘槐,“跟著我來,我帶你們離開。”
“真的能出去嗎?”幾位老師當中有人忍不住道,“但是整個羅城分明都——”“能的。”顧棲偏過頭去看他們,眼底那一圈金色熠熠,有如地平線上初升的日輪,“更何況,繼續留在這里也沒有意義!
地面上的皸裂在不斷的擴大,巨大的裂縫出現,整座羅城看上去都四崩五裂。
顧棲的目光遙遙的望向城外:“這一座城市,維持不了多久了。”
從地面下有無數龐大的、有如觸手又像是粗壯的尾巴一樣的東西探了出來,肆意狂亂的拍打著周圍的一切。
照著這個情況下去的話,想來要不了多久,這座城市就會徹底的坍陷。
這下子也沒誰提出異議了,甚至是連孩子們也都懂事非常,快速的排好隊跟著從教學樓離開,朝著羅城的邊緣趕去。
顧棲給他們斷后,將所有妄圖朝著這邊接近的東西全部都被毫不留情的擊碎。
羅城并不大,如此行進了一段路之后,很快便來到了城市的邊緣。看不見的屏障外的天空陰沉,外面的一切都籠罩在漆黑的陰氣當中。
土地坍塌的速度越來越開,猶如山崩地裂,并且在朝著他們所在的位置飛快的蔓延。
“請問……現在怎么辦……?”老師們護著孩子,猶猶豫豫的看向顧棲。
少年拔出槍,靈力毫無保留的注入到了槍身當中。從槍口宣泄而出的甚至已經不再是子彈,而是有如激光鐳射//炮一類的東西。
蘊含著可怕力量的光束轟在了看不見的屏障上,所有人都能夠聽見耳邊傳來的讓人頭皮發麻的摩擦聲。
終于,在某一刻,伴隨著“咔嚓”一聲響,外界的陰氣浩浩蕩蕩的涌了進來。
“走!”顧棲沖著他們道。
其實也不需要他命令,老師們已經帶著孩子飛快的沖了出去。
那是近乎千鈞一發的場面,羅城在他們的身后完全陷落,留下了一個長長的、巨大的深淵,當你凝視它的時候,仿佛整個人都要被這深淵拖下去,然后徹底吞沒。
顧棲回過頭,久久的望著那一道深淵。誰也看不透他都在想些什么,吳策偏過頭去看少年的臉,只能夠察覺到他身周的滄桑寂寥的意味,像是了無生機的荒漠,又或者是早已死去的空洞海域。
“你……還好嗎?”她小心的問。
少年的眼睫輕微的顫動了一下,像是因為她的呼喚,于是從某個夢境當中被驚醒。
“我帶你們回去人類的聚居區。”顧棲說,“這是我答應阿樂的事情!
他希望他保護人類,成為值得被尊敬和崇愛的存在。
那么——他就做給他看。
四周陰氣彌漫,遮住了所有的光線,連前路都看不清,好在并不能夠阻擋顧棲。他捏著法訣,指尖下有光芒吞吐,最后自掌心飛出,橫貫在空中,是一個巨大的單字符文。
從這符文上散發出來瑩瑩的光,四周的陰氣便也被驅散掉。
只是在這被驅散的陰氣之后并非是顧棲當時和宴樂來到羅城的時候走的那條路。他們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被密密麻麻的陰鬼包圍,又或者說那些陰氣之下,全部都是這樣的鬼怪大軍。
看他們的模樣,似乎已經在這里嚴陣以待很久很久了。
“哥哥……”
已經有年齡更小一些的孩子忍不住的朝著顧棲的身邊湊,像是想要從他這里得到一些安慰和庇佑。
“讓我看看。”顧棲抬起眸來,掃了一眼,隨后冷冷的笑了一聲,“梵天、那伽、夜叉、乾達婆……怎么,十鬼將今日卻是好雅興,居然連戰場都顧不上了,一股腦的全部都到了這里?”
他的手指在銀白色的槍身上摩挲了一下,繼而又道:“看來我到的真的很不是時候,打擾了你們的聚會?要不要說一聲抱歉?”
分明是他們這一行人被無數的陰鬼給圍堵、沒有前路也沒有退路的情況,但是顧棲看上去是如此的氣定神閑,仿佛一切都反了過來,真正需要擔憂和害怕的是那些將他們包圍了的陰鬼們才是。
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當被他的目光掃到的時候,縱然是那些鼎鼎聲名在外的大鬼們也在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情況下低了頭,要去躲避來自于顧棲的視線;而在后者開始點卯一樣念出自己能夠認得出的大鬼的名字的時候,凡是被他給點到的,都不由自主的在后退,恨不得那個煞星不要看到自己才好。
自百鬼天災爆發以來,已經堪堪有三年多的時間。這時間足夠人類與陰鬼之間展開無數次的交戰,足夠顧棲在戰場上嶄露頭角,足夠他的名字無論是在人類那邊,還是在陰鬼那邊,全部都傳了個遍。
——自然也足夠陰鬼們知道顧棲是個什么樣的不栓繩的瘋狗。
便是在戰場上,也沒有誰想要和顧棲對上。
沒有誰。
現場居然保持了一種原本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詭異的寂靜。
“為什么不說話?”顧棲問。
他的態度是如此的理所當然,而陰鬼們退避的動作又太過于從心,以至于一時之間居然讓人有些難以分清二者之間,究竟誰才是那個看上去似乎占盡優勢的一方。
更別提顧棲的身后還跟著四十五個拖油瓶。
“顧先生……”吳策雖然覺得自己躲在這么一個比她還小的少年背后的行為似乎不太好,但是只需要抬頭看一看那些已經超脫了人類認知的鬼怪們,自然便有抹不去的恐懼在心頭滋生,甚至要喪失生存的勇氣。
顧棲的目光落到了她,以及其余的被他所庇佑的人類身上,眼神莫測,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會帶你們出去!彼f。
真奇怪,明明只是那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不存在任何的賭咒發誓,自也沒有什么振奮激昂,但是所有人的心都莫名的平靜了下來。
就好像,既然那個少年都這么說了,那么就一定會化作現實。
“顧棲!庇惺秩、皮膚上披著角鱗和長羽的鬼站了出來,“你帶不走這些人類!
他生的可怖而又超出了常理,一共有三顆頭顱,但是在正中間的那張臉上卻生有三雙并列的眼睛,而另外兩張臉的上半部分則是一片的空白,像是融化后光禿禿的肉泥。
鱗片和羽毛在他的皮膚上亂七八糟的生長著,但又不是全部覆蓋,于是就人不像人,魚不像魚,鳥不像鳥,總之是一種無比詭異和可怕的模樣。
而此刻,這怪物的目光落在顧棲的身上,其中不知為何,居然是帶上了幾分不合時宜的憐憫的意味。
“你也會有這樣看走眼的時候?”
乾達婆的聲音渾厚,像是一道驚雷炸響在顧棲的耳邊。
“這里除了你顧棲,可再沒有第二個活人。”
顧棲的瞳孔在那一瞬間縮緊。
他的表情徹底的扭曲,有如惡鬼。
“你說什么?!”
***
你付出了一切。
卻終是一事無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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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咪,咪咪小貓咪是不會有壞心思的……(遠目)
第43章 “羅城從來都沒有幸存者!
忒休斯之船-09“乾達婆!鳖櫁氖B似乎只是在剛剛的那一瞬間,很快便被收斂,再去看他的時候,似是什么都不曾發生過一樣,只是聲音帶著過渡的嘶啞,“你是什么意思?”
乾達婆為十鬼將之一,序齒第六,在陰鬼當中算是態度比較平和的一位。往日里同顧棲甚至能夠算得上是有那么一兩分微末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交情。
這也是他如今站出來同顧棲搭話的原因。
乾達婆覆蓋著角鱗的、和鳥類十分類似的爪子在地面上刨了刨,像是在思考這話應該怎么說。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他道,“但是今天是特殊的日子。萬鬼之淵現世,我們方才會齊聚于此,甚至不惜為此而暫時的放下擱置同你們人類之間的戰場。”
“萬鬼之淵是我們的歸源之地,是所有鬼族的【圣地】,我們莫不是從中走出來!
也可以說,萬鬼之淵是在合格世界上面第一個出現的超規模的養鬼地,一手孕育了整個百鬼天災的誕生。
“所以呢?”顧棲問。
乾達婆就嘆了一口氣。
“顧棲。”他說。
“從萬鬼之淵當中,不可能踏出生靈!
——即。
這些一手誘導了顧棲和宴樂踏入羅城,在其中長久的停留,并且因此才有了之后的一系列的事情的發聲、直至最終宴樂為了顧棲從容赴死的最初的起因,原本就是一個騙局。
少年人意氣肝膽,一腔熱血的擔起百石的重任,要帶他們回去人類的世界、回到能夠被稱之為【家】的地方,何曾想過最后一切不過都是鏡花水月,是被推出來的不自知的倀鬼,也是鮟鱇頭頂的那一盞小小的吊燈。
“你在說什么放屁話?!”
即便吳策一開始還是挺害怕這些長的兇惡可怕的鬼怪的,眼下聽了這話也是當即心頭火起。
畢竟他們帶著孩子,在羅城里面以學校為基地,抓緊時間出去搜集屋子,在每一個夜晚膽戰心驚,即便如此的艱苦也要努力的活著,不就是為了終有某個時刻能夠脫離這樣的境況,重新在人類的社會當中生活嗎?
可是聽聽,這個鬼都在說什么?
他們早就已經死了?!
吳策的第一反應當然是怒不可遏。
“我當然好好的活著的——”她的話戛然而止,因為她見乾達婆的六只眼睛全部都望了過來,其中寫著的是她不想看懂的悲憫。
“是么?”鬼問,“你真的確定,自己還活著嗎?”
吳策整個人都不受控制的顫抖了一下。
她想要給出一個篤定的回答,堅定的反駁和斥責這一只鬼的不知所謂。但是在她真的張口之前,像是有電流“滋啦”的閃了一下,吳策發現自己的眼前出現了一些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畫面。
那是從地面下遍生陰氣的羅城,可怕的粗壯觸角從地下探了出來,撕裂開了樓廈。而她正好巧不巧的在這被撕裂開的高樓上,跟隨著跌落的鋼筋和石塊兒一起,從百米的高空墜落,狠狠的砸在了地面上。
……啊,對。
她早就已經死了。
無論是她也好,還是她的同事們也好,亦或者是這些他們這么多天來都在努力的要去保護的孩子們也好,原來早就已經全部都死了。
過去的幾個月為了生存而做出的全部拼搏和努力,像是黃粱一夢,夢醒之后,一切都了無痕。
就像是原本籠罩在眼前的迷霧被一只手拂開掃除,于是那些隱藏在其后的真相也都浮上了水面。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后,他們的身軀都開始飛快的變的透明了起來。
這并不奇怪,因為他們原本就已經死亡,也并不具備成為陰鬼的資質。
能夠像是現在這樣站在這里,一方面是因為被扭曲糊弄了認知,以為自己尚且活著;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羅城原本建立在萬鬼之淵上,擁有著特殊的環境和濃郁的陰氣,能夠在一定的引導之后維系他們的存在。
一旦這樣的認知被打破,那么不是陰鬼的亡靈,自然會很快的消散。
想來至多一炷香的時間,他們便會徹底的消失,不復存在。
打從一開始,羅城就根本就沒有什么“最后的幸存者”。在千手百面的怪物出現的那一日,即代表著整個羅城最后的生命也都一起被隨之葬送。
而他們是被挑出來的“倀鬼”。
顧棲和宴樂并非是第一個踏入羅城的天師。而有賴于羅城特殊的環境,這些并不記得自己的死亡的亡靈得以表現的與正常人一般無二。
每一個進入羅城的天師都想要拯救這些幸存者,拼盡自己所能,從羅城詭譎且千變萬化的環境當中保護他們,尋找能夠將他們帶出羅城的道路。
這當然是徒勞的。
最終的結果,也不過是這些天師們在自己身上的力量油盡燈枯之后,被弟弟裂縫當中那未知的存在所吞噬,成為“祭品”與“口糧”。
縱然并非是自己的本意,但是他們的確在無意間扮演了一個加害的角色。
只是在這個時候,吳策想到的卻并非是自己的死亡——那畢竟是已經發生了的、成為確鑿的事情了。
她看著顧棲,一時之間竟然是覺得心臟有些抽疼。
吳策還記得自己剛剛遇到顧棲的時的模樣。
少年人正是最好的年齡,風華正茂,驕傲恣意的不可一世,是吳策見過的最意氣風發的模樣。
只是先前教學樓下,散作飛灰飄零的或許并非是宴樂,還有顧棲眼底的光。他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動力和能源的玩偶,只是為了那最后的一口氣、一點執念,才依舊維系著自己的行動。
而現在就連這最后一點的維系都被告知是假的,這是一場從頭到尾的騙局。
騙局結束后,他一無所獲、一無所有,甚至失去了唯一的至寶。
這分明應該是同吳策并無太大關系的事情,畢竟她同兩位少年在此之前都未曾相知相識,她甚至除了名字之外,對他們沒有分毫的了解。
可是。
或許是因為少年如今的樣子看上去實在是太可憐——太可悲了,盡管他并未在面上將其表現出來,身周那種將所有人都包裹了的痛苦和絕望卻是沒有辦法掩飾的。
吳策是一位老師。
她教書,更育人。
她能夠看到自己的手臂、手指以及其他更多的肢體在逐漸的透明,心底也隱隱有所明悟,大概再要不了多久自己便會完全的消失,連現在這一副虛假的影像都不再保持。
但是吳策根本無暇去關注和在意這個。
這位女老師上前了幾步,站在了顧棲的面前,然后用雙手捧住了他的一只手,隨后合攏,將顧棲的手攏在自己的掌心。
顧棲像是因為她這樣的行為而被驚住了,一時半刻甚至沒有做出舉動來,只是用那一雙點了金的眼瞳望著她,似乎是想要看看對方究竟打算做什么。
“謝謝你!眳遣哒f。
顧棲的睫毛顫動了一下。
“謝我做什么……?”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某種夢里的呢喃,亦或者是只有自己能夠聽見的囈語,“我并沒有為你們做什么。”
他們既然早就已經死亡,那么他在羅城當中做的一切便都有如戲臺上的小丑一般可笑了。
而他甚至為此失去了宴樂。
這是一個怎么樣可悲而又惡劣的玩笑。
“不,你為我們做了很多!眳遣吒o的握住他的手,“這并不是你的錯誤,只是我們不巧是過去的亡靈。”
“可即便如此,你和你的朋友也在漫天陰翳下成為了我們的希望和唯一的救贖。我相信,如果今天站在這里的是真正活著的、有血有肉的人類的話,那么你也一定會平安的護送他們出去,讓他們重獲新生!
“結果的確重要,但是那當中的過程也同樣不可忽視。甚至,這過程當中所體現出來的一些東西,其意義之重,比之結果更勝!
吳策的身影已經淡到幾乎要看不見了。
“這就足夠了!
她說:“這么久以來,有句話一直想和你說……謝謝!
“非常感謝,你為我們做出的一切努力。”
她朝著那些半大的孩子們招了招手。
小朋友們就都湊了過來,圍住這個一直都有點兇、但是又長的非常好看的哥哥,七手八腳的去抓他的手指和衣角。
“謝謝哥哥!”
“大哥哥,謝謝你!”
“很喜歡哥哥!”
“哥哥,這個是我沒有舍得吃的巧克力,送給你!”
他們的聲音混在一起,亂七八糟的,甚至有些吵吵嚷嚷。顧棲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蹲下//身來,伸展開手臂,盡可能的想要將他們抱住。
“……不。”少年的聲音很低很沉,“該說謝謝的那個人,應該是我!
這些孩子們傳遞給他的,是任何人都沒有辦法拒絕的善意。是顧棲從來沒有吃過的糖果,可是那么甜,讓他幾乎舍不得咽下去。
【“即便我不在了,你也依舊應該被萬人矚目和景仰,活在所有人的愛意當中!
宴樂的話在這一刻是如此的清晰,字字句句響在耳畔,有如讖言。
【你會是……照亮所有人的驕陽。】
這便是你想看到的嗎?
亡靈能夠停留在此世的時間很短,片刻后便已經徹底的見不到了。這里便只余顧棲一人,身處千軍萬馬的包圍之中。
“萬鬼之淵是我鬼族的隱秘!鼻_婆嘆息著,“雖然很遺憾,但是顧棲,你今天必須留在這里。”
那站起身,脊背挺的筆直有如茂林修竹的少年人聞言,勾了勾唇角。
“那就試試吧!
他冷笑了一聲,抬起眼眸來,目光陰狠,表情陰鷙,聲音更是冰冷的煞人。
“真是……”
“找死的東西。”
第44章 “天不生顧棲,則人間萬古如長夜。”
忒休斯之船-10這家伙是不是比起以前來……要更強了?
在同顧棲交手的時候,這樣的想法無可避免的在幾位曾經同顧棲打過照面的鬼將心頭閃過。
自槍□□出的子彈密密的連成了一片,像是一場幕天席地無從躲避的雨,又或者是一張恢恢不漏的網。他一人即為千軍,任何膽敢上去阻撓的陰鬼——無論是只被當做低等消耗品的E級、D級也好,還是更高的,A級、S級也好,全部都一視同仁。
——指一視同仁的被顧棲手下綻放出的有如煙花一般璀璨奪目而又無比盛大的炮火給轟的連渣都不剩。
在這一片因為有重重陰鬼匯聚而漆黑的近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環境當中,唯有少年眼底的那一點金色光華燦燦,如同將要從地平線的一端升起的金烏。
低階的鬼沒有確切的形體,但是更高存在的大鬼們其實已經與活物沒有太大的區別,擁有了自己凝實的形體。這本是標志著他們在朝著更高的階層邁進,只是在這一刻,卻反而是為眼前的煉獄多增加了些許鮮紅的色彩,和一些斷臂殘肢而已。
于是,伴隨著不斷響起的“啪嗒”聲,地面上到處都是破碎的肢體部分,以及都快要能夠匯聚成汩汩流淌的小溪的血液,帶著獨有的污穢和腥臭。
而在那高高的、由尸骨所壘砌起來的王座之上的少年,似乎比他們還要更像是可怕兇戾的惡鬼,甚至一時之間簡直讓鬼都要懷疑雙方之間的立場,究竟誰才是那個真正站在反派陣營的存在。
他們是鬼。
而前方是所有鬼最初亦是最終的歸所,是生命之源的萬鬼之淵。
他們如今受到了誕生之地的感召,便會像是旅鼠奔往大海那樣,無論中途遇到怎樣的事情,都會不惜萬里的、不顧一切代價的,去填平鏟除一切的阻礙,直到最終達成所愿。
可是伴隨著時間的推移,即便是鬼,也不免會開始猶豫和躊躇了起來。
這樣單方面的屠殺究竟會持續到什么時候?
他們顯而易見并非是顧棲的對手,甚至連要給他造成威脅都難。陰氣無法對顧棲產生影響和傷害,而有賴于那樣可怕的火力的壓制,以至于居然沒有鬼能夠靠近顧棲方圓數米的范圍之內,被那人給硬生生的隔出了一片真空的安全地帶。
十鬼將之間隱晦的交換了一個眼神。
是,他們以往的確有在人類和陰鬼的戰場最前線同顧棲過過招,但是卻從未有過戰斗時間綿延如此之長的時候。
所以他們也第一次發現,顧棲看上去像是永遠不會疲倦,更永遠不會力竭,仿佛能夠一直這樣高強度輸出的戰斗下去。
……于是那種想法便不可抑制的、再一次的出現了。
他們當中,到底誰才是窮兇極惡的鬼怪。!
這些陰鬼們又怎么會知道,顧棲平日里看似調動靈力做出的攻擊,實際上全部都有賴于他手中的雙槍的轉化,將顧棲本身所擁有的陰氣二次轉變為靈力,進而發動攻擊。
從這個程度上來說,他的確和陰鬼沒有什么兩樣。
而在這最靠近萬鬼之淵、最靠近這個世界上面的陰氣本源的地方,對于顧棲這種可以直接從周圍的環境當中吸取陰氣并化為己用的bug來說,力量枯竭什么的,簡直就是一個最大的笑話。
只要他的精神還能夠堅持的住,那么在這已經濃郁到遮天蔽日的陰氣當中,他就絕對不會感到疲倦,甚至獲取的力量都已經足夠代替人類正常的進食飲水所需。
不能再讓這樣的戰斗進行下去了。
當原本圍堵在萬鬼之淵的、隸屬于十鬼將麾下的鬼軍規模已經硬生生的縮減了足有三分之一,而十鬼將自己本身也都缺胳膊少腿——當然最重要的,是來自于萬鬼之淵當中的呼喚一時更比一時強烈,他們終于坐不住了。
他們必須要過去。
必須要回到……【造物主】的身邊,然后恭迎那一位尊貴的存在的誕生和降臨。
而在這個前提之下,很多事情,似乎并不是不能談。
更何況顧棲也真的不是什么好對付的存在。
要知道,即便是鬼也是會感到害怕和恐懼的。不信現下四周看看,明明是他們以千軍萬馬之勢將顧棲包圍,可是誰都不敢上前去靠近,硬生生的讓顧棲給演化出來了個以一人之力把他們都給包圍了的場面來。
少年手中的雙槍已經因為過度的使用而熱的發燙,一紅一藍兩顆作為力量轉換的樞紐的寶石表層的外殼之下,看起來像是都快要被那些緩慢而又黏稠的流動的液體給填充滿了。間或還可以看到有小小的、一連串的密密的氣泡冒了出來,光是這么瞅著的話甚至還有點好看。
而被他們觀察著、小心的忌憚、謹慎的評估的少年抬起眼,望向這邊,眼底金色的光華瀲滟,是足夠讓鬼怪覺得刺目的程度。
“繼續啊。”顧棲的聲音帶著點嘶啞,聽起來像是泛著血沫,“讓我看看,接下來是誰找死?”
他的脊背挺的筆直,看上去像是永遠都不會倒下,也永遠都不會彎折。
而他身后的萬鬼之淵當中,黑色的光芒閃爍的頻率在不斷的加快,到了最后甚至是長久的駐存。仿佛在那根本看不見底的沉淵當中正在孕育醞釀著什么,可能還要等很久,但也有可能那東西下一秒便會破土而出。
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同顧棲進行這一場無謂的內耗了。
十鬼將意識到了這一點。
“顧棲。”十鬼將當中為首的梵天有些急了,“你要怎么樣才肯離開萬鬼之淵,回去你們人類的地界?!”
顧棲的眼神微微的晃了晃。
“人類的地界!彼貜土艘槐檫@句話,像是從某種奇詭的情緒當中緩慢的脫離,重新將周圍的一切與這個世界都納入了自己的眼底,“你說的對!
“我總歸……是要顧著些人類的!
他面上的表情十分的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寧靜了,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梵天卻是覺得心頭一跳,平白無故的竟然是生出了一種別樣的、極為不妙的預感來。
然后,他就看見顧棲的唇瓣一張一合,與之一并伴隨的是那帶著嘶啞的聲音隔著不算遠的一段距離傳到自己的耳邊。
“我可以退!
“但我要你們和人類簽訂合約,停止戰爭。鬼族后撤,留出人類絕對的安全區,凡是B級以上的大鬼,都不得踏入一步!”
梵天又驚又怒:“顧棲!你瘋了!這種單方面的條約,你憑什么覺得我們會答應!”
顧棲扣在扳機上的手指輕微的抽動了一下:“你們會答應的!
他大笑了起來,只是這笑當中卻帶有著根本不容忽視的瘋狂之意,像是一個根本不加絲毫掩飾的、逮到誰都會撲上去咬幾口的瘋狗。
“我會讓你們……不得不答應的!
那像是惡魔絮絮的低語,也像是從深淵當中探出來的,一絲一縷繚繞在你的身邊,不允許任何形式的逃脫的黑色氣息。
“你要戰,那便戰!
“看看最后……是誰先求饒潰!”
之后發生的一切都太快了,快到根本沒有鬼能夠反應過來。顧棲像是完全放棄了自己之前站在原地以守代攻的行為,而主動朝著陰鬼們的方向突進。漆黑的鬼紋在他的皮膚上游走攀爬,四周所有的陰氣都以顧棲為中心開始匯聚,有如逐漸成型的風暴。
陰氣在他的身后涌動繚繞,凝聚出實體。僅以視覺效果來看的話,那像是在少年的身后緩緩展開的蝴蝶般漂亮的巨大鱗翼,其上點綴著一只只緊緊閉著的眼睛。
有更多的黑色陰影從顧棲的腳下蔓延了出去,遠比顧棲手中的槍火所能夠覆蓋的范圍還要更遠。而被這些陰影所追上的陰鬼們全部都被吞了下去,像是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在“咔嚓”、“咔嚓”的咀嚼,鋒銳的牙齒上下咬合,將他們全部都細細的嚼碎,連一點骨頭渣都不剩下,盡數的吞了下去。
如果說之前只是一面倒的屠殺碾壓的話,那么現在,顧棲站在那里,就像是一臺開足了馬力的絞肉機,哪怕只是稍微靠近了一點、進入了顧棲的“狩獵范圍”內,都會毫無還手之力的被絞碎。
——這樣的怪物,真的是他們能夠戰勝的嗎?
這種想法出現在了所有看到了顧棲的鬼怪的腦中。他們前進的步伐開始變的猶豫,看向顧棲的目光開始躲閃,手中的攻擊、身上的氣勢,全部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展露出頹勢。
顧棲的攻勢摧枯拉朽,他最后站在了十鬼將的面前,抬起手臂,槍口對準了為首的梵天。
但是當然不會有誰天真的以為,他扣下扳機之后,攻擊的覆蓋范圍就只有梵天一個。
“投降嗎?”
少年的笑容有些模糊,那種可怕的瘋狂之色卻是愈加的外顯。
“還是說,我們繼續。”
“不用急,我們之間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可以互相消耗!
“最后會是誰先倒下?我也期待得到那個答案!
那是根本無法用言語去描述和形容的極致的壓迫感,哪怕顧棲什么都不做,被這樣的壓迫感所長久的籠罩之下,也依舊會讓他的敵人不可避免的心態崩潰。
從少年身下蔓延出去的漆黑陰影還在大肆朵頤,十鬼將麾下所率領的鬼怪大軍已經開始四散潰逃,一如那些曾經被他們所追逐撕咬的人類一樣。
“要投降,接受我之前的提議嗎?”
比惡鬼還要更加恐怖和兇惡的少年又問了一遍。
梵天長長的嘆息了一聲,像是已經看到了某個注定的結局。
他甚至有些悵然。
既然已經進入了陰鬼的時代,既然他們誕生于世——這個世界上,為什么偏偏要有顧棲的存在!
若非顧棲,想來世界已經成為他們的掌中之物,徹底進入陰鬼的紀元。
“……按照你說的來。”這位十鬼將之首道:“我們會遵循你的意思,與人類……”
“和談。”
***
人類與陰鬼這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最終以天師榜第一的顧棲深入鬼域腹地,以一己之力覆滅半數陰鬼作為終結。
十鬼將同天師協會的會長、以及人類共存聯盟的最高領導人三方,共同簽訂了盟約,劃分出了屬于鬼族的鬼域、屬于人類的絕對安全區,以及雙方共享的共存區。
史稱,“625協議”。
***
“他是英雄,他是信仰,他是人類終末的希望。”
“若天不生顧棲——”“——則人間萬古如長夜!
*
作者有話要說:——天不生顧棲,則人間萬古如長夜。
是我非常想寫的一句話,滿足了我的中二(喂)
***
其實最開始我寫到這幾章的時候,是一個很傳統(?)的、很普通意義的HE結局,77把這些老師和孩子救下來了,帶回了人類的安全區。
但是我寫完后意識到,那樣太沒有意思了。
所以最后定下來了這樣的故事,他們是不自知的、虎的倀鬼,本無惡意,卻已經是陷阱的一部分。而77,付出了一切,最后發現自己一事無成。正是因為這樣沉重打擊,于是昔日意氣風發的少年被迫長大,懂了世事并非盡美,再強大的力量也會有無法挽回的遺憾。
而他抱有著這樣的一份遺憾,為了宴樂的一句話活下去,也為了宴樂的一句話,將人類放在自己的庇佑下。
我個人更喜歡這樣的處理方式,更加悲壯,更加無奈,以及有如結繭一樣無可避免的、必須迎來的成長。并且會因為這繭結的如此慘烈和鮮血淋漓,才孕育了最終從繭里爬出來的蝶。
比哈特,時間很巧,這一卷明天剛好能放完,整個【忒休斯之船】卷就是送各位老板們的七夕禮物了!少年竹馬,以命相護,彼此都是對方最重要的存在,是前行的道標和此身立于世間的意義,仔細想想還是很甜的對吧?很適合七夕!
第45章 “阿樂,晚安!
忒休斯之船-11人類與陰鬼之間的、本以為可能會綿延數年的戰爭,就這樣以一種誰都沒有料到的形式結束了。
“顧棲”這個名字一時之間在大街小巷被傳頌,即便是剛剛學會說話的孩子,也能夠吐字清晰的念出來。
所有人都知道,戰爭的結束并不意味陰鬼的徹底消失,也不代表著他們的生活回歸到了以往。
但是那又怎么樣呢?
他們現在已經獲得了絕對安全的生存區,那么說不定也總會有這樣一天,那些失落的城池和土地能夠重新回到人類的掌控當中。
這是在之前的戰爭時期,誰都不敢去奢想的事情,現在卻因為顧棲的存在,而喚醒了人們內心的希望,讓他們似乎又重新擁有了做夢的權利和拼搏的動力。
——既然我們人類里可以出現像是顧棲那樣,碾壓陰鬼的強者。
又憑什么覺得人類當中,日后就不會再出現第二個、第三個顧棲?
而到了那個時候,難道人類還不配去重新奪回這個世界,以及自己生存的權利嗎?
顧棲在他們心頭點亮的,是對于未來的希望。有如在原本荒蕪的土地上灑下了一把種子,于是所有人便都愿意去相信和期望,這里終有一日能夠開出絢麗繁花。
在這樣的環境下,想要找顧棲的人,自然是很多。
但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那位分明應該被無數人所簇擁著、享有著最高的榮光和崇敬的最強大的天師,居然神秘的失去了蹤跡,杳無音訊。
如果不是因為顧棲多少還是記得留下了一條消息,表明自己只是有事出去一趟,不必在意的話,那說不定新一輪的恐慌就要被這樣掀起了。
而被猜測著、尋找著蹤跡的顧棲,卻是出現在了一個無論誰都想不到的地方——至少不應該是他這位天師榜第一應該出現的地方。
他站在了萬鬼之淵的前面。
如果有什么平日里面的熟人見到了現在的顧棲的話,他們說不定都不敢認。因為少年人現在的形象和慣來的模樣不能說風格一致,只能說毫不相干。
他披著漆黑的斗篷,戴著兜帽,將自己整個人都遮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了一小截尖尖的下巴。膚色蒼白到近乎于透明,像是只要出現在光下,就會一點一點的融化。
昔日的羅城已經徹底的看不到任何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取而代之的是那一整條恍若沒有盡頭的、能夠將一切與之對視之物都全部吞噬的狹長幽深的暗淵。
從這一條開在地面上的巨大裂縫當中所溢散出來的是根本無從去忽視的陰氣與鬼氣——又或者說,這里便是這一片天地之間那個張開的“口”,所有的陰氣都從這里溢散而出,然后填充滿整個世界。
顧棲站在裂縫口,面色沉沉。
這里是羅城的舊址。若是要將坐標定的更為精確一些的話,那么顧棲可以斷言,如今他腳下所踏之處的正下方,即為整條萬鬼之淵的中心點。
而這里同樣也是當日在羅城當中,羅城第五小學花園當中那一座假山上的白玉塔所對應的地方。
顧棲事后每每回想,都發覺自己根本記不得那幾日究竟都具體發生了些什么。他最后的印象是自己踏入了水面之下的裂縫,空間在身后合攏,無邊的黑暗蔓延上來,讓身體和意識一起陷入了主人自己都無法控制的沉眠當中。
而當顧棲再一次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不受自己控制,長年壓制封存的、那些于血管經脈當中流淌的陰氣被毫無保留的調動和爆發。
他已經觸及了“人”與“鬼”之間那最后一扇搖搖欲墜的門,只需要再踏前一步,便會自此徹底的成為另一邊的從屬,而再不能夠以“人之子”自稱。
那么,在他沒有意識的那一段時間里,究竟都是發生了什么,才會將一切都推向那個最后無可挽回的、需要宴樂以命相換的悲劇。
顧棲覺得他必須弄個清楚明白。
少年于是沒有絲毫猶豫的朝著萬鬼之淵跳了下去。
然而——讓顧棲驚異的事情發生了。
萬鬼之淵拒絕了他的進入。
有強大但又平穩的氣流將下落的少年整個人托舉了起來,輕飄飄的重新送回了萬鬼之淵的邊上。這些氣流在顧棲的身邊環繞了一圈,是與陰氣本身的屬性并不相符的溫和,就像是……母親充滿溺愛的,用柔軟的手從臉上和頭上輕輕的拂過。
“我不能進入萬鬼之淵……為什么?”
顧棲的臉上出現了極為錯愕的情緒。
他凝視著那一片沉淵,像是期翼自己的目光能夠就這樣透過那遙遠的距離以及其中層層疊疊的阻礙,一直看到最下方的那沉淵的最底端。
萬鬼之淵原本不應該拒絕他。
這里是萬鬼的起源和誕生之地,換句話來說,其即為此世的陰氣之眼。如果一定要從這個世界上面選出一個陰氣最為濃郁的地方,那么必然會是這里。
而作為陰氣充斥體內、天生便是陰氣匯聚中心的顧棲,本應該是會被萬鬼之淵毫無保留的接納才是。
——因為他們是如此的系出同源,本該融洽的不分你我,是可以沒有任何阻礙的相互融合的存在。就像是江河奔入大海。
然而現在發生的事實是,萬鬼之淵拒絕了顧棲的進入,并且關上了那一扇理應向他敞開的門,嚴絲合縫沒有絲毫的空子可以鉆。
顧棲久久的沉默著,但是他的手卻在不可抑制的顫抖了起來。
啊。
他大概明白為什么了。
因為有人已經用自己那至尊至貴的命格同他做了交換,把最光明、最殊勝尊榮的前路讓給了他。
所以萬鬼之淵已經不會再接納他的進入,這個曾經本該成為萬鬼之淵最疼愛珍視的孩子已經徹徹底底的,踏上了另外一條同之完全背道而馳的道路。
“宴樂!
顧棲喃喃的念著那個人的名字,眼睫輕微的顫動了一下。
有淚水在本人意識到之前先一步的溢出眼眶,而直到濕了滿臉之后,顧棲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了“自己在哭”這一點。
這個如今在外界被譽為光、信仰和希望,幾乎要被人類捧上神壇,用盡了一切所能夠想到的詞語去贊美和歌頌的少年慢慢的蹲了下來,蜷縮著坐在地面上,把頭埋到了雙膝之間。
良久。
有隱忍的、低啞的抽噎聲在這無人的空間當中響了起來。
那并不是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其主人似乎原本也有在盡力的壓抑自己的情緒,不希望被其他存在注意到。
也正因為如此,那間或會泄露出來的哭聲無疑就顯得更為揪心,像是一只在黑暗當中靜靜的舔舐自己的傷口的小獸。
他被自己的主人丟下了,于是再沒有了可以回去的“家”,和會關心他的“人”。
大抵連顧棲自己都不知道,他在這萬鬼之淵的岸邊待了多久。時間渾渾噩噩的流逝,甚至像是已經失去了意義。
而在如此漫長的時間里面,顧棲覺得自己做了一個隱約的夢。
朦朧中,似是有誰嘆著氣站在他的面前,伸出手來,放在他的頭頂,輕輕的揉了揉。
“我所期望的,可不是這樣的你!睂Ψ秸f,“若是你一直都像是這樣留在鬼域、留在萬鬼之淵當中,那么我的努力豈不是全部都白費了嗎?”
那個人伸出手,按住顧棲的肩膀,扳著他轉了半個圈,面向了另一個方向。
從這雙手上傳來了不容拒絕的力道,將他朝著那個方向推過去。
“回去吧!边@個聲音是如此的溫柔,溫柔到讓顧棲幾欲落淚的程度,“回去屬于人類的世界!
他于是不由自主的跟著那個聲音往前走。
那雙手不知道什么時候收了回去,但是顧棲卻能夠感受到有一道目光一直在背后注視著他。
“去吧!睂Ψ叫χ,嘆息著,祝福著,“愿你的前路光輝璀璨,有鮮花常伴,幸福安康!
顧棲在夢境的盡頭猛的驚醒,他睜大了眼睛,繼而沖到了深淵的邊上,沖著下方大聲的喊宴樂的名字:“阿樂——阿樂!是你對不對?你還在,對不對?!”
他當然得不到回應。萬鬼之淵沉寂一如以往,看不見任何生命的跡象。
可顧棲卻像是毫無生機的人偶被重新擰緊了發條,注入了動力,那一張精致到靡麗的臉都因此而煥發了光彩,是一種不容忽視的美麗。
顧棲深深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他的掌心有銀色的光芒吞吐閃爍,最后凝實,成為了兩把銀白色的□□。——正是顧棲的靈魂法器,左槍流火與右槍霜星。
槍身上有凸起的、浮雕一樣的花紋,而槍柄上則分別是一紅一藍的兩顆寶石,內里像是有液體在緩緩的流動。
這是兩把槍的動力核心,也是顧棲一部分的靈魂本源。
少年人的面上噙著一抹奇異的笑容。他親自動手,將那兩枚華美非常的寶石從槍身上剝離,甚至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仿佛根本感受不到那種撕裂靈魂的可怕痛楚。很快,那兩枚寶石便已經躺在他的掌心,即便是在沒有光源的陰暗沉淵旁邊,也依舊閃爍著炫目的光彩。
顧棲上下拋接把玩了片刻之后,將手臂平舉,伸到了萬鬼之淵的上方。
他松開了手,于是那兩枚寶石便朝著這無盡的深淵墜落了下去,很快便再也看不到了。
它們是這天地間少有的能夠自主吸納陰氣并將其化為己用,而在這個過程當中不會產生任何排異的特殊存在。
顧棲心頭隱隱有著瘋狂的執念。
若是——若是宴樂仍有一念尚存,那么是否對方也有重新現世的可能?
哪怕重新出現的你不再是你,甚至不再是人類,而隨便是其他的什么。
我也依舊愿意去賭這樣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和希望。
“晚安,阿樂!
顧棲最后看了一眼萬鬼之淵,轉身離去。
——回去了那個宴樂希望他回去的,屬于人類的世界當中。
只是與來時的死寂枯槁不同,他的眼睛里面終于是再一次的亮起了星星點點的光。不是多么明亮,但至少不再是生機盡滅。
久溺黑暗之人,便是只懷抱著一點虛妄的燈火,或也足夠其飲鴆止渴一般的去度過那漫漫長夜,以便好迎接那不知是否會到來、亦不知何時會到來的虛無的夢。
顧棲絕想不到,日后的自己會刻意的遺忘這件事情,以至于當他見到一個有著和宴樂相同的臉的人的時候只以為那是協會的新的算計。
而他也當然不會知道。
由于這兩枚被留下來的靈魂法器的本源,一個原本應該被這萬鬼之淵當中的陰氣所吞噬和同化的靈魂的殘片得以擺脫了那樣的命運。
這些殘片開始朝著兩枚石髓匯聚,以它們為中心,一點一點的構筑形體。這里的氣流和力場逐漸開始出現混亂,交織間形成了一個厚重的、深灰色的繭。
無數的、有如“血管”一樣的東西在萬鬼之淵當中伸了出來,同這個繭相連。
這些管道不斷的鼓脹著,向繭當中輸送力量。于是那一枚繭便開始泛起幽幽的光澤,并且像是心臟一樣有力的搏動了起來。
“砰砰!
“砰砰!
***
他自黑暗當中醒來,看著眼前一紅一藍的兩團瑩瑩的光,有點懵。
四周的陰氣簇擁的圍繞在他的身邊,帶著根本不容忽視的、滿滿的喜愛回護之意。這本應該是這個世界上面至陰至寒的、最為惡意的力量,然而如今卻堪稱馴服溫良的在他的身周環繞。
那兩團光沖著他飛了過來,眷戀的依附在他的手腕上,隨后一點一點的沒入了皮膚,只留下了比針尖還要小的兩點。
若不是他親眼見過它們原本的模樣以及之后的這一系列的行為,想必任是誰都會以為這是原本就生長在自己手腕上的兩顆小小的痣。
他嘗試著邁步,結果才剛剛踏出腳,便整個人踉蹌了一下,幾乎要跌倒。
他于是回過頭去,發現自己的身后拖著長長的、漆黑的鱗翼,像是蝴蝶的翅膀。就是它們害得他險些撲街。
這無疑是非常美麗的一對鱗翼,主色是黑與藍,籠了一層閃閃的光粉。翼的兩面全部都生著猩紅色的眼,有的睜開,有的合攏,在這黑暗的沉淵當中,居然擁有著一種別樣的好看。
只是……
他伸手摸了摸那拖拽在地面上的,巨大的翼。
這分明是從自己的身上長出來的,可是他卻隱隱的有一種違和感,總覺得那蝶翼格格不入,甚至經常會遺忘其存在。就仿佛那本不屬于他,不過是誰硬生生的、把其他人的鱗翼安在了他的身上,拼湊出來了這樣的一具軀體。
他抓著那翅膀看了一會兒,終于是放棄了繼續研究的打算。
那么接下來,要做什么?
他坐在這什么也沒有的、漆黑荒蕪的沉淵之底,有些茫然。因為他發覺,他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也不知道自己將向何去。
當他開始思考這件事情的時候,像是有一只手在他的頭上敲了一下,驅逐原本籠罩在其上的迷霧。
我要找一個人,他想。
一個不知道姓甚名誰,但是,那的確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他必須找到他。
在明確了這樣的目的之后,他開始有所行動。
他走出了這一片漆黑的沉淵。
沉淵之外是陰氣橫布的天空,光線陰暗,同漆黑的沉淵相比并沒有太大的區別。無數的陰鬼不知道什么時候匯聚在這里,靜靜的等待著。
當看到他從沉淵當中走出來的時候,這些陰鬼們眼前一亮。
他們的面上露出來了濡慕、崇敬的、朝圣一般的神情,萬千的鬼眾大軍朝著他的方向跪下俯首,像是被風一浪接著一浪吹倒的麥田。
“王!
他們這樣稱呼他的存在。
“王!”
他們這樣恭迎他的誕生。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究竟,是個“什么”。
“我是……宴潮生。”
“是百鬼天災之主,此世萬鬼之王。”
—【忒休斯之船】卷.完—*
作者有話要說:本卷的“忒休斯之船”,即忒休斯悖論:如果忒休斯的船上的木頭被逐漸替換,直到所有的木頭都不是原來的木頭,那這艘船還是原來的那艘船嗎?
所以,如果一個人,他的記憶、力量全部都被替換,再不同以往。
那么,他還是以前的那個人嗎……?
***
一個小劇場:——這樣做之后,你將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的使用自己的力量,你將從此都站在人與鬼的交界線上岌岌可危,但凡一步踏錯便是永墜沉淵。
——即便如此,你也依舊要用自己的一部分靈魂本源,去交換那樣一個虛無縹緲的機會。
——值得嗎?
【值得。當然值得!
【因為只有在他的身邊,我才真切的“活著”!
【——我在挽回的,是屬于我的天命與救贖!
第46章 “他是我的執念!
鬼王花燭-01鬼王城。
這里在數日之前還是萬鬼之淵那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長長狹隙,只是如今卻有恢弘磅礴的宮殿群拔地而起,凌駕于那一道沉淵之上。這般巨大的變故無論是在人類的安全區當中,還是在安全區之外的那占地廣袤的鬼域當中,全部都引起了軒然大波。
而那一位神秘的鬼王,陰鬼如今實質上的、獨一無二的統治者,也終于進入了人類的視野范圍當中。
**
身上生有鱗片、長發的末端則生著一只只的眼睛,身后拖著長長的水漬的鬼從大殿正廳輕快的滑過,像是一尾靈活的游魚。凡是見到他的鬼要么遠遠的就像避開來,要么就是低著頭,誠惶誠恐的同他行禮,只是并不敢去看他的臉,還有那些生在頭發末端的眼睛。
“那伽大人。”
這位十鬼將當中位列第二的大鬼漫不經心的路過他們,只是在某一個時刻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隨手抓住一個倒霉蛋:“王在嗎?”
這個倒霉蛋緊緊的閉著自己的眼睛,整張臉都因為過于用力而皺成了一團,雙眼更是成了一條縫,甚至都快要被臉上的皮肉全部給遮擋住了。
“在、在的。”這倒霉鬼小聲的吶吶應是,“王就在自己的寢宮里。王先前有過吩咐,幾位大人若是有事尋他的話,直接去便好。”
生了一張濃稠靡麗、甚至完全可以用“妖艷”這樣的詞語去描述的臉的大鬼于是便放開了他,朝著跟生出的鬼王寢宮而去。
走廊的盡頭是一扇巨大磅礴的門,看上去古樸而又厚重。深棕色的木門上用摻了金粉的墨描畫了諸多的符文,看上去有別樣的隆重和尊貴。
盡管這里沒有誰能夠看到,但是那伽依舊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最為標準的禮節。
“王,我是那伽。”他問,“我現在可以進來拜訪您嗎?”
“進來吧!
那伽于是推開門走進去,看到的是站在殿內的、那位他所侍奉和獻上一切忠誠的王。
“那伽!毖绯鄙氖种邪淹嬷粋什么東西,那伽悄悄的看了一眼,發現那是王平日去人類的安全區當中游走行事的時候,會戴上用來遮掩自身面容的半面面具,“既然你來見我了,說明事情辦的差不多了?”
“是。”那伽低下頭去,“一切都如您所愿,除了鬼族之外,人類當中的確也來了不少!
“全是四級以上的天師?”宴潮生笑了一聲,只是這笑當中究竟都帶了多少別的意味在其中,那伽并不敢隨意去揣測,“畢竟現在他們的安全區之外的皆為鬼域,而鬼域的陰氣濃度……”
宴潮生并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那伽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除了四級以上的天師能夠撐起保護自己不受陰氣侵蝕的靈力防護罩之外,其他人類可不能夠在如今的安全區之外從容生存。
唯有這般看來,方才能夠意識到,當年顧棲用槍抵在十鬼將的腦袋上,冷笑著逼迫他們簽訂合約,強行為人類劃分出了安全區并且建立結界的行為,究竟是多么的高瞻遠矚和意義深遠。
若非如此,人類如今恐怕已經徹底的喪失了同鬼族爭斗的資格。
“若是那樣的話,卻也沒有多少的人類會參與。”
宴潮生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面具。
那伽敢斷定,他絕對有在王的面上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某種惡趣味:“這樣的話,我要等的那個人究竟來不來,便也兩說了!
不過這一次,那伽想,便是他們的這一位向來都算無遺策,像是能夠輕巧的便將一切都變成自己手中的棋子肆意操縱的王,卻是要遭一個滑鐵盧了。
“并非如此,王!
作為被王交付了總管和監控進入鬼王城當中、為了鬼王選妃一事而來的所有人選這一任務的那伽,也對于如今的境況感到有些瞠目結舌。
“您不知道……那些等級不夠的天師都算是能夠被理解的了,甚至有完全沒有靈力的人類不惜拼著被陰氣腐蝕和墮化,也一定要趕赴鬼王城。”
“……”
那伽敢用自己的腦袋發誓!他們的王臉上剛剛絕對是一閃而過的無語凝噎!
沒關系,他能夠理解的,完全能夠理解。因為那伽自己在最開始發現這件事情的時候,表現可能比現在的宴潮生還要更丟臉一些。
就,這些人類都在想什么?
作為一個鬼,那伽覺得自己只能擺出[地鐵,老人,手機]的表情包。
“所以!毖绯鄙D過頭來,面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其實來參與的人類,數量遠比原本預計的要更多……是么?”
那伽點了點頭。
宴潮生一只手蓋在自己的臉上,半晌才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也罷。”他說,“總歸也不會對最終的結果造成太大的影響!
那伽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將自己一直都好奇的問題問了出來:“王,您選妃……是要做什么嗎?”
宴潮生看他一眼,那伽覺得對方的眼神并沒有要責備的意思:“怎么這樣問?”
海妖吞吞吐吐。
總不能說他們十鬼將有私下編排過以為王是個性冷淡的視野狂魔吧!
好在宴潮生也并沒有真的非要那伽給出一個說法來,他的眼神飄遠,似乎在思考一些什么。
那伽以為自己大概是得不到答案了。
然而就在他都已經放棄了并且打算同王告辭離去的時候,他聽到宴潮生說:“這是一個嘗試。”
“我有一些必須要去弄明白的事情!毖绯鄙,“但是,掌握這個事情真相的那個人,或許并不會告訴我答案。”
“我總該用點手段去試一試!
這本不應該是那伽能夠去過問的事情,但是鬼使神差一般的,他開口:“那是……您的執念嗎?”
對于鬼來說,“執念”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如果說維系人類的生命之存在、最重要的動力核心與能源是心臟的話,那么“執念”就是鬼的心臟,是支撐他們存在所必不可少的東西,亦是立身的根本和行走于此世的理由。
這位鬼王自從萬鬼之淵當中走出來開始,仿佛沒有任何的、需要成長和適應的過渡期一樣,非常自然的就成為了輕易統率鬼族的王者,一舉一動都是最完美的典范,也足夠讓陰鬼們對他心悅誠服。
那伽一度以為,這位鬼之王是沒有執念和弱點的。然而今日他卻發現,或許也并非如此。
“執念嗎?”宴潮生漫不經心的笑了笑,“或許吧!
自從睜開眼睛、擁有了自己的意識的時候開始,宴潮生便知道,他要找一個人。
那就是他的執念。
但是這個人是誰、長什么樣、姓甚名誰又身在何方……這些宴潮生全都不知曉。
他甚至不知道這個人和自己的關系,是親者?亦或者是仇者?
宴潮生一度并沒有將這當做是一回事,畢竟執念與否,并不會影響到他日常的狀態——宴潮生曾經是這么以為的。
然而現在卻是完全不同了。
他不得不去在意那一紙情報,思考自己同那位宴家的宴樂是什么關系,同顧棲……又是什么關系。
“先把人騙出來。”宴潮生對那伽說,“然后事情就會好辦許多。”
那伽其實非常想再多嘴問一句,那個被您盯上的倒霉蛋是誰。但是考慮到自己的鬼身安全,他明智的放棄了這樣的想法。
“那么我便先行告退。”他恭敬道,“一切……都將會按照您所希望的那樣進行!
***
這是高陽第一次離開安全區,來到結界外面的世界。
比起那些潛在的危險,還是新奇和刺激對于少年人來說要更多一些。瞅他那個興奮的樣子,活像是一只被關在家里面不知道多少天終于舍得給放出來兜風的哈士奇,像是隨時都可能跑丟的樣子。
至少顧棲就已經看的心里直打鼓,已經開始思考是不是當初應該再順手多買一根牽引繩才是明智的選擇。
女魃也很高興。
人類布下了結界、阻攔了超過80%的陰氣在外的安全區,當然比不得外界沒有任何束縛、自由自在的鬼域更讓她覺得舒適。就仿佛一直加諸于身上的桎梏被除去,所以是全身心的暢快。
這樣的暢快自然在女魃的舉手投足之間全部都展露了出來,她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云朵上一樣輕盈,看上去簡直像是在舞蹈。
顧棲站在后面,用充滿憂慮的目光看著他們。
糟糕,他想。
一根牽引繩可能還不太夠……或許得兩根。
顧棲只能一手一個,將兩只哈士奇都給一把抓回來。
“我們之前說好的。”顧棲加重了語氣,“出來之后,都聽我的。”
“是……”
“知道啦!大壞蛋!”
一大一小雖然態度各不相同,但礙于顧棲到底淫威,還是乖乖的應是。
“魃!彼f,“你答應過我的!
“我記著呢!不需要你提醒!”女魃氣呼呼的皺了皺鼻子,“既然是答應你了的,我才不像你們人類一樣,會口腹蜜劍、出爾反爾!”
高陽看到她的眼睛里面像是有兩團青色的火焰燃起,并“簌簌”的跳躍燃燒著。她身上掛著的那些紅繩全部都無風自舞,紅繩末端綴著的金鈴也“叮叮當當”的響了起來。
青色的長衣憑空自現,虛虛的籠罩在她的身上。有那么一瞬間,高陽幾乎以為自己看到的并非是曾經張牙舞爪要取他心臟的惡鬼,而是九天之上驕傲明艷、光彩照人不可一世的神女。
“天門斷,楚江開,今日皆聽我令——”“于此地現!”
即便是不通法術、亦無靈力的高陽,也能夠察覺到周圍的空間涌動,像是有什么東西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發生著巨大的變動。片刻后,高陽眼睜睜的看到,在他們的眼前,緩緩的出現了一個一人高的漆黑的穴口,像是一只張開的嘴,內里是一片漆黑的、在轉動著的漩渦。
“那就是通往鬼王城的小路!鳖櫁f拍了拍高陽的肩膀,“去幫我打開門吧!
“好嘞!”高陽自信滿滿,但很快又像是一個被戳破的氣球一樣給癟了下去,“……我要怎么做啊,顧哥?”
女魃在旁邊發出了響亮的嗤笑聲,以此作為高陽之前吃了她的雪糕的還擊。
“你不需要做什么!鳖櫁f,“你只要走過去,就足夠了!
你曾為女媧手中的五彩石,身負補天的造化功德。
即便日月輪轉,世事變遷,這個世界記得你的貢獻與過往。
——這世界上的任何一扇大門,都將會為了你而敞開。
第47章 “你的絕妙好方法就是讓我穿女裝?”
鬼王花燭-02高陽對顧棲抱有著一種令人震驚的信任。
顧棲敢這么說,他便也沒有任何猶豫的就去這么做了。而也誠如顧棲所說的那樣,當高陽在前面打頭陣率先邁入黑色的洞穴當中的時候,的確沒有受到來自任何方面的阻礙——仿佛那里什么都沒有一樣。
穴口的另一邊并不如高陽原本所想的那樣,能夠讓他直接看到恢弘的鬼王城城墻又或者是那占地極光的宮殿群。正好相反,這里甚至都有些過于荒蕪了,別說是鬼王城,便是半點人煙……啊不,鬼影都沒有。
高陽面上的表情逐漸的凝重了起來。
他從穴口的另一邊退回來,看著顧棲,臉上寫滿了糾結:“那個,顧哥?”
“我們真的沒有走錯路嗎?”
這怎么看都不像是他顧哥之前描述過的目的地啊!
還不等顧棲說什么,倒是一旁的女魃先一步的柳眉倒豎,像是一個被點燃了的炮仗:“你什么意思!難道你覺得是我帶路帶錯了嗎!”
高陽:“……”
天啊,這是什么惹不起的祖宗啊。
女魃氣呼呼的朝著他走過來,站在高陽的面前,隨后朝著他伸出手。
高陽緩緩的敲出一個問號:“?”
這又唱的是哪一出戲?
見他像是個呆瓜一樣木愣愣的站在那里,女魃大怒,穿著小皮鞋的腳當即就狠狠的照著高陽的腳背上一踩!
“嗷!”
高陽慘叫了一聲。
然而那個真正的做了惡事的家伙看起來看絲毫沒有要反省的意思,反倒是理直氣壯、頤指氣使的朝著高陽道:“你是呆子嗎?抓著的手帶我過去呀!”
雖然通道是她打開的沒有錯,但其實女魃只是知道這里有一個能夠去往鬼王城的“門”。如果想要從其中通過,還是必須得有“鑰匙”——又或者,像是高陽這樣的“豁免權”。
看在這個份上,女魃允許這個傻乎乎的人類暫時牽一下自己的手——就一下!多的想都不要想!
高陽好氣又好笑,但是也不至于真的去和一個小孩子計較。哪怕他知道這是上古的神話當中那位鼎鼎有名的赤水之女,可是人類終歸還是會以貌取人的生物。
所以高陽便也就順從的牽住了女魃的手,又去抓了顧棲,三個人一起跨過了那一個穴口。
穴口后就像是高陽說的那樣,是一片的荒蕪?諝猱斨兴坪踹帶著經久不散的血的味道,地面上的泥土顏色也十分不正常,是一種仿佛浸潤到了每一粒的微塵當中的近乎于黑的深褐色,讓人疑心那究竟是干涸了多少年的鮮血。
即便是在鬼域當中,這里也未免太過于死寂了。放眼望去沒有盡頭的土地上彌漫縈繞著一種過于鋒銳了的肅殺之氣,再遠一些,還可以看見有數人高的巨大的叉戟斜插在地面當中,遙遙的瞧著像是一座座層巒疊嶂的山峰。
這可不像是鬼王城的樣子。
如果不是因為知道女魃自有她的驕傲,也不為鬼王效力,只是瞧著這一幕,說不定都要以為這是女魃早就和鬼王城串通好,要給他們來一個甕中捉鱉。
女魃看著這里,愣了愣。隨后,在她的面上浮現出來了與她的外貌并不如何相符莊重肅穆來,一改往日的傲慢和嬌縱,于是會讓人依稀記起,她本也是一位高高在上、被無數人所頂禮膜拜的帝女,千般尊貴萬種榮華。
“這里是古戰場!迸奢p聲說,“上古的……戰場!
她的眼神里面閃過幾多的追憶,但是很快便全部都收斂,如同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驕傲的抬起下巴走在最前面給他們帶路,像是一只驕傲的小孔雀。
“跟我來!”女魃說,“我帶你們去鬼王城!
“這可是只有我知道的路。”
她似乎對于這條路以及這一片戰場有著過分的熟悉,就像是曾經在這里待了很久很久,以至于連地面上每一塊巖石的紋路都已經被清清楚楚的銘刻在心底一樣。
只是女魃看起來并沒有任何的要談論這些事情的意思,高陽和顧棲也不是多嘴的人,三個人便沉默的前行。
這一處古戰場似乎離鬼王城的確極近,又或者說——雖然鬼王城是從萬鬼之淵當中升上來的,將那一處巨大的裂縫掩于其下,但那畢竟只是一部分,并不代表著整個鬼王城都被萬鬼之淵所貫穿。
至于剩下的鬼王城池下,就隱藏著這個古戰場的遺跡。
當女魃帶著他們從某個山洞當中繞出去之后,高陽發現他們居然已經站在了繁華的街道上,青石板路的兩邊全部都是小攤子,攤子后面是鬼在大聲的吆喝叫賣。來來往往的鬼們有的肖似人類,但更多的還是一些奇形怪狀稀里古怪的模樣。
高陽原本還挺害怕的,下意識的朝著顧棲的方向靠了靠。誰知道那些鬼卻和他擦肩而過,對著高陽這么一個大活人熟視無睹。
高陽:“啊……”
這和他以為的鬼城,好像,有些不太一樣?
旁邊一個攤子的老板熱情的招呼他們:“哎呀,你們要不要來看看我的東西。课壹业臇|西就算是人類,也是很適合的哦!”
高陽連話都不會說了:“你你你……你知道我們是人類……”
那老板看著他這個樣子,大笑了起來。
“別害怕啊,學生仔!边@位整個腦袋都耷拉下來,只有一層皮和脖子相連的鬼大叔倒是意外的和藹,“最近因為王選妃的事情,來我們這的人類很多。不會對你們做什么的,放心!
顧棲:“很多?”
協會的四級以上的天師總不可能都傾巢而出吧。
所以在顧棲想來,就是多,大抵也多不到哪里去。
老板用一種高深莫測的眼神看了顧棲一會兒,隨后笑著搖了搖頭。
“學生仔!崩习逭f,“你們回頭看看?”
他們于是就按照他說的那樣回頭——他們的身后是長長的街道,而在街道的盡頭澤是一座高高的、木質的復古樓閣。樓閣的一側掛了兩個木牌,上面依稀寫的是“客!眱蓚字。
但這不是最重要的。
真正凌人瞠目結舌的事情是,那些從客棧當中走出來的人類。
不,他們或許已經不能夠用“人類”來相稱了。
那是非常難以用言語去描述和形容的模樣,他們的部分軀體像是融化,又或者是被侵蝕,呈現出了過于光滑的表面。而在這表面之上,則又生出了無數大大小小的“泡泡”,像是在硫酸液當中漂浮上來的微小氣泡。
當然,也并不所有人都是這樣的,而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表現出來了這樣的形貌?墒瞧渌、從那客棧當中走出來的人——自然并不乏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的,但更多的卻是身體產生了各種各樣的畸變,到了足夠觸目驚心的程度。
高陽畢竟只是一個剛剛才高二的學生,以前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從他的喉嚨當中溢出來了幾聲“咕嚕”的響,整個人的面色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的灰白起來。能夠忍住不當場吐出來,已經耗費了高陽全部的忍耐力。
“顧哥——!”
他又驚又怒,伸出手去就想抓顧棲的衣角,讓對方管管。在少年人想來,會變成如此凄慘可怖的模樣,一定是陰鬼們對著這些被強行擄掠到這里來的人類做了什么手腳,方才會導致他眼前所看到的情況。
然而顧棲顯然并沒有什么插手的打算。他見過的遠比高陽所能夠想到的還多,這些只是小場面。
更何況……
他垂下眼眸來,看了高陽一眼:“嗯?”
高陽義憤填膺的指著那邊:“顧哥你看那邊!這難道不管嗎!”
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
顧棲就掀了掀眼皮,如他所愿的那樣朝著那邊看了一眼,復又收回了目光。
“沒什么好管的!彼f。
高陽瞪圓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顧棲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來。
倒是一旁已經自顧自的在攤子上給自己買了糖葫蘆吃的女魃,對著高陽露出了絲毫不加以掩飾的,極具了嘲諷與惡意的笑容。
“這可是那些人類自己的選擇!鼻嘁碌男」媚镄χ歉哧枀s覺得自己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煌煌的鬼相來,“天師又有什么資格插手呢?”
高陽于是隱約的意識到了某種奇異的、他本應該在一開始就注意到的違和。
“你的意思是,他們……”
他有些惶然的回過頭去,又去看那些人,這一次便見到了更多的一些什么。
比如雖然面容恐怖,身體也被侵蝕改造,但是他們的面上卻并無苦痛怨憎之色,反而是某種會讓高陽覺得不寒而栗的、奇異的期望與笑容。
那種笑容于是便讓高陽明白,這些人變成了如今的這般模樣,卻沒有受到任何的脅迫。他們是自愿成為這個樣子的。
只是。
“為什么?”
只有十七歲的少年人不能夠明白和理解這當中的彎彎繞繞,他也無法想象為什么會有人愿意放棄平和的生活與作為人類的身份,讓自己落到這樣的處境。
“鬼王選妃,可不是小事。若是真的能夠成為鬼王妃,同那位萬鬼之王共享他的財勢、力量與王權,便是一步登天白日飛升一般的天大的造化!庇幸粋非常陌生的聲音回答了他的問題,“所以,即便只是一點微末的可能,也要來試一試,萬一呢?”
那是一個高陽從來沒有見過的青年,穿著天青與月白交織的唐裝,雙手攏在袖里,瞇著眼睛。他朝著這邊走過來的時候,單邊耳垂上墜著的紅色的繩結與流蘇,像是從工筆畫當中走出來的魏晉才子。
他在他們身前幾步的位置停下來,微微彎腰,笑著朝顧棲拱了拱手。
“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是你負責這里么!鳖櫁雌饋硎峭瑏砣苏J識的,“這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了。”
“你沒有別的事情要忙了,竟然這么閑?”
青年便又是一笑:“我本也沒有打算來的,但是聽聞你接了這個任務,我自是要跟著走這一遭!
“畢竟你可比那些任務重要的多。”
顧棲面露嫌棄之色,腳下似也不動聲色的后退了幾步。
青年這次是真的樂了:“哎哎,不過是故人重逢說幾句客套話罷了,你至于如此么?”
但是他很快便又斂了面上所有的形色,同顧棲道:“跟我來吧,我提前數日入境,已經將一切都打點好。”
“畢竟……你的臉可不好在這里出現!
如今距離百鬼天災結束才堪堪三年,可不足夠那些曾經被顧棲打的屁滾尿流的大鬼們忘掉他的臉讓顧棲就這么大搖大擺的走出去,無異于朝著原本平靜的水里丟一顆深水魚//雷下去。
顧棲看他一眼,道:“但我要去參加選妃的,便是藏得了一時,也藏不到最后去,倒不如從一開始就別給自己找麻煩!
青年的面上笑意更濃三分:“沒事,我有辦法。”
他說:“我也想過這個問題,所以殫精竭慮,找到了一個最適宜的處理方式。我正是為此而來的!
有賴于對方素日積攢的好聲譽,顧棲信了。
—幾個小時后—“莊羽!鳖櫁曇羝狡剑澳阕詈媒o我個解釋。”
莊羽大笑著拍手:“怎么了?這不是很合適么?你用這個樣子,便是去十鬼將的面前轉一圈,也不會有誰能認得出來是你顧棲的!”
顧棲額頭上開始有青筋一根一根的爆了起來。
“所以你那‘打點好了’、‘萬無一失’、‘早有準備’的吹的天花亂墜的絕妙方法就是……”
“讓我穿女裝?”
他冷笑三聲,伸手就要去扒自己身上的衣服:“這樣的好福氣,你還是留著自己享用吧!”
第48章 “你單名樂,便贈字‘潮生’。愿你此生所行皆所愿,處處見月明!
鬼王花燭-03高陽正在喝水,聞言便不免扭頭看了一眼。
——然后他嘴里的水全部都噴了出來。
“咳、咳咳……”
因為這樣的舉動,高陽被嗆住,咳的上氣不接下氣,只是眼神還一直都朝著這邊飄。
站在幾個人面前的是剛從房間里面走出來的青年,原本清爽規整的短發被用不知名的手段延長了,松松的編了辮子垂在身后,發尾在腰間隨著動作跳躍。
他穿了一身及至腳踝的長裙,巧妙的利用蕾絲、花邊和裙擺遮掩了男性遠比女性要來的更為硬朗和線條堅硬的部分。莊羽給他的臉上涂了艷麗的妝容,眼瞼下甚至還貼了閃閃的亮片。
現在,即便是再熟悉顧棲的人,猛的站到他的面前,恐怕也認不出這個有些過于高挑了的、看上去帶著逼人的冷漠和鋒銳的“美女”會是那個顧棲。
莊羽笑的止都止不住,先前所有的端莊也好,古韻也好,在這一刻全部都蕩然無存,留下來的只有幸災樂禍的看戲樂子人。
他大笑著鼓掌,夸贊的非常真心實意:“這不是很配你么?多好看。俊
莊羽這樣說著,順手折了一旁花瓶里面插的百合,簪到了顧棲的鬢邊,退后兩步,欣賞了一下。
“你瞧!鼻f羽說,“這不是很襯你。”
他當然沒有撒謊,那一枝尚還沾著晨露的花無疑將顧棲因為不悅而凝聚起來的怒氣和銳意都削弱了三分,讓顧棲瞧起來都變的無害了許多。
趕在顧棲真的發怒要和他把這個賬算個清楚明白之前,莊羽又忙開口補救:“你是要混進去鬼王的選妃當中的,都不需要我多說什么,你自己也知道,若是你出現于鬼王城當中的消息被傳出去,那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
到時候可別說是什么選妃、然后混去見一見那從未對外露面的鬼王了,怕不是整個鬼王城都會當場封閉。
人類有多推崇顧棲,那么陰鬼就有多畏懼顧棲。
那是戰場上的絞肉機,也是無數大鬼根本脫逃不了、僅僅只是聽到對方的名字都會兩股戰戰喪失所有與之對抗戰斗的勇氣的、永恒的籠罩在他們頭頂的不散的夢魘。
顧棲自然明白這一點,莊羽也正是為此才會出現在這鬼域當中。
僅以天師的實力來論的話,莊羽才堪堪達到四級天師的水準,不高不低,正好是能夠踏出安全區的程度。
但是莊羽修習特殊的法術,能夠幫助他人遮掩自身的靈力氣息,甚至將其完全的偽裝成另外的模樣。
在這個時代,獨特的靈力氣息對于天師來說,是能夠代替指紋和DNA去作為個人身份判定的東西的,是獨一無二的“證明”。
為了這個,莊羽便也被專門朝著這方面培養和發展,什么化妝啊換裝啊之類的都是再基礎不過的東西。很多時候,當某位天師有所需求,都會選擇來請莊羽出手。
而無論是鬼王也好,還是顧棲也好,全部都事關重大,所以協會才派了莊羽來走著一遭。
“我并非有意要折辱你或者看你玩笑!鼻f羽說,“我比你早來鬼王城半月,對這里的情況多少也有些了解。大抵是因為鬼王選妃期間,即便是陰鬼們也不愿意多生事端,如今鬼王城當中倒是詭異的維持了岌岌可危的平衡,無論是普通人、陰鬼還是天師,都不會動手。”
“而我呢,借著這點平衡也就經常出了客棧轉轉……你知道我都看到了誰?”
這個問題的答案在顧棲眼中看來,簡直是絲毫不加隱藏的,過于清晰明了。
“最多也就是以前戰場上的那些老對手吧!鳖櫁怪郏雌饋韺Υ伺d致缺缺,只是問,“具體幾個?”
莊羽就扳著手指給他數:“S級大鬼7只,A級大鬼23只,B級大鬼49只,哪怕是十鬼將都已經見到了足足三位!
“這不正常。”莊羽說,“這個濃度不管怎么看都超標了!
“他們太重視這一次的鬼王選妃了,甚至到了即便是被我們看出來并且加以提防,也一定要辦成的程度!
而若是如此,于情于理,天師們都必須打探清楚這其后的諸事。
莊羽雙手合十,沖著顧棲笑笑:“所以拜托拜托,畢竟他們也想不到你會扮女裝去參加吧?這樣才會把你被認出來的風險降到最低不是嗎?”
這話實在是太過于合情合理,顧棲便不再作聲,是默認了的意思。
莊羽面上不顯,只是高高翹起的嘴角還是多少暴露了一些他的心情。
哎呀,真可惜,要是能夠拿相機多拍幾張就好了,這拿出去拍賣還不得被哄搶。
那他發家致富的康莊大道豈不是就在眼前了嗎!
莊羽看著顧棲的眼神當中便充滿了可惜和心疼,仿佛原本可以到手的安全區的市中心幾套房就這么飛了。
不過這些也都只是當做玩笑一般稍微的想想,眼下最關鍵的果然還是鬼王選妃一事。
“你們來的非常是時候。”莊羽說,“我本來還擔心你不能按時來可怎么辦!
“選妃時間已經確定,三日后所有已經報名了的參選者都會統一被送入鬼王宮當中。”
女魃“啊”了一聲:“你們居然可以進去么?”
小姑娘看著不大高興的樣子:“精衛那個小氣的王……因為我沒有宣誓效忠,所以我雖然能夠在鬼王城當中行走,但是卻一次也沒有接近過那一座宮殿。”
莊羽:“……等等,我一直沒問,這孩子是?”
顧棲:“女魃!
他見莊羽像是蚌住了一樣的不說話,便有些不解的問:“怎么了?”
莊羽:你帶了個女魃過來你問我怎么了?!
青年的表情痛苦了起來,面色幾經變換還是忍住了,只弱弱的、小聲的問:“那你進去后我把這個祖宗怎么辦……?”
顧棲想了想,非常認真的回復他:“沒關系,你多給她氪幾個648就行!
“對了!鳖櫁袷窍氲搅耸裁匆粯樱瑺钏品浅kS意的問,“你見過協會派來的,別的參加這次任務的天師嗎?”
“見過幾個……怎么了?你要找誰?”
顧棲便有些心煩意亂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那你有沒有見過宴潮生!
莊羽就擰著眉想了一會兒:“沒有。不過聽這個名字,是天師宴家的人吧。”
顧棲就“啊”了一聲:“我知道了!
莊羽:“你刻意提起來,很重要嗎?我可以用我的情報網幫你找找!
“沒什么,隨便問問而已。”眉眼昳麗、有如仕女圖當中走出來的“女子”重復了一遍,“只是……隨便問問!
**
三天過的很快。
當顧棲跟著周圍的那些或是天師、或是陰鬼、或是人類的大部隊踏入鬼王宮的時候,心情非常的平靜。
他顯然已經佛了,并且接受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諸多的事情。
對于顧棲來說,進入鬼王宮、最后站在那一位鬼王的面前,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為了這個,其他任何的東西都應該為之讓道,包括他自己。
區區女裝,無須在意!
他要進入鬼王的宮殿,然后看一看那位鬼王,到底是不是他猜的那個人。
在進入宮殿之后,便有鬼仆上前來,將他們帶走,進入了不同的房間。顧棲在自己的那間屋子里的床上坐下,打量四周,但并沒有發現任何有“窺伺”之能的用具。
也就是說姑且算是私密的空間了。
但顧棲并不會因此而放松。還有無數的問題亟待他去解決。
鬼王選妃……該是用一種什么樣的方式、以及什么樣的流程?
他思考著這個問題,甚至不覺時間流逝。只是在某一刻,從外面突然傳來了鐘響。
【王妃選拔的考核已經開始,請您遵照以下的指示行動:1.本次考核理論上共分為五輪,以幻境的形式進行。在幻境當中,參與者會被隨機分配不同的身份,并以此身份在幻境當中活動。
2.王的一部分碎片同樣也存在于幻境當中,每一輪考核僅存在一枚碎片。當碎片被收納后,即視為本輪考核結束,并開啟下一輪考核。
3.全部考核完成后,擁有最多碎片的有緣者,即視為與王有緣,奉為王妃。王允諾,將會同王妃平享一切的權柄與力量,自此恩愛攜手,白首為期。
請為了得到王的垂青,而不斷努力吧!】
顧棲愣了愣,旋即便去推開了門。然而門外已經并非他來時的宮墻與長廊,而是巨大的宅院。占據了整個山頭,一眼望去連綿不見盡頭。
但真正讓顧棲感到驚訝的并不止于此。
他認識這里。
這里該是天師宴家的本家所在之地,方圓數里皆為宴家所有。當年宴樂二十加冠、行冠禮的時候,他曾經隨宴樂一同去過。
可是鬼王選妃的幻境,弄一個天師宴家的景象出來做什么?
那鐘響還未停息,顧棲索性直接出門,循著鐘聲找去。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似是都被什么事情給絆住了一樣。
顧棲最后來到了宴家族祠前的空地,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端端正正跪在正中的身影。
就算只是一個背影,顧棲都能夠認出來,那必然是宴樂。
而宴樂的面前,站著宴家族內的一位長者,正以金玉之冠,簪到宴樂頭頂。
“今日即為你二十歲生日,可行冠禮。以族內慣例,也將一并賜字!
宴樂恭恭敬敬的俯身叩拜。
“我知。”
那位長者便笑了起來,臉上一條一條的褶皺都舒展了開來。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你單名樂,便贈字‘潮生’。愿你此生所行皆所愿,處處見月明!
宴樂便再拜。
“謹受長者教。”
站在暗處的顧棲手指輕微的抽動了一下。
原來如此。
一直以來被他忽略的……原來是這個。
他當年的確被邀請去參加宴樂的冠禮,只是因為種種原因,他來遲了一步,自然也并未聽到對方的賜字。
而現在畢竟是新的時代,古禮早已廢棄許久,也只有如天師宴家這樣作為傳承了千年的天師家族還依然抱有著不少的古禮。是以宴樂也從未對他提過自己的另一個名字。
該說什么?該做什么?
都沒有關系。
顧棲在這一刻唯一能夠知道的只有,他的阿樂回來了。
就算是以鬼王的身份、以異族和敵人的身份回來,這對于顧棲來說也是一件絕對值得慶賀的、天大的好事。
是足夠像是顧棲這樣不信蒼生與鬼神的人,都會想要虔誠的去感謝那冥冥之中不知是否當真存在的神佛的,天大的好事。
那被人群簇擁、剛剛加冠了的少年似有所覺,回過頭來,望向了顧棲所在的方向,隨后露出一個極柔和的笑。
你來了,七七。
雖然對方并未開口,但是顧棲篤定自己接受到了宴樂這樣傳達來的意思。
他閉上眼睛,仰起頭,不讓那些迅速在眼中聚集的淚水滑落。
宴樂。
宴潮生。
兜兜轉轉,原來那個人一直都在他身邊。
——從未離開。
第49章 “晚上好!
鬼王花燭-04顧棲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冠禮進行到最后。既已三次加冠,又得贈字,那么便意味著冠禮也走到了尾聲。
于是很快,顧棲便看到那一場今日加冠的絕對的主角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動作自然的牽起了他的手。
“怎么站在這里?”宴樂問,“這兒可不是最佳的觀禮地點!
顧棲用近乎于貪婪的目光去看他的臉,分明自百鬼天災之后也算是修身養性了三年多,但是這一朝破防來的不要太快。
宴樂卻是眼神一暗。
——他看見了顧棲尚且通紅的眼。
于是原本打算說的那些話全部都吞了下去。
少年唇角的弧度越發的擴大。他面上原本就掛著笑,眼下那笑已經到了愈加明麗的程度,只是不知為何卻會讓每一個看到的人都覺得膽戰心驚。
“七七!彼久,“有誰欺負你了嗎?”
這話若是說出去,在宴家族地里面會引起什么樣的反向姑且不論,但放在天師協會當中,那可真是能炸倒一大片的人。說不定還會有人沖上前來抓著宴樂的肩膀拼命搖晃,聲嘶力竭的請他睜開眼睛看看世界,不要一天到晚都把虛假的濾鏡架在鼻梁上。
拜托!你說的那個人可是顧棲?被稱作是“鬼之子”的顧棲啊?
這誰敢去惹到他頭上?
然而“情人眼里出西施”并非是一句隨意的空話,大抵在宴樂眼里,顧棲一直都是一個能團在墻角長蘑菇的小可憐,對他抱有著非同一般的保護欲。
宴樂抬起手來,修長的手指幫顧棲擦了擦眼角的水漬。
“是誰?”他問。
仿佛只要顧棲說出一個名字來,那么下一秒宴樂便會提著自己的弓去和人算賬。
顧棲:“……沒有誰,你冷靜一點!
這句話說完,顧棲自己都是一愣。
這種話素來都是宴樂對他說的,沒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也有輪到他這樣反過來規勸宴樂的行動的時候。或許是自己的錯覺,但是顧棲的確有從其中捕捉到些許不對勁的味道來。
宴樂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看著顧棲,其中大抵是飽含了過于復雜的情緒。
“七七。”他用像是哄小孩子那樣的語氣,“如果被人欺負了要和我說哦?”
顧棲:“……我覺得我們之間的交流溝通可能存在什么問題。”
他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宴樂到底是為什么覺得他會是處于“被人欺負”的這個定位上的?
明明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他才應該是那個負責去欺負人的才對吧。
然而宴樂顯然并不這樣覺得。
“就算是在宴家,也沒有必要給我留面子!彼f,“如果有誰敢對你出言不敬,你盡管出手教訓便是。不需要給我留面子。”
顧棲:“真沒有!
“那為什么哭?”宴樂截斷了他的話。
顧棲看著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我只是太高興了!彼麗瀽灥牡,“我好久沒有見到你了!
他少有這樣的時候,宴樂在安慰他之前,卻先是不免就有些新奇。
“我只是比你早了一個星期回來本家,做冠禮之前的準備。”他笑著嘆了一聲,“你這算是在撒嬌嗎?”
如果真的是那個才剛剛20歲的顧棲,面對這樣的調笑,一定會立刻后退兩步,撤出宴樂的懷抱。雖然不否認,但是也絕對不會承認。
可是站在這里的是26歲的顧棲,沒臉沒皮的程度顯然高了不止一籌。
“如果撒嬌能夠把你留住的話!鳖櫁L長的喟嘆著,像是在小心翼翼的去觸碰一個脆弱的夢境,“那我就是撒嬌,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宴樂:“你老實和我說,七七,你真的沒事嗎!
“……即便是你,我也是會生氣的哦,阿樂!
他既然這么說了,那么宴樂便也只好作罷——至少面上是暫時作罷了。
少年人只是更緊的握住了顧棲的手,朝著他笑了笑。
“這是你第一次來宴家吧!毖鐦穼⑦@個話題給暫時的避了過去,“我帶你到處看看吧?”
“雖然并不是什么值得特別一看的麗景,但當成一個古跡看看,也不是不行!
顧棲便任由他牽著自己的手,主導了之后所有的行動。
在那個真切發生過的現實當中,他并沒有來得及趕上宴樂的冠禮!臼且サ模欢驮陬櫁巧巷w機的時候,協會卻緊急給他發來了任務。
說是任務,實際上稱之為“求援”要來的更為貼切一些。鬼門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于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打開,天地間陰陽的平衡被打破,數以萬計的陰鬼不受到然和阻礙的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因為這一場災厄來的委實是太過于突然和猝不及防,幾乎在人類反應過來就已經干癱瘓了超過50%的地區。并且鬼門依舊處于開啟狀態,在源源不斷的向外輸出陰鬼。
協會不得不求助于顧棲,只有他因為體質特殊,才能夠毫無違和的混入陰鬼當中,在濃郁的陰氣里自由行走,走到鬼門的面前將其關閉,把一切的源頭掐滅。
顧棲接了這個任務,非常遺憾的錯過了宴樂的加冠。
然而那個時候,誰也沒有料到,鬼門的開啟并非是如同往日的其他那些任務一樣,是只要解決了就算結束的事件。
這不過是一個開始。
以鬼門開啟作為最先沖鋒的號角,原本應該只屬于這世間小部分的、并不是主流的陰鬼突然之間一躍成為了世界的主人。
人類與陰鬼之間那一場漫長的、持續了兩千多個日夜的戰爭,自此拉開了序幕。
而顧棲則在鬼門處鎮守了整整三百天,一人獨擋一門,將所有意圖從鬼門當中走出來的陰鬼全部都堵了回去,讓他們分毫不得寸進,直到天師們找到了關閉鬼門的方法。
離開鬼門之后,顧棲和宴樂作為少有的六級天師,自然從無松懈休息的時候,在諸多人類駐地當中來回奔波。
所以他從來沒有去過宴家的族地。
可是這個幻境將這一面展現在了顧棲的眼前。無論是宴家本家也好,還是宴樂的冠禮以及長者贈字也好,全都是顧棲原本丁點都不知道、也未曾接觸過的事情。
他原本以為這幻境是以自己的經歷記憶被基礎藍本構建,現在卻不那么確定了。
“怎么了,七七?”
大概是因為顧棲發呆愣神的時間太長,宴樂牽著他的手稍稍用了些力氣,將他拽著往前走。
“……不,沒什么。”
顧棲望著宴樂。
他看著那一雙帶了些擔憂的,好看的黑色的眼睛,在一瞬間生出了某種明悟來。
這里的確不是他的記憶。
這里是宴樂的記憶。
之前發生的一切都在電光火石之間被串了起來。
鬼族這一次選妃的動靜弄的實在是太大,說是攪動了全世界的風云都不為過。
顧棲很難說服自己這真的是因為宴潮生飽暖思□□,想要找個暖床的知心人。
那不值得如此的陣仗。
既然舉整個鬼族之力做到如此,其背后的目的也必然是所圖甚大。
鬼王會和自己選定的伴侶訂立契約,分享自己的一切,無論是力量還是權柄,□□還是靈魂。
那么反過來,他的伴侶也將會坦誠的將自己擁有的一切回饋給鬼王。
他們被投入這些幻境當中,尋找鬼王的碎片。沒有誰知道那碎片究竟是什么,但是顧棲終歸還是要比別人知道的更多一些。
宴樂當年換了他們兩人之間的命格。
而顧棲的命格是什么?
是注定墮化為鬼,成為那無法出現在日光之下的陰暗臟污之物。
顧棲本人體質特殊,能夠撐得住;但若是換了另一個人來承擔這樣的命運的話,那么必然多多少少,是要出現一些岔子的。
所以顧棲也就大膽推測,或許一直以來,在外面用鬼王的身份行動的宴潮生實際上并不完整。他們要在這幻境當中追逐尋找的碎片,是宴潮生散落下來的靈魂碎片。
以往這一部分的靈魂缺失也就缺失了,并不至于對宴潮生造成太大的隱形,因此也就不被放在心上;但是現在,在宴潮生的身上定然是發生了某種變化,迫得他必須去收回這一部分的靈魂碎片,將自己徹底補全。
顧棲當然想不到,這全部都是因為先前華縣尸窟一行,讓宴潮生對于自身的存在產生了懷疑,因此才會要將原本并不在意的、缺失的那部分靈魂找回來。
他已經不能容忍自己的不完整,并且近乎偏執的想要知道,自己究竟是誰,在那過去又都發生了什么。
但這件事情說簡單也簡單,要說麻煩,那也確實是個大麻煩。宴潮生是自萬鬼之淵當中走出來的鬼王,他的靈魂碎片有所遺失,只會落在萬鬼之淵當中。
可是萬鬼之淵浩大深邃,真要進去找,誰知道要到什么猴年馬月去?
所以最后,就有了選妃這么個餿主意。
在萬鬼之淵上升起王城,邀請一切有意的——不拘種族的任何生靈前來。以幻境的方式渡他們的靈魂入沉淵,在其中吸引和尋找到宴潮生的靈魂碎片,并且將其帶回來。
為了達成這一偉業,所有鬼王麾下的陰鬼們盡數都動作了起來,就像是一個龐大機器上的每一枚齒輪都轉動了起來,并最終將其促成。
而現在,這一個為了某人而特意創造出來的“游戲”,正式的投入了使用。
當然,“游戲”的最終獎勵也并不是虛的。
如果有誰能夠在萬鬼之淵當中得到最多的靈魂碎片,那自然證明對方在冥冥之中同他們的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那么便是締結兩姓之好,也只是一件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
嗯?若是那位有緣人是協會的天師怎么辦?
負責總管這一整個行動的是十鬼將當中素來擔任“智囊”、“軍師”這一系列身份的潘恰雅特,他若是聽到這個問題,那么必然會對此露出深藏功與名的笑容。
都已經來了萬鬼之淵,怎么可能還被允許離開?
若是永遠都只能夠停留在沉淵當中的話,是普通人也好,是鬼也好,亦或者是天師也好,這當中,不是都沒有什么區別么。
顧棲料不到這當中的諸多彎彎繞繞,但他只需要知道這件事情之后的本質是什么就足夠了。
若只是所謂的“碎片”的話,那么宴樂已經就在他的身邊。然而這個幻境卻并沒有被叫停開啟下一段征途。
因此顧棲便猜測,或許僅僅是“找到”還是不夠的。
那些散落在萬鬼之淵當中的靈魂碎片是蒙塵的明珠。
而只有將這明珠上的陰翳抹去,讓它重新煥發出昔日的光芒,這一切才算是畫上一個句號。
甚至……顧棲隱隱的在想,宴樂失去了一段記憶,成為了宴潮生。
他丟失的那些記憶或許便是依附在這些靈魂碎片上,才會跟著一并遺失了。
這或許便是為什么他推開門,看到的是過往的宴樂。因為這幻境原本就該是屬于宴樂的一段記憶。
他于是笑了起來。
顧棲想,上天實在是待他不薄。
在他以為、并且已經接受了永遠失去宴樂這一事實的時候,他的戀人再一次的站在了他的面前樂然就在他已經為此足夠的感激涕零,打定決心無視掉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所有阻礙的時候,卻又得到了這樣的一個消息,宴樂擁有找回他們之間的那些相處的記憶的可能。
便是為此。
只是為此。
“……都足夠我去誠心實意的叩謝神明,以及熱愛這個有你存在的世界。”
***
宴樂將顧棲送回了暫時安排給他的房間里。
他笑容溫和的同顧棲道晚安,又約好了明日來找他的時間。只是在那一扇門關上之后,宴樂面上所有的笑容都卸下,眉眼間呈現出一種過分的鋒銳。
他轉身離開,足下生風,行動間有某種可怕的氣勢從他的身上升騰了起來。
在少年人的手心有光芒閃爍,最后凝實,成為了一把銀色的長弓。
他看上去與平日——至少是與顧棲記憶當中的、他所熟悉的那個宴樂不大一樣了,反倒更像是從地獄走出來的修羅,身披血光。
宴樂隨機的停在某間房前,敲了敲門。片刻后,從里面傳來了“啪嗒”“啪嗒”的走路聲。
“誰啊?什么事?”門被打開,里面的人懶洋洋的詢問。
“晚上好!毖鐦窙_著他非常禮貌的笑了笑,舉起了自己手中的弓。
“請問你今天有欺負過我家七七嗎?”
*
作者有話要說:看!這里有一個宴樂!
讓我們把他切開看看……
哇!是黑的呢!(那種語氣)
第50章 “他不是鬼之子,只是我的七七!
鬼王花燭-05顧棲睡了一個好覺。
夢里無風無雨,是久違的了安寧與祥和。甚至,或許是因為長久的心結稍稍有所松動,關于宴樂的事情有如守得云開見月明,顧棲睡的比平日還要更放松一些。
仿佛是掐著時間來找的一樣,宴樂的聲音準時的在門外響起:“七七,你醒了嗎?我給你帶早飯來了!
顧棲于是反省了一秒,自己是不是表現的過于好吃懶做了一些。
宴家的本家族地還保留著十分古老的建筑風格,并非是現代化的樓房,而是非常具有古韻的居所。最高不超過兩層的屋舍,松散的充作了柵欄之用的竹林,青磚灰瓦,甚至有些干脆就是竹樓。
而眼下,當宴樂推開了那一扇朱紅色的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睡眼惺忪、還坐在床上發愣的顧棲,被子亂七八糟的堆在腰間的顧棲。日光透過窗戶投下光斑,落在少年的臉上,構成了一副溫馨的畫卷。
宴樂的眼神便不可避免的柔軟了下來。
他將自己手中端著的盤子先放在了屋內的桌子上,不輕不重的一聲響,卻足夠讓顧棲從朦朦朧朧的睡意當中徹底的蘇醒過來。
“阿樂?”他發出了含混不清的聲音,“現在幾點了……?”
宴樂就把手放在他的頭上,用力的揉了揉。原本盤桓在心頭的諸多隱秘的憤怒在這一刻全部都煙消云散,他的心情有如雪霽天青,唇邊都不自覺的帶上了笑。
“十一點了!毖鐦.與衍說,“還是直接去吃午飯?”
顧棲伸手抹了一把臉,像是夢游一樣的朝著洗手間飄了過去。只是他才剛剛把牙刷含在嘴里面,就聽到外面傳來了一陣喧嘩。
顧棲緩緩的敲出一個問號:“?”
他叼著牙刷,從衛生間探出去半個頭,看到的是將門口給賭了個嚴嚴實實密不透風的好幾個人,以及站在門口,擋住了他們進來的路的宴樂。
那是一個顧棲幾乎沒有見過的宴樂。
雖然還是在笑,但是那種笑容卻有別于他平日里的溫和,而呈現出來成為另外的一種、僅僅只是這樣看著都會忍不住想要后退的銳利和冰冷來。
“何事?”宴樂問。
那是一支有四五個人的小隊,穿著統一的制式的服裝。他們原本是周身氣焰沖天的,只是在看到宴樂的時候,卻不自覺的弱了下去,像是原本耀武揚威卻突然被揪住了后頸提起來的貓。
這也難怪,畢竟宴樂在宴家族內的地位高到了一個外人難以想象的地步,并非是他們所能夠企及或是冒犯的。
幾個人顯然對于會在這里看到宴樂這件事情也很吃驚,為首的小隊長吶吶的喊了一聲宴樂的名字:“……你怎么在這里?”
他甚至是后退了幾步看了看,是不是自己走錯了房間。
宴樂聞言便笑了一下:“我出現在自己男朋友的房間,有什么問題嗎?”
執法小隊的幾個人面色都古怪了起來,他們不知道宴樂其實也沒有比他們早來多少,于是便以為宴樂是一整夜都留宿在了顧棲這里。
“這……這……”
這問題難道不是大了去了嗎!從各種意義上的!
但是他們不敢說……還有比他們更慘的人了嗎。
早知道他們才不會接來這邊查的任務!肯定會推別的倒霉鬼來的!
幾個人的臉色像是打翻了調色盤一樣的精彩,最后為首的小隊長再開口的時候,無論是聲音還是氣勢,比起先前來都要弱了三分。
“昨夜族內發生了一起非常惡劣的事件。”這位小隊長一邊用緩慢的講述,一邊目光試圖越過宴樂看到房間里面的景象,有沒有什么蛛絲馬跡給他發現的,“宴曉,你還記得是誰嗎?今早被他的父母發現死在了自己家門口。”
宴樂聞言挑了挑眉:“我很遺憾聽到這樣的消息。”
名為“宴清”的小隊長補充道:“死的很慘!
那并不是單純為了“殺死”而動手,更像是某種“懲罰”和“泄憤”。
“族內現在已經封閉了所有的出入口,執法隊挨家挨戶排查……”宴清這樣說著,正好同嘴里叼著牙刷滿口泡沫的顧棲對上了視線,“看看是否有可疑人員!
宴樂朝著顧棲打了個手勢,示意后者乖乖的回去洗漱,別管閑事,方才看向宴清,露出一個毫無溫度的笑:“你們懷疑七七!
這并非質詢,而是篤定的推斷。
宴清也沒有想過要瞞他,那種拙劣的謊言在宴樂的面前毫無意義:“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他可是如今族地內唯一的外人,自然是嫌疑最大的!
“更何況,他可是那個【鬼之子】……”
宴清的話沒有能夠說完。
他動作極快的朝著一旁側身躲避,但依舊是不可避免的察覺到臉上一涼,繼而是后知后覺的疼痛。宴樂的手中不知何時握著那把銀白色的長弓,而他先前躲避開的地方,是一根入墻三分的箭。
“那個詞語,最好不要再讓我聽到!毖鐦访嫔先耘f是溫溫和和的笑,仿佛剛剛毫無征兆就動手的人并不是他一樣,“他不是什么鬼之子,而是我的七七。日后也會同我締結婚契,交換共享彼此的一切!
“你們要辱他,便是在辱我。”
“宴樂,你瘋了!”宴清低聲怒喝,“從你最開始給予他不該有的偏愛和放縱、甚至要和他談戀愛的時候開始,長老們便已經頗有怨言;你現在難道還要為了他同族人動手爭斗?”
宴樂仍是掛著那樣溫和的笑,像是戴著一張面具,只是開口時語氣卻是同“溫和”沾不上半點邊:“那又如何。”
“于我來說,宴家與七七,根本不能放在同一個比較的層面上!
宴清想,這才對,那顧棲怎么說也是一個外人,看來宴樂也沒有完全因為談戀愛而暈了頭——然后他就聽見面前的少年人笑吟吟的道:“宴家怎么配去同我的七七比。”
很難形容宴清在這一刻的感受,非要說的話像是有人拿著一個巨大的錘子,照著他的頭狠狠的敲了下來,直震的宴清腦子“嗡嗡”的響。
“你在開什么玩笑!”宴清都顧不得去管自己臉上方才被宴樂的箭劃破的傷口,沖上來就要揪住宴樂的衣服領子,同他要一個說法,“宴樂!別忘了你是誰!”
宴家最被關注、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家主,自幼便傾盡了最好的資源去灌溉培養,理應成為宴家這一艘巨輪的掌舵者,以及對外最鋒銳的箭。
在他的手真的抓上宴樂的衣領之前,卻是整個人都被直接給甩飛了出去,毫無反抗力的重重的甩在了地面上。
只見原本還應該在衛生間的顧棲不知何時插在了他們中間,將他們同宴樂徹底的隔開。
少年的臉上和劉海上還有水珠在不斷的滾落,看著像是洗臉洗到一半沖出來的。那一雙漆黑的眼瞳暗的仿佛照不進去任何的光,勾出一個足夠冰冷的、似乎能夠從其中嗅到鮮血氣味的猙獰笑來。
“你要對阿樂做什么?”
他上前幾步,手中的槍口抵住了宴清的額頭。
同他對視的宴清能夠清楚的看到那些在顧棲的眼底飛竄的暴虐之色。
氣氛緊張的像是下一秒就能夠爆發爭斗,一只手搭在了顧棲的肩膀上,不輕不重的按了按。
“好了,七七。沒什么事情,不需要這樣!毖鐦氛f,“這里是宴家,你難道還擔心我出什么事?先去把臉好好洗干凈吧。”
他這樣說著,抬起手來在顧棲的臉上一刮,手指上立刻就掛了一堆洗面奶留下的白色泡沫。
“可是……”
顧棲仍想據理力爭,被宴樂不輕不重的喊了一聲:“七七。”
顧棲于是妥協了。他很難拒絕這樣同自己說話的宴樂。
而直到顧棲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洗手間的門后,宴樂方才轉過頭來,看著面前的幾人,毫無溫度的笑了笑。
“你們還在這里干什么?”宴樂問。
幾個人臉上的表情幾經變幻,是憋屈的不行的樣子。先前宴清失禮的行為已經是極致,作為被認可的繼承人、下一任的家主,宴樂在宴家族內地位極高,本是容不得他們這般冒犯的。
“少家主是鐵了心要護他么?”宴清咬著牙問。
宴樂卻是根本不屑于要回答,只是“啪”的一聲把門關上,只有聲音還被他們聽到。
“那又與你們何干。”
顧棲正拿著毛巾從洗手間走出來,看到的只有宴樂冷酷無情的關門的動作。他于是“唔”了一聲:“你就這么把他們關外面了?”
宴樂回答的漫不經心:“嗯。”
顧棲問:“他們來干什么的?”
“有人死了!毖鐦愤@樣說著,笑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事!
“哦。”
這是宴家的事,顧棲不怎么上心,更何況宴樂已經開始給他講之后的日程安排,聽著就非常有趣,顧棲更是很快就把這個小小插曲拋去了腦后。
***
是夜。
宴清原本應該是躺在床上,陷入了睡眠當中才對——只是在某一刻,像是某種隱秘的直覺在瘋狂的叫囂,他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
“你醒了?”黑暗之中,有人幽幽嘆息,“你本可以無知無覺的迎接死亡與長眠,又何必清醒著迎接終末!
“是你……?!”
宴清認識那個聲音。
但正因為認識,所以才會更加不安。
“嗒”、“嗒”、“嗒”。
某人朝著這邊一步一步的走來,腳步聲回蕩在夜晚過于寂靜的房間內。
直到他已經離的很近了,宴清借著窗外照進來的月光,看清了他的臉——自然也有他手中握著的弓。
“宴曉一直都不是什么聰明人,我昨夜找上門去,他對于自己近些日子在各種大大小小的場合詆毀七七這件事毫無悔過之意。”不請自來的少年道,“那我也只好從他的身上拿走相應的代價!
“你也一樣。”
宴清看到這位往日里被贊溫潤如玉、霽月光風的天之驕子微微側了側頭。
他露出與平日一般無二的笑。
宴清卻只在他的眼底看到一種可怖的瘋狂與偏執。
在一聲極為輕快的破空聲響起之后,伴隨著的是另外的某種沉悶聲響。踏著夜色而來的少年人頭也不回的離去,仿佛這一切根本不值得被放在心上。
而對他來說也的確如此,因為還有人在等著他回去。
那才是更加要緊的事情。
***
“咚咚咚!”
“咚咚咚!”
在晨光剛剛透過云層照下來的時候,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擾了所有的美夢。顧棲頂著低氣壓去開門,門口站著的是陌生的宴家族人。
“打擾了!睘槭字孙w快的掃視了一遍顧棲,像是要從他身上發現點什么。
顧棲迷蒙的敲出一個問號:“……什么事?”
“昨天來找你的那一支執法小隊里所有人,都在今早被確認死亡。”
他望著顧棲的目光鋒銳有如鷹隼:“無論是他們,還是之前的宴曉,在死亡之前都曾經與你有過交談和接觸。”
“目前你的嫌疑最大,或許得麻煩你,和我們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