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原本應該成為鬼王的人是我,對嗎?”
鬼王花燭-16這是夢,還是現實?
顧棲已經分不清楚這一點。
對方強迫的似是而非,而顧棲推拒的也非常敷衍了事。等到一切結束、他能夠察覺到那些之前被加在他身上的束縛性的規則已經全部都被撤去,換句話來說,他現在可以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去行動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
顧棲覺得他現在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眼皮也沉重的根本沒法掀開。那只能由對方單方面觸碰到他的存在正在進行小小的溫存,一點一點的輕輕啄吻他的手指,是過分的繾綣,又像是一層層不緊不慢的裹上來的蛛網,要把他裹在只屬于自己的繭當中。
但他到底沒有完全失去意識,因此在對方的手又一次探過來的時候,本能的想要去抓——并且,也的確有什么被他抓住了。
可那并不是手、或者說,人類的皮膚所應該有的觸感,而是另外的某種肢體……光滑,冰冷,堅硬,像是屬于節肢動物的某一部分。
顧棲覺得自己像是玩偶娃娃一樣被擺弄著,有什么東西輕飄飄的落了下來,罩住了他的整個腦袋,這下即便是勉力睜眼,能看到的也不過只有一片在眼前晃動的紅色的綢緞。那段節肢一直被他握在手中,但是有更多的,可能是手也可能是另外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伸過來,把一件衣服往他身上套。
這個過程似乎十分的漫長,但又好像并沒有真的花費太久的時間。當顧棲被人扶著站起來的時候,他意識到自己的身上無比的沉重,像是被套了太多的衣服和掛飾在身上。
有誰牽住了他的手,引著他朝某個方向前進,顧棲張了張口,喊了他一聲。
“你是【欲】的碎片?”他的聲音還帶了些啞。
只是與顧棲所以為的、當自己道破對方的身份之后,就可以像是以往的每一個幻境那樣戛然而止的結束不同,當他的話音落下之后,什么都沒有發生,只有牽著他手的人在堅定的帶著他繼續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不全對,七七。”對方扣緊了他的手,笑了起來,只是那笑聲當中不知為何,卻居然有點滲人,“猜錯了。”
他捏了捏顧棲的手心:“猜錯了,是要接受懲罰的,這一點你是知道的吧。”
“讓我想想。”男人真心實意的苦惱了起來,“要罰你什么好呢……?”
顧棲:“……”
他覺得宴樂的這個碎片,精神狀態好像不是很對勁。
那是扭曲的,猶如各種東西被亂七八糟的胡亂連接在一起之后,才會生出來的什么“東西”,擁有著與普世的認知所徹底顛覆違背的構成與存在方式。
——甚至完全可以說,這東西還能夠維持著基本的、存在以及外形上的穩定,并且像是現在這樣還能夠存在于此,已經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奇跡了。
他還在帶著他往前走,隱約聽到了人聲鼎沸,鑼鼓震天,汩汩水流聲接近又遠去。從那蓋在他頭上的紅色布料留下來的一點點縫隙當中所能夠看到的地面也是紅色的,是郁郁蔥蔥的曼珠沙華花海,紅的觸目驚心,像是潑了一層又一層的鮮血上去,才渲染出了這般的顏色。
“宴樂。”顧棲喊了一聲,“你要帶我去做什么……?”
他們的行動此時已經停了下來,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終于到達了目的地。那些喧嘩噪雜的聲音越發的近了,就像是直接將他們給包圍了起來,圍攏簇擁在正中間。
隆重的奏樂聲在耳邊響起,是如此的熱鬧與歡快。顧棲聽見宴樂笑了一聲,然后松開了他。
但是那并不意味著顧棲便因此得到了自由,因為有更多的、不知道屬于誰、又是從哪里伸過來的手搭在了他的身上,用不算強硬,但也絕對是無法拒絕和違抗的力道扳著他的身體,指引著他接下來的動作。
“……”顧棲逐漸覺出不對來。
他被操縱著彎腰,朝著三個不同的方向分別拜了一次。有什么東西被塞到了他的手中,是柔軟的布料堆砌而成的球形,一段綴著長長的、不知道被牽向了何處的緞帶,仿佛借由這樣的方式,將他與另外的某個存在緊密的連接在了一起。
就很突然的,他想到了當初江不換和自己說的話。
“你可能得先結個陰親。”
他悚然一驚。
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那一直罩在他頭上的、遮掩了視線的布料被挑飛——這時候便能發現,那其實是一個用金線細細的繡了紋樣的蓋頭,邊緣全部都綴著金色的鎏珠,動起來的時候相互碰撞,會發出有如風鈴一般“丁零當啷”的聲響。
而顧棲也得以看到自己身上那之前讓他覺得沉重的東西是什么。
那是層層疊疊的、過分的繁復與華麗了的婚服,入目滿是深深淺淺的紅,在那上面又壓著琳瑯滿目、各式各樣的環佩與珠寶瓔珞。如今所站著的是寬敞的廳堂,滿眼皆是深深淺淺的紅色,過分的喜慶。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面前站著的宴樂,同樣是一身艷的過分的紅衣,正迎著顧棲的目光,看了回來。
鳳冠霞帔,三禮六聘,同拜天地。
這是屬于他們的“婚禮”。
自此之后締結良緣,共度白首,不必等霜雪落,不必羨雁成雙。
有面容不清、身形虛無縹緲的鬼從一側遞過來什么東西,那是一個僅以外形來說有些像是半個剖開了的葫蘆的器皿,里面盛裝著澄澈的液體。當宴樂舉著那東西靠過來的時候,甚至都還沒有貼的太近,顧棲便覺得自己已經聞到了過于濃郁的酒精味。
好的,那么這液體究竟是什么,想來也不需要過多的贅述了。
顧棲想要動一動,但是他的行動幾乎是立刻的便被制止。于是他這便才注意到,那些壓制著他行動的是無數漆黑的、像是手但卻又更像是昆蟲的節肢,末端細小的勾爪牢牢的勾著顧棲,看似纖弱,然而實際上卻力道堅固不可抵擋。
他將那奇怪的容器遞到了顧棲的唇邊,微微的傾斜了角度。那瓢里的酒液便“咕嚕嚕”的順著開始往下流,無論顧棲愿不愿意,都帶著絕對強迫性質的從他的唇縫里面愣是給灌了進去。
清澈的酒液有大半都浪費了,順著線條流暢優美的下顎線一路流淌了下去,滑過脖頸,沒入衣領,只留下一條濡濕的痕跡,可以說是活色生香,也可以說是秀色可餐。
那酒的勁極大,因為只是這么半喝半漏,顧棲都覺得一陣酒意上涌。他還不至于眼前看東西出現重影,但是卻已經覺得腳步有些虛浮,那到底不是他能夠負擔的起的酒量。
宴樂于是伸手扶住了他的腰,讓顧棲整個人都在自己身上借力依靠著,低下頭來,一個吻像是蜻蜓點水般落在了顧棲的眉心。
這個吻當中,大抵是帶了安撫和珍視的意味的,但是在那之下,顧棲卻敏銳的察覺到應該還隱藏了別的什么。就像是看似平靜的海面下潛伏著的深海巨鯨,不動則已,一動便是數米水墻憑空而起,有如自天穹降臨的巨幕。
這是危險的觸感,顧棲可以斷定,在宴樂平和的外表下,一定有什么被他隱藏了起來,而那是足夠冰冷和危險的東西。
“七七。”宴樂的眼睛里面都灑落著細碎的笑意,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顧棲總覺得那個笑容當中似乎帶了些無從去忽視的奇異病態,“七七。”
他一遍一遍的喊著顧棲的名字,抓著顧棲的手細細的啄吻,只是他的目光顯然并不如同他的動作一樣輕柔而又繾綣。在低垂的眼睫下跳動著的、在眼底燃燒著的是一團幽暗的火,看似溫和無害,但也隨時可能成為燎原的野火,讓一切都在無望的寂寥當中被焚燒殆盡。
那酒的效力在一點一點的上來,已經不只是稍微的暈眩,而是身形徹底的晃了晃,一頭栽了下去。
但是既然宴樂還在這里,那么當然不會讓他真的摔個狗啃屎。一雙有力的臂膀及時的接住了顧棲倒下來的身體,將他的腦袋擱在自己的肩膀上,一只手上移,輕輕的撫摸著顧棲的后腦。
被他擁在懷里的青年低低的喘了一口氣,用手抵著他的肩膀。他的本意或許是想要用力推開對方的,但是因為手上沒有多少力氣的緣故,這個動作倒是帶上了些欲拒還迎的味道在其中。
“夠了,宴樂。”他有些倦怠一般的閉上了眼睛,“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
“把幻境撤了,和我回去現實的世界。”
抱著他的人笑了起來,胸腔微微震動:“就留在這里,一直和我在一起,只有我們兩人不好嗎?”
他聲線詭譎:“只有我們的……世界。”
顧棲闔眼:“我當然愿意,但那應該是完整的你,對我說出的話。”
而不是幾塊殘損的碎片就能夠做出的承諾。
似乎有誰在他的耳邊非常失望的嘆了一口氣:“如果我非要將你強留于此呢?”
但是顧棲對此早有答案:“我會換你出去。”
他抓著宴樂的衣領用力,迫使對方低下頭來看自己,而不給他任何的閃躲的機會。
“宴樂。”顧棲問了一個自從知道他以“鬼王”的身份復活歸來之后,他就一直想要得到答案的問題,“原本應該成為鬼王的那個人……”
“是我,對嗎?”
第62章 “我曾見星河迢迢,明月奔我而來。”
鬼王花燭-17顧棲并沒有能夠等到宴樂的回答。對方像是有意的要避免這個問題,甚至是伸出手來,遮在顧棲的眼睛上,虛虛的籠住了他的視野,好像只要不被那一雙眼睛注視,那么他便依舊可以輕松的、不受到影響的,繼續我行我素的做他要做的事情。
——即便那事情不一定是顧棲所愿意看到的。
他輕輕的咬著顧棲的耳朵,不怎么想聽到后者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的糾纏:“那些都已經是過去了的、不重要的事情了。”
“你現在應該做的,是好好的看著我,完成我們的婚禮。”
“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宴樂輕聲說,“你難道不期待嗎?——這樣的場景?”
顧棲的眼睫輕微的顫動著,掃過宴樂的手心,帶來了些微的癢意,那讓宴樂想到了蝴蝶輕微扇動的翅膀。
他的手指于是稍微的蜷縮了一下。
我抓住了一只蝴蝶,他想。而這樣的想法讓他覺得自己的心都不可自抑的變的柔軟了起來,像是一點一點的蜷曲起來的花瓣邊緣。
顧棲很重很重的嘆了一口氣。
“我當然期待。”他喃喃自語,“我期待有你參與的一切。”
可那應該是真切的現實,而不是虛無的幻境。既然是夢,便終有一日會醒,醒來后兩手空空,發現自己什么也沒有抓住。
與其那樣,他寧愿選擇或許不那么美好、或許過于苦痛的現實,至少還有希望,至少還可能將什么牢牢的握在自己的掌心當中。
顧棲抬起手臂來,一點一點的摸索過去,覆蓋在了那遮住自己實現的手的手背上,隨后微微用力,也不知道是想要將那一只手推開多一些,還是抓緊多一些。
“原本應該成為鬼王的人是我。”顧棲重復了一遍這句話,只是其中不在帶有任何的迷惘和疑惑,而是無比的篤定,“我一直都奇怪,當初你用自己的命格與我做了交換,然后這一切便戛然而止。既然是交換,天平的兩端便理應都擺上砝碼,而不應該只有我單方面的得到了饋贈。”
“換回來,宴樂。”他喊他的名字,“三年前,我就想和你說了——這命再不堪,既然是屬于我的,那么我也會一路走下去,不需要任何人來幫我擔。”
他抓著宴樂的手拿了下來,去看對方的眼睛。原本應該是喧嘩嘈雜、熱鬧過分的喜堂在這一刻安靜了下來,靜默的如同被誰按下了暫停鍵,于是停止遠轉的程序。
唯一鮮活的存在只有面對面的彼此,是從時間軸上截取下來的一段,是應該被收攏在寶匣里面珍惜的收斂的至寶。
宴樂嘆了一口氣。
他的語氣還是溫溫柔柔的,看著顧棲的時候,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別說傻話了,七七。”
“你知道,我不會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的。”
“在這一點上,無論是哪一個【我】,都會做出完全相同的選擇。”
“我們當年就是這樣約定的——不是嗎?”
【接近我,保護我,這對你來說沒有任何的好處,為什么還堅持這樣做?】
【嗯?我不這樣覺得哦。對我來說,只是接近你這件事情本身,就已經能帶來足夠多的好處了。——啊,不如這樣吧,如果你沒有辦法平靜的接受這件事情,就把這當做是一個“交換”,怎么樣?】
【交換?】
【對,交換。我允諾你我的現在,而你交付我你的未來。】
【……我聽不懂。】
【只是一個簡單的約定。在你找到適合自己的路之前,我都會保護你免受傷害。而在那之后——】
那是早就隨著時光被埋葬起來的過往,是少年人之間沒有儀式、沒有任何的條約以及書面憑證,胡亂訂立下來的一個約定。
距離當年做下約定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太多太多年,也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可現在,顧棲發現,那個最初的約定從來都沒有被遺忘,而是被他深深的刻在自己的記憶里,像是在靈魂上為之打下標記。
“……而在那之后,我會保護你。”
他伸出手來,環抱住了面前的戀人:“這是我們之間的約定,也是我向你交付的未來。”
“你不只是【欲】的碎片,你同樣也是【癡】的碎片。”
事理不明,是非不分。
不辨善惡,起諸邪行。
皆為【癡】。
因為之前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所以在最初以夜晚的行為判定了【欲】的存在卻又被否定之后,顧棲的確是陷入了一段時間的、由宴樂編織的語言陷阱當中。
只是現在想來,無論是在進入幻境考核的時候,那未知聲音的反復提醒也好,還是之后在幻境世界當中遇到的每一塊屬于宴樂的碎片也好,似乎都沒有誰說過,一個幻境世界當中,只能夠有一塊靈魂碎片的存在。
“我認出你了。”顧棲說。
他面前站著的宴樂面上露出來了非常無奈的情緒,四周的一切都像是以往的每一個幻境當中那樣,暫停、破碎,最終全部都落幕,只留下一片在他們的身邊緩慢的旋轉著的、看久了甚至會覺得暈眩的星海。
顧棲朝著“宴樂”伸出手去——并不是為了牽住他,又或者做些別的什么,而是在等待著這兩枚靈魂碎片回歸原本的模樣落到他手中,被他帶出去。
“宴樂”的面上出現了隱隱的、抗拒的神色,卻仍舊是掛著無奈包容的笑看著顧棲,隨后輕輕嘆了一口氣:“真是一點也不留情面啊,七七。”
“難道我就不可以嗎?”
顧棲的態度倒是很堅決:“我不需要贗品,我只要……屬于我的那個宴樂。”
眼前這混雜了【欲】與【癡】的碎片于是沉默。他不再說話,只是久久的望著顧棲,半晌才輕笑了一聲。
“我應該生氣的。”他說,“畢竟我是欲望與癡念的集合,天然的對你擁有超過其他所有——包括本體在內——的占有欲。”
“想要留住你,想要囚禁你,想要將你揉入我的血肉當中永遠在一起,即便是死亡也不能夠將我們分離。這樣的欲念像是燃燒跳動的火焰,一直都叫囂著要將一切都包裹燃燒。”
“可是——”我怎么舍得那樣對你。
“親親我,七七。”他說,“親親我。”
然后,你想要的一切,我自都將為你獻上。
大抵是因為他的眼神看上去實在太落寞了,像是流落于孤島的鯨,自透著一種荒蕪和寂寥來。顧棲終究還是走上前去,貼了貼他的臉。
金色的星屑紛紛揚揚的灑落,方才還站在面前的人已經不見了,只有兩枚散發著溫潤白光的碎片從天而降,落在了顧棲的手心,帶著些微的暖意。
伴隨著“轟隆”一聲有如雷鳴的聲響,整個幻境的世界都破碎了,顧棲重新站在鬼王宮的廂房內,原本放在一旁桌面上的那三根靜靜燃燒的花燭也都像是受到了什么力量的牽引一樣,“嗖”的一下朝著這邊飛了過來。
而那兩塊新得的碎片也摒棄了原本的形態,同樣化作了兩根有嬰兒小臂粗細的紅燭,借著毫無違和感的加入了自己的同伴們當中。
【本輪考核已結束!】
【考核結果清算中……】
【王的全部散落碎片都被收集完成,之后將會以碎片收納數量的多少來決定王妃的選擇。請各位參與者在自己的房間內稍安勿躁,等待最終的結果。】
“草,真的有誰見過那碎片嗎?”
“我覺得我完全是稀里糊涂的,每一次才剛剛開始,什么都沒探索到就結束了……毫無參與感!能收集到碎片的肯定是開掛了吧!”
“我懷疑這個考核的公平性啊!鬼王宮其實在耍我們玩吧?”
如此種種的討論聲在外面的走廊上響起,然后又在某一刻全部都消失,如同有誰給所有人都施加了禁言。長靴的厚底踏在青石的地面上發出的“咚”、“咚”的聲響由遠及近的傳來,最后停在了顧棲所在的這一間房間的門口,聽起來像是有浩浩蕩蕩一群人同至。
顧棲沒有動,片刻后便能夠聽見有非常禮貌的、打招呼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王妃殿下。”對方說,“我們來迎您入主殿。”
顧棲便笑了一聲——他也是真的想笑。
“摩侯羅伽。”顧棲打開了房間門,對著門外那蛇首人身的大鬼淡淡的遞去一個眼神,“真是沒想到,再見到你,居然會是這樣的情景下。”
相比起他的游刃有余,摩侯羅伽卻是整個都快要彈起來。在他的身后出現了數尾蛇的虛影,此刻全部都怒瞪著眼,張大了嘴,直立起上半身,做出恐嚇威脅的動作。
“顧棲——!你怎么在這里!”這位鬼將低聲的嘶吼著,身周涌動的陰氣掀翻了周圍的磚瓦。
“我為什么在這里?”顧棲重復了一遍他的問題,極短促的笑了一聲,“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那五根花燭仿佛能夠通人心意一般飄了過來,在顧棲的身邊幽幽的懸浮著。在摩侯羅伽驟然黑下去的臉色里,顧棲露出一個挑釁的笑。
“這個理由還足夠嗎?作為……你們的王妃?”
摩侯羅伽的牙磨的“咯吱”作響:“你有什么陰謀?!”
顧棲這次是真的毫不客氣的笑了出來:“我對付你們還需要陰謀?”
“看來時間過去太久,久到讓你們都忘記了一些事情。”
“需要我幫你記起來嗎?當年你們是為了什么……才與我訂立契約的?”
摩侯羅伽的臉色就像是打翻了調色盤那樣的精彩。
顧棲“呵”了一聲,掃了他——以及他身后的那眾多鬼仆一眼。
“你不帶我走?”
摩侯羅伽:“……什么?”
顧棲便點了點那幾根花燭:“我不是被選中的王妃么?難道你不帶我去見你們的王?”
摩侯羅伽面色幾多變幻,最后惡聲惡氣的道:“跟我來!”
“顧棲,我警告你,你若是對我們的王有任何不好的心思——”顧棲便又笑了聲,打斷了他的話。
“我不會。”他輕聲說,“我怎么可能……舍得去傷他。”
**
我曾見星河迢迢,明月奔我而來。
便只是為此。
也足以含著那一點往昔的記憶,孑然踏過孤寂寒夜。
也足以化寒霜風雪,漫天陰翳,作塞上春景,火樹銀花。
—【鬼王花燭】卷.完—*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當日,鬼域最大的總網論壇上,出現了一條被加精標紅的帖子。
【多年未見的死對頭突然穿著女裝出現在了我面前,還馬上要成為我頂頭上司的老婆,請問該如何處理?急,在線等!】
第63章 “果然是你。”
九龍抬棺-01這應該是自鬼王宮于萬鬼深淵當中被孕育、被投入使用以來,第一次有人類踏入了其中——并不是指外層那種如今直接敞開來給人隨便走隨便瞧的進入,而是要更為深入的、屬于鬼王宮真正的主體建筑部分。
摩侯羅伽走在前面,只覺得自己的整個背脊都在發涼,口中不斷的“嘶嘶”的作響,蛇信子以極快的頻率不斷的伸出來,然后又被收回去,如此不斷的重復這個過程。
對于蛇來說,這是警惕和準備進攻的表現。
不得不說,只要一想到如今跟在自己身后的是顧棲——他的后背正完全的暴露在對方的攻擊范圍之內,摩侯羅伽便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安妥的。
為什么他非要帶這么危險的家伙回去宮殿內?!摩侯羅伽已經第一百次在詢問自己這個問題,然而最后得出的結論是,他沒得選擇,因為跟在他身后的那家伙不但即將登堂入室,更是會成為日后的鬼王宮的另一個主人,與他們的王平等的分享王座。
王,王啊!
摩侯羅伽看著那五根懸浮在顧棲身邊的花燭,內心已經開始痛苦的嚎叫了。
您的靈魂碎片親近誰不好,就算是人類天師協會的會長,他們也定會披荊斬棘、上刀山下火海,將對方給擄掠回來……但為什么是顧棲!為什么偏偏是顧棲!
摩侯羅伽并不擅長隱藏自己的情緒,幾乎可以說是將心里面在想的東西全部都給擺到了臉上來。就比如現在,他那一張布滿了鱗片的、蛇臉上,居然不知道為什么,居然能夠莫名其妙的讓人看出點委屈懊悔的情緒來……也真的是奇了。
“摩侯羅伽。”有另一個聲音從不是很遠的前方傳來,低沉渾厚,甚至非常奇妙的在其中帶上了些許的混響,“不得對王妃無禮。”
摩侯羅伽幾乎要原地跳起來了:“但是、但是——!”
這是那個顧棲啊!梵天大哥你睜開眼睛看看,那個是顧棲那混賬東西啊!
或許是礙于梵天往日里在十鬼將當中的威懾力,盡管摩侯羅伽看上去都快要把自己的眼珠子給瞪出來了,但是依舊是悻悻的退下了,假裝自己只是一個安靜的雕像,站到了一邊去,將發揮的場地全部都讓給了梵天。
梵□□著顧棲點了點頭,態度看不出多少的親近,不過至少也不像是摩侯羅伽那樣一驚一乍的緊——更準確一些來說的話,是完全將顧棲當做是陌生人來對待的態度,一點也看不出就在幾年前,他們還曾經是戰場上你死我活的敵人,更是被顧棲舉著槍抵在腦袋上,被迫同人類簽訂了極為屈辱的條約。
“請和我來吧,王妃殿下。”梵天說,“王在等您。”
“王。”顧棲重復了一遍這個詞。
他的眼神是如此的幽暗,以至于即便摩侯羅伽一直都死死的盯著他,也根本沒有辦法去判斷出顧棲在說這話的時候心情如何、又在響些什么。他身上的鱗片全部都炸開著立了起來,每一片的邊緣都足夠鋒銳,甚至流動著光澤,看上去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切割開堅實的墻壁。
“摩侯羅伽。”梵天輕斥了一聲,隨后看向顧棲,“抱歉,王妃殿下,摩侯羅伽還小,很多時候禮儀并不周全,還希望您能夠理解。”
顧棲用極為奇異的目光看了他一會兒,“呵”了一聲:“梵天,你沒必要裝的和不認識我一樣。”
梵天并不受這樣的挑釁:“既然是王的決議,那么只要王一天沒有否認你的身份,對于我們來說,你在是【顧棲】之前,都先是【王妃】。”
“王的決定?”顧棲這次的笑聲當中是真的含著冷意了,“好吧,那就帶我去見見……你們的王吧。”
“希望他也像是我這么迫切的想要見到他那樣,期待著與我見面的時刻的到來。”
梵□□著他頷首一禮,接下來便不再說話,而是兢兢業業的扮演了一個導航儀的角色,取代了摩侯羅伽為顧棲引路。
他們在宮殿長長的、根本看不到盡頭的走廊上行走,四周的光源在逐漸暗淡,到了最后居然只有圍繞在顧棲身邊的那五根花燭上幽暗的燭光成為了唯一的光源,勉強將身周的一小塊區域照亮,讓這里不至于陷入完全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當中。
他們最后在某一處巨大的宮殿門前停下,梵□□著一側退開來,躬身行了半禮。
“王就在里面等您。”他說,“后面的路,便不是我這樣的存在足夠踏入的,只能由您一人進入。”
摩侯羅伽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那個……大哥……”
梵天輕飄飄的掃過去了一個眼刀,然而這并不能夠制止摩侯羅伽強烈的傾吐欲——又或者說,他是打定主意,即便是之后會因為這貿然的插嘴開口從梵天那里領到不小的責罰,眼下也一定要先把自己心中的問題給弄個清楚明白:“難道就讓他這樣一個人進去見王?!”
蛇首人身的怪物焦躁了起來:“那也太危險了,怎么能這樣……!”
梵天皺了皺眉:“摩侯羅伽!不得對王妃殿下無禮!”
摩侯羅伽梗著脖子,并不認可梵天的話:“但是他是顧棲啊?是那個顧棲啊!怎么能讓他這么危險的家伙去單獨和王相處!”
梵天冷聲道:“那是王的決定,無需你我對其置喙。”
“可是……!”
摩侯羅伽還想要爭辯什么,從那一扇古樸、沉厚的宮門后面傳來了男人的聲音:“沒關系,摩侯羅伽。無須擔心。”
摩侯羅伽的面色變來變去,最后還是低聲應是,退到一邊去不再出聲,只是手上還是在憤憤不平的揪著自己的鱗片,其力道之大、動作之迅猛,看著像是恨不得自己手下正在撕扯的是顧棲的身體一樣。
“……是,謹遵您的意愿。”
一切的阻礙都被清除,顧棲身周的五根花燭幾乎是簇擁推搡著他去靠近那扇門,比在場的任何人都來的要更為迫切。那扇門向著顧棲敞開,只是門后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什么都無法從其中辨明。
顧棲走了進去。
門在他的身后合攏,借著花燭的微弱的光芒,可以看到從殿內高高的天花板上垂下來的、柔軟的紗簾。層層疊疊的紗幔之后,隱約可以看到的是攀升的臺階,在通天之梯的最頂端,則是一個王座的影子。
那至高的座位上坐著一個人影。而顧棲能夠察覺到,對方正垂下了目光來,落在了他的身上。
“這可真是……讓我意想不到的人選。”王座上的鬼王輕聲咂舌。
漆黑的鱗翼在他身后展開來,兩邊的翼上張開了無數雙猩紅色的眼睛,全部都朝著顧棲盯了過來。唯有那一只最大、最與眾不同的眼睛緊緊的閉著,保持著內斂與沉寂。
五根花燭全部都朝著那個人飛了過去,如乳燕投林,也像龍回大海。煌煌的燭光之下,那一張顧棲再熟悉不過的臉自黑暗當中緩緩的顯現了出來,漆黑的眼眸無波無瀾,恍若沉淵。
他們隔著遙遠的距離和重重的紗幔對視,顧棲的嘴唇動了動。有過于狂亂的風在這一間封閉的大殿當中被掀起,吹的那無數層的紗幔都在風中狂亂的舞動。
等到風終于靜下來的時候,原本站在長階之下的人已經站在了王座前。他一只手臂撐在王座寬厚奢華的椅背上,一條腿也屈起,強硬的壓在了對方的兩腿之間,用自己的身體和王座形成了一個囚籠。空閑的另一只手扳住了王座主人的下巴,讓對方抬起頭來看自己。
如此近的距離,他們都能夠在對方的眼瞳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連呼吸都以一種過于曖昧纏綿的方式相融在了一起,一時間甚至辨不清你我,仿佛他們原本就應該親密到這樣分不開的距離。
“果然是你。”
顧棲聽見自己念出了對方的名字。
“——宴潮生。”
第64章 “什么時候,新生的鬼王居然和人類的天師攪和到一塊兒去了?”
九龍抬棺-02“對于我出現在這里,你好像一點也不感到驚訝。”宴潮生并沒有什么要從顧棲這樣的鉗制當中脫離出來的意愿,只是仰著頭看顧棲,隨后朝著他笑了笑,“雖然我之前的確有預設過,最好的結果是你出現在我的面前,不過這一點當真如我所期望的那般順利的達成,我還是會感到開心。”
“你專門為我設下了這個局。”顧棲問,“什么時候開始計劃的?”
“嗯……大概是從我發現自己總是會下意識的去關注你的動作和行為?”宴潮生低笑了一聲,“即便是作為【必須關注的敵人】來說,這哥程度,也未免有些太過了。”
所以一定是還有著其他的什么要素——或者說條件,在影響他。
宴潮生朝著顧棲伸出手來,像是一個要擁抱的動作:“那么,我的王妃。”
“我能否接受那些由你帶來的【禮物】?”
這實際上并不能夠算是一個詢問,而更像是一個隨口的調笑、一個借著這樣的機會去和顧棲搭訕的名目和由頭。更何況那些被他索要的【禮物】,原本就應該是屬于宴潮生的。
所以也并不需要顧棲給出肯定或是否定的答案,因為在宴潮生這樣說過之后,那五根原本像是小狗狗一樣跟著顧棲的花燭不情不愿的朝著他飛了過去,隨后被宴潮生一把撈住。
當他們落在宴潮生手心的那一刻,原本安靜的燃燒、幾乎不消耗除了氧氣之外的任何東西的花燭在一瞬間開始用一種過分的速度融化。大滴大滴的蠟油先是集聚在燭芯邊那一小圈凹槽內,接著很快滿溢,“滴滴答答”的沿著蠟燭的邊緣流了下來,盡數灑在了宴潮生的手上。
然而宴潮生像是根本察覺不到疼痛一樣,并不撒手。說來也怪,那些蠟油落到他手背上之后,便立刻融入到了皮膚里面,被完全的包納和吸收,根本看不出半分曾經存在過的痕跡來。
但這似乎也并不值得奇怪,因為那原本就是屬于他的一部分,是遺失散落的靈魂碎片。
所以如今當它們要重新回歸到自己的主人當中,也不過是殘缺的部分終于被補全,自然的像是水滴融入大海,不會有任何的阻礙和不自然之處。
宴潮生身后那一對原本長長的、萎靡的拖著的鱗翼在一瞬間張開來,并不厚重,反倒是帶著一種輕盈靈動的美。那些原本睜開的猩紅色的眼瞳全部都閉上了,取而代之的則是最上方一直合攏的那一只眼有如電影慢鏡頭那樣緩緩張開,看向了顧棲。
顧棲:“?”
不等他做什么,便覺得眼前猛的一黑。原來是宴潮生合攏了那一對鱗翼,創造出來了絕對封閉和黑暗的空間——而在這個空間當中,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存在。
顧棲稍微動了動,但沒有能夠移動多少的距離便被宴潮生的翅膀給抵住。他被迫同宴潮生分享這一片狹小的空間,并且感覺到有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腰上,隨后用力,收緊,按住了他之后所有可能的掙扎。
顧棲開始認真的考慮自己是不是應該動手。
“別動。”宴潮生說,“就這樣讓我抱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靈魂碎片的融合帶來的是“宴樂”二十年的記憶,那是如此龐大的信息量,當這樣一瞬間全部都壓過來,不由分說的灌入腦中的時候,即便是宴潮生,顯然也并不像是他面上所表現出來的那樣游刃有余。
他將額頭抵在顧棲的肩膀上,青年身上的氣息起到了某種奇妙的、安撫的作用。只是被抱著的人顯然并不怎么想要成為他的抱枕,正在奮力掙扎。
宴潮生便幾乎是嘆息著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七七。”
顧棲不動了。唯一會喊這個名字的人已經離開了他一千多個日夜,以至于如今恍然再聽到的時候,竟讓他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
他們在黑暗當中這樣沉默的、長久的、一動不動的貼著對方,好一會兒之后,顧棲才開口問:“我現在應該管你叫什么?或者說,現在的你對我而言,應該是誰?”
“咚!”
“是宴樂還是……”
“咚!”
顧棲:“……”
宴潮生:“……”
顧棲:“什么聲音?你是不是故意的?”
那是一陣蓋過一陣的、過于沉悶厚重了的聲響,在整座鬼王宮殿當中都響起來,甚至是經由宮墻的回蕩而產生了回音。
并且,這響聲還在越來越大、兩次響起之間的時間間隔更實在不斷縮短,到了最后幾乎都要連成一片。
面對來自顧棲的質疑,宴潮生覺得自己冤的一批:“不是我。”
“我是宴樂也好,還是宴潮生也好,這些都交由你之后去親自驗證——雖然我認為那都是我,并沒有需要刻意區分的必要——但無論哪一個我,都不會去用這樣拙劣的手段來打斷和你的相處。”
“你是不同的。”
——是對于“他”這一個存在來說,擁有著超越了世上所有人的“不同”。
“咚!咚!咚!”
或許宴潮生還打算對著顧棲更多的剖析一些自己的,然而他所有想要說的話全部都被那個詭異的、根本不知道從何處響起的巨大聲響給打斷了,原本已經醞釀的水到渠成的氣氛也宣告GG,至少是不再能夠像是先前那樣,能夠讓他繼續把話說下去了。
這一刻,即便是宴潮生這樣的心性和容忍度,心頭都忍不住生出了:這究竟都是什么破事兒的……這樣的想法來。——但不管怎么說,和顧棲的、兩個人之間單獨的相處,不得不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意外而暫時停止了。
他的面色黑了至少一半,沉著臉將原本攏住了自己和顧棲的鱗翼收了起來。宴潮生抬起手來,打了一個響指,只見原本一片漆黑的殿內頓時亮起了千盞明燈,將一整間寬廣的大殿都映照的有如白晝。
顧棲默默的看了宴潮生一眼。
原來這里其實是有燈的啊?那之前為什么非要搞那么一個漆黑一片、至少僅僅以人類的視力來說,幾乎都要看不到東西的環境?
真是一看就知道,有些人心里肯定在打什么見不得光的鬼主意。
宴潮生以一種驚人的厚臉皮無視了顧棲的目光,姿態從容的朝著那發出聲音的地方走去。
——然后,他們看到的,是一具不知道什么時候、從何而來,又是為了什么才會如此突兀的出現在這里的,過于華麗和“高規格”了的棺槨。
這棺槨用的是上好的金絲楠木,表面鑲金嵌玉,華貴非常。九條金龍分別攀附在棺槨上,更顯得華麗非常、尊貴無雙。
幾條極其粗壯的金色的鎖鏈緊緊的捆縛在這一具棺槨的外面,可即便如此,卻也依舊沒有辦法阻止其中所封存的那東西的動靜——他們先前聽到的連續不斷的“咚咚”聲響便是從這一具棺槨當中所傳出來的。
這無比華美尊貴的棺槨當中所封存的居然并非是尸體……而是活物。
而且那活物的掙扎顯然是一下更比一下劇烈,已經到了讓人會擔心,他是否下一刻便會從這棺材當中給掙脫出來了的地步。——這絕非是什么危言聳聽的話語,而是因為肉眼可見的,棺材的蓋子因為內部的敲擊,又或者是別的什么行為而在不斷的左右小幅度晃動,如果不是因為有那些金鏈束縛的話,說不得里面的東西已經揭棺而起,站在他們的面前了。
可即便如此,那金鏈看起來也搖搖欲墜,因為劇烈的晃動而發出了一連串的“嘩啦啦”的響,像是隨時都有可能斷裂的模樣。
顧棲和宴潮生沉默的站在這一具棺槨前看著它表演,好一會兒之后,顧棲才率先開口:“你安排的?”
宴潮生當即就要把這件事情和自己撇清關系:“不,這個和我絕對沒有關系。”
記憶的融合完成的并沒有那么快,但是已經足夠宴潮生知道,自己可能還在顧棲那里累了不小的一筆賬等著清算……滑跪總是沒有什么壞處的。
可能是他們兩個人這種過于無所謂的閑聊的態度刺激到了棺槨當中的不明存在,在一波勝過一波的撞擊后,那些金色的鎖鏈終于在某一刻不堪重負,徹底的崩毀掉。
原本還擱一旁吃瓜看戲的兩個人都沉默了。
他們一同注視著那個失去了束縛的棺槨,而后者似乎一時半會兒還沒有能夠反應過來,一直困縛自己的最大的障礙已經被崩掉了的這個事實,甚至是詭異的安靜了一會兒。
但是片刻之后,便從這個后知后覺的棺槨里面溢出來了森冷的陰氣,功率之強盛仿佛數臺開足了馬力在全力運轉的制冷機。
顧棲和宴潮生的臉色都開始嚴肅了起來。
因為那陰氣量是如此的磅礴驚人,便是從他們兩個當中隨便抽出一個人去對比,恐怕都不相上下。
而顧棲和宴潮生分別是什么人?
一個是當世最強的天師,一個是當世唯一的鬼王。
棺槨當中被封存的——無論是物品也好,還是生物也好,其危險程度都絕對已經爆表。
在一陣的響動之后,那厚重的棺材蓋子被彈開,一只手最先伸了出來,扒住了棺材的邊沿。
那是一只稱得上好看的手,只是膚色卻是一種毫無血色的慘白,就像是抹在墻壁上的石灰,灰敗而缺乏生機。五根手指的指甲全部都是烏黑的——自然不是什么外部的著色,而是因為過于濃郁的陰氣影響了身體,從內向外的泄露了出來,這不過是其外顯的表現方式之一。
那只手抓著棺槨的邊沿發力,隨后整個人都撐著坐了起來。
這是一個高挑纖細的青年,長發像是絲綢一樣順滑,隨意的披散在身后,面色同樣是慘白的,帶著某種揮之不去的陰鷙,眼尾繪著艷麗的紅妝。
他無疑是極美的,尤其在他身上還糅合的有非人的“異類”感,可最讓人震驚的顯然并不是這個——他擁有著一張在場兩個人絕對不會陌生的、熟悉的臉。
一張同顧棲一模一樣的臉。
甚至連眼角上挑的弧度、唇紋最細致的走向都全部一致,根本分不出任何的區別來。
陌生的來客掃過自己面前站著的顧棲與宴潮生,勾起一個毫無溫度的笑。
“什么時候,新生的鬼王居然也能和人類的天師攪和到一塊兒去了?”
第65章 “你難道真的不知道,我們所經歷的一切,全都是拜宴家所賜嗎?”
九龍抬棺-03這并非是一個惡劣的玩笑,顧棲和宴潮生很快就意識到了這一點。力量無法作偽,這個世界上也不會有兩個人擁有完全相同的靈魂。所以站在他們面前的這個錦衣華服、又郁郁蒼白同鬼怪一般無二的青年,其身份已經明明白白的彰顯,甚至無法找出去質疑的點來。
顧棲的目光和注意力長久的落在那擁有和自己完全一樣的臉的人身上,而對方恰好也在打量著他。他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片刻之后便生出了某種關于對方身份的明悟來。
“你就是我。”顧棲說。
“你就是我。”陌生而又危險的來客說。
是的,他們已經明晰了對方的身份——那是另外一個世界里面的自己。
顧棲的目光落在他漆黑的指甲與慘白無血色的面容上,在后者絲毫不加掩飾的、那些從衣領和袖口當中爬出來的漆黑鬼紋上停留了很久。
對方注意到了這被特意關注的地方。
于是他自己也低頭,看了看那些黑色的鬼紋,隨后露出一個不帶任何溫度的笑:“好看嗎?”
他問,聲音里面像是帶著某種黏稠翻涌的惡意:“這個世界的我自己看起來,雖然已經站在了那一條線上,但是似乎還并沒有邁過去?”
另一個顧棲這樣說著,目光從宴潮生身上一掃而過,隨后露出一個了然的笑意:“不,看起來并不是沒有邁過去……而是有人代替你填補上了那個缺漏,給了你又一次的選擇機會。”
他評價:“真是幸運。”
幸運?
顧棲的表情在一瞬間變的險惡了起來。
失去宴樂對于顧棲來說,怎么可能稱得上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死亡固然沉重可怖,但是很多時候,這個世界上有遠比死亡還要來的更加無法忍受的事情。更何況對于被留下的那個人來說,這一份在焦灼和每日的自我壓迫的苦痛當中度過的“生”,說不定比一了百了的死亡還要來的更為痛苦和煎熬。
而要以“宴樂”作為代價去交換的東西,在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那不是可以被輕描淡寫的放在天秤的一邊,去作為評估和交易的砝碼的事情。
戰斗爆發的是如此的突然和猝不及防,仿佛只是一個錯眼,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便已經在這里展開。空中飛躍的子彈一枚壓一枚,連成了細密的線,而攜帶著幽藍色鬼火的冥蝶則以看似輕飄飄的力道在空中翩然起舞,卻也同樣構成了足夠封鎖的網,讓那些攻擊被盡數攔下。
這些交鋒只發生在一瞬間,看似場面宏大,但是對于雙方來說居然連熱身都算不上,而不過是一次小小的試探。一個人在戰斗的時候很難再繼續掩飾自己的真實又或者是維持偽裝,再加上最了解自己的人必然是自己,以至于兩個顧棲都在這個過程當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你墮鬼了。”顧棲的目光冰冷,“沒有守住那條線?”
他嗤笑了一聲,對于另外的自己極盡嘲諷,是毫不保留、全力傾瀉的惡意:“真沒用啊。”
只是這樣的言語上的攻擊對于平行世界的顧棲來說顯然并不構成任何的影響,就跟耳邊的一陣風,吹了就過去了,簡直和不存在一樣。
“我并不認為這是什么值得羞恥的事情。”對方笑了起來,不加掩飾的、龐大可怕的陰氣從他的身體里面散發了出來,他站在那里,就像是這天地間的陰氣之眼。
有漆黑的、宛若薄紗一樣的鱗翼在他的身后展開來,是如同蝴蝶一樣輕盈美麗的翅膀,其上生著一顆又一顆的猩紅的眼,此刻全部都睜著,朝著顧棲投下了打量的目光。
“我是顧棲,鬼之主,沉淵之門,在我的世界當中是天災的鑰匙,亦是最可怕的黑暗與怪談。”
鬼主的目光在顧棲身上掃過,又落在了宴潮生身上片刻。隨后,他絲毫不留情的大笑起來:“這里應該是平行世界吧?那我可不得不說,你們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他評價:“兩個殘廢湊一起,難得。”
這話并算不得錯。
因為如今從他的身上所釋放出來的力量,毫無疑問是與宴潮生同源——換句話來說,那是屬于“鬼王”的力量。
可是這力量比起同為鬼王的宴潮生來說還要更為強盛一些……又或者說,正是因為有了他的出現,所以才能夠感知到,宴潮生這個鬼王的存在是“不完整的”。往日里沒有對比無從察覺,現在放在了一起,便像是完整品和瑕疵品放在了一起那樣,瞬間就顯露出來了根本無法忽視的突兀感與瑕疵來。
宴潮生:“……”
真是一個令人傷心的發現。
“真奇怪,那不是他應該擁有的力量,那本應該是你的力量。”鬼主看著顧棲和宴潮生,像是在看什么罕有的稀奇,“你……把自己的力量分出去了?所以才會造成自己連靈魂本源都缺失了的情況。”
“如果沒有來自你分出去的靈魂本源,他在死亡的那一刻便會徹底的從這個世界上面消散,哪里還有之后同萬鬼之淵連通、汲取了其中的力量成長為鬼王的機會。”
鬼主的表情看起來非常的奇異,是那種面對問題想要吐槽,但因為發現槽點太多,以至于一時半會兒不知道從何吐槽起的復雜情緒:“另一個世界的我自己,居然這么……”
他暫時沒有找出一個合適的形容詞來表述,但是“圣母”、“傻子”之類的詞語在他的舌尖上轉了好幾圈,足以見得對于這件事情,鬼主都抱有一種怎么樣的態度。
——沒見過這么蠢的,蠢到他都有點不想承認,平行世界的自己居然會是這樣的了。
宴潮生對于自己被評價為“殘廢”的事情接受良好,又或者說,眼下他更關注的是另外的事情。
“你把自己的靈魂本源分給了我?”他伸出手,掐住顧棲的手腕,不給對方任何從這個話題以及他面前避開的機會,而是一定要從顧棲口中就這件事情得到一個答案。
遺失的碎片在和本體不斷的融合,而他也在逐漸的向著“宴樂”靠攏。這并不是一個替代的過程,而只是在逐步的、一點一點的。重新拾起過去的自己。
畢竟無論是“宴樂”也好,還是“宴潮生”也好,其所代表的,從始至終都只是這一個人。
“嗯。”顧棲沒好氣的道,“分了就分了,我自己的靈魂,我想怎么做都可以。”
宴潮生:“唔……”
以前的顧棲面對宴樂的時候,可不是這樣帶著刺的態度,而是更順從和聽話一些。
宴潮生有些苦惱的想,孩子長大了,不聽話了。——當然,這樣鮮活的、會耍小脾氣的顧棲在他看來更加可愛了,只是在被毒舌騎臉的時候,宴潮生回想起來那個軟軟的、幾乎讓人覺得他會繞著腿“喵喵”奶聲奶氣的叫的少年顧棲,還是多少會心頭生出點惆悵來。
他們之間看似是有點激烈的爭吵,然而站在一旁的鬼主卻只覺得那像是打情罵俏。出于某種不為人知的心理,他并沒有出聲打斷,只是看了好半天,直到那兩個人已經停止了對話,一起朝著他看過來的時候,才挑高了眉。
“有事?”他問。
“你看夠了?”顧棲的語氣算不得好。
即便是平行世界的自己,他也并不想將自己和宴樂之間的相處分享給對方——那是他阿樂,是獨屬于他的寶藏。顧棲就像是一只貪婪的、盤踞在自己的珍寶上的巨龍,連一點點的從指縫里面漏出來的光都不想讓別人看見。
“再看一會兒也可以。”鬼主的笑著說,誰也看不出來他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畢竟我沒有想過,我居然也會有‘喜歡’這樣的情緒……有點稀奇。”
“哎。”鬼主非常自然的同顧棲問,“他叫什么名字?等我之后回去了我自己的世界里面找一找,說不定我也可以談個戀愛。”
既然都是一個人,就算是平行世界,組成“顧棲”這一存在的本質都是相同的。會被這個世界里的顧棲喜歡上的人,身上一定存在吸引他——他們的地方,鬼主覺得自己的推斷沒毛病,還能省去很多的功夫,簡直完美。
“宴樂,宴潮生,你找哪個都可以。”顧棲沒好氣的問,“你為什么會出現在我們的世界?要停留多久?”
能趕快滾嗎?——顧棲的眼睛里面清清楚楚的寫的,全都是這么幾個大字。
然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問題的答案的鬼主卻并不高興,甚至他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黑了下去,身周也有危險的氣息開始環繞彌漫,讓人幾乎是下意識的便繃緊了自己的弦。
“宴家。”鬼主重復了一遍這個姓氏,露出一個毫無溫度的冷笑來,“居然是宴家……這可真讓我驚訝。你居然會和宴家的人建立如此親密的關系。”
“你難道真的不知道,無論是百鬼天災的爆發,還是我們自幼時直至如今所遭遇的一切……全部都是,拜宴家所賜嗎?”
大抵是在鬼主這樣說的時候,顧棲的眼神當中所流露出來的某些情緒實在是太過于娛樂到了他,以至于在低頭笑了兩聲之后,看在這一份樂趣的份上,鬼主主動的泄露了一些情報給他們。
“我們是宴家精心培養的容器。”
“只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得到有史以來最強大的鬼王。”
第66章 “如你所見,我早就已經得到了屬于我的救贖。”
九龍抬棺-04“容器?”
這個詞語并不陌生。
以惡意澆灌,以怨憎培育,在某個生物尚且活著的時候,于其身上毫無保留的傾瀉惡念,最后便可以得到自罪的土地上生長出來的花朵。而這樣特殊的存在,再被用殘忍的手段殺死,其幾乎是有九成的幾率會化鬼,并且在化鬼之后擁有遠超一般陰鬼的強大力量。
盡管這是一門無可爭議的邪道,并且被人類政府與天師協會明令禁止;但是為了能夠得到更加強大的力量,還是有許多人無視了法律的規定以及道德的拷問,不惜鋌而走險,想要培育一個聽話的、能夠被自己完全掌控在手中的“鬼”來。
能成功者寥寥無幾,但從古至今,一直都有無數人前仆后繼的要參與到其中來。畢竟若是一朝事成,那便能夠千百倍的回收到足夠用“可怕”去形容的、驚人的巨額收益。
顧棲對于這件事情并不陌生,甚至就在不久前還親眼見到過——就是那個被宴潮生開在安全區的商業街上,高陽不過是去轉了一圈,結果就被女魃給打了標記準備美滋滋的收取心臟的那個密室逃脫里面。
顧棲的手指稍微的蜷縮了一下,但是比他更快對這件事情產生反應的卻是原本站在一旁,安靜的像是背景板一樣的宴潮生。誰也沒有想到他幾乎是在一瞬間的暴起,像是一陣旋風那樣的刮到了鬼主的面前,連聲招呼也不大,就要朝著對方發起攻擊。
鬼主抬起手,非常順暢的接下了來自顧棲的攻擊,看起來對此并非是毫無防備——又或者,其實當他說出那樣的話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自己會受到來自宴潮生的攻擊的準備。
誠如鬼主之前所說的那樣,無論是宴潮生還是顧棲,都是“殘缺”的,“不完整”的。顧棲是因為剝離分出了自己的一部分靈魂本源,因此不可避免的產生了磨損;而宴潮生則是因為,以原本最不適合的身份,登上了那個最不適合的位置,并且領了這個位置所代表的權位和力量。
就像是被生拉硬拽的卡到門框里面的門,雖然也可以勉強使用,甚至從外表看起來還頗為光鮮亮麗的模樣,但是究其本質來說,被硬塞進去的,肯定各方面體驗都不如原裝的舒適,還要忍耐痛苦的磨合期。
所以在真的交手之后,雖然難分上下,卻又能夠看出來,明顯是鬼主在這一場戰斗當中要顯得更為從容和游刃有余一些。
他甚至還有精力和心思來調拔離間……當然,那對于他來說,或許也不能夠叫做調拔離間,他不過是將自己知道的、看到的事情好心的分享給平行世界的自己,至少給對方他應有的知情權,而不是像個傻子似的閉目塞聽。
“那么急著阻止我說出來。”鬼主問,聲音聽起來充滿了戲謔與并不加掩飾的惡意,“是你在這當中,也扮演了什么角色嗎?”
宴潮生:……你可閉嘴吧。
他和顧棲之間原本就有一筆擱置了好幾年的、理不清的爛賬,現在正在試圖處理并且求原諒階段。結果鬼主這家伙不僅隔岸觀火,甚至是還躍躍欲試的打算再給澆點油。
無論現在靈魂碎片融合了多少,都不妨礙宴潮生意識到鬼主絕對是想要給他找麻煩的心。
而顧棲也想到了先前曾經見到過的,宴樂的靈魂碎片所構筑出來的那個宴家。
于是他沒有任何心理壓力的反水,幫著按住了宴潮生,然后朝著鬼主點了點頭:“你繼續說。”
宴潮生:“……七七。”
顧棲就應了一聲。
宴潮生就嘆了口氣:“你真的不用擔心我去……偏袒宴家。”
他說:“畢竟宴樂已經死了,不是嗎?”
人死如燈滅,無論從哪一種定義上來說,“宴樂”這個身份、這個存在都已經徹底死亡。而這也意味著他同宴家之間任何的牽連也好,緣絆也好,全部都在死亡的那一刻被斬斷,雙方之間只是陌生人,大可有恩報恩、有怨報怨。
可他不提便罷,提到這個,顧棲突然想起來一件讓他困擾了挺久的一件事情。
“為什么是宴潮生?”他問,“你在協會里面行走的時候,使用的身份是宴家宴潮生。”
“但是從來沒有任何宴家的天師站出來,對你的存在產生質疑。”
“這個假身份,你當初是怎么做的?”
“我……”宴潮生只是吐出一個字,便像是意識到了什么,面色逐漸變的凝重了起來,“你說的對,七七。”
“我想不起來與那相關的事情,就仿佛只是自然而然的……我被植入了【可以這樣做】的思維,然后我就那樣去做了,從沒有質疑過這當中的合理性。”
鬼主見根本打不起來,已經百無聊賴的站在一邊玩自己的手指。眼下聽到宴潮生的話的時候,扯了扯唇角,發出非常響亮的、完全不加以掩飾的嗤笑聲。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他說,“你生于宴家,長于宴家,身上早就已經被深深的打上了宴家的標記,即便是死亡也很難將這種標記從你的身上抹除。”
“既然是這樣的話,宴家的那個東西想要控制你,難道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顧棲幾乎是立刻想起來了自己在那些由宴潮生的靈魂碎片所構筑起來的幻境當中,見到的——那個被宴樂親口說“雖然披著宴家家主的皮囊,但誰知道內里究竟是什么東西”的——存在。
他朝著宴潮生看去,而宴潮生當然也知道顧棲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只是露出一個苦笑來。
“不要那樣看著我,七七。”他說,“我不記得。這一部分記憶在【我】的靈魂當中被藏匿在最深處,代表著危險、輕易不應該觸碰和暴露在外的隱秘。在完全的融合消化之前,即便是我也沒有辦法給出你一個答案來。”
鬼主便又笑了一聲。
“借口。”他這樣評價。
宴潮生:“……你好像一直在針對我啊。”
鬼主并不否認自己對宴潮生的排擠:“畢竟就算是再蠢,怎么說也是另外一個世界的我自己。”
他舔了舔自己的獠牙,露出來的一點舌尖是黑紫色的,只是這樣看著都能夠察覺到某種敏銳的傳遞來的不詳:“而且我不喜歡人類,更不喜歡宴家。看到他被你這樣輕易的就拐走,連靈魂的本源都毫不猶豫的分出相贈,會心頭火大,難道不是很容易被理解的一件事情?”
那一雙邊緣描了金的眼瞳盯著宴潮生,瞳孔深處隱隱有著十字星的圖案若隱若現。鬼主周身的那些陰氣逐漸沉寂了下來,不像是之前那樣無序的狂亂躁動,但是卻比之先前要來的更為危險和可怖了。
他想弄死宴潮生,把屬于顧棲的那一部分靈魂本源給挖出來塞回去的心是真情實意的。
他們之間的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僵持,片刻后,還是鬼主先笑了一聲,打破了這種沉寂。
“那么緊張做什么?”他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唇,漆黑的指甲與慘白的皮膚在一起,產生了過于強烈的對比,“我或許的確會忍不住對你動手……但是當然,那不會是現在。”
“你們這個世界里面的宴家應該還延續的好好的吧。”鬼主的身體因為無法抑制的興奮而顫抖了起來,“我真是沒有想到,在我毀了一次宴家之后,居然還能夠擁有第二次這樣的機會,這可真是……”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是他身邊那些躁動的陰氣已經昭示了,這一位鬼主如今的心情可絕對算不上平靜。
他深深的吸了幾口氣,調節著自己情緒,控制著至少能夠正常的同顧棲和宴潮生兩個人交流,并且對著他們發出了邀請:“我要去這個世界里面的宴家,你們要和我一起來嗎?”
雖然這一份邀請是對著顧棲和宴潮生兩個人的,但是從始至終,鬼主的目光都只鎖定在了顧棲的身上:“你真的不好奇、不想看看嗎?不好奇宴家究竟對我們做了什么,不想看看,如果沒有他們的強行插手,我們原本可以擁有什么樣的人生?”
他的話語里面充滿著濃濃的、蠱惑的味道。
而顧棲也的確有所意動,他發現自己很難堅定的說,他能夠拒絕掉這一份蠱惑。
鬼主見他如此的躊躇不前,索性又下了一劑猛藥:“看到我現在的模樣了嗎?”
他伸展開雙臂,身后那一對巨大而又華美的鱗翼也跟著一并舒展開來,在黑暗當中輕輕的波動著,其上那些漂亮的、幽藍色的閃粉美麗勝過這世間任何的藍寶石。
漆黑的鬼紋在他裸露在外的所有皮膚上面妖艷的生長著,一明一滅的起伏,像是擁有生命、在呼吸一樣。而腳下的萬鬼之淵亦有所覺,合著那些鬼紋明滅的頻率,給出了沉厚的回應。
他看起來是如此的鬼魅,以至于沒有那一刻讓顧棲如此深刻的認知到,另外一個世界當中的自己墮化為鬼,與沉淵相連,徹底的站在了與人類背道而馳的方向。那是顧棲每一個午夜被驚醒的時候的夢魘,是他一直都在避免的、無論如何也不愿意成為的模樣。
鬼主垂著眼眸看他,那目光似是悲憫,又像是夾雜著某種無可奈何的嘆息。
“你(我)本應當嘗遍世間諸苦,歷經諸世之惡,成為萬鬼之王。”
“這原本,才是你(我)既定的命運。”
顧棲的睫毛輕微的顫動了一下。
“不。”他說,“那不會是我的命運。”
他沒有側頭,但是眼角的余光卻能夠看到站在自己身邊的宴潮生。
于是他便因為這樣的事實而產生了無限的力量,像是有陽光照射進來,驅散了原本攏在他心頭的漫天陰翳。
“如你所見。”顧棲說。
“我早就已經得到了屬于我的救贖。”
第67章 “我帶你去見見,我的【父親】。”
九龍抬棺-05鬼主微微的偏了偏頭。
他先是有些疑惑和不解,隨后朝著宴潮生看了過去,微微挑眉。
這一次,宴潮生的存在才是真切的被他看在了眼中。
“你說他的存在……是你的救贖?”他重復了一遍這句話,面上難得的有了些情緒的外漏。……如果沒有看錯的話,那大概可以歸類為“嫌棄”。
他看著顧棲,像是在看自己家不能打不能罵,但是真的會讓人覺得頭疼和哀其無用的孩子,快要把“沒用”兩個字寫在眼睛里。
“你可真是……不見兔子就不撒鷹。”鬼主這樣評價,“既然這樣,那么就自己去宴家看看好了,看你這一份讓我發笑的信任會落得一個什么樣的結局。”
他雖然并沒有很同顧棲他們交流,但是言語行動間,對于宴家的不喜已經毫不遮掩的就放在了明面上。
顧棲接受了這樣的提議。
便是沒有鬼主這個突然出現的意外,以及對方提出來的這個要求,顧棲自己之后也是要往宴家去走一遭的——他始終對于宴樂被關在漆黑一片的水池當中、剖開胸膛露出心臟的事情耿耿于懷,更何況宴樂還曾經語焉不詳的同他講述過那在宴家縈繞不散多年的陰影。
“我真希望。”鬼主的笑容當中充滿了惡意,“當你在知曉了一切的真相之后……
“你也依舊,是這么想的。”
***
十鬼將對于顧棲一上位成為了王妃,就卷著他們的王要去人類的安全區這件事情頗有怨言——不,那已經不能夠說出怨言了,摩侯羅伽甚至已經是直接跳起來指著顧棲的鼻子,破口大罵他就知道顧棲這家伙不懷好意,今天就是拼了這一條性命也絕對要讓對方好看云云。
顧棲看他像是在看傻瓜。
梵天不得不用力按住這個傻子,免得顧棲今天就給他們上演一個什么叫做囂張的當場在鬼王宮里面把摩侯羅伽給打個魂飛魄散。
鬼主冷哼了一聲。
于是原本還能夠逼逼賴賴的十鬼將們只覺得有過于沉重的壓力突然降臨到了他們的身上。那是根本無法反抗的強大力量,讓他們只是在接觸到的一瞬間就已經跪了下去,用最溫馴順服的姿態跪拜。
可是比起這種力量所帶來的壓迫感,更加讓十鬼將們驚訝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情——他們面對著這樣的力量與壓迫,卻竟然恍惚覺得自己在面對著的是沉淵。
是那孕育了他們,作為一切天災和陰鬼的起源地的萬鬼之淵。
然后他們就看到了站在顧棲的身邊,之前根本沒有半點存在感的鬼主,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草草草!
顧棲這種煞星怎么還會有第二個的!還讓不讓鬼活了!
“好放肆。”鬼主的尾音微微上揚,帶了幾分不知道是真情還是假意的贊嘆,“我的世界里面,可沒有誰敢這樣對我……一個個的比鵪鶉都乖。”
“畢竟。”他的唇角噙著一抹極為奇異的笑,“我可是個有口皆碑的暴君。”
宴潮生看了他一眼。
有口皆碑這個成語……是這樣用的?
但他還是選擇揮了揮袖子,將自己并不怎么聰明的愚鈍下屬們解救出來,同他們道:“我近些日子會離開鬼域。”
摩侯羅伽當場暴起:“王!是不是顧棲又說了什么蒙騙您!您信我一句,這家伙絕非善類,不懷好意、包藏禍心!請您萬萬要堤防啊!”
梵天頂著滿腦門的青筋,將摩侯羅伽拽了回來鎮壓。
你可閉嘴吧,不然他怕摩侯羅伽見不到鬼王宮明天的月亮。
宴潮生非常自然的、放心的同十鬼將道:“我離開之后,鬼域內一應大小事情都由他來決斷。”
此行只有宴潮生和顧棲前往宴家,因為鬼主看起來對此興趣缺缺,本人描述是已經打過一次的怪懶的再打第二次,而且也不怎么想看見宴家家主那一張令人作嘔的臉。
更何況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從他們的世界離開,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里面,把有限的時間浪費在宴家身上,他覺得是自己虧了。
誰知道宴潮生還能來這么一出。
原本站在一旁的鬼主聞言,登時哼了一聲:“憑什么?”
宴潮生的語氣真誠又無辜:“鬼王選妃一事剛剛結束,所有人的目光依舊集中在鬼域。你就是七七,留在這里,樹個靶子給他們看,才不會打草驚蛇。”
顧棲聽完了全部,微妙的偏離了視線。
好像不是他的錯覺。
宴潮生比起宴樂來……感覺內里的餡兒全部都是黑的。
可是再一回想他在靈魂碎片當中的遭遇,顧棲居然又有點不敢斷定,究竟是死后化鬼的影響導致宴潮生像是在墨里面淌了一遭,還是宴樂原本就這么黑。
鬼主發出了響亮的嗤笑:“你就不怕等你回來后,發現這鬼域已經成為了我的東西?”
宴潮生看起來對此倒并不在意:“那也可以。”
鬼主看了他一會兒,確定了他對這件事情是真的不在意,難免心情惡劣了起來:“嘖。”
每次看著宴潮生,他都會氣不打一處來。
誰讓另一個世界的自己表現的那么像是被豬給拱了的水靈靈的小白菜。
就很難繃。
***
宴家的族地自然是在人類的安全區。
不過,說是“安全區”,實際上又與尋常安全區稍稍有所不同。因為宴家畢竟是流傳千年的天師世家,族內又世世代代子嗣繁茂,主家和旁支加起來規模更是不小,便索性并未定居于安全區內,而是自己單在安全區與鬼域之間的共存區當中,開了一片地出來,做舉族居住之用。
即便是在安全區外的陰氣濃度逐年上漲、已經并不適合四級以下的天師涉足的如今,宴家自己立起來的結界也一直都在穩固安定的運轉著,頗有點占山為王的意思。
“真是聰明的做法。”站在宴家安全區的結界外面,宴潮生這樣評價,“這世界上的任何事情,只要發生過便會留下痕跡,只要交流過便會出現破綻。所以不若搶先一步,將所有的可能全部都控制在自己的范圍之內,沒有任何外漏的可能,自然也就談不上暴露。”
“來,七七。”他朝著顧棲伸出手,“抓著我,我帶你進去。”
顧棲于是沒有多少猶豫的握住了宴潮生的手,即便發現后者隨后開始做一些小動作,比如面不改色目不斜視的張開五指來,插入他的指縫當中,隨后緩緩相扣,也半個字都沒有說,像是一種無言的縱容和默許。
宴潮生沒有低頭,但是唇角卻勾出了深深的笑意。
他雖然久不回宴家族地,但是結界依舊沒有任何遲滯的接受了他的進入,過程流暢沒有絲毫的凝澀。而顧棲因為同他手牽著手的緣故,再加上宴潮生用了一點小小的“手段”,因此被結界默認為了一體,跟著他從容的穿行了進去,甚至是連一聲警報聲都沒有驚起。
宴家的族地同顧棲在幻境世界當中見到的并沒有什么兩樣,仍舊是過于古式的建筑,低矮的平樓,有來往的宴家族人穿行,顧棲粗略的看過去,竟然全部都是天師。
“你們宴家……”顧棲掃了一圈后問他,“難道人人都有成為天師的資質嗎?”
這并非是小事。
百鬼天災爆發至今,已經有足足六年。作為能夠直接同陰鬼戰斗、并且祛除陰氣的天師,毫無疑問是最重要的戰略資源,擁有著絕對的“第一位”的存在意義。
在這樣的大背景環境下,自然是……如同普查人口那樣的全面普查一個人是否擁有成為天師的資格,雖然并不會強制一個人去城給天師,但是那足夠豐厚的報酬已經是最無聲的激勵,能夠引得超過80%的人愿意前去。
而就是在這樣的大基數下,所能夠得到的、擁有天師資質的人數,依舊不是什么讓人樂觀的數量。
由此都能夠看出,“成為天師”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都是怎樣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你要是這樣說的話……”宴潮生瞇著眼睛稍微的回憶了一下,“似乎的確如此。”
至少在他的印象里面,從小到大見到的所有宴家人,強弱姑且不論,但全部都是天師。宴潮生自幼在這樣的環境當中長大,早已將此視為尋常,如今被顧棲這么一問,也隱約察覺到其中的不對來。
“以往從來都沒有人意識到這一點。”顧棲皺了皺眉,卻在稍作思考后恍然,“也是,宴家似乎每一輩都只會讓不超過兩手之數的族內弟子入世,你們對于外界來說是完全封閉且陌生的。”
而這是宴家的古訓,時至今日,已經不再可考究竟是從何時有了這樣的規矩,并且一直都有被好好的遵守,保留到如今。
“宴家的水比我想的更深。”宴潮生眸光暗沉。
他以往身在宴家,便似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一般,很多事情都燈下黑,并辨不分明什么;但如今以徹底割裂的“宴潮生”的身份——以非人、而是鬼的身份去看,方才驚覺往日看到的宴家不過是海面上露出的冰山一角,實際上從來都沒有看懂過這個誕生和養育了自己的家族。
這一切發生的太過于巧合和順理成章,以至于宴潮生都要忍不住開始懷疑,這些是否都是在很久很久之前便已經被布置下來的暗手,以十年、百年……乃至于是更為長久的時間單位作為更迭,按照幕后者的挑選和喜好,方才有了如今的模樣。
畢竟宴潮生可還沒有忘記,在宴家還有著那不知內里是什么東西的……取代了他的父親,作為宴家家主的存在。
他甚至在想,又是否宴家的每一位家主,從來都是一人?
宴潮生淺淺的吸了一口氣,垂下眼眸。
他會得到一個答案。
“七七。”他說,“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顧棲朝著他看過去,只在對方面上看到了過于溫和的笑。
“去見見我的……【父親】。”
*
作者有話要說:會有的,鬼王線IF的77會有的,這個本來就是大綱里安排了的番外~
第68章 “我可真是……太驚喜了。”
九龍抬棺-06說來奇怪,顧棲是沒有見過宴家家主的——無論是百鬼天災開始之前,還是百鬼天災在開啟之后。
前者尚在情理之中,畢竟那時候的顧棲只是無名小卒,甚至還背著不怎么好聽的名聲;可是后者就難免有些讓人覺得意外,因為他已經成長為了無論是哪一方、無論是什么樣的存在都不能夠對他的存在等閑視之的勃然大物。
而百鬼天災席卷全世界,任何一方都不可能獨善其身。即便是千年都避世不出的宴家也不得不在祖訓上有所改動,除了依舊不與族外之人聚居,倒也是積極的融入了天災后的世界秩序當中,并貢獻上了自己家族的力量。
按理來說,顧棲便已經有很多同宴家家主相見的機會——可是事實卻并非如此。他居然一次也沒有碰到過對方,包括在宴樂的葬禮上,作為父親的宴家家主也沒有出席。
顧棲以往并沒有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因為他的確不是什么會對無關之人投以過多的關注的類型,只是眼下再想起來,總覺得這事情當中哪哪兒都透露出不容忽視的違和感。
他隱約有一個猜測。
這宴家家主……該不是在躲著他走吧。
為什么?他們之間有什么不能見面的理由嗎?
還是活,只要他們一碰面,就會發生某些對方無法接受的事情?
顧棲思來想去,但怎么也不覺得自己擁有那樣大的能耐,可以在一個照面就辨識出披著人皮,堂而皇之的在人類的世界當中混了成百上千年的怪物。
除非……他們之間有什么與眾不同的、超脫于所有人之外的特殊的牽系。特殊到只需要一個照面,就足夠顧棲發現對方小心隱藏的秘密。
鬼主的話幾乎是恰到好處的被他從記憶當中翻找了出來。
【你難道真的不知道,我們如今所遭遇的一切,全部都是拜宴家所賜嗎?】
非常莫名的,他的心臟極為劇烈的跳動了一下。
像是發現了什么不得了的、原本一直都被掩藏在角落當中不應該見光的隱秘。
宴潮生對宴家極熟,帶著顧棲輕巧的在那些看上去全部都一樣的建筑當中從容的穿行,看起來沒有一點點被迷惑找不到方向的模樣,甚至能夠如同開了天眼一般繞開所有可能遇到的宴家的族人,輕飄飄的同他們擦肩而過,像是一抹煙塵或者羽毛。
以至于他們分明已經進入了宴家的族地許久,顧棲這么一個大活人的闖入居然都沒有被任何人所發覺。
在最后從某一棟房子后面繞出來的時候,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是一整片的空地,以及一座與這里所有建筑都有所不同的祠堂。
顧棲認了出來:“這里是宴家的祖祠?”
他在宴樂的靈魂碎片當中見過,二十歲的宴樂在祠堂前加冠,由全族的人見證。
“嗯。”宴潮生應,“我不知道他現在在哪里,但是我知道應該怎么樣讓他主動避開所有人來見我們。”
他帶著顧棲進入了宴家的祖祠,數排的擺成了類似寶塔一樣的形狀,最下面一層則是點燃的、像是永遠都不會熄滅的紅燭,燭光輕微的搖晃著。
宴潮生走過去,伸手到貢桌下面。從顧棲的角度只能看見他的手指似乎動作了一下什么,然后從地板下面傳來了某種沉悶的隆隆聲,像是什么過于沉重的東西在被挪動。
等到一切的聲響都重新安靜下去之后,他們面前的地板悄無聲息的出現了一個黑色的通道,隱約能夠看見其后那幽深的、通往某處的階梯。
顧棲在一瞬間產生了某種明悟:“這里是不是……”
你以前被關著的地方?
就像是他在幻境的世界里面見到的那樣。
“你知道?……哦,對,你接觸過我的一部分靈魂碎片,如果某一塊碎片上面攜帶了相關的記憶,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宴潮生嘆了口氣,聲音聽上去有些惆悵,“哎呀,這可太不妙了。”
“因為不管是哪一個我,都不想要讓你知道那種狼狽而又丑陋的模樣。”
“我一直都有很努力的在掩飾了。”
宴潮生知道真實的自己是什么樣的。
沒有光風霽月,也從來都不是溫潤如玉。偏執、傲慢、殘忍、冷漠,遠非顧棲認知當中從月亮上走下來的謫仙人。
可是他的七七需要的是光,而不是濃厚沉重的黑暗。
所以……宴樂將自己活成了光的模樣。
就算只是欺騙的假面,只要能夠永遠戴好,便是將其當做是真實又有何不可?
這階梯實際上并沒有太長,他們說話間已經來到了盡頭,上面的光線已經沒有辦法照到這里了。顧棲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照亮了眼前的一片黑暗。
很難想象,在宴家祖祠的下方,會有這樣一片寬廣的空間,甚至還有一個不小的水池。有許多東西非常雜亂的堆在這里,顧棲粗粗看了一圈,像是各種各樣的……陰鬼的肢體。
而另外一邊則既然相反,甚至可以說是過于井然有序了,像是一個規整的實驗室,一整面墻都是密密麻麻排列的培養槽,從地面一直疊到最頂層的紙質的資料。
顧棲上一次在幻境世界當中,看到的只是很小的一片,再加上那次全是漆黑根本沒有半分的光,因此自然并不如這次這樣可以清楚的看到全貌。
眼下他將這一片空間的全景盡收眼底,初時還不覺得,但不知為何,卻是越看越熟悉。
他的耳邊開始出現“咕嚕嚕”的、從液體的最深處冒出來的氣泡聲,眼前也像是蒙上了一層曝光過渡的濾鏡。
【真是特殊的體質,沒想到會在這個時代遇到。】
【可惜了,若是能夠再早一些……哪怕只是早百年……】
【也罷,這樣可遇不可求的“容器”,本就不應該對其出現的時間和地點有所挑剔,能夠遇到已經是如同奇跡一般的事情了。】
【那么,試一試好了。】
【我也很好奇……最后會培養出來一個什么東西。】
“七七?”
有誰在喊他。
那些縈繞在耳邊的幻聽消失了,眼前看到的一切也恢復了正常的色調。顧棲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看到身邊的宴潮生正朝著他投來關注的目光:“你還好嗎?”
“沒事。”顧棲搖了搖頭。
他以前……難道來過這里么?
可是顧棲翻遍自己的記憶,也沒有找到任何的關聯,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不過是他的臆想。
他于是暫時先將這件事情拋去腦后,轉而去問宴潮生:“我們不是來見宴家家主的嗎?你怎么帶我來這里?”
宴潮生一邊漫不經心的應著他的話,一邊視線在周圍搜尋著什么:“嗯,因為這里是他最重視的地方,而且他也不會帶其他人來。”
“所以,只要在這里弄出點動靜,他就會避開所有人,自己獨自過來。”
而至于要怎么樣破壞才能最讓對方肉疼,并且立刻趕過來,宴潮生表示他對此擁有著充足的經驗。
所有的培養槽都全部被打破,里面熒藍色的液體都流了出來,融入到了漆黑的水池里。幽藍色的火焰一下一下的跳動著,將所有的紙稿與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實驗用肢體”全部吞噬,冒出了黑色的滾滾濃煙。
鬼的冥火燃燒時并不消耗氧氣,倒是避免了顧棲被憋死在地下的可能。他們一同注視著那燃燒的火焰,不一會兒便聽見了從通道口傳來的急匆匆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越來越近,而當對方走下最后一級臺階、徹底的踏入了地下的空間的時候,從他的腳下亮起來了早已布下的法陣,隨后是在空中自己點燃的符箓。靈力和陰氣在同一瞬間爆發,針鋒相對的互相沖撞,是另外的戰場,甚至是連帶著地面都震動了起來。
站在法陣中央、暫時被束縛了行動的男人抬起眼來,眼睛里面倒映出來了顧棲和宴潮生的身影。
他分明該是處于劣勢的,但是面上卻絲毫不見慌亂,甚至看著兩人的目光當中還帶著縱容,像是長輩在看自己家調皮搗蛋的孩子。
“如果只是想見我,不需要用這樣的方式。”他笑了一聲,金絲眼鏡上有光一閃而過,看起來簡直就像是漫畫里面的反派,“我會很樂意去找你們的……我親愛的孩子。”
宴潮生也笑,只是那笑容里面并沒有多少的溫度:“是嗎,那倒是我的方式魯莽了。”
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將那些話在齒間反復的研磨,目光一直落在宴家家主的身上,其中滿是化不去的濃郁恨意,像是恨不得就這樣一口一口的撕咬下對方的血肉:“在見到我,您是否會感到驚喜呢?”
“父親。”
宴家家主撫掌:“沒有父親不想見到自己的孩子,不過現在,我們的主角卻并非是你。”
他這樣說著,朝著顧棲的方向望了過去,鏡片后的雙眼當中,是某種讓人在一瞬間覺得心驚肉跳了起來的危險的光。
“我最完美的作品。”他說,“見到你成長到如今的模樣,我可真是……”
“——太驚喜了。”
第69章 “去殺了他,吃了他的本源,然后迎接屬于你的時代!”
九龍抬棺-07顧棲幾乎是下意識的朝著宴家家主看了過去。
他們的目光在空中交集,于是顧棲得以第一次在現實當紅見到這一位宴家的家主。大抵是因為雙方之間擁有的那世界上最為親密的血緣關系,僅以相貌來說的話,他看上去同宴潮生有七分的相似,而剩下的三分不同除了因為年齡而帶來的差異之外,更多的則是氣質上的差別。
這位宴家家主一眼看過去,即便是再溫和的笑,也總會讓人覺得他像是在算計著什么。鏡片后面隱藏的那一雙眼睛像是鋒銳的手術刀,能夠將外殼一層一層的扒開,然后一直看到最內里的、心底的諸多想法。
然而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當和宴家家主的眼睛對上的那一刻,顧棲覺得自己的腦子像是被人用沉重的鐵錘照著狠狠的敲了一下,一時之間居然生出了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來。
然后他聽見了來自對方的命令,讓他過去。
顧棲原本應該對此嗤之以鼻,按照他以往的脾氣說不定還會反著賞一發槍子兒回去;可是顧棲卻發現,那來自于宴家家主的話語和命令就像是纏繞在他的四肢上的絲線,而他則像是被絲線操縱了行動的傀儡,身體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只能任由那些絲線操縱了他所有的行動。
這樣的模式同時勾起了顧棲和宴潮生的一些關于過往的記憶。
“那個時候……”顧棲睚眥欲裂,“三年前操縱我的人,是你?!”
宴家家主撫掌而笑:“自然是我。”
“原本三年前,我就應該將你【回收】,只是有家里不懂事的孩子橫插一腳,才讓這個過程被無限的拖后。”宴家家主的笑容當中帶了些惋惜的意味,“不過沒有關系,多出了三年的沉淀,也并非是一件壞事……”
顧棲根本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行動,他的靈魂被囚困在這一具軀殼里面,像是被關在瓷偶當中的幽靈,只能夠眼睜睜的看著外界發生的任何一切,而無法對其產生任何的干涉。
顧棲于是恍然記了起來,當年他踏入了水面下的通道、進入了裂縫之后,看到的便是眼前的男人,朝著他露出來了滿含著惡意的笑容。
一切的掙扎與攻擊都被證明是徒勞無功的,那就像是水滴回歸了大海,他們擁有著如出一轍的本源,顧棲無論如何也無法對宴家家主造成傷害。
但是同樣的約束顯然并不在宴家家主的身上也成立,對方抬起手來,朝著他的方向遙遙一指,顧棲便發現自己體內的陰氣開始不受控制的沸騰起來,像是滾滾的冒著泡的開水,而任憑他如何努力的想要去壓制也無濟于事。
身上的鬼紋因為陰氣的大量調用而在體表浮現,像是密密麻麻的將他捆綁束縛起來的繩索。顧棲看到宴家家主走到自己的面前,將手放在他的頭上,揉了揉。
“乖孩子。”對方說。
然后他便徹底的淪為了宴家家主手中的人偶,看著自己的身體放開所有的限制,吸納陰氣,朝著“鬼”的方向無限的逼近和墮化,最后成為了被對方握在手心的、最具有殺傷力的兵器,并且同自己的摯愛——刀劍相向。
眼下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像是當年的復刻,被控制的自己,心懷叵測的敵人。這些要素加在一起,顧棲的心頭頓時被如同潮水一般涌上來的絕望所淹沒。
然后——有一只手從旁地里伸了出來,一把抓住了顧棲的手腕。這只手掐的很死,力道之大甚至是在顧棲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圈紅色的痕跡,卻也同樣有效的阻止了顧棲繼續朝著宴家家主的方向前進的步伐。
他被人很緊很緊的抱在了懷里,對方用手臂禁錮了他的行動。隨后顧棲聽見宴潮生的聲音在他的頭頂響起,看似平靜溫和,實則其下隱藏著駭浪驚濤。
“真遺憾。”宴潮生說,“這是我的七七,才不是你的東西。”
宴家家主像是這才終于將宴潮生的存在看到了眼睛里,面上的笑容也有所收斂。他望著宴潮生的目光沉寂,半晌才輕微的“嘖”了一聲,像是看到了比之蒼蠅和蛆蟲還要來的更加不討喜的事物。
“我倒是忘了,還有你在這里。”他的聲音放的很輕,其中帶著某種難言的詭譎,像是盤踞在黑暗當中的毒蛇正在“嘶”聲的吐著信子,盤算著某些危險又可怕的、無比陰毒的事情。
但是宴潮生卻并沒有任何的想要同他搭話敘舊的意思,懷里抱著的人還在竭力掙扎,閉著眼睛想也該知道,這必然是宴家家主做的手腳。
還想要像是三年前那樣,操縱著七七讓他們兩個人刀劍相向,而他坐收漁翁之利嗎?
宴潮生的面上露出一個冰冷到滲人的笑。
那不得不說,宴家家主的這夢也未免做的太好——而他也自然不可能真的讓對方如愿。
畢竟今時不同于往日,宴家家主的存在并非再囿于暗處不為人所知,可以從容布局;而他們也不是過去一無所知的、面對突如其來的算計只能夠匆匆應對的自己。
在宴潮生的身邊開始浮現出一張張的鬼面,皆為虛幻的陰氣所匯聚而成的倒影,卻并非是完全無法同現實接軌,而是能夠切實的產生影響;恍惚間有陰風颯颯,萬千厲鬼的嚎叫聲在這一片密閉的空間當中響起。
從青年的胛骨處,有一對流光溢彩的鱗翼舒展,而鱗翼上生著的那些猩紅色的眼珠一顆一顆的睜開,朝著宴家家主望去,從其中投射出來了可怕的能量光束的攻擊。地面一時間都因為這發生在地底深處的戰斗而搖顫,隆隆的巨響透過巖層傳出去了很遠很遠。
宴潮生看著宴家家主,聲線詭譎:“或許你的確在很早之前開始,就在七七的身上動了什么手腳,并且那些布置直到今天也依舊能夠因為你的一念之間而去控制七七的行動。”
“但那沒有關系。”
“畢竟,只要將你殺死在這里的話,這樣的小伎倆所能夠帶來的影響,也就全部都被掐滅在最初了吧。”
宴家家主似是有些驚訝的挑了挑眉:“你想要殺我。”
他大笑起來:“這可真是……”
顯然,對于宴潮生說的話,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他不認為對方擁有這樣的能力。
宴潮生自然能看出這種輕視和不屑,不過這對于宴潮生來說卻是極好的。——這怎么也比對方小心戒備他要更容易成功,不是嗎?
“那我可真希望……”宴潮生的舌尖頂了頂自己的上顎,“你之后也依舊能夠……是這么想的。”
此后發生的一切已經很難用語言去準確的描述形容,甚至已經到了用第三方的視角已經根本沒有辦法分辨出在這里究竟都發生了什么的程度。只能夠隱隱聽見耳邊呼嘯的風聲,陰氣與靈力各自引發的攻擊在空中飛快的接觸、炸開、隨后雙雙的歸于湮滅,散亂的融入到了周圍的空氣當中。
土層終于不堪重負,發出了刺耳的、搖搖欲墜的聲響,不斷的有大大小小的土塊“簌簌”的掉落了下來,像是下一秒就會塌陷。
終于——在某一個時刻,當宴潮生和宴家家主的攻擊又一次的撞擊在一起的時候,這一處地下的暗室終于是不堪重負,徹底的坍塌了下去。
那絕不只是一處的小小的異常,而是牽連甚廣的、幾乎囊括了整個宴家族地的崩塌。若是有誰能夠從空中朝著下方俯瞰而去的話,那么就會發現,在原本應該是宴家族地的地方整個的都陷了下去,像是一個貪婪的黑色巨口,也像是開在地面上的長長的罅隙。
甚至,如果注意到了這一點的那個人見識可以再廣博一些的話,那么他就可以發現,這一條罅隙看上去,居然隱隱痛鬼域當中那一道引發來的天災、導致了世界如今的局面的萬鬼之淵有幾分相像之處,仿佛是沉淵的縮小版。
宴家家主終于沒有辦法再維持事不關己的平靜了。
他從土坑下跳了出來,避免了自己被活埋的命運,而另一邊,宴潮生也抱著顧棲穩穩的落在了地面上。
宴家家主深深的看了他們一眼,冷笑起來:“好,很好。”
他說的慢條斯理,但是鏡片后的雙眼當中卻是怒火滔天,大概是少有的破防。他沉下臉去,再開口的時候聲音當中染上了靈力,與其將那描述成“說話”,不如說是一種特殊的、通過聲音展開的術式與命令。
“夠了,0422號,無畏的掙扎到此為止!”
宴潮生心頭一跳,忙低頭去看顧棲。懷中的青年停止了所有掙扎的動作,但是身上的鬼紋卻愈發的繁密和艷麗。陰氣在以他為中心涌了過來,宴家家主想要做什么已經顯而易見——他要引顧棲墮鬼。
三年前在羅城原本是最好的時機,以整個羅城的死亡與怨憎灌溉,宴家家主自認原本可以得到最好的惡之花。然而偏偏又宴樂橫插一腳,打亂了宴家家主所有的計劃,于是他不得不暫時蟄伏起來,甚至要避免同顧棲有可能的相見。
——因為記憶的屏蔽只能做到最表層的糊弄,一旦0422號見到他,就會立刻回想起來自己曾經作為實驗體的全部。而那個時候,宴家家主要么操縱他,要么放任,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選項。
在下一個讓顧棲墮化為鬼王的機會來臨之前,宴家家主不會輕易浪費這樣寶貴的素體。
今天發生的事情委實太過于突然,甚至沒有給他任何的準備時間;好在這里是宴家的族地,是他經營了數千年的大本營,雖然同萬鬼之淵相比定然是要次了一等,但倒也足夠滿足需求。
于是他決定抓住這一次機會……最主要是,當宴潮生出現,宴家家主就已經隱約覺得事情開始逐漸脫離自己的掌控,而他并不愿意這樣的情況繼續發展下去。
所以他又發布了命令。
“0422號。”他說,“殺了宴潮生,吃了他的本源,繼承到他所有的能力,然后——”有堪稱“狂熱”的光點燃了宴家家主的眼瞳。或許是因為這一次,距離成功和他最終的夙愿實在是太近太近,以至于他已經不能很好的維持面上溫和的表象,臉上的五官都在扭曲,是狀似瘋癲的模樣。
“——然后,成為這個世界上面最恐怖的陰影,讓所有存在都為了你而驚懼顫抖的眾鬼之王,迎接那個屬于你的時代!”
第70章 “——這既是,你誕生于此世的全部意義了。”
九龍抬棺-08宴潮生察覺到他懷里面的人原本才稍微安靜下去的動作又重新開始變的劇烈了起來,然后對方從他的懷中抬起頭,望著他的面上是近乎冷肅的毫無表情,可是宴潮生卻又分明看到了對方眼底那并沒有怎么打算隱藏的笑意。
……笑意?
這笑意轉瞬即逝,快的像是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樣,但是宴潮生確認那不該是自己的錯覺。而下一秒,他們身邊的陰氣濃度開始急劇的上漲,甚至已經到了足夠用肉眼去觀察的地步——那逐漸暗下來的天色,以及周圍凝滯到近乎要液化的壓迫窒息感便是最好的證明。
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原本裝滿了陰氣的氣球被突然戳破,于是里面原本所收納囊括的全部陰氣都泄露了出來一樣。
配合上顧棲一口咬在了宴潮生的脖頸上,并朝著他垂下了絲毫沒有溫度的目光來看,這真的很像是顧棲按照宴家家主命令的那樣,在宴潮生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攻擊了他,并且正在吸食他作為鬼王與萬鬼之淵所相連的那一部分本源。
仿佛是為了印證這樣的猜想,在顧棲裸露于外的皮膚上,那些漆黑的鬼紋大片大片的蔓延,形成了過于瑰麗的圖案,也像是顧棲穿了一身鏤空的黑色紗網外衣。他的眼底有一圈薄薄的金色逐漸浮現,身周陰氣的濃度更是在節節攀升。
宴潮生覺得自己頸側一疼,是顧棲咬在上面的牙不滿的又用了些力。
于是他幾乎是在一瞬間福靈心至、恍然大悟。
宴潮生的臉色在一瞬間就蒼白了下來,看上去像是不堪重負,已經虛弱到了極點。而顧棲則后退了一步,唇上還染了星星點點的血跡,將他的唇渲染成了一種過于艷麗的紅色,在蒼白膚色的對比下,顯得愈發驚心動魄起來。
他看也不看在自己面前倒下的宴潮生,仿佛那與路邊的一塊石頭、一株野草沒有什么區別,而反過身朝著宴家家主的方向走去。
宴潮生仰躺在地面上。他并沒有傷到不能動的地步,但是眼下看著卻頹唐到了極點,抬起一只手臂來遮住了自己的臉,仿佛不想要面上的表情被任何人窺見。
“七七……”從那邊傳來了極為低沉的呼喚聲。
然而顧棲看起來卻根本不為所動,甚至連腳下的步伐都沒有片刻的停滯。
他很快便來到了宴家家主的面前,抬起了無光的眼。那些黑暗濃郁到陰氣以他為中心匯聚,最后在青年的背后一點一點的凝實,是染著幽藍色光澤的巨大鱗翼,邊緣一字排開了猩紅的眼瞳。
而此刻,這些眼睛全部都望向了宴家家主,青年一言不發,像是一具等待著命令的傀儡。
宴家家主面上的表情克制,但是唇角揚起的弧度卻根本沒有辦法掩飾。這是他最完美的作品,是在此世輾轉上千年之后終于鑄造得到的最滿意的容器。
他幾乎看見自己千年的夙愿將要就此達成,于是,即便是這個一直以來都盤踞在宴家的、猶如一張密不透風的網一樣牢牢的籠罩在宴家上空的陰影、不知名的怪物,也難得的泄露出來了一些內心最真實的情緒。
這并不奇怪,想來換做其他任何一個人,在如此長久的努力之后,終于看到了成功的曙光的時候,都多多少說會有所失態——在這一方面,宴家家主已經表現的足夠好了。
宴潮生的聲音從另一邊遠遠的傳來,帶了根本沒有辦法抹去的頹唐:“你……究竟是誰?”
在這成功的最后臨門一腳——不,應該說在這已然成功的時刻,饒是以宴家家主的心性,也終于是生出了點想要傾吐的欲望來。畢竟這樣的宏圖和偉業,他已經獨自籌備了太久,的確是迫不及待的需要向全世界宣告。
那么現在,也不妨稍微的、小小的,給宴潮生泄露一些。
更重要的是,畢竟宴潮生這不肖的后代委實給他的計劃造成了太多的阻礙,不僅一度讓宴家家主報以了極大期望的顧棲險些無法順利的墮化成為鬼王,更是讓他在宴家這一輩悉心挑選和培養的容器直接報廢,宴家家主可實實在在的給宴潮生記了不止一筆的賬。
而他要泄漏的那些內容……宴家家主也篤定,一定能夠給宴潮生造成不小的、精神上的打擊。
這正是他所想要看到的。
于是宴家家主向著遠處頹唐的躺倒在地面上、被顧棲剝奪了身為鬼王的本源,大概要不了多久就會消散的宴潮生投去的目光當中便也飽含了得意與惡念,開口同他道:“這樣說來,我也的確一直沒有告知你我的名字,實屬不當。”
他說:“我是宴殊同,你應當知道我。”
顧棲站在他的身側,掩在衣袖下的手指輕微的抽動了一下。
他曾經聽宴樂說過這個名字。那是一千五百年前宴家的第一任家主,宴家自他而始,方才有了其后十五個世代的傳承,直至今日,已經成為了天師當中最為龐大和古老的家族。
但是那應該只是歷史的幻影,卻是不知為何,如今居然活生生的立在了他們的面前,甚至成為了一切幕后的操手。
“人類的一生太短暫了。”宴家家主說,“我在幼年的時候得聞天聽,明晰了成為天師的方法與道路。但是那尚且不夠,當死亡將要來臨的時候,我發現自己還有太多太多沒有弄明白的東西,我不甘于就這樣踏入墳墓當中。”
“所以,我最后有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我和它做下了約定,得到了更多的知識。這些知識有如諾亞方舟,帶著我乘著時間的長河,從一個世代奔赴另一個世代,直至如今——”他說,“我終于得到了最好的容器,足夠我建立那一條夢寐以求的通道。”
這話語當中的意思已經毫不遮掩,很顯然,那一條通道指的就是顧棲。
顧棲于是想起來了那些在看到宴家家主的第一眼就被喚醒的、五歲之前的記憶。
——他原本不該成為如今的模樣。
生之伴以星隕,血可召養魂靈,誕于陰年陰月陰日的大兇之時,若死亡則必定化為厲鬼,但若是有得到好好的教養,卻也未嘗不能夠成為一名強大的天師。
但是當這個孩子以這樣的體質再次出現在世人面前的時候已經有五歲,一切都被定性不可逆轉。他的身體里面充斥的并非是生機,而是濃郁的陰氣,與其說是人類,反倒是更像披著人的皮囊在世間走動的鬼怪。
于是便得出了結論,這個孩子應該被長久的監控起來,他不能死,但是人們卻也畏懼著他的“活”。也有不少天師嘆息,如果能夠再早一些、在顧棲體內的陰氣尚且沒有發展到這般的規模的時候,就以外力去干預,他說不定也可以像是尋常的普通人一樣活著。
這五年的經歷與記憶模糊不全,這都被歸結于年幼的緣故。可顧棲如今卻記起,事情的真相是他在那五年當中都并非作為一個獨立的“人”,而是作為實驗體0422號,在宴殊同的秘密基地當中,和其他許許多多同樣稚齡的孩子一起接受來自于宴殊同的“培育”和“養成”。
0422號成為了最后唯一活下來的那一個,在五歲的時候徹底固定了自身存在的“基礎”,得以進入下一個實驗階段。
“你要好好成長。”在封存這一段記憶,將名為“顧棲”的孩子放回屬于人類的世界的時候,宴殊同將手放在他的頭頂,露出的笑容似是溫和,聲音里面甚至帶著期許和祝福。
“你會被厭棄,會被憎惡,所有人都不會歡迎你,并用最大的惡意來對待你的存在。”
“然后……”
“你會嘗遍世間諸苦,歷經諸世之惡,在怨憎與惡意當中被澆灌,接著死亡,與萬鬼之淵聯通,成為萬鬼之王。”
“到了那個時候,就為我打開通道吧。”
“——這既是,你誕生于此世的全部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