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跳樓
波蘭圖大酒店。
去尋巴頓副將的同伴空手而回, 守在門口的士兵見狀神色難看,小聲地扯過同伴耳語:“巴頓副將怎么說?上將他會來嗎?”
同伴苦著臉搖頭:“不知道, 巴頓副將只是說上將日理萬機,忙的很。”
士兵急了:“你沒強調這次事情的嚴重性嗎?”
同伴趕緊搖頭否認:“當然說了,我說我們是被逼的沒法子了,實在不行副將來一趟也好啊,副將只是罵了一句后就掛斷電話了。”
士兵著急:“掛了電話,你就不會再多打幾個嗎?”
同伴委屈:“我一直再打, 可是巴頓副將一個沒接。”
士兵:“……”
看著暫且安靜下來的房間,士兵咬了咬牙掏出自己的光腦,拉著同伴走到一側:“你把電話給我。”
同伴點頭掏出光腦點開通訊錄,士兵按下號碼撥了過去,幾秒鐘的響鈴后通話接通, 他心里咯噔一聲將準備好的腹稿說出:“巴頓副將, 上將來了嗎, 真的要出大事了!謝桑閣下他……”
不知那邊說了什么, 士兵的臉色突然變得無比僵硬,一側的同伴見狀努了努嘴, 滿眼焦急無聲詢問說什么了。
士兵顧不上回答同伴的話,言語間越發恭敬,他簡明扼要地將謝桑的情況做了個簡要的匯報后, 說了好幾個保證完成任務諸如之類的話后如臨大敵地掛斷了電話。
“怎么樣了?”
掛斷電話的士兵仿佛深吸一口氣,他將光腦收回口袋:“法蘭克上將讓我們一定要守好謝桑閣下, 他二十分鐘內到。”
“太好了!”
然而變故總是來的猝不及防, 往往就發生在一瞬間, 正在士兵們感慨終于能逃離苦海時,緊閉的房門忽然拉開, 他們冷不丁一驚,扭頭,就見一身陰郁的謝桑奪門而出。
“謝桑閣下!”
“攔住他!”
士兵握著正在撥號的光腦快步沖上前去,迎著謝桑陰鷙的目光,他語速極快:“謝桑閣下,我們已經成功聯系到法蘭克上將,請閣下再稍等片刻。”
被攔住了去路的謝桑漆黑的眼珠落在士兵舉著的光腦上,停住了腳步,士兵和同伴心底松了口氣,慶幸再一次穩住了謝桑,他們緩緩靠近,然而下一刻,安靜站著的謝桑突然朝士兵的方向猛地一沖,士兵下意識進入防御模式。
然而朝他沖來的謝桑卻在關鍵時刻轉向了他身側的同伴,士兵瞳孔緊縮。
假動作!
“我的槍!”
一陣迅風從身側刮過,同伴驚慌的聲音響起,士兵扭頭看去,他身后是被奪了配槍的同伴和舉槍的謝桑。
士兵再一次舉起了沒有一發子彈的配槍,給一側驚慌的同伴使了個臉色,他們心知肚明自己的配槍里頭沒有子彈,手握槍|支的謝桑對他們而言也并不算什么威脅。士兵看著正小心繞向謝桑背后的同伴,口中煞有介事的喊道:“謝桑閣下,請您放下槍。”
然而下一刻——
就在他們面前,謝桑調轉槍口堵上了自己的胸膛,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連開三槍。
“砰砰砰——”
一瞬間,走廊中的空氣被抽干了。
“謝桑閣下!”
士兵大吼一聲,饒是知道槍里根本沒子彈,他們也被謝桑的舉動嚇得幾乎肝膽欲裂。
纖長的睫毛在他臉上灑落一片陰影,遮住了謝桑眼底的濃郁,在他身后一面明亮如同光鏡的窗戶映出天光,半人高的窗戶留著兩指粗的縫隙通風,一股細小微弱的氣流打著彎吹動了他的碎發。
士兵看著站在不遠處的青年,小心地舉著手靠近:“謝桑閣下,請您冷靜一下,我們已經成功聯系上法蘭克上將了,請您——”
仿佛是為了印證士兵話語的可信度,話音未落,他身后的同伴高高舉起光腦,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幾乎喜極而泣:“通了通了!電話通了!”
士兵緊繃的神經微松,他聽到同伴正在求助,他深吸一口氣露出一個安撫般的笑臉,他再度抬腳朝謝桑邁出一步:“謝桑閣下,您也聽見了,電話已經接通了,您不是想見法蘭克上將嗎,您過來親自接電話確認好嗎?”
士兵一步步靠近的誘哄中,站在原地的謝桑忽然朝后退了一步:“不重要了。”
他的聲音太輕,饒是耳目靈敏的士兵沒聽清:“您說什么?”
這一次謝桑沒有回答,頎長的身影在燈光下拉出一道扭曲的陰影,在士兵們高聲大喊中他徑直奔向身后的玻璃窗。
二十樓高穿堂風冷冽而狂亂,謝桑單手撐在窗沿之上,雙腳離地,半個身子已然探出了窗,衣裳飛舞,大作的狂風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他沒有絲毫猶豫,一躍而下。
“別跳啊!!”
“謝桑閣下!!!”
飛撲到窗戶口的士兵眼睜睜看著謝桑的衣角從自己眼前劃走,他們目眥欲裂,幾乎崩潰地嘶吼著,慌亂間摔落在地上的光腦屏幕閃了閃,亮起的屏幕顯示著正在通話中。
*****
波蘭圖大酒店大門口,法蘭克一行終于趕到,觀光電梯的數值緩慢下降,法蘭克見狀直接該走樓梯,當他們經過一樓大堂時,巴頓的光腦再一次發出嗡鳴,他趕緊接通點開了外放,正要說話,就聽見里頭嘈雜的聲響,和士兵柔聲勸說謝桑的話語。
“謝桑閣下請您冷靜——”
“謝桑閣下,您也聽見了,電話已經接通了,您不是想見法蘭克上將嗎,您過來親自接電話確認好嗎?”
聞言,法蘭克的腳步猛地一頓,直覺的敏銳告訴他這非常不對勁,追在他身后的巴頓一時不查差點沒剎住撞到他身上,巴頓面帶疑惑:“上將,您怎么……”
仿佛是為了證明法蘭克的直覺,巴頓口中“停下了”這三個字還沒說完,正在外放的光腦忽然發生一聲尖銳的電流聲,下一刻兩聲驚駭的叫喊從里頭傳出。
“別跳!!”
“謝桑閣下!!”
時間仿佛在一瞬間被放慢了速度,巴頓看見法蘭克臉上出現了一種絕不可能出現的神情,一股勁風從身側刮過,下一秒他身前的長官已然出現在五十米開外。巴頓意識到出了大事,他趕緊追著法蘭克出去。
幾乎是立刻,酒店前臺的電話零瘋狂作響,帶來極其不詳的預示,工作人員接到電話嚇得當即大叫安保。
一抹黑影自高空墜下,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冷風如同刀割一般撕扯著皮肉,失重感如同密度極大的液體將謝桑徹底裹挾。
謝桑咬緊牙關,雙眼緊閉。
他不是想死,他只是不能這樣活。
他不該在這里,他要回去,無論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宛如鷹隼般強大的翅翼卷起一股強烈的氣流,揚起一陣沙土后扶搖而上,凌厲的翅翼急速上升,逆風而行,將快速下墜的身影擁進了懷中。
“砰——”
肉和骨的撞擊帶來一陣鈍痛,緊閉雙眼的謝桑猛地睜開了眼睛,入眼就是法蘭克熟悉的臉龐,他一口白牙幾乎咬碎,手腳并用地掙扎起來,指甲在法蘭克扣在他腰間的手臂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抓痕,他簡直陷入了癲狂:“為什么,為什么又是你,放開我!!”
扣在謝桑腰上的大手宛如鋼鐵,無論謝桑如何捶打都不曾移動半分。法蘭克看著謝桑,他那雙湛藍的眼眸帶著憂傷和后怕,身后的翅翼扇動片刻后他帶著謝桑緩緩下落。
“法蘭克!”
“法蘭克!!!”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因為劇烈的情緒顯得陰鷙又恐怖,被緊扣在法蘭克懷中不得動彈的謝桑死死瞪著面前的雌蟲,他的低吼中的恨意濃郁的幾乎凝成實質。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每一次你都要出現!你|他|媽的知道你在干什么嗎?!你為什么要攔我啊,為什么?!”
“你憑什么管我,你憑什么要來插手我的事?我他媽的要你救我了嗎?!一次又一次,為什么每一次你|他|媽的都要出現在我的面前?!”
法蘭克下落的動作頓時一僵,像是被一股極其強大的無形力量狠狠一擊,他望著謝桑的湛藍眼眸浮現了難以言說的傷痛,他嘴唇翕動像是想要說什么,然而下一刻被他鎖在懷中的謝桑伸長了脖子一口咬住了他的脖頸。
他咬的很用力,沒有絲毫留情,一下就見了血,像是要生生咬下一塊肉來。涌出的鮮血混著唾液順著他的下巴流下,法蘭克皺著眉頭卻沒有任何阻止的動作,他穩穩地落在了地上,強大凌厲的翅翼下意識想要裹住了懷中的謝桑,遮擋住四處窺探的目光,那是一個無意識的保護姿態。
脖頸上撕扯的齒牙逐漸失了力道,懷中的雄蟲聲嘶力竭,恍然間法蘭克感到有幾滴灼熱的液體落到了他的后頸之上,他怔然垂眸。
謝桑唇齒間一片粘膩的猩紅,他看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用刀子剜你的肉:“你|他|媽的想出現就出現,想消失就消失,我他媽的和你不一樣,不一樣你懂不懂!我不玩了,我他媽的不玩了,我玩不起了!你懂不懂,你別攔我,我要回去,我得回去,我要殺了他們,你|他|媽的放開我啊!讓我回去,讓我回去啊!!”
喊到最后,謝桑的聲音全啞了,熱淚從眼眶中滾滾落下。三日未盡米粒,全靠胸腔中的一口氣撐著,又經歷了高空墜落,他早已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此刻雙腿和煮熟了的面條沒什么區別,若是此刻法蘭克松開手,他怕是瞬間就跟被抽了骨頭一般軟倒在地。
法蘭克任憑謝桑在他身上抓出道道抓痕,可身體上的痛楚比起心靈上的劇痛顯然微不足道,看著雙眼通紅滿臉淚痕的謝桑,他再也無法忍受,用力地將失控的青年摟入懷中后極其鄭重的搖了搖頭:“我不放。”
他不能放。
因為心跳劇烈震動的胸膛緊緊相貼,炙熱的溫度透過衣裳幾乎燙化了謝桑冰冷的皮膚,謝桑就像是瘋狂掙扎的病人迎來了一針鎮定劑,身體下意識地平靜下來,可靈魂卻在痛苦地煎熬。
他恨法蘭克,但他更恨自己的軟弱。
每一次,他千辛萬苦鼓起的勇氣在法蘭克面前都會潰不成軍。
他的下巴磕在法蘭克的鎖骨上宛如一把鈍刀,生疼生疼,他臉上露出一個似哭非哭的神情,漆黑的眼底一地破碎的悲哀。
怨恨,不甘,痛苦。
最后全部化為了一句。
“法蘭克,我真的他媽的恨死你了!”
第092章 你口中讓我滾
懷中緊繃的幾乎要斷裂的身軀忽然一軟, 法蘭克倏忽一驚,垂眸就見謝桑已然頭顱一歪昏死過去, 蒼白的臉龐血痕斑駁。
法蘭克瞳孔緊縮,心下仿佛瞬間空了一角,伸手去探謝桑的鼻息。
指尖的呼吸聊勝于無,法蘭克閉了閉眼,將震顫的心神強行穩下。
還好,只是昏過去了。
這一場變故著實嚇得蟲肝膽俱碎, 在場的蟲仍舊陷在謝桑跳樓的驚恐中,率先回過神來的巴頓猛地沖到法蘭克身邊:“上將,您、您和謝桑閣下都沒事吧?!”
“……”
一片死寂。
順著法蘭克的視線,巴頓注意到了謝桑血肉模糊的手,明明謝桑剛剛一直捶打推拒法蘭克, 可這只手不知何是抓上了法蘭克的衣襟, 甚至在昏迷時仍舊緊抓不放。
就像是害怕上將拋下他一樣。
巴頓心中莫名冒出這個想法, 但是很快就被他拋在腦后, 就憑著剛剛謝桑對法蘭克喊著的那些話,他簡直是瘋了才會這么想。
“上將……”
法蘭克將謝桑護得太緊, 巴頓看不到謝桑的臉,不知道對方已經昏迷,但他能看見法蘭克脖子上正在流著血的傷口。那牙印極深, 皮肉都掉了一塊,足以見得謝桑下口時有多么心狠。
巴頓害怕謝桑這個不定時炸彈忽然再給法蘭克一口, 想要勸法蘭克放下謝桑, 將他交由自己看護。沒想到腳下剛邁出一步, 法蘭克的眼神就刀了過來,瞬間將巴頓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口中。
“立刻叫醫生過來。”
法蘭克抱著謝桑穿過鬧哄哄的蟲群, 經歷了跳樓風波的波蘭圖酒店決計是不能住了,只有把謝桑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親自看著才能安心。
巴頓掏出光腦撥打醫生的電話,鬧哄哄的蟲群如同蒼蠅叫一樣惱人,從二十樓趕下姍姍來遲的士兵看見站在蟲群中正在通話的巴頓眼含熱淚直接跪地請罪。巴頓剛剛給醫生打完電話叫他趕去法蘭克的住處,轉頭就看見跪在自己眼前請罪的屬下,四周還是捂著嘴巴低呼暗叫的看客,他簡直是一個頭兩個大,當即一蟲賞一巴掌:“都給老子爬起來,別他丫的在這里丟蟲現眼,滾去東郊大帳,老子現在沒時間摜你們!”
巴頓丟下這句話朝著圍觀的看客大手一揮,吼了幾聲:“都看什么看,閑的沒事干?他丫的都不干活的啊?!”
烏泱泱的蟲群被這一吼立刻各鳥獸散,巴頓猛拍額頭一下趕緊往先前法蘭克離開的地方追去,然而他走了沒幾步,忽然被一把未出鞘的長劍擋住了去路,他看著劍鞘上騎士團獨有的徽紋,心里冷不丁一驚,像是有所預感一般他的目光朝騎士身后看去。
不遠處的透明玻璃窗內,亞瑟正坐在沙發上朝巴頓微微一笑,他宛如友人打招呼一般揮了揮手,印著燙金暗紋的衣擺輕輕晃動。
巴頓聽到沉默寡言的騎士低沉的聲音:“陛下有話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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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蘭克的住宅,三樓客房。
醫生將染了血的紗布放到一側的托盤上,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對著床邊站立的法蘭克低聲道:“上將,這位閣下的傷口已經全部處理好了,近期切勿碰水,以免傷口發炎。”
說著,醫生停頓了一下,他的視線落在法蘭克脖頸上的血牙印上,猶豫片刻開了口:“上將,雖然軍雌的治愈能力很強,但是您脖子上的傷處理會好的更快,您要不還是治療一下吧。”
法蘭克搖頭低聲到了一句不用,至始至終他的視線都沒有離開床上昏迷的謝桑,眉心無意識蹙著:“他為什么會昏迷?”
聞言醫生臉上的神情有些奇怪,但他還是如實相告:“上將,閣下昏迷約莫是因為進食不規律,導致血糖降低,后又受驚,導致血壓上升,供血不足才會突然陷入昏迷,并無大礙。”
法蘭克:“該如何治療?”
聞言醫生欲言又止地看著法蘭克,猶豫片刻后開口道:“只需要規律飲食,一日三餐都吃飽就可以了。”
“……”
法蘭克的目光倏忽射向醫生,看清醫生臉上的神情時他終于確認自己理解沒有出現問題,醫生的意思就是謝桑是被餓昏了。
想到一路上懷中輕飄飄的重量,宛如抱著一副骨頭架子,法蘭克忽地閉上眼,他在床沿邊坐下,目光一寸寸劃過謝桑的眉眼宛如無聲描摹,眼神中的痛惜難以遮掩。
醫生見狀知情識趣地默默告退。
房間的門輕輕合攏,室內陷入一片寂靜。
露在被子外的手臂裹著一層紗布,從大臂到小臂重新戴上了夾板,紅腫破皮的指骨被涂了藥,被瓷片割傷的手掌也被清理干凈纏上了紗布,即使是在昏睡中,謝桑的眉頭依舊難以舒展,像是浸不透的墨。
不過三天就把自己弄成了這副模樣。胳膊上的老傷花了三個月好不容易快要好了,一夕之間功虧一簣,腳扭了,臉傷了,渾身上下竟然沒有一處好的地方。
法蘭克偏過頭咬緊了牙。
他就不該聽謝桑的話不去看他,不應該因為謝桑叫他滾他就真的離開,他應該守在謝桑的身邊,他應該圓滑一點默默守著,謝桑覺得他礙眼,他不讓他看見不就好了?為什么偏偏就真的不去看他了?
心中明明掛懷擔憂,可是卻咬緊了牙逼自己不去看他。發燒也好,顧慮謝桑的斥責也好,說到底他就是因為自尊受辱,因為害怕。
此刻房間四下再無其他蟲,當渾身是傷的謝桑躺在床上陷入昏迷,法蘭克終于不再放任自己躲避不愿接受的事實。
他明明知道謝桑氣極了什么言語不忌,那些話多半也是沒過腦子的話。就算是那些話是真心的,他被罵難道不是活該?
謝桑說的那句話有錯?
除了這春|藥不是他下的以外其他每一句話都是事實。
他喜歡謝桑,這是不爭的事實。
他忍不住對謝桑好,忍不住靠近他。當謝桑誤喝下了春|藥的茶水,當他聽見巴頓要為謝桑找漂亮雌蟲的時候他慌了,他在想如果一定得要有雌蟲解毒,為什么這個雌蟲不能是他?
他難道沒有趁人之危,抱有私心嗎?
被罵惡心他慌了,被罵下|賤他怕了,聽到謝桑叫他滾說不想看見他,他落荒而逃,掩耳盜鈴般地覺得只要自己回避這件事就能當做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謝桑罵他的話有哪一句過了?
是他脆弱,搖搖欲墜的自尊心在雄蟲一聲又一聲的斥責中碎了個徹底,看見喜愛的雄蟲眼底清晰的厭惡,他再難忍受,生平頭一次逃跑了。
這三天,他每天晚上夢中都是雄蟲滿臉厭惡讓他滾的模樣,那一眼幾乎刻在了他的腦海里讓他根本忘不了。
他掩耳盜鈴一般以為自己躲著事情就會解決,不負責任地縮進了軍營之中,借著繁忙的事務掩蓋內心的脆弱和恐慌,不管不顧地將一切拋擲腦后。
可是——!
法蘭克皺緊了眉頭,緊握的拳頭發出骨頭擠壓的聲響,倒映著謝桑臉龐的眼底全然是自責和后怕。
他明明知道謝桑有自毀傾向,為什么偏偏這一次就疏忽大意了?
若是他沒有及時趕到,要是他沒有接到那通電話,要是巴頓沒來找他,要是路上他耽擱了時間……哪怕一分一毫的差錯,他不敢想象現在是如何一種情狀。
法蘭克咬緊了牙,胸膛無聲地劇烈起伏,劇烈的情緒在他心中交織,他大力按壓跳動的心臟,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巴,他的呼吸聲陡然粗重。
許久,法蘭克死死按壓著心臟的手卸下所有的力道,他輕輕地朝昏睡的謝桑伸出了手,隔著虛空他的手指緩緩描摹著謝桑的眉眼,像是想將那抹化不開的濃墨拭去。
湛藍色的眼底印著謝桑的倒影,清晰澄澈宛如藍寶石一般的眼眸久久凝視。
像是指尖不經意的輕顫,法蘭克懸在虛空中許久的手指終于落下,像是一片雪花,又像是一縷細小的風,控制不住、卻又極其克制地拂過了謝桑皺起的眉心。
極輕、極淡,又柔地化開了墨。
“就算你恨我,我也不會放手了。”
低低的言語像是一聲嘆息,乍一聽仿佛沒什么情緒起伏,卻藏著千百般難以言說的情愫。
法蘭克垂眸,他的視線落在胸前斑駁的血手印上,他摩挲著自己的衣襟,五指逐漸收緊,宛如回握著謝桑的手:“你說讓我放開你,可是你的手卻伸向了我……”
明明口中大叫的滾開,
可你望我著我的眼神分明是在對我求救。
那些咒罵和捶打背后,是一個靈魂痛苦無聲的掙扎,他在說——
救救我——
求你,救救我。
法蘭克看著床上昏迷的謝桑,宛如藍寶石的眼眸閃著堅毅的光,隔著厚厚的紗布,他的手掌輕柔地包裹住了謝桑的手,將口中未盡的話語緩緩吐出:“你讓我怎么能放開你?”
他舍不得,也做不到。
他不會放手,這一次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手了。
第093章 初見
發現謝桑的自毀傾向并不是一件難事。謝桑很痛苦, 法蘭克第一次見到他時就發現了。
當他把他從雪堆中挖出來,那張蒼白面容上的痛苦宛如無形的利劍直擊他的靈魂, 讓他不由駐足。
他一直不明白為什么一只雄蟲會露出那樣痛苦的表情,明明他和亞瑟差不多大。
他不明白,為什么謝桑會用一次比一次慘烈的方法折磨自己,但他此刻無比清楚地意識到,這如影隨形的痛苦從未離開,一如初見。
*****
寒冬將至的時候, 歐亞聯邦帝國收到了盟國瑞納金帝國的一封緊急求助信。
早在半年前就陸陸續續有數位瑞納金帝國的雄蟲閣下在返航途中遇襲,瑞納金帝國上上下下都非常關注,軍部一直追查然而都是無功而返。本以為事情已無轉機,沒想到兩天前瑞納金帝國的軍部收到了一份殘缺的求救短信,他們按圖索驥在亞歐帝國和瑞納金帝國的交界處發現了墜毀的飛行器殘骸, 同時發現了叛軍和星盜的足跡, 當晚一封密信就傳到了歐亞帝國最高執行官法蘭克上將的手中, 信上明確表明期望兩國聯手一同完成此項救援活動。
“上將, 叛軍首領已然伏誅,剩下殘兵敗將僅剩數十蟲, 他們往東北方向逃竄,已然是不成氣候了。”
巴頓踩在松軟的雪地朝不遠處站立的身影走去,呼出的熱氣在空氣中形成一抹霧氣, 他站定朝著面前一身戎裝的雌蟲行了個軍禮:“一共營救七名被困雄蟲,其中四名輕傷, 兩名昏迷, 還有一名雖然清醒但是受到明顯驚嚇。”
法蘭克看著光腦上瑞納金帝國發來的失蹤雄蟲的圖片, 成功營救的雄蟲都被標上了記號,救援名單上仍舊有許多名字下方尚未打勾。這批被他們成功營救的雄蟲大多是近三個月失蹤的雄蟲, 而先前失蹤的那批怕是兇多吉少。
法蘭克收回目光,他湛藍的眼眸沉靜宛如無風的海面:“所有地方都搜過了?”
巴頓點頭:“里里外外都搜過了,叛軍把雄蟲都藏到了后方,他們怕是做夢都沒想到我們會偷襲包抄,所以這些雄蟲全部都堆在一處,我們過去的時候,那些雄蟲全部都縮在一起,見到雌蟲就大喊大叫,我們問不出什么話來,只能先把他們帶回來了。”
像是想到了剛剛雞飛狗跳的場景,巴頓皺了皺臉,沒想到扯到了臉上的傷口疼的倒抽了一口冷氣。
法蘭克的視線落在巴頓的臉上,在他的左臉上有一道鮮紅的抓痕,血珠尚未干涸。
“受傷了?”
巴頓聞言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左臉,他不禁露出一個苦笑:“上將,這群雄蟲可比叛軍難搞多了,這活可真他丫的難干,滿屋子亂跑又抓又叫的,屬下沒法子自作主張讓軍醫給他們扎了兩針送到治療部才安靜點。”
兩國交界的地方海拔頗高,比起繁華的帝都這里環境堪稱惡劣,如今寒冬將至,驟降的氣溫即使是軍雌也有些吃不消,巴頓跺了跺腳凍得有些僵硬的腳,搓了搓凍紅了的手,開口道:“上將,此地環境實在惡劣,如今這些雄蟲也已經救出來了,也算能和瑞納金帝國交差了,要不咱們就撤了吧?”
巴頓的想法很簡單,此次的救援活動他們并非主力軍,瑞納金帝國的雄蟲的飛行器在邊界墜毀,講句難聽的,這次的救援活動和亞歐聯邦沒多大關系,這忙可幫可不幫。此次參與救援活動,完全是他們上將心好,同時也顧及著盟國之間的友誼才友情贊助。
他們已經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待了快三星期了,他們準備的物資消耗殆盡,再待下去怕是士兵都要吃不飽飯了,而且此次救援活動,他們也有不少兄弟受傷,國內的救治環境必然比這地方好得多。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了,紛紛揚揚宛如鵝毛一般的雪花轉眼之間就在地面上積蓄,將不久前的血腥和臟污快速掩蓋。
法蘭克沒有說話,他舉目遠眺將一地狼藉盡收眼底。
這么大的雪,這么低的氣溫,雄蟲在這里怕是連一夜都活不過去。要是他們撤軍離開,等待雄蟲的只有死亡的命運。
片刻間,法蘭克心下已然有了論斷,他的視線一一掃過名單上尚未被打勾的雄蟲照片后收起了光腦:“你們先上星艦,我再去巡視一圈。”
聞言,巴頓當下就明白了法蘭克打算親自前去確認一邊,這話絕非在巴頓的意料之外,跟在法蘭克身邊十多年,巴頓從未見過有哪個蟲比他們上將更認真負責、更心善心慈,他有些無奈地:“上將,我們檢查過了,里里外外都檢查了兩遍,保證沒有把任何一個活物落下!”
法蘭克腳步未停,他已然邁入漫天的飄雪中。
他身后,巴頓嘆了口氣幾大步追上法蘭克:“上將,您等等我!”
法蘭克是在雪堆中挖出謝桑的,他半身已經被白雪覆蓋,鮮血淋漓的手彎折在身側,眼角眉梢覆著一層不算薄的白雪,雙頰因為失血過多而慘白,幾乎讓人產生一種比雪還白的錯覺。
萬幸他一身黑色的皮衣,在這漫天白雪之中顯得格外扎眼突兀,在空中巡視的法蘭克一眼就發現了他,他身后的翅翼一震,宛如鷹隼一般破開凌冽的風雪俯沖而下。
周身的雪花凌亂飛舞,法蘭克俯身半跪,透過冰冷的寒雪他觸碰到了謝桑的肌膚,對方身上的溫度冷得可怕,他眉心當下一皺。
趕在法蘭克身后落地的巴頓看見自家長官從雪地里頭挖出一個雄蟲,眼睛瞪得銅鈴大小,他不敢相信地環視四周,不遠處就是他們發現叛軍囚禁雄蟲的小屋,當時巴頓帶著一批軍雌將這里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全都搜查了兩遍,就是害怕落下了某個不明情況、躲在角落里的雄蟲。
被打臉的巴頓幾乎要對天發誓了:“上將,我們剛剛把這里幾乎翻了個底朝天,確保沒有任何一個活物后才離開了,我保證半小時前這里絕對沒有這只雄蟲!”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法蘭克口中說到,他視線快速掃過謝桑的身體,立即發現對方的情況不容樂觀。雄蟲的傷勢很重,多處骨折暫且不說,他的身體迅速失溫,若是不立刻處理怕是會有生命危險。法蘭克當機立斷抱起謝桑,一側的巴頓見狀立刻上前一步,伸出雙手:“上將,把他交給我吧,您手臂的傷還沒好全。”
法蘭克搖了搖頭說了一聲“我沒事”,旋即視線落在懷中冰冷的謝桑身上,眉頭微皺:“他傷得太重,隨意移動會二次傷害,我抱著就好,巴頓,你留下來再查看一番還有沒有被遺漏的雄蟲。”
聞言巴頓收回手,朝著法蘭克行了個軍禮:“屬下領命!”
腳下的雪地沒過腳腕,踩在地上嘎吱作響,細碎的雪花落在纖長的睫毛上化成了水,法蘭克看了眼懷中被凍得唇畔青紫的謝桑,心中一肅,他收緊雙臂將擋住飄向謝桑身上的雪花,身后的翅翼猛地一抖,積蓄力量的骨骼嘎吱一響,仿佛下一刻就要一飛沖天。
然而——
法蘭克垂眸,他湛藍色的眼眸映出一只沾滿了血污被凍得青紫的手,深陷昏迷的雄蟲感到溫暖下意識地朝法蘭克的懷抱中靠近,落在他眉眼上的白雪此刻化成了水,順著眉梢滑落在他微微凹陷的眼窩處,仿佛成了淚。
他蜷縮著身體,像是一個受了傷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朝著自己的母親露出了傷口,他眉間緊緊蹙起,藏著深切的不安和委屈,翕張的唇顫顫吐出了一聲痛苦到了極致的呢喃。
“媽……”
蓄在眼中的雪水倏忽掉落。
法蘭克眼底的微光凝滯,他控制不住地皺緊了眉頭。雖然并不明白謝桑口中這聲“媽”是什么意思,但是這并不妨礙他聽懂這聲呢喃中的悲傷。
悲傷至極的語調,那一聲之中藏著無數難以言明的復雜情感。懷中的雄蟲的臉緊緊貼上了他的胸膛,法蘭克的背脊一僵,緊抓他胸前衣襟的手因為用力傷口崩裂溢出了血,血珠將他潔白的領口染得一片斑駁。
懷中的雄蟲看著和亞瑟一般年歲,這個年紀的雄蟲正應該是無憂無慮的年紀。
想到一手養大的親弟弟,法蘭克的眉頭皺地越發得緊,說不出是否是因為心中身為兄長的責任感和作祟,他看著那張即使是在昏迷中仍舊極度痛苦的臉龐,覆在謝桑背脊上的手掌拍了拍,很輕很輕。
一聲低低的啜泣,回應法蘭克的是逐漸浸透他胸膛衣襟的滾燙。
滑落臉頰的雪水是冰涼的,而滾燙的則是淚。法蘭克安撫謝桑背脊的手微微一頓,片刻后他聽到了一聲極其酸澀、帶著哭腔的呢喃。
“媽……,我好想你。”
巴頓發現自家長官身后的翅翼一頓忽然停在原地,他面露疑惑以為是法蘭克懷中的雄蟲出了什么事情,他趕緊快步跑去,才剛剛邁出幾步,一股氣流將四周的雪花掀起直朝他面門而來,迷花了他的眼睛。巴頓揮了揮手,瞇著眼睛極目遠眺,視線追尋的身影迅速化為了天邊的一個黑點。
……
“疼疼疼!你|他|媽的到底會不會治療啊?這么用力你是想要把我的手廢了嗎?!”
“我的腳,我的腳是不是要斷了?醫生醫生呢?”
“我的手,我的手好疼啊!我要醫生,醫生都死光了嗎?!”
一聲比一聲響的哀嚎和咒罵,隨軍的軍醫簡直是一個頭兩個大,他臭著一張臉對耳邊雄蟲的叫囂充耳不聞,繼續完成手下的工作。打戰總是少不了傷亡,他身邊躺著數十名血肉模糊的傷員,都是前線上受傷救下來的軍雌。
七名被救下來的雄蟲中這些叫的最兇的受傷最輕,他們是最近一段時間才失蹤的那批,被關押的天數滿打滿算沒有超過十天。在叛軍的地盤上他們戰戰兢兢,此刻回到了安全的地方,骨子里的劣根性全部暴露出來,哼哼唧唧頤指氣使地咒罵著將他們都在一旁的軍醫。
“我是雄蟲,尊貴的雄蟲,你們不應該先治療我嗎?為什么把我丟在這里不管?我要投訴你們,我要讓雄蟲保護協會逮捕你們!”
“你眼睛瞎了嗎?看不見我的手在流血啊?!”
聞言軍醫像是再也忍受不住,他抽出口袋里的針管,扭頭徑直朝身后叫的最兇的雄蟲大步走去,他看著這些雄蟲的目光絕對稱不上和善。
看著氣勢洶洶朝他走來的軍醫,剛剛還哀嚎咒罵的雄蟲忽然啞巴了,他瞪著軍醫手中舉著的針管,結結巴巴:“你、你想要做什么?!傷害雄蟲是違法的,你要進監獄的。”
軍醫冷冷一笑:“叛軍冷血殘暴,殺死一兩只雄蟲也是極有可能,聯邦軍隊深感抱歉,盡力搶救出了幾位雄蟲閣下的尸體,希望各位閣下能落葉歸根,想必瑞納金帝國也能理解。幾位閣下,你們說是還是不是?”
“……”
剛剛還吵得頭昏腦脹的治療室此刻安靜地鴉雀無聲。幾只喊疼的雄蟲縮成一堆,他們看著軍醫,眼中的恐懼絕不比看那些將他們囚禁的叛軍和星盜少。
軍醫見狀冷嗤一聲,視線掃過那個捂著腿喊斷了的雄蟲,在他極其驚恐的眼神中拽著他的腿使勁一掰。
骨頭清脆的咔噠聲響起,雄蟲慘叫一聲捂著腿,痛哭流涕:“我的腿,我的腿斷了,我的腿啊!我跟你拼了!”
軍醫眼底的嘲笑更濃,看著站起來要和他拼了的雄蟲,冷笑一聲:“腿斷了你還能跑能跳?”
看著自己恢復如初的腿,跳起來要和軍醫拼命的雄蟲默默閉上嘴巴縮了回去。
看著終于安分下來的雄蟲們,軍醫不再搭理他們扭頭打算繼續自己的工作,治療室的簾子忽然被掀開,一股冷風猛地竄了進來,縮在角落的雄蟲們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軍醫瞇著眼睛定睛一看,發現是法蘭克后趕緊迎了上去,走得近了他立刻注意到法蘭克懷中還抱著的雄蟲,他眉頭高挑:“上將這是……?”
法蘭克:“在雪堆里發現的,有呼吸,但體溫很低。”
軍醫聞言神色一肅,趕緊伸手探了探謝桑的鼻息,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脖頸。入手的溫度很低,若不是軍醫感受到了那微弱的呼吸,他會懷疑法蘭克懷中抱著的已經是一具尸體了。他注意到了謝桑非正常扭曲的小臂和腫脹的右腿,當即上手一摸,旋即臉色一變,趕緊指著就近的墊子對法蘭克道:“上將,您快把他放下來,動作盡量輕緩。”
法蘭克屈膝躬身把謝桑放在鋪好的墊子,可是緊抓在他胸前衣襟的手讓他無法起身,法蘭克抽身的動作頓住,一側的軍醫見狀伸手想幫法蘭克擺脫謝桑的手:“上將,我幫您。”
然而法蘭克卻避開了軍醫的手,他換成了一路上抱著謝桑的姿勢,抬眸:“沒事,就這樣治。”
軍醫一愣,點頭進入工作狀態。
軍醫拿著剪刀利索地剪開了謝桑的皮衣,露出了血肉模糊的傷口,他倒吸一口氣,忍不住咒罵一句下手的蟲真狠后便拿出十二分的認真。只見他掏出針管在謝桑的胳膊上扎了一針高濃度的麻藥,將縫合器材進行消毒,小拇指長度的尖針沾著酒精舔上火苗。
細長的尖針在消毒過后的皮肉中游走,黑色的縫合線來回穿梭將綻開的皮肉重新連在一起。一側安靜如雞的雄蟲見狀冷汗涔涔,肉疼地捂緊了自己的身體。
軍醫手下不停快速將謝桑的傷口簡單處理后,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剛抬頭就撞進了法蘭克的眼眸,看清法蘭克臉上的神情他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了些許微妙的表情。
軍醫覺得自家上將似乎是看上了面前的這個雄蟲了。
“嗡——”
法蘭克腕間的光腦忽然發出一震嗡鳴,他抬手接通,巴頓的聲音從那頭傳來,難掩怒氣:“上將,瑞納金帝國那邊來蟲了,說是要接那群雄蟲回去。”
法蘭克的視線掃過角落里縮成一團的雄蟲,光腦那頭巴頓像是終于忍不住低低咒罵一聲:“上將,瑞納金那些家伙可真不是東西,一看我們救出了雄蟲趕緊就跑上門來進行交接,張口就是要雄蟲,其他的一概沒提,防賊一樣防著我們,生怕他們的雄蟲丟了,真操他丫的!”
法蘭克眼眸微沉,口氣帶著些許威壓:“巴頓,慎言。”
“可是……”
光腦中,巴頓忿忿不平的聲音響了幾聲后變成了含糊的嘟囔。法蘭克說了一聲自己馬上過去,又交代了幾句后,掛斷了光腦。
法蘭克垂眸,衣襟上的手因為麻藥的作用不再抓得嚴絲合縫,沾著血的手指虛虛地滑落,垂在他的衣袖邊,鍥而不舍地抓住了他的袖子。
軍醫見狀開口解釋:“上將,這位雄蟲閣下大概是因為太過恐懼下意識尋求安全,才會一直抓著您的衣服不放。您先忙,雄蟲閣下現在仍在麻藥效果中,隨便找個東西替代讓他抓著就行。”
說著,軍醫從放藥的鐵盤上拿起一塊紗布遞給法蘭克。
法蘭克抬眸,他瞥了一眼朝他遞來紗布的軍醫,視線下移落在他順手插在口袋里的剪刀上,在軍醫不解的目光中,他朝后者的口袋伸手:“借你的剪刀一用。”
燙金的暗紋布料被一剪刀裁下,法蘭克站起身將剪刀重新放回了軍醫的口袋中,在軍醫震驚的眼神中他抬腳離開了治療室。
沒過多久,縮在角落四名雄蟲和昏迷的三名雄蟲被一批軍雌一同帶走,治療室內,忙得連口熱水都沒喝上的軍醫終于將所有的傷員處理完畢,他擦了把汗水剛想休息一下,余光不經意地落在孤零零躺在墊子上的謝桑身上,他瞪大了眼睛:“蟲神在上,這里還漏了一個啊!”
*****
“你是說他一開始就不在瑞納金帝國提供的救援名單上,所以哥哥才把他帶回來了?”
修長白皙的手指在茶杯口上環繞一圈,亞瑟輕輕挑起眉頭,和法蘭克同色的藍眼睛饒有興致地注視著巴頓:“歐亞聯邦還是瑞納金帝國都查不到他的信息,一只黑戶雄蟲,還真是有趣。”
畢竟雄蟲如此珍貴,一旦出現就會引起轟動,一只雄蟲活到二十歲卻沒有絲毫信息記錄在冊,這樣的消息簡直比聽到死蟲復活還要驚訝。
亞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聯邦協會沒有給他安排住處嗎,他怎么會住在酒店里?”
按道理說即使是黑戶,只要他是雄蟲,根據聯邦的法律,謝桑起碼能得到一套屬于自己的三室一廳,住在酒店這種地方很顯然并不是聯邦協會的行事風格。
巴頓:“……地點是法蘭克上將安排的,謝桑閣下之前一直是住在上將的別墅里。”
亞瑟摸著下巴的手忽然一頓,茶杯在桌子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像是敲在了巴頓的心頭:“哥哥和他住在一起,他們之間是睡同一張床的關系?”
巴頓沉默了,這個問題對于他一個旁觀者而言實在太難回答。謝桑和法蘭克三天前確實睡在一張床上,但是他們之間的關系卻并不是那種關系,起碼現在的情況看來不是。
巴頓猶豫許久說出反復斟酌的回答:“……應該不是。”
亞瑟親眼看見法蘭克接到電話就急匆匆地趕到現場英雄救美,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法蘭克因為除他以外的蟲如此緊張,現在又聽巴頓說謝桑之前一直住在法蘭克的別墅里頭,他不相信這里頭沒有貓膩:“不是那種關系,為什么住在一起,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救援行動結束到現在已經快三個月了。”
巴頓再次沉默,雖然他非常不想承認,但是現有的所有情況似乎都在表明是他家上將單相思,但是他不能這樣回答,他不能有損法蘭克上將的威名:“……可能是因為謝桑閣下一直在找機會尋死,所以上將擔憂才會……”
亞瑟瞇起眼:“他之前也尋死過?也是跳樓?”
巴頓點頭,一臉心累:“不僅僅只是跳樓,他在之前還嘗試過割腕、服藥、跳窗等等方式,都被上將阻止了。”
巴頓到現在都不愿意回想當初謝桑剛醒時那雞飛狗跳的模樣,他們推開門發現一地的血,查房的護士和門口值班的小兵嚇得差點丟了魂。自他第一次自|殺未遂后,謝桑的病床就從醫院搬到了法蘭克的別墅,那段時間,值班的士兵恨不得長了三雙眼睛,時時刻刻盯著謝桑,連謝桑去廁所都不敢掉以輕心。
聞言,亞瑟眼中的興味越發濃郁,他從未見過像謝桑這樣奇怪的蟲:“他為什么要去死?”
巴頓搖頭,老實回答:“屬下不知。”
巴頓一直搞不懂謝桑的腦回路,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可是卻好不愛惜,甚至還因此辱罵法蘭克,在他眼中,謝桑不亞于狗咬呂洞賓里的狗,農夫和蛇中的蛇,那就是個腦子有病徹頭徹尾的白眼狼。最近一個月謝桑安生了不少,他本以為謝桑是想開了,誰想到他竟然是憋了個大的。
亞瑟伸出手指彈倒了桌子上的茶杯,未飲盡的茶水沾濕了他的指尖,他朝著身側宛如和陰影融為一體的騎士伸出了手,托著下巴微微偏頭:“安塞爾,你知道他為什么要死嗎?”
沉默寡言的騎士半跪在地,手中柔軟的絹帕輕輕地吸去了亞瑟指尖的水漬,他搖了搖頭。
亞瑟見狀勾起安塞爾的下巴,他在安塞爾眼底看見了自己清晰的倒影。他緩緩勾起唇,漫不經心地收回手,吹了吹自己的指甲,湛藍的眼底一抹寒芒一閃而過,他的聲音像是自言自語:“他可不能死,哥哥喜歡他。”
他說這話時用的不是問句而是陳述句。
聞言巴頓倏忽抬眼,只見年輕的小皇帝嘴角勾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面前這位歐亞聯邦帝國最尊貴的雄蟲絕不像謠言中的那樣孱弱無能,身高的劣勢并不能壓住他身上的威壓,恍然間巴頓甚至有一種站在自己面前的蟲是法蘭克的錯覺。
亞瑟知道什么叫做喜歡,法蘭克望著謝桑的眼神和安塞爾看向他時一模一樣。
第094章 你不是說你不喜歡他嗎
心如死灰, 萬念俱空。
這些話從前聽來像是笑話,等落到了你的頭上, 方才知道什么叫做痛徹心扉。
謝桑無數次醒來都希望他只是做了一場夢,夢醒了,媽媽會抱著他哄著安慰夢都是相反;夢醒了,媽媽會從空落落的生日禮物后頭忽然出現哼著生日歌;夢醒了,擊劍比賽贏來的獎杯會端端正正擺在他爸的書房的架子上,正對著書桌上一家三口的照片……
可是沒有, 生日禮物永遠只會冷冰冰地擺在桌子上,擊劍比賽的獎杯早就被摔得碎裂變成了一塊塊拼不起來的殘渣。
跳樓昏迷后的謝桑陷入了一場漫長的看不到盡頭的噩夢。在夢里,他看見了他那該死的渣爹摟著私生子的肩膀滿臉笑容,他看見小三登堂入室住進了他媽媽的房間,堂而皇之地將他媽媽所有的遺物全部清理毀滅, 他看見了老宅里一家三口的照片被取下換成了那三張惡心的臉。
他好恨, 歇斯底里地想要抓爛那三張齷齪的嘴臉, 可是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再進一步。
他看見了……
他看見了靈堂上那張黑白的照片上和他一模一樣的臉。
人死之后應該是變成游魂, 過奈何橋,喝忘川水, 思念的人們在橋邊相聚、互訴衷腸,一步一步不再回頭,可是為什么他會出現在這里?
如果他死了, 他應該出現在陰曹地府,他回到奈何橋邊去尋他的媽媽, 而不是在這個沒有人類存在的異世界渾渾噩噩地活著。
他無數次回憶死亡發生場景中的細節, 車禍猛烈的撞擊、滔天的怒氣和幾乎充血爆炸的心臟, 痛苦……
他嘗試復刻所有的細節,他不是想死, 他只是想找到回去的路,從二十樓一躍而下是他最后能想到的辦法。在下墜的過程中,他在等待,等待著一瞬間的不同尋常的感覺。可是沒有,他孤注一擲地縱身一躍沒有得到任何的契機,如果不是法蘭克救了他,他真的就死了。
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也不會知道他媽媽送給他的二十二歲禮物到底是什么東西。
他好恨!
他好恨吶——!
邊江市區中心的夜晚,當霓虹燈在暗淡的天光中亮起的那一刻,一地狼藉中,一個青年在地上蠕動。他的手腳全斷了,四肢歪曲成恐怖的形狀,碎裂的頭盔扎進了他額頭,鮮血模糊了他的雙眼,他用著被瀝青地磨的血肉模糊的下巴一點一點地往前爬。
像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厲鬼。
路邊的車輛和行人來來往往,可神奇的是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車輛飛馳而過濺起昨夜下雨的積水,落下的污水穿透了爬行的青年像是打散了一片霧。
恨!
他恨!!
漆黑的雙眼被血染得鮮紅,被打散的軀體晃動一瞬后徹底扭曲,絲絲縷縷的黑氣從他背后溢出,一點一點纏繞上他畸形的身軀,直到——
“小桑兒——”
遙遠的聲音仿佛來自天邊震顫了記憶深處的漣漪,被黑氣纏繞的青年猛地僵住了。
“小桑兒——”
柔聲中帶著心疼的語調,一雙白皙的雙手輕輕地捧起了青年滿身血污和劃痕的臉,他抬起頭,猩紅的眼底映出了面前人的模樣。
那是一個渾身發著暗淡冷光的女人,一身江南古典花色的旗袍,青絲輕挽,她流著淚,大滴大滴地淚水從她的眼中涌出滾落。
他媽媽還在世的時候,謝桑總聽人說他的媽媽是個嬌養的大家閨秀,一輩子沒有和別人紅過臉,溫柔地好似江南的流水,就連哭得時候都是溫柔得體的。
她哭得時候常常是寂靜無聲,在人世的最后一秒都是如此,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痛哭流涕過。怔愣的青年不敢動,他不敢呼吸,他害怕一切都是一場夢。
“我的小桑兒,你怎么流了這么多的血,一定疼極了吧。”
一滴淚落在謝桑的臉上,他臉上的黑氣一點點褪去,他顫抖著嘴唇終于喊出了聲:“媽——”
“小桑兒,不哭不哭。”
淚水逼紅了謝桑的眼,他竭力睜大眼睛,不愿錯過一分一毫,一瞬間他仿佛變回了十二年前抱著母親逐漸失溫身體的男孩,哽咽委屈:“媽……十二年…你怎么都不來看看我?”
“小桑兒,我的小桑兒長大了,都二十二歲,媽媽對不起你,沒陪你長大,小桑兒……”女人的聲音哽咽,她雙膝跪地將謝桑抱進懷中,柔荑輕拍著謝桑的背脊,一聲又一聲的哭泣中纏繞著謝桑的最后一絲黑氣悄然褪去。
背后輕拍的柔荑忽然停住了,謝桑像是有所預感地抬起了頭,他漆黑的眼底映出女人傷感的笑容,和他記憶中的無二區別,他張大了嘴,可是卻發現自己什么都說不出來。
“小桑兒,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還太年輕,還沒有找到個你喜歡也喜歡你的人,你不該來得這么早……”
“小桑兒,回去吧,你該回去了。”
泛著冷光的身體逐漸淡去,輕柔的手在謝桑的頭發上拂過,兩滴淚落在了謝桑的臉頰上,和他媽離世前那滴落在他手背上的淚一樣冰冷,謝桑目眥欲裂,瘋狂搖頭,無聲的嘴唇一張一合。
女人的身影逐漸隱入黑暗,倒在地上的謝桑早已淚流滿面,無聲地嘶吼著同一個字。
媽——!
隔著一層紗簾屏障,執勤的士兵在椅子上做得端端正正,看似好像是在看書,實則余光一瞬都沒有移開屏障后方的雄蟲。
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雄蟲閣下是他的觀察對象,這位名為謝桑的雄蟲閣下自|殺未遂,同伴的前車之鑒務讓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敢錯過謝桑的一舉一動,法蘭克上將臨走前特意囑咐一旦對方醒來就要立刻通知他。
士兵握著筆,快速在筆記本上寫下今日的記錄:10:15,謝桑閣下尚未醒來。士兵放下筆,密密麻麻的筆記本上寫滿了清一色的尚未醒來,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然而——
“媽——!!”
忽然一聲叫喊,屏障后的士兵猛地站起身直奔謝桑床前,雄蟲緊閉的雙眼已然睜開,他超前僵直地伸著手,胸口起伏不定,冷汗涔涔。
“閣下您終于醒了!”
士兵語氣中充滿了欣喜,然而謝桑卻像是沒聽見他的聲音一樣捂著胸口喘著粗氣,他心中一凜趕緊掏出光腦向法蘭克匯報。
手中光腦的嗡鳴聲剛剛響了兩聲,房門外忽然響起了腳步聲,士兵下意識從腰間掏出手|槍沖到門口,黑洞洞的槍口舉起:“放肆,竟敢擅闖雄蟲閣下的……”
“喀嚓——”
“砰——”
寒光一閃,士兵手中的手|槍已然被砍成兩半后墜地,在士兵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他看見了一抹燙金暗紋從門口顯露。
如果說士兵剛剛還不能確定破門而入的雄蟲是誰,那么此刻架在他脖子上冷劍上亮閃閃的徽紋就讓他徹底明白了來者是誰,他梗著脖子剛想說什么,就見一只手劫走了他手中的光腦。
亞瑟點擊光腦屏幕掛斷通話,笑瞇瞇地將光腦隨手一丟:“安塞爾,別太敏感,他又不是故意的。”
話音剛落,士兵脖子上的冷劍唰地一聲被收回了劍鞘里,士兵撲通一聲雙膝下跪,剛要求饒的話就聽見:
“噓——”
亞瑟食指抵在唇前做出一個安靜的動作,他揮了揮手,身側的安塞爾上前一步按住了士兵的肩膀,亞瑟滿意地瞇起眼施施然走了了房間。
繞過朦朧的紗簾屏風,亞瑟看見了坐在床上的謝桑,一張臉慘白,散亂的墨發被汗水浸濕黏在額頭和兩鬢,像是大冬天從冰冷河水中爬出來的溺死鬼。
亞瑟朝謝桑走近幾步,他故意加重腳步聲做出踢踏的聲響,可是床上的謝桑宛如無知無覺連眼神都沒有朝他這瞟一眼。亞瑟眉毛高抬,快步走到謝桑面前,徑直往他床上一坐。
毫無反應。
亞瑟瞇起眼,看著面前低著頭攥著胸口衣服仿佛當他是空氣的謝桑,他伸手在謝桑眼前晃了晃。
依舊沒反應。
亞瑟眼中閃過一絲暗芒,他像是想到什么忽地瞇起眼,動作夸張地將謝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口中評頭論足一般嘖嘖有聲:“我還以為能讓哥哥動心的雄蟲是何方神圣,原來也就這樣嘛。”
不只是那個詞觸動了謝桑的神經,他像是提線木偶一般緩緩抬頭,漆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著面前的雄蟲。
他年紀不大,眉宇間神氣揚揚,一看就是蜜罐子里泡著長大的,沒受過半點挫折,一身打扮非富即貴。
“你說我哥哥到底看上你什么了?你這張臉明明也沒多好看啊,”亞瑟煞有介事地朝前傾身,仔細打量了謝桑的臉,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感慨一句:“比起我可是差遠了。”
謝桑的視線瞥了眼亞瑟光滑無痕的脖頸后收回,是一只雄蟲。
面前的雄蟲摸著自己的臉頰出聲感慨,他確實有一張漂亮的皮囊,眼波流轉間掩飾不住的優越感,這是專屬于上流圈子的習性,謝桑從前就是其中一員,一眼就看的分明。
“我真是左思右想搞不懂,所以一定要來看看,到底是什么樣的雄蟲竟然能讓把哥哥迷得神魂顛倒,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
謝桑漆黑的眼珠一動不動,冷不丁地開了口:“你和法蘭克是什么關系?”
見謝桑終于開了口,亞瑟眼中得意一閃而過,他勾起唇角:“我是他弟弟。”
口中喊著哥哥的并不一定是親弟弟,極有可能是情弟弟。
謝桑垂在被單上的手指驟然縮緊,宛如被當頭甩了一巴掌,心底被刻意忽略的憤怒之火瞬間被點燃。
簡直是天大的羞辱,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他媽的竟然會成為小三。法蘭克他媽的有雄蟲了為什么他媽的還要和他搞在一起?
謝桑雙眼幾乎要噴火,他看著找上門來的“正宮”,咬緊牙道:“你放心,我和法蘭克沒關系。”
亞瑟搖頭:“你在我哥哥的別墅里頭住了三個月,怎么可能沒有關系?”
謝桑咬緊牙,他他媽的要知道法蘭克他媽的是這種狗東西,打死他他都搬進這里來,況且誰給他選擇的機會了?
“這他媽的又不是我自己選的。”
亞瑟看著謝桑露出不贊同的神色:“你還說臟話。”
謝桑的太陽穴突突地疼,他和亞瑟這種富貴人家的乖乖小公子向來話不投機,他冷笑一聲:“閣下,你|他|媽的的要是聽不得,就被他媽的在這里礙事,我立刻就走。”
亞瑟:“不行,你不能走。”
謝桑嗤笑:“我他媽的不走,你今天不久白來了嗎?你|他|媽的不就是來處理你情哥哥的破事嗎?”
情哥哥?
聞言亞瑟動作一頓,他看著滿臉壓不住怒火的謝桑有些意外,他和法蘭克是親兄弟的事情蟲盡皆知,沒想到謝桑不僅不知道還產生了這樣的誤會。
亞瑟本想解釋,但是看著謝桑咬著牙低低咒罵的模樣,他心中忽生一計,決定將錯就錯,他一把按住了艱難起身的謝桑,后者渾身一僵后猛地甩開他的手:“別他媽的碰我!”
亞瑟收回手,謝桑的模樣莫名其妙讓他想到宮里養的那只白毛貓,也是這樣一摸就炸,他勾起唇:“你不能走。”
謝桑立刻回嘴:“我他媽的不走,難道還留在這里嗎?”
他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小三,他他媽的莫名其妙當了三被正主親自趕已經足夠憋屈了,他現在只想立刻離開,要是面前這不知輕重的雄蟲小子再他媽的攔他,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事情來!
亞瑟:“對,你要留下。”
“什么?”
謝桑差點以為自己的耳朵幻聽了,他抬起頭,直到親眼看見對方嘴皮子一張一合重復了一遍,他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你|他|媽的知道自己說什么嗎?”
亞瑟:“我當然知道。”
謝桑咬著牙,幾乎是從牙縫中一個一個擠出字來:“所以,你|他|媽的想說什么?”
亞瑟勾了勾垂落臉頰的發絲:“哥哥喜歡你,你卻不喜歡他,你讓哥哥不高興,我也不高興,所以你得留在這里讓哥哥高興。”
說到最后,亞瑟像是怕謝桑聽不懂一般單刀直入說出了自己的目的:“我要你喜歡他。”
有一瞬間謝桑真的希望自己聾了,他看著眼前看著他一臉認真的亞瑟,花了足足一分鐘確認對方不是在開玩笑,他用一種不可理喻的眼神看著亞瑟:“……你|他|媽的讓我喜歡他?”
法蘭克的情弟弟他媽的跑到他面前讓他喜歡法蘭克?
謝桑這輩子都沒聽過這么荒謬的話,他終于壓制不住心底涌起的怒火,大吼道:“你這是在邀請我和你一起共享法蘭克?讓我喜歡他,就為了讓你們高興?你|他|媽的當我是什么,法蘭克他媽的也聽過你說這些鬼話?”
謝桑胸膛起伏不定,看著面前毫無所謂的亞瑟,他咬著牙起身下床,然而他才走出一步,下一刻一個高大的身影就擋在了他的身前,隨著而來是一把橫在他身前未出鞘的長劍。
“安塞爾,你怎么進來了,不是讓你在門口等著嗎?我沒事。”
謝桑冷眼看著亞瑟的手自然而然地搭上突然闖入的雌蟲的肩膀,他的動作難掩親昵熟稔,很明顯他們之間的關系不是單純的主仆。
上流圈子中向來不缺玩得花的,夫妻同床異夢各玩各的,小媽情人,叔嫂勾纏,換|妻游戲等等謝桑并非不知道,相反,他正是因為知道才覺得惡心。京都圈臭名昭著的二世祖竟然是個童男子,說出去都能讓人笑掉大牙,可是這是他對媽媽為數不多的堅守的底線,他沒讓自己徹底爛在泥灘里頭。
“你|他|媽有了法蘭克還不夠嗎?”
謝桑很憤怒,他甚至沒意識到自己為什么如此憤怒,此刻他的憤怒遠比得知自己是三時更加猛烈。
冷劍的寒光一閃而過,謝桑看見擋在亞瑟面前雌蟲眼底宛如凝成寒霜的冰冷:“放肆!”
謝桑完全不懼,他漆黑的眼底映出安塞爾和亞瑟的模樣,眼底全是嘲諷:“真|他|媽的惡心,倒了八輩子血霉什么東西都來礙我的眼!”
明明是辱罵,聞言亞瑟眼中卻浮起一抹計謀得逞的笑意,他搭在安塞爾臂膀的手滑動一瞬后,在謝桑幾乎吃人的目光中笑了笑。
法蘭克收到巴頓的消息匆匆趕回來,一進門看見的就是劍拔弩張的場面,他當即眉頭一皺,聲音沉沉如洪鐘:“這什么怎么回事?”
說完這句話,法蘭克的視線下意識就看向身后的謝桑,看著謝桑艱難站立的模樣他皺著眉伸手想要扶他回到床上去,可是這手還沒碰到就被一巴掌打偏了,謝桑漆黑的眼眸中全是厭惡和防備:“別他媽碰我!”
法蘭克看了眼自己被打偏的手,沒有說話。
戲臺子搭了許久就是等主角登場,亞瑟看著自家親哥快步走來下意識擋在謝桑身前,主動示好又被拒絕,饒是親眼見過跳樓那幕,他對這家親哥這袒護謝桑的模樣也是有些接受不適。但是好戲既然開場了,就得演完。
亞瑟松開安塞爾的肩膀,迎著謝桑漆黑陰沉的視線親昵地挽住了法蘭克的手臂,晃了晃:“哥哥,你可算來了。”
聞言法蘭克皺起眉頭,他倒是沒有躲開亞瑟的親昵,只是看著朝自己朝自己眨眼睛的亞瑟有些莫名其妙,他伸手隔空點了點亞瑟的眼睛:“你眼睛怎么了,長什么東西了嗎?”
給自家哥哥使眼色卻被誤以為出了毛病的亞瑟:“……”
亞瑟臉色一僵,趕緊超前一湊讓法蘭克的手指按在他的臉上,口中說著撒嬌曖昧的話語:“我就知道哥哥心疼我,我的眼睛好像進沙子了,哥哥你幫我吹吹~”
法蘭克皺眉,他此刻要是在看不出來亞瑟在搞鬼,他可真的就白活了,他抽回手,但是下一刻又被亞瑟一把抱住。
站在法蘭克身后的謝桑看見這一幕簡直比吞了一只活蒼蠅還惡心,蒼蠅的觸角像是在他食道內壁上蠕動,他喉嚨里頭忍不住泛起酸水,他扶著墻壁忍不住干嘔起來。
“嘔——”
謝桑僅僅才嘔了一聲,亞瑟懷中抱著的手就毫無留戀地抽走了,他看著滿心滿眼都是謝桑急切地跑去安撫的親哥,無聲搖了搖頭。
“嘔——”
謝桑扶著墻壁干嘔,吐得眼睛都眼睛都紅了,他剛剛醒來腹中空空如也,吐了半天只能嘔出些酸水來,他抬起手背想要擦嘴,身側適時出現一塊干凈的手帕。
素白的手帕靜靜地躺在掌心,謝桑抬頭,在法蘭克如同大海一般的眼眸中他看見了法蘭克眼中的擔心和心疼,也看見了自己可憐狼狽的樣子,他咬著牙,酸軟的胳膊不知從何來的力氣一巴掌就掀飛了手帕:“法蘭克,你可真|他|媽的讓我惡心!”
素白的手帕被掀起后墜落,落在地上像是一只折翅的蝴蝶。
法蘭克沉默一秒后,看著謝桑低聲道:“我先扶你起來。”
謝桑再次揮開法蘭克伸來的手:“我他媽的不要你扶!”
他看著法蘭克,那眼神是那樣的用力,仿佛像要看清法蘭克這副莊重自持的皮囊之下到底藏著什么妖魔鬼怪,他的聲音幾乎咬牙切齒:“法蘭克,我真|他|媽的開了眼,你有雄蟲了還他媽的來招惹我做什么?”
法蘭克聞言怔愣,搖頭否認:“我沒有。”
謝桑冷笑:“你|他|媽的又敢做不敢認,你當我的眼睛是瞎的嗎?你|他|媽的說謊話也要用點心吧?”
“我真的沒有雄蟲。”
法蘭克潔身自好三十多年,從未有任何桃色新聞,更何況還是能讓謝桑親眼見到的鐵證,他視矢口否認,趕緊解釋。話才說出口他像是意識到什么,猛地扭頭朝身后的亞瑟看去。
見狀,謝桑又是一聲冷笑,他的視線落在亞瑟的臉上,他冷不丁地開口:“法蘭克,你|他|媽的口味還真是單一,就他媽喜歡小的?老牛吃嫩草,你比他大幾歲,十歲,十五歲?你|他|媽的是不是一輩子都喜歡十八歲的嫩皮子?”
法蘭克:“謝桑你誤會了,亞瑟是我弟弟。”
謝桑嘖了一聲,語氣嘲諷:“我看他媽的是情弟弟吧?”
眼看著事情越描越黑,法蘭克眉心緊皺得幾乎能夾死蒼蠅:“謝桑,你聽我解釋。”
謝桑用手背擦去嘴角的污痕,他冷冷一笑:“你|他|媽的和我解釋什么,我們又不是什么關系,我只求你別他媽再出現再我眼前了,礙眼惡心,看的我作嘔!”
法蘭克翕動的嘴唇猛地一僵后,緊緊閉上了。
這話真的是粗鄙到不堪入耳,亞瑟眉頭緊皺,從小到大法蘭克從來都是以一種年長的保護著形象出現,如今他親眼看到他被謝桑尖銳的話語傷到體無完膚,黯然神傷,他實在忍不住。即使這只是他使用的激將法,但是代價未免太過。
亞瑟快步上前一把拉住法蘭克的手,他對著謝桑露出了上位者居高臨下的神情:“我名亞瑟·阿凱提斯,歐亞聯邦帝國的統治者,上將法蘭克·阿凱提斯則是歐亞聯邦帝國的最高執行者。”
看著法蘭克和亞瑟如出一轍的藍寶石眼睛,謝桑后知后覺地發現這一切不過是亞瑟的一場戲,他眼中涌起被戲耍的憤怒,然而亞瑟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所有的憤怒都戛然而止。
他說,
“謝桑,你不是說你不喜歡法蘭克嗎,那么你到底為什么這么憤怒?”
第095章 他不走
看著面前因為自己一句話陷入怔愣的謝桑, 亞瑟冷笑一聲,他原本想著自家哥哥好不容易看對眼個雄蟲, 想著能幫忙撮合一下皆大歡喜,不曾想謝桑竟然是個混不吝的混蛋。
滿嘴的粗話對著他說就算了,他勉強能理解為是因為誤會導致的對情敵的敵意,但是他面對著他哥哥言語竟然也如此放肆,絲毫沒有顧及他蟲的自尊顏面,滿嘴的毒刺, 這樣的雄蟲怎么能和他哥哥在一起?!
亞瑟握著法蘭克的小臂,他比法蘭克矮一個半頭,偏偏上前一步站在對方身前做出一副袒護模樣:“真不知道哥哥看上你什么了,這些年那么多雄蟲對他示好,到頭來竟然喜歡上你這樣的……”
“亞瑟!”法蘭克的語氣驟然一重, 他反手按住亞瑟握著他手臂的手:“別說了。”
亞瑟愣神, 他從未被法蘭克用這種語氣說過, 片刻的錯愕后一股怒氣從心底漫上來, 不僅僅是因為被哥哥吼了,更多的是因為對法蘭克維護謝桑的不理解, 他指著謝桑,言語中滿是不可置信:“哥哥,你為什么到現在還要袒護他, 你沒聽到他哥哥罵你的話嗎?從小大大誰敢在你面前如此大放厥詞?!你就這么喜歡他,喜歡這么個……”
“這么個什么?”
面前是亞瑟直戳戳指著他的手指, 謝桑嘴角勾出的弧度像是譏諷又像是破罐子破摔后的自嘲。他看著亞瑟眼底漆黑一片, 他眼前浮現出很多張形形色|色的臉, 那些他以為早已經忘卻的面孔像是雨夜中水面上冒出的泡泡接連不斷的冒出。
他就是個廢物點心,除了有些錢, 還有什么,他爸都看不上他。
誰說不是呢,可偏偏他還是獨苗苗,哎呦呦,這偌大的家產落在他手里就是打水漂的命,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吶,一出生就金湯勺,嘖嘖!
那有什么用,要是我家兒子是這樣,我怕是得被氣死!
真是好命啊,二世祖還是獨生子,死了媽又怎么了,給他留了一大筆錢不就好了?
聽說他一出生他謝老就在急救室斷了氣,他媽還難產大出血,差點就沒救回來,算命的大師們都說這小子是個災星,克死|全|家的命吶!
每天拽的跟什么一樣,玩玩|女|人怎么了,他以為自己是什么,不過也是和我們一樣的二世祖,花著家里的錢,清高什么,拉個臉還摔東西,把他牛的!沒了錢不也就是個廢物呵?
那一張張臉最后都變成了同一個模樣,不茍言笑的男人靠在總裁辦公室椅背上,年過中旬的男人滿眼冰冷,嫌棄的眼神仿佛多看他一眼都是臟了自己的眼睛。
那就是他的好爸爸。
亞瑟看清謝桑臉上的表情簡直是怒火中燒:“你這是什么眼神,你說你是個渣……”
“亞瑟!!”
耳畔法蘭克一聲低吼讓亞瑟口中的話戛然而止,他看清了法蘭克臉上的神情,那神情竟然帶上了請求的意味。
“亞瑟,這是哥哥自己的事情,你不要插手好嗎?”
從未向誰低過頭的哥哥竟然對他露出了這種懇請的卑微姿態,亞瑟恨恨地咬住了唇,藍寶石一般的眼睛因為怒火亮的驚人,他恨恨瞪了眼謝桑,隨后猛地揮了揮衣袖:“安塞爾,我們走!”
重重的腳步聲壓抑著怒火,亞瑟仿佛把地板當成了誰的臉,每一次都用了很大力氣,腳步聲漸漸遠去,一聲關門聲震耳欲聾,撞擊的力度之大像是要把天花板上的灰塵都震掉下來。
房間里重新歸于沉寂,謝桑漆黑的眼珠一眨不眨,他嘴角嘲諷的弧度早已經消失,面無表情地模樣讓人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沒看法蘭克。
法蘭克撿起地上的手帕放進口袋,他像是沒事蟲一樣仿佛剛剛什么都沒發生,他看著謝桑低聲道:“你睡了很久應該餓了,廚房里頭煮了飯,我讓他們送上來。”
謝桑昏迷時水米不進,只能靠營養針吊著。根據波蘭圖酒店值守士兵的匯報,謝桑在酒店三天幾乎沒有用過飯,醫生言語中也表明謝桑導致昏迷的極大原因是饑餓。送走醫生后,法蘭克便安排別墅的廚房里一直溫著飯,就是為了謝桑醒來時能立刻吃上一口熱飯。
“我不吃。”
聞言法蘭克神情一窒,但下一秒他就像是沒聽見謝桑的話繼續道:“你許久沒進食,胃很虛弱,只能吃些好消化的流食。”
看著法蘭克故意忽略他的話自說自話,謝桑咬緊牙,他猛地朝法蘭克吼了一聲:“你|他|媽說我不吃,你聽不見啊?!”
法蘭克充耳不聞,繼續說道:“流食得吃三天,期間逐漸加以輔食,配上藥膳,這樣你才不會晚上胃疼。”
聞言謝桑臉上的神情驟然一僵。他有胃病,這病幾乎是二世祖的標配,因為作息不規律,飲食不規律,久而久之為胃出了毛病。疼起來的時候整夜睡不著覺,恨不得拿拳頭朝胃里來一拳頭,胃里火燒火燎全靠止疼藥緩解。
連他自己都不放在心上的毛病卻被法蘭克牢牢記在心底,謝桑咬緊了牙,他死死盯著法蘭克像是要把他燒出一個洞來:“我他媽的說我不吃!你聾了?!”
面對謝桑的低吼,法蘭克不動如山:“生氣歸生氣,不要作踐自己的身體,有什么想說的等你吃了飯在說也不遲。”
說?
謝桑都要被氣笑了,法蘭克竟然覺得自己是在和他“說話”?他看起來像是在好好說話的態度嗎?以往只要他沉下來吼一聲其他人立刻就退避三舍,生怕被他遷怒,到了法蘭克這里全都行不通了。
謝桑緊咬著牙,漆黑的眼珠死死盯著法蘭克,他像是一條虛張聲勢的野狗,害怕被傷害故意露出了獠牙:“你|他|媽的有病吧,還是他媽的有受虐傾向?這么罵你還不滾,你|他|媽的賤不賤啊!”
亞瑟的那個問題讓謝桑感到恐慌,他為什么會生氣,被下藥因為感到被羞辱他生氣理所應當,可是誤以為亞瑟是法蘭克的情弟弟他為什么也生氣了?他不敢想,也不想想,只能把所有一切都一股腦地拋擲腦后,口不擇言地想要將法蘭克趕出去。
“法蘭克他你|他|媽的都沒有自尊心的嗎?我這么罵你你還巴巴地舔上來,你就這么喜歡我,你到底喜歡我什么,我改,我他媽的改不行嗎?!我叫你滾吶!”
可是法蘭克卻仿佛聾了一般,毫無所動,他永遠那么沉靜自持。謝桑不敢繼續待下去了,他不能和法蘭克在同一個空間,再待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事情來。
“你不走,我走!”
謝桑丟下一句話不顧法蘭克的阻攔就往門外走去,然而下一刻胃部一陣尖銳的刺痛突然讓他失去了力氣,手腳發軟差點就跪下來,一雙有力的大手扶住了他歪斜的身體。
“胃又疼了?別按。”
法蘭克語氣急切,大掌不可抗拒的力量將謝桑死死按在腹部的手拉開,干燥溫暖的掌心順勢帖上謝桑的腹部,他輕輕揉了揉。
“嘶——”
謝桑倒抽冷氣,冷汗順著額頭滾落,隔著衣物他感受到法蘭克覆在他胃部的手掌,他咬緊牙揮手甩開了法蘭克的手:“為他媽的不用你管!”
法蘭克眉頭緊皺,視線忽然一凝,他抓住了謝桑亂動的手,只見他手背繃帶上溢出了殷紅,不知何時他繃帶下的傷口又裂開了。
“別動。”
法蘭克的聲音帶著告誡但更多的是關切,緊皺的眉眼像是操心的老母親看著自家不聽話的孩子,他將謝桑扣進自己的懷中,捂著他腹部的手暖著他的胃。
被控制住了行動的謝桑像是被扯住了尾巴的野狗,呲牙咧嘴地想要示|威,然而他的眼角因為胃痛流出了生理性的眼淚,他的兇悍看上去可信度并不高。
法蘭克按照醫生教的手法輕柔地給謝桑緩解胃疼,他眉間褶皺深深,此從見到謝桑之后他很少有眉眼舒展的時候:“忍一忍,吃了胃藥后喝點稀粥,你的胃需要養,不吃飯不行,還有你的手受傷了,不要用力,傷口又裂開了。”
胃中的絞痛在溫暖干燥的手掌的按揉下逐漸緩和,謝桑的視線落在垂著眼認真為他緩解疼痛的法蘭克身上,他的嘴巴像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倔:“法蘭克,別他媽的在這里發你的善心了,我用不著,我他媽的最討厭的就是你們這種家伙了,整天一副什么都懂什么都游刃有余的逼樣子,看著我礙眼,你行行好,別來纏著我了行嗎。”
疼痛稍稍緩解,謝桑的聲音還發著抖,可是他卻沒放過任何一個攻擊法蘭克的機會,他是脾氣不好,但是他從來沒有對誰說過這么多難聽的話,法蘭克是第一個。他躺在法蘭克的懷里,腹部還貼著法蘭克的手,可嘴里毫不留情句句帶刺,渾身上下怕是這張嘴是最硬的了。
法蘭克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長臂一伸橫打將謝桑抱起,他沒有理會謝桑的咒罵,將他放到了床上,放平躺好蓋上被子,他靜靜地看了謝桑一會兒后,在謝桑防狼一般的眼神中轉身離開了。
謝桑:“……”
沒想到法蘭克真的走了,謝桑幾欲脫口而出的話全噎在喉間,他看見法蘭克的身影沒入薄紗屏障后,隨后一聲關門聲響起。
胃部的疼痛再次漫上來,謝桑唔了一聲后放任自己倒在床上,他終于放下滿身的防備在無人之處露出自己脆弱的模樣。他蜷縮的模樣宛如母親腹中的嬰孩,清瘦的背脊將衣物撐得凸起,他死死咬著牙將痛呼咽下,淚水無聲地打濕了床單。
“咔擦——”
開關門的聲音微不可聞,埋首在被單中的謝桑忽然被一雙手撈了出來,嚇得都忘記了疼,他眼角帶著殘留的淚痕,仰著頭看著身后的雌蟲。
“你怎么……唔”
趁著謝桑說話,法蘭克將一片藥片塞進了謝桑的口中,同時將水杯抵在他的唇邊,聲音很低:“喝水。”
謝桑被迫咽了水,拿藥遇水即溶黏在舌根上苦得謝桑直皺眉頭,下一刻他唇邊忽然多出一顆糖,香軟的味道瞬間在他唇齒間漫開,沖淡了藥片殘留的苦澀。
“唔,你腫么……”
糖果不小,謝桑的舌頭壓著糖咬字含糊,他看著法蘭克,眼睛紅紅的,他猝不及防被法蘭克撞見了褪去尖銳外殼的內里,此刻一臉慌亂地想要說些什么難聽的話,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被疼的昏了頭,還是因為口中的糖果太過甜膩,他嘴唇翕張好幾秒沒說出話來,好半天才憋出幾個字:“你不是走了嗎唔——”
法蘭克從一側帶來的餐盤上取出一碗山藥粥,他看準了謝桑開口的時機,謝桑一張嘴就喂一勺子粥。
口中的粥有些燙嘴,謝桑眉頭一皺話還在嘴巴里,就看見法蘭克對著勺子里的山藥粥吹了吹氣,他一愣,隨后一勺子又塞進了他嘴巴里。
這一次嘴里粥的溫度剛剛好了,山藥粥熬的軟糯,放了少量的魚肉和蝦肉,味道鮮美,是謝桑愛吃的口味。
謝桑看著面前拿著勺子吹起的法蘭克,忽地泄了氣,他受驚宕機的大腦重新回歸,那些粗鄙傷人的話語浮現腦海,可這一次他卻不知為何說不出口了。
可能是因為他餓了,而剛好這碗粥又合他的胃口。
一個專心喂,一個乖乖吃,一碗粥很快見了底。法蘭克湛藍的眼眸靜靜注視著謝桑,他掏出一條干凈的手帕幫謝桑擦了擦嘴。
他知道謝桑那句沒說完的話是什么——他問他為什么回來。
法蘭克收起了手帕,看著謝桑臉上那說是難堪倒不如用羞憤形容更為恰當的神情,他放下了碗。
他不走的原因很簡單,他聽出了謝桑別扭話語背后的口是心非。
他不想讓他走,他只是有些不知所措罷了。
第096章 他有點相信法蘭克了
月明星稀, 將近夜半。謝桑門口執勤的士兵帶著些倦容,忍不住打了個哈氣伸手搓揉眼睛, 努力打起精神。士兵揉眼的手指堪堪放下,就見著走廊的拐角處一個高大的身影朝他走來。他神色一肅,迎了上去。
“上將——”
此時已經凌晨,法蘭克剛剛處理完手頭的事務匆匆回來,看著朝他行禮的士兵,法蘭克伸出食指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眸光落在微微敞開一道縫隙的門板上, 門縫透出一道昏暗,很顯然房間里頭已經熄了燈。
順著法蘭克的視線看去,士兵很快懂得了法蘭克的心思,他低聲道:“上將,謝桑閣下今晚九點之后就回了房間, 大約一個半小時前熄了燈, 此刻應該已經熟睡了。”
聞言, 法蘭克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他抬手輕輕推開了虛掩的門。
房間的大吊燈果然如士兵所言熄了,一道暖光透過薄紗屏風灑落在地上, 拉出一道細長的光影,不偏不倚地指向了門口的方向,落在了法蘭克的腳邊, 像是一條崎嶇狹窄的羊腸小道,道路的盡頭是床邊的那盞臺燈。
法蘭克的身影微頓, 眸光深處印著那盞散發著暖光的臺燈, 靜默地注視了三四秒。
門口的士兵見狀心里一凜, 生怕是在自己看守期間謝桑出了問題,伸長了脖子往房間里面看。
透過法蘭克和門沿之間的縫隙他看清了吸引法蘭克注意的東西, 那是一盞再普通不過的床頭小夜燈。并不是所有的蟲睡覺的時候都喜歡全黑的狀態,很多時候,有些蟲喜歡在床頭點一盞小夜燈,這樣他們反而能睡得更香。根據數據統計,小夜燈的主要顧客一般是剛剛擁有獨立房間害怕單獨睡覺的小蟲崽。
并未發現任何異常,士兵提起的心落回肚子里,他收回視線,心中默默感慨一句原來雄蟲閣下竟然也會害怕光燈睡覺。
法蘭克反手合上了門,他放輕腳步,順著地上的狹長光影走去,悄然無聲地來到了床邊。
寬闊的雙人床上雄蟲只占據了一半的地方,他的睡姿并不是那種大刺刺攤開,毫不顧忌防備,他側躺著背對著門的方向,背脊微微拱起,像是時刻處在警惕之中的某種動物。
法蘭克靜靜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從他的角度能看見能看見謝桑的小半臉。雄蟲側躺著,半邊臉壓在枕頭上,他額前的碎發長得有些長,巧妙地掩蓋住了他的眼睛,只剩下分明的下顎線條和柔軟的嘴唇。
白色的被子蓋在腰部以上的位置,謝桑的手臂露在了外面,法蘭克的目光微微凝滯。
現在是初春,天氣雖然轉暖,但是夜晚依舊很涼,謝桑的房間很大很空曠,沒開暖氣,室內的溫度并沒有外界高多少。
謝桑的手臂綁著繃帶和紗布,可能是為了圖方便,他的睡衣并非春季的長袖而是適合盛夏的短袖,沒有被子的保溫,他露在微涼的空氣中的胳膊上豎起了一片汗毛。
法蘭克彎腰伸手輕輕握住了謝桑的手臂,他感受到了對方胳膊上冰涼的溫度,眉間的褶皺更深,他的動作很慢很柔全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將謝桑的手臂放進了被子中。
法蘭克環顧四周,他在不遠處的茶幾上看到了中央空調的遙控器,他調好適宜的溫度后,將空調改為了安靜的睡眠模式。
法蘭克站在謝桑的床頭,靜靜地看著。時間仿佛流水一般緩緩逝去,中央空調無聲地工作著,房間的溫度逐漸上升。
床頭柜上小夜燈的暖光映出法蘭克眼底的疲倦,身為一個偌大帝國的最高執行官,他的空閑時間幾乎為零,他不能全天候的陪在謝桑身邊。即便他有時間,謝桑怕是也不愿意時時刻刻都看見他,畢竟雄蟲曾經多次說他礙眼,讓他滾開。
即使法蘭克知道謝桑很多時候說的話不過是口不擇言的氣話,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出現確實會一次又一次牽動謝桑的情緒,憤怒對傷口的恢復并不有利。
法蘭克靜靜看了謝桑許久,終于說出了今晚邁入房間中的第一句話:“抱歉,只能這樣拘著你。”
他的聲音很輕,輕到即使是仔細去聽都會錯過,他說這話時眼底微光微凝,像是夜空中忽然黯淡的星。他說完這句話后,抬手將小夜燈的亮度調低了兩個檔,無聲無息地離開了房間。
房門重新被關上,隔著虛掩的門縫能聽到法蘭克和士兵刻意壓低的對話聲。
“上將,謝桑閣下今日的詳細記錄都在這里,請您過目。”
“好,他的一日三餐都按時用了?”
“是的,上將。”
“涂抹的傷藥和口服的傷藥也都有按時服用?”
“是的,屬下看著謝桑閣下用的。”
“家庭醫生來了嗎?”
“來過了。”
“他今日都做了什么?情緒如何?”
“看上去還算……”
不知是不是法蘭克擔心他們交談的聲音會打擾到房間中熟睡的謝桑,虛掩的房門被拉緊了,門外刻意壓低的聲音徹底聽不清了。
房間內,法蘭克以為早已經熟睡的謝桑輕輕睜開了眼,他動了動手,法蘭克幫他蓋好的被子滑落腰間,他瞥來了眼床頭被刻意調低亮度的小夜燈,起身看向被拉緊的房門。他仿佛看見了那扇門背后法蘭克垂眸滿眼認真向士兵詢問他情況的模樣。
自從那天亞瑟走后已經過了五天,而今天是謝桑發現法蘭克會在凌晨時分來他房間的第二天。這個秘密,是他前天無意聽到了交接的士兵閑聊得來的,今夜他特地做出了早睡的模樣,就是想看看法蘭克到底為什么每天晚上不睡覺來他的房間。
謝桑本以為法蘭克是賊心不死想做采|花大盜,他假裝熟睡等待著甕中捉鱉,為了能看清他法蘭克被他當場揭破的神情,他特意留了一盞小夜燈。
當法蘭克站在他床邊的時候,莫名其妙地,謝桑感到自己的心臟跳的格外地快,他能聽見血液汩汩在血管中流動的聲音。在法蘭克朝他伸出手,當他的手掌的溫度毫無阻隔地傳到他冰涼的手臂上時,謝桑幾乎下意識屏住呼吸,他僵硬地像是一塊木頭。
謝桑沒有喊。
正如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在法蘭克靠近時僵硬地像一塊木頭,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沒有大喊著揭露法蘭克的真面目。
事情和他計劃中的不一樣,他下意識的反應打破了所有的計劃,他錯過了最佳時期——他應該在法蘭克抓住他胳膊時喊出來的,那時候他就能看清楚法蘭克的嘴臉。
冰涼的胳膊被放進了溫暖的被子里,謝桑焦急地等待著法蘭克接下來越界的動作,可是沒有,他只是靜靜地站在他的床邊,看著他。
在漫長的等待中,謝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法蘭克的眼睛,那雙眼睛宛如藍寶石漂亮剔透卻棱角分明,一切東西在他眼中仿佛都透徹到毫無遮掩,一眼就能望穿被人的心。
其實,法蘭克的眼睛和那些人的眼睛不一樣,起碼私生子的眼睛就沒有他的那樣漂亮,摻雜著浮于表面的貪婪和淺薄。
謝桑等待著,時間似乎變得格外漫長,他被放進被子里的手冒了汗,可是法蘭克卻在沒有其他的動作。
就在他等不下去的時候,他聽到了一聲抱歉。
即將睜開的眼眸快速顫動一瞬后閉緊了,額前的碎發幫他遮掩了即將暴露的偽裝。
床頭小夜燈的亮度減弱了,謝桑聽見了關門的聲音。
謝桑靠坐在床頭,視線落在虛掩的房門外,刻意壓低的模糊說話聲已經消失,法蘭克離開了。謝桑怎么也想不通,他想不通為什么法蘭克會在深更半夜潛入他的房間,進來后什么卻不做只是在他的床邊靜靜地站上一會兒。
其實說是什么都沒做到也不太妥當。
謝桑的視線看向中央空調上顯示的溫度,24度,定時5個小時關,按照謝桑的睡覺作息,剛好是在他醒來前的一小時關閉,到時候房間內的溫度會慢慢降低,剛好變成了一個不算高也不算太低的溫度,不會讓謝桑產生懷疑。
謝桑知道自己睡覺的時候不老實,踢被子丟枕頭是常有的事,很多時候睡一覺起來被子和他分別滾在床的對角線兩頭,早上被凍醒也不是罕見的事,可這幾天他卻都是一覺睡大天大亮。
謝桑扯了扯嘴角,這算什么,他要夸法蘭克一句正人君子嗎?
哦不,他不是人,他只是個雌蟲。
謝桑一手抓起滑落到腰間的被子,余光瞥到了裸|露在外的手臂,他嘴邊嘲諷般的弧度倏忽落了下來,莫名其妙地他將身上的短袖睡衣扯了下來,踩著鞋幾步來到衣柜前一把拉開。只見衣柜里好幾套長袖睡衣整整齊齊擺著,他將手中的短袖睡衣揉皺了丟進角落,而后扯出一件長袖睡衣套上。
做完這一切,他幾步回到了床上,掀起被子上|床睡覺,他用的力氣有些大一不小心扯到了手上的傷口。手背上的刺痛傳來,謝桑的動作一頓,垂眸,看著裹著紗布的右手,他的腦海中忽然浮出了第一次見到法蘭克時候的畫面。
那是在戰線后方臨時搭建起來的簡易醫院,他雙腿骨折被高高架起,唯一能動的右手插著針頭正在掛水。
他的面前掛著一條簡單的花簾布,勉強算是給他隔離出一塊狹小的空間,傷員的呻|吟透過簾布闖入他的耳朵里,他大喊大叫滿心滿眼想要去宴會上送私生子一家去地獄團圓,卻被告之這里不是地球。
他說的話沒有“人”能懂,他說的地名沒有“人”知曉,他從前所有的痕跡仿佛落在地面上的水太陽一照就沒了,毫無痕跡。
沒有地球,也沒有人。
當時的他以為那是一場戲,是他那個該死的渣爹一手策劃的想把他逼瘋的一場戲,他對著前來查看的醫生大吼大叫,揮舞的手在劇痛中扯掉了面前的花簾布。在他不可置信幾乎瘋癲的眼神中,醫生的毫無感情起伏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他說,雄蟲閣下,沒有誰會為了一場戲犧牲這么多的鮮血和性命。
謝桑不記得當時他都說了什么罵了什么,他只記得他的情緒很激動,他的體內像是裝著一個被點了火的煤氣罐,當溫度達到臨界點的那一刻,從體內洶涌而出的憤怒和怨恨就會讓他爆體而亡。
瓶瓶罐罐全部打翻,碎玻璃濺起劃破了他的臉頰,唯一能活動的右臂隨手抓起東西見“人”就扔,一地狼藉中他看見了法蘭克。
法蘭克掀開營帳,在血污的味道中背著天光朝他而來,寬厚的大掌瞬間制服了他亂動的手臂,銳利的眼眸一掃落在他被針頭劃出細長傷口的手背。
那天他手背上的傷口是法蘭克親自動手處理的。手上的刺痛緩和,謝桑彎了彎指頭,他鼻尖仿佛聞到了碘酒血污潮濕腥氣的味道。
謝桑漆黑的眼底掃過些許亮光,他熄滅了床頭的小夜燈后扯過被子裹緊了自己。他沒有閉眼,他想到了法蘭克對他的解釋,他說,他沒下藥,也沒有隨身攜帶春|藥的習慣。
許久,一聲輕嘲在寂靜昏暗的房間中響起:“真|他|媽的就是個傻子。”
他有點相信法蘭克的話了,他沒有下藥,畢竟蠢到連這種大好機會都不知道把握的家伙大約是做不出下藥的事情的。
第097章 我知道你在裝睡
緊閉的房門發出咔噠一聲后從內打開, 門口執勤的士兵扭頭看著開門的謝桑,揚起笑容問好:“謝桑閣下, 早安。”
其實說是早安并不合適,因為太陽早已經高掛,就在剛剛已經過了十點一刻。
謝桑無甚興趣地瞥了士兵一眼,他眼底虛浮著兩抹青黑,那是沒睡好覺的常見的煩躁。謝桑的五官偏向鋒利的美感,像是未曾打磨棱角分明的原石, 雙瞳漆黑如墨,皺眉的時候隱隱透出些許陰鷙。他的臉色絕對算不上好看,看著站在門口笑容滿面的士兵,沒有說話。
看清謝桑眼底的煩躁,士兵臉上的笑容微僵硬:“謝桑閣下, 早飯已經備下了, 醫生囑咐您一日三餐需要按時, 請您照顧您的身體, 您……”
謝桑抬了抬手,皺著眉打斷了士兵的絮叨, 他的后腦勺和前額突突地疼,士兵的聲音在他耳中像是聒噪的蒼蠅。他抬手按了按發脹的太陽穴,抬腳往盤旋樓梯走去, 見狀士兵知情識趣地閉上了嘴巴。
謝桑此刻的心情很糟糕,昨天夜里他莫名其妙地失眠了, 輾轉反側死活睡不著, 幾乎天大亮的時候才終于有了睡意, 早上十點忽然驚醒,滿打滿算睡了才不到四個小時。糟糕的睡眠讓他根本沒有進食的胃口, 可是嬌貴脆弱的胃卻經不起他的折騰,不過是晚了一兩個小時吃飯,腹中就升起一股灼燒感,讓他忍不住作嘔。
謝桑抓了一把頭發,低低咒罵一聲,眉眼耷拉著拖腳走下樓梯。
飯菜的香味刺|激著味蕾,謝桑無甚興趣地朝著餐廳走去,懈怠疲倦的眼眸微微掀起,下一刻他的眼眸忽然睜大了。
只見沙發上早該出門的法蘭克端端正正地坐著,他手中拿著一份資料,神情肅穆,應該是在處理公務,聽到謝桑的腳步聲他抬起頭,他們的視線在空中相聚。幾乎是立刻,法蘭克放下了手中的東西起身朝謝桑走去。
“煮了粥,你餓了太久吃點流食墊墊。”
耳畔低沉的聲音響起,那雙宛如藍寶石一半的眼底映出他的身影,謝桑忽然想到昨晚。昨晚法蘭克站在他床邊也是用這樣一種眼神看著他的嗎?
一股奇怪的感覺涌上心頭。說不出是什么,像是被什么東西碰了碰他的心臟,很輕很柔,當時難以察覺,卻在滯后的某一刻泛起了癢。
謝桑看著自然而然幫他拉開椅子的法蘭克。生平頭一次,謝桑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們之間仿佛回到了下|藥之前的關系,可這似乎又只是表面,他們此刻的關系更加微妙,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牽連勾扯甩不開的感覺。
習以為常的話到了唇邊又被吞咽回去,謝桑忽然發現他和法蘭克之間的交流刨除了侮辱和咒罵,可憐的幾乎找不到寒暄的話語,一句簡單的問好寒暄在他們的關系中顯得格外的突兀,甚至到了荒謬的地步。
因為片刻的怔忪,謝桑臉上煩躁陰郁的神情散去,他抿著唇,在法蘭克的視線中一聲不吭地落了座。
廚房內早已經準備好早飯終于派上了用場,一如既往的還是粥,但是這一次加了一點小菜和幾個精致的包子。
法蘭克在謝桑身側落座,他們之間隔著一個位置的距離,這個距離很巧妙,不會太近顯得冒犯引起提防警惕,也不會太遠顯得疏離冷漠,他低聲開口道:“醫生說你的腸胃依舊很虛弱,所以接下來的兩天依舊得吃流食。”
謝桑并沒有點頭也沒有說話,他像是故意忽略說話的法蘭克,他拿起勺子朝飄著熱氣的米粥伸手。
下一刻謝桑的視野忽然出現了一只大手,一個盛著五六顆小藥丸的瓶蓋被放在桌子上,不偏不倚在他和米粥之間,謝桑抬眸,法蘭克給他端來了一杯水:“胃藥要飯前吃。”
謝桑握著湯勺的手微微一頓,他認得面前瓶蓋里的小藥丸中的一兩樣,有三種都是他這三天吃的,其他兩個白色的應該是昨天醫生新開的藥。
腹中的灼燒感越發厲害,似乎是在催促謝桑趕緊吃藥,看著端著杯子朝他遞來的法蘭克,他放下湯勺將藥丸倒入口中,拿走了法蘭克手中的水杯,仰頭喝了一大口。
喉結滾動后一瞬將藥丸全部咽下,謝桑抬手正打算用手背擦去嘴角的水漬,面前就多了一方白手帕,謝桑抬眸,只見法蘭克拿著手帕望著他。不知是不是燈光原因,謝桑覺得法蘭克的眼睛格外地亮,他眼底散開的光莫名其妙地讓人不敢看他的眼睛。
謝桑別開了眼,他沒有接過手帕,用手背抹去嘴角的水漬。
謝桑重新拿起勺子打算喝粥,又一次被攔住了,他漆黑的眼眸看向又一次阻攔他的法蘭克,眼底流露出來的不滿像是在討要一個說法,他的語氣算得上好:“又要做什么?”
法蘭克并沒在意謝桑的語氣,他唇角微微揚起一抹弧度,指了指腕上的手表:“吃完藥以后得隔些時間才能用飯,這是醫囑。”
謝桑皺眉,他覺得法蘭克實在是管的太多,他之前胃疼的時候胡亂塞一把藥咽下就吃飯也不見得出了什么大事,他砰的一聲把勺子往桌子上一摔,雙手抱胸靠在椅子上,冷冷吐出一句話:“真|他|媽的麻煩。”
法蘭克好似充耳未聞,看著雖然嘴上說著麻煩滿臉不耐煩但還是乖乖等著的謝桑,他唇角的弧度漾開,口中的話仿佛哄小孩一般:“耐心等十分鐘就好。”
謝桑靠在椅背上煩躁地低低咒罵了一聲,皺著眉朝法蘭克瞪去一眼,帶著燥意和不滿的視線在看清法蘭克臉上的神情時驟然一收。
一身軍裝板正嚴肅的上位者唇角帶著溫軟的笑意,那顆宛如藍寶石一般的銳利眼眸好似化為了兩汪澄澈碧藍的湖水,謝桑口中的不滿驀然一頓,他像是被法蘭克的眼神燙到了一樣倏忽移開了視線。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明明沒什么太大的表情起伏,可是眼角眉梢卻露出的壓抑不住的喜氣,仿佛一瞬間從內到外煥然一新。
一把年紀了還笑得春心蕩漾!
低低在心底罵了一聲,別開眼的謝桑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露了怯,這個認知讓他心里騰地冒出了火氣,他抬起頭徑直朝法蘭克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刻意放粗的聲音故作兇狠:“他媽的好了沒有啊?!”
法蘭克看了眼手腕上還剩下一分鐘的倒計時,抬頭,面前的雄蟲瞪著眼睛仿佛在和他比誰眼睛更大,他的模樣莫名讓法蘭克想到了小狗,他壓下忍不住再次上揚的嘴角,按掉了計時器:“十分鐘到了,可以吃飯了。”
聞言謝桑像是打了勝仗一樣朝法蘭克扯了扯嘴角,拿起勺子享用這份等待許久的早飯。
謝桑沒有發現他此刻的模樣和剛下樓梯時截然不同,明明桌子上的早餐一如既往,沒有分毫變化,可他卻忽然有了胃口。
勺子和瓷碗不停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謝桑像是在戰敗者面前炫耀他的戰利品,朝著法蘭克露出自以為惡意滿滿的嘲諷笑容,殊不知這一切落在法蘭克的眼中早已經變了味道。
法蘭克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借著喝水的動作掩去唇角的笑意,他的眼底是終于卸去了沉沉重負的輕松。
這場單方的戰爭終于迎來了轉機。
法蘭克并不是因為閑暇才留在別墅中,相反他今天早上還推掉了一個重大的會議,他是特意在樓下等待謝桑。
因為一盞燈。
昨天半夜法蘭克去謝桑房間的時候,床頭柜上的臺燈是亮著的。謝桑從沒有開著燈睡覺的習慣,相反,他對光線格外敏感,為此法蘭克特地加厚了謝桑臥室房里用的窗簾。可是昨晚謝桑的房間卻點著燈。
在房門前看見那盞燈的那一刻法蘭克心中就冒出了一個猜想:謝桑在裝睡。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也不知道對方想干什么,但是法蘭克覺得謝桑是在等他。
但那絕不是情人間兩情相悅深夜留一盞燈的等待,這等待背后是未知的可能。如履薄冰,極有可能踏錯一步就將他們岌岌可危的關系徹底摧毀。
可即便如此,法蘭克還是邁進了謝桑的房門。因為他看見了謝桑露在外頭的胳膊,沒開暖氣的房間太冷,這樣睡著會生病。
昨夜,法蘭克在謝桑的床邊待得時間格外地久,他想要知道謝桑想做什么,為什么他要裝睡等他,是想要趁他不備偷襲,或是想做什么報復他的拘禁。
心中藏著無數想法,法蘭克靜靜地等待著謝桑的行動,可是床上的雄蟲只是安靜地躺著,他仿佛真的睡著了,他坦然安睡的模樣讓法蘭克不禁懷疑是否是自己想多了,謝桑并沒有裝睡,他不過是忘記了關燈。
謝桑是裝睡嗎?
腦中反復思考著這個問題,法蘭克臨時取消了早上的會議,他早早地穿戴整齊坐在樓下開始等候,他迫切地想知道問題的答案。在謝桑出現在樓梯口時,當他們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法蘭克得到了他的答案。
沒有厭惡沒有嫌惡,雄蟲下意識的反應不過是怔愣,他睜大的雙眼像是在問你為什么會在這里,而這個問題中有的只是疑惑。
沒有劈頭蓋臉的怒罵,謝桑對他單方面的沒有一刻消停的狂轟亂炸終于結束了,法蘭克罕見地得到了和謝桑在同一片空間安靜相處的時光。
謝桑反常的行為已經說明了所有。
于是乎,法蘭克做了一個試探,他想看謝桑會不會服下他親手遞上的藥。
謝桑吃了。
這個結果讓法蘭克抑制不住地動容,他知道謝桑相信了他說的話——春|藥不是他下的,那天的意外絕非他的蓄謀已久。
謝桑的戒備心很重,如果他真的認為法蘭克會害他,他絕不會再碰法蘭克遞給他的任何東西,更何況是那些他沒見過的藥丸。
法蘭克想,他們之間很快就會恢復如初,接下來他需要做的就是找出下藥的主謀,將他帶到謝桑面前澄清事實真相就好。
一碗米粥見了底,謝桑口中咬著包子,兩頰微微鼓起,一雙眼睛仍舊盯著法蘭克。他看著法蘭克尖尖的虎牙故意用力一咬,那模樣仿佛他咬的不是包子而是法蘭克的肉。
法蘭克眼眸微沉,他的右肩膀微不可察顫了顫,像是被一片羽毛輕飄飄撩了一下,出奇地癢。在不為人知的軍裝遮掩之下,在他的右肩膀上殘留著整齊的兩排牙印。軍雌的恢復力強悍,謝桑那天留下痕跡早就好了個七七八八,唯獨法蘭克這肩膀上的牙印,不知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方法留下了清晰的痕跡。
口袋中的光腦嗡鳴,法蘭克一眼掃過數十條重復的催促,在謝桑惡狠狠的視線中朝他勾出一抹淺淡的弧度:“我還有事,抱歉不能陪你了。”
“誰他媽的……呃”
謝桑猛地睜大眼下意識就要反駁,但他忘記了自己還在吃東西被噎得差點要翻白眼,法蘭克見狀趕緊倒了杯水遞給謝桑,拍了拍他的背脊幫他順氣看他喝下:“吃完了再說,慢慢來,不著急。”
謝桑捂著胸口將堵在喉嚨里的面包咽下去,他一把拍開法蘭克的手,眼睛瞪得格外地大:“誰他媽的要你陪,別他媽的往自己臉上貼金!要滾趕緊滾!”
法蘭克看著謝桑漆黑的眼眸,他的目光總是帶著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他沒有在謝桑眼中看到那天過后的憤恨和厭惡。他壓下翹起的唇角,掏出手帕擦了擦謝桑嘴角不小心沾上的殘屑:“記得按時吃藥,醫生多開了些維生素和營養品。”
柔軟的絹布擦過唇角,謝桑一把抓住了法蘭克的手中的手帕,后者見狀微微一笑后從善如流地松開了手,轉身離開。
謝桑瞇著眼睛看著法蘭克的背影走出視野后,他心神微微一松,后知后覺地發現手中的觸感不對,垂眸,白色的絹布手帕牢牢被他攥在手心,仿佛在向他無聲地訴說著勝利。
謝桑皺緊了眉頭,攥著手帕的指節用力到發白,臉上露出氣急敗壞的神情。
不對啊,他憑什么要聽法蘭克的話?法蘭克憑什么管他?!
謝桑低低咒罵一聲,正在收拾桌子的仆從聞言雙手猛地一抖,差點把手里的瓷盤摔了個粉碎,他小心翼翼回頭,就看見剛剛還心情不錯的雄蟲閣下不知為何臉色難看,跺腳轉身上了樓,而他剛剛待的位置安安靜靜地躺著一方素白絹帕。
第098章 過度保護
偌大的別墅里謝桑像是一個游魂, 不過是憤怒的游魂,他跺著腳在別墅里怒氣沖沖地走來走去, 他身后跟著一群唯恐他出事的仆從,滿臉掩飾不住的擔憂與害怕,小心翼翼地杜絕每一個可能成為“事故”發生點的地方。
樓梯拐角處還有二十米的距離一個仆從不知從何處沖出來,氣喘吁吁地擋在了三層高的旋轉樓梯前:“謝桑閣下,請您小心樓梯。”
謝桑腳步一頓,扭頭換了個方向。
三四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仆從沖上前, 將謝桑和巨型油畫隔開,伸手做出此處危險的模樣:“謝桑閣下,這些畫掛在墻壁上太久了,年久失修,難免有掉落的危險, 請您小心。”
謝桑漆黑的眼底映出仆從們如臨大敵一般的神色, 深吸一口氣, 扭頭去了吧臺, 他現在急需一杯冰鎮威士忌。
“給我一杯……”
謝桑口中的話還沒說完,臺面上所有的瓷杯和玻璃杯瞬間被全部收走, 僅剩的都是摔不碎沒有任何鋒利棱角的不銹鋼杯子,質樸地仿佛老干部專用,一側的仆從懷中抱著來不及收起的馬克杯朝謝桑笑得小心翼翼:“謝桑閣下, 這些杯子太過鋒利了,很容易劃傷您寶貴的肌膚, 請您小心。”
說著, 仆從將所有的易碎杯子全部放起來, 朝謝桑露出一個笑容:“閣下,您需要什么, 牛奶還是果汁?”
謝桑:“……”
滿柜子酒的吧臺前,問他喝牛奶還是和果汁?這和去酒吧蹦迪,服務員上來給你送了一杯咖啡有什么區別,而且還是加了糖的熱咖啡,到底要不要這么荒謬?!
仆從背后紅絲絨簾布被掩耳盜鈴似的快速拉起,謝桑的視線落在那一角尚未完全遮掩的酒墻上,從紅酒到雞尾酒應有盡有滿滿裝了一整面墻,他磨了磨牙齒。
仆從看著忽然轉身走了的謝桑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心底長舒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朝身后的紅絲簾布看去,發現露出一角后趕緊拉緊遮住,嚇得要命一般拍著胸口:謝桑閣下大病初愈,要是他給閣下調了酒,他怕是沒有后半輩子了。
謝桑環顧四周,他發現只要是他視線掃過的一放,附近的仆從就會露出如臨大敵,慌慌張張跑出來仿佛所有的東西忽然都變成了會謀財害命的妖魔鬼怪。
謝桑嘖了一聲,滿眼不耐,他煩躁地抓了一把頭發,抬腳想要將身邊的垃圾桶踹翻,但是下一刻一個身影不知道從哪里忽然竄出來,擋在垃圾桶前。
謝桑瞳孔一縮,踹出的腳差點止不住,眼看著就要著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家伙就要結結實實挨打自己一腳,謝桑咬牙腳下猛地往后一抽,飛出去的右腳以一個扭曲的姿勢落地。
謝桑咬緊牙,剛剛的動作讓他抻到了大腿的筋,撕扯的感覺可不好受,滿肚子的火氣終于壓不住了:“你|他|媽的找死啊!”
以為自己大難臨頭害怕地閉緊雙眼等待著疼痛降臨的仆從被這一聲怒吼嚇得一哆嗦,他睜開眼就見著謝桑捂著大腿,臉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謝桑皺著眉,滿眼不耐地看向這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找死的家伙,漆黑的眼珠一凝,發現對方是個年紀很小的仆從,他抱著垃圾桶縮在地上看起來像是要哭了。謝桑口停頓幾秒后煩躁地揉了一把頭發,語氣仍舊是不好:“一個破垃圾桶你護什么,你|他|媽的沖出來,它是你爹啊?!”
抱著垃圾桶的仆從顫顫巍巍地開了口:“謝桑閣下,這個垃圾桶很重,您踢了腳會疼的。”
聞言謝桑眼中流露出難以理解的神色,他看著跟護犢子一般抱著垃圾桶的仆從:“你|他|媽的沖出來是害怕我受傷?”
仆從小心地點頭:“大家都害怕您受傷,法蘭克上將吩咐我們要小心照顧您。”
謝桑:“……”
謝桑這些天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間中沒有出來走動,吃飯什么的都是送進門,因此他根本不知道法蘭克下過這種命令。
難怪今天他經過的地方,仆從都像是突發神經病,一個個讓他小心讓他注意,護著眼珠子一樣看著他,生怕他出點什么事。
莫名其妙地,像是忽然迎頭落了一盆涼水,把謝桑胸中騰騰的怒氣嘩啦一聲全澆滅了。
“謝桑閣下您沒事吧?”
正在光腦通訊的士兵看見謝桑站在原地,臉上的神色不太好看,他面前一個仆從抱著垃圾桶小心翼翼地回話,士兵快步走過去視線在謝桑身上快速掃過,確認對方沒有受傷后退回原位,他的作用主要是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充當一個實時記錄的攝像頭。
法蘭克并不想將謝桑禁足,他將謝桑放到自己居住的處所無非是為了方便看護,在這幢別墅中謝桑可以自由行動,當然這一切都是在執勤士兵的陪同之下。法蘭克很希望謝桑能多多走動,長期待在狹小密閉的房間里并不利于身心健康,法蘭克的別墅很大,幾乎是一個小型城堡,該有的享樂設施一應俱全。
士兵奉命看護謝桑,難得看見對方不再死氣沉沉縮在陰暗的房間里,有些心情出來走一走,他打心底的高興,可是就在剛剛一個電話的空當,雄蟲卻忽然失了興致開始往他的房間走去,士兵忍不住開了口:“謝桑閣下,您不想繼續逛逛了嗎?”
謝桑沒有說話,視線掃過一眾戰戰兢兢的仆從們,眼底的意思不言而喻。
士兵讀懂了謝桑的意思,他看著拖著腳往房間走的謝桑,掏出光腦手指飛快地打出幾個字發送,片刻后他眼睛一亮快步追上了謝桑:“謝桑閣下,別墅五樓有全息投影房,可以模擬許多場景,您想去看看嗎?”
謝桑的腳步驟然一頓,漆黑的眼底閃過一抹亮光。
十分鐘后,士兵站在全息投影房的控制終端前,詳細細致地向謝桑解釋房間的使用方法:“謝桑閣下,全息投影房間可以模擬任何場景,比如賽車射擊這種常規活動,當然也可以模擬機甲大戰等等……”
在士兵的聲音中,謝桑環視四周,眼前的這個全息投影房堪比小型足球場,各種高級設備一應俱全,只需要輕輕按下控制終端的按鈕就能夠模擬出千百種情況。饒是見慣了燒錢的場所,謝桑也不得不承認面前這個高科技的全息投影房引起了他的興趣。
“閣下您要不試一試?”
在士兵期盼的眼神中,謝桑在中央控制終端的場景選擇上輸入了“賽車”兩個字,一聲轟隆隆的聲音響起,投影機器開始高速運轉,四周的投影板片調整到合適的角度,謝桑走進機器中戴上了頭盔后按下開關鍵,下一刻他眼前原本光禿禿的投影房瞬間變成了熱火朝天的賽車比賽戰場。
看著帶著頭盔開始全身心沉浸在游戲中的謝桑,士兵像是終于完成使命一般滿臉都是壓抑不住地高興,他掏出手中的光腦,迅速拍了一張照片后發了過去,聊天框上方顯示的稱謂赫然是法蘭克上將。
皇家專用的議會廳中,法蘭克剛剛結束了一場重要會議的法蘭克,他今天的事務實在繁忙,接下來還有兩場會議需要他出席,現在正是中途休息時間。
巴頓看著面前一堆大蟲物,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心里暗罵自己不爭氣,跟著上將進出這種場合這么些年了,到現在依舊是會緊張打顫,簡直是給自家長官丟臉!
巴頓如是想著,視線不由自主看向法蘭克所在的位置,只見工作時間從不分心的法蘭克在一堆觥籌交錯間此刻握著光腦眉心微蹙地在光腦上輸入什么。
巴頓極少在法蘭克臉上看見這種思慮重重的神情,即使是國家大事法蘭克也向來是游刃有余。他心中好奇到底是什么難題能讓法蘭克露出這種表情,定睛一看后眼睛都要瞪直了。
法蘭克并不是在處理家國大事,他光腦上是對話框,里頭“謝桑閣下”作為關鍵詞高頻出現。若不是場合不允許,巴頓都想要扶額嘆息,他正想要說些什么提醒法蘭克此刻的情況并不適合聊天,下一秒就見到自家上將將光腦收回口袋中,他眼底不禁露出“不愧是上將”的表情。此刻下一場剛好會議開始。
豪華加長版的沙發上,遠道而來的德奧公爵看著不遠處歐亞聯邦帝國的最高執行官,心中斟酌著該如何開口套套近乎,他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去:“法蘭克上將,您真是大名鼎鼎,老早就聽過很多關于您的傳奇事跡,今日一見不想您竟然如此年輕,果真是年少有為,鳳毛麟角,真是太太太了不起了!”
恭維溢美之詞,法蘭克聽得只會多不會少,他看著面前德奧公爵禮貌地點了點頭,面上并無太多情緒波動,對方是瑞納金帝國派來的使臣團中的少數能說的上話的幾位。使臣團明面上看起來還是一鍋粥,稍稍留心就會發現這內里早就四分五裂,心懷鬼胎各自都為自身的利益,他們前來名義上是為了三月前的救援活動道謝,實則肚子里打的什么鬼主意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此次瑞納金帝國使臣團中的領頭并非三皇子安德烈。
法蘭克和安德烈共同合作過多次,雖然算不上生死之交,但也不至于單薄到萍水相逢的點頭之交。他想起前段時間聽到的一些傳言,淡淡開了口:“德奧公爵,此番使臣團和往年變動稍微有些大,這么不見貴國的安德烈殿下?”
德奧公爵沒想到法蘭克根本不吃馬屁這一套,而且一開口就是問安德烈,他明顯一愣,隨后忽然滿臉悲痛道:“上將有所不知,安德烈殿下在不久前救援活動的清剿收尾中出了事,他所在的飛行器爆炸了,軍部派蟲趕去非常最后的定位位置,以此為中心擴散搜索了足足半個月,可是卻什么都沒找到,向來是……”
安德烈出事的事情并非不能說,瑞納金和亞歐聯邦是多年的盟國,法蘭克聞言眼中一抹震驚快速閃過,他看著德奧公爵滿臉浮于表面的悲痛,神色微沉,他并不相信安德烈會在一場簡單的清尾工作中死無全尸。此事疑點重重,而其中最刻意的就是這群在安德烈“死后”立刻馬不停蹄地趕來歐亞聯邦帝國的“使臣團。”
第099章 臊得慌
“唰——”
“唰——”
賽道上的彩旗獵獵作響, 兩道光影你追我趕,白色如驚雷閃電, 黑色似海中蛟龍,風馳電掣間快出了殘影。
儀表盤上的數值已經達到每小時100千米,數值卻仍舊不停瘋狂飆升,凌冽的風刮在身上仿佛刀子一般,摩托車上的身影壓得很低,飄起的衣擺下流暢緊繃的肌肉線條一閃而過。謝桑目視前方, 漆黑的眼瞳緊緊盯著面前的銀色摩托,一點一點將落下的距離拉近。
加速度帶來一種強烈的推背感,無形中仿佛有一雙大手壓住了你的背脊,巨大的加速度和隆隆的馬達聲讓耳中的半規管保持著高速運轉的狀態,頭腦清醒, 神經緊張, 肌肉緊繃起伏, 臉紅心跳手心冒汗, 渾身上下所有的細胞都在叫囂著危險和刺|激,大腦中瞬間分泌出大量的多巴胺。
前面是一個狹長陡峭的彎道。
謝桑勁瘦的腰肢再度往下壓下一個度, 胸膛緊貼在摩托因為高速運轉發熱的金屬外殼上,再一次將油門打死,一個側身。
側彎壓得極低, 刺耳的金屬聲中地面上磨出一道火光,身下的摩托仿佛變成了一匹桀驁不馴的汗血寶馬, 嘶吼著想要將背上的人甩出去, 卻被狠狠一夾馬肚, 乖乖臣服。
摩托的馬力遠不止一匹駿馬,只要轉動把手, □□的速度堪比百來頭汗血寶馬舉蹄狂奔,澎湃的力量盡在你的掌握之中。開闊的視野和身側呼嘯而過的彩旗,這是一場力量之間的角逐,是一場速度與激|情的盛宴。
仿佛和身下的摩托化為一體,精準控制,收放自如。謝桑再一次轉動把手,在刺眼的火星中,他以一個極其刁鉆幾乎不可能完成的角度飄過彎道,終于轉彎盡頭實現了超車。
兩道光影雖然仍舊一前一后死死咬著,但是局勢已然調轉,前方終點的的紅線和彩旗已經進入視野之內,只要穩住現狀,不出意料冠軍自然是謝桑的囊中之物。
“嗶——”
看著顯示器上鮮紅的“勝利”兩個大字,謝桑從摩托車上挺身,他摘下頭盔摸了一把臉,五指將汗濕的頭發全部梳到后方,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他唇邊勾著一抹勢在必得的笑容,扭頭朝身后看去。
銀白色的摩托車上是他的戰敗對手,謝桑習慣性地朝著對方揚起下巴,這是勝利者的特權,他像是得勝歸來的將軍宣示著他的榮耀。
然而下一秒剛剛和他干了一大場的對手忽然在他眼前變成了一團打散的數據,謝桑唇邊得意洋洋的笑容一滯。
他耳畔響起模擬機器發出的冰冷提示音:“游戲已經結束,請問是否需要重新開始,如果需要請點擊‘是’,如果不需要請點擊右下角的‘返回’按鍵回到主菜單界面。”
四周由機器模擬出來的看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在眼前消失,尖叫聲、喝彩聲還有那些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仿佛被按下暫停鍵后一瞬間清零,四周逐漸露出屬于模擬器的金屬片板提醒著一切不過是假象。
謝桑唇角收斂,微微向下壓出了弧度。
真是奇怪。
他聽見胸腔中心跳的聲音,很響很快連成一片,血液仿佛都在冒泡咕咕作響,激增的腎上腺素尚未被消解,大腦中分泌的多巴胺使他保持著一種亢奮狀態。
這種感覺是謝桑再熟悉不過的快|感,可莫名其妙地,當他看見銀白摩托在眼前化為一團虛擬的數值時,內心仿佛突然空了一塊。
很爽,卻沒有任何激動了。
不是贏了嗎,為什么還不高興?
他想看見什么?他在期待什么?
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他會看見他的“手下戰敗”摘下他的頭盔,那頂銀色的頭盔之下應該是一雙藍寶石一般的眼睛,沉靜澄澈卻無比鋒利。
謝桑呼吸一窒,猛地將手中的傳感器丟下,光屏上記錄的數據忽然飆升到一個點后戛然而止,謝桑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真|他|媽的瘋了,他竟然他媽的在想法蘭克?!
一定是因為他想要贏他,一定是因為這樣,他媽的他竟然輸了!當初肯定是因為他大意,找個機會再戰一次,他就不信他還會再輸!到時候他一定要把那句話還回去,什么第一,他他媽的才是第一!
謝桑耍的一手好車技,水平不遜于專業選手,從無敗績,直到他碰到了法蘭克,一個他以為絕對不會玩賽車之類的家伙。心情的起伏仿佛浪潮,漲潮時洶涌澎湃,退潮時只留下一地潮濕的沙土,謝桑忽然就失了興致,他摘下頭盔,打開了操作室的門。
門外的士兵看見謝桑出來,低頭看了眼時間,驚訝地發現距離謝桑進入操作室到他出來才過了不到一小時,他出聲問道:“謝桑閣下,您不繼續玩了嗎?”
謝桑神色懨懨地嗯了一聲:“沒什么好玩的。”
聞言士兵眼中露出意外的神情,他感到詫異。他謹記自己的職責,時時刻刻都在關注謝桑的情緒,他無比確定謝桑閣下對于模擬操控室非常感興趣。當他告知對方別墅里有操作模擬室時,雄蟲眼中的欣喜和期待并非假象,而這一份期待在親眼見到模擬操控室時化為了肉眼可見的激動。當時士兵還在心中感慨法蘭克上將不愧是神機妙算,即使不在現場也知道該如何讓謝桑閣下高興起來。
可是為什么?
士兵抬頭看向不遠處的光屏上,操作室會自動保留使用者的數據記錄,士兵的視線快速鎖定了他想要找的數據。藍色的數據是對使用者感官體驗的綜合分析,包括心率,激素水平,呼吸頻率等等,謝桑的這條數據起起伏伏一直居于高峰,可卻在半分鐘前,即游戲即將結束前忽然急轉直下,斷崖式下跌。
發生了什么?
士兵試探地開口道:“謝桑閣下,剛剛的賽車模擬場地是有哪里讓您不滿意嗎?您可以告訴我您的需求,我對參數進行調整,爭取讓您得到更好的感覺體驗。”
謝桑看著滿眼殷切的士兵,又扭頭看了眼偌大安靜的操縱模擬室。裸|露的金屬片板反射著寒光,蟲族的科技比地球發展的更加先進,這項高級的技術可以模擬出各種場景,惟妙惟肖,分不清真假,但是總感覺少了些東西。
謝桑眼眸微,纖長的睫毛遮住了漆黑的眼眸,他沒說話。
不知為何一側的士兵覺得謝桑看起來有些失落,福至心靈一般,他忽然想到自己聽過的一件有關謝桑和法蘭克的故事,他忽地開了口:“謝桑閣下,您是想和法蘭克上將一起賽車嗎?”
聞言謝桑的神情驟然一變,他像是被人迎頭一擊頭腦都在發懵,反駁的話不假思索就脫口而出:“誰他媽的在想他?!”
謝桑像是被冷不丁地戳了痛處,一瞬間就進入了戰斗戒備模式,嘴巴里的話像是機關槍一樣突突突不停:“你|他|媽的哪只眼看見我在想法蘭克了?我他媽的開口說話了?我和他什么關系,誰他媽的沒事想他,我他媽的才不會沒事想他。”
夾雜著濃濃的火藥味,一長串都不帶停的,被狂轟炮擊的士兵一句話都插不進去,他等著謝桑說完,看著忽然怒火中燒的謝桑,他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謝桑閣下,我沒說您在想法蘭克上將,我剛剛說的是您是不是想要和法蘭克上將一起賽車。”
“……”
空氣中突然安靜,
張開的嘴巴無聲地閉上又張開,翕動幾瞬后,謝桑低低咒罵幾聲后恨恨閉上了嘴巴。
身為法蘭克特意安排在謝桑身邊的“實時監控”,士兵自然具備一定的察言觀色能力,他深知自己的任務艱巨棘手,為了更好了解對方他將謝桑的經歷熟記于心,而其中一件事就是謝桑和法蘭克在都鐸賽車場的比賽。那是一場幾乎能稱得上世紀大戰的精彩對決,雖然只有短短不到一個小時,但是其中的驚心動魄說上個三天三夜也不為過,雖然結局了理所當然地是法蘭克上將勝利,但是這一場比賽那是棋逢對手,真真是展現了什么叫做“狹路相逢勇者勝”!
想來謝桑閣下惜敗后心里怕是一直都想要再來戰一次,所以才會想都不想就直接選了賽車。
如是想著,士兵心中懊惱,暗罵自己榆木腦袋竟然忘記了這件事情,居然連如此明顯的意圖都看不出來。如今腦子通了,總算能把蛛絲馬跡都串起來,士兵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滿臉激動開了口:“謝桑閣下,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法蘭克上將一直都很關心您,他怕您無聊就讓我帶您來操作模擬室玩,上將實在太忙所以脫不開身,但您放心,我一定會將您的想法告知法蘭克上將!”
謝桑像是忘記了該如何說話,士兵說了這么一長串他竟然都沒想起打斷,他莫名地有些結巴:“……你、你|他|媽的瞎說什么?!什么關心,什么明白我的意思,你|他|媽別亂說!”
士兵眼尖地注意到了謝桑的耳朵,汗濕的頭發貼頭皮,對方沒了遮擋的耳朵在剛剛忽然紅了,他一臉我都明白的表情:“謝桑閣下,我都明白,我保證不亂說。”
看著不知道腦補了什么東西的士兵,謝桑感覺臉上升起一股奇怪的燥意,他忍不住低吼道:“……你|他|媽的都懂了什么?!”
士兵有些驚訝地發現謝桑紅了臉,他心中更加確定自己的想法,暗暗發誓一定要做好謝桑和法蘭克之間的傳話筒:“謝桑閣下,我都懂,您不用再解釋了。”
謝桑:“……”
臉上的溫度臊得慌,謝桑看著說不通的士兵,扭頭跺著腳走了,他的速度很快好像要去算賬一樣地氣勢洶洶,然而只要稍稍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的身影用落荒而逃來形容更加恰當。
第100章 大大的胸
法蘭克回到別墅時夜已經深了, 他按照往常的習慣推開謝桑的房門,屋內一片昏暗, 昨晚發著暖光的臺燈此刻滅著,房間里靜悄悄的。
法蘭克走到床邊,他的視線朝隆起的身影望去,只見躺在床上的雄蟲一反常態將手腳都伸進了被子里,全身上下只露出脖子和頭,他平躺著床上姿勢格外地安詳。
法蘭克的目光落在謝桑緊閉的眼睫上, 后者像是有所察覺一般,濃密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顫動一瞬,在昏暗顫動的速度快到幾乎難以察覺,可是仍舊是被法蘭克捕捉到了。
余光瞥向一側熄滅的臺燈,法蘭克伸手掌心貼上燈壁, 他感受到了尚未褪去的溫度, 很顯然這盞燈在不久前還亮著。
謝桑在裝睡。
假裝睡著了的雄蟲看起來很乖, 頭發柔軟地貼在額頭上柔和了他略顯凌厲的面容, 白日里見到誰都要刺一下的勁兒不見了,現在的他安安靜靜躺著, 像是一個褪去尖銳外殼露出柔軟腹部的刺猬。法蘭克嘴角微微勾起,他收回握著臺燈上的手,湛藍的眼眸深處映出謝桑的倒影, 像是兩汪浸透了月色的湖水。
他們心知肚明卻都佯裝無知。雄蟲發現了他每晚都會來到房間卻假裝不知,而他知道雄蟲裝睡卻也保持緘默。這種假裝和緘默仿佛一張無形的網, 將他們攏如其中, 遲早他們終會在這張逐漸收攏的巨網中不期而遇。
此刻, 謝桑躺在床上保持著生平從未有過的端莊睡姿,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他感覺法蘭克在看他,他的身上像是貼上了一層無形的紗,輕得幾乎沒有重量,可是薄紗即使清透無形一層又一層壘在身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真|他|媽的有病吧,他為什么又要裝睡?!謝桑忍著眨眼的沖動,在心底低低咒罵幾聲。
就在三分鐘前謝桑還翹著二郎腿倒在床對面的沙發上,誰料咔噠一聲門鎖忽然響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連謝桑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他就以生平最快的速度關了臺燈爬上了床,沒有任何合理的解釋,等謝桑回過神來他已經在床上躺好,擺出了端莊得只有在殯葬場才會有的姿勢——雙手合十放在腹部。
過了幾分鐘了?十分鐘還是半個小時,法蘭克他媽的還要看多久?他他媽的到底在看什么?他今天蓋好被子了,也關了燈,房間里的溫度不低,
謝桑忍住蜷縮身體的沖動,這種沖動被他下意識地認為是在向法蘭克示弱,而謝桑最不想要做的事情就是這個。
法蘭克他媽的到底為什么要進他的房間?每天在他床邊站十幾分鐘就能修身養性嗎?難道這他媽的是法蘭克喜歡的睡前活動?!睡前看一看他的臉?
不知道是誰說過的,人在慌張的時候總是會顯得很忙,如果這時候他還要被迫躺在床上裝睡,那他的大腦怕是能超高速運轉,一秒鐘從宇宙大爆炸穿梭到物種起源。
一個個接連冒出的想法連謝桑自己都覺得荒謬,就在他忍不住要睜開眼和法蘭克來個對簿公堂時,他感到床邊灑落的高大陰影晃了晃,他感到自己身側的被角被折疊后捏緊了壓實,他的鼻尖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
這個味道……
謝桑下意識吸了一口。
法蘭克按被角的動作微不可察一頓后繼續,他的唇角翹起一抹弧度,他像是毫無察覺一般將自己飽滿的胸膛往下壓了壓,似有若無地擦過了謝桑的鼻尖。
謝桑的眼睛控制不住地睜開了一條細縫,他看見了飽滿的、幾乎要撐破襯衫爆出來的肌肉,薄薄的白襯衫遮不住透出來的肉色,若隱若現地仿佛是在引人采擷。法蘭克正俯身彎腰伸著長臂幫他把另一角的被子壓實。
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么之后,謝桑如遭雷擊,他猛地閉上了眼睛,睜眼和法蘭克“對簿公堂”的想法被他拋到腦后,此刻的他渾身緊繃著努力忽略鼻尖縈繞的味道和剛剛的觸感。
香的,軟的,Q彈Q彈的,被他的鼻子壓出了形狀。
“終于”壓實了被子的法蘭克緩緩直起身,離開時不知是有意無意地挺身。他的視線落在謝桑的臉上,逐漸加深的顏色足夠讓人聯想到攀升的溫度,他微微勾起唇。
謝桑忽然覺得房間變得特別嘈雜,有什么不知名的東西開始咯噔咯噔響個不停,惹得他心煩意亂。他咬著牙,心里催促著法蘭克趕快離開。
不知是不是法蘭克聽到了他的心聲,安靜的只能聽到呼吸聲的房間中重新響起腳步聲,悄然地逐漸遠去。
“咔噠——”
關門的聲音響起時,躺在床上的謝桑像是終于浮出水面得到了呼吸,他猛地睜開眼大口地喘了口氣,唰地一聲朝門口看去,確認法蘭克離開后他點亮了床頭柜上的小臺燈。
“砰砰砰——”
“砰砰砰砰——”
謝桑皺著眉,他再也坐不住跳下床環顧四周,漆黑的眼瞳中煩躁不安地轉動著,他一心想要把那一刻不停怦怦跳的煩心物什找出來。他找遍了房間里所有地方,但是那煩人的聲音依舊不停地追著他,像是一只無頭蒼蠅一般在房間里亂轉,直到被鏡子里一閃而過的反光吸引了視線。
謝桑忽然停下了所有動作,許久后,他緩緩伸出手探向自己的臉,像是怕驚擾什么一般。只見鏡子里眉眼凌厲的青年臉上飄著兩抹顯眼的紅,仿佛不敢置信他捂著半邊臉的手虛虛垂下,落在了他的胸膛上。
“砰砰砰——”
一刻不停惹謝桑心煩的噪音源頭終于被找到了,謝桑終于發現,那不過是他跳動的心。
*****
門外,士兵正在向法蘭克匯報謝桑當天發生的所有事情記錄,事無巨細,包括調酒吧臺的熱牛奶,和抱著垃圾桶怕謝桑腳疼的仆從,不僅有文字版還有抓拍的圖片,主打一個圖文并茂。
士兵對著正在瀏覽記錄報告的法蘭克將肚子里早已經斟酌修改的草稿說了出來:“上將,我覺得謝桑閣下今天似乎有些不太高興。”
聞言法蘭克的動作一頓,他寶藍色的眼眸從圖文并茂的記錄上轉移到了士兵的臉上:“為什么這么說?”
迎著法蘭克的視線,士兵咽了咽口水,他忍住自己下意識想要躲閃的動作,壯著膽子繼續道:“今日屬下按照您說的帶謝桑閣下去操控模擬室,謝桑閣下選的是賽車對戰,謝桑閣下一開始還挺有興致,可是后來他明明贏了卻忽然不高興,只玩了一把就草草結束了。”
“上將,屬下曾聽聞您和謝桑閣下之間曾有一場非常精彩的賽車對決,屬下在想謝桑閣下可能是想到了從前,想到了和您一起比賽的場景,所以才會忽有所感……”說到這里,士兵頓了頓,他看著面前若有所思的法蘭克鼓起勇氣:“上將,屬下猜想謝桑閣下情緒忽然的變化是因為想您了!”
“……”
士兵著實是為自家的長官的戀情感到深切地擔憂。上將每日工作繁忙只有到夜里才能見自己喜愛的雄蟲一面,而謝桑閣下根本不知道法蘭克上將每晚都在他睡著的時候見他,心里思念連玩游戲都是為了回憶之前的美好回憶。雖然他不知道為什么謝桑閣下前段時間會變成那樣甚至鬧到跳樓的地步,但是按照他這幾天的觀察,他覺得這段破裂的感情完全可以修修補補重歸舊好。
想到這里,士兵急急地開口道:“上將,據屬下觀察,謝桑閣下對您明顯有感情,但是感情這東西得說出來,他不說您不說,一來二去這不就錯過了?您要是不好意思說屬下幫您講,畢竟論功勞這種事從別蟲口中聽見更真實可靠。”
法蘭克看著面前滿臉殷切看著自己的士兵知道對方怕是誤解了什么,他開口道:“普蘭,謝謝,但是不用了。”
他有自知之明,謝桑應該不會想念他,如果偶爾有想起他,只希望不是恨得咬牙切齒就好。而且那場所謂的驚心動魄的賽車比賽也并非士兵以為的是美好的回憶,對于雄蟲而言,怕是一次糟糕透頂的經歷。那場賽車甚至都算不上一次比賽,不過是他幸運地及時趕到阻止了雄蟲的尋死行為。
那是法蘭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體會到謝桑尋死的決心,并非那種喪失了所有希望哀莫大于心死后放棄一切,而是一種拼盡全力乃至不惜一切代價舍棄一切的瘋狂,決絕到孤注一擲。
匆匆趕到賽場的法蘭克看見了起跑線上一身黑衣的謝桑,他沒有戴護膝護腕甚至沒有戴頭盔。這個賽車場游走于灰色地帶,來找刺|激的雌蟲很多,不戴防護措施的謝桑并非頭一個,在看臺上一片嬉笑起哄的吵雜中,法蘭克看清了那雙漆黑眼瞳中的色彩。
他想死——
賽場里摩托車馬達的聲音幾乎震天響,仿佛是預告死亡來臨的鳴笛。第一名的紅線已經被扯斷,但是飛馳的摩托車沒有絲毫減速的跡象,一次又一次地提速,他的目標根本就不是冠軍而是山地盡頭的懸崖。
歡呼聲變成了尖叫聲。
金屬外殼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深深地劃痕,刺耳的聲音仿佛千百雙爪子在玻璃上撓出細長的抓痕,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銀色的摩托仿佛閃電一般以一種幾乎不敢相信的速度從一側的樹叢中飛出,縱身一橫在距離謝桑不到五十米的距離堪堪停住,他身后不到五米的距離是萬丈懸崖。
“滾開!”
呼嘯的風聲混著嘶聲的怒吼,法蘭克沒有動,他看著謝桑□□的黑色摩托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逼向他,帶著雷霆萬鈞之力,若是正面撞上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車毀人亡。
十五米……
十米……
五米……
從始至終都在提速的摩托終于有了減速的跡象,剎車冒出刺眼的火星后猛地繃斷,失控的摩托像是發了瘋的馬徑直朝攔著前面的銀色摩托沖過去。眼看著慘劇就要發生,謝桑忽然握著車頭猛地一扭,黑色的摩托車被壓得極低,以一個人的肉|身絕對承受不來的力道翻轉。
在陡然失重中,謝桑閉上了眼睛。
他滿懷仇恨地等待著再一次睜眼時回到地球,然而他卻被一股大力硬生生拽離,失控的摩托車側翻著滾落懸崖。賽場的解說員激動地宣布十年間的記錄再一次被打破,在觀眾的尖叫聲中,銀色頭盔上的黑色護目鏡被咔噠一聲拉開,謝桑看見了法蘭克的臉。
他們刷新了十年來未曾動搖的記錄,謝桑第二,法蘭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