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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巴豆蜂蜜水、番瀉葉青團和大黃人參湯

    第二天吃過午飯,林黛玉去了安國府,玩了一場不算太激烈的雪仗,還夾了一株雪星星樹。

    等晚上回來泡在熱氣騰騰的大木桶里之后,她的感慨里帶了些驚喜,“原來我也沒那么體弱多病,可見還是要多出去走走,多曬曬太陽的。”

    林黛玉挺開心的,林如海也開心,他的關門弟子給他送了窖藏十年的普洱茶,還拿了兩盒墨錠來。

    文人嘛,還是師尊,講究一個三辭三請。

    林如海眼角都彎了,還要說:“說是按照聘禮送就行,怎么平白送這些東西。”

    “既尋到了就給師尊送來。”顧慶之看著他衣冠楚楚的師尊眼神都是斜的,肯定是不能說破的,畢竟這師尊明年就要成岳父大人了。

    他打開裝普洱的木匣子,給林如海看那大茶餅上撬下的一小塊,“十年的茶葉,口感醇厚,香氣獨特,挑了最好的給您帶來的。”

    林如海嘴角也彎了起來。

    “還有這兩盒墨錠。”顧慶之打開給他看,“一盒是油墨,說是寫字好,一盒是松煙,說是畫畫好。”

    林如海眼睛都笑亮了,程序性的訓斥了兩句,“你也當了我許多年弟子了,這么還是別人說別人說的,什么墨拿來做什么,你也該知道才是。”

    這言不由衷的態度是真的挺好笑的。

    可惜他已經是個成熟的女婿了,他不會嘲笑岳父的。

    “茶葉餅子您能請人品鑒,這墨錠就別了。”顧慶之給他看了看墨錠下頭的印,“貢品里的極品,御用品。”

    貢品嘛,上供的東西也是很多的,簡單來說,一等品皇帝自己用,二等的給后宮宗親,三等的才能落到大臣手里。

    顧慶之找來的就是御用品。

    貢品都是有數的,賞給誰宮里都有記錄,要是賞菜之類的,一個大肘子大家分了也就分了,別的東西,不該你用,被人看見了就是隱患。

    顧慶之雖然是皇帝親信,但是他也要做到一點把柄都不給人留的,他師尊沒被賞過這東西,就只能家里自己用了。

    “我是那種人嘛?我喜歡炫耀嗎?”林如海吹了吹胡子,剛要去拿盒子,就把手縮了回來,“把下頭印子磨掉。”

    總之也不能給他這個關門弟子并且還是唯一的女婿留隱患。

    過年嘛,對有爵位之人和高官來說,除了祭祀吃飯送禮以外,還得進宮朝賀,雖然進宮朝賀總體來說挺辛苦,但也是莫大的榮耀。

    賈家今年就沒資格進宮,畢竟如果皇帝皇后連六品的爵位都要見,那別說專門空出一天了,三天都不一定夠用。

    賈母氣了好久,又把不爭氣的子孫們一頓好罵。

    只是她也沒什么威信了,別說不爭氣的子孫們,連賈寶玉都說要讀書跑了。

    鴛鴦跟琥珀也沒留著,都拿張羅過節當借口離開,只留了兩個端茶捶腿的小丫鬟伺候著。

    賈母不爽快,她就要折騰人。

    先是賈赦說:“你搬回來住,把你那院子租出去,也好有些進項。”

    賈赦當面“啊對對對”的應了,一來賈母著實是不太好了,二來大過年的吵架也折損福氣,所以他去找賈政抱怨。

    “老太太是真糊涂了,雖然我分了一塊另建了院子,可還是榮國府,這府邸是朝廷的,將來是要還回去的,租出去?她也真敢說,真要租出去,第二天我這點爵位也沒有了。”

    賈家的仆從,這半年從一千四銳減到五百,人少了就荒涼,加上冬天樹葉又枯又黃,若是不好好清掃,就是秋風掃落葉的衰敗景象。

    賈政也覺得不是吉兆,可把他從書桌邊上叫出來,他更煩躁。

    所以回去,他就把王夫人、趙姨娘、周姨娘、賈元春、賈寶玉和探春,還有賈環賈蘭都罵了一頓。

    就是趙姨娘也有兩個丫鬟呢,受了閑氣自然是要往下發的,不過三兩天,賈家就又熱鬧起來,整日口角不斷,人人都是滿腹的戾氣。

    別人都在吵,賈母院子里也不能免俗。賈母午睡的時候,就被在院子里哭的小丫鬟吵醒了。

    睡覺被吵醒別提多難受了,賈母氣道:“去把老大跟老二都給我叫來,他們就是這么管家的?以前人多都沒這么吵過!”

    可謂完美閉環了。

    這天邢夫人從賈母院子里回來,立即就去尋了賈赦,“老爺,老太太叫我給林家送年禮去。”

    邢夫人的生存之道就是奉承賈赦,斂財都在其次,她原本是打算借著這個機會,裝作無知去問賈赦該怎么辦呢,不過才說了一句話,她就嗤笑出來。

    “老太太真會說,什么叫我跟林姑娘最好?我的確是沒作踐過她,可我也沒對她好過啊,不然我早就湊上去了,那個可是郡主,自己是從一品,爹是正一品,未來相公是超品,是我不想嗎?”

    “該怎么來就怎么來。都這樣了,還想在她面前出眾呢,這會兒別被人記住就是好的了。糊弄過去得了。”

    有賈赦這么說,邢夫人有了主意,打算過兩日坐著馬車出去逛逛,然后就跟老太太說事情辦妥了,反正她也出不去。

    邢夫人正想著,賈赦不耐煩道:“過來看看,給咱們女婿送點什么好?”

    賈赦面前放了長刀,還有一把能藏在靴子里的短劍,一柄弓,還有個長槍,“都是祖上傳下來的東西。”

    邢夫人道:“我雖是個婦道人家,不過也知道弓弦要常換的,這弓多少年了?總不能送去之后叫人家自己換弓弦吧?”

    賈赦嗯了一聲,“你說得有理。”

    “還有這長槍大刀的,也不好用,不如送這短劍。我記得老爺上回還說他是拼出來的前程,這短劍他能用上。”

    賈赦笑道:“往日不見你這樣機靈。”

    邢夫人便又奉承,“往日老太太在上頭壓著,哪里敢機靈呢。”

    當天下午,賈赦就叫人把東西放好,等賈璉回來叫他送去。

    晚上賈璉就又帶著東西走了。

    伍玉華說話好聽,知道的事情也多,賈璉超喜歡跟他喝酒了。

    不過這次來,酒還沒喝兩杯,伍玉華就道:“我那夫人如今日日念佛,小小年紀……不是吉兆啊。”

    伍玉華市井里混上來的,對佛家那一套“今生的苦就是來世的福”深惡痛絕,他要是信這個,他早死在泥里了,哪里能成正六品的錦衣衛呢?

    賈璉也生了警惕,他跟伍玉華出身不一樣,他們這等階層,信佛是什么意思?

    一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他妹妹,明顯不是個曾經拿過刀害過人的人。

    那就只有第二條了,心灰意冷了此殘生啊。

    賈璉冷笑一聲,酒喝得差不多,就去后頭見了迎春,嚴厲道:“你念的什么佛?逢初一十五拿來出拜拜也就是了,叫人知道你心善。給我收了!”

    迎春明面上應了,也的確是把觀音像擦擦收了起來。可心里確實越發的凄苦了。

    她不想過這樣的日子,不管是父兄還是伍玉華,都是壓在她身上的大山,她想過的,就是原先在嬸子屋里,那平和悠閑的生活。

    小年夜這天,薛蟠的身份是徹底辦好了,也去京里的衙門備了案,從此他就不是死人了。

    拿到屬于自己的照身貼,薛蟠幾乎要哭出聲來,總算是忍出頭了。

    看他這個癲狂的樣子,薛姨媽不大放心,道:“拿來放我這里,你笨手笨腳的,別丟了。”

    “誰能把這個弄丟?”薛蟠大聲道:“香菱,來給你老爺打個結實的繩結掛上。”

    香菱應了一聲,喜氣洋洋過來,接過薛蟠的照身貼,道:“大爺要什么色的?”

    “你看著辦,你針線活兒挺好,大爺信你。”

    薛寶釵跟薛姨媽對視一眼,薛姨媽明著吩咐,暗是告誡跟香菱吩咐兩句小心謹慎。

    不過香菱自小被拐,還是被打著長大的,這就養成她從不多想的本能。如今薛蟠對她稍微好些,她是越發的天真嬌憨了,也就是完全沒聽出來薛姨媽在警告她。

    薛寶釵便又跟薛蟠道:“哥哥年歲也長了,按說這話不該我說的,只是哥哥出去玩,也要想著家里還有母親妹妹記掛著你。”

    薛蟠的確是想去去以往沒去過的地方,聽見薛寶釵這話,不過打個哈哈就過去了。

    身份辦下來,下一步就是定親了。

    既然是入贅,也不好大辦的,雖然兩人明面上的身份都很好聽。

    一個是紫薇舍人之后,皇商薛家當家薛蟠。

    一個是榮國公曾孫女,前·女史賈元春——沒錯,自打太上皇扒了賈代善的國公,賈家眾人都水降船低,成了國公曾孫這一輩了。

    但是實際上,兩人都是白身,兩人的爹也都是白身。

    幾輪交涉下來,婚期定在了明年三月。一般來說,入贅男方的禮金都偏少,但是各家有各家的情況,最后薛蟠的禮金定了二十萬兩。

    畢竟賈家還有兩個有爵位的,并且還有再起來的可能,薛家就……這樣了。

    這邊交換了婚書,回到梨香院,薛姨媽嘆了口氣,“可惜了,臨近過年,你哥哥也不怎么出門,倒是不好辦香菱。”

    薛寶釵原先是挺贊同薛姨媽這個主意的,但是現在想想……

    “還是別了,要是您動手,哥哥已經不怎么聽話了,萬一恨上您怎么辦?他們胡鬧這么多年都沒孩子,也不差這幾個月了。”

    說到這個,薛姨媽眉頭一皺,“賈家的風水怕不是有問題。大房那邢夫人,多年無子。隔壁西府的尤氏,一樣不曾生育。蓉哥兒屋里的秦氏跟胡氏,兩個加起來都有十年了吧?也沒孩子。還有寶玉,也是胡鬧六七年,什么都沒有。”

    “真要說起來”薛寶釵這么一算,“賈家最后一個孩子就是鳳丫頭的大姐兒,這都七八年沒有孩子了。”

    “……倒是死了不少人。”薛姨媽想來想去,先給自己嚇到了,她拉著薛寶釵的手,“等你哥哥這事兒辦成了,咱們還是想個法子搬出去吧。”

    從小年夜開始,顧慶之便進入了高強度的祭祀活動,不說私下里給關系好的人撐場子,就是明面上的官方祭祀,最多一天趕了三個場子。

    “他們這是想要國師的命啊……”

    顧慶之很沒有形象氣質的靠在椅子上,身后還墊了個挺厚實的靠墊。

    林黛玉把一碟切好的梨往他那邊又推了推,“往好處想,興許是想換個國師?想叫你自己請辭?”

    自打上次去看了刻好的石碑,林黛玉越發放得開了——至少顧慶之覺得是石碑的作用→_→

    “我好慘啊師姐——你喂我。”

    “你這臉變的。”林黛玉又露出了兩個酒窩,不過他這模樣也的確是少見,確切的說是一次沒見過。

    林黛玉端著小碟子坐在顧慶之身邊,笑瞇瞇拿小叉子扎了梨,“張嘴。”

    “梨真甜。”顧慶之嘆道,“水分也大。”

    林黛玉抿嘴兒一笑,“吃東西別說話,仔細嗆到。”

    顧慶之也給林黛玉扎了一塊,“師姐也嘗嘗。”

    冬天是沒幾樣水果的,尤其是運輸不方便的時代,皇帝也就是梨、蘋果、冬棗再加一樣柑橘這么輪換著吃,作為國師,顧慶之跟皇帝吃得差不多,那林黛玉也就是這幾樣吃了。

    過完年就是立春,也就是這幾樣東西已經吃了三個月了,著實是沒剛開始那么新鮮了。

    不過蔫吧歸蔫吧,你喂我一塊,我還你一塊這個過程還是挺好玩的。

    尤其這舉動還不太符合古代對未婚女子的要求,就叫人有種掙脫束縛的快感。

    一碟梨吃得挺快,然后林如海就回來了。

    “咳咳,成何體統!”

    林黛玉一笑,輕輕一推顧慶之,他道:“師尊回來了?”

    “你這話問得就多余,不是我難道是鬼不成?”林如海沒好氣道,又問:“那主意是你給陛下出的?”

    顧慶之回了個差不多的句式,“您這話問得久奇怪,我給陛下出了多少主意?冷不丁問這么一句,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回您。”

    林如海回來照例是先洗漱換衣裳的,之后就沒什么事兒了,他輕松在桌邊坐下,道:“請十位百姓去大年初一的宮宴。”

    顧慶之點頭,“的確是我出的,師尊覺得怎么樣?”

    士子文人出身嘛,越親近就越是鼓棒打壓教育,不過林如海敢板著臉,也是因為顧慶之能看見他嚴肅表情下的笑意。

    “倒是還行,雖然是投機取巧,不過的確是另辟蹊徑了。”

    林黛玉不太高興,“爹爹,你要夸人就好生夸,這算怎么回事兒?”

    當著自己女兒,林如海就沒那么嚴肅了,他笑道:“的確是不錯。他跟皇帝說,拿了順天府所有的黃冊來,隨機挑選十位幸運百姓來赴宮宴。”

    林如海感慨道:“黃冊許多年沒變過了,縣衙也覺得麻煩,多生了人口也不知道,全靠百姓來自覺登記。如今這消息一出,雖然希望渺茫,不過是個人就恨不得把自己登記進去,聽說還有人換個名字再來一遍,無非就是交兩份稅,但多了次機會。”

    顧慶之略帶得意道:“不止這個,我還給陛下說,頭一年選些大村子里的人,我還叫尹大人事先去查探過,挑那些稍微窮苦些的百姓,這樣效果會更好。”

    “你凈會出這些奇奇怪怪的主意。”林如海道:“不過陛下明顯很是開心,拿你這個‘與民同慶’的主意開始,陛下把往年五天的宮宴縮減成了一天,不管是王公貴族還是使節朝臣,大家都是大年初一進宮一起赴宴。”

    “這樣多好。”顧慶之道:“大家都好生休息,不然請勛貴那天我要去,請朝臣那天我也要去,聽說外國來朝賀的使節也想見我,大過年的,休息都不叫人好生休息。我可是一天要去三個祭壇祭天的國師啊。”

    林如海大笑起來,“竟是為了這個嗎?”

    新年順利的過去,開春之后,對顧慶之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下聘了。

    雖然一開始商量的是過了林黛玉的生日就下聘,不過顧慶之還是多拖了幾日,到了二月十六日才正式下聘,理由嘛,林黛玉聽了之后挺開心的。

    “下聘這一日也挺值得慶祝的,這就是正式成親的開始,可若是跟你生日一天,豈不就是過重了?以后我就只送你一份禮就過去了。”

    林黛玉笑得眼睛亮晶晶的,“每年尋那么多機會送我東西,我倒要看看你以后你沒好點子了怎么辦?”

    大魏朝的聘禮是留在女方家里的,也就是說這禮物是討女方家長歡心的。

    除了常用的天麻、人參和蟲草這類貴重藥材,顧慶之給向氏備了些絲綢羅絹等物,還有宮里太醫制得香脂膏子等等。

    給林如海的就奇怪多了。

    連騙了他不久,還有點愧疚的林黛玉都被他問得有點煩了,便又一臉憂愁像是被顧慶之戳中了傷口。

    “我也不大知道父親喜歡什么,我六歲就離開他了。我不是個好女兒,我對父親一點都不了解。”

    倒叫顧慶之又小心翼翼哄了她三天。

    林黛玉一邊覺得自己太過分了,一邊又覺得挺開心,甚至狀似無意想好了下次怎么騙他。

    所以最后送去林家的東西,有各種大氣沉穩的冠,也有年份久遠的名家字畫,上等星沉木做的鎮紙,還有各種材質的文房四寶。

    當然最貼心的還是顧慶之專門吩咐人去收集的各種游記跟話本子。

    林如海收到這個,臉上都恨不得多笑出來兩根褶子,還要明著埋怨暗著炫耀一番。

    “唉……怎么這么早就送來了?我得好好收著,等我請辭后再看,免得耽誤朝中政務。”

    顧家下定這一天很是熱鬧,陪著來下定的兩位全福婦人也是京里最高貴的兩位,一位是皇后的母親,一位是忠順王的王妃。

    可以說這就是大魏朝最高的規格了,再找不出比這個更高的組合。

    聘禮的規格高,林家的回禮也不少,除了按照禮儀制度的那些,還送了好幾箱子的書。

    “都是玉兒的書,先送去些,免得到時候太多了不好抬。”

    兩家這一來一回的都挺熱鬧,再說這等喜事也不可能避諱著人,關系近的親眼看見了回禮不少書,關系遠的就只能道聽途說了。

    “好幾大箱子不知道是金子還是銀子呢,別的東西不可能這么重!”

    聽見這消息,賈母又氣得胸悶了,林黛玉的嫁妝,林家的家產,且不說當年若是林如海真的死了,他們能到手幾分,就說這里頭還有榮國府給賈敏的嫁妝,如今全都便宜了那乞丐出身的小子,賈母越想就越不好,鴛鴦趕緊又叫了大夫來號脈。

    賈政跟賈赦兩個最近被賈母鬧得挺煩,當下當著大夫的面就開始呵斥,“我們家里不缺銀子,人參蟲草也都有,該怎么開藥就怎么開,治不好我要你好看!”

    這么說呢,這么威脅大夫的,十個里有九個都不是著急病人病情。

    大夫見多識廣,也沒放在心上,不過既然他們說人參,大夫就給開了個拿人參當君藥的方子。

    從賈母屋里出來,賈政皺著眉頭跟賈赦道:“我不日便要去科考了,還請兄長勞心,這些日子多看著家里。”

    雖然自小就跟這弟弟不和,但是賈赦是真心想他考個功名出來的,這樣他回去金陵老家,日子也能過得舒坦些。

    賈赦道:“你放心,明兒我就不叫璉兒出去了,叫他也家里待著。”

    晚上,賈寶玉去給王夫人晨昏定省,不免也要說到賈政科舉的事兒。

    “若是老爺考中了,他越發的要罵我了。”賈寶玉焦慮起來,這半年他又是荒廢了,別說讀書了,原先會背的大學忘了快一半,他能不焦慮嗎?

    “老爺是該罵你!”王夫人笑道:“你也太不像話了。早先若不是我瞞著,你丫鬟的事兒,老爺就得給你腿打斷了。”

    賈寶玉又叫了好幾聲太太撒嬌。

    不過等賈寶玉走了,王夫人也尋思起來,賈政最近是隔三差五的罵她,隨便尋個什么理由,念佛都要罵她只會做表面功夫。

    王夫人有點怕他萬一考上,那不就罵得更厲害了?

    況且他若真的考上……那還是叫他繼續在小院子里讀書比較好。

    這么一想,王夫人只說自己最近上火,叫去拿了些巴豆來泡水喝。

    科舉第一關縣試,連考五天,但是每天都要進出場的。按理來說,帶不帶吃喝的東西都行,不過一般人都帶的,也是為了后頭的考試積累點經驗,畢竟后頭要在考場過兩個晚上的。

    王夫人一想,便大肆炫耀她給賈政備了【巴豆】蜂蜜水帶去,這樣就算吃出問題,那興許是刁奴見不得好,給水里動了手腳呢?

    橫豎賈家現在亂得烏煙瘴氣,有人動手腳太正常不過了。

    王夫人這一宣揚,趙姨娘也聽見了。

    說實話,趙姨娘也是不想賈政考上的,最近這段日子,她可被罵得太慘了,賈政還說她上不得臺面,她一個妾,家生的奴婢,她上得了臺面才見鬼了。

    更別提前頭賈政許諾了許多,結果一條沒兌現。連個先生也不給賈環請的。

    那他考個什么科舉?考上了她跟環兒能有什么好?那不都是太太跟寶玉的利嗎?

    所以趙姨娘尋思一晚上,也說自己上火,去拿了些番瀉葉來,然后親手磨成粉,加到了青團里。

    怎么說呢,橫豎都是綠的,拿番瀉葉做的青團,跟用艾草做的青團不能說一模一樣,只能說是毫無破綻。

    趙姨娘便也依樣宣揚一番,又跟賈政道:“我給老爺準備了青團,這東西可冷食,又頂飽,雖然還不到清明,可也沒多久了。青團還是供給祖宗的東西,有祖宗保佑呢。”

    趙姨娘這么一宣揚,賈元春也上心了。

    她的婚期雖然定在三月,不過她平日請安,包括跟王夫人閑聊,大概也能猜出來老爺不太愿意的樣子。

    他還 是想把她嫁出去,覺得招贅過于丟人了。

    婚期定在三月,就是因為縣試在二月,他想等結果出來,哪怕只是縣試過了,他也要悔婚的。

    雖然庚帖都換了,悔不了了,可元春也怕呀。

    她父親若是真考中了,那不就又恢復成說一不二的大家長了?

    元春從王夫人那兒求了株人參來,也說自己上火,尋了大黃來跟人參一起熬參湯。

    大黃這東西,煮得時間短就是瀉藥,夾在參湯里,元春嘗了嘗,味道略有奇怪,但不太明顯。

    所以縣試這一天,賈政天不亮就起來,先是喝了一碗親生女兒熬得【大黃】人參湯,然后帶著王夫人給準備的【巴豆】蜂蜜水和趙姨娘備下的【番瀉葉】青團上考場去了。

    結果可想而知,不到中午,題還沒答完,賈政就被抬回來了。

    一連泄了幾次,他腿都軟了。

    “這是怎么搞得!”王夫人焦急道,明年沒有縣試,未來兩年都安生了。

    賈寶玉覺得自己心愿真的成真了,鬼使神差大著膽子來了一句,“許是緊張吧。”

    元春嘆了口氣,道:“我倒是聽人說過,有人在考場上緊張的昏過去呢,也有人直接昏死的,老爺這個……倒也不算太稀奇。”

    趙姨娘“阿彌陀佛”念了聲佛號,“老爺許是執念太重了吧?”

    生平頭一次,王夫人覺得趙姨娘說話如此動聽。

    賈政身體健康,腹瀉也是因為被下了藥,雖然藥的種類多了一點,不過分量都不大,等到第二天早上,他基本就好了。

    這下更坐實了他緊張的名頭。

    賈政也有些震驚,雖然自己不覺得,他甚至還挺有自信的,可……難道他執念真的這么重?

    不應該啊。

    第102章 成親前的瑣事

    下聘過去七天,在欽天監全體員工的努力下,通過但不僅限大小六壬、六爻、紫微斗數梅花易數等等手段,甚至還叫顧慶之搖了簽筒,最后算了六個成親的好日子。

    顧慶之帶著這張凝聚了同僚們心血結晶的紅紙又往林家去了,他先找了林黛玉。

    “師姐喜歡哪個日子?”

    怎么說呢,就算顧慶之經常說,成親要你滿意也要我滿意,但叫她自己選日子,也太叫人害羞了。

    她原本不內向的,都被激得說不出話來了。

    林黛玉的聲音跟蚊子一樣小,“……東西先放著,回頭我看看,勾了日子叫人送去給你。”

    這種情況,顧慶之肯定是要嘻嘻笑兩聲逗逗她的,畢竟成親就這一次,等到完婚,再想看她這模樣,只能靠做夢了。

    嘻嘻完了,顧慶之又清了清嗓子,嚴肅道:“師姐,咱們是正經討論婚期呢,你害羞什么?不出意外,咱們就成這一次婚了,你總不能事后想起來后悔吧?”

    這種強刺激崩斷式療法也算有用。

    林黛玉泄憤一般雙手捂住了臉,在顧慶之邊上坐下,用視死如歸的氣勢道:“你念給我聽!”

    “三月二十三,這是最早一個日子。”顧慶之又去看林黛玉,只是雙手捂著臉,倒是看不清表情,就能看見她十指蔥蔥,指甲修剪的很是圓潤,是從手背到指甲,是深淺不一樣的粉紅色,很好看。

    特別好看。

    “這個不行,太早了。”林黛玉佯裝鎮定道。

    “八月十九。”顧慶之故意又道。

    他等了片刻,才聽林黛玉小聲問道:“怎得……隔了半年?”

    正常情況下,請期之后三兩個月也就差不多了,多數人家在商議婚事,也就是正式走上三書六禮的程序的時候就定下成親的日子了,三書六禮不過是走個程序,有儀式感還顯得鄭重。

    但是誰讓這一對翁婿一個治《禮儀》,要按照周禮來。

    一個是欽天監監正,又是京城最大的擇吉頭子,擇日子這事兒對他完全不成問題。

    “這是最后一個。”顧慶之忍住笑意,“我專門叫他們加上的,過了中秋再叫師姐出嫁,也叫師尊過個團圓節。”

    林黛玉咬牙道:“那你應該再往后選選,重陽節也是團圓節,十月天氣太冷,過年更要團圓,不如放在明年。”

    顧慶之遲疑道:“倒也不無道理,這樣的話……就還是三月二十三?左右都沒節,最近的還是端午,一般人都不選在五月成親的。”

    再說知道他的故意的,但是這坑不跳不行,林黛玉又道:“再下一個,你說你選了六個,怎么不叫我知道?按照順序說,不許胡鬧。”

    剩下幾個日子,分別是四月十三,四月二十五,還有六月初三跟七月初九。

    “先去掉六月七月那兩個,天氣太熱。”林黛玉吩咐道,“就是四月這兩個,你自己看著辦。”

    她說完便起身走了,靠著良好的視力,顧慶之還看見她通紅的耳朵尖呢。

    這樣的耳朵尖,到了四月,他也能摸一摸究竟燙不燙了。

    等下午林如海回來,送到他面前的就是四月十三跟四月二十五這兩個日子了。

    “怎得就擇了兩個?”林如海反問道,雖然按理來說,四月成親的確是挺好,不過只擇了兩個就很奇怪。

    顧慶之便又把其余幾個日子一說,這就很明顯了,林如海笑道:“你倒是會挑日子。那便……四月十三吧。”

    “多謝師尊。”顧慶之輕快道:“過兩日我就叫媒人來請期了。”

    林如海點頭,又道:“我打算叫林滿陪著一起過去。”

    顧慶之想了一想,道:“師尊是打算叫滿伯養老了?”

    “不錯。”林如海臉上略有了笑意,很是滿意自己弟子的聰慧。

    “師尊啊……”顧慶之嘆了口氣,“您這當了內閣大學士之后,是學了不少壞毛病啊。跟自家人話也不說透,三言兩語的總叫人猜。你看陛下都不這樣,他想干個什么說得明明白白的。”

    林如海老臉一紅,語氣稍弱了些,“這也不能全怪我,六個內閣大學士,五個都這么說話,整日裝得高深莫測,下午才議了川陜總督人選,一時間沒改過來。”

    說完他又分辨一句,“這樣也不是沒有好處,聽都聽不懂,更別說吵架了。”

    顧慶之笑了一聲,道:“咱們還是說自家的事兒吧。”

    林如海這次就徹底直白了,他道:“我家里三個管家,他管著內務,是最辛苦的一個。你府上有太監管著,錦衣衛照看著,也沒什么事兒,又是國師府邸,也叫他去沾沾喜氣兒。”

    顧慶之點頭應了。

    林如海又道:“還有就是……嫁妝得提前送一點過去。”

    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嫁妝前后拉了兩船,真要出嫁前一天送過去,那別說一百二十八抬了,就是兩百五十六抬也搞不定。

    真真頭一抬進顧家,最后一抬還沒出林家大門。

    而且嫁妝這東西,少了婆家看不起,多了婆家要覺得女方是在打壓他們。

    雖然知道自家弟子不是這種人,但潛移默化這么多年,林如海還沒扭過來。

    “問題不大。”顧慶之道:“慢慢送著就行,不行就借著送家具的機會,里頭塞滿拉來。要去田莊上拉些牛來嗎?”

    “還有一件事兒。”林如海又道,他操心的就三樣,第三樣是最最為難的。

    “按理來說,玉兒成親,是該要請她外祖母家里人來的,可是……賈家行事荒唐,名聲越發不好,萬一婚宴上生事,我——就這么一個女兒。”

    “這……”顧慶之覺得氣氛過于嚴肅了,便故作正經道:“師尊的意思是叫我在婚禮前把他們趕出京城?倒也不是不可以。”

    林如海一腦門子的問號,可他既然這么說了,那就是真有辦法,他道:“我不想請他們,大喜的日子。”

    “無妨。”顧慶之想了想道:“賈母肯定是來不了的,她年紀大了,聽說也總生病,不過她那脾氣,萬一想著死在婚宴上也要給我難堪就不好了。”

    林如海聽得目瞪口呆,原本的很是擔憂變成了極端擔憂。

    顧慶之又道:“不如這樣,我聽說師姐才去賈家那一天,賈家大老爺說身體不好,沒見她,賈家二老爺說去吃齋,也沒見她——”

    沒等顧慶之說完,林如海就氣了,“我竟不知道這個!我還專門去了信,回信里寫得倒好,有他照看,定不叫我女兒受了委屈。他們怎好如此行事?我還沒死呢!”

    顧慶之嘆了口氣,道:“師尊,你現在知道師姐過得是什么日子了吧?當年你就是把她拋棄了呀,有事兒她也不告訴你,肯定是覺得你靠不住。”

    被顧慶之這么埋汰兩句,林如海脾氣也上來了,“不請了,一個都不請!我都當了內閣大學士,我辛苦到一品,不是為了忍著氣叫人說我大度的。你原先打算說什么?”

    顧慶之道:“大老爺這人挺有眼色的。到時候發請柬,再隨一封信,問問他當年生的病好了沒有,他自然不會來的。二老爺嘛,也是一樣,我還聽說他去考科舉了,半天就被抬回來,也問問他還吃不吃齋,再問問他科舉考得怎么樣了,他也不會來。”

    “您想,這兩人不來,那什么女眷姐妹,也都不來了。”顧慶之道:“信里還能說,我師姐出嫁,皇后的妹妹也要來的,叫她們恭敬些,別得罪了人之類的。賈家人愛面子的,當初雖然一個實職也沒有,吃空家底兒也不肯削減開銷的,這么一說,他們就更不會來了。”

    “你這都什么餿主意?你既然說他們愛面子,聽見能跟這許多人結交,他們難道不來?”林如海反問道。

    顧慶之又道:“還有。您岳父大人的國公,雖然明面上是我搞丟的,實際上是賈赦來提議的,他——”

    “他提議?他能給你提這個?”

    顧慶之訕笑道:“他提醒了我,他說罪魁禍首是他爹,我怎么能不撥亂反正?我是看不下去太上皇被人騙的。這消息傳出去,他們家里肯定亂。”

    林如海冷笑一聲,顧慶之覺得師尊應該是在笑太上皇總被人騙。

    他又道:“而且賈家不是還有種說法,大老爺是姨娘生的,被賈母換了的,這樣她生的就是長子了,這可是混淆血脈的大罪,叫錦衣衛去查就是了。這么一查起來,他們也沒法出門了。況且本就是閉門思過,出來干嘛呢。”

    林如海嘆了口氣,“你還真能把他們攆出去。”

    “我大小也個錦衣衛千戶嘛,錦衣衛就是這么辦事的。”顧慶之認真道。

    林如海沖他拱了拱手,“原先你總以朝廷鷹犬自稱,我好些同僚都說若鷹犬是這個樣子,倒也挺好……真該叫他們聽聽你出的主意。”

    “師尊客氣了不是?”顧慶之笑道:“趕緊收拾東西,慢慢的運嫁妝吧,距離四月十三,也就一個月出頭了。”

    林如海笑了一聲,“我原本還想要不要辦上三天流水席攢攢福氣呢,不過你這么一說,我覺得還是不辦的好,萬一叫我討厭的人來吃了流水席,那攢下來可就不是福氣了。”

    顧慶之贊同道:“所以我說,做人要坦誠。就像我師姐,我去問她的時候,她還說三月的日子好呢。”雖然是明年三月。

    林如海又是一腦門子的小問號,女兒竟然如此的想早點出嫁?

    他臉色一板,道:“以前我不管,既然已經定了期,這兩個月你們不許見面了。”

    “那可不行。”顧慶之道:“成親的席面也得師姐定啊,她成親,席面上不能有一個她不愛吃的東西!”

    “禮服也得來回修改到合適,鳳冠得好看又不能太沉,花轎也得她試試坐著舒不舒服,請客的名單也得她看了滿不滿意的。”

    顧慶之嘻嘻一笑,“況且師尊你也攔不住我,別的不說,就是我翻墻進來,林家的仆從就是看見了也不會攔我,就是您家的狗,見了我也不會叫啊。”

    林如海無奈唏噓一聲,“真真是引賊入家了!我倒要看看你婚后怎么過。”

    三天之后,媒人來送了帖子正式定下來日子,顧慶之還專門在火藥局定制了一千響的鞭炮,這么熱熱鬧鬧來一場,加上顧慶之還是國師,不過三五日,京里基本上人人都知道顧慶之要成親了。

    顧家林家的下人全都忙了起來,皇帝也說:“若是人手不夠只管找全福仁。”

    羨慕的人有,比方皇后的母親,慶陽公夫人就跟周圍一圈人道:“可算是成親了,國師開竅晚,當年我就看出來了。我若是他,我早就給長明郡主娶進門了。”

    忠順王也要跟人炫耀:“我給他主持的冠禮,他隨我。”

    就連欽天監的官員出去也都是昂首挺胸的。

    夸贊林黛玉的人就更多了,“都要成親了,國師總算是留住了。祈求老天保佑長明郡主身體健康,長命百歲,跟國師和和美美,白頭偕老。”

    嫉妒的人也有,不過說到恨,就只有賈家了,還能加上半個北靜王府。

    “她要成親,怎得不給我送請柬?她不認我這個祖母了不成?”

    下頭不管是邢夫人還是王夫人都不說話,自打林家再回京城,林黛玉這個外孫女兒的外字就去掉了,賈母每每說起來,多半都是“我這個祖母”如何如何。

    倒是鴛鴦勸了一句,“正準備呢,還沒開始送請柬呢。”

    自打邢夫人糊弄賈母成功之后,下頭也都開始糊弄她了。

    賈母又道:“我記得我有一套紅寶石的冠,拿去給她添妝,這還是前朝的好東西,榮國府祖傳下來的。你們也別怪我不留給你們,你們不爭氣。”

    邢夫人跟王夫人對視一眼,心里還挺得意的,這東西她知道,已經被偷出來賣掉了。

    她家老爺的意思很明顯,有名有姓的東西不能留,換成銀子更保險。

    這東西就是鴛鴦經手的,雖然一開始的確是為了緩解賈家的財政緊張,不過做得多了之后,也就不那么……嚴格了。

    況且賈母院子里也不止她一人這樣,二房也圍攏了兩個,同樣運出去不少好東西,就是沒她管著的東西規格高。

    鴛鴦笑道:“知道了。老太太還是想著林姑娘,給史姑娘添妝,送的不過是副金頭面。”

    賈母笑道:“我如何不想著她,我若不替她撐腰,你們都要欺負她的。”

    這下就連王夫人也要翻白眼了,林黛玉在賈家住了七年,當初怎么不明明白白的說出來呢?

    她試探幾次,明著擠兌暗著諷刺的,老太太跟聾了瞎了一樣什么都不知道。

    給賈母請完安,王夫人回去屋里,就見婆子來報,“恭喜太太,您侄兒過了縣試了。”

    “阿彌陀佛。”王夫人臉上露了笑容出來,“還有恩澤呢?恩澤中了沒有?”

    “哥兒還差些火候,這次沒中。”

    “趕緊去備些賞錢,我記得前年那金榜題名的銀錁子還有幾個,再去庫房里找兩匹紅緞子,拿著送去吧。”

    婆子應了聲去找管庫房的丫鬟,王夫人跪坐在觀音像前上香。

    雖然上回她給賈政下藥,是受了寶玉的攛掇,也沒想太多,可今兒娘家侄兒過了縣試的消息傳來,她覺得自己還真沒做錯。

    娘家才是給她撐腰的人,至于賈政?

    大兒子死了,賈政說是她管得太嚴把人逼死的。

    女兒被老太太要去,又送去宮里當下人,他一句話不說。

    小兒子被老太太要去,他依舊是一句話不說。

    她生完孩子起不來床,賈政去找小老婆繼續生。

    家里亂了,就是她的錯,是她沒管好家,說得好像她能管得了賈府一樣。

    “阿彌陀佛。”王夫人又道了一聲佛號,心中想的只有一件事兒:原先他就嫌棄自己,言語里總有王家壓著賈家的意思,那就還是繼續壓著吧,免得他不習慣。

    進到三月份里,林家幾乎是每天都能收到添妝的禮物。

    林黛玉教的那十幾個學生,私下想是商量過的,基本都是四色針線,再加一樣不過于貴重的禮物。

    有人送的是盆栽,也有人加一根釵,還有人親手畫了畫送來。

    皇帝皇后也有添妝禮,皇帝給了個田莊,皇后送了個鋪子。

    皇帝私下還跟顧慶之玩笑道:“田莊跟添妝諧音,朕送的才是最應景的。”

    笑話雖然有點冷,但是顧慶之很是配合的笑了起來,還跟皇帝吐槽,“一時間全京城都成了林家親友不成?怎得都去給她添妝了?”

    皇帝道:“國師平日里聰明,今兒怎么看不穿了?人家倒是想給你送東西,又怕你不收,拿添妝當了借口,最后還是你的。”

    顧慶之便笑了起來,“陛下也是這么想的?那將來可別說我老岳父交游廣闊結黨營私之類的。”

    “你倒是心疼你老岳父。”皇帝笑了好幾聲,“朕知道的,朕怪他做什么?朕要怪也是怪給他送東西的人。”

    “陛下圣明!”

    成親挺忙的,各項準備工作到了三月中才算是漸漸有了條理,從“好多事情啊,肯定忙不過來”變成了“已有了頭緒,按部就班就可”。

    林如海雖然不限制顧慶之過來,但是林家各個小廳都放了屏風,雖然還能跟林黛玉說話,但“見面”是很難了。

    雖然有林如海陪他吃飯也挺好,可……他來不是為了跟林如海吃飯啊。

    所以還得想個法子。

    這天天剛黑,顧慶之就又坐了馬車到了林家,林家幾個門都關了,顧慶之上前敲了敲門。

    “是誰?”里頭人問道。

    “張用,是我。”顧慶之直接叫了名字。

    里頭傳來幾聲笑,門打開了,顧慶之吩咐馬車外頭等他,然后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有件事兒忘了,我來說一說。”

    門房里的下人挺重要的,畢竟不能得罪客人,張用大小也算是個小管事,當下便笑道:“姑爺來了?”

    這話聽得顧慶之高興極了,腰間荷包里摸出個小銀錁子就遞了過去,“大晚上的,辛苦了。”

    張用又笑:“老爺在書房,您路比我都熟,我就不去回報了。”

    顧慶之伸手在他肩上拍了兩下,“要不怎么說門房都是能人呢。”

    夜里,看家的狗已經放了出來,顧慶之走了沒多久,就被狗圍住了。

    兩條狗尾巴搖得跟螺旋槳似的,顧慶之拿了煮好的肉一狗分了一塊,又擼了擼狗頭,這才又往后頭去了。

    林黛玉平日里住西次間,顧慶之到了地方就撿了小石子兒輕輕扔了一個過去,石頭子砸在玻璃窗戶上,發出挺清脆一聲響。

    “師姐?師姐!我來看看你。”

    屋里林黛玉緊張之余又覺得好笑,怪不得他前幾日還說“你家里的狗跟我熟著呢”,原來是應在這里了。

    林黛玉把窗簾一拉,窗戶打開,人站在窗簾后頭,小聲道:“你怎得來了?”

    顧慶之道:“聽說師姐要出嫁了,我來給師姐送些添妝的禮。”

    里頭有了動靜,上夜的丫鬟叫了聲“姑娘”,林黛玉應了一聲“無事”,臉上不免也有些燙。

    “你要送我什么?”

    顧慶之遞了個小木梳過去,“我親手做的,師姐喜不喜歡。”

    東西拿在林黛玉手里,是個螺鈿的梳子,黑漆很是有光澤,螺鈿就更不用說,哪怕是反射燭火的亮光,一樣是璀璨的七彩光。

    梳子這東西也算是比較親密的禮物了,以前不好收,現在雖然能收了,但是一想這東西是什么意思,就還挺叫人——一臉微笑的。

    “你還會做這個?”林黛玉已經松了頭發,一邊問一邊就下意識去梳了梳頭。

    這是個小梳子,平日里帶在身上歸攏頭發的那種。

    顧慶之道:“專門去百工坊學的,貝殼要煮七天呢,雖然是他們幫我看著,不過柴火都是我自己添的。前頭倒也罷了,后頭打磨,手上都長繭子了。”

    林黛玉噗嗤一聲笑,“你教我騎馬的時候,說你能騎得這么好,是因為手上磨了繭子。教我射箭的時候,也說要磨出繭子才算是下了苦功夫,怎么這么厚的繭子,還不夠你用的?”

    “師姐可真狠心,竟然一點都不心疼我的嗎?”

    林黛玉嘆了口氣,道:“你可省省吧,萬一叫爹爹知道了,又要罵你了。你總說他罵你,又總是去撩他,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這話叫顧慶之忽然來了靈感,他一聲“師姐”叫得很是悲切,“你我自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親密無間,我好容易中了秀才,師尊卻不肯等我,竟要把你嫁給安國公。師姐,你同我私奔吧!”

    林黛玉:“???”

    第103章 迎親

    她這一下沒反應過來,顧慶之又來了,“師姐可憐可憐我,若是沒了師姐,我竟不知道如何過活。”

    林黛玉臉上刷的一下全紅了,不過隔著簾子沒人看見,倒也不算太窘迫。

    “我……”心咚咚著,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我知道師姐定是喜歡我多一些的。”

    林黛玉擱心里挺有情誼的呸了一聲,嘴里說出來的話卻冷冰冰的沒有溫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父親乃當朝內閣大學士,你我……”

    演就演,誰怕誰?

    不過她原想演一句“終究有緣無分”,可又覺得不大吉利的樣子。

    “這梳子……”

    簾子中間伸出林黛玉一只小白手,“就算是個念想吧。以后你我……”她還吸了兩下鼻子。

    “師姐收了我的梳子,竟不是想同我好的意思?”顧慶之上前一步,想伸手去拉一拉那小白手。

    只是林黛玉動作也挺快的,一點沒給他這機會。

    顧慶之幽幽一聲嘆,“師姐,我不想同你分開,難道你舍得我?師姐好狠的心。”

    林黛玉壓低聲音,主要是聲音大了怕壓不住笑。

    “你回去吧。我今兒只當不知道,我也不告訴爹爹,你路上小心,別被人發現了。”不然她親爹也要來罵一罵她的。

    “師姐……林姑娘。”顧慶之痛心疾首,換了個生疏的稱呼,卻又叫得百轉千回,“若是姑娘還記得咱們那點情分,這梳子……上花轎的時候帶上吧。”

    這都什么毛病?

    林黛玉笑得臉都疼了。

    不過這種小梳子原本就是平日里梳好頭發歸攏碎發的,上花轎原本就該隨身帶一個的,帶上他親手做的梳子,也別有一番情誼。

    林黛玉點點頭,又想他聽不見,便又強忍著笑意道:“成親原本就該門當戶對,你也知道的……你雖然只是個秀才,可回去也要好生讀書,別惹爹爹生氣,將來——”

    “晚了!”

    一聲炸雷響起,林如海大步走來,“你親爹已經快被他氣死了!”

    林黛玉一聲驚呼,啪的一聲把窗戶關上了,二話不說還吹熄了蠟燭。看不見就是不存在。

    顧慶之來林家,門房的張用雖然是個機靈人,沒回報上去,但是也有人淳樸啊,見姑爺來,自然是上了好茶點,捧到林如海書房去了。

    這下就妥妥的穿幫了。

    林如海左等人不來,右等人不來,他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師尊。”顧慶之一點不帶緊張的,原本就是要成親的了,他上前行了個禮,“師尊也來了呀。”

    林如海呵呵笑兩聲,“門當戶對?現在的小年輕是了不得了?我看該寫話本子的不是我,而是你啊!”

    就在林黛玉窗下說話,她有什么聽不見的呢?

    她是一邊笑一邊燒紅了臉,又捂著嘴不敢笑出聲。

    “你是真有本事,連我家大門都能敲開。”

    顧慶之訕笑兩聲,“師尊,瞧您這話說的,不敲門,難道翻墻進來?”

    里頭傳來噗嗤一聲笑,林如海恨鐵不成鋼道:“還有你,你也逃不掉!”

    林黛玉著急分辨道:“我并沒有見他。”

    “隔著簾子是吧?距離成親也就半個多月。你們——”說到這兒,林如海的氣消得也差不多了,再說他原本就是又氣又笑的。

    “天色已晚,趕緊回去。”

    顧慶之道:“有正事兒呢。”

    林如海眼睛一瞪,“你能有什么正事兒?”

    “瞧您這話說的。”顧慶之從懷里掏出個禮單來,“成親的菜譜,還有給參加宴席的人的回禮呢。我想咱們成親,取個好寓意,回禮里得有一小瓶蜂蜜。”

    林如海哼了一聲,不過沒什么氣勢。

    蜂蜜已經不是貴不貴的問題了,這東西跟人參一樣,是嚴格管理,很少流通的,尋常百姓家里根本就沒有。

    雖然私自采蜜,別叫人發現也沒什么,可一旦發現,數量大一點,嚴重一點就直接斬監候了。

    能拿出這么珍貴的東西,當岳父的自然是滿意的。

    “多謝陛下。”林如海沖著皇宮的方向拱了拱手,別的不說,這東西沒有陛下首肯,肯定是搞不來這么多的,謝陛下肯定不算錯。

    顧慶之便也跟著他沖著皇宮行了禮,一副拿你沒辦法的表情,“師尊真是的。”

    “去我書房慢慢說。”林如海又吩咐道,“沒幾日就成親了,你們——”

    顧慶之也振振有詞的,“正因為沒幾日就成親了,才要來見見師姐,成親之后還怎么算是私會呢?人生在世,不見多識廣,又怎么見微知著呢?”

    林如海這次是真的笑了,“你這張嘴,白的都能叫你說成黑的。”他只后悔當初沒試著拎一拎他領子,如今他長得這樣高,再拎領子反而不順手了。

    林如海手一背,抬腿就走,“去我書房。”

    他這一動作,顧慶之自然是要跟上的,不過臨走之前他還大聲念了好幾樣點心的名字,“棗泥酥、荔枝甘露餅、松子百合酥、龍須酥、芝麻糕……”

    空中還傳來林黛玉帶著笑意的回應,“龍須酥不行,吃得一身渣子。芝麻糕我喜歡……”

    后頭聽不清了。

    “你就不能白天來?”林如海無奈問道。

    兩人坐在書房,桌上的茶水早就涼了。

    顧慶之也覺得自己冤枉,“您這不是不叫我來嗎?”

    林如海不耐煩揮揮手,嫌棄道:“走走走。”

    第二天,顧慶之倒是在天黑前到了林家,只是磨磨蹭蹭等天黑才去了后院。

    林如海看著他的背影,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么心情,含著笑又咬牙切齒道:“再忍他幾天。”

    顧慶之又去看了林黛玉,林黛玉一邊高興他來,只是臨近成親,難免羞澀,又有點害怕,又礙著規矩,言不由衷道:“你也不早點來。”

    只是這話倒像是盼著他來一樣,一點都不矜持,“我是說——咳,你成親之后也這樣殷勤不成?”

    “師姐過兩日就知道了。”顧慶之笑道。

    林黛玉又覺得有人攥著她心了,“單子拿來,點心涼菜主菜,還有酒,不是都得定。”

    顧慶之今天什么都沒拿,而是道:“我今天來就是看看你,師姐不想我嗎?”

    他這個套路真是無窮盡啊……林黛玉偏過頭抿嘴一笑,“我一點都不想你。”

    “我不信。你還跟我笑呢。”

    “你現在倒是不著急了?”林黛玉反問道。

    “詩中有云:人約黃昏后,咱們去看看夕陽,等天黑了再說菜單子。”

    林黛玉也確實拿他沒辦法,而且她也想溜達溜達,兩人院子里轉了兩圈,等到天黑到要提著燈走路,兩人才回到林黛玉院子前廳。

    婚宴大體來說,菜品都是有說法的。

    比方四喜丸子這道菜,就是婚宴常用菜品,尋常百姓家里這道菜可能就是主菜了,不過國師跟郡主成親,這菜就當不了主菜了。

    “其實也沒什么好挑的。”林黛玉頗有些悶悶不樂,“能上的就這么些,山八珍、海八珍、禽八珍還有草八珍,來來回回的搭配著也就差不多了,又能吃多少呢?”

    “也不盡然。”顧慶之道:“像上林苑監沒養的東西咱們可不興吃。”

    跟古代人說保護動物有點超前,說病毒細菌的就更是自說自話了。

    顧慶之換了個角度,“山里打來的野味,水里隨便捉的鴨子水鳥,誰知道它們吃的什么?”

    “知道啦。”林黛玉笑道:“你都說了好幾次了,爹爹都被你說煩了。”

    “你不煩我就行。”

    林黛玉笑得眼睛又亮了,有個人把她放在心里頭一位,怎么能不溫暖呢。

    “那咱們商量商量咱們吃什么?”

    這時候婚禮還是黃昏時分舉行的,吃的是晚飯,但是接親卻是在早上。一般來說新娘子早上略用些東西,然后就要一直挺到晚上婚禮,還得空著肚子喝酒,中間興許能有些點心果子吃一吃,正經吃飯要等到第二天早上了。

    顧慶之可舍不得,他道:“誰能管得住我呢?咱們兩個一起吃,我 先點個太白鴨吧。”

    林黛玉輕輕一笑,“你就知道鴨子。我……我想要個白菜汆丸子。”

    “真不愧是郡主,四月的天里,打發國師給你尋白菜去。”

    “哼。”林黛玉沖他不滿的一撇嘴,“我還要個糯米藕。”

    “那我再點一個芙蓉魚片吧。”

    兩人一言一語的湊了八道菜,林黛玉道:“這就差不多了。”

    顧慶之又道:“你該吃就吃,該活動就活動,別傻傻的坐一天,到晚上餓得頭暈眼花,還坐麻了腿腳。”

    “誰傻了?”林黛玉瞪著他反駁道。

    成親的程序,因為是郡主的關系,是宮里派了嬤嬤來講的,這次皇后是正經挑了個機靈的嬤嬤,沒有走過場,而是正正經經給她掰透了說的。

    “腳不能著地呢。”林黛玉道,“嬤嬤說不吉利。”

    “你嫁的是國師,別說腳著地了,就是躺在地上,他們也能夸出花兒來,你還覺得不吉利?”顧慶之反問道。

    林黛玉笑著推了他一下,“我想過了,你給地上都鋪著架子,我就不算腳著地了。”

    成親腳不能著地,這個就算沒嬤嬤說林黛玉也知道的。不過嬤嬤來講過規矩之后,這念頭又冒了出來。

    她沒問過任何人,也沒跟人商量過,畢竟別人答不答應她不知道,但顧慶之肯定是答應的。

    果不其然,顧慶之點了點頭,“這都是小問題,你可千萬別自找苦吃,別委屈自己。”

    “知道啦,我怎么可能委屈自己呢?誰天生不想過好日子不成?”

    有事情做,時間就過得特別快,更別說按照繁瑣的周禮成親了,還挺折騰人的,但人的確是開心的。

    這邊婚禮辦得很是喜慶,賈家的婚禮就不那么符合賈家人對自己的定位了。

    也就是東府西府湊在一起吃了個飯就算過去了。

    賈家原本就沒什么親朋好友了,又是入贅,難不成要大張旗鼓?

    跟賈政板到面無表情,王夫人覺得有點丟臉,賈母耷拉著眼皮的表情相比,新婚的兩位佳人是真的高興。

    畢竟他倆一個成親是為了有個身份,一個就是盼著入贅之后能留在娘家管家。如今主要目的達成,自然是很滿意的。

    別人雖然不大高興,不過都擠出了些笑意,就只有賈母喝了喜酒之后氣不過又罵了一頓。

    “沒幾日就要成親了,竟然真的不給我發請柬?若不是你們這些不爭氣只知道胡鬧的子孫當日欺負他們,我哪里會被你們連累,連婚宴都去不了!”

    眾位“不爭氣的子孫”打個哈哈四散跑了,從邢夫人開始糊弄賈母以來,也有不少日子了,如今大家都敷衍賈母,而且敷衍的越發不走心了。

    時間進入到四月,顧慶之的婚禮也進入到了倒計時。

    先是顧慶之帶著人騎馬抬著轎子走一遍路,順便踩點算時辰,接著成親當日的正式流程單送到了林家。

    原先成親到沒有如此鄭重的,人家安排行程都是早上出門迎親,晚上拜堂成親,顧慶之這倒好,別說精確到刻,他靠著西洋鐘恨不得能精確到分。

    別說林如海看這單子有點發懵,皇帝也是一樣。

    他還跟全公公道:“早知如此,上回真真國來朝的時候,就該叫國師來安排諸事項。你說國師既然有這才能——”

    皇帝微微一頓,道:“先等他成親,然后叫他去給禮部眾人好生講一講。”

    林如海懵逼的事情比皇帝多一樣,成親的話,女子早上出娘家前要先去祠堂祭祀的,進了夫家也得先去祭祀。

    當然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林如海家里祠堂在姑蘇,顧慶之家里沒祠堂,所以這一步就簡化成了拜祭祖先靈位。

    顧慶之也沒有。

    于是從開始商量的時候,就被皇帝改了,“叫他們去拜太廟。都是我大魏子民,朕的先祖,也是他們的先祖。”

    林如海明面上說的是“謝主隆恩”,私底下不免也要吐槽皇帝這也太看重他了。

    可畢竟皇帝只是各種想跟顧慶之成一家,林如海是真跟顧慶之成了一家,這么埋汰皇帝,林如海也有些心虛。

    這么一想,林如海又要吐槽賈家,當初不能怪賈家對他冷淡,賈家這等人家,不管是天氣預報還是祈雨,這都是帝王術,賈家根本夠不著。

    不過再轉念一想,賈家連這點敏感度都沒有了,也活該他們敗家。

    從四月起,京城就是刮一天風下一場雨再曬一天太陽,而且刮風下雨還都在晚上,不耽誤百姓出行,還能給更夫放假,畢竟更夫最重要的作用,不是半夜叫人起床告訴人現在是什么時辰,而是“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這么兩輪下來,京里的地是干凈了許多。

    這也叫京里百姓們津津樂道,“國師有上天庇佑,這是老天爺給國師送賀禮呢。”

    這話題聊了幾天,賈家也被牽扯進來了。

    “你們說……當初賈家被雷劈了,會不會是他們對國師不好?所以老天爺懲罰他們來著?”

    “你別說,你還真別說!”

    大冬天打雷本就少見,又劈在鬧市區正中正堂,不說百年一遇,至少絕大多數人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事兒。

    不管過去幾年,這都是談資,到老還能拿出來炫耀自己見識廣博。

    “當初還有人說他們是不學好還敗家,辱沒了寧榮二公的名號,這才被先祖降下雷警告,他們當初還不承認,說自己好好的。如今看——呵呵,賈家的確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們先祖的確沒這個本事。”

    這諷刺還挺有市場的,尤其賈家原本就不是什么謹慎小心謙虛低調的人家,連太上皇都敢算計的,尋常人家就更不用說了。

    有了這傳聞,又落到跟尋常人家差不多的水平,那原先受過氣的肯定是要來報復的。

    還有賈家周圍一圈鄰居,總想把賈家趕出去,別的不說,住得這么近,信任國師是肯定信的,但……萬一下回沒劈準呢?萬一劈的時候不小心打了個噴嚏手抖呢?

    在整個京城都專心致志等國師成親的時候,時間來到了四月十二。

    今兒是送嫁妝的日子,從林家到顧家這一路圍了不少人。

    雖然大家具,比方拔步床、各種柜子還有書架等等早就送過去了,不過今兒的嫁妝也依舊很好看。

    嫁妝怎么抬也是有規矩的,一般頭一抬都是些地契或者金銀之物,不過既然有宮里的賞賜,那肯定是要放在第一抬的。

    林黛玉的第一抬嫁妝就是各種首飾,都是宮里賞的,壓在上頭的是個日常戴的小冠。

    第二抬才輪到了地契金銀等物。

    隨著一抬抬嫁妝過去,旁邊也有人贊嘆,“我還想看看拔步床呢,聽說長明郡主是姑蘇人,那邊的拔步床更華貴些。”

    另一邊的人雖然跟他不認識,不過都來看送嫁妝,那就是好朋友。

    這一聊起來,參與的人就多了。

    “北邊的確不大用這個,冬天該是用暖炕的。”

    “夏天用這個好,里里外外掛上好幾層蚊帳,蚊子進不來。”

    “那可是國師,國師能被蚊子咬?”

    “哪兒能叫咱們看郡主跟國師的床呢?早就送去了。”

    “真要說起來,我興許見過……上回見了好大一個用布蓋著的東西,肯定是拔步床。”

    “也不一定,整個運來不好抬的,門就進不去,肯定是拆了包好免得磕碰,到屋里才拼在一起。”

    一群人興高采烈地交換著各種信息。

    別的不說,四月的天氣還挺好,有太陽還有小風,抬嫁妝的人不覺得太熱,擠在一起熱火朝天聊天的人也不覺得悶。

    送嫁妝這事兒本就帶著炫耀的意思,加上林家早就把大件送去了,東西都不沉,抬嫁妝這些人慢悠悠一路晃過去,早上巳時送到了下午未時,整整三個時辰。

    “他們倒是真不著急!”顧慶之笑罵道:“倒叫我這個發禮錢的等他們。”

    一臺嫁妝四個人抬,一百二十八抬嫁妝就是五百一十二人,顧家林家加起來連主子都沒這么多人。所以抬嫁妝的人里不少還是媒人忠順王借給他們的。

    忠順王這輩子最靠譜的就是顧慶之了,他也想炫耀啊。

    送完嫁妝,這一天的事兒就算過去了,剩下的就是明天拜堂成親了。

    四月十三日早上,顧慶之天沒亮就起了,一想林黛玉也差不多得這個點起來,他就也不覺得那么困了。

    沐浴更衣之后稍稍用些食物,到了算好的吉時,顧慶之帶著車隊和徹底長成的大雁往林家去了。

    鞭炮開路,鑼鼓震天響,顧慶之騎在高頭大馬上,滿臉是笑,得意洋洋到了林家。

    又是一頓放炮,遞了好些紅包過去,顧慶之才被帶了進去。

    林黛玉這會兒已經拜了先祖靈位,等在廂房準備上轎了。

    林如海把顧慶之引進來,不免有些傷感。

    雖然說這年代成親,男方跟女方是各辦各的婚宴,他早就習慣了,可把女兒送出去,弟子徹底成了女婿,再說是喜慶事兒,他也難過啊。

    顧慶之一邊笑一邊安慰道:“以后就不用避嫌了。我家里又離皇宮近,師尊中午去我那兒吃飯洗個澡睡個午覺都不成問題。若是輪您值夜,來我家吃晚飯也不在話下。我也不說常帶娘子回來,娘子自己長腿的,她想您了自然會回來,我又不限制她這個。師尊若是不好意思,我也常來就是了。”

    林如海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吐槽哪個點,畢竟是成親,啰嗦也不好說的,他半晌就來了一句,“別誤了吉時。”

    顧慶之又笑了兩聲。

    女子成親,多半是兄長背上轎,或者弟弟攙扶著過去。不過林家這情況,雖然忠順王表示我兒子孫子都能借給你們用,但最后是慶陽公夫人扶著上轎的。

    臨走前最后一步,就是要新郎上前鎖轎門,然后等進了新郎家再打開。

    不過交通工具上鎖,顧慶之是深惡痛絕。

    而且這里頭還有個暗含的壓迫跟地位從屬關系,這一點顧慶之一樣是深惡痛絕,所以他給改了個樣。

    表面上是用紅綢子把轎子捆住了,實際上其實就是繞了一圈分別系在兩個門把手上,前頭再用大紅花一擋,誰也看不出端倪,里頭一推就能開。

    顧慶之上前關花轎門的時候,還給林黛玉手里塞了個銅搭扣。

    “你從里頭別著就行,輕輕一推就能開,還能防身。”

    誰家好新娘子帶著防身的東西上轎子的?

    林黛玉本就緊張,況且顧慶之這陽奉陰違的不知道暗地里改了多少規矩,當初覺得高興,如今真成親了又怕不吉利,別提多糾結了。

    現在又聽他這么說,林黛玉咬著牙小小聲,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說了什么,“我知道了,你怎么這么多事兒?”

    她又一推顧慶之,可銅搭扣還在手里呢,這么一推就戳到了顧慶之身上。

    顧慶之誒呦一聲,林黛玉猛地反應過來,又好氣又好笑,“你趕緊上馬!別耽誤工夫了!”

    顧慶之卻沒走,又小聲問道:“梳子帶了嗎?”

    “帶了帶了!”林黛玉強忍著羞意道,又努力攤開掌心給顧慶之看,梳子就在她手里捏著呢。

    一邊等著送嫁的慶陽公夫人都是笑了起來,“也不知道國師有什么話非得現在說,竟是一刻都離不了似的。再多說些話,天都要黑了。”

    林黛玉臉上一紅,雖然有蓋頭看不見,可她從未覺得臉上這樣燒,她用力往顧慶之胸口一推,兩手拉著門把轎子關上了,接著便是搭扣往上一扣,下定決心,不管他說什么都不開了。

    轎子上鎖都不行,那就更別提顛轎子了,林黛玉在鑼鼓和鞭炮聲中被抬出了林府,平平穩穩往國公府去了。

    第104章 成親

    伴隨著鞭炮聲和忽然間變得激烈的鑼鼓聲,八人抬的花轎從正門進了安國府大門。

    國公府的大門規格挺高,建得高大且寬廣,兩邊是五個高大臺階,中間是供車行的斜坡。

    林黛玉的花轎就是從中間斜坡上去的。

    這么一斜,轎子自然也往后斜了個角度。林黛玉雙手撐在轎子兩邊維持住平衡,不由得笑了一笑。

    若不是最后來這一下,花轎真是平淡的毫無體驗感。

    只是——林黛玉忽得心口一縮,這就進了安國府了?她從此就是顧家婦了?

    哦不對,還沒拜堂呢,不能算。

    不知道為什么,她又緊張起來,不免想起前些日子顧慶之說要私奔的話來。

    原先她也沒這么怕人也沒這么怕生,可一想外頭那么多賓客,雖然不用她招呼。家里還有這么多下人,還都認得——咳,還沒拜堂,不算是家里。

    安國府里那么些人,還得跟他進宮,還得去忠順王府,回門的時候他肯定又是爹爹爹爹叫個不停。

    我是個女孩子,我臉皮薄,我經不起這個……早知道不如跟師弟私奔,林黛玉胡思亂想起來。

    顧慶之下了馬,跟著轎子一路到了后院,新房就安排在原先林黛玉住的院子,丫鬟婆子也都是她用熟的,想必應該不會太緊張吧。

    轎子被放在了正房門口,顧慶之上前拆了轎子門口的大紅花跟紅綢緞,這么一拉——

    沒拉開。

    顧慶之又輕輕敲了敲門,“師姐?”

    里頭傳來叮當一聲響,門是開了,顧慶之瞧見他的新娘子一手按著頭上紅蓋頭,一邊彎下腰去撿那銅搭扣。

    這么看的確是緊張了,顧慶之笑道:“放著我來。你在用點勁兒,蓋頭都要被鳳冠扎破了。”

    “你會不會說話?”林黛玉坐直了身子,她頭上蓋著蓋頭,也就能看見自己腳尖三寸。

    然后她就瞧見了顧慶之腳上穿的紅靴子,似乎再往前一步,兩人的腳尖就要碰上了。

    還從來沒這個角度看過他,也從來沒離得這樣近過……以后會離得更近。

    林黛玉忽得往后一縮,整個人都靠在了轎子后壁上。

    顧慶之彎腰探手,從側邊撿起了搭扣,憑借良好的柔韌度,他側腰偏頭,看見了顫顫巍巍的紅蓋頭下,林黛玉粉紅色的下巴。

    人肯定是不會有這個膚色的,這都是被紅嫁衣跟紅蓋頭映襯出來的,可就是很好看。

    顧慶之站直身子,把手伸了出來,“你拉著我的手出來。”

    以前是只敢叫她扶著胳膊,現在是可以正式手拉手了。

    “你叫喜婆來。”林黛玉扭捏道:“你前頭拉著紅綢子,叫喜婆扶著我。真是的——”因為蓋著紅蓋頭,林黛玉是能感受到自己呼出來的氣有多熱的,也正因為蓋著紅蓋頭,這氣兒一時半會兒散不出去。

    “師姐,你也看了咱們成親的流程,你以為我每個步驟中間留些空隙是為了什么?”

    當時說的是留些富裕,免得太著急。

    “是為了怕你害羞啊。”顧慶之拉住她手,“咱們兩個成親,我扶著你,免得你看不清路。”

    怎么就看不清了?這院子她也住了一陣子的,不說閉著眼睛都能找到門,但是蓋個蓋頭完全不影響的。

    但是真說起來,被他拉著手,總歸是比被婆子扶著貼心些。

    所以周圍一圈婆子丫鬟都毫無用武之地,看著兩位新人自己就這么進去了。

    到了里屋,顧慶之扶著她坐下,問道:“咱們先吃些東西?你歇歇,我去稍稍招呼客人,然后再去太廟祭拜。”

    餓肯定是餓的,提前三天就開始清淡飲食米粥度日了,早上天不亮就起來,昨晚上也沒怎么睡著。

    然后就是沐浴更衣,一大碗參湯灌下去,又梳頭更衣,到現在都餓得不餓了。

    只是吃飯又有點吃不下去,但屋里只有他們兩個,畢竟相處慣了的,林黛玉便道:“我自個兒都覺得奇怪,上回跟你點的菜,竟是一點都不想吃了。”

    “那我喂你?”

    林黛玉一頓,隨后笑出聲來,“隔著蓋頭,你看得清嘴?”

    “咱們試試?”

    這么打著茬,林黛玉倒是不緊張了,婆子很快送了席面來,顧慶之道:“蓋頭先揭了?”

    林黛玉有些猶豫,顧慶之道:“人家說的是不能讓新娘自己掀,可沒說不能讓新郎掀啊。再說咱們一會兒去太廟祭拜,也不能用蓋頭。”

    這話的確是有道理,林黛玉原本放在腰腹處的雙手撐到了身體兩邊,微微抬頭,等著顧慶之過來。

    顧慶之覺得自己的動作不快不慢的,可還是有種全世界都靜止下來的感覺。

    蓋頭掀開,林黛玉通紅的臉還有明亮的眼睛露了出來。

    視線對上,兩人忽得都笑出聲來,林黛玉垂下眼簾,臉上笑意未減,又抬手用袖子遮了半張臉。

    “你別看我。”

    顧慶之奇怪道:“我不看你我看誰呢?屋里就咱們兩個。”

    “你看你的鴨子去。”話剛說完,林黛玉自己先笑起來,她左右看看,只見屋里用架子鋪出一條路來,她采了上去,自己走到了桌邊。

    不多時兩人吃了些東西,林黛玉在屋里靠著休息,顧慶之出去稍稍招呼客人。

    別的不說,這還沒開宴呢,忠順王都有點高了。當然不是喝酒喝的,是高興。

    他給顧慶之舉行了冠禮,怎么算都是長輩。

    “慶之有出息。比我幾個兒子都好。”

    顧慶之不由得笑出聲來,平常都是平輩相交的,一高興就想當爹了?

    跟人稍稍聊了兩句,忠順王又道:“放心,我幫你招呼著客人,你們該干嘛干嘛去。”

    由此可見忠順王是真的高興,畢竟他讓該干嘛干嘛去的是今天成親的新人。

    等下頭人備好了馬車,顧慶之又去后頭院子請林黛玉。

    他原還是想手拉手出來的,只是人家不肯了,“看得見,國公爺也好好走路吧。”

    顧慶之不由得唏噓了一聲,她就害羞了那么一會兒!一小會兒!

    太廟祭祀是顧慶之的日常工作,可以說全大魏朝沒有人比他更懂太廟了。

    只是今天他只管上香,連點香都是輔祭完成的。

    兩人先在太廟中間的大祭臺拜了天地,之后按照順序依次去幾個大殿上香,之后就是坐著馬車回安國府。

    下來就是合巹禮了。

    雖然合巹禮跟交杯酒從儀式上的作用是一樣的,不過有爵位之家的合巹禮比民間的交杯酒要講究的多。

    兩人先是換了禮服,又對面坐下,丫鬟上了水給兩人洗手,之后又有人端了食物、金爵跟合巹杯來。

    食物一共三樣,黃米、醬和肉湯。

    先吃黃米,之后用金爵喝酒,下來是肉湯,再用金爵喝酒,之后吃醬,最后一次就是用合巹杯來喝酒。

    東西都不多,儀式感十足,合巹禮完成,丫鬟婆子去收拾東西,林黛玉松了口氣,顧慶之則面帶微笑叫了一聲,“玉兒。”

    林黛玉忽得坐直了身子,雖然有點害羞,聲音還有點小,不過開口卻很是堅定,“慶之。”

    顧慶之又叫:“娘子。”

    林黛玉回應道:“相公。”

    顧慶之:“師姐。”

    林黛玉已經是一臉的笑容了,“師姐已經嫁為他人婦了,不能跟你私奔。”

    “你該叫我師弟的。”

    林黛玉臉一偏,“你都多高了?叫不出來。”

    顧慶之在她身邊坐下,笑道:“你我剛見面的時候,我才到你這兒。”他伸手在林黛玉肩膀上輕輕戳了戳。

    這么說,不僅有點詭異,還叫林黛玉笑了出來,“如今是我到你這兒了。”林黛玉也在他肩膀上戳了戳。

    這么一戳,就叫林黛玉想起上回她走在他身后,看見他寬廣還結實有力的肩膀,還有能擋風遮雨的安全感。

    “如今是能捏了……我早就想試試了。”林黛玉上手捏了捏顧慶之肩膀,“怪不得能拉開兩石的弓。”

    顧慶之道:“你想不想也試試兩石的弓?我拉著你的手,來開了叫你試試?咱們成親了,還能共乘一馬,你想不想試試在馬上飛起來的感覺?”

    林黛玉說話越發的大膽了,“你這人,這也要問我想不想?這會兒放風箏也不算晚,我還想試試騎著馬放風箏呢,不知道能不能飛得更高。”

    騎馬放風箏是不可能了,誰家新房也不會掛個弓箭當裝飾。

    顧慶之還想叫人去拿弓箭呢,這個是可以試一試的。只是才要張口,外頭就有下人輕聲道:“大人,快到時辰了。”

    林黛玉卻反應過來了,她雙手把臉一捂,“你趕緊走吧,還有宴席呢。”

    顧慶之站起身來,又吩咐:“想干嘛就干嘛,就是那個新娘子腳不能著地的規矩,宮里也是沒有的,哪里就不吉利了呢?”

    這事兒林黛玉也是知道的,各家的規矩不一樣,上回她進宮,皇后還講了當年她皇子妃的儀式,別說腳不著地了,她就是金鳳翟冠,也沒有蓋頭的。

    只是……這婚禮對林黛玉重要到了極點,她也不想未來的生活有一丁點可能的不順利,所以不管是什么說法,只要是為了吉利,她都想加進來。

    “你趕緊走吧。一會兒若是晚了,趕明兒被笑話的可是我。”林黛玉站起身來推他,“少喝些酒。”

    顧慶之笑道:“他們不敢灌我,我前頭暗示過皇帝了,萬一給我喝得失去了神志,怕是恍惚間又要飛升了。詞中有云:我欲乘風歸去,這不也是酒后寫的?”

    “你倒是真飛給我看看。”林黛玉笑了好幾聲,“那你也少喝些,不許喝醉了。”

    顧慶之這邊往前院去了,林黛玉又捂了捂臉,笑道:“真是的,成親當天說騎馬射箭放風箏,也只有……我們家了。”

    婚宴極其熱鬧,顧慶之這邊是男方的宴席,林家那邊就是女方的宴席。

    林滿這個管林家庶務的管家跟著林黛玉陪嫁過來,那邊剩下的兩個管家,一個是管鋪子田地的,一個是跟著林如海平日去衙門的。

    顧慶之也怕自己老岳父喝醉了,便派了個太監過去守著,太監嗎,總歸是有點超然的,別人怕是勸不住。

    婚宴剛開始沒多久,宮里又來了賞賜,鰣魚。

    這魚好吃歸好吃,倒是也沒好吃到那種地步,主要是鰣魚是貢品,吃的是個榮耀。

    安國府這邊有,體貼的皇帝也沒忘了林家,那邊一樣也有。

    林家那邊請的就多是林如海的同僚們了,他們吃到鰣魚的機會,總歸是比顧慶之這邊的勛貴少一些的。

    當下便又是一輪酒敬過來,林如海端起酒杯這么一喝,便覺得里頭摻水了,還摻了不少,再一看,那太監臉上掛著笑各種吩咐,倒是一點也看不出來。

    林如海笑道:“也不好喝太多,年紀大了,你們可別給我喝到女兒回門,我還頭暈。”

    四月的天黑的也挺晚了,酉時二刻過去,太陽才開始往下落,婚宴很完美的結束了。

    顧慶之都沒去送客人,直接就被忠順王攔住了,剩下的事兒全被御前行走組的小伙伴們代勞了。

    回去后院,顧慶之一進去就看見林黛玉手里拿著本書在看。

    怎么說呢?這跟他想的婚后生活差得有點多,這才成親第一天——不對,應該說是第零天,怎么就跟十年的老夫老妻似的了?

    見顧慶之進來,林黛玉忙放下手里的書,又慶幸方才是卷著拿在手里看的,不然叫他看見自己手里書是倒著的,肯定是要被笑的。

    兩人對視一眼,都有點不知道該說什么。那就用永遠不出錯的吃來開口。

    顧慶之問道:“你吃過飯了嗎?想吃些什么?”

    林黛玉也扭捏起來,“剛才要過飯了……我想著你在外頭吃了,也不好叫你回來再陪我吃一頓。”

    “那……咱們出去逛逛?”顧慶之看看天,“也不好現在就洗洗睡吧?”

    林黛玉立即就站起來,“去哪兒逛?”

    兩人相伴著往外頭走。

    原先倒也罷了,可都成親了,是不是要落后他半步,顧慶之見她放慢腳步也要慢半步,沒兩下兩人腳步就都亂了。

    顧慶之干脆站定,道:“這是怎么了?我們顧家也沒有出門先邁左腳的規矩。怎得連路都不會走了?”

    這一開口就還是熟悉的味道,林黛玉也不知道自己剛才緊張個什么勁兒。

    “還不是你?”她又敢抬頭跟人對視了,“快一腳慢一腳的,叫人都不知道怎么配合你。”

    顧慶之就又伸了手出來,“所以我說,還是得拉著手走,等習慣了再說。”

    林黛玉這次把手放了進去,顧慶之稍稍放慢腳步,兩人并排往花園子去了。

    這花園子林黛玉逛過不知道多少次,雖然后頭改建了一些,但也是她畫的圖紙,一點不覺得生疏。

    天邊有明艷的晚霞,林黛玉道:“明兒是個晴天。”她又笑:“國公成親,果真歸寧前都是晴的。你歸寧的禮備好了沒有?”

    歸寧的禮體現的是對新媳婦的滿意程度,擱顧慶之身上,他是可以把整個安國府都搬過去的。

    “早就備好了,保管師尊一年之內不用自己采買任何東西。”

    林黛玉笑了一聲,又指著湖邊道:“咱們去喂魚吧?”

    一年沒見,湖里的小紅魚雖然沒長成巨物,但也跟平日里吃的魚差不多大小了。

    林黛玉后退了一步,有點不敢相信的樣子,顧慶之安慰道:“這會兒是不好看,小的可愛,大了霸氣,中間這會兒就還挺人嫌狗厭的。”

    林黛玉瞥他一眼,想了想道:“我想要個有舵的船。上回從揚州回來,那舵我就轉了兩下,咱們家里湖也挺大的,放得下嗎?”

    顧慶之仔細回想了他去造船廠的經歷,道:“問題不大,回頭我去再去問問工部的人。”

    林黛玉嗯了一聲,又道:“我還想要個秋千,要高的。兩邊扶著的繩子別花里胡哨的,正經繩子就行,加了東西就不好拽著了。”

    “這個簡單,明天就辦。”顧慶之答應道。

    林黛玉面帶微笑,又說:“我還想要個高點的閣,手可摘星辰那種,現在這個太矮了。”

    這次顧慶之猶豫了一下。

    林黛玉原本就是故意的,見狀酒窩都笑出來了,“我還以為你什么都答應呢。”

    “這個真不行。”顧慶之看出她是玩笑,也笑了起來,“咱們家里靠著西苑住著,不管修什么都不能超過宮墻,宮墻就三丈。”

    林黛玉哼了一聲,快步往前幾步,沒叫他看見自己臉上笑意。

    “過兩日咱們去東靈山吧?上回你還說要去看星星呢。”

    當時跟現在的心情又不一樣了,林黛玉道:“要去好幾天了,你那天氣預報怎么辦?”

    “叫人騎快馬,或者叫鴿子送都行。再說國師新婚,不得歇兩天?上回我去祈雨,就是這么辦的。”

    林黛玉頓時就有點懊惱,拿腔作調道:“誒呦,早知道就嫁給我那師弟了,國師身上不少眼睛盯著呢,隨便干點什么,人人都知道。”

    如今是想拉手就能拉手了,顧慶之把人拉住又湊了過去,嚴厲道:“咱們連合巹酒都喝了,郡主還想什么師弟呢?”

    他說完就把人抱了起來,林黛玉一聲驚呼之后就笑了起來,“你放我下來。”

    “不放。”

    “頭暈。”

    “哪兒那么容易暈呢?以前也不見你暈。”顧慶之把人掂了兩下,“怪輕的。”

    林黛玉笑聲不斷,“金子重,你抱金子去。”

    “金子哪兒有你軟呢?”

    “呸!”林黛玉又在他肩上一推,正經道:“放我下來。”

    這次顧慶之聽話了,林黛玉攏了攏鬢角,埋怨道:“頭發都亂了。”

    “自己家里,怕什么?”顧慶之道,“再說天都黑了,頭發也是黑的,看不清的。”

    林黛玉瞥他一眼,“咱們明天做什么?”

    “明天下午去宮里謝恩。”

    “怎么是下午,早上呢?”

    “我提前跟陛下說了,早上起不來。”

    “你這人。”林黛玉埋怨道:“回頭要被皇后娘娘笑話的。”

    顧慶之嚴肅正經道:“不怕,反正娘娘笑不到我頭上。要么明天我裝作沒精打采的樣子?進了宮就哈欠?”

    林黛玉笑道:“你沒精打采,我好好的?那娘娘還不是要笑我?”

    “如果真的這樣……那會不會皇后娘娘就是想笑你呢?”

    兩人一路說笑,也不知道是誰先領的頭,也有可能是天太黑看不清路,或者是腳先動的手,總之是又走了回來。

    顧慶之見他新婚的妻子又變成了扭扭捏捏不抬頭的樣子,便道:“要么去我書房看看?咱們家 里人不多,咱們能換著住,春秋住一套,冬天住在靠火爐進的院子,夏天住在靠后院稍遠的院子,也少些蚊蟲。”

    “萬一我認床呢?”林黛玉反問道。

    顧慶之猶豫了一下,“根據我這么多年的觀察,你應該不認床。”

    林黛玉笑出聲來,“趕緊回去吧,這幾天都沒休息好,今兒還走了不少路,再去書房,你得先把我累死。”

    兩人進了正院,一人一間屋子叫了水洗漱。

    顧慶之動作稍快一些,而且也沒有繁瑣的頭飾,他正屋羅蘭床上靠了一會兒,就見林黛玉緩緩走了進來。

    頭發松了,今兒一天都是盤著頭發,松下來之后還帶著自然的微卷,別有一番風味。

    她里頭一身睡衣都是紅色的,外頭還套了一件紅色家常穿的寬松開襟袍子。

    臉上的妝也洗掉了,越發顯得嬌嫩了。

    見顧慶之看她,林黛玉把臉一遮,顧慶之笑道:“你該遮我才是,遮自己豈不是掩耳盜鈴?”

    林黛玉紅著眼遮著臉,時不時張開手指頭看看路,快步走了過來,雙手把顧慶之眼睛一捂,“你還看不看得見我了?”

    “的確看不見了。”顧慶之眨了眨眼睛,眼睫毛刷在林黛玉掌心,叫她覺得有點癢,“不許亂動。”

    顧慶之雙手扶在她腰側,“現在還癢不癢?”

    林黛玉點點頭又搖搖頭,低聲笑道:“癢倒是不癢,就是有點燙。”

    第二天一早,顧慶之先醒了過來,偏頭看見還睡得迷迷糊糊的林黛玉,越發覺得可愛又喜歡,只是又不想打攪她睡覺,便伸手摸了摸她頭發。

    別說這么長這么多的頭發,的確是該想想睡覺怎么放的。

    這么一想,顧慶之先笑了起來。

    林黛玉原本也有些清醒了,顧慶之醒來那一下,她也跟著醒了,再聽見身邊有笑聲,她下意識就撈著被子先把自己臉捂住了。

    笑聲更大了。

    “你平常睡覺怎么收攏頭發的?這睡一晚上纏在一起,早上梳頭也得拽掉好些吧?”

    林黛玉掀開被子,正要翻身,忽得誒呦一聲,“頭發纏在一起了。平常也要拿綢布稍微捆捆的。”

    顧慶之也覺得自己頭皮疼,沒辦法,兩人頭發都這么長,晚上睡覺又不可能不翻身,纏在一起很正常的。

    “這才叫結發夫妻呢。”顧慶之道:“你別動,咱們慢慢分開。”

    林黛玉又往過湊了些,多留出些余地來也方便動手。

    “你說,”顧慶之笑道:“誰能相信咱們一大早起來是在解頭發呢?”

    林黛玉也跟著笑了好幾聲,“還是說早上沒起來吧,不然也太丟人了。”

    第105章 婚假中

    成親本來就累,加上了了一樁大心事,兩人醒來的時候都快巳時了,洗漱過后又去吃早飯——

    你偷偷看我一眼,發現我也在偷偷看你,然后相視一笑又低下頭的吃早飯。

    不管是從時間還是精力分配來說,早飯都只是個搭頭。

    這么吃肯定就快不了,所以等吃完,也就差不多快午時了。

    新娘剛進門頭幾天的活動都差不多,無非就是認認人。

    安國府的人林黛玉雖然認得差不多,不過那會兒是當客人認的,如今換了個身份,自然是要重新認一次的。

    林黛玉坐在正堂,顧慶之在她身邊一站,先進來的就是顧慶之手下已經漲到三十二人、以崔頤鳴為首的錦衣衛小隊伍。

    顧慶之手下這些錦衣衛,雖然都識字——不會的也被他請人教了些,不過本質上都是小戶人家,雖然前頭想好了要怎么恭敬怎么行禮,但是人一緊張,那肯定還是按照潛意識來啊。

    “嫂子好!”

    顧慶之笑了兩聲,“你們是會拉關系的。”

    林黛玉小時候就跟林如海四處逛過的,真算起來,船工挑夫都見過不少的,跟這些人比起來,錦衣衛都算是天了。

    她笑道:“昨兒宴席可吃得痛快?”

    緊張的時候叫了一聲嫂子,反應過來可就不能這么叫了,崔頤鳴好好叫了一聲夫人,道:“宴席很好,大家都吃得很好。”

    這邊說了兩句話,顧慶之又道:“外頭辦事就找他們,跟官府打交道也找他們。”

    這些人不是家奴,都是自由身,還是官身,給他們發銀子要尋個名目,比方一個不怎么費事兒又有很多收益的差事。

    林黛玉又客氣兩句“諸位辛苦”,第一波人就算是見過了。

    下來是皇帝賞的三名太監。

    “衛德惠衛公公,你常見的。”顧慶之道,“以前給你送茶葉,是他尋來的東西,也是他去送的。”

    衛德惠上前打個千兒,恭維道:“并不敢居功,夫人有什么事兒只管吩咐,不知道該吩咐誰的也只管吩咐我。我干爹是大內總管全公公,什么事兒保管給您做成了。”

    林黛玉笑道:“衛公公辛苦,以后有事兒我不會客氣的。”

    旁邊雪雁端著托盤上前一步,林黛玉拿了個萬事如意的金銀牌子,衛公公也上前一步,接了東西。

    他仔細端詳兩眼,道:“銀子做的底牌,上頭是金子打的萬事如意,竟打的這樣精致,夫人真是巧思。”

    顧慶之又笑了,“東西就是你去百工坊吩咐的,別裝得沒見過似的。”

    衛公公愁眉苦臉道:“主子,您這是拆臺啊。”他說笑兩聲,站在一邊,

    顧慶之道:“紀喚,管著咱們家鋪子的。”

    紀喚上前行禮,道:“夫人,您若是想要什么新鮮玩意兒,只管吩咐,京里有的三天到,京里沒的一月到。”

    林黛玉便又看了顧慶之一眼,沒等說話,顧慶之就道:“沒錯,你新嫁的相公背靠皇帝。”

    林黛玉笑了一聲,也給他一個金銀牌子,最后一太監也上前道:“奴婢石顯方,管著府上田莊,也跟上林苑監有些關系,夫人想吃些什么新鮮玩意,只管吩咐。”

    林黛玉說了聲好,再客氣兩句辛苦,給他一樣是個金銀牌子。

    見過三位太監,下來還有國公府的護院。

    這些人都是原先上過戰場的,還是京營節度使潘勇介紹來的。都生得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再加一條武藝超群,進來就叫人不自主挺直了腰板。

    他們簽的都是長工的合同,也是能給賞錢的,等這些人行過禮,林黛玉也拿了銀錁子給他們。

    這就不是一個個上來拿了,而是為首的人拿了銀錁子,一個個轉過身去發的。

    最后就是正經沒有自由身的國公府的奴仆了,當然這波人也不用全見,林黛玉就只見了幾個管事,完后就是宣布這月月錢發雙份。

    見過國公府眾人,時間已經到了午時二刻,林黛玉起身道:“咱們趕緊去歇歇吧。一會兒還得進宮呢。”

    “不著急。”顧慶之拿了小懷表看了看,“申時進宮也行的,進去正好吃飯,吃完飯就回來。也不耽誤宮里鎖門。”

    林黛玉原先進宮都是給皇后請安,向來都是規規矩矩的,雖然知道顧慶之跟皇帝親近,可不知道這么親近。

    “這事兒你再別跟我說了,我聽了害怕。”

    “那你更得多聽點了,不然冷不丁嚇到你怎么辦?”

    林黛玉正要往外走,被顧慶之拉住手,“咱們就在這兒歇歇就行。”

    林黛玉還有點不明就里的樣子,顧慶之道:“家里就咱們兩個,哪間屋子不是歇呢?沒那么多規矩。”

    雖然有點不習慣,但是這個沒規矩就還挺能叫人輕松下來的。

    兩人去了正堂后頭的小廳,這年頭房間布置都差不多的。

    靠墻是個挺大的羅漢床,兩邊兩排椅子,靠窗戶有可能是軟塌也有可能還是一張羅漢床。

    顧慶之還擔心林黛玉臉龐薄呢,沒想她進去就先左右一看,拿著軟塌上的靠枕放到了羅漢床上,又拉開上頭毯子,道:“一人一邊,好生躺著,不許吵我。”

    顧慶之也照她的模樣,躺在了羅漢床的另外一頭。

    雖然是小廳,但是在正堂后頭,自然也比一般的小廳大些,比方這羅漢床就是大三人位的,也就是顧慶之腳能夠到她腿。

    “干嘛呀。”林黛玉埋怨道,不過聲音里也有點笑意,“說了好生休息的,又鬧。”

    顧慶之問道:“嫁給我好不好?”

    “這誰知道?”林黛玉語氣輕快,還有點做弄人的意思,“這才第二天,而且……要說好不好,那也得等我再嫁一個,比較了才知道。”

    私奔都能說出口,這話說出來更加沒心理負擔。

    “好啊。”顧慶之翻身坐起,“跟我一張床躺著,還想著你那師弟不成?”

    “趕緊躺下。別亂動,不然一會還得更衣梳頭。”林黛玉輕輕踢他,下一秒就被捏住了腳踝。

    有點癢,林黛玉抽了兩下沒抽出來,又怕把筒襪掙脫開了,“你放開我。”

    這話聽著耳熟,仿佛昨天就說過的,林黛玉把自己逗笑了。

    這次輪到顧慶之不明就里了,“你笑什么?”

    “你猜。”林黛玉道,“你愿意握著就握著吧,我得歇歇了,一會兒走了困勁兒了。”

    不配合玩笑就沒什么意思了,顧慶之也躺了下來,只是終究還有點不甘心,握住人腳踝不帶撒手的。

    屋里漸漸安靜下來,氣氛安靜祥和,片刻之后,顧慶之也覺得有點困了,他呼吸也變得綿長起來。

    誰知道剛閉上眼睛,迷迷糊糊的,就聽見林黛玉小聲道:“嫁給你挺好的。”

    顧慶之沒做聲,林黛玉小心把自己腳抽出來,顧慶之也沒什么反應,她正松了口氣,顧慶之道:“我也覺得嫁給我好。”

    羅漢床小小的抖了一下,林黛玉道:“你都多大的人了,還裝睡?”

    “這怎么能是裝睡呢?你說要好生躺著,好生休息,我聽你的話,結果你又要說話,把我吵醒了還要說我是裝睡。”顧慶之嘖嘖兩聲,“常聽說長明郡主霸道,我原先都不信的,今兒見了才知道——”

    林黛玉踢了他一腳,又翻身坐起,干脆跟他靠在一邊。

    國公府的羅漢床挺大的,躺在一邊人雖然靠在一起,不過卻不擠。

    “也不至于這么盯著我吧?”顧慶之小聲道。

    “長姐如母,師姐也一樣。”林黛玉惡狠狠道。

    顧慶之又閉上了眼睛,林黛玉卻在看他。

    過了片刻,顧慶之問道:“你睡了沒有?”

    林黛玉嘴角翹了起來,“睡了。”

    “睡了怎么還會說話?”

    “枉你還是國師,怎么連睡覺說話都沒見過?”

    “怎么又是國師了?方才還拿師姐壓我呢……你再說兩句我仔細品品?”

    林黛玉輕笑,不知道為什么卻想起以前在賈家的事兒,分外的想跟他說。

    “原先……別人我不知道,我見過好幾次賈寶玉過生日。早上起來先是去正堂前廳祭拜天地,之后去寧府祠堂祭拜,接著是去祖先堂上香,之后是老太太處行禮問安,接著是父母處行禮問安,之后再去寧府給族長行禮問安,然后是大房行禮問安——”

    “我都快聽不懂行禮問安這四個字兒了。”

    “還沒完呢。”林黛玉來了興致,這些事兒她完全沒人講的,況且顧慶之也說不能總憋在心里,她今兒就想說一說。

    “接著還要去薛家,之后就是家中長輩兄長處,最后還要去四位奶媽處。這才算完事兒。”

    “等一下。”顧慶之問道:“前頭是為什么請安來著?過生日?誰過生日?”

    林黛玉撲哧一聲笑了,“賈寶玉過生日。所以我說嫁給你真的挺好,若不是——真要去了賈家,我這會兒腿都斷了。”

    “趕緊來,我給你揉揉腿。”

    林黛玉又笑了一聲,頭往顧慶之肩膀上一靠,“嫁給你真好。”

    “我也覺得。”

    兩人一起笑了起來,林黛玉道:“我師弟都比不上你。”

    顧慶之驕傲起來,又問:“賈寶玉過生日,真要去給奶媽行禮問好?”

    “奶媽奶過主子的,也算是半個長輩。老太太跟太太屋里的丫鬟,他也得叫姐姐的,表示尊敬長輩。”

    顧慶之唏噓一聲,“我倒不是針對奶媽,就是……像個奶媽一樣尊敬她們就成,沒必要非得給自己頭上添主子才能表示自己謙虛謹慎吧。”

    “誰說不是呢?”林黛玉道:“我才去的時候,賈家下人一個比一個打扮得尊貴,穿金戴銀身上還有玉,商人都不得穿絲綢呢,他們家下人穿得雖然都是主子的舊衣服,可什么絲綢、羅絹緞都能上身。”

    這是還記得當初的童年陰影呢。

    “賈家的規矩與別家不同。”顧慶之道:“所以他們鄰居打算把他們攆出去,免得格格不入。”

    林黛玉笑了兩聲,從顧慶之腰間摸了小懷表出來,“都未時了。”再一看顧慶之,“你頭發得重新梳,衣裳還得換。”

    顧慶之故意冷笑兩聲,“你又能比我好到哪兒去?”

    林黛玉一摸自己頭上,哼了一聲就翻身下去了,她一般跟顧慶之說:“趕緊下來。”

    一邊又去搖叫人的小鈴鐺。

    “我成婚后第一次進宮,你可不許丟我的臉,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別說這威脅還挺有用,顧慶之也跟著下來。

    這個點兒起床的不止他們兩個,比方剛又被埋汰一頓的賈家,賈母也是這個點起來。

    為什么這么晚呢?

    主要是昨天長明郡主跟安國公成親,賈家人怕賈母又要生事,而且根據賈母屋里已經分別被大房二房拉攏的丫鬟說,她的確是想整個大的。

    比方坐著馬車直接去林家。

    非但如此,賈母還準備了些不太好的藥,打算給向氏的。

    鴛鴦跟琥珀都聽見賈母自語過,“你嫁進來時日不短了,還不曾有后,將來可怎么辦?姓顧的小子忘恩負義,我那外孫女兒見識淺薄,你呢?若是再不生個一兒半女出來,你指望他們養著你不成?”

    “我這兒有些藥,當年我女兒就是吃了這藥,才生下一兒一女的,你好生收了,也不用多謝我。我也是個母親,我女兒也因為子嗣艱難被林家嫌棄,我不想你也過這樣的日子。”

    賈母興許是老了執拗了乃至有點瘋,但是鴛鴦跟琥珀,包括賈家其余的人,哪怕就連賈寶玉都知道,如今惹不起安國府。

    賈寶玉報復都只敢半夜叫兩聲“林妹妹”,然后道:“我叫了,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樣。”

    雖然賈母現在的身體情況,她是出不了賈府的,下頭人也不會聽她的要求,去給她套車帶她去林家。可她罵人也不是好過的呀。

    所以從前天晚上起,賈母的安神藥就被默默加了藥量,喝的全都是濃縮款。

    渾渾噩噩兩夜一天半,到了這天下午才勉強稍稍清醒了些,賈母瘋歸瘋,倒是不太傻,當即就琢磨過來怎么回事兒了。

    “你們敢給我下藥!我要去告你們!我要叫你們賠了爵位,我還要叫你們考不成科舉!”

    賈母這么一罵,叫賈政聽在耳朵里,他不由自主想起來前頭縣試那天莫名其妙的腹瀉。

    會不會是有人動了手腳呢?

    他那天都吃了什么?

    王夫人準備的蜂蜜水,趙姨娘的青團,還有女兒準備的參湯。

    青團跟以往一樣,沒什么差別的,參湯好像也還行。

    賈政皺起眉頭來……真要算起來,那蜂蜜水的確是有點濃,還有點別的味道。

    王夫人當時是怎么說的?

    “加了些提神醒腦的藥材。”

    事后……聽說寶玉還說“許是緊張吧”。

    賈政冷笑兩聲,王家趴在賈家身上吸血,還真的是不遺余力。

    就連他女兒找人入贅,也要硬推薛家那不爭氣的大傻子過來。

    哪個正經人家會找這么個人入贅?

    橫豎是她們自己找的,將來不管過成怎么樣,別來求他!

    只是這么一想,賈政的書讀不進去了,雖然找不到證據,可懷疑就是證據,罵老婆還要挑日子不成?

    賈政索性放下書,去了王夫人院里,毫不客氣訓斥了她一頓,當然理由還是要找的,這次的理由就是家里烏煙瘴氣,是她管家無能。

    王夫人雖然面上不敢反駁,人也恭敬垂首站著聽,可心里怎么想,賈政就管不到了。

    活該沒考上,永遠考不上!

    趙姨娘有點心虛,畢竟她也下藥了,聽見老爺來了,她也借著跟探春說話的借口也湊了過來。

    畢竟探春距離王夫人更近些,說不定能聽見老爺罵什么呢。

    “不是我說,你比林姑娘就小幾個月,她都出嫁了,你這邊一點動靜都沒有,嫁妝沒有,相看不提,你難道不著急?”

    對探春來說,趙姨娘就是標準的哪壺不開提哪壺,她氣紅了眼睛,道:“早早出嫁有什么好?太太樂意留我!”

    趙姨娘嘲笑道:“你愿意這么想也好,至少心里痛快,是吧?”

    “你不就是來諷刺我的?你若是看我不順眼,去找太太把我嫁出去,何必整日來我這兒找麻煩。”探春哼了一聲,轉身坐下,背對著趙姨娘。

    趙姨娘已經聽了兩耳朵了,心想家宅不寧,的確是太太的事兒,她也的確是活該挨罵。

    “你不樂意見我,我也知道。”趙姨娘陰陽怪氣的笑道:“你舅舅是誰?一品大員,雖然死了。我兄弟是誰?趙國基,賈家家仆,雖然也死了。我要是你,我也扒著從一品的舅舅不放呢。”

    探春猛地轉過身來,“你走!我不愿意跟你說話。”

    趙姨娘后退了兩步,“姑娘不愿意見我也對。我們這些人,愛錢就是愛錢,愛權勢就是愛權勢,倒不像姑娘,扒著一品的舅舅,還要說自己不是為了權勢,而是因為該敬著他,他是你正經舅舅——你倒是見過他幾面?”

    探春起身推了趙姨娘一下,她一個踉蹌,兩步又卡在門檻上,摔倒在了門口。

    趙姨娘冷笑一聲,自己起來拍拍灰塵轉身走了,“我倒要看著太太怎么疼你。”

    臨近申時,新婚的小兩口進了宮。

    皇帝跟皇后兩人一起見的,皇后還笑道:“我原本是想你們明天再進宮的,陛下卻說先見了才安心,明兒再休息也是一樣的。”

    兩人上前見了禮,皇帝嘆道:“總算是成親了。”說完又玩笑道:“這次是皇帝最著急。”

    顧慶之跟皇帝挺熟的,林黛玉也是常見皇后的,當下兩人坐在下首,也說了說成親的事兒。

    皇帝還笑道:“昨兒你們成親的菜單,我叫全公公也拿了一份過來照著做了,也算是去了你們的婚宴。”

    顧慶之上前行禮,鄭重其事道:“多謝陛下。如不是遇見陛下,我怕是要被賈家蹉跎死了。”

    一邊全公公心里暗笑,安國公這個抽空就要挑賈家刺兒的習慣,還真是——這么多年也習慣了。

    兩人來的時候就差不多申時了,稍稍說兩句話,也就差不多到了吃飯的時辰。

    加上兩人早上起得早,到這會兒也挺餓了,吃得還挺香。

    皇帝笑道:“朕記得剛見慶之的時候,他就吃得特別香,一人恨不得吃五盤餃子下去,連四哥都懷疑得多吃了半盤呢。”

    “臣還長身體呢。”顧慶之道。

    等吃過飯,皇后又給了林黛玉一塊腰牌,道:“公主也該啟蒙了,你有空也進宮看看。原先公主是每三日讀一次書,上午認字下午學女紅,第二天看各人喜好,有人去學騎馬,也有人學彈琴的。第三天便是休息了。公主年紀還小,倒是不著急。”

    林黛玉謝了恩。

    公主六七歲,早就開始啟蒙了,給公主教書,或者陪公主讀書的人,也都選了不少。

    她……說句略顯得冒犯的話,這其實是個苦差事,不管是從她父親還是從她相公的地位來講,他們都是實權派,這差事都不可能叫她去做的。

    給個腰牌,其實是體面,方便進宮。公主啟蒙其實就是幌子。

    等吃過飯,兩人出宮上了馬車回家。

    別人成親要見拜見公婆,認識姑嫂等等,擱他們身上完全沒有這煩惱。

    唯一剩下的事兒,就是收拾整理嫁妝了。

    顧慶之便又帶著她去了安國府的倉庫。

    “這一間是綾羅綢緞,這些東西常用的,放在方便取用的地方。這一間里頭是字畫,字畫見了太陽要褪色的,紙張也要變黃,所以窗戶都封了,放在照不到太陽的地方。”

    “再往里是瓷器古董,這東西沉還不經碰,所以放在路的另一邊。”

    “最后那間周圍空蕩蕩什么都沒有的,就是放著金銀珠寶了。”

    林黛玉覺得他這么放挺合適的,便道:“那我也叫他們這么安排了?”

    顧慶之點頭,又道:“不過冊子不能這么整理。”兩人又去前頭文書房,顧慶之給她看了看新整理出來的清單。

    “清單是按照年份、送禮理由,還有送禮人整理的。這年頭……不少都是不算太親近,又不得不送禮的人家,那就是大家互相混著送。”

    顧慶之指著翻開這一頁,道:“依奉侯送了大花瓶一對,他是京城人事,老家永義,那這花瓶再出去的時候,就最好不要往依奉侯的熟人送,也別往永義送。”

    “那萬一兩三輪送下來,這花瓶又回到依奉侯手里怎么辦?”林黛玉問道。

    “真要出了京城還能回來,這我也沒辦法了。”顧慶之無奈道:“所以送禮真的挺麻煩。兩三年不重復就行了。再說咱們跟他也不親近,送禮也不可能是他親自安排的。”

    兩人庫房里逛了一圈,林黛玉又挑了幾個小擺件說放在桌上,這就又回去了。

    天色已經有點暗了,林黛玉打了個哈欠,“成親也怪累的,不比你科舉輕松。怪不得要放好幾天的假,是得好好歇歇。”

    “今兒不逛了?”顧慶之笑著問道。

    “那我路上就睡給你看。”林黛玉道。

    “我也可以背你回來嘛。”

    “才不要呢。”林黛玉搖頭,又笑:“別給國公爺累著了,咱們一大家子,還指望國公爺過活呢。”

    回到屋里,兩人又是一人一間洗漱,顧慶之依舊是比林黛玉快一點。

    他靠在軟榻上,邊上還放了一條紅綢子,想著一會兒幫她把頭發松松綁著,不然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兒就是解頭發,雖然更親近了,可揪頭發多疼啊。

    顧慶之正想呢,林黛玉也進來了。

    “你今兒怎么不穿外袍了?”顧慶之笑著問道。

    林黛玉白他一眼,“多熱呀,那不就白洗漱了?過來坐邊上,我給你把頭發綁一綁。”

    話音剛落,林黛玉就瞧見了顧慶之手邊的紅綢子,她又笑,“一會兒你再給我綁。”

    第106章 歸寧

    兩人歇了一天,又在院子里逛了逛,好像也沒干什么,第二天就過去了。

    第三天是歸寧的日子,林黛玉心里惦記著,天剛亮就醒了,又去推顧慶之,“要回家。”

    顧慶之清醒的挺快,反應過來道:“這難道不是你家?”

    林黛玉躺在里頭的,真要下床她得從床腳走,從顧慶之身上翻過去其實是有點違背倫常的,雖然顧慶之不在乎這些,但林黛玉這么多年的教育,暫時還不太敢。

    “趕緊起來了。”林黛玉又推他兩下,“一成親你就不怕爹爹了?”

    顧慶之伸了個懶腰,翻身坐起,“你今兒穿哪一身衣服?”

    林黛玉試探道:“天怪熱的,就不穿大衫了吧?”

    顧慶之嗯了一聲,“那我也穿常服。”

    他起來稍稍轉了轉肩膀,又回頭去看林黛玉,“你怎得還不起來?總不能是嫌棄床太小,先把我哄起來,然后自己再睡一覺吧?這床可是你的陪嫁,小也不能怪我。”

    林黛玉抱著被子坐在床上,面頰還有點紅暈,“衣裳扭了,你轉過身去,不許看。”

    “你這睡覺也太不老實了。”顧慶之依言背過身去,“都成親了你還講究這么多?”

    “衣冠不能不整。”林黛玉道,又伸手拉了拉衣服,“我好了,你轉過來吧。”

    顧慶之回頭看她,睡衣是上身圓領短衣,下身的褲子到腳踝上頭一點。

    現在是拉得整整齊齊了,甚至還抽空攏了攏頭發,就不像是才睡起來的。

    美少女的包袱很嚴重啊,顧慶之心下覺得好笑。

    等洗漱過后吃了早飯,兩人相伴到了二門口,馬車已經停好了,上頭掛著的還是長明郡主的牌子。

    林黛玉一看這個就笑了,“你倒是會討好人的,爹爹看了一定高興。”

    “我其實是為了你高興。”顧慶之道。

    林黛玉眼波流轉,掃他一眼就上了馬車,顧慶之跟在她身后,兩人對面坐著。

    林黛玉道:“我覺得奇怪,上馬車有上馬石,自己走上去也好好的,反倒是叫人扶著走不穩,卻又要叫人扶。”

    “我也不知道。”顧慶之誠懇地說:“我原先扶著你是真怕你站不穩,我也不認得幾個女孩子,更加不知道她們是什么樣了。”

    這話題能說出這種結尾,就還叫林黛玉挺佩服他的。

    “你猜中午——肯定有鴨子。”林黛玉說到一半自己先笑了起來,“還得有兩道甜的,我喜歡吃甜的。”

    兩人一言一語的猜測起中午的飯菜來,不多時馬車就到了林府。

    林滿跟著一起去了顧家之后,林如海又提了個管府中雜事的管家,顧慶之一下來,就看見林家的三位管家一起迎了上來。

    “姑爺來了。”

    顧慶之頓時就有種翻身做主的爽快感,他笑道:“客氣,老爺呢?”

    背后林黛玉聽他說話語氣都變了,不免也跟著笑了起來。

    “老爺在書房等著呢。”管家一邊陪著一起往書房去,一邊笑道:“老爺一大早就起了,我是說不如等在前廳,可老爺非要去書房。”

    幾人都笑了笑,這不就是欲蓋彌彰嗎?

    不過顧忌老丈人的面子,開玩笑也就到這個程度了。顧慶之還正經說了一句,“陛下器重林大人,雖然歸寧這天有假,不過公事繁忙,林大人為國為民,竟是一刻不肯休息。”

    林黛玉翹起的嘴角就沒下去過,甚至恨不得拿扇子擋了臉,別叫人看見自己臉上這笑意。

    等到了書房,顧慶之動作麻利先上前拱手,恭恭敬敬叫了一聲“爹爹”。

    林黛玉一愣,原先是她叫爹爹,顧慶之叫師尊的,也就是說師尊必定跟爹爹配套,如今顧慶之叫了爹爹,林黛玉下意識就叫了聲“師尊”。

    林如海眉頭一皺,頭微微歪著,一腦門子都是問號。

    顧慶之也做了個口型:你這是想跟著師弟叫?

    什么師弟不師弟?林黛玉臉上一紅,瞪他一眼,私下玩笑,怎么好在正經場合說出來?

    “我——都是你。”林黛玉也上前行了禮,大聲道:“父親,我回來了。”

    林如海長嘆一聲,心想總算是正常了。

    顧慶之便也跟著上前再次行禮,“岳父大人。”行過禮,他便拿出回門的禮單來,一份遞給林如海,一份給了新提拔上來的管家丁連。

    丁連四十出頭,也是林家的家生子,一張圓臉笑得眼睛彎彎,顯得又和氣又喜慶。

    他接了單子下去,丫鬟上了茶點,屋里再次安靜下來。

    林如海其實也想了一肚子的話,比方和和美美啊,相互扶持啊,好好過日子啊之類的,只是對著兩人就不怎么能說得出來了。

    總覺得是廢話呢……

    廢話也得說啊,“你們兩個既然已經成親,自然是要相互扶持好生過日子,有什么問題也別互相瞞著,該說就要說。”

    兩人都好好站在前頭,聽林如海訓話。

    “兩個人在一起過日子,不管是衣食住行,總歸都是有不太一樣的地方,若是——你們兩個眉來眼去的做什么?”

    顧慶之跟林黛玉兩個對視一笑,林黛玉嬌嗔道:“都一起吃過好幾年的飯了,我知道他愛吃鴨子,我不會攔著不叫他吃的。”

    “玉兒愛吃甜的,我也知道,岳父大人放心,我也不攔她。”

    這聲玉兒聽著就叫人不爽快,林如海揮揮袖子,跟自家女兒道:“行了,按理你也該回去你原先住的屋子看看,我就不叫人送你了。”

    林黛玉嗯了一聲,又給顧慶之使了個眼色,轉身走了。

    顧慶之道:“按理來說,新姑爺是該在夫人閨房睡個午覺的。”

    林如海立即換了個嚴肅正經的話題。

    “上回說了我葬在皇陵的事兒,不過我想若是現在就開始把蘇州的家產都轉移到京城來,怕是 不太合適吧?陛下會不會覺得我是在算計皇陵?所以后頭還是你來辦?”

    顧慶之想了想,道:“要我說該轉就轉,您是為了不叫陛下看出端倪來,那您若是要好好當大學士,自然是要轉移家產的,這才是要留在京城的態度,不然老家那么多人,不就是奔著乞骸骨會蘇州養老?”

    雖然有點我預判了你的預判的套路感,不過總體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林如海嘆道:“橫豎都是你的事兒了。我也不管那么多。我看看你送了什么。”

    他一邊掀開禮單,顧慶之一邊笑道:“衣食住行全都有,保管岳父大人滿意。”

    “你這岳父大人,聽得我心里發憱。”林如海一邊說,一邊飛快往下掃,都到內閣大學士了,每天處理的公文那是海量,看東西自然也是快的。

    “哪里有行?別說馬了,連個騾子都沒有。”林如海挑了個錯兒出來,心情好了三分。

    “有靴子啊。”顧慶之信誓旦旦道:“官靴五雙,您就說這是不是走路用的?”

    林如海瞪他一眼,他如今還沒太習慣兩人的新身份,說話都放不開手腳,想說點什么,還要顧及自己女兒心情,著實難辦。

    “背書吧。”林如海從書柜上尋了大魏典關于典制這一部分的幾本書來,“雖然是掛名的禮部尚書,可既然管著祭祀,這一部分該是知道的,背吧。”

    啊???

    顧慶之不理解啊,他指著自己鼻子,“我第一天上門啊岳父大人。”

    “我也是第一天給人當岳父啊。”林如海翻了個白眼,“要么你說說咱們兩個干點什么?”

    這么一想……原先給人當弟子的時候,臨吃飯前半個時辰的確是背書居多。

    “咱們……過兩日可以去釣魚?”顧慶之提議道。

    林如海哼了一聲,懷疑地看著他,“你……應該不會釣不上來惱羞成怒,天降雷霆,給魚全劈死吧?”

    “那不至于。”顧慶之笑道:“我性格平和,從不強人所難,更別提釣魚了。京郊周圍也有好幾個水庫呢,水庫又都在山里,正好馬上夏天,避暑不是?”

    這一聊起京城周圍這一圈有什么可玩的,時間倒也過得挺快了,才說到游湖,下人就來回報,“飯得了。”

    新出爐還不太習慣身份的翁婿兩個攜手出來,“先去吃飯!”

    賈家也在吃飯,就是氣氛沒林家好,甚至跟林家比氣氛,那都是碰瓷。

    王夫人跟邢夫人兩個專門被賈母叫去“伺候”她吃飯了,探春跟惜春兩個一起吃。

    兩人年紀也差了幾歲,不說各有心事,只說賈府如今這情況,開口就是愁苦,大家的話也就越來越少了。

    探春毫無胃口,筷子不過在碗里亂撥而已。

    趙姨娘三番五次的說成親,加上年紀也到了,身邊姐妹一個個都嫁出去了,探春也不可避免的像她說得那樣開始考慮婚配“移了性子”。

    三書六禮里問名這一項,說的是名字,其實是門第財產祖上來歷等等等。別說問女方姓名了,連生母姓氏也是要問的,為的就是分清嫡庶。

    當然不可能開始走三書六禮才問這些,都是議親前都打聽清楚的。

    她不僅僅是庶女,她母親還是奴婢出身,這在議親上可不是什么好事兒。

    可是……若是不現在嫁了,等將來賈府再落敗……那就又不好嫁了。

    探春只恨自己不是男子,若她能跟賈環換了,她如何還能被困在賈家?她早讀書讀出來了。

    什么太太打壓,奴仆看不起,不過是自己不爭氣不上進的借口罷了。

    大姐姐招了人入贅,還是薛家那大爺。

    二姐姐嫁了個市井小民,說是官身,可舉止粗魯不堪入目,過得還沒家里的下人講究。

    她呢?

    探春沉思了好一陣子,等回過神來,對面吃飯的惜春早就不見了,她自己碗里那碧粳米也被戳得一塌糊涂。

    她得試一試,沒什么比趙姨娘更好利用的了。

    吃過午飯,稍微消了消食,顧慶之跟著林黛玉往她閨房里去了。

    “據說叫新姑爺往姑娘出嫁的房間里看一看,是為了叫新姑爺知道姑娘原先是個什么樣子,加速兩人了解,也好相處。咱倆倒是不用這樣。”林黛玉大大方方道。

    “你這是什么托詞?難道你不想叫我去?”顧慶之想起第一次演戲就是在林黛玉閨房外頭,立即就來了精神,什么困不困的?

    什么時候不能睡覺,演戲才是要尋好機會的。

    “你方才跟著你師弟的稱呼叫師尊,莫不是還想著他?”

    完了,這又演上了,可問題是林黛玉發覺自己還真是想看看他還能演出什么新意來?

    “我們都成親了,你還想怎么樣?”林黛玉悲悲切切道,還放慢了腳步。

    顧慶之上前拉著她的手,皺著眉頭嚴厲道:“你想好了,你若好好跟我過日子,我便留你師弟一條命。”

    林黛玉臉一捂,夸張的啜泣兩聲,一路往前小跑走了,只是跑了兩步就又停了下來,扭頭問他:“若是當日我真的說要跟你私奔,你打算怎么辦?”

    “咱們翻墻出去,然后再敲門進來,只說放不下你爹爹,懇請他成全!”顧慶之說得情真意切。

    林黛玉噗嗤一笑,“我想翻墻。你帶我翻墻,我還沒翻過墻呢。”

    顧慶之道:“先不急,你爹爹畢竟是個內閣大學士,街外也有士兵巡邏的,而且院墻上還有防止攀爬的機關,我得先跟守衛軍打好招呼,還得叫錦衣衛送點專業爬墻的器具來,不然翻不過去的。”

    林黛玉笑道:“枉費你有個國師的稱號。那咱們下午回去,就翻墻出去吧。”

    “你爹爹氣死怎么辦?”

    “不告訴他他氣什么?咱們坐馬車出去,再翻進來,然后再翻出去。”

    “……你爹有你這個女兒,真是三生有幸啊。”

    林黛玉咯咯的笑了起來。

    下午,等王夫人回來歇息片刻,探春故意出去溜了一圈,果然引了趙姨娘上鉤,不過兩句話,兩人就吵了起來,探春借著勁兒沖進王夫人屋里,直接跪在了地上。

    “太太,我不愿意嫁人,我要在太太身邊侍奉一輩子。”

    不嫁人可是大雷,王夫人連忙把人拉了起來,“胡說什么!誰又惹你了?可是趙姨娘?”

    探春點點頭又搖頭,只啜泣不說話。

    王夫人耐性也沒以前好了,不過安慰兩句就道:“回去好好洗把臉,像什么樣子!你不用擔心,我總歸是為了你好的。”

    王夫人尋思了片刻,等元春晚上過來,便跟元春都說了。

    元春自打進宮,這十來年就沒遇見什么好事兒,不管是太后還是皇后,全都嫌棄她,宮里太上皇、皇帝包括早先的皇子,全都對她敬而遠之,甚至連宮女太監,表面上對她這個女史是挺恭敬的,可實際上,全都當她是笑話。

    她沒見過好人,所以她從來都是拿最大的惡意來揣摩他人。

    探春……總不會是看著她招贅,也想效仿吧?

    這可不行,賈家就剩這么點東西了,可遭不住兩個人分,況且探春看著就精明,元春可不想她留下來。

    “她也該出嫁了。”元春猶豫道,“我才回來沒多久,也不曾與她們相處。母親……您覺得會不會是她跟趙姨娘下的套?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

    親母女想法都差不多,況且當年趙姨娘上位的時候,元春還在家里呢,她親媽對趙姨娘這一家子,就不可能有什么善心。

    雖然探春看著是被養得挺好,但這是為自家親媽把她要過來沒多久,家里女孩子就都被賈母要走去作伴了,真要王夫人養,探春不可能是這個樣子。

    “哼——”王夫人冷笑,“趙姨娘總跟她吵架,隔三差五的就當著我的面來一通。什么不關心自己姨娘,不關心自己親弟弟。她若真是這么個人,一點是非不分的,老爺又怎么會如此愛她?肯定是演的,不就是為了她女兒在我這兒過得好嗎?”

    聽王夫人這么說,元春放下心來,道:“既然這樣,過兩日我便帶她出去。我在宮里多年,總歸還是有些關系的。以前不好出去,是因為不是婦人,有些話不好說,貿然上門,也怕她們以為我是要給自己尋出路——女孩子年紀大了,總歸是要各種惹猜疑的。”

    王夫人心疼的拍了拍元春,元春道:“好在都過去了。對了,我也帶寶玉出去看看,他年紀也不小了,該長長見識了。”

    王夫人也答應了,“畢竟是個兄弟,能鎮住場面的,該跟著一起去的。”

    從王夫人屋里出去,元春又看了看探春,吩咐給她梳妝打扮的丫鬟,“眉鋒要修一修,別這么鋒利。尋些嫩黃淺綠淡粉的衣裳出來備著,過兩日要用。”

    元春又上前給她往下拉了拉裙子,這樣能拉長上半身,比例不好就不顯高了。

    “多吃些東西。”元春又吩咐探春,“太瘦了顯得沒福氣。”

    探春心咚咚跳著,一邊緊張,一邊想著計劃奏效了,“大姐姐說的是。”

    天黑了,賈璉又來伍家喝酒。

    伍玉華還沒回來,他便先去跟迎春說了兩句話,進去看見觀音像已經給收起來了,賈璉很是滿意。

    “父親對你夠好了,你看元春找的是什么人?薛家的大傻子。如今剛有了身份,便整日去娼館消遣,給你這個提鞋都不配。”

    迎春小聲反駁道:“可他跟老鴇頭子交好——”

    “他一個錦衣衛,養幾個幫閑,關照幾個酒樓、客店和娼館打聽消息,這不挺正常的嗎?”

    迎春又不說話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賈璉也顧不得她是真聽進去還是假聽進去,因為伍玉華回來了,兩人又去東廂房喝酒去了。

    酒過三巡,菜也吃了不少,賈璉有點上頭。借酒消愁不僅更容易愁也更容易醉,賈璉如今就是這情況。

    為什么,自然是因為他管著賈家庶務。賈家這都不是在走下坡路了,這明顯就是在從懸崖上往下跳。

    沒權是個大問題,沒了權都不敢花銀子,生怕被人當肉盯上。

    但這話跟伍玉華也說不著,他眼神迷離道:“別看我們這樣了,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們還是有幾家關系的。”

    伍玉華笑著把他酒杯擋住了,“先吃菜,一會兒涼了就該腥了。”

    “比方安國公,長明郡主你知道的吧?還是有兩分情面的,真要遇見事兒了也能去找,不過如今是家里人不爭氣,二十幾房找不出一個上進的,這能找人?總不能認他當爹吧。”

    賈璉笑了起來,伍玉華也陪著笑了兩聲,又嘆:“你別說,認干爹發跡最快了。”

    “唉……”賈璉也嘆,含糊其辭道:“當年大總管的干兒子還想跟我認個干親呢,我哪兒敢啊。”

    他說著就拍了拍伍玉華的肩膀,“有機會千萬別放過,免得將來后悔。”

    兩人又吃些菜,接著喝酒。賈璉這會兒已經暈乎乎的了,便道:“下個月我得出去一趟,去平安州,給族里辦點事兒。養活一大家子不容易,難免要——等你到了千戶就明白了。”

    這話說得語焉不詳的,伍玉華過了腦子也沒多想,只記得平安州距離京城挺遠,仿佛在極北邊了。

    賈璉喝得有點高,伍玉華便把他留了下來。

    自打幫著賈家追捕逃奴,伍玉華不僅僅是得了不少好處,特別是分潤給上司和同僚們的銀錢,叫他在錦衣衛越發混得開了。

    幾個好差事做下來,他也攢了不少功勞,剛成親的時候家里只有五個下人,如今又去找了一對兒母女,婦人去廚房幫工,做菜更精細些,女兒就去做丫鬟,比原先那男仆伺候得舒服多了。

    “平安州!”半夜,睡夢中的伍玉華猛地坐起。

    他說得是平安州?伍玉華想起來是怎么回事兒了,那地兒去年還被打草谷過,賈家在那地方有生意?什么生意?

    伍玉華仔細品味著賈璉說過的話,“難免要?”

    什么叫難免要?

    伍玉華琢磨了半天,給族里辦事就是寧國府,他明兒就派人盯著寧國府,還得叫人跟住賈璉,另有一隊人提前去平安州安頓下來。

    什么都不知道,提前也就是能布置這么多了,伍玉華挺直的脊背松懈下來,視線就落到了躺在他身邊的迎春身上。

    他這半夜驚醒,起來雖然沒有唉聲嘆氣的,可動靜也不少,他這夫人竟然一點都沒聽見?

    還是一點都不關心呢?

    伍玉華索性穿了衣服起來,連夜出去安排了。

    等他出去,迎春幽幽一聲嘆也翻身坐起,從枕頭夾層里摸出佛珠來,盤腿坐在床上,一五一十的數起佛珠來。

    第107章 端午節游船

    五天婚假之后,顧慶之又出來上工了。

    一路上的同僚們都很是友善,還有人說中午要請他吃飯的。

    林黛玉也是差不多,她雖然沒有按天算的差事,不過出去看鋪子,教人作詩,又跟幾個關系好的姐妹相伴出去游玩,也得了不少調侃。

    尤其是林黛玉成親之后,就能給馬車上掛上安國公的牌子了,眾所周知,安國公跟錦衣衛有關系,跟皇城守衛軍也有關系,掛著他牌子的馬車,不說在京城了,在整個順天府都是暢通無阻的。

    所以約她出去玩的人也多了。

    “牌子倒是在其次——不過你真的沒發現?你只要出門,天氣就好到不得了。冬天有太陽,夏天有風,可見國師用心。”

    “國師對你這么好,你可別全當理所應當了。”

    倒是給林黛玉又鬧了個大紅臉。

    林黛玉的馬車管著安國公的牌子,顧慶之出門就掛長明郡主的牌子。

    郡主是從一品,從品級來說也挺高的。況且京里人人都知道長明郡主嫁給了安國公,所以這牌子也是暢通無阻的。

    就是見車上下來的是安國公,叫人瞠目結舌,一時間沒法適應。

    “驚訝什么?我大小也是個郡主儀賓,難道拿不出手?”顧慶之大大方方道。

    拿是拿得出手,就是有點奇怪。

    郡主儀賓從二品,就比六部尚書低了半級,雖然地位不可同日,但也是絕大多數人一輩子都夠不到的位置。

    不過等事情流傳開來,又是一大堆羨慕嫉妒長明郡主的,祝百年好合的多。酸溜溜覺得怎就叫她這樣好命的也有幾個。

    還是那句話,恨的也有,就是造不成什么影響。

    元春就拿顧慶之跟林黛玉兩個來“鼓勵”自己弟弟妹妹。

    她跟賈寶玉是這么說的,“你若是做了郡主儀賓,別的不說,你整日說迎春過得不好,郡主儀賓從二品,到時候不管是打是罵,那姓伍的都得受著。”

    還有激勵的話,“那顧慶之也不過是個郡主儀賓,至少在這一條上,你跟他是一樣的。”

    可惜賈寶玉沒精打采的,不說賈府如今亂得不成樣子,就說賈寶玉如今是婆子伺候的,身邊一個丫鬟都沒有,這就要了他的命了。

    況且婆子也確實是沒有丫鬟伺候的精細。

    更別提他林妹妹嫁做他人婦,寶姐姐的兄弟入贅,這兩個姑娘他是別想再接觸了。

    再說他性格也不是個能承擔責任,會解決問題的人,就看他總發誓“不如叫我死了”、“我當和尚去”就知道了。

    元春一見他這全無斗志的樣子,心里暗暗罵一句沒出息,“過兩日你隨我出去!”

    跟探春就順利多了。

    探春原本就精明能干,這些日子幫著管家,人也現實了不少,元春一說叫她跟著一起去拜訪往日宮里的關系,探春立即就說好,還坦誠道:“大姐姐想叫我怎么表現,只管吩咐便是。”

    元春很快就拿了端午的粽子,帶著弟弟妹妹去給人送禮了。

    兩次下來,探春越發的內斂,只眼睛里偶爾兩點精光,賈寶玉嘆氣嘆得越發的多了。

    他要嘆女子嫁人不容易,又要嘆薛大哥哥整日不著家。既擔心香菱被自己姐姐欺負,又覺得拿香菱跟自己姐姐相提并論對自家大姐姐不好。

    總之叫元春是越發的煩他了。

    不僅是煩,甚至有點絕望。人家安國公喜歡吃鴨子,京城這一圈的鴨子價格都上漲了兩成,她弟弟呢?

    她弟弟……喜歡吃胭脂。

    這難道不叫人絕望?尤其是對日復一日都在往懸崖下頭掉的賈家來說。

    元春覺得自己想要賈家不假,可她也希望能止住賈家的頹勢,但她這個弟弟——真的是空有一副好皮囊。

    真要把他嫁出去,還得提前說清楚弟弟不爭氣,不然就是結仇了。

    這天下午太陽挺曬,顧慶之回去便問,“夫人可回來了?”

    “回大人,夫人正在書房呢。”

    顧慶之一進去書房,就見林黛玉略顯不滿的看著他。

    “怎么了?嫌棄天熱了?馬上就刮風。”

    林黛玉的不滿變成了笑意,道:“馬上端午了,我正看禮單子呢,咱們成親收了不少禮,端午節需得回些粽子才是。”

    “那就是累著了?一切交給衛公公。”

    林黛玉一笑,她手里幾張制式的回禮單,往顧慶之這邊推推,“你看看哪個好?我都想好了,就寫‘端午安康,幸福綿長’八個字兒,你寫四個,我寫四個。”

    顧慶之知道她為什么不滿了。

    “我字兒寫得不大好啊……”

    “那便是這張了。”林黛玉選了張紅色印金的禮單,道:“你寫哪四個字?”

    “午安?”

    林黛玉笑道:“安字兒才不好寫呢,都是斜的,橫平豎直筆畫多的才好寫。”

    旁邊備好了筆墨的,林黛玉提筆寫了字,又道:“你寫給我看看?其實你字兒寫的不錯的。上回爹爹不是還說了,雖然有些稚嫩,還未到練出風骨的地步,但是整齊已經是很整齊了。”

    林黛玉把寫好端午安康的禮單推過來,顧慶之在后頭跟了“幸福綿長”四個字。

    雖然字兒寫的是沒自家夫人好,長眼睛的都能看出來,但是兩人這么一起寫禮單,明顯就是一家子啊。

    顧慶之來了精神,他一擼袖子,“拿筆來!今兒我要讓全京城都知道長明郡主跟安國公是一家!”

    林黛玉嘴角不自覺的上挑,“得了吧,京里連天上的還有地下的,還有誰不知道呢。”

    沒兩日到了端午的正日子,這兩年政治清明、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手里的銀子也多了些,皇帝自然也放松下來。

    所以端午節這天,西苑舉行了一場龍舟賽。

    北方人會水的不多,京營五個營房,加上錦衣衛,還有皇宮的守衛,最后一共出了八條船。

    國師難得沒成香餑餑。

    “全靠槳,要你沒多大用處。”皇帝跟顧慶之一處坐著看,一邊看還要一邊笑話他。

    顧慶之道:“怎么沒用?反著吹風,吹得他們眼睛都睜不開,這難道沒用?”

    皇帝呆了一呆,隨即笑了起來,“你可真會出主意啊。”

    幾人頭上都有傘蓋撐著,手邊的小幾上也有茶水干果點心等物。

    旁邊忠順王拿了茶杯,忽然也來了一句,“這種場合,總覺得躺著看才盡興。”

    又是幾聲笑傳來。

    龍舟本身就是短途比賽,下頭八艘船很快決出了勝負,嚴格來說,參與的都是皇帝安保措施里最核心的這一圈,皇帝親自勉勵了幾句,又當場宣布獲勝的幾人每人升一級,第二三名升半級,又給參加的所有人都發了數目不一的金銀獎勵。

    龍舟賽完,顧慶之一行人便跟著皇帝上了游船。

    船在湖里慢慢的劃著。

    西苑本就是皇家的園林,修建的自然不一般,加上這會兒又是初夏,樹葉最是茂密的時候,顏色也比盛夏更鮮艷些,往哪里看都是一片郁郁蔥蔥的繁茂景象。

    皇帝長舒一口氣,顧慶之跟上,“這都是陛下的江山啊!”

    皇帝失笑,“虧得你喊得慢,不然皇帝這口氣要被你憋住的。”

    “臣是很有眼色的。”

    “這兩年……朕今年想去避暑山莊看看,過完盛夏,直接去常華獵場,等到九月再回京。”

    這倒沒什么稀奇,京里夏天熱,宮里連顆樹都沒有,不說大臣走進宮里要失儀,皇帝從寢宮走到御書房也受罪。

    前兩年太上皇還能動的時候,基本是端午節過完就走了,留下皇帝在京城看家。

    避暑山莊那邊也是挺大一個宮殿群,包括常華獵場也是一樣,住得下皇帝一家子,大臣全帶走都住得下。

    況且奏折送到京城,跟送到避暑山莊或者常華獵場并沒有什么區別。

    顧慶之沒見過太上皇帶人出京避暑打獵的盛況,忠順王是見過的,而且他還跟著去過兩次。

    “別的不說,隨行人員還是早些定下來的好,別像太上皇似的,拿這個試探人,還說是獎勵,只有忠心的人才能去,搞得大家都別扭。”

    皇帝道:“過了端午朕就下旨叫欽天監擇日子。”

    顧慶之輕輕咳了兩聲,皇帝笑道:“朕是想大概五月底六月初走。去避暑山莊一切順利大概要七天,有國師在,路上想必不會耽誤吧?”

    顧慶之道:“多謝陛下,臣替自己和臣夫人感謝陛下。”

    林黛玉這會兒就在皇后的鳳船上陪著呢,顧慶之這么一說,皇帝也往那邊看了看。

    “國師放心。”忠順王笑道:“陛下誰都能不帶,不會不帶你的。”

    顧慶之道:“那臣也出個主意。其實沒必要一起走,先派些人去,攤子撐起來,之后陛下帶著侍衛走便是,大臣幾家一起,由錦衣衛護送過去,不然上千人一起,縱然路上都有行宮,但這么些人肯定是照顧不過來的,原本陪陛下出行是個榮耀,別出去吃苦還得受累。”

    皇帝點頭道,“的確不能像太上皇那樣,搞得聲勢浩大實則受罪。聽說一路上除了皇帝,其余人每天都只能睡兩三個時辰,有時候還得自己動手做飯,老臣們那兒經得起這個?”

    龍舟賽比完,又陪著皇帝游湖,這就差不多中午了,畢竟是初夏,早晚還算涼爽,可中午就不太舒服,游湖就不是個叫人身心愉快的活動了。

    幾人跟著皇帝下了船,吃過午飯后稍事歇息,等到下午太陽稍稍落山,這才告辭,各自回家。

    馬車上,林黛玉就道:“我想學學劃船,我也想劃龍舟。”

    顧慶之一頓,小心翼翼道:“你覺不覺得這個很危險啊?早上那龍舟翻了兩艘呢。”

    “我看了,他們那是撞在一起才翻的,咱們小心些就是。我還問了呢,說是別站起來,只要好生坐在船里,不會翻的。而且——我這不是還有你嗎?”

    顧慶之很想來一句這種事情上他不值得信任。

    不過他院子里的湖是深淺不一的三片,淺水區真翻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腳一踩就到了底了,去年他們清淤泥的時候顧慶之也看了兩眼,大概也就是到人胸口往上一點。

    “那我叫他們做個小船?賽龍舟那個船是十二人坐的,你要真劃這個,怕是要給自己累死。”

    林黛玉瞥他一眼,“我這不是有你嗎?拉得開兩石弓的國師大人。”

    顧慶之抵擋了住了美□□惑和夫人的恭維,“做個小船,叫他們快些。”

    林黛玉覺得他這個樣子很是好笑,也毫無顧忌的笑了出來,又覺得這個樣子只有自己能看見,笑著笑著不免又生出許多情義來。

    國公府的馬車本來就大,林黛玉索性跪坐在他身后,溫溫柔柔的問:“國公爺累不累?我給國公爺捏捏肩膀?”

    這就不用抵擋了,“等你捏完,我也給你捏捏?”

    林黛玉笑了兩聲,“我怕癢,你輕點。”

    “輕點不是會更癢?”顧慶之抓著她手就在手背上輕輕的撓了撓。

    林黛玉手一縮,在他肩膀上輕輕一拍,“好生坐著,不許亂動。”

    顧慶之吩咐下去,原本庫房里就有做好的大小不等的船,稍微檢查一番再修整一下,沒過幾天就送了船來。

    跟龍舟的樣式不大一樣,寬了許多,就是個一般樣式,全坐滿能坐下六人的小船。

    衛德惠道:“龍舟得專門做,還得兩日。就先拿了這個來。”

    林黛玉倒也不是一定要劃龍舟,龍舟細窄溜一條,手都能當槳用,仔細想想也的確是不大好掌握的。

    “這個就挺好了。”林黛玉道。

    東西送來,第二天顧慶之早早就回來了,大中午的就問林黛玉,“咱們去劃船?”

    “外頭曬。”林黛玉道。

    “萬一落水了,還是中午暖和些。”

    林黛玉眉頭一皺,“你這人,怎就落水了,快說壞的不靈好的靈。”

    顧慶之依言說了,林黛玉這才放過他,又道:“我若是曬黑了——”

    “那我一定比你曬得更黑。”顧慶之道:“京里的鴨子都貴了兩成呢,若是國公曬黑了,京里就要以黑為美了。”

    林黛玉笑了兩聲,又小聲吐槽道:“真當我不知道?你喜歡我白白的,打小就各種珍珠膏的送來。我才不要曬黑呢。”

    顧慶之覺得這個“打小”說得有失偏頗,“怎么就打小了?我小時候可不認得你。”

    林黛玉哼了一聲,“娶進門就不認了?你還說跟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起長大呢。”這話說完,林黛玉臉上就紅了紅。

    顧慶之臉上笑意慢慢消失了,他道:“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夫人把我認成了誰?你那師弟不成?”

    “啊。”林黛玉一聲驚呼,忽得掩住面,泣不成聲道:“求國公饒了我那師弟,叫我做什么都愿意。”

    顧慶之像個反派一樣冷哼一聲,言簡意賅道:“回屋。”

    林黛玉不明就里,袖子稍稍下放,露出兩只明亮亮的大眼睛來,又跟他挑了挑眉頭。

    “換男裝方便些。”顧慶之小聲提醒道。

    “哦。”林黛玉應了聲,又掩住面,一溜小跑先進里屋了。

    顧慶之笑了好幾聲,心想演得還挺像那么回事兒的。

    衣裳是早就做好的,男裝穿起來也方便,兩人還互相系了腰帶,這才出來。

    除了林黛玉的頭發不太搭,其余一切都挺好。

    兩人一起到了后花園,船已經被綁在碼頭了,還是前后都綁著,后頭放了壓艙石,船夫在前頭站著,手里拿著篙。船艙兩邊還放著漆成紅色的槳。

    顧慶之道:“先上去適應適應,然后咱們兩個劃。”

    林黛玉點點頭。

    真要說起來,這么小的船,她只見過,坐是沒坐過的。

    這腳一踩上去,雖然兩頭都綁著,可還是一陣的晃。

    林黛玉下意識就抓住了顧慶之的手,別說力道還挺大的,怪不得已經能拉開四力的弓了。

    “踩在中間,別慌,船夫撐著呢,你別自己跳,就落不了水。”

    林黛玉回頭白他一眼,顧慶之忽然想起當初進京的時候,他笑道:“你們林家的人,不是我說你們,一個個都說跟我岳父上過緝私船。當初滿伯也怕怕的,我從梯板上跳下去,他還說我嚇得他頭暈。”

    這么一說,林黛玉倒是平靜許多,她上了船就坐下,倒是也沒那么暈了。

    顧慶之也上了船,調侃歸調侃,跳上來是不可能的,船上那個是他的國公夫人。

    兩人并排坐在一排,岸上人解了繩子,船夫長篙一撐,船就離開了岸邊。

    船一開人就不緊張了,加上微微的小風夾雜著湖面的水汽吹來,還挺心曠神怡的。

    兩人在國公府的湖上慢悠悠繞了兩圈,再回到原先那碼頭的時候,林黛玉已經躍躍欲試想自己來了。

    兩根繩子捆好,船夫上去的同時,又給船頭也壓了一塊石頭。

    顧慶之看了林黛玉一眼,拿起手里的槳,“你劃左邊我劃右邊?別劃出去了,就在這一片,那邊水深。”

    林黛玉笑道:“國公爺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哪兒會劃船啊。”

    別說這話還挺叫人害怕的,顧慶之忙道:“捆上繩子!”

    岸上伺候的人強忍著笑,拿鉤子又把船勾回來,給船尾系了繩子,這才又把他們放出去。

    顧慶之這才松了口氣。

    林黛玉雖然也鍛煉了不少時日,不過真比起來,力氣還是要比顧慶之小不少的,加上兩人身高胳膊長度的差別,這船不出意外的原地轉圈了。

    劃船嘛,就是個體驗,重點是體驗。

    林黛玉笑了起來,看著顧慶之站起來把繩子舉高,免得一圈圈繞下來纏在兩人身上。她就笑得更大聲了,甚至還拿起槳來又劃了兩下,小小的幫了倒忙。

    好在岸上的奴仆經驗豐富,很快就拉了馬來,牽繩子的人騎在馬背上加了高度,捆在船尾的繩子就只能在家里兩位主子上方轉了,這就纏不到 身上了。

    顧慶之覺得有點熱,但操心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夫人開心,他也開心……嗯,開心!

    不多時兩人越發的習慣了,至少能控制住船的方向了,船又被拉了回去,繩子也解開了。

    這會其實天邊都有夕陽了,太陽也漸漸染上了橙色,至少也申時了。

    林黛玉絲毫不覺得累,還挺有興致的,看著顧慶之一邊笑一邊晃了晃。

    顧慶之臉色都有點變了,雖然知道自家夫人非常靠譜,而且也不可能把船晃翻了,但是害怕這個事情,它不受控制的。

    顧慶之一緊張,雙手就撐開了。

    林黛玉一邊笑,一邊又晃了兩下,道:“我林家人怎么了?誰被嚇得頭暈了?”

    “我頭暈。”顧慶之大聲喊了出來,又小聲道:“娘子哪里來的這么強的報復心。”

    林黛玉的笑聲飄在湖面上,她又撈了點水往顧慶之那邊一潑,“國公爺,還不乖乖聽話?你也不想在自家的湖上落水吧?”

    剛到申時,林如海就從內閣班房出來了。

    皇帝今兒發了隨駕的名單跟安排,他女兒跟女婿都在第一批陪皇帝一起去的,非但如此,還全程陪同。

    他就慘了,他是第二批,頂著大太陽去避暑山莊不說,還得提前從獵場回來。

    雖然別人都挺羨慕他的,但是……他一個內閣大學士,恩寵比不上自家女婿,就還挺叫人落寞的。

    跟著林如海一起去衙門的林堂,一見自家老爺出來是這么個表情,二話不說,直接吩咐車夫往安國府去了。

    女婿嘛,就是干這個的。

    下了馬車看見是安國府,林如海倒也沒多說什么,出來迎接他的人道:“國公跟夫人在花園子劃船。”

    林如海還沒看見湖呢,就聽見自家女兒的笑聲了,清脆悅耳……就是聲音有點大。

    同時伴著的還有自家女婿的聲音,“好我的夫人,趕緊坐下來吧。”

    繞過造景的園林,林如海就看見湖面上一艘小船,女婿國公坐在船上,女兒站在船頭,還在笑聲不斷輕輕搖晃著。

    “慶之你站起來呀,站起來可好玩了。”

    這是真真頭暈!

    上過緝私船,正經緝過匪的還落過水的林如海一手就撐在月亮門的門壁:好好一個女兒,竟被他養成瘋子了……

    第108章 貞節牌坊

    岳父大人來了,船自然是不能劃了,林黛玉忙坐下,顧慶之已經拿了槳往岸邊劃了。

    等距離差不多,岸邊的人拿鉤子勾住了船,拉著到了碼頭,兩人還算鎮定,一前一后上岸了。

    林黛玉福了福身子,道:“父親來了,我去吩咐一聲,叫他們晚上多做兩個你愛吃的菜。”

    她穿的是男裝,看著很是俊俏,顧慶之很是喜歡,但是親爹看見這個就很是別扭了。

    “趕緊去吧。”林如海揮了揮手,身子還是側著的,一臉的不忍直視。

    等林黛玉步伐輕快離開,林如海長嘆一口氣,雖然出嫁從夫,出嫁女已經不歸親爹管了,但是……

    “慶之啊……不是我說你,你也稍稍約束著些。我知道你對她好,但是……”

    你們這樣,我這個親爹看了都害怕。

    顧慶之引著路往書房走,聞言道:“在自己家里約束什么?想怎么就怎么。橫豎她開心,我也開心。”

    話雖然如此,可將來怎么辦?涓涓細流總歸是要比熱情入火來得長久些。

    林如海還想說什么,只是天底下擔心女婿跟女兒太好的,也就他一個了吧。

    “唉……”林如海又嘆氣,想著這才新婚,過兩年興許不用他勸,就好了呢?

    兩人緩步到了書房,才坐下,顧慶之就提了茶壺,給自己倒了酸梅湯,喝了一杯又一杯,一時間沒空說話。

    林如海微微皺著眉頭,“怎就渴成這樣了?”

    “您是不知道,您這女兒也太鬧騰了。我從中午上船就沒歇下來,主持祭祀,念祭文還得扯著嗓子喊都沒這么累。”

    你方才還說在家里想怎么就怎么……哦,這是炫耀。

    林如海只當沒聽見,道:“陛下去避暑山莊跟獵場的名單出來了。我去山莊是第二批,中間跟著一起去獵場,過了八月十五再回來。”

    “岳父大人是覺得這安排不好嗎?其實前頭去不太好的,再說提前派人去安排,但難免要有疏漏,頭一批跟著的人其實過得不大舒服的。要等不足之處暴露出來,你們第二批去的人就能跟著享福了。”

    這話聽著是挺有道理,而且林如海心里別扭的不是他沒別的大學士待遇好,他別扭的是不及自家弟子跟女兒啊。

    但這話就有點不太好說。

    林如海道:“白大人是跟著一起去的,他雖然是首輔……你覺得我有沒有可能當首輔?”

    這話屬實言不由衷,林如海尷尬極了。

    顧慶之倒是真想了想,誠懇地勸道:“岳父大人,您原先不是不想當首輔的嗎?況且若真當了首輔,又怎么好六十歲就乞骸骨?您的臉面不提,還有我的臉面呢?”

    每次跟他說這類話題,林如海就有點惱羞成怒的分裂。

    跟朝中同僚們說話的時候,都是暗示著來的,還得加一句為了天道朝綱正義。

    當然跟相熟的人私下說,肯定是要更直白的一些的,但是直白到這個地步,也就跟他了。

    “真要推您上去,也不是沒有可能。五十多入內閣,年紀是比不上那些青年才俊了,不過起點高,是三輔,上頭兩位年紀也都不小了。這樣,您把覺得有威脅的人列個單子給我,我尋個機會說說他們八字不好。前頭的人不好解決,至少叫后頭上來的人不在你前頭。”

    啊?

    林如海眉頭一皺,原先說他是佞幸,不過是玩笑,難不成他真要當佞幸不成?

    林如海勸道:“你已經是陛下身邊一等一的人了,別人比不上你,沒有這個必要。”

    顧慶之笑了出來,林如海這才察覺的他是在玩笑,林如海面色陰沉下來,顧慶之忙解釋道:“方才玩鬧有些過火了,一時間沒回轉過來。”

    他還真就是白操心!

    林如海哼了一聲,越發覺得自己的煩惱還真就是自己找的。

    “我來是想勸你謙虛謹慎!”林如海板著臉道:“榮寵太過,也不是什么好事兒。”

    這話聽著有點泄憤的意思,再一想名單一下來老岳父就來來,加上他前頭那些話。

    顧慶之便道:“京官兩千多人呢,能隨駕的不過三分之,內閣大學士也有六人,可我這個國師就只有一個了。這條路上,我沒有對手的。”

    這說辭把林如海逗笑了,他揮揮手道:“瞧你那一臉的汗印子,趕緊去洗漱了,一會兒一起吃飯。”

    雖然顧家院子多,顧慶之當日便說了一人三個院子,春夏秋冬往不一樣的地方住,可他們現在依舊是一個院子擠著,還擠得挺開心。

    顧慶之回去洗漱,便見林黛玉已經洗漱完了,還換回了女裝,鏡子面前坐著,見他進來,很是委屈的白他一眼,指著自己臉道:“都曬紅了。你也不知道提醒我。”

    “天地良心。”顧慶之更委屈了,“我那是沒提醒你?”

    原先住在榮國府,就算不是她的問題,她底氣也不太足的,如今就徹徹底底不一樣了。

    “你是想看我曬黑的樣子好笑話我。”林黛玉頭一偏,拿背對著顧慶之,忍著笑又問:“三白湯可熬好了?”

    三白湯是個美白養膚的方子,白術白芍白茯苓,再加上些干花,一般多用玫瑰或者桃花,只是桃花性寒,沒用玫瑰的多。

    顧慶之稍稍猶豫一下,林黛玉立即便道:“叫人去劃船,還大太陽底下曬著,天上更是一朵云都沒有,三白湯連個影兒也不曾見,還說不是想我曬黑了?”

    這么一聽,顧慶之也覺得是他的錯了。

    “我這就叫他們去熬。”

    林黛玉一笑,伸手在他臉上一撫,“瞧國師這一臉的汗。咱們兩個一起喝,國師可不能曬得又黑又干,需得道骨仙風才是。不然你下回要飛升,可就沒人信了。”

    “那你喂我喝。”顧慶之一邊說,一邊覺得林黛玉方才那話耳熟,一臉的汗……

    “岳父大人還等咱們吃飯呢。”

    林黛玉忽得站了起來,“你怎么也不早說?”

    “天地良心,我也得有機會說啊。”

    林黛玉一邊笑一邊推了他一下,“那我先去了,國師好生洗漱,莫要沒了國公府的名聲。”

    皇帝要去避暑山莊還要去秋獵的消息傳揚開來,原本被太陽曬得略顯無精打采的皇城,又變得生機勃□□來。

    太上皇還叫皇帝去“教育”了一番,什么不能奢靡浪費,不能好大喜功等等。

    皇帝倒是挺實在的回了一句,“我知道的,您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我肯定不能跟您一樣。”

    太上皇被噎了一下,又道:“我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也不知道那日就要去天上見列祖列宗了。”

    “那父皇還不如努力多活些時日,畢竟列祖列宗……”皇帝一邊說一邊搖頭嘆氣,“父皇,您做下的這些事兒,列祖列宗應該不太滿意的。還是晚些上天的好。”

    其實太上皇不是這個意思,不過被皇帝這么一激,他至少說話直白了,“你是不是想躲出去好避開我升天!”

    皇帝搖了搖頭,誠懇道:“怎么是躲出去呢?父皇萬一賓天——父皇以前總教兒臣要以孝治國,那兒臣肯定是傷心欲絕,要避開宮里這傷心地的。夏天就去避暑山莊,秋天就去獵場,冬天去西苑住著,春天正好去玉泉山行宮。”

    太上皇不想理他了,并且把他趕了出去。

    京城里頭,還有些富商們也想著跟去避暑山莊和獵場,不說皇帝,想見皇帝難,可還有那么些大臣,還有宗親呢,他們總得出來逛逛吧?總歸是能尋著些機會的。

    就是運些小玩意過去,也能賣得比平日里貴些的。

    不過賈元春聽見這消息,心情倒是低落了不少。

    她在宮里十幾年,太上皇幾乎是年年要去避暑山莊過夏,然后在獵場待到入冬才回京城的,她一次隨駕的機會都沒落著。

    不過最叫她難過的倒不是這個。

    “陛下不在京城,宗親勛貴肯定是要跟著走的,有門路的就算不能隨行,也是要跟過去的。前兒丹陽郡主才說探春很是不錯,人大方看著也精干,這一走,也不知道會不會起什么變化。”

    當然元春是沒資格親自去見丹陽郡主的,是托了中間人帶了探春去的,這話也是后頭聽中間人跟探春說的總結出來的。

    王夫人盤腿坐在榻上,手里拿著佛珠,數了這么多年,早就成了本能,聊天歸聊天,手上的動作是分毫不帶差的。

    “你前頭還說丹陽郡主是想給自己女兒找個陪嫁,怕她去了夫家受欺負。這必定是提前找的,也不可能這三兩個月就出嫁了,你也別太著急。”

    元春嘆了口氣,“我是著急了。京里貴人雖然多,可盯著這些機會的人也不少,不走在別人前頭,這機會就跑了。”

    王夫人現實了許多,尤其是四月份的府試,她娘家侄兒沒考過。

    明年又沒有小三關,再考就是后年了。

    賈家落敗的又這樣快,她連給廟里做大布施的銀子都沒了,只能灰溜溜的做個小布施。

    布施也是有講究的。

    大布施是每僧各春秋、夏和冬三套僧衣和布鞋,一頓齋飯,另一僧五十到一百銅板。

    小布施就只一頓齋飯一個銅板。

    一想起這個,王夫人就羞愧得連數佛珠都亂了節奏。

    她甚至有點后悔給賈政下藥,若是他考中了……至少他也常禮佛的,也常去廟里修身養性幾天,布施這一塊,是肯定不會卡著的。

    王夫人道:“我的兒,咱們家里如今這樣……怕是去做妾,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了。我是覺得與其找那些宗親勛貴,不如找些能夠得著的人家。更何況你這樣大張旗鼓的出去,外頭人未必不知道,你尋了一年半載的才找到他們,到時候連這些人家也不愿意了。”

    元春也是明白這道理的,她幽幽一聲嘆,“……總還是不甘心的。”

    王夫人輕輕拍了拍她。

    元春忽又咬牙道:“真要說起來,咱們家里還有個能打通門路的寶貝?”

    “你要用你弟弟的玉?”

    元春搖搖頭,笑道:“生過兒子的寡婦。”

    屋子外頭,來找王夫人稟告事情的李紈驚得連心都恨不得跳出去。

    她們想要把自己賣了?

    不能叫她們知道自己聽見了!

    李紈左右一看,幸虧賈家現在亂了,幸虧賈家奴仆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連趙姨娘都得做些針線,原本只在屋里伺候的金釧兒玉釧兒也都得接些四處跑腿的活兒。

    不對……是王夫人要跟元春說體己話,把她們都指示出去了!

    李紈飛快退了出來,她還得去,不過要等上片刻。

    屋里頭,元春這話一說出來,便是片刻的沉默。

    王夫人不知道想了什么,再開口的時候語速有點快,她感慨道:“別的不提,就說像你林姑父這樣的人,出身家產都不缺,常人一輩子都夠不到的地位,續弦也要找個生過兒子的寡婦,唉……”

    嘆氣過后,王夫人應是笑了出來,道:“前頭你祖母還笑話林家,就是斷子絕孫的命。”

    這笑容轉得就很沒邏輯,這等話題笑出來就更沒邏輯了。

    元春一邊想著自己過于心急了,一邊也跟著笑道:“祖母如今也就說說嘴了,叫她好好說吧,咒林家,總比咒咱們好。”

    正說著話,外頭傳來笑聲。兩人都屏息靜氣一聽,王夫人道:“是金釧兒跟你珠大嫂子來了。”

    兩人對視一眼,興許是因為心虛,臉上的笑容都比往常熱烈三分。

    金釧兒掀了簾子,李紈進來先給王夫人行禮,元春也起來給她行禮。

    幾人分別坐下,李紈為難道:“這兩日飯菜做得慢,主要是前兒那個運菜來的病了,天氣又熱,菜壞得快了些,就是肉什么的,也得早上現殺現送。”

    王夫人笑道:“我還當什么事兒?在哪里買菜在哪里進肉,都是他們外頭管事定下來的,與你并不相干,你該做什么就做什么,查明白了就行,不用為難。”

    元春也道:“正是。他們外頭人的事兒,又與咱們內院女子什么干系?”

    李紈輕松的笑了笑,“總歸還是……我得把我這邊的事兒做好。”

    王夫人又笑著夸了她兩句,李紈這才起身告辭。

    回到自己屋里,李紈的丫鬟素云驚訝道:“奶奶,你背上濕了。”

    李紈背手一摸,衣裳是潮的,她這才察覺出來汗津津的渾身粘膩。

    “去拿些仁丹來,我頭有些暈,怕是中暑了。”李紈一邊說,一邊扶著素云靠在了榻上。

    素云一邊去拿了藥來,又吩咐小丫鬟去打些熱水來給她擦身。

    到下午賈蘭從私塾回來,就見李紈虛弱的躺在床上,臉色蒼白。

    “母親!”賈蘭飛快跑了過去,“您怎么了?”

    “無事。”李紈微笑道,“只是下午太陽下頭站得久了些,怕是中暑了。”

    兩人才說了兩句話,那邊玉釧兒來吩咐道:“太太說奶奶既然是中暑,這兩日喝些清粥吧,這樣好得快。”

    李紈掙扎著表示了感謝。

    等玉釧兒離開,賈蘭小聲道:“母親,也該請個大夫來看看才是。”

    李紈摸了摸他頭,揚聲道:“素云,去端蘭哥兒的飯來,碧月,燒熱水去給蘭哥兒擦擦。”

    賈家如今下人不夠用,像李紈這孀居的,原先賈家還興盛的時候,丫鬟就不多的,就是平日里多給她些銀錢,王夫人又看她不大順眼,削減下人的時候,頭一個削減的就是她屋里的人。

    李紈這一吩咐,屋里就徹底沒人了。

    賈蘭也知道她有話要說,安靜立在床邊。

    李紈把下午聽見的隱秘一說,賈蘭眼圈立即紅了,“母親,她們是想逼咱們去死嗎?”

    “哪里就到死了呢?”李紈笑道:“我想了兩個主意,你也幫我參詳參詳。第一個,你拿了我的書信去大興縣求見縣令,我信上只說思念亡父,想要出家為尼,為亡夫守節。這樣雖然我才守寡十四年,等我出家也必定是有塊貞潔牌坊的,有了這牌坊,就能護住你了。”

    別說眉頭了,賈蘭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不好。若是這么寫,是不是還要寫賈家不愿意你出家,想好生供養著你?你萬般無奈,這才去求了縣令?而且將來就算有了牌坊,護住的又哪里是我一個?若是真有了這牌坊,那豈不是連賈家都能護住了?母親,我不想護住他們。”

    “那第二個你也聽一聽。”李紈又道:“等過兩日我養好身子,你去打聽縣令什么時候坐堂,咱們選了這個日子喬裝打扮逃出去賈府,只說賈家要逼我改嫁,求大老爺主持公道。這樣破釜沉舟,賈家肯定是回不來了,我想著至少能跟他們分家,將來就是同宗不同族,兩不相干。”

    而且隔壁東府的族長跟賈家也不對付,分家之后,她這塊貞節牌坊還算是族長的功勞,但是跟西府這一大家子就一點關系也沒有了。

    “這個好!”一聽這個主意,賈蘭都笑了出來,他從小就沒在賈家人身上感受到什么溫暖,府里上下說他性子古怪的又不是一個兩個,一聽到能脫離賈家,他別提多高興了。

    “那你需得好好讀書,縱然咱們這么逃出來,頭兩年肯定是有些庇佑的,你必須得考中功名,咱們兩個才能活下去。”

    賈蘭用力的點頭,“母親,我一定用功。父親十四歲就中了秀才,我不比他差的。”

    母子兩個商量好這個,李紈又嘆道:“我以前總想著有了貞節牌坊,能免賦稅,能免徭役,咱們兩個的日子也好過一些,哪知道賈家這樣的人家,對貞節牌坊并不看重,想的都是能跟勛貴拉上關系。”

    “有人被貞節牌坊逼死,有人要靠著這個才能活命……”

    賈蘭嚴肅道:“等我當了官兒,誰拿貞節牌坊逼死人,我就也逼死他,若是誰要靠這個才能活命,我一定給她請牌坊。”

    李紈又摸了摸他的頭:“去吃飯吧。”

    五月底,皇帝車駕啟程,浩浩湯湯拉了好長的車隊一路往北,往避暑山莊去了。

    顧慶之跟林黛玉一輛車子,距離皇帝車駕還挺近的。

    這會兒天氣已經很熱了,天一亮溫度就急劇上升,要等到太陽落下一段時間,才勉強能降下來一些。

    不過國師出行嘛,國師怕不怕熱無所謂,國師夫人怕熱啊。

    所以這一路還挺好走的。

    太陽不太,上頭有云,空氣干燥還有風。哪怕是干活的人甚至拉車的馬,那也是汗一出來,立即就給吹干了,身上依舊清清爽爽的不難受。

    原先要走七天才能到,一是因為路上熱,不好走太快,二來是人多,自然也要慢一些。加上晚上又不能歇在野外,真要算起來,一天也就半天時間在趕路。

    但現在這兩個問題解決了,不過兩天就走了一大半的路。

    晚上歇在行宮里,皇帝跟皇后笑道:“以后出門是得帶上慶之,四哥還說不跟著咱們,說路上不好走,他一個人出門反倒利索。”

    皇后給他揭露了真相,道:“我倒是聽人說了,只要是長明郡主出家門,天氣就沒有不好的,陛下再想想?”

    皇帝不知道林黛玉什么時候出門,但他知道顧慶之什么時候出門,尤其是有時候出去祭祀,要在京郊過夜的。

    這么慢慢回憶起來,皇帝臉色就一言難盡了,他玩笑道:“那咱們以后出門,都帶著長明郡主。”

    皇后笑了起來。

    皇帝是個體貼的皇帝,知道大家出門在外都挺累的,就一個都沒叫,大家各吃各的飯。

    跟著皇帝出門也不好帶著太多人,行宮也有供眾人使喚的丫鬟小廝。顧慶之就帶了衛公公,再加一個給兩人梳頭的丫鬟。

    別的都好說,穿衣服問題也不大,就是梳頭,這個不會是真的不會。

    晚上吃過飯,洗漱過后,林黛玉坐在鏡子前頭,顧慶之給她拆了頭發。

    林黛玉看著鏡子里的人影,笑道:“你拆人頭發倒是挺利落的,怎么梳就梳不到一塊呢?我都學會給你上冠了。”

    顧慶之給她梳著順滑的長發,抹了稍許發油的頭發又黑又亮,帶著淡淡的清香,還很順滑,梳起來從里到外從上到下都很滿足。

    “什么叫把發尾藏在里頭,什么叫綁住之后翻出來,什么叫釵從這里插進去,往里一別就固定住了。”顧慶之一邊嘆氣一邊搖頭,“要么咱們出家吧。”

    林黛玉笑了起來,把頭一昂,“我才不出家呢,你難道舍得你的鴨子?”

    她一邊說,一邊從放首飾的木匣子下頭的夾層里取了個掛在扇子上的墜兒,往后一扔落在了顧慶之懷里。

    “我給你編的。你扇子上那扇墜兒也舊了。回頭叫人看見,還以為我沒這個手藝呢。”

    顧慶之驚喜的拿著扇墜兒,看一眼手上的東西,再看一眼鏡子里的林黛玉。

    林黛玉臉上很快紅了起來。

    “這是原先你綁住我,后來又咬開的那紅繩子?”顧慶之一臉笑意,柔情蜜意的問道。

    “不是。”林黛玉慌亂的反駁道。

    “怎么不是?”顧慶之手從她肩頸繞過去,把扇墜兒放到她眼前,指給她看,“你看這兒還有牙印兒呢。”

    林黛玉伸手就要夠,被顧慶之身手敏捷的舉高高躲開了。

    “怎么現在才送我?我還以為師姐不喜歡我了。”

    林黛玉沖著鏡子里頭的人呸了一聲,“我害羞不行嗎?”

    “行,怎么不行?那你現在不害羞了?”

    原本是不害羞的,但是被他說著,就又有點害羞了。

    “什么害羞不害羞的?”林黛玉佯裝鎮定道:“總不能叫你蓬頭垢面的出去,更加不能叫人看輕我長明郡主。”

    只是顧慶之一直嘻嘻笑著,又把那扇墜兒拋來拋去的,著實叫人惱羞。

    林黛玉一推梳妝臺站了起來,去桌邊拿了顧慶之這兩日用的扇子,小剪刀一剪,就給原先那扇墜扯下來了,她板著臉,動作麻利把新扇墜綁好,連著扇子一起拍進顧慶之懷里。

    “拿去用吧。”

    顧慶之打開扇子,扇了兩下,又跟林黛玉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娘子給我編了扇墜兒?”

    林黛玉繃不住笑了,“我真是自找的!你明兒肯定要出去顯擺了。”

    第109章 咱們三個好好過日子

    這天下午,太陽剛有了往西落下去的跡象,皇帝的車隊就到了避暑山莊。

    山莊西邊是山,東南有湖,北邊是一片大草場。

    “往北走大概四百里地,就是獵場了。”顧慶之一邊扶著林黛玉下了馬車,一邊道:“快一點兩天就能到。”

    “不跟著陛下走。”顧慶之又補充一句。

    “你還想偷跑不成?”林黛玉反問道。

    “這怎么能是偷跑呢?這是代天子出巡啊。陛下要來山莊避暑,那宮里不也得提前派人來收拾?”

    林黛玉站定,左右看了看,又深吸一口氣,“空氣比京里好太多了。跟這兒比,京里總有種被太陽曬焦了的泥土味,去哪兒都燥燥的。這里四處都有樹,總能聞見點帶著水汽的青草味。”

    顧慶之正要調侃她喜新厭舊,嫌棄安國府,山莊里頭的輔官就來了。

    第一波跟著皇帝一起走的人不多,所以處處都不忙亂,這人臉上帶著微笑,手一伸道:“國師請,郡主請。”

    衛公公跟安國府來的丫鬟跟在后頭,衛公公還給介紹道。

    “行宮一共四處宮殿群,正宮是陛下住的,西宮是給太后太妃等等長輩修的,東宮給皇子們住,還有一處前殿是召見大臣,處理政務用的。”

    既然叫避暑山莊,那肯定是依山而建的,山莊一進門地勢平換的地方就是前殿,快到山頭的大宮殿就是正宮,西宮東宮也都依峰而建,就是比正宮都矮。

    眼見該說的話都要被衛公公說完了,負責給顧慶之引路的輔官也有些著急,忙道:“陛下仁慈,皇子皇女們年紀尚輕,都還離不得娘娘,所以都隨娘娘們住在了西宮,陛下的意思,東宮這次叫宗親們住了,大人的住處也在東宮。”

    “那是當然。”衛公公程序性的驕傲了一下,說了該說的提點,“我們大人剛進京的時候,便是住在世子府的。”

    這時候說世子府,那只能是皇帝還未登基時的王府黎王府中的世子府。

    輔官肅然起敬,道:“院子都有下人打掃,附近的官員和富商也會獻些女眷來伺候,不過這些人總歸是不太老實的。一會陛下那邊安排完,行宮的丫鬟是肯定還有剩的,我給大人和夫人送兩個來。”

    這邊話音剛落,全公公就帶人來了。

    “這是陛下給國公和郡主挑的兩個丫鬟。陛下的意思,尚水宮給國公爺住,大曲殿給忠順王留著。”

    大曲殿是東宮的正建筑,前殿后殿還有配殿,給忠順王一大家子住正好。

    尚水宮則是東宮西北角落上的一處兩進院落,兩進的屋子加廂房一共八間,在行宮里算是小院子,但住他們兩個也夠了,最重要的是這地兒不僅獨門獨戶,還離皇帝住的正宮近。

    當然其余人可能就住得沒這么舒坦了,更有可能是正房住一家子,左右廂房各住一家子這么來。

    這一晚上忙忙亂亂的大家都安頓下來,第二天一早,便是男的給皇帝來請安,女眷去給皇后請安了。

    皇帝道:“既是來避暑的,也沒宮里那許多規矩,松快些,抽空出去逛逛。”

    皇后那邊也是一樣,“離了宮里那一大家子,正好叫我輕松輕松,早上不許來請安,我要出去逛逛的。你們也別來,免得你們繃著我也得繃著。”

    皇帝既然說了松快,別人不管怎么,顧慶之是肯定聽話的。

    從正宮里出來,他跟林黛玉道:“兩個半月住這邊,兩個半月去獵場,咱們先去收拾收拾東西?再看看水井廚房和醫館都在哪里?”

    林黛玉是知道他的,別看平日里時常不正經又愛胡鬧,但那是什么都在掌控中的胡鬧,真要說起來,他是危險的事兒一概不做,絕對不會處于陷阱。

    所以他說要去看看那些地方在哪兒,就真得先去看看。

    兩人回到小院子里,這院子一進是三間房,前頭一進用作飯廳跟書房,后頭一進就是臥室了,東西兩間廂房一間住了衛公公,一間給丫鬟住。

    原先在國公府的時候,正房一排五間,兩人一人一間洗漱的,如今就只能湊在東次間了,西次間就只拿來當臥房。

    “你看我做什么?”林黛玉絞了帕子擦臉,下意識就從指頭縫里斜眼看了顧慶之一眼,哪知道顧慶之大大方方一點不帶掩飾的,兩只眼睛全在她身上粘著。

    “委屈娘子了。”顧慶之什么時候都有話,“叫你住著小小的三間屋,還跟我一起。”

    林黛玉笑道:“怎么就委屈了?原先我住在賈家的時候,也就這么三間屋子,屋子還沒這兒大呢。”

    她倒是坦坦然就說出來了,顧慶之覺得原先的苦難已經成了經歷,再沒有傷人的可能了。

    不過顧慶之還是覺得她委屈,“我來伺候娘子洗漱吧?”

    林黛玉笑著一躲,道:“你手上有繭子呢,癢得很。”

    “娘子嫌棄我不成——”

    他眼珠子一轉,臉上又是熟悉的笑容,一見著表情,林黛玉就知道要遭,果不其然。

    “我日夜練武不休,自然是沒有你那小師弟細皮嫩肉,不想我伺候,若是換了你那小師弟呢?”

    林黛玉嘆氣,道:“老爺,咱們成親也有 些時日了,你仔細數數,每次說到我那師弟,是我起的頭,還是你起的頭?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問一句,你娶我是為了我,還是為了我那師弟?”

    顧慶之一頭的問號,“我覺得你有問題……”

    林黛玉笑得止不住,“活該!”說罷她就把手里帕子往顧慶之身上一扔,“你慢慢想我小師弟吧。”

    沒人“打攪”,洗漱就挺快了,林黛玉回去才開了箱籠,衣服還沒拿出來兩件呢,顧慶之也來了。

    隨駕前后五個月,橫跨夏秋冬三季,雖然地方不大,衣服一時間帶不全,不過基本都是提前收拾好,家里人算著時日送來的,國公也不例外。

    這時候的衣服全天然染料,一點化學固色劑都沒有,基本上是洗一次就能看出區別,洗上三次就是明顯掉色,所以林黛玉雖然常服禮服加起來帶了十二身,真算起來,就是一個月的量。

    顧慶之瞧見她開箱籠,便也過去搭了把手,又問:“這裙子摸著厚厚的,會不會熱?”

    “這兒本就比京城涼快,哪兒那么容易熱呢?”林黛玉把衣服掛在衣柜里。

    顧慶之又給她拿下一件,“這件比甲我見你穿過,黃色金邊,穿上顯得你又貴又白。”

    “這都什么詞兒?”林黛玉嗔道,“全都是命婦,我也得帶兩件有鑲了珍珠的鎏金扣的。”

    “你跟她們比這個干什么?比我啊,國師就一個,是你裙下之臣。”

    林黛玉抿嘴一笑,“什么就裙下之臣了?你又哪里看來的胡話。”

    “就咱們兩個,想說什么就說了。”顧慶之道:“市面上每月的新書我都叫人買回來的,也沒見你少看——“

    顧慶之忙又換了個說法,“咱們家里你就是家規,你想看什么都行,沒有禁書——真要說禁書,皇城里的藏書閣里肯定有,回頭我去問問。”

    “你快別了。”林黛玉白他一眼,“趕緊收拾衣服,不然你就老老實實坐著。”

    顧慶之就又從箱籠里拿了條裙子出來,“這個好看。白羅繡花裙,上頭配淺色的一切都好看。”

    聽見他夸自己,林黛玉笑道:“下頭有個粉色繡暗紋的小衫,就是專門帶來配它的。”

    顧慶之又往下頭一摸,拉了一條——主腰出來。

    林黛玉臉上一紅,飛快奪了過來,倒是忘了下頭都是貼身穿的內衣。

    “你這人,你那么些官服還有常服呢,有空在我這兒耽誤,不如早點去收拾你自己的,一會兒若是你慢了,我可不等你。”

    顧慶之還想方才那主腰呢。

    里衣多半都是細棉布打底,用之前也要洗過許多次,叫棉布軟的跟孩子的臉似的。

    就是……

    “會不會緊了些?勒不勒?你還長個兒呢。”

    林黛玉臉上一紅,衣服一揉往后頭柜子里一扔,雙手抵在他胸口,用力就想把他推出去屋子。

    顧慶之還要道:“你穿著我都見過了,怎么脫下來就不叫人看?上回午睡你說熱,還讓我幫你把扣子解開。背上都有紅印了,果然是小了吧。”

    林黛玉臉上更紅了,力氣也大了三分,“哪有你這樣的國師?不知道為陛下分憂,整日游手好閑,連自己的東西也不知道收拾,趕緊去陛下跟前聽詔去。”

    “咱倆就住一間屋子……”顧慶之道:“而且你是叫我收拾東西,還是去找陛下呢?”

    林黛玉一頓,她方才說了什么?

    柜子是兩個并排放著的,她一指邊上另一個柜子,“去收拾自己東西。”

    顧慶之嘆氣,小聲嘀咕道:“我是怕過兩日咱們上山,又要騎馬打獵,你這喘不上來氣。”

    林黛玉拿了衣服掛好,無奈又帶著氣急敗壞,還有破罐子破摔的一往無前的勇氣,“換了換了!上回你說了,我就換了大一號的了,現在這個不勒了。”

    她說著甚至還解開了領口一個扣子,“背后沒印子了。”

    兩人視線對上,同時笑了出來。

    林黛玉把扣子扣好,想想自己方才那舉動,略顯麻木應了一聲,“我知道了。”

    顧慶之又道:“這條羅紗裙也好看的,你穿更好看。”

    “我知道。”林黛玉回應道,“我穿什么都好看。”

    顧慶之笑了一聲,林黛玉閉了閉眼睛,聲音都有點變,強行鎮定道:“這是罩在外頭的,為了以防萬一,裙子不夠穿,就能再挑一件罩上紗裙,里頭就算有什么小瑕疵,也看不出來。”

    “這件是一品夫人大衫,這件是大袖長襖,都是正式場合穿的——我知道,我是所有命婦里最好看的一個。”

    顧慶之故意嘆氣,“那你叫我說什么?”

    林黛玉白他一眼,“你應該說,娘子動作這樣快,我也得快一點,免得娘子一會兒出去不帶我。”

    顧慶之的衣服就好收拾多了。

    里頭上衣下裳,皺不皺的無所謂,反正外頭長袍一穿,基本只能看見個褲邊,甚至有幾身長袍連褲邊都看不見。

    收拾好東西,尤其是林黛玉幾幅頭面——雖然一個步搖都沒帶,都是簡單的釵和簪,但這么多頭發想固定起來,也得不少數量。

    所以就算顧慶之打岔,他還是比林黛玉快上許多收拾完了。

    林黛玉不大滿意,顧慶之道:“等去了獵場,咱們兩個都穿男裝,上冠的頭我還是會梳的。”

    林黛玉給他一個笑臉,兩人開開心心出去溜達了。

    行宮嘛,服務的是皇帝,所以不管是廚房還是醫館,都是靠近正宮的,好在顧慶之的小院子也靠近正宮,換言之距離這些地方還挺近的。

    皇帝這次出行,太醫院帶了一半多的人,不過專治老年病和善于調養的人都留在了宮里伺候太上皇。

    跟顧慶之熟識的喬太醫也在隨行之列。

    喬太醫見了顧慶之來,很是高興,他幾個兒子如今都是前途無量,尤其那個讀書的。

    “府試已經過了,如今正讀書,等著八月去考秀才呢。大人大恩,下官沒齒難忘。”

    “還是他用功。”顧慶之道:“京里比他家室好的有,國子監也不止他這一個學生,他能過,是他刻苦讀書的緣故。”

    喬太醫又給顧慶之說了自己當值的時日,又拿了些消暑和安神的藥,還有三白湯。

    “這邊看著是涼快,可日頭曬,稍稍不注意,七天就能曬黑。郡主平日里注意,多在樹蔭下頭走,隨身帶著羅紗,該遮就遮住。”

    京里有門路的都知道,夸國師不如夸郡主,更別提喬太醫這等相識幾年的人了。

    顧慶之提著藥包,林黛玉上前道了謝,兩人又出了醫館。

    顧慶之問道:“那王太醫可眼熟?可是原先總去賈家的?”

    “不知道。”林黛玉搖搖頭,“我就瞧過一次太醫,還是遮著的,就是號脈,手上也有個帕子蓋著。”

    “這樣號出來脈象可準?”顧慶之問完就道:“可想是不準的,不然賈家上下也不會說你體弱多病了。”

    “什么話都叫你說了?那我說什么?”林黛玉想了想,道:“興許不是那王太醫呢,見咱們來,也不見上來招呼的。”

    “這才是王太醫呢。知道是咱們,也知道自己沒給你好好瞧病,哪兒還敢上來呢?他該怎么說?國公、郡主,下官便是當初給郡主治出體弱多病名號的王太醫。那他這太醫可就當不下去了。”

    林黛玉笑了起來,以前的生活,如今就只能當個談資了。

    “等去廚房看看就回去,再問問香印想熬藥怎么辦,先把湯藥喝了。今兒陪你走了一天,萬一曬黑了怎么辦。”

    不過等回去,還不等問香印,又跟自己干爹搭上線,天天都能見面又能借著大總管威勢的衛公公就帶著人提了個小爐子來,“放廂房廊下,給郡主熬湯藥用的。”

    幾天過去,忙亂的行宮漸漸走上了正軌。

    算好日子的忠順王也到了行宮,第二批官員也來了,林如海就在其中。

    不過雖然是一家子,但是卻沒住在一起,林如海是跟內閣其余兩位學士住在一個院子,也算是內閣班房了。

    他來的頭一天,安國府的丫鬟連帶皇帝給的兩個丫鬟就來幫著收拾了屋子,林如海一邊翹著嘴角,一邊也要跟同僚們“埋怨”一下。

    “我這個女婿呀,什么都好,就是太愛操心了些。就這么點事兒,哪里能叫這么些人來呢?我又不是做不了。叫大家看笑話了。”

    雖然是禮節性的微笑,但其余兩位內閣大學士的確是笑得挺熱烈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很快就到了夏天最熱的時候。早晚還能出去,不過等吃過午飯到太陽下山這一段時間,就是避暑山莊也熱得很,走在樹下還算好,在太陽底下曬一會兒就頭暈腦脹了。

    吃過午飯,顧慶之跟林黛玉躺在靠墻放的羅漢床上休息。

    屋子又高又深,靠墻這一邊太陽基本曬不到,加上四角放置的冰塊,還算涼爽。

    林黛玉手里拿著個團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

    “外頭知了叫得好吵。”林黛玉道。

    顧慶之已經有點迷糊了,他道:“外頭有太監拿了桿子去粘的,過兩日就好了。”

    “你就不能叫它們不叫嗎?”林黛玉扇了兩下狠的,風還挺大。

    “這個真不行。做不到的。”

    林黛玉也不說話了,扇子也越發的慢了。

    屋里安靜了片刻,林黛玉忽然又道:“咱們都成親這么久了,還沒吵過架呢。”

    啊?

    顧慶之從睡夢中警醒過來,“沒什么可吵的呀。你想吵什么?”

    “我不知道。”林黛玉怏怏道:“周圍逛遍了,遠的地方又不好去,院子就這么大一點,下午這么曬,除了讀書寫字,什么都不能干。”

    “那也不好吵架解悶的吧?”顧慶之問道,“吵架傷感情的呀。”

    林黛玉笑了一聲,用團扇輕輕戳了戳他,“那你跟我小師弟吵一架,這樣不傷咱倆感情。”

    “你……無聊歸無聊,但是——”這樣很容易叫你相公精神分裂的。

    顧慶之翻身坐起,又叫林黛玉也坐了起來。

    夫妻兩個盤腿對面坐著,顧慶之先伸了左手,道:“這是你小師弟的手。”

    然后又伸了右手,“這是你的國公夫君的手。”

    林黛玉點點頭,好奇心足足的。

    顧慶之先伸左手拉住了林黛玉左手,然后又伸右手拉住了林黛玉右手。人是對面坐著的,這么一用力,四只手就交叉在了一起。

    “以后咱們三個好好過日子,別瞎折騰了。”顧慶之語重心長看著林黛玉的眼睛道,“你一手牽一個,別松開。”

    林黛玉這才回過味來,她一邊笑一邊紅了臉,飛快抽了手出來,又趕忙躺下用團扇遮住臉,輕輕踢了踢他。

    “你熱不熱?我覺得有點熱,你去把冰盆搬近一點。”

    “你想叫誰去搬?”顧慶之問道:“師弟還是國師?”

    林黛玉捂著臉笑,害羞中還有扭捏,“兩個都去,搬兩盆回來。”

    顧慶之肅然起敬,“還是郡主會玩。”

    林黛玉被他說得直接翻過身去,臉趴在下頭,還不忘用手遮著,“趕緊去。”

    與此同時,薛寶釵也到了行宮,她是來找丹陽郡主的。

    丹陽郡主年過四十,她已經過世的父親比太上皇還要長一倍,她雖然也是宗親,但是跟皇帝這一支沒什么交情。

    空有一個郡主的頭銜,也能受些厚待,逢年過節也少不了她的賞賜,但卻某不到多少實利。

    雖然她也到了行宮,但不是隨駕的人,是自己過來的,住也在是在行宮外頭的會館,就是想萬一帝后想起她來,她也能抓到這個機會。

    收到薛家的拜帖的時候,她原本是不打算見的。但是說白了她在帝后那邊其實跟薛家在她這兒差不多,說不定見了薛家能攢些福氣呢?

    薛寶釵被丫鬟帶著到了里頭凈室,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禮,“郡主娘娘。”

    丹陽郡主叫了聲起,直白地道:“你我兩家并無交情,我與賈家更無來往,你說是從賈氏女那里得了消息——”

    丹陽郡主微笑一聲,卻比冷笑更能顯出輕蔑來。

    “毛遂自薦?賈氏女自己有妹妹,為何要舉薦你?”

    真要說起來,這消息可不是賈元春說的,而是薛蟠無意中閑聊說出口的。

    賈家不好了,那薛家肯定是要抓緊一切機會跳船的,這不就是個好機會?

    薛寶釵深深地拜了下去。

    “小女子年過二十,商賈出身,家中父兄早亡,這些年都是我同母親支撐家里,當鋪也管過的。”

    這一句說她年紀大,這在出嫁里頭是個缺點,可是陪嫁就不是缺點了。

    后頭商賈出身等等,說的就是她能管家,她還能管鋪子,而且跟世家千金比起來,她更市井些,見識也多。

    丹陽郡主明顯是聽明白她什么意思了,又問:“你母親呢?”

    薛寶釵卻道:“我一人來的。母親尚在京中,如今正借住在前榮國府賈家。”

    “一人來的?你倒是不缺勇氣。”丹陽郡主想了想,她那女兒天真無邪,又帶著大筆的嫁妝,肯定是要找個厲害的人陪著一起嫁過去的。

    前頭見的幾個,尤其是那賈家的三姑娘,臉上看著就厲害,等于說是精明在了明處,倒不如這個臉圓圓的看著舒服,也更隱蔽些。

    “你先住兩日吧。等天氣沒這么熱了,我再看叫誰送你回去。你母親一個人也不容易,回頭我幫你照看著便是。”

    薛寶釵松了口氣,跟著丫鬟退了出去。

    母親還說要給拜帖里加張銀票,被她攔住了。

    放少了是侮辱郡主,放多了……放多了郡主就要擔心她們付出這么多,將來是不是就要謀財害命了。

    能留下來就好,下來就是等郡主去打聽她們家底細了。

    第110章 收回寧榮二府

    雖然說是一個人來的,但丫鬟婆子車夫等等隨行人是不少的,丹陽郡主聽下人回報薛寶釵帶來的這些人,又分開問了問一路上的行程都是怎么安排的。

    “她倒是挺有本事。”丹陽郡主贊道:“難得小小年紀能自己做得了主,明兒一早就叫人回京城打探消息。”

    下人忙應了,丹陽郡主又嘆氣,“我這小女兒過于天真了,她那幾個奶媽我實在是不放心,一個比一個精明一個比一個心眼多,好生待她倒也罷了,萬一拿捏了她在府上作威作福,我給她的嫁妝豈不是叫奶媽受用了?”

    丹陽郡主說著便冷笑一聲,“誰說只能陪一個的,若是這個薛家姑娘好用,那我便叫賈家姑娘一起陪過去,表姐妹兩個又有沒法化解的罅隙,我女兒便是穩坐釣魚臺了。”

    薛寶釵這么直接跑出去,雖然薛姨媽瞞得死死的,只說她病了在家里修養,可賈家竟然無一人發現,也是真落魄了。

    倒是王夫人無意識問了一句,薛姨媽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對策來了一句,“天氣熱,她這兩日身上不大爽快,我就沒叫她出來。而且……寶玉這兩日不大讀書,四處請安來著,既然已經成了親戚,到底要避嫌的。”

    原先府里是有金玉良緣的說法的,現在薛蟠入贅進來,薛寶釵跟賈寶玉又成了另一種親戚。

    表姐弟傳傳緋聞那是正常,可弟妹跟內弟就不好太親近了。

    又不是什么窮苦人家,哪兒能扒著一家來呢。

    王夫人一聽這話,便知道薛家這是故意避嫌了,唯一可惜的就是薛蟠入贅只帶了二十萬兩銀子,她原先覺得至少要三十萬兩呢。

    “是該歇歇。她原就長得富態,是經不得太陽曬。”王夫人笑道。

    薛姨媽面色一僵,也跟著笑道:“她小孩子家家的,當不得你這樣夸。”

    日子一天天過去,眼瞅著就到了末伏。

    雖然最熱的是中伏,不過才被曬了十天,人早就沒精打采了,末伏雖然沒那么熱了,但賈家的下人也都屋里貓著,一個接一個打著哈欠,嘴里還要再嘟囔兩句。

    “若不是上頭主子得罪了國師,咱們家里怎么會這么熱?”

    “誰說不是,他們不積德,關咱們什么事兒?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托身在賈家。”

    “不過賺幾個辛苦錢,還得陪著一起受罪。”

    “大太陽還得出去曬著伺候人。”

    “我說他們也別這么講究排場了,都是白身,還敢用這么些奴仆,不如早給咱們放了身契,再給些銀子,也算是給子孫后代積德了。”

    趁著吃過早飯,又沒到午飯的時候,李紈喬裝打扮換了一身婆子的衣服,頭上什么首飾都沒留,只一支當初賈珠送的木簪子,頭發也是拿粗布包著的。

    賈蘭也是一樣,換了小廝的衣裳。

    母子兩個手拉手,微微低著頭,就這么一路暢通無阻的穿過二門,走出側面。

    一直到走出寧榮街,母子兩個才停下了腳步,兩人對視一眼,“這就出來了?”

    這就出來了!

    “走!去衙門!”

    賈蘭指了路,“前頭有個車馬行,去那兒叫馬車。”

    消息傳到顧慶之耳朵里的時候,已經過去五天了。

    這天下午他才吃過飯,正跟林黛玉斗嘴,爭誰先去洗漱,就被皇帝宣了來。

    一路到了正宮,顧慶之進去一看,就知道皇帝也預備歇下了,衣服換了常服,頭上那冠明顯也是又帶上的。

    再一看屋里還有大興縣令,就知道是京城又發生不大不小的事情了。

    “叫國師也聽聽。”皇帝吩咐道。

    大興縣令一五一十都說了。

    “……李氏拿簪劃了臉,又撞柱……好在婦人力小,只是暈了過去。”

    “……已經叫大夫看了,說是好生調養不會有大問題,只是破相是難免的了。”

    “……人如今安置在觀音庵里。李氏節婦,理應要樹一塊貞節牌坊的,她又懇求同賈家分家,賈家畢竟是國公后代,臣拿不定主意,特來請陛下示下。”

    大魏朝的貞節牌坊,都是自家報去當地父母官,然后在一層層上報,最后報到皇帝這里。

    修貞節牌坊的銀子走的也是中央財政,大概是三十到五十兩不等。

    不過京城兩個縣令,都是能上朝也能見皇帝的,所以直接就省去中間商了……

    似乎不僅是因為這個,賈家上回把京城兩個縣令還有順天府都得罪了個遍,雖然京城這兩縣一府的正官換得快,但是正如《護官符》一般,京城本地也是有類似的惹是生非仇恨榜的,賈家至少排在前三。

    況且縣衙這種地方,縣令換得快,下頭雜役可是世襲制度,依照賈家的行事作風,這種人可不少得罪。那現在抓著機會,自然也是要把賈家往死里踩的。

    皇帝問顧慶之,“你當日也在賈家住過一段時日,他們待那李氏如何?”

    顧慶之先道:“既然有規矩,按照規矩辦便是。不過臣當日在賈家……李氏住的屋子還沒下人的大。”

    這可不是胡扯,四大奶媽的地盤比大老爺一家的地方都大,更別提上頭還有個賴管家呢。

    賴家還有花園呢,基本他家里這個水平,跟四品的京官不相上下了,還是兩三代都當官兒才能積累下這么大的產業。

    這么一想,顧慶之又來了一句,“聽說當日賈家還是榮國府的時候,賈寶玉身邊十幾個丫鬟,那李氏就兩個。雖然說是守寡,可這也太……”

    顧慶之嘖嘖了兩句,“至于那孩子,跟賈家格格不入,賈家人人都說他脾氣怪,牛心左性。”

    皇帝冷哼一聲,“分什么家?既然能連宗,也能分宗,叫他們分出來便是。”

    大興縣令飛快應了說一聲遵旨,這叫顧慶之不免又看他兩眼,答應的這樣快,似乎是怕賈家死的不夠快啊。

    皇帝想了想,又道:“朕雖然不鼓勵女子守寡,但是逼迫寡婦改嫁朕也不允許。當日寧榮二公立下不世功勞,才給子孫后代傳下這樣一份家業……”

    “哪知道子孫這樣不爭氣?朕為寧榮二公不值!傳旨,收回寧榮二府,朕也不逼他們,朕回京之前,他們得搬出來!”

    這事兒雖然不歸大興縣令管,不過皇帝面前嘛,捧哏肯定是要捧的,不能叫皇帝的話落在地上。

    屋里幾個人都應了遵旨,皇帝長舒一口氣,“怎就成了這樣?我若是寧榮二公,倒不如斷子絕孫的好!”

    顧慶之跟著幾人一起出來,他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話沒聽見,正要問,就見大興縣令使了個眼色,過來客氣道:“國師安好?這些日子沒了國師的天氣預報,京里大家這日子過得都有些不得勁兒。”

    承德距離北京大概四五百里地,真要快馬加鞭,一天也能回去,但這樣就是一天跑死一匹馬,人也得廢,所以顧慶之的天氣預報是跟著運奏折的車隊走的,真要說沒了也不恰當,原本七天的時效變成了三四天。

    顧慶之也客客氣氣一拱手,道:“京里這些日子風調雨順的,也沒什么過于激烈的天氣。”

    縣令笑了一笑,道:“說起來那賈家著實不像話,李氏的供詞里還提了國師的岳父,說他這樣的人娶繼妻也是要找個生過兒子的寡婦的。”

    顧慶之一下子就明白這怎么回事兒了。

    他岳父大人的繼妻是皇帝牽線搭橋給娶的,又被賈家拿來當范例,這不就直指皇帝才是罪魁禍首。

    “賈家……這是找死啊。”顧慶之禮節性的嘆了口氣,道:“多謝大人。”

    這邊分開,顧慶之又往林如海那邊去了。

    “這兩日岳父大人安分守己些——”

    林如海瞪他一眼,雖然知道能這么說肯定是有事兒,但是……

    “我又不是你,我一向循規蹈矩的。又出什么事兒了?”

    顧慶之把賈家的事情一說,林如海頓了片刻,嘆道:“他們家里原先不是這樣的。正好在行宮,能避開就避開了。”

    這邊跟岳父大人通過氣兒,顧慶之回去還要跟林黛玉再說一遍,林黛玉倒是接受的比林如海快多了。

    “我在賈家住了六七年呢。”林黛玉嘆道:“倒是能看出來他們家落敗,也常聽見他們家里那些不成體統的事兒,可這么快,確實是沒想到。”

    “咱們家里是國公府,主要是院子大,這才用了兩百的下人。”顧慶之道:“他們若搬了家,一人身邊兩個丫鬟伺候就差不多了,再加上些看家護院的,還有洗衣服做飯的婆子,五六十人就很不錯了。欽天監里許多官員,一大家子人也就十來個下人,哪兒就活不下去呢。”

    說到這兒,林黛玉道:“雪雁年紀也大了,回去得問問她什么意思,想不想嫁人,或者又什么打算,不管怎么也得她愿意才是。”

    她說得很是有幾分心有戚戚,顧慶之笑道:“別被賈家嚇到了,也別逼人家,她伺候了你許多年,又陪著你去京城,總歸待她好些。”

    林黛玉嗯了一聲,忽然又笑道:“對她好些,那我把她留下來伺候你可好?”

    丫鬟陪著小姐一起出嫁,一起伺候姑爺,算是這個時代的大潮流。

    可從一開始,顧慶之就沒這方面的意思,他甚至都沒提過,這八成又是這兩日出去溜達,聽見那些貴婦們閑聊了。

    加上又臨近一月一次的特殊時期,激素加成下不免敏感又多疑。

    顧慶之嘆了口氣,“我都許了你師弟上床了,怎么郡主娘娘還不滿意?還要添新人不成?”

    “呸!”林黛玉啐他一口,道:“我今兒睡東屋,你自己睡吧。”

    顧慶之故意又嘆口氣,垂頭喪氣出去了。

    林黛玉眉頭一皺,哼了一聲,略有些忐忑。

    顧慶之出去找了人,叫去廚房吩咐一聲,明兒起每天送上一鍋烏雞湯來。

    吩咐完這個,他又去東屋鋪了床,躺在了里頭。

    皇帝叫他的時候都是午飯過后了,這么來回折騰幾趟下來,天早就黑了。

    過了不多時,林黛玉就往東屋來了,只是一見床上有人,不免被嚇得后退一步。

    “你——”

    “師姐。”顧慶之可憐兮兮道:“國公爺叫我來伺候師姐。”

    林黛玉笑得臉都疼了,哪兒還有什么憂愁忐忑呢?

    “可憐見兒的,師姐疼你。”

    顧慶之拉著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以后師姐若是想我了,就來東屋——我只恨不得師姐日日都來東屋。”

    林黛玉羞得只覺得手下什么都是燙的,一邊覺得他是真的什么話都敢說,竟自己跟自己爭起寵來了,可一邊……這樣還真的又過癮又好玩……心還跳得特別快。

    “師姐,你是——”

    林黛玉捂住他的嘴,“你快別說了!趕緊睡覺吧。”鬼使神差般,她又補充了一句,“春宵一刻值千金。”

    按在他胸口的手下,傳來輕震,然后便是悶悶的笑聲。

    林黛玉手一松,只覺得有人拿毛桃在她身上滾了個遍,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癢的。

    她干脆直接跳了下來,鞋子都套反了,直接就往西屋去了。

    背后顧慶之還又幽怨的嘆了一聲,“我是不如國公爺……唉。”

    林黛玉回頭瞪他,手一伸,“趕緊回來睡覺!沒你這樣鬧騰的。”

    顧慶之慢悠悠起來,好生穿了鞋子,這才拉上林黛玉的手,“對的,是我鬧騰,我特別喜歡鬧騰。”

    林黛玉在他掌心輕輕撓了撓。

    皇帝收回寧榮二府的消息傳到京城,倒是沒人覺得奇怪,多數人的感想都是:終于到了這一天。

    又覺得賈家是真的不死心,都這樣了,還霸占著皇家賞賜的宅邸呢?

    國公爺的規格,他們也配?

    賈家兩府又吵炸了天。

    既然皇帝叫他們搬,那寧府的門匾自然也是不能留的。

    賈珍這些日子被許多人盯著,斷了葷腥不說,加上精神壓力大,晚上睡不著覺,雖然不再荒唐了,但身體還沒以前好。

    寧府那塊牌子掉下來的時候,他也跟著一起暈了。

    寧府全在賈珍手里握著,賈蓉常年被他爹當孫子一樣訓斥,當著下人也不給他臉面,別說他沒有能力,就是有,下人也不聽他的。

    當下便是一陣忙亂,還是等把賈珍抬回去,尤氏床邊都坐了半個時辰了,這才發現沒請大夫。

    西府就更熱鬧了。

    賈母大聲喊,“我死也要死在國公府里,把我的棺材擺出來,我就躺在里頭,我看誰敢趕我!”

    賈赦聽在耳朵里,冷笑兩聲,直白地說:“母親,當年你那棺材是給國公夫人準備的,如今你再用這棺材就是逾矩了。到時候又多一條罪名,你這不是害兒子嗎?我投胎在你肚里,福沒享到,罪沒少吃,你還不如當初就給我溺死在盆里呢。”

    邢夫人坐在一邊抹淚,不住的大聲道:“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了,攤上這么一家兄弟,占了正房不說,還總是連累我們。好好的兒媳婦,生生帶著孫子一起給趕出去,如今叫人給告了。活該!”

    賈政怒不可遏,回頭就扇了王夫人一巴掌,她左臉本就有個巴掌印兒,這下右臉又有一個,倒是對稱了。

    這哪兒能消氣呢?

    邢夫人又道:“她們娘兒倆不過住了三間小屋,還沒你陪房住得好,就這你還不滿意?你還想把她賣了?就這府上還人人都說我貪財?我再貪財我也干不出來這種事情!怪不得你們王家人是做生意起來的,這等生意經誰比得上?要我說不如早點分家,省得把我們屋里人也賣了!”

    賈政更加生氣,“毒婦”罵個不停。

    賈赦也道:“你們二房也沒人丁興旺到這地步吧?好好一個孫子,都快十五了,非得趕出去?這是給誰騰地兒呢?”

    這只能是給賈寶玉啊。

    賈元春忽然發覺這不是歪打正著?這樣她父親肯定要厭棄她弟弟啊。但……這還牽扯到她母親,母親擋在她前頭,可不能有事兒。

    賈元春忽的跪了下來,哭訴道:“求父親不要責怪母親。母親并不是這樣的人,這許多年難道父親不知?母親成年累月的吃齋念佛,她是最慈悲的一個人。定是我那嫂子不知道哪里聽了奸人挑撥,這才定下此等奸計來。”

    元春又跪著往前蹭了兩步,“咱們府上眼看著就要落敗了,她不過臉上輕輕劃兩下,再裝著往墻上一撞——求老太太跟父親細想,現在是個什么結果?”

    “她有了貞節牌坊,免徭役免賦稅,皇帝還勒令咱們家里出兩百兩銀子給他們母子兩人生活。那蘭哥兒更是得了個名額去縣學上學。”元春哭訴道:“她這是踩 著咱們賈家給自己拼前程啊。”

    元春抱著王夫人的腿,“只我母親代人受過,人人都說是她逼走了人,可母親何其無辜。這肯定是仇人定下來的絕戶計!說不定就有安國公的手筆,不然如何直達天聽,又這么快有了結果?為的就是把咱們攆出京城。”

    元春這么陰謀論一下,屋里眾人還都覺得挺有道理。

    王夫人哭訴道:“老太太,老爺,我真的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兒。我平日里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蘭兒又是長孫,是珠兒唯一的血脈。我是拿他當眼珠子一樣的疼。況且要是沒人幫她……她是怎么逃出去的?她不過一個婦道人家,連門都出不去的。”

    屋里安靜了片刻。

    賈政嘆氣道:“就算是安國公做的……又能怎么樣呢?”

    也不能怎么樣,賈赦一甩袖子走了,“趕緊收拾東西吧,我家里就這么點人,這么點東西,收拾得快,我不管你們怎么樣,我是要回金陵的。”

    賈家的宅子被收回來,正打聽消息的丹陽郡主自然也知道了。

    她倒是覺得這是個好消息,“家沒了,自然就只能靠我了。這就是優點了,去把賈家姑娘也請來。”

    賈探春滿心不安上了馬車,一路上想的全都是大姐姐跟她說的話。

    “咱們家里如今這樣,我也不瞞你,我給你找的這一家,應該是叫你去當陪嫁的。你……”

    元春紅了眼睛,“母親當日說要把你當正妻嫁出去,現在是不可能了,我給你賠個不是。可你也應該知道,大戶人家的妾過得比小戶人家的妻還要好。雖然給不了你正妻的身份,可我們至少能幫你找一戶好人家,叫你衣食無憂。”

    “丹陽郡主的女兒是要嫁去泉海城的,距離京城大概八九天的路。男方是個三品的實職武官,手下有兵,不常回來的。武官不像文官要臉面講規矩的,你若是能站穩腳跟,管家管得好,將來肯定是個上族譜的妾,若是有了機會……”

    “你出身不差,不管是父親還是寶玉有了功名,將來扶正也是有可能的。”

    路上走了四天,探春一邊想著事與愿違,一邊想著太太總歸還是為她好的,不過是大姐姐多此一舉。

    只是她一下車到了內室,就見下首已經坐了三位姑娘,其中還有個她分外熟悉的——

    “薛寶釵!”賈探春咬牙切齒叫了她的名字。

    薛寶釵還是那副面帶微笑,淡淡地打了聲招呼,“三姑娘。”

    旁邊屋里,丹陽郡主跟自己兒子站在一處,小聲問道:“你覺得哪個好?”

    管家的事兒不用說,這幾個姑娘都會些,況且還有她教,問她兒子,就是從男人的角度看這幾個姑娘了。

    “母親選的這幾個人各有各的特點。那薛姑娘雖然年紀最大,可人長得圓潤,膚白貌美,有些經驗的人更喜歡她這個豐潤的身材。”

    “年紀最小的柳姑娘天真爛漫,笑容可人,聽說我那妹夫整日忙碌,我想有這么個人陪著,心情也能好上不少。”

    “高姑娘……高姑娘嫵媚動人,著實不太像良家女。只看我那妹夫找不找她,對她什么態度,就能試出來我那妹夫的脾氣性格。”

    “最后才來的這位賈姑娘,不愧是國公府出身。”他笑了兩聲,“像是帶刺兒的花,生機勃勃的招人喜歡。”

    丹陽公主道:“我最看好的就是這一對表姐妹了,互相牽制,只能好好伺候你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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