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榜下捉婿
院試考兩場,由各省學政主持。顧慶之照例是在考場邊上找了住處。
這天早上,天還沒亮,顧慶之就等在了考場門口。
他雖然建議過不少防作弊手段,比方給考生發罩衫,提供統一的紙筆等等。
但都架不住人多,而且不好管理,所以皇帝跟朝中大臣們商量之后,這些舉措全都用在了鄉試、會試和殿試這種只在京城舉行的高級科考上,像院試這種參加之人沒有功名,考中之后也不過是個秀才的考試,就還不太夠格。
不過脫衣服拆頭發捏餅子這種手段,也是到不了顧慶之身上的。
畢竟他還有國師的身份。
就是一同排隊的考生,見了雜役對他禮遇有嘉,那也是絲毫不覺得屈辱的。
“我竟然排在國師后頭,我這次必中的!”這人說著還飛快從自己考籃里抽了三根筆出來,裝作香捧在手里,沖顧慶之作了三揖。
好在顧慶之已經是個成熟的國師了,他扭頭微笑道:“好生考試,莫要緊張。”
這人竟然還驚叫了一聲。
顧慶之是有人提前給他排隊的,位置也挺靠前,他進場正好第三個。
坐在考房里頭,不多數他就聽見外頭的喧嘩聲,“國師在甲字二排一十五!”
然后他就瞧見又有人來拜他了。
還是那句話,畢竟已經是個成熟的成功人士了,裝可愛裝無奈都會丟大魏朝的臉面啊。
顧慶之正襟危坐,薄木板也叫他坐出了太師椅的感覺。他嚴肅一張臉,面無表情的跟人點點頭,時不時來兩句:“讀了許多年書,相信自己一定能考過的。”
或者:“莫要緊張,多讀兩遍題!
“字跡工整些,莫要忘了避諱!
北直隸的學政正是上次進宮請示要不要給國師一點幫助或者挫折的胡萬清大人,聽見外頭喧嘩,他生氣倒是不生氣,就是稍微有點緊張。
不過想到口才越來越好,已經漸漸有了京城第一說書人的王元九,他不禁也笑了一聲,看了看場地中央的大日晷,笑道:“還有一刻鐘,叫他們快些,不然以作弊論處!
雜役出去大喊,多數人都安靜了下來,不過也不知道人群中哪個小機靈鬼忽然喊了一聲,“帶小抄是作弊,拜國師也是作弊?那豈不是說有國師保佑,我是必中的?”
臺子上胡大人聽了這話也要失笑的,他小聲嘀咕一句,“這些考生……科舉考的是名次,你們都拜過了,豈不是都沒拜過?”
考試沒什么可說的,也正如林如海所料,這次的四書題是從《孟子》里出的,還再林如海圈定叫他好好背的范圍里。
別管學問如何,自家師尊能押對題,這就叫人很開心,一開心答題的狀態也好。
兩場考試下來,顧慶之題答得很是流暢,出了考場,他還差了人去林家說一聲,“請師尊師姐放心,這次必中的!
科舉開頭的這三場考試,相對來說都是比較隨意的,院試中不中,學政自己就能決定,沒幾天卷子判出來,胡大人先進宮給皇帝報喜了。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國師大人中了!”
胡萬清這喜悅是實打實的,別的不說,他要敢判國師不中,朝中同僚們就得以年為單位調侃他:“居然卡國師,你膽子是真大?”
好在國師是真爭氣,卷子答得不說花團錦簇,那也是妙筆生花了。
皇帝也松了口氣,原先一個國公考科舉倒也不算什么,世家子弟有時候也會通過參與科舉來證明自己,尤其是庶子跟嫡幼子。
可若是國師不中,那就……奇奇怪怪了。
皇帝笑道:“他考得如何?”
“國師學問的確是好。他這個成績是能直接錄成廩膳生員的!
秀才分三種,廩膳、增廣和附學生員,廩膳生員成績最好,縣里發糧食,為的就是安他們的心叫他們一心科舉,不僅如此,他們還能直接參加鄉試。
剩下兩種沒有糧食可發,想參加鄉試還得通過選拔考試。
聽胡萬清這么說,皇帝也高興了,玩笑道:“國師也不缺你那一月六斗糧。”
胡萬清又道:“臣倒是建議,還是給國師發上一月六斗糧的好。這次跟國師一同考試的童生,成績都比以往好上許多,若不是有名額限制,臣還能再錄上三十余人。”
胡萬清又把考場上那些人拜國師的事兒一說,皇帝跟著笑了起來,道:“那便都錄了。”
胡萬清開心了,學政是干嘛的?就是給大魏朝選拔人才的,雖然只是多了三十余秀才,但這是他的功績啊,能寫到年底考評里的功績。
皇帝想了想,又囑咐道:“國師考中秀才,以后是不參與科舉了,這次不許提前透露名次,叫他自己看榜去!
皇帝既然開了口,考試名次是一點沒往外泄露,但是自己看榜也是個挺有參與度的事兒,所以放榜日這天,顧慶之約了林黛玉,往衙門口等著了。
看榜的人多,秀才還是正經功名,也有不少街溜子等消息,好去中秀才人家里報喜,也能得不少賞錢的。
顧慶之自然不會去那邊擠著,再說還有他師姐呢。
兩人坐在衙門口對面的酒樓里,還專門包場了最高一層,顧慶之還帶了兩個從欽天監拿出來的小型窺筩,他跟林黛玉一人一個。
“怪沉的,外頭是銅皮?”林黛玉拿了窺筩手里把玩,又舉在眼睛前頭沖外頭看,“這么清楚?”
“欽天監拿來看天象的,晚上連月亮上的斑點都能看清楚,上回我還聽他們在爭論,哪個是廣寒宮呢!
林黛玉把窺筩握在手里,跟顧慶之眨了眨眼睛。
顧慶之裝作沒懂,也跟她眨了眨眼睛。
“你這人!绷主煊袷,“你說哪個是廣寒宮?我也想看看廣寒宮。”
“那就不能用這個了,得用那個大的,這個也就能看見幾個小黑點!鳖檻c之說完又笑,“你想要。窟@個晚上看看天也很好的!
“我才不求你呢!绷主煊癜褨|西放下,故意道:“欽天監的東西,回頭好生還回去!
“這個其實就是小的,看星星什么都看不見。你要真想要也不是沒辦法,橫豎我是欽天監監正,我左手寫出借條,右手蓋印章就行。”
林黛玉睨他一眼,笑道:“你左手寫字我瞧瞧?”
“不愧是郡主,這也太會挑毛病了。”顧慶之故作深沉贊嘆一句,又道:“這東西主要是給邊軍偵查敵情用的,尤其是烽火臺上的守衛。不過鏡片不好打磨,我擇日子獻的銀子,據說就投了不少進去,咱們拿的這兩個是簡單的,皇帝手里那個還鑲嵌了不少珠寶呢!
“那不更沉了?”林黛玉笑道。
“的確!鳖檻c之點頭,“皇帝把工部的人罵了一頓,也換了個跟咱們一樣的,不過就是做得精細些。”
林黛玉又拿窺筩往衙門口看了看,“怎么還不出來?”說著她又對著往天上看了看,“的確是看不出來什么!
顧慶之道:“還是白天呢。而且真要看星星看月亮,還得用東靈山上那個大型的窺筩。那個鏡筒大,能把咱們兩個都塞進去。”
“東靈山啊……”林黛玉嘆了一聲。
東靈山是京城附近最高的山,距離京城大概兩百里地,真要去,那就肯定要在外頭過夜了。
“你去跟我爹爹說!绷主煊竦。
顧慶之指了指自己鼻子,一臉疑惑忽又嘆氣,“沒錯,的確是我想叫師姐看看月亮!
林黛玉咯咯笑了起來,顧慶之故作無奈,“真是銀鈴一般開心的笑聲啊。師姐,你覺得師尊看不看得出來?”
“他自然是看得出來的!绷主煊裼纸o兩人倒了茶,微微低了頭,故作委屈道:“我一個閨閣女子,平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我能知道什么?若不是欽天監的顧大人,我連窺筩是什么都不知道,又哪里能起看星星看月亮的心思呢?”
顧慶之瞪她,林黛玉放肆的大笑了起來,“顧大人還要約我夜里去看星星,萬一叫我父親知道了,怕不是又要打斷顧大人的腿?”
顧慶之回過味兒來,道:“郡主是想跟我夜里看星星去?”
林黛玉忽得一頓,幸好下頭聲音猛地轟了起來,她忙岔開話題道:“名單出來了,趕緊看,你都不著急的嗎?虧得我還替你著急。好歹是個功名呢,你也鄭重些。”
林黛玉一口氣說了許多,又拿窺筩擋在眼前。
顧慶之也去看衙門口貼出來的紅紙。
“第七名,中了!绷主煊穹畔赂Q筩,又沖他一笑,“考得挺好!
顧慶之動作比她慢一點,又往后掃了幾個名字,才找到自己。
顧慶之也放下手里東西,笑嘻嘻看著林黛玉,道:“沒想師姐這樣熟悉我名字!
林黛玉哼了一聲,“不過就三個字,也不知道你怎么看那么慢?”
顧慶之正要說話,林黛玉忽然又嘆了一聲,“你平日讀書刻苦用功,父親給你出的題目,圈的書頁,你都好生做了。再說你早年讀過書,不過中間當了許多年的乞丐,還能記得多少了?如今能考中秀才,是你刻苦讀書應得的報償!
忽然這樣嚴肅,叫顧慶之有些不大習慣,他站起身來,正正經經說話。
“師姐……我,你這么夸我,我還以為我中的是狀元。我能考中秀才,雖然上場的是我,但也有師姐跟師尊的功勞,師尊還圈中題目了,師姐教我作詩——”
說到作詩,林黛玉笑了起來,“以后我多夸夸你,你的確是值得夸的!
“師姐吃些果子?咱們中午去哪兒吃飯?”顧慶之道。
林黛玉又道:“讀書明理,雖然以后不科舉了,不過讀書也不能落下!
“師姐說得是。”
顧慶之正要坐下,忽然見林黛玉拿了跟紅繩子出來,繩子不粗,就是一般女子打絡子那般粗細。
“這是要……”
林黛玉臉上一紅,一手捂著自己臉,“你沒看見!
“郡主想做什么?”顧慶之又問道。
林黛玉聲音小小的,臉又燒了起來,“你把手伸出來。頭轉過去,別看我!
顧慶之依言做了,然后就發現林黛玉拿那紅繩子往自己手腕上繞了好幾圈,然后又打了個死結,接著又往她自己手腕上繞了好幾圈,接著又打了個死結。
“我已經是郡主了!绷主煊衩骖a雖然是紅的,不過眼睛很是明亮,話語里顯現出莫大的勇氣。
她看著顧慶之的眼睛,深吸一口氣認認真真道:“宮里嬤嬤來教我,到了郡主就能自己選儀賓。自古又有榜下捉婿一說,以后……以后你就是我捉的婿了。我親自捉的!
一口氣憋著說完,林黛玉很是喘了好幾下。
方才是勇氣十足,如今勇氣褪去,羞澀升了上來,她又不敢看顧慶之了。
顧慶之嘴角裂了開來,笑得眼睛都成一條縫了。這事兒她策劃了好幾天啊。
“還望郡主憐惜。”顧慶之笑瞇瞇地說。
林黛玉也不知道怎么,聲音挺大嗯了一聲,口不擇言就來了一句,“我以后會對你好的!
顧慶之笑出聲來,林黛玉忽道:“你熱不熱?怎么都八月了,天氣還這樣熱?咱們喝點水吧。”
然后她手一伸,就帶著顧慶之一起動了。
這也沒法端杯子了。
林黛玉愣愣看著顧慶之,又看兩人綁在一起的手,她打的是死結。
顧慶之也看著她,“你都拿繩子綁咱們了,還綁得這樣緊,就沒想著帶個小剪刀?或者小刀什么的?”
雖然臉沒法再紅了,但是尷尬夾雜著羞澀有增無減。
“你還是錦衣衛千戶呢?你上回還跟我說錦衣衛出門三件套,冠里藏小刀,靴子里還藏著短匕首,連發簪都能傷人!”一句話前頭虛弱,后頭漸漸厲害起來。
“你怎么能什么都不帶。”林黛玉色厲內荏喊道,“全都是你的錯!”
“我是虛職啊師姐,我還是國公——現在是國師了,況且我侍衛家丁都有,我帶什么匕首?”
“你這樣不行!绷主煊裉撊醯卣f,連呼吸都急促了起來,“君子不立危墻、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你不能把什么都叫別人做了!
“我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能有人膽大妄為,親自把我綁了啊!鳖檻c之抬了抬手,竊笑就沒停過,“要么我叫人進來?”
兩人的丫鬟小廝侍衛就在外頭候著。
“不行!”林黛玉忙搖頭,真叫人看見了,她豈不是要跳樓去了?
她又掙扎了兩下,可惜原先這事兒就沒考慮好,一想就臉紅,根本不敢多想,別說計劃了,不過是腦海中兩個不連貫的念頭而已。
其中一個還是要綁緊些,別叫他掙脫了。
所以這繩子吧,是越掙扎越緊。
她掙扎這兩下,兩人手腕上都紅了。
“郡主,我這肉身凡胎的,可經不住這么糟踐!鳖檻c之笑道。
兩人手綁在一起,人自然也不會距離多遠,他能瞧見林黛玉額頭上已經有了細汗,面頰的粉紅色也很是均勻,還有往全臉擴散的趨勢。
“你不許說話!”林黛玉瞪他,“你把繩子咬斷!
顧慶之啊啊了兩聲,林黛玉當下就捶了他一拳。
“上進的繩子,結實無比,我斷了它都不會斷。只能慢慢解開,繩頭還在你手腕上!鳖檻c之誠懇地說,“要么還是我叫人來吧!
“不行!我絕對不能丟這個人!”林黛玉斬釘截鐵道:“你閉上眼睛!我自己綁的,我自己能解開。手舉高點!
兩人的手就挨在一起,顧慶之很想說“師姐你手出汗了”,或者“郡主你呼吸噴我手腕上了,有點癢”,可是又怕她鬧了直接一口咬在自己手上。
所以顧慶之只能嘆一聲,“郡主做事是一點后果都不考慮啊!
林黛玉一僵,顧慶之覺得她嘴都張開了,“要是留下痕跡,那京里人人都知道你咬了我一口。”
林黛玉這次是徹底不說話了,她板著臉生生把繩子又解開了,不過只解了自己的手,然后就站了起來,揉了揉手腕,又退后兩步。
“郡主娘娘,我是你捉的婿啊,你怎么不帶我走了?”顧慶之舉了舉手,“我還被你綁著呢!
“你自己解!”林黛玉臉上又有變紅的趨勢,她惡狠狠道:“你三天——”她一頓,“啊不,五天——十天都不許來找我!”
說完這話,她略顯慌張轉過身去,幾乎是小跑兩步,這才又慢了下來,房門打開,顧慶之還能聽見她的吩咐,稍微有點語無倫次。
“國師太過高興了,得一個人待著,你們過會兒再進去。”
后頭一句是吩咐她自己的人,“備車!回家!”
顧慶之笑了好幾聲,看著自己被綁住的手,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他心里還從未這樣甜過。
院試每年都是這個時候出成績,京里人基本都知道,賈家也是一樣。
而且不管是大房還是二房,甚至連借住在賈家的薛家,都派了人來看成績。
最好笑的是賈政派了人,王夫人也派了人。兩人還在人群里對視了一眼,同時搖了搖頭達成了默契,回去看見對方不能告訴自己主子。
衙門口擠成那樣,一個考生都沒有的賈家就貢獻不少人。
梨香院里,聽見顧慶之考中秀才的消息,薛姨媽嘆氣:“可見他還是有些天分的,這才讀了幾年書?”
薛蟠狀似無意道:“天分?上回不是說官官相護,那些人都是為了巴結他幫他作弊嗎?”
“哥哥!毖氣O叫了一聲。
薛蟠撇了撇嘴。
薛姨媽嘆氣道:“你們說,咱們還要不要住在賈家?”她揮了揮手里的信,“你堂弟薛蝌來的消息,梅家退親了。賈家如今連個翰林都壓不住了!
薛寶釵也嘆氣,“梨香院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哥哥怕是還不知道?粗莻獨立的小院,還是國公暮年靜養之地,可實際上就是為了怕人死在正房壞了風水,特意挪出來的。獨立門戶不過也是為了大夫進出方便罷了。叫咱們住這院子,唉……”
薛蟠覺得可笑,早年來的時候,她們可不是這樣說的。
他現在是比以前靈醒了許多,以前他也聽母親跟妹妹說些隱秘,只是那會兒沒往心里去,如今知道世態炎涼了,自然就沒以前那么傻了。
“咱們薛家是個什么境況?”薛蟠問道:“咱們薛家幾房里頭,又是誰混得最好?”
薛家是徹底敗落了,至于最好的,那還是他們這一房。
這么一說,薛寶釵已經反應過來了,“賈家雖然壓不住梅翰林,但是還能壓住薛家!
所以暫時還能住。
“等你們舅舅回京再看看吧!毖σ虌屜铝私Y論。
薛蟠又道:“我年紀也不小了,我倒是想……你們覺得賈家大姑娘怎么樣?”
薛姨媽跟薛寶釵兩個都驚呆了。
“她都多大了?”
“不合適吧?”
薛蟠哼道:“怎么不合適?橫豎都是要跟賈家聯姻,那寶玉是個什么樣子?他十二年不得科舉,如今都多大的人了,還整日跟丫鬟廝混,他真能配上妹妹?若不是大房那閨女都定了,我倒是覺得她也不錯。大老爺畢竟還有爵位呢!
當然最重要的,就是真要配了賈元春,他的身份問題就能解決。
至于賈元春年紀太大等等,都不是什么大問題,她屋里也有幾個美貌的丫鬟,況且他還有個香菱呢。
這話一說出來,連薛寶釵都是一臉的沉思。
二老爺如今沒了官位,雖然整日讀書不休的,可他都多大了?他真能考上?
再者圣旨里雖然沒禁止他科舉,可上回王夫人整那一出,不僅得罪了縣令,也得罪了順天府尹。
雖然等二老爺科舉的時候,這兩位八成已經高升不在這位置上了,但官官相護也不是玩笑,保不齊就有人盯著賈家呢。
原先寶玉合適,是因為他是榮國府里最沒出息的一個,可如今榮國府都沒了……他就只剩下沒出息了。
縱然老太太還能護著他,可老太太能給他的就剩銀子了,薛家雖然沒以前富,但銀子也是不缺的,薛家缺的是庇護啊。
自家這一兒一女,說白了還是女兒更精貴更有前途,真要“犧牲”,還是叫沒出息的兒子“犧牲”在賈府的好。
薛姨媽看了一眼自家女兒,道:“還是等你舅舅回來,看看他怎么說。”
說完這個,她又吩咐薛蟠道:“你可問過人了?我雖跟人是親姐妹,但是……怕是不答應。”
薛蟠道:“我問過大老爺了!鼻邦^兩人在安國府門口遇見,也算是有了默契,雖然平日里不來往,但是薛蟠真去找他,賈赦也不會把人攆出來。
“大老爺說他沒什么可說的,要是真提出來,他也能幫著說和說和。”
薛姨媽皺著眉頭看他,“咱們還得想個法子,這怎么提才好呢?”
到了晚上,薛蟠從外頭見了掌柜的回來,就見香菱手里拿著新打的絡子,笑嘻嘻道:“今兒姑娘才教我的新絡子,給爺用在扇子上可好?”
“這都什么月份了,還用扇子?”薛蟠說完便覺得不對,他妹妹做事必有目的,薛蟠又問,“姑娘跟你說了什么?”
香菱想了想,道:“就說了說賈家,如今她們家里上夜的婆子都沒剩幾個了,還說前兩日她陪太太回來,一路上院子門都是開著的,都沒人守門了。姑娘還去吩咐了看門的婆子,要警醒些!
不愧是他妹妹。
這是暗示他摸黑先去生米做成熟飯啊。
正當香菱給薛蟠掛扇墜的時候,林黛玉也收到了顧慶之送來的東西。
她覺得這幾日她是聽不得顧慶之、安國公或者國師這幾個稱呼了,一聽就臉紅,只是人家特意送來的東西,不收又不行。
真不收,連她爹都能察覺出不對來。
“真是的。”林黛玉打開小盒子,臉上頓時就跟盒子里那繩子一樣紅了。
繩子上頭還有幾處被咬扁的痕跡呢——絕對不是她咬的!
盒子里還有一張信箋:師姐給我打個絡子,當做納彩的回禮。
“真討厭,誰要給你送東西!绷主煊褡旖俏⒙N,含笑埋怨,又啪的一聲把盒子蓋上了。
第92章 成親要咱們兩個滿意的
林黛玉拿手背冰了冰臉,拿了那小盒子收進斗柜最里頭,又親手磨墨取了信箋來,給顧慶之回了封信:這顏色跟你國師的身份不配,東西我燒了。
顧慶之收到信箋也回到:我不挑的,師姐送什么我帶什么。
不多時林黛玉的回信過來:天氣都要冷了,要什么扇墜兒呢?
下一封信里,顧慶之還畫了個笑臉:師姐要送我荷包嗎?
林黛玉回道:你帶什么荷包?你一個國師,自己帶東西有失體統。
顧慶之又回:師姐送了我就帶。
林黛玉:你這人怪無賴的,送東西哪兒有自己要的。
雖然都是京城,但是叫人這么來往送信箋,三四個來回下來,這一天也就過去了。
顧慶之最后一封信箋送來的時候,都差不多申時了,他也沒再提手工藝品的事兒,而是寫道:師姐晚上吃什么?
這信箋是跟林如海一起進家門的。
林如海挺高興的,因為太上皇起居注修完了,皇帝正看呢,皇帝還給他們整個團隊放了十天的假,之后就是高升了。
可進門只有女兒,沒看見自己弟子,這就有點奇怪了。
“怎么不見慶之?你前頭說他中了秀才要宴請同僚,這都幾天了?”
林黛玉心里咚咚跳了兩下,這才反應過來她這一天都干了什么。
不過經歷的多了,臉上倒是沒以前那么愛紅了。
她鎮定揮了揮手里的信,“說是還得兩天!
林如海倒是沒覺得什么,反而吩咐下人,“去熱些酒來,明兒不用進宮,喝些酒好生睡一覺。”
等吃過飯,林滿這才尋著空回報,“國師今兒跟姑娘寫了一天的信。您回來時候正好第五封。”
林如海失笑,“這倆真是——”
真是什么也沒說出來。
第二天早上,林如海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只是起來依舊不見自家弟子,便差人去叫了林黛玉來,問道:“你又跟他鬧別扭了?”
林黛玉一雙眼睛瞪得渾圓,“怎么是我跟他鬧別扭呢?怎么就不是他跟我鬧別扭呢?”
林如海無奈地看她,“你自己聽聽你說得什么?”
林黛玉噗嗤一聲笑出來,“明兒就是中秋了,他雖然性子別扭,不過給他個臺階,他肯定來的。”
“行吧……”林如海板著臉揮了揮手,“你去給他個臺階!
林黛玉忍著笑出來,又給顧慶之寫了封信:你師尊叫你來吃飯。
結果顧慶之人沒來,又是一封信過來:師姐叫我嗎?
這次林黛玉的信就只有簡簡單單四個字:趕緊過來!
林如海都是日上三竿才起來,又這么來回折騰幾次,午飯是趕不上了,顧慶之過來沒說兩句話,就到了吃晚飯的時間。
中秋節螃蟹已經上市了,林家的晚飯也有兩碗螃蟹,一個是螃蟹煲,還有個裹了面粉炸的小螃蟹。
這兩個一個加了不少姜,一個是油炸的,也能稍稍去去寒性,不過吃螃蟹嘛,黃酒是少不了的。
林黛玉抿了兩口黃酒,道:“一點都不好喝,怎么會有人喜歡喝酒?”
顧慶之道:“我也不愛喝這個,我陪師姐喝米酒如何?”
兩人正說話,放松下來的林如海直接給自己喝上頭了,“你媒人選好了沒有?”
飯廳里頓時安靜了下來,林黛玉慌忙站起身來,又有點不服氣,“爹爹,你就不能等吃完飯再問嗎?”
她快步從飯廳走了出去,顧慶之笑道:“師尊別是喝醉了!
林如海沖他呵呵一聲,“媒人一共得請三位,顧家一個林家一個,還得一個中間牽線搭橋的,我這邊打算請太傅李大人,他跟我一個座師,算是同門!
這人顧慶之雖然不認識,不過聽見太傅的頭銜,也能知道這人是正一品的官職,而且太傅還是個專門用來加銜的頭銜,一般都是任上做得非常不錯的官員,等到退休后才能有的榮譽。
顧慶之點頭道:“這樣的話……我既然是欽天監出身,那就請欽天監的張監正做媒!币话銇碚f,為了表示對女方的尊敬,媒人也不好請過于高端的,否則總有逼迫的嫌疑。
“至于牽線搭橋的……還是忠順王吧?”顧慶之笑道:“王爺怕麻煩,到時候肯定不會指手畫腳的!
林如海笑了兩聲,“你這主意不錯!
顧慶之又道:“只是大雁還沒長成。”
林如海瞪他,“我問過了,說是天冷,大雁毛也會比夏天長些也厚實些,差不多能糊弄過去了。”
“成親的一個是您親閨女,一個是您親弟子,怎么能用糊弄二字?”
林如海又呵呵兩聲,“你們這一天到晚的,挺有意思,真有話回去自己說,這來回送信的,還真是不怕人知道!
“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顧慶之笑了兩聲,“詩經里也說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對師姐非常上心,我求師姐垂憐,也求師尊把師姐嫁給我!
林如海眉頭一皺,“逑是這么解釋的?”
“它可以這么解釋!”顧慶之理直氣壯道。
林如海又揮揮手,“走吧;厝ズ煤脺蕚鋿|西!
第二日便是中秋節,四大節之一,顧慶之照例是在林如海家里過的,不過這次他還拿了不少東西,一來就叫人去請了林黛玉過來。
“這是我擬的單子,納彩的三十二樣禮,師姐來挑一挑?”
林黛玉把臉一捂,“這種事情你怎么能問我?”
顧慶之越發的理直氣壯了,“你我成親,自然是要你滿意我也滿意的,我都挑過一輪了!
顧慶之把三張單子往那邊推了推了,“布匹、首飾和食物,我還去禮部問了問郡主應有的規格。你看看?”
怎么說呢,有點膽怯又有點欣喜,尤其是那句“你滿意我也滿意”更叫人開心。
“那我就看了?”林黛玉又問了一句,等顧慶之點點頭,這才拿食指抵在單子上,稍稍用力,往自己這邊挪了過來。
布料都是各地名產,顧慶之先一輪選了十七樣。當然納彩是一共三十二樣禮,布料還得往下裁幾樣。
林黛玉一邊看,一邊拿筆來劃掉幾樣。
“羅、紗就不必了,天氣涼了,這布料送來也得明年才能用!
顧慶之笑了兩聲,“師姐也覺得早點定了的好吧?”
“正經說話呢!绷主煊襦恋溃骸拔也挪皇恰彼凵耧h忽起來,“總歸不能浪費。”
“郡主說的是,郡主雄才大略,非常人所能及!
“你這人怪討厭的!
“你每次都說我討厭,可有別的詞兒?我總不能就這一個優點吧?”
林黛玉笑了幾聲,把頭扭過去,“也別一樣送十六匹,四匹就成。”
顧慶之道:“咱們兩個一個國師,一個郡主,四匹是不是有點少了?”
“我……”林黛玉稍微猶豫了一下,有點說了心里話的別扭感,“布料放久了顏色就不新鮮了。納彩的布料,我總不能賞給下人,我又不喜歡穿舊衣服!
顧慶之稍微撐了撐臉,道:“我可不能再笑了,不然就要以二十歲稚齡長出褶子來了!
林黛玉噗的笑出來,“你是稚齡?你有二十歲?”
顧慶之站起身來,得益于不間斷的鍛煉,他如今身形比一般人都要結實些,而且他臉上原本就沒嬰兒肥,如今更是長出了些許棱角,越發顯得沉穩可靠了。
林黛玉莫名有些臉紅,忙低下頭,“知道了知道了,稚齡的國師,趕緊坐下來,這商量事兒呢!
布料先挑了八樣出來,林黛玉又去看首飾。
排第一樣的就是只有有品級的人才能用的珍珠,不僅有平常的白珠,還有名貴的金珠,不過寫在單子上,就是各色珍珠五匣。
后頭還有個小型日常帶的冠。
成親肯定是要用鳳冠的,不過那個冠基本都是女方自己準備,男方能私下給點幫助。
雖然林黛玉是郡主,也能用朝廷的制式鳳冠,不過顧慶之打一開始就打算自己準備,就成這一次親,按照大魏典制來辦總覺得少點參與感,也過于樣板了。
林黛玉一邊看一邊打鉤,又道:“釵的話不許送蟲草花樣的,我不喜歡給頭上別蟲子。”
隨著她一點點透露自己喜好,尤其是討厭的東西,顧慶之覺得他家師姐是越發的鮮活了。
“耳墜不能太大,也不能太沉。”林黛玉已經很有代入感完全沉浸進去了,她微微扯著耳墜兒給顧慶之看,“我耳垂兒小,帶大的不好看。”
才湊近了,一句話剛說完,林黛玉忽然就覺得是不是太過親近了?
不等她補救,顧慶之就笑道:“輕點扯,都紅了。”
“呸!”林黛玉輕輕一聲,又把頭扭過來,飛快道:“玉鐲子我喜歡淺色的透明的。”
顧慶之便夸道:“師姐長得白,戴什么鐲子都好看!
被人夸獎總是開心的,林黛玉嘴角微微翹了起來,又去拿了雜項的單子。
這里頭就是些花瓶古董字畫等裝飾品。
排第一的是個桐木八寶灰梅花斷的古琴,單看這名字,林黛玉臉上就有了微笑。
桐木說的是材質,八寶灰是漆,是用各種名貴寶石再加金銀磨成粉,最后又摻了鹿角霜再和生漆攪在一起制成的漆。
梅花斷則說的是漆面的裂紋,證明這古琴年代久遠是有來歷的。
“雖然爹爹說你琴彈的不怎么樣,不過找琴的功力,你是數一數二的!
顧慶之疑惑道:“當初不是師姐說我彈琴跟作詩似的,一竅不通嗎?”
看在古琴的面子上,林黛玉跟他眨眨眼睛,又不好意思笑道:“這點小事兒,你怎么還記得呢?”
最后就是食品了,名貴一點的就是山珍海味,下來是人參天麻鹿茸等等中藥材。
顧慶之還有個能從宮里出貨的雜貨鋪子呢,再說他也不缺這些東西。
中秋節,除了吃飯,兩人就商量三十二樣禮了。
林如海雖然知道,不過也沒打攪他們的,甚至還有點慶幸,畢竟這事兒挺麻煩的,他也不耐煩想這個。
中秋節慣例是要賞月的,等到天黑,顧慶之忽然道:“差點忘了,我還帶了兩個燈籠呢!
他雖然忘了,不過衛公公沒忘,顧慶之一說,他就拿了東西出來。
顧慶之先親手點了個八角宮燈遞給林如海,“師尊,這是你的!
然后又是個彩琉璃的小圓燈,“師姐,這是你的!
林如海失笑,“我也有嗎?”
“那是自然,過節嘛。”
林黛玉卻有點不高興,她忘了!她竟然忘了準備燈籠了。她這幾日都在干嘛呀。
也沒見顧慶之忘了準備東西,她把小圓燈往顧慶之手里一塞,“你等著,我去給你做個孔明燈來!”
顧慶之提著孔明燈回去的時候,都快三更了。
那邊林黛玉一邊打哈欠,一邊還沒忘了她的古琴,“爹爹,你總說安國公對琴一竅不通,那么好的琴,萬一他不會保養怎么辦?”
林如海一邊打哈欠,一邊道:“我不知道,琴又不在我手里,又不是給我的,總不能讓我要過來吧!
林黛玉眼珠子轉了轉,心想下回去安國府,總得看看那琴才好。
這邊中秋節過得其樂融融,中途皇帝還送了一疊子應景的月餅來,賈家可就沒這么好了。
先說的是許久不曾露面的周瑞家的,她都在田莊上住了多久了?
中秋節前,她還叫人收拾了些果干菜干又一簍子螃蟹送去了賈家,只是等到中秋,也沒見賈家還有自家主子有什么表示。
但是她中秋節過得也還行,不缺吃穿。
只是等到天黑,看著天上明月,她不免生出許多怨恨來,“要么……咱們跑了吧。”
周瑞眉頭一皺,“咱們怎么跑?咱們家里唯一放籍的只有咱們女兒。咱們都是奴仆,還得要身契還得要路引,太太如何肯放咱們?”
周瑞家的冷笑一聲,“我還不知道你了?你前頭就有私下辦的路引,連名字都改了,你是不是早就想跑了?還是你打算自己跑沒打算帶我們?”
被人直接這么戳穿,周瑞訕笑兩聲,“賈家如今可不太好,我今年去收租子的時候,那邊說以后賈家的地就得交田稅了,而且定成了上田,以后這差事也就沒那么好嘍。”
“賈家怕是要散了!敝苋鸺业囊驳溃骸皹涞光┆s散,我聽說府里的下人如今還不到以前的一半,咱們——說起來以前府里干的那些事兒,真要追究起來,就連主子們也不能善終,更何況咱們?”
周瑞喝了杯酒,“誰說不是,到時候咱們就得被發賣,你說咱們辛辛苦苦一輩子是為了什么?好容易攢下這點家底兒,難不成全便宜別人?”
“正是,我聽說跑了的人也不少。”周瑞家的也找了個好借口,“與其傻呆呆的陪著賈家一起死,不如咱們先跑——咱們先出去另找出路,若是以后太太不好了,咱們也好報恩。”
這借口找得太好了,周瑞是徹底一點心理障礙也沒有了。
“正好才收了租子還沒交上去。而且咱們女婿那古董鋪子,原先就是靠著榮國府才開起來,如今榮國府都沒了……只是不好往金陵去,怕被人認出來!
“那就再往南!敝苋鸺业牡溃骸皟珊䞍蓮V都是田,你又會干這個,咱們買了田當地主便是。再叫孩子好好讀書,賴管家家里那個孫子,不就打著科舉做官的主意?”
“可惜賴家如今是做不了官了,他們還沒法跑!敝苋鸷苁切α藘陕,“原先他們倒是威風,聽說他們家里的宅子也有花園呢。可惜了!
兩人嘲笑了一番賴家,有個比他們慘了許多的對照組,似乎他們也沒有很難過了。
接著便是暢享未來,兩人都是躊躇滿志的,打算帶著全家悄無聲息往南方去奔前程了。
只是原先這兩人背靠榮國府,這么多年下來除了養尊處優,也養成了狐假虎威有恃無恐的性子。如今帶著大筆錢財往陌生地方去,縱然他們也知道要拉關系,可沒了靠山,也不知道能支撐多久就會被地頭蛇吞了。
賈府里的中秋更是愁云慘淡。
賈赦倒是挺開心,他女婿雖然只是個百戶,不過光聘禮就送了兩千兩銀子,他也難得跟迎春多說了兩句話。
“你也少看看那《太上感應篇》,給我那女婿多做點針線。伍家上頭沒有公婆的,伍玉華是一人打拼出來的家業,這樣的人家不好找了。”
“你看看你太太是怎么過的,你可見我罵過她?你只管學她便是。你相公想做什么只管依著他,他自己打拼的家業,他必定是不喜歡有人管著他,你只做小兒女姿態,不管是真不會還是假不會,有事兒只管問他。他年紀也不小了,家里應該也有兩個人,你只當沒看見,你過你的日子!
迎春微微皺了眉頭,這話跟二太太教她的不一樣,也跟她從小看到的不一樣。
太太過得尷尬,府里上下都說她管不住父親,也只知道奉承父親,又貪財吝嗇,全無主見,還不得人心。
二太太教她要把管家權拿在手里,又說沒娶正妻前先有了妾是不合規矩的,叫她進門先要給那幾個妾看看臉色。
當然給人臉色,迎春也是做不出來的。
但她覺得二太太說的相敬如賓很是有道理,她是去做正妻的,自然不能像妾室一樣一味地討好奉承又陪笑阿諛。
“我知道了。”迎春道。
賈赦平日里跟這個女兒也不親,自然也察覺不出她面色有異,聽她應了聲便丟在一邊,又跟桌上人笑道:“難得他中秋還送了節禮來,雖然出身不好,但也知道禮數,過完中秋就出嫁!
賈家桌上就賈赦這么一個高興的。
邢夫人都不高興,因為嫁女兒就得出嫁妝,這都是他們大房的銀子。
從高興排,賈赦排第一,從生氣排,賈元春就是第一了。
她原本滿肚子雄心壯志,想要掌握榮國府的,哪知道事情急轉直下,榮國府直接沒了。
她坐在桌上,一個個看過去,覺得這家里是一個比一個不爭氣。
老太太當年管家的氣勢去哪里了?當年把她母親壓得一句話不敢多說的手段又去哪里了?
大伯——大伯從小就沒出息,不然賈家這么好的背景,國公的嫡長子,他竟然只能閑散在家。
還有親爹,太上皇賞的官位都能給折騰沒了,那可是祖父臨死前求的官啊。他如今還想科舉?他都多大了?他也不嫌丟人,早干嘛去了。
科舉從來都是最好的一條路,她就不信她父親說要科舉辭官,皇帝會不高興?
下來還有璉二哥,府里人人都夸他善于鉆營還精明能干?呸!人家國師那才叫善于鉆營呢。這一位,不過是自家人奉承罷了。
還有這親弟弟,賈元春狠狠瞪了他一眼。
最沒出息的就是他了,整日聽他林姑娘長林姑娘短的,哪知道叫他去挑撥竟然一點結果都沒有。
她還以為兩人關系有多好,這擺明就是一頭熱,林姑娘知道你是誰?
還有自家親娘,還有那個不知道怎么就忽然沒了圣寵的親舅舅,當年他可是靠著從龍之功升上去的,這么大的功勞都能給他作沒了。
怎么就變成這樣了?
在宮里奮斗了十多年,被人尊稱一聲“元姑娘”的賈元春快氣哭了。
一桌上人都沒什么精力說笑,尤其是王熙鳳,她身子還沒養好,人雖然來了,不過坐了不到一刻鐘就又開始病懨懨的了。
賈母皺著眉頭叫她先走了。
至于桌上的人,大家都愁,那怎么辦呢?喝酒唄。
所以等元春回到自己屋里之后,她差不多已經迷迷糊糊的了。
賈家如今的下人不到原來的一半,尤其是那些號稱副小姐的丫鬟們,原先不過端茶倒水的活兒,現在也得正經當差了。
原先每天一兩個時辰就完事兒的婆子們,工作時長更是直接拉到了四五個時辰。
這誰能高興?加上賈家獨有的寬厚對待下人,年長的婆子比主子們更有體面,下人們是越發的群魔亂舞了。
所以薛蟠一路從東北角的梨香院,穿過不知道多少道門,甚至還去跟小廝門賭了兩把,然后安全抵達了西南角最靠近二門的賈元春的院子,也就不足為奇了。
院子里安安靜靜的,薛寶釵打聽過的,然后通過同情的閑聊告訴了薛蟠。
“大表姐從不叫人值夜,聽說是因為宮里待久了,如今只能側身睡,怕人看見失了體面!
薛蟠摸去了賈元春屋里,屋里沒有下人,元春就像他妹妹說得那樣,側身躺在床上,發出微微的鼾聲,很明顯她喝多了。
薛蟠是沒打算生米煮成熟飯,這么搞動靜太大了。
他脫了外衣,隨意扔在賈元春床上,又把賈元春的衣裳摟在自己懷里,然后躺在臥房里的軟榻上,被子一拉,舒舒服服的睡了。
第93章 納彩和入贅
“啊——!”
賈家的早晨,是從賈元春的一聲驚叫開始的。
隨著這聲驚叫,被叫起來不僅僅有薛蟠,還有從外頭沖進來的三個丫鬟。
“姑娘!”抱琴先沖進來,左右一看,又把床幔拉下來了。
“!”另兩個丫鬟一見薛蟠,便面紅耳赤的恨不得退出去。
別說衣冠不整了,睡覺哪里還穿衣冠?一晚上覺睡下來,總得翻身吧,他里衣都蹭開了,都袒胸露乳了。
方才那一聲驚叫,早就給薛蟠叫清醒了,不過他故意裝作迷糊,揉了揉眼睛,親熱叫道:“大表姐,你叫什么?”
元春氣得三魂七魄都要從天靈蓋里沖出來,“你給我滾!你個不要臉的家伙!”
薛蟠很是坦然的跳下床來,委屈道:“大表姐可真是——嘖嘖,走就走!
怎么說呢,其實走了更好,他這么大搖大擺的回去,按照賈家這個漏風的程度,還有下人們共沉淪的心思,等到晚上,就是談論他們第一個孩子叫什么名字了。
薛蟠起來穿好衣裳,理了理頭發,從元春院子里出來,不過這會兒就不能橫穿整個后院回去了,他從外頭繞了一圈回到梨香院,洗漱之后又躺床上睡了。
“昨兒夜里操勞,我得多歇歇。”
果不其然,沒等吃早飯,薛家大公子大清早從賈家大姑娘屋里衣衫不整出來的消息就傳遍整個賈家了,包括東府。
賈政把王夫人大罵一頓,又說不管怎樣,趕緊定親嫁出去,就是嫁給薛家也比鬧出這等名聲好。王夫人都顧不得分辨,連忙帶了人往賈元春屋里來。
元春這時候也反應過來了,她怕是被人算計了,可誰能算計她呢?
或者誰看她不順眼呢?
她想要賈家沒錯,不過不曾與任何人說過,就算抱琴能猜到一二,可兩人相依為命這許多年,抱琴身契都在她手里捏著,她又許了抱琴做管事娘子,不會是抱琴。
那就只有李紈或者王熙鳳了……
王熙鳳不能理事,她跟李紈一起管家,鴛鴦平兒搭把手,別的不說,那得罪人列裁剪名單的事兒可都是李紈干的,李紈肯定是嫉妒她名聲好,看她不順眼。
再就是王熙鳳,雖然她身子還虛,也走不了幾步路,不過若是自己管家樣樣都好,豈不襯得她這個璉二奶奶沒本事?
所以出點事兒把自己攆走,李紈橫豎沒什么威脅,將來她繼續管家也不怕別人說什么。
賈元春冷笑兩聲,沒想她終日打雁,卻被雁啄了眼。
她正想著,親媽王夫人帶人進來了。
“外頭守著。”王夫人吩咐一句,忙坐在自家女兒身邊,“我的兒,這究竟是什么回事兒。”
“還能怎么樣?被人算計了——您放心,我并沒有吃虧!
“什么吃虧不吃虧的,他在你屋里睡了一夜,這就說不清楚了!”王夫人氣道,又皺著眉頭道:“你說算計……誰敢算計你!”
“您想,從梨香院一路過來要經過多少院子?多少上夜的婆子?誰能打點這么多人?”
這一對母女沒一個覺得是自家奴仆偷懶不上心的緣故。
“鳳姐兒?”王夫人懷疑道:“還是你珠大嫂子?還是老太太看你不順眼?”
王夫人又提出一個新嫌疑人來,不過說完她自己先搖頭,“不會是老太太,老太太想整治你能用別的法子,這院子里不僅有你,還有三姑娘跟四姑娘呢。先不說這個,老爺叫你嫁去薛家,我是看不上他們的——”
賈元春按住王夫人的手,咬牙切齒道:“成親可以,不過不是我出嫁,叫他入贅!”
“啊!”王夫人低低一聲驚呼,“薛家那大傻子,他不配!”
這念頭也是賈元春才冒出來的,不管怎么說,女子成親之后才能自由些,而且入贅的話,她就更自由了。
“不管是誰算計我,總歸不能如了他們的愿!辟Z元春一邊梳理,一邊講給親媽聽。
“您上回還說,薛家當初號稱有百萬家資,雖然肯定是夸大了想要咱們看重她們些,但大差不差,這些年下來,他們手里就算沒有五十萬兩,三十萬兩總歸是有的!
這是第一條,薛家有銀子。
“咱們家里這情況,老太太也撐不了多久,等老太太死了,咱們跟大房是必定要分家的,您上回也說了,大房說要回老家,老爺要留在京里科舉,田地房產都在老家,府里不過是些金銀家伙,況且都已經被偷出來不少了,還能剩下多少?”
“兒子跟女兒,那肯定是留給兒子的多,這門親事可以做,但要他入贅,得咱們管著他!
王夫人雖然覺得老太太必定要給寶玉留下不少東西,不過誰不喜歡銀子呢?她點了點頭,“我的兒,難為你了。的確是要叫他入贅的,不然平白惹人笑話,這點老爺也會同意的!
下來就是第二條了,他們二房沒人。
“還有就是老爺要留在京城,咱們家里可沒什么人可用。到時候璉二哥肯定是要跟著回去的,到時候咱們還剩誰?老爺名下雖然有寶玉、環兒跟蘭兒三丁,可那兩個跟咱們并不一條心,要是不找個入贅的女婿,老爺又要讀書,家里事情誰管?”
王夫人果然更加感動,“我的兒,咱們家里沒有人比你想得周到了!
一想起自己好好的榮國府沒了,賈元春眼圈都紅了,聲音也是越發的悲切。
“說實話……我是沒想老太太把寶玉養成這個樣子的。她一閉眼走了,可咱們不能不管寶玉啊。老太太想叫寶玉入贅給林家,可寶玉畢竟是我親弟弟,我是不想他入贅的,老太太在就不說什么了,等老太太走了,至少也叫他學些騎射功夫,加上他的好相貌,至少婚配這一塊,說不能還能再上去些!
這會兒還沒到圖窮匕見的時候,等賈家真撐不下去了,再說給寶玉找個守寡的郡主等等,不然叫人先反應過來,到時候就是她出力不討好了。
賈元春抹了抹眼淚,王夫人拍著她的手,“你不管了,我去跟老爺說,你這樣為家里著想,他得領這個情!”
王夫人回去跟賈政一說,賈政雖然生氣,但也捏著鼻子忍了,畢竟不是榮國府了,他也吃了不少虧,慢慢的也現實了。
到了晚上吃飯的時間,這婚事就定下來了。
下來頭一件事兒,就是先把薛蟠的身份解決了。還是那句話,雖然賈家落魄了,但是薛家落魄的更徹底,薛家混得最好的這一房都得靠著賈家庇護,剩下的就更不用說了。
薛姨媽還有點擔憂,跟薛蟠抱怨道:“她都多大年紀了?也不知道還生不生得出孩子來!
薛蟠才不管這個呢,他有了身份,難道不能天高任魚躍?
“她生不出來孩子更好!”薛蟠嗤笑道:“您平日里總說妹妹聰明,難道妹妹連這個道理都沒跟您講過?她生不出來,我就得再納妾,說不定還得兼祧,到時候生出孩子來就能繼承薛家香火了!
說實話,薛蟠跟薛姨媽還有薛寶釵兩個早就有了隔閡,自然也不會說自己長進如何,便又學著以前的模樣,笑道:“況且她手里不還有幾個美貌的丫鬟?到時候總不能不叫我碰吧?再說既然是我入贅——嘻嘻,聽說寶玉身邊幾個丫鬟一個比一個美貌,都是一家人了,也別太生分的好!
“你收斂些!尤其這幾個月,人家回去給你辦過繼的事兒,別叫人家退親了!”
薛姨媽警告過一句,又嘆道:“不過他們家里最近削減人手,聽說連寶玉身邊的人都只剩二十個了,你那未來媳婦連丫鬟帶婆子也就不到十二個了!
“這人還少?”薛蟠冷笑一聲,“寶玉哪里用得了二十個人?他每天就家里晃晃,連書都不讀的,能用這許多人?沿路給他灑花瓣嗎?”
薛姨媽笑了一聲,道:“少貧嘴!
中秋節過去沒幾天,顧慶之納彩的禮就準備好了,媒人也都請好了,就剩下等大雁再長大一些就能用了。
這天,顧慶之拿著最后的禮單子來找林黛玉,也叫她看看。
單子是兩人一起商量的,林黛玉自然沒什么不滿意,她指著食材那一部分笑道:“既然有活物,怎么不送兩只鴨子?我也好叫廚房燒給國師吃。”
顧慶之嘆氣,“我是怕大雁到時候個頭小,跟鴨子似的,別叫人吃了!
兩人一起笑了起來,有婆子門外稟告,“賈家送了請柬來,說是二姑娘月底嫁人!
“拿來我瞧瞧!绷主煊穹愿赖,婆子送了賈家的請柬來。
林黛玉打開一瞧,道:“婚期定在八月二十七,錦衣衛的伍百戶!
顧慶之正剝扁杏仁,聞言道:“不可能,百戶上去就是千戶了,哪里有個五百戶?這不會又是騙你過去?”
林黛玉笑得臉疼,又有手把臉撐住,“人家姓伍,是個百戶。虧你還是千戶呢,手底下有誰都不知道!
“我是虛職啊郡主娘娘。尹大指揮使都不知道他手下一共多少人!
被他這么一喊,林黛玉體會到原先她爹爹說的“他一喊我林大人我就發憱”是個什么體會了。
“去是不可能去的。”林黛玉把請柬合上。
“對嘛,一個百戶一個四等爵庶女,你去了人家都不知道該怎么招待你!
林黛玉沒理他,自己計劃道:“送她一根釵,再叫人去喜鋪置辦四樣禮品就行,再叫帳房寫個回帖。”
這么回禮程序上是一點問題也沒有?紤]到長明郡主的地位,這樣簡單的禮品,尤其是出自喜鋪的制式禮品,也暗含了個意思,我們不太熟。
顧慶之把一疊剝好的扁杏仁推過去,“娘娘請用。”
林黛玉笑出兩個小酒窩來,“國師辛苦了,國師也喝些茶吧。”
京城東邊的朝陽門里,一處三進的小院,正是錦衣衛百戶伍玉華奮斗來的家產。
“月底就要娶妻了。”伍玉華嘆息,又跟身邊的女子道:“飯菜都準備好了?我要請上司的,那魚翅你可別忘了。”
女子三十余歲,笑道:“少了誰也少不了你的。你可問清楚了,就帶四個丫鬟?”
伍玉華道:“我那未來岳父大人落魄歸落魄,人倒是不傻,也不來看房子,更不提做家具的事兒,又說出嫁出夫,一切由我做主!
女子笑意稍稍收斂些,“當日我也是聽兩個來喝酒的小官兒說的。后來一想,這家姑娘正好配你。既是大家閨秀,可家里又落魄了,雖然說是落魄,不過也就這幾年的事兒,她教養必定不錯。”
“你也知道我做這個行當的,見了不少姑娘,大家的丫鬟比小家的姑娘還有見識,更別說這位二姑娘的爹是襲爵的!
伍玉華就沖這女子作了一揖,道:“多謝姚姐姐幫我。若是——”
“你可再別說這話了。如今這樣不挺好?我好容易盤下個院子,手里又有三四個出眾的姑娘,你照理把人帶我這里,你有了消息,我賺了銀子,咱們這樣不挺好?非得扯那些事兒!
伍玉華笑道:“我倒是不如姚姐姐看得開,姐姐以后若是叫我幫忙,只管說便是。”
天氣一天天冷下去,到了九月上頭,靠著冷的刺激,加上吃得好,顧慶之后院湖邊養的大雁有兩對長出了厚實的羽毛,加上還沒褪的絨毛,至少外表能唬住人了。
納彩前后要去兩次,頭一次是媒人去提親,等女方同意了,才好帶著三十二樣禮上門。
當然不管誰家成親,都是事先商量好的,三書六禮就是走個程序。
顧慶之這邊請的媒人是欽天監的監正張大人,中間說和的還有個忠順王。
忠順王理論上是怕麻煩的,但顧慶之算漏了個問題,因為忠順王表現得很是荒唐,所以連自己兒子的冠禮,他都被隔絕在外了。
顧慶之這還是第一個這么信任他的。
所以頭一次 去提親,忠順王也跟著去了。
忠順王跟張監正一量馬車,路上還嘆息兩句,“昨兒陛下叫我進宮,前后吩咐了三遍,還叫禮部尚書來告訴我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本王是那種人嗎?”
張監正笑道:“他們對王爺誤會頗深!
忠順王哼了一聲。
納彩是輪不到成親的人出面的,顧慶之就在家里等著,雖然覺得不會出什么問題,女方答應了,女方家長也答應了,但是這么隆重的儀式,天生就帶著緊張感。
顧慶之便又去清點了一遍納彩的禮。
這時候兩位媒人已經到了林家,見到了林家的媒人,太傅李大人。
雖然成親的是顧慶之跟林黛玉,議親的是顧家跟林家,但是按照正式制度,第一次提親,別說他倆了,就是林如海都沒撈著說話的機會。
頭一次為了不叫直接談崩,都是三個媒人來談的。
林家的大廳里,三個媒人分別坐下,林如海坐在后頭的小抱廈里聽著。
先說話的是張監正,主要是夸一下顧大人年輕有為,又到了該成親的時候,所以想求娶林家姑娘。
接著便是林家的媒人李太傅詢問男方的情況。
興許是被顧慶之熏陶的久了,林如海在后頭聽得挺著急,又覺得李太傅過于認真負責了,甚至還覺得他說話太慢,有點拿腔作調的意思。
一邊覺得他效率不高,一邊又覺得太著急不好,畢竟是嫁女兒,林如海默默嘆了口氣,從后頭出來了。
林滿就在外頭等著消息呢,見林如海出來不免也要問,“老爺怎么出來了?”
林如?攘艘宦暎岸忌塘亢玫氖虑,他們說他們的。我問你,嫁妝都運來了?”
“先運了大件來的,大件準備不易,萬一有磕碰還得補一補,明年開春再去運小件。”
林如海剛嗯了一聲,就見里頭端茶遞水的小廝跑了出來,“老爺,不好了!忠順王跟李太傅吵起來了!”
林如海一腦門子的問號,快步跟著小廝回去!斑@有什么可吵的?我都同意了,納彩就是問問男方情況,慶之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不是。”小廝無奈又虛弱的聲音響起,“李太傅說忠順王不該把戲子給了北靜王,又隔三差五的去瞧。忠順王說李太傅偏心眼,北靜王能勾搭他府上戲子,他怎么就不能勾搭北靜王府上戲子了?”
林如海回去大廳,好在李太傅年紀大了,忠順王又是給顧慶之操辦婚事,兩人說了兩句就停了下來。
看見林如海進來,李太傅立即就道:“這婚事不錯,男方也很好,家室好也知道上進,德才兼備,可以送納彩禮了!”
忠順王也跟著點頭,“不錯,三日后送禮!
大廳里唯一一個五品的官張監正也跟著點了點頭,挺直腰板給自己帶來點勇氣,“不負國師重托!”
不管怎么說,第一步的第一小步完成了。
不過等顧慶之過來吃飯的時候,林如海沒忍住道:“我還是頭一次聽說媒人先吵起來的!
“誰不是呢……”顧慶之嘆息道,不過很快他就又有了精神,“問題不大,送納彩禮的時候,我肯定是要上門的,要讓女方看看男方的樣貌嘛。”
林如海道:“原先治《禮記》倒是沒覺得這樣不合實際,成親肯定是要實現商量好的,怎么能到納彩才看男方樣貌呢?真要長得磕磣,都到納彩這一步,這不耽誤事兒嗎?”
顧慶之還要安慰他,“哪怕到了合八字那一步,也能反悔。不過我倒是覺得,《禮記》講的是周禮,是士大夫的禮節,也是王侯成親的規矩。都是諸侯國了,誰管孩子愿不愿意,家長愿意就成。師尊不是也提過,君權父權是治國之本!
“你看明白這一點,倒是比許多治《禮記》的學子強上許多!
從林家出來,顧慶之又去了趟忠順王府。
王妃出來見的他,還笑道:“王爺說沒辦好這差事,沒臉見你了!
顧慶之也覺得好笑,一路摸到了忠順王的外書房。
忠順王有點不敢看人。
但是這事兒實際上也不能怪忠順王。
早先把蔣玉菡送過去,也是顧慶之出的主意,至于后來忠順王隔三差五去北靜王府聽戲,其實就是打著把北靜王拉倒跟自己一個水平的主意。
你不是愛裝嗎?叫你繼續裝。
當然照看蔣玉菡的心思也有點。顧慶之雖然不覺得忠順王會對蔣玉菡有什么愧疚,但是叫北靜王遷怒蔣玉菡,也是忠順王所不屑的。
顧慶之很是嘻嘻了好幾聲,幫著忠順王把不好意思的弦繃斷了。
忠順王道:“以后那李太傅要再敢說跟說媒無關的事兒,我就不理他了!
等過了三日,顧慶之騎著高頭大馬,跟媒人往林家送納彩禮了。
雖然有點張揚,不過一路上得了不少祝福,顧慶之也發了不少喜錢。
路上走得慢,東西送到林家剛過巳時,媒人的事兒媒人去做,顧慶之嘛,就是坐在屏風前頭,跟屏風后頭的林黛玉見了一面。
原先都正經見過面的,也一起吃過飯出去玩過,離得最近就是她把兩人手綁在一起的時候。
可今兒這么遠遠的坐著,中間還放了屏風,就還挺奇怪的。
顧慶之輕了輕嗓子,柔聲道:“林姑娘近日可好?”
兩人剛認識的時候他的確是這么叫的,可如今都這么熟了……林黛玉也平白生出許多復雜的情緒來,雖然隔著屏風,可說話都不敢抬頭了。
“我挺好的。”林黛玉小聲說話,又停了許久,這才又道:“國師……早上吃的什么?”
顧慶之一聲竊笑,道:“早上吃了地黃悶雞,還有用荸薺蘿卜熬的粥,兩樣時令鮮蔬,對了,還有一杯菊花酒。”
“怎得早上就喝酒了?”
“酒壯膽。不喝點酒,不敢跟郡主娘娘說話!
屏風后頭的林黛玉也笑了出來,“我早上吃的是瓜子仁跟扁杏仁一起熬的粥!
“你回什么禮?”顧慶之又問。
“你總是能若無其事問出這些問題來。”林黛玉道:“我繡了個桌屏,已經叫拿出去了!
納彩的時候女方展示一下女紅,也算是傳統項目了。
顧慶之懊惱道:“我還想先看看呢,怎得叫他們先看了?”
話音剛過,屏風上頭就飛出一個荷包來,顧慶之一伸手就夠著了。屏風后頭又傳出來林黛玉帶著三分羞澀的話語,“這個是給你的。”
“郡主辛苦了!鳖檻c之道:“手磨疼沒有?我給你吹吹?”
屏風后頭傳來兩聲笑,“不過就拿了兩下針,哪里就疼了呢?”
顧慶之把荷包掛在腰上,道:“那兩只大雁得搭個暖房,吃的我送了些來,等快吃完了再送,回頭你出嫁的時候,再帶回來便是,咱們養在后院的湖邊上。”
“你倒是算得挺好。”林黛玉笑道:“大雁還沒送夠呢,就想著要回去了。”
顧慶之憧憬了一下未來生活,又笑道:“等問名,我就知道郡主的名諱了。”
屏風后頭又是一聲笑,“你到現在還不知道我叫什么不成?”
“知道是知道。”顧慶之道,“可沒過了正路,我怕師尊打我!
顧慶之這話,頓時叫林黛玉想起她大庭廣眾之下那一聲“慶之”,她立即就有點想把顧慶之也拉下水的想法。
“我小名叫黛玉。”林黛玉實則緊張,面上裝得淡定異常,“你既然是我父親的弟子,又叫我一聲師姐,告訴你也無妨。”
“黛玉?”顧慶之輕聲叫了一句,又道:“原來師尊嘴里的玉兒玉兒,就是師姐啊。”
很難形容林黛玉如今是個什么心情,她不僅覺得顧慶之得了便宜又賣乖,還覺得自己又沖動了。
那邊半晌沒回答,顧慶之便又叫了一聲,“黛玉?玉兒?”
屏風后頭傳來凳子拉地的聲音,林黛玉飛快站起身來,強行挽尊道:“說這兩句話就差不多了,也不好見外男,我先回去了。”
“我明兒還得來吃飯呢。馬上就重陽節了,師尊還說咱們一家去玉泉山看看呢!
“誰跟你一家了。”林黛玉聲音有點悶,像是雙手捂住了臉,“我一個姑娘家的……我不知道,你別問我,你找我爹爹去!
第94章 別是有人給藥里動了手腳
中午在林家吃了一頓規規矩矩的飯之后,顧慶之帶著林黛玉送他的東西回安國府了。
林黛玉送他兩樣東西,一樣用來展示女紅的桌屏。
雞翅木的底座,上頭是雙面繡的柿柿如意圖案,跟顧慶之從前裝成林如海給她送的那個茶葉罐子的圖案一模一樣,看了就叫人喜歡。
顧慶之把這東西擺在了外書房里,外書房是見較為親近的客人的地方,他打算見人就要夸一夸。
下來就是那個小荷包了。
顏色是晴山藍,一面繡了一只小鳥,別說線頭了,絲線細到連線條都看不太出來,顧慶之直接就掛在了腰上。
晴山藍算是比較淺的顏色,所以打第二天起,顧慶之就是各種深色外袍加身了,力求叫人遠遠的就看見這荷包。
像關系親近天天都見的,比方皇帝,一眼就看見他腰間淺色荷包的,顧慶之就跟人笑一笑,“您怎么知道長明郡主給我繡了個荷包?”
關系不太近的見了面,對方見他穿了深色衣服,多數都要贊嘆他成熟穩重,兩句話就能引到成家立業上,也能夸一夸林黛玉。
原本最操心新任國師成親的,算來算去應該是皇帝,如今納彩的回禮都掛在人腰上了,加上已經過去些時日,皇帝倒也沒那么著急了。
雖然成親這事兒在勛貴這兒要拖過一年,可既然都開始了,那差不多明年肯定能成親。
高興之余,皇帝又給長明郡主賞了不少東西,理由也挺簡單,“女紅優秀,為天下表率”。
“怪不好意思的。”林黛玉跟顧慶之道:“我一年也拿不了兩次針線——”她稍稍一頓,又笑:“全應在你身上了!
顧慶之很喜歡她這樣隱晦的表達情意,總叫人忍不住的微笑。
他扶著林黛玉的手,看她上了馬車,自己往前頭的馬車去了。
今兒是他們往玉泉山去的日子,就是馬車稍微多了些。
走上了正經的成親流程之后,雖然顧慶之還有個林如海關門弟子的頭銜,不過跟自己未婚妻接觸,也要稍微避避嫌。
顧慶之就覺得這條規矩不合理,沒成親之前不避嫌,定親了反而要避嫌?這有什么可避的?
加上林黛玉也已經在成親的流程中,又是郡主,嫁的還是國師——國師算是非宗室爵位里頭最高的一等,俸祿是比肩親王的,就是在規格上低了親王半等。
林黛玉算是稍稍躋身“君”這個檔次了,所以她跟林如海也要稍稍避嫌。
當然私底下大家還跟以前一樣,唯一的差別就是出門不能坐一輛馬車了。
國師的馬車在最前頭開路,一路往城西走,正好跟去王家的王熙鳳打了個照面。
國師的馬車,在京城里除了要讓親王,別的都是人家停下來讓他。
王熙鳳也不例外,尤其是現在她坐那馬車,上頭榮國府的牌子沒有了,賈璉如今還是個白身,連帶王熙鳳出來,也差不多到了遇人就得讓的地步。
就這么坐起來扒著窗口看馬車過去的功夫,王熙鳳就又覺得累了,除了身體虛弱,權勢沒了對王熙鳳更大些。畢竟沒了權勢,她就沒了精氣神。平兒伺候她小心躺下,又吩咐車夫道:“小心些,別顛了奶奶。”
臨近中午,馬車慢悠悠到了王家,平兒下去先叫了轎椅,這才跟丫鬟婆子把王熙鳳架了出來,送到了王家后院。
王子騰的夫人丁氏一見她這個樣子,慌得臉都白了。
“怎么搞的?是不是你沒伺候好你們奶奶?”她一時間失了主見,先罵了平兒兩句,又坐在王熙鳳身邊拉著她的手,“怎么就瘦成了這個樣子?這都多久了,還沒休養好?那孩子不過三四月,怎得如此傷身?難不成是來討債的?去廟里上過香沒有?”
見丁氏這個樣子,平兒不由得紅了眼圈,她日日跟王熙鳳一起,縱然是知道王熙鳳身子不好,但沒受到丁氏這樣大的沖擊。
……連王夫人都慌成這樣,可見是真的不太好了。
“大伯娘。”王熙鳳虛弱地叫了一聲,道:“已經比以前好些了,你看著我雖然瘦,不過能撐起來了。要是還像原先似的那么多肉,倒累得人起不來身。”
“需得慢慢調養!倍∈蟿竦馈
以前王熙鳳來,總歸是要跟人多聊聊的,但是現在身體不允許,她揮揮手叫平兒出去,問道:“大伯父到哪里了?”
丁氏嘆氣,眉頭緊鎖,“距離京城不過三五日的路程,幕僚已經去接了。就是……”
丁氏猶豫一下,“我也不瞞你,你大伯父說他這次回來,怕是要乞骸骨了。他這個職位,只有皇帝心腹才能做,皇帝明顯不信任他。”
王熙鳳也跟著嘆了口氣,“竟然沒有別的出路了嗎?賈家也是這個樣子。當日咱們多風光!
“你大伯父說,皇帝這幾年對他怕是累積了不少宿怨,他計劃著要病一場,皇帝總歸是個心慈手軟的人,他可憐些興許辭官后皇帝還能給些體面,有了體面才好庇護家人!
丁氏抹了抹眼淚,“他都多大的人了?皇帝還派了良醫跟著他,為了瞞過良醫,不叫皇帝知道他是裝病……唉!
王熙鳳輕拍丁氏的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經歷這么一遭,咱們王家的子弟想必會更加上進的。”
“你說得也是!倍∈夏ǖ粞蹨I,微微一笑,道:“你歇著,睡一覺再走,這兩片人參你喊著,興許能好些。”
王熙鳳點頭道:“這半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參,我長得也快跟人參似得了。”
丁氏一笑,“你還有這個精神頭就很好,總能養好的。”
丁氏吩咐丫鬟里頭守著,自己匆匆出來,拉了平兒問道:“你奶奶不過小產,孩子都不到四個月,怎么成了這個樣子?”
平兒把她沒好好調養的事兒一說,又提了提賈家這多事之秋,“二爺也勸她,我也說了多少話了,連跪在地上求她都不知道幾次了,大姑娘才七歲,她就是不想別的,總該想想自己親生女兒吧?烧l勸得住她呢?總歸是起不來了才肯好生調養!
平兒壓力太大了,賈家這個樣子,老太太叫她幫手管家,她還有奶奶要伺候,不過兩月下來,衣服就寬了兩圈。
見她這樣,丁氏也安慰道:“我知道你受累了,好生伺候你們奶奶,福氣在后頭呢!
說完這話,丁氏又是一猶豫,“你們奶奶的藥是怎么開的……”她眉頭又皺了起來,干脆直截了當的問:“我知道姐兒性子,前頭怕是得罪了不少人,會不會……有人在她藥里動了手腳?”
平兒想了好久,“不會。藥方子是王太醫開的,抓藥……頭五副是王太醫開好叫藥童送來,后頭我們也差人去藥房抓藥,都是奶奶的陪房,熬藥是在自己院子里熬的,有時候我也去盯一盯。還有人參,是外頭置辦了來一起切成片的,老太太用的也是這個!
丁氏松了口氣,“你知道的,我前頭難產過一次,可也沒成這樣……這么一看,賈家風水不好,這一代有多少人都子嗣艱難?”
兩人又嘆息了幾句,丁氏也安排平兒去休息,等王熙鳳睡覺,又給她含了兩片人參,這才把人送上馬車,一臉擔憂的看她走了。
王熙鳳再回到賈家的時候,已經過了申時,天都有點黑了。她才躺下沒歇多久,就聽見院子里琥珀的聲音,“老太太叫二奶奶。”
王熙鳳冷笑一聲,道:“自打我瘦成這瘦骨嶙峋的模樣,她就不愛見我,怎么我一回王家她就要見我?她不怕我給她過了病氣兒了?她不怕我死在她面前了。”
“奶奶!”
王熙鳳這才放緩語氣:“抬轎椅來。沒事兒,平日里也能院子里走幾圈的,今兒出去又是坐著馬車,也沒那么累!
不多時,王熙鳳又坐著轎椅去了賈母院子里,平常為了表示尊敬,轎子都停在賈母院子門口,然后她走進去的,今兒王熙鳳心里憋著氣,索性坐著轎椅一路到了賈母屋子門口。
天氣已經是深秋,賈母屋子門口也掛上了厚厚的簾子,可就是隔著這簾子,王熙鳳也聽見里頭的罵聲。
“這是胭脂米?你糊弄誰呢?”
小丫鬟掀了簾子,王熙鳳慢慢走進去,聽得越發真切了。
“我身子不好,正要好生補養,你們就拿這些東西糊弄我?你們是不是盼著我早點死了好分家產?我告訴你們,我就是砸了扔了給乞丐,我也不給你們!”
王熙鳳扶著門邊,冷笑見王夫人一臉焦急的分辨,“今年是遭了災的,這是去年的米,咱們家里這胭脂米只有老太太用的,別人并不敢動。年景本就不好,又有個顧慶之——聽說周圍一圈田里都好好的,就咱們家的田里不下雨!
她說完又環繞一圈,想找個能幫著她說服老太太的,這一看就看到了王熙鳳。
“你快來!”王夫人揮手道:“老太太,您問問鳳哥兒,您不信我,總歸得信她吧?”
王熙鳳由丫鬟扶著,不等老太太開口,就先坐了下來,又睨了王夫人一眼,這一眼有點她以前那個風格,叫王夫人膽戰心驚。
什么叫遭了災?她可是聽說了,管著地租的她這位好姑媽的陪房周瑞,已經兩月沒露面了——倒也是遭了災。
“我都病了快一年了,半年都下不來床,如今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不過我想太太應該不會騙老祖宗吧!
勉強也算過關,王夫人唏噓一聲,往后退了兩步。
賈母掃了一眼王熙鳳,立即便移開了視線,她現在這模樣,也就比骷髏多一張皮,看得人害怕。尤其是賈母如今身子也不好,看見王熙鳳就等于看見死字,她就更不樂意見她了。
但是賈母看誰都不順眼,尤其是去了王家整整一天的王熙鳳。
“你們王家人倒是跟娘家親近!辟Z母憤憤道:“一個叫娘家姐妹的兒子入贅,一個不知道開枝散葉整日往娘家跑,是我們賈家不配。”
王熙鳳今兒也不知道哪里來的精神,許是聽說了大伯要回來,就連娘家的人參似乎也比賈家的甘甜些,她笑道:“主要是路上耽誤了些功夫,我路上撞見安國公了,他那一大隊車馬,等了好久才叫過呢。”
她也不等老太太問,自顧自道:“我數了數,前頭一輛馬車掛著安國府的牌子,后頭三輛馬車是文華殿大學士的牌子,許是又出城游玩了吧?林家三輛馬車,該是林姑父新娶的那繼妻也跟著去了吧?”
果然,一提林家繼妻,賈母立即暴怒。
“她不配!那是我女兒的位置,她不配!她生不出來孩子,林家的血脈只能是我賈家的骨血。你們看著,林家很快就要嫌棄她了,她生不出孩子的,林如海就不可能有孩子。”
王熙鳳冷眼看著,冷耳聽著,別的不說,向氏能站穩腳跟,除了是皇帝保媒的,老太太也出了不少力。
若不是她差人去向氏娘家威脅人家要收向氏做女兒,安國公也不會安排錦衣衛過去守著。老太太這一出手,林姑爺也要覺得她可憐。
再說人家老老實實一個人,安國公、林黛玉還有新近升了大學士的林如海,京里關于他們的消息不少,可生生一點向氏的傳聞都沒有,她都不怎么出門的,一點多余事情都不做。
“你去!”賈母指著王夫人,“抱著我敏兒的牌位去!叫她給我敏兒磕頭!”
瘋了,真是瘋了。
王熙鳳一陣頭暈目眩,下意識就站起身來,拉著丫鬟的手道:“老太太我得回去吃藥了!
賈母見她這個面如金紙,連站都站不穩的架勢,直接給嚇到了,“送她回去,趕緊送她回去!”
王熙鳳這一覺,直接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醒來越發覺得胸口憋悶,似有大石壓著,呼吸也越發短促起來。
昨兒竟像是回光返照一樣。
王熙鳳扭過頭,看著平兒紅著眼睛坐在她床邊,“二爺呢?”
“二爺昨兒歇在秋桐屋里,早上一起來就出去了!
王熙鳳閉上眼睛,“我東西在哪里你都知道,姐兒跟你也親,你說話二爺也聽的。”
平兒眼淚都流下來了。
王熙鳳又道:“以前我總攔著不叫二爺碰你,那會兒我是真的……善妒,如今看來也好,總不能上手,二爺在你身上花費的心思也多,你人也聰明,以后怎么過——”
“奶奶!”
“去拿藥來。”王熙鳳咬著牙道:“說不定是昨兒累了,好生吃藥好生養著,太醫也說我底子好,興許就好了呢!
這個時候,在玉泉山莊的幾人,也吃上了午飯。
秋冬交接的季節,鯽魚好吃,鰱魚青魚黑魚也不錯。
“不要鰱魚,刺兒多!绷主煊衤犞f子上下人回報,點了自己愛吃的東西,“青魚切了腌好,拿油炸了吃,再來一道鯽魚湯燉豆腐,黑魚紅燒——明兒再吃吧。”
“剩下便是山珍,還有些時蔬,選新鮮的來。”
她說完抬起頭,便見顧慶之笑嘻嘻看著她,“又怎么了?”
“倒是有幾分當家主母的氣勢了。”顧慶之說完立即又接了一句,“我知道我討厭!
林黛玉笑出聲來,“什么就當家主母了?不過點兩道菜而已。你這要求也太低了。”
“不會點菜的大有人在,師姐已經挺不容易了。”
“怎么又是師姐了?”林黛玉嘲笑道:“上回還問了我名字呢。還叫了好幾聲,沒羞沒躁的!
“師姐上回說了我,還叫我去問師尊,我問了,師尊說不能叫師姐的名字!
顧慶之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關鍵這事兒他真能干出來,林黛玉不明就里盯著他看。
這就看得人有點心思蕩漾,顧慶之又問:“師姐喜歡我叫你什么?”
“說得好像我喜歡,你就真敢叫一樣!绷主煊裢虏垡痪,忽得笑出聲來,“我喜歡你叫我郡主娘娘!
“郡主娘娘!鳖檻c之當下便站起身來行了個禮,宮里天天都去的,太監怎么行禮他看肯定是看會了。
“小顧子起身。”林黛玉笑彎了腰,“禮行的倒是不錯,只是這雙眼睛滴溜溜的不安分,挖了給本郡主泡酒喝。”
顧慶之便又可憐兮兮叫了好幾聲“郡主娘娘”,叫完又換了各種奇怪語調,讓林黛玉恨不得捂住耳朵。
跟他一起的確是再沒什么憂愁了,受用歸受用,就是有時候不太好意思,林黛玉換了個話題,分享起自己的日常來。
“說起來……我封了郡主之后,宮里不是還派了嬤嬤來教我?我原本是想……后來把人給氣回去了!绷主煊裥÷暤,又抬起眼睛來看顧慶之。
這個靈動的小眼神,這個尋求安慰和靠山的語氣就很叫人開心,顧慶之道:“不怕,皇帝我也氣過的!
“你這才不是安慰人!绷主煊癯C正道:“安慰人要說我有權勢,我幫你把這事兒擺平了。這些都不是事兒。你得罪人,你也得罪人,那咱們兩個比這個,豈不是——”
林黛玉雙手一拍,比了個空空如也的手勢。
顧慶之清了清嗓子,板正臉道:“我大小是個國師,向來幫理不幫親,你說說你怎么人家嬤嬤了?我給你做主……或者給那嬤嬤做主!
幫理不幫親?
林黛玉羞了羞他,道:“倒也沒什么。就是……嬤嬤教我如何當家做主,如何做個好宗婦,我聽得困了,正好那嬤嬤又說起主持祭祀是宗婦最重要的責任,我就問她,‘我嫁的是國師,那祭祀也要我主持嗎?我不配呀。’”
顧慶之問道:“那嬤嬤是怎么說的?”
“嬤嬤結巴了!绷主煊裼指A苏Q劬Γ罢f了什么我也沒聽懂!
顧慶之笑道:“皇后娘娘就沒跟你說聽聽就算,走個程序,不用認真?”
“我困了嘛。”林黛玉又道。
“那你現在困不困?”顧慶之又問。
林黛玉眼睛一閉,嘴角一翹,“困了!
“那咱們偷偷跑出去,不告訴你爹爹?也不告訴我師尊!
林黛玉雖然沒睜開眼睛,嘴角翹了起來,“你師尊沒有我爹爹厲害,不如只告訴你師尊?”
“這可難辦了。”顧慶之嘆了口氣,“要么咱們把他綁起來吧。”
林黛玉笑了起來,“我想吃完油炸大青魚再出去!
顧慶之嘆氣,“可見不是真困。”
“趕緊洗手去。”林黛玉推了他一下,“再去迎一迎爹爹,都快吃飯了,他在山上都待了一個多時辰了。”
顧慶之出去洗手,又叫了溫水送去屋里給林黛玉洗手,再去門口一問。得,師尊已經回來了。
顧慶之又往后頭去,林如海正洗漱換衣裳,顧慶之便沒進去,隔著門問道:“師尊回來了,什么時候回來的?快吃飯了,大菜師姐定了,時蔬隨時能加。”
屋里頭傳來兩聲冷笑,“我什么時候回來的?你們說要把我綁起來的時候回來的!
顧慶之訕笑兩聲,“師尊道骨仙風,走路越發的沒聲音了!
“哼。叫人收拾了東西,我去疊翠亭吃飯,你們愛怎么怎么!
顧慶之又來了兩句必要的寒暄,這才告辭去找林黛玉,“師尊說他自己吃,還嫌咱們兩個煩人要清靜清靜,我已經叫人給向夫人送了飯菜,咱們去山里吃飯吧?”
“才不要呢。”林黛玉搖了搖頭,她今兒別了支新步搖,輕輕一晃就是清脆的碰撞聲,還怪好聽的。
“你上回還跟我說你不愛在樹下吃飯,生怕掉蟲子下來,怎么進山就不怕了?又才下完雨,這會兒蟲子正多呢!
這么一說也挺有道理,“蟲子……也挺補養的!
林黛玉道:“咱們好生在這兒吃飯,等吃過飯了,下午再去山上!
她正經說話,輕輕柔柔的提要求,別人不知道,反正顧慶之抗拒不了。
他叫下人端了飯菜上來,又突發奇想問道:“師姐,你可知道地龍?”
林黛玉點點頭,“好端端的,正吃飯呢,怎么又提蟲子?”
“我就是好奇,地龍能定驚通絡,也挺常用的,不過好些藥都要求病人清淡飲食,可這地龍熬上半個時辰不就是肉湯了,你說這藥喝下去又跟清淡飲食沖突,病還好不好得了?”
林黛玉翻了個白眼,又笑了幾聲,道:“你去問喬太醫。”
顧慶之搖頭,“我怕他瞪我!
林黛玉指著自己眼睛,“你就不怕我瞪你!
“可是師姐瞪人瞪得很好看啊。”
第95章 王熙鳳病故
一頓飯吃下來,顧慶之被他“瞪人瞪得很好看”的師姐瞪了好幾次。
等吃過午飯稍事歇息,兩人又往山上去了。
玉泉山雖然說是山,但實際上并不高,主要是那口泉眼珍貴,這才有了名號。
山雖然不高,不過周圍郁郁蔥蔥的都是樹,雖到了秋冬交接的時候,但葉子還沒太黃,而且空氣清新,很是叫人心曠神怡。
兩人并排走著,身后稍遠處跟著各自的仆人。
林黛玉道:“上回你說——”才說了幾個字她就停了下來,又笑道:“在山里說話,聲音都不一樣了。你上回還說要打獵,騙得我練騎馬射箭,笑話了我足足一年,怎么也不見動靜了?等下個月,興許就要下雪了!
打獵這事兒,自打顧慶之說,林黛玉也各方面打聽了不少消息。
比方打獵分春獵跟秋獵。
春獵的獵物更加兇猛些,也更危險些。因為一個冬天都沒什么吃的,獵物眼睛都恨不得是紅的。
秋獵就好上許多,才經過貼秋膘的時候,不僅動作沒春天時候兇猛,獵物也沒春天肥美許多。
而且春獵遇險的可能性也大一些,稍微反應不過來,就有可能被傷到。
不過跟著皇帝打獵,就沒這么多風險了。
有時候不僅用上林苑監養的動物充數,還會提前給灌點迷藥,幾乎是在打固定靶了。
“太上皇又病了!鳖檻c之嘆氣道,他又壓低聲音,“我告訴你,你別告訴別人!
林黛玉就沒吃他這魚餌,反而認真道:“那你別告訴我。宮里的事情,哪里這么輕易就叫人知道?”
顧慶之瞪圓了眼睛看她,這話憋住是真難受。林黛玉笑出兩顆小銀牙來,“你這模樣倒是順眼許多。”
太上皇生病也不是什么隱秘,經常進宮的人都知道,況且這次太上皇搞得人盡皆知,明顯是想拿捏陛下來著。
林黛玉故意又等了片刻,這才道:“瞧你這為難的樣子,說吧。本郡主心慈手軟,許你開口了!
顧慶之小聲道:“心慈手軟不是這么用的。”
這話太耳熟了,往常對上顧慶之,林黛玉不知道說過多少次。
今兒情況顛倒了過來,叫她心中一陣的暢快淋漓,她伸了手出來,在顧慶之面前正反這么一比,紅著臉大膽道:“你都扶了我許多次了,我手軟不軟你難道不知道?”
說完不等顧慶之回答,林黛玉就把手收了回來,快步往前奔了好幾步,又轉頭催他,“趕緊跟上,安國公小小年紀,怎么就虛了呢?”
在林黛玉的笑聲中,顧慶之喊道:“心慈手軟的郡主慢些,等等我!
兩人一前一后,有點你追我趕的架勢,不多時便到了半山腰皇家園林的入口,再往上就不是那么好進的了。
玉泉山的泉水專供宮里用,防護級別拉滿,下頭一圈的莊子都是賞給勛貴宗親的,旁人不得入內,就連林如海這個大學士,也是沾了自家弟子的光才能進來。
半山腰往上就是徹底的皇帝地盤,就是宗親想進來,也得看皇帝樂不樂意。
兩人站在門口不遠處,已經能看見守門的侍衛手里的紅纓槍了。
顧慶之拿了腰牌出來,“咱們進去看看?”
林黛玉正想張口,就想起顧慶之吧……皇帝是離不得他的,可這次行程是要來玉泉山三天,皇帝肯定是知道的。
她便掃了一眼顧慶之手里的牌子,“拿錦衣衛的管用嗎?不得用那塊御前行走的牌子?”
顧慶之嘆氣,“世態炎涼,人心向背啊!
林黛玉笑出聲來,往前走兩步又回頭催他,“你快些。”
進了皇家園林,就不好帶那么些仆從了,跟著的人留在門口,顧慶之跟林黛玉兩個進去了。
皇家園林,景色自然是不錯的,雖然幾年不曾有人來了,不過各種建筑以及里頭的擺設,都跟新的一樣。
兩人沿著小池塘周圍一圈的抄手游廊走著。
顧慶之道:“陛下說明年打算來避暑,叫我先看看!
林黛玉抿嘴一笑,“才勉強到了冬天,距離今年夏天過去也不過才三個月!
“未雨綢繆嘛,皇帝總歸要比咱們想得遠些。”
顧慶之敢繼續說,林黛玉卻不敢跟著他調侃皇帝了。雖然京里消息靈通的,人人都知道太上皇前幾年打壓皇帝,別說打獵了,皇帝連避暑山莊都沒去過。
以一個皇帝來說,日子過得是苦了點。
“你瞧人家的這過徑門修的!绷主煊裰钢邦^一個修成花瓶樣式的門洞,“旁邊還有花樹。”
她拽著顧慶之到了自己方才站著的地方,“等春天花開了,這就是個天然的景兒了,多別致。”
林黛玉嫌棄的看了他一眼,“你國公府有假山有水,可拱門除了月亮門就是八角門,旁邊連個點綴的格窗也沒有,也忒俗了些!
“我等著你呢!鳖檻c之道:“上回去你家里,我瞧見花溪間,覺得很是不錯,只是當時師尊病著,我也不好多問,如今——”
顧慶之故意停住了,叫林黛玉先想一想,這才道:“如今咱們都要成親了,按理來說,主院的家具都要你自帶,不如趁著量家具的功夫,連園林你也一并管了吧?”
林黛玉覺得這次是因為走了許多路,臉才熱了起來。
“誰要管你這個——不對!家具也不是我去量啊。不對!還沒到量家具的時候呢!
“要是成了親,你就更自由了,咱們就能去更多地方。陛下還想疏通整個大運河呢,還有兩淮流域,陛下上回說了有兩條河泥沙堆積特別多,怕是要改道,也想去清理一番。”
顧慶之話語里滿滿的憧憬,“你上回教我作詩的時候,還專門講了大漠孤煙直和長河落日圓這兩句,還說也不知道他是看了多么雄偉壯麗的景色,才能寫出這兩句詩來!
林黛玉臉色沉靜下來。雖然他詩詞上的確沒什么天賦,但是自己說得每一句話他都記在心里了。
“還有你那詩集,差不多也要開始準備第二本了。京城雖然看得七七八八了,不過京城的景多是人造的,還有那么些天然景色你沒見過呢。潑墨山、蜀道難,你難道不想去看看?”
林黛玉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是個什么心情,她不自覺跟著顧慶之點了點頭。
“我還愛看游記還有志怪,我——”
“你若是去了那么些地方,你也能寫自己的游記跟志怪雜談了!鳖檻c之笑道:“所以我說,長明郡主,你也不想成親之后頭兩年被圈在家里改園林吧?”
林黛玉忽得下定了決心,拉著顧慶之就往外走,“回京!現在就回京,趁天氣還沒涼下來,至少把花園子先改個雛形出來!
真要拖她是拖不動顧慶之的,但奈何顧慶之配合她。
“郡主,不能這么走,你要直愣愣沖去我家里,我師尊真要打斷我的腿的。我就是瘸腿兒的國公了!
林黛玉停了下來,轉頭看著顧慶之,又看了看自己拉著他的手,認真道:“你說的地方我都想去看看,你不許騙我!”
“我騙你做什么,將來咱們兩個朝夕相對,日夜同往,我若是騙你,萬一你趁我睡著拿簪子戳我怎么辦?”想到那個場景,顧慶之自己就先笑了。
“如今朝中安定,百姓安居樂業。我先告訴你個秘密,陛下曾說要在有生之年,親自看過大魏的每一寸土地,你說伴駕的人都有誰?”
顧慶之一邊說,一邊驕傲的指了指自己鼻子。
林黛玉不拉他了,又給他扯了扯外袍,叫更加平整些,翹著嘴角,“走吧。國公爺,陛下叫您看看明年避暑的園林合不合適,您得仔細看看!
兩人一路往前走著,林黛玉時不時來一句。
“這邊氣候跟南邊不一樣,照搬蘇州園林是不合適的。”
“北邊的花園子講究規整沉穩大氣,橫平豎直四方路,這點也得考慮。”
“得找些常綠的樹藤來,不然冬天花園子禿禿的不好看。”
顧慶之都一一答應了。
幾人又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來吃過飯,便又駕車回到了京城。
林黛玉原本就給京中不少貴女當詩詞師父,又想著給安國府的花園子修得再好些,當下便是有請柬便去,小半個月下來,也見識了不少。
安國府本身就大,是能在自家院子里練習騎射還能跑馬的大,修整自然是不能抹去這些優點的。
幾天下來,別說各種注意事項了,就連草圖林黛玉都畫了不少。
顧慶之見了很是喜歡,道:“裝裱起來,掛在咱們內書房里!
顧慶之說完就卷了畫,林黛玉倒也沒攔他,畢竟裝裱起來,也能保存的久一些。
“你這就走了?不吃飯了?”見他站起身來要走的意思,林黛玉覺得奇怪,又多問了一句。
“后天就問名了。我得回去沐浴更衣,再跟媒人交待兩句!
雖然“咱們內書房”這等描述都能裝聽不見,但是走到正式程序里,林黛玉還是有些羞澀。
“怪不得爹爹說晚上不回來吃飯,八成是去找李太傅了!毕肫鹎邦^雙方都同意,媒人卻吵起來的那場納彩,林黛玉還是覺得好笑。
“這次肯定吵不起來!鳖檻c之斬釘截鐵道。
“你怎么知道?”林黛玉道:“問名也是媒人來辦的,請了庚帖帶回去的!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到了問名這一日的早上,天才剛亮,林家側門就叫人敲響了。
畢竟是問名,林家下人也都起來的挺早,只是門一開,瞧見外頭是誰,里頭人都愣住了。
“顧大人,您怎么來了?”
別說大清早的還挺冷,顧慶之拉著馬進來,道:“我師尊嫁師姐,我得來幫幫忙!?那不還是嫁給你嗎?
只是沒人敢攔他,顧慶之進去跟林如海一起吃了早飯,又換了生員襕衫,他原本年紀就不大,換了這身衣袍,又刻意收斂了氣息,越發的像個學子了。
不多時,三位媒人到來,李太傅是沒認出他來,但是忠順王跟張監正對他是一個比一個熟,見他這幅打扮,大概也能猜到他什么主意。
張監正覺得好笑,是一臉止不住的笑意。
忠順王跟他更熟些,臉上還起了壞笑,有種“我給你整個大的”的蔫壞感。
不過想歸想,做是做不出來的。
有這兩位的笑意,李太傅倒是不好意思起來,這次問名倒是順順利利結束了。
林黛玉的庚帖送到了張監正的手上,張監正笑道:“我這就拿回去合八字。庚帖是該供奉在祖宗牌位前頭或者廟里的,陛下的意思,不如把兩位的庚帖供奉在太廟里。橫豎國師跟先帝們也挺熟的,女方又是郡主,有先帝幫著照看,越發的天作之合了!
這就叫人很感激,眾人又一起往皇宮的方向拱了拱手,“謝陛下隆恩!
送走媒人,顧慶之很是長舒了一口氣,靠在了椅子上,“今兒最累的就是我了!
林如海哼了一聲,叫道:“那叫鄭發給你按按再吃飯。”他其實也挺累,一甩袖子也打算去書房躺躺順便展展腰。
按說顧慶之扒在榻上按肩膀按背的,也不好叫林黛玉看見,不過小廝沒來,林黛玉略帶扭捏,又有點歉意的問道:“你八字……是怎么寫的?”
原主小時候就當了乞丐,八字自然是記不得的。
顧慶之道:“我叫他們準備了兩份,一份是按照我冠禮那天寫的,還有一份是遇見師尊那天!
林黛玉伸出兩根蔥白的手指在顧慶之面前一比劃,又拿帕子擋了嘴稍微遮掩了一下。
“兩份庚帖,那我嫁給誰呢?”
她笑得倒是挺開心,只是帕子擋著,酒窩就看不見了。
“按照七天來算,一三五就是國公,二四六是師弟。”
“那第七天呢?”
“總得叫我歇歇吧。師尊五日一休沐,我七天一休,我可太辛苦了!
“我去看看飯菜!绷主煊裎⑽⒓t了臉,隨便找了個借口就出去了。
不多時林家專職按摩的小廝鄭發過來,給顧慶之按了肩膀和背,顧慶之又問:“林大人如何了?”
鄭發笑道:“我爹給老爺按呢。我爹手勁兒沒我大,正好給老爺按!
問名是大清早,辦完事兒吃過飯也不過才未時。
冬天半天短,睡覺是不好睡的,顧慶之手里拿了杯清茶,給忽然來了興致的師尊背書。
這他也能理解,就收了這么一個弟子,再說是國公是國師,可科舉上考到秀才就不考了,心里難免有些落差。
“倒是沒落了學問!绷秩绾B犓惩陼逯樂Q贊了一句。
師徒兩個正書房里閑聊,外頭管家林滿小心進來,道:“老爺,賈家來人報喪,說是長房嫡子婦于昨夜病故了。”
林如海眉頭一皺,顧慶之還在想這是誰呢,林如海沒好氣道:“他不知道我今天問名?就敢來報喪?”
林滿倒是解釋了一句,“人死了也沒辦法。”
是王熙鳳?
顧慶之也勸道:“師尊快別生氣了,不值得。況且賈家都亂成這樣了,我前幾日還聽說賈家去官府報了不少逃奴,聽說卷了不少十萬兩銀子呢。有能耐的都跑了,如今這些可不就是上頭說什么,他們辦什么嗎?”
有顧慶之勸,林如海倒是好了些,況且雖然不少人知道他女兒今天問名,但賈家明顯不在這個圈子里頭。
“叫帳房準備名帖,備些奠儀送去。”林如海吩咐道。
去上香是不可能的,都不是一個姓,連五服都談不上。
不過顧慶之看林滿那神色,就知道賈家八成還有話。
他給林滿使了個顏色,又跟林如海道:“賈家在大興縣,我聽說他們一開始是去大興縣衙報案的,只是大興縣令問了問沒受理,說這肯定要跨縣追兇的,指不定還要夸州府呢,叫他們去順天府了!
林如海哼了一聲,道:“順天府尹還是謝大人?”也就是被賈家坑了的那一位。
顧慶之道:“正是。謝大人接了這案子,但是聽說那邊是瞞不下去了才來報的,遠的走了三個月,近的也不見了五六天,五六天?快一點北直隸都出了,倒是不太好找!
“御下不嚴,自作自受。”
林如海也就這八個字的評價了。
等吃過了晚飯,趁著天沒黑,林如海叫他趕緊走了。
顧慶之熟門熟路的自然也不用林如海送了,到了前院,他倒是看見了林滿。
林滿道:“國公爺,那賈家送信的下人還有一句話,說是死了的那婦人,生前跟姑娘交好,又說她死前一直叫著姑娘的名字,想請姑娘回去給她上柱香!
林滿說完自己先攤了攤手,“我都沒好意思說出來!
顧慶之拍了拍他肩膀,“那人是賈家管內宅的婦人,每天十二個時辰恨不得連軸轉的,交好我聽著都虧心。再說她有父母有相公有女兒,臨死前叫林姑娘的名字?賈家是真敢說啊。”
“著實不像話!绷譂M道:“人死為大,他們這是連死人都要拿出來說嘴!
這邊顧慶之回家,那邊賈家沒等來林家任何一個人,別說遣個體面的管家來上香了,就連送奠儀的都是放下東西就走。
王熙鳳院子里,靈堂已經設好了,平兒帶著大姐兒還有屋里幾個妾在靈堂里跪著,賈璉不過進來上了柱香,就另尋了地方歇息去了。
要說傷心,賈璉也是傷心,就是傷心的程度有限。
王熙鳳從小產就一直不好,這幾個月更是整個人都熬干了,賈璉縱然是對醫藥一竅不通,也能看出來她活不久了,他早就做好了王熙鳳要死的準備。
而且王熙鳳這兩個月著實可怕,皮包骨頭的樣子賈璉都不敢多看。
賈璉往榻上一倒,嘆了口氣,心想她死了也好,至少比休了她要好。
首先就是王熙鳳的嫁妝,真要休了她,就算有個女兒在,萬一王家要嫁妝,至少也得還回去一半,她嫁妝也沒剩多少了。
這么一算,賈璉不由得又覺得王熙鳳沒出息,又有點恨她。別人兩句好話就哄得她找不到北了,那么多嫁妝,明面上看著是落在他手里了,可實際上全填給賈家了。
再者他們將來是要打算回金陵的,王家也在金陵,若是真休了她,親戚就成仇人了,反而不好辦。
再一想賈家現在這情況,賈璉長嘆一口氣,“至少你現在死了,還能有個不錯的葬禮!
這邊話音剛落,那邊門口就傳來有人輕輕敲門的聲音,“二爺!
是鴛鴦來了,賈璉雖然好色,不過從不強迫,那他就下了不少功夫研究女人。尤其現在這情況,鴛鴦是真應了她的姓——金。那賈璉就要維護好她了。
他走到門口,沒開門,而是沉聲道:“姑娘請回吧。夜色已深,路上小心!
賈家雖然下人不多了,又有不少去忙王熙鳳的葬禮了,可想想自己做的事兒,鴛鴦依舊是不敢大聲,“二爺,你開開門,我有幾句話要說。”
賈璉這才打開門,又回去坐好,視線盯著腳前三寸,連視線都不帶飄一下的。
他本就生的好看,俗語說要想俏一身孝,在他身上也適用的。
再說如果說一開始還能回頭,如今到了這步田地,鴛鴦也早就回不了頭了。
“二爺也別太傷心了!兵x鴦勸道:“二奶奶若是在世,也是不想二爺這般傷心的。再說還有大姐兒呢,平兒雖然體貼,可畢竟是個奴婢,二爺也跟大姐兒多說說話!
賈璉嘆了一聲,視線緩緩移到鴛鴦臉上,稍稍停留片刻又離開了。
“我……”賈璉閉上了眼睛,“二奶奶平日里管家忙得不可開交,許是累病了身子,又為了子嗣日夜焦心,若不是前頭沒了那個孩子,她定不會……”
賈璉猛地站起身來,“我去給她上柱香!
他身后,鴛鴦坐在了他方才坐過的地方,紅了眼圈,許久沒有做聲。
第二天一早,出嫁的迎春也回來了。
沒到靈堂,她便哭得不能自已,連氣都喘不上來的樣子,走路都跌跌撞撞的。
哭完靈堂,迎春往后頭去,王夫人嘆道:“也不枉你二嫂子平日里疼你,你哭這一場,也算是回了她了!
迎春眼淚就又下來了。
“也不全是哭她!庇涸桨l的委屈,“嬸子,我的命竟然這樣苦不成?”
“那姓伍的不是什么好人,平日里不三不四的人帶進家里,又要叫我出來見外客,說這個是他兄弟,那個是他上司,我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女德女訓都讀過的,怎好拋頭露面?”
不過兩句話,迎春就哭濕一塊帕子,“我不過分辨兩句,他便拿林姑娘說嘴。說長明郡主得體大方,他也遠遠見過的,雖夠不上跟人說話,但長明郡主不管是宴席還是聚會,從不像我這樣裝腔作勢的,見了她的人都說她好!
王夫人拉著她的手輕輕拍著,“你父親給你找的女婿,我也不好多問,那人市井里長大的,又怎么可能是好人?”
賈寶玉一邊看著,心里也是無比感慨,勸了兩句忽然想起原先顧慶之說過的話:姐妹們在婆家受欺負,要兄弟撐腰的。
這事兒得告訴璉二哥!賈寶玉下定了決心。
迎春還在哭訴。
“……我不過說他兩句,他便跟我賭氣,又說自己上不得臺面,不像我這等官家小姐要講體統。再后來……他竟隔三差五的不回來了,我派人去找他,他竟還有個相好的是老鴇。我叫他潔身自愛,他又說這是辦差。又說打聽消息就要在酒桌上打聽。跟上司交好也得請人喝酒,還說若不是我嫌棄家里鬧得慌,他也不會另尋地方!
“嬸子,哪有這樣當差的?”迎春捂著嘴大哭,“我當日出嫁,老爺還叫我好生奉承他,我——”
“嬸子叫我多住兩日吧。”迎春上氣不接下氣道:“我就是死了也甘心了!
第96章 這就是我的命
“快別胡說了!”王夫人勸道:“剛成親的小兩口哪有不吵嘴的,過些日子知道秉性,慢慢相處著就好了。哪里動不動就要死呢?”
迎春只嗚嗚的哭。
王夫人勸解兩句,又叫丫鬟去收拾她的屋子,迎春在伍家吃不好睡不好的,一回來頓時就覺得疲憊,先回去狠狠睡了一覺,到下午才醒來。
她去王熙鳳院子上了柱香,又掉了兩滴眼淚,回來就見探春坐在屋里等她,神色頗有幾分不安。
迎春嫁了人,自然也不像以前那么懵懂,探春過來什么意思,她大概也能猜到。
迎春上前拉了探春,道:“咱們里頭說話吧!
進了里屋,兩人在床邊坐下,迎春忽得又哭了,“這話我只跟你一人說,我只恨璉二嫂子不能早死兩個月,不然我給她守孝,這親事八成就能拖到不做數了!
這種話都說出來了,探春嚇得心咚咚直跳,可她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便依照著王夫人前頭的言語,說了幾句:“以后就好了,總要相處些時日的。林姑娘和薛姑娘剛來的時候,還有史姑娘,都是過些時日才好起來的。璉二哥跟璉二嫂子也是一樣!
迎春漸漸收了淚,探春想了想,從些微支末節的事兒開始問,“聽說他無父母也無兄弟,家里可還有什么人?”
迎春道:“的確是沒人了,只有一家五口當仆從——”
對上探春驚訝的眼神,迎春忙又分辨一句,“院子倒是還行,雖然只有三進,不過前院也有個小花園。正房也有五間呢。”
這么說兩句,她又有點傷心,“不過前院算是二門外了,我也不好出去!
探春有點恍惚還有點尷尬,這就是嫁出去當正妻?錦衣衛的六品官?
老爺當初也是六品,卻不像姓伍的這樣——說是六品官,都比不上賈家的管事。
“你好生歇著吧。既然是回來奔喪,怎么也能住上三五天的。有什么心理話你跟我說,雖然我……可說出來總歸是能好受一些的!
迎春點點頭應了,送探春出來,又吩咐丫鬟,“原先吃的那個核桃萵筍炒腌蘿卜丁,怪想的,去問問廚房有沒有,要是有,晚上就吃這個了。”
丫鬟有點為難,雖然她出嫁也就兩月,可跟兩個月前比,家里又大不一樣了。只是王夫人吩咐好好照顧……丫鬟應了聲是,往廚房去了。
探春恍惚的出來,沒留神被趙姨娘拉去了后頭拐角。等她反應過來,就聽見趙姨娘冷笑道:“她過得不好吧?”
探春對上趙姨娘,那是一百個警惕心要分成兩百個用的,“大伯找這樣的人家,出嫁前太太就說不好了!
趙姨娘哼了一聲,“你不用瞪我,我也沒別的意思,我就想告訴你,憑你的家室,將來找的人還不如他。別想著還能當千金小姐了。”
趙姨娘說完扭頭就走,前頭她雖然說再不理會探春,可畢竟是親女兒,但低頭也是不可能的,尋了個機會說話,也就這兩句警告了。
以前是有國公府的牌子護著,可老爺現在就是白身,她還指望嫁到什么好人家不成?
下頭人怎么出頭,平常人怎么生活,這家里又有幾個人知道的?
指望太太教她?別說太太有沒有真心了,就是有,太太也不會啊。
趙姨娘憤恨又擔心的嘆了一聲,回去自己屋里了。
“你好好讀書。”她擔憂的吩咐賈環,“家里都這樣了,老爺當初答應你的田地,八成也不作數了,只有讀書才能出頭了!
賈寶玉已經尋到了王熙鳳的靈堂,先是上去規規矩矩上了柱香,這才跟賈璉道:“璉二哥,我有事兒跟你商量!
兩人出了靈堂,到外頭空曠處,天色近黃昏,風又大了起來,賈璉搓了搓手,問道:“什么事?”
賈寶玉道:“二姐姐在婆家過得不好,那姓伍的也不是什么好人。”說著為了取信賈璉,又把迎春的控訴一一都說了。
“二哥,你是知道我的,老爺太太管得嚴,我出不去府,屋里雖有些銀子,不過都是襲人管著的。要給二姐姐撐腰,還是看你了。”
從賈寶玉開始說迎春過得不好,賈璉就是滿腦子都是“怪不得家里人人都說他又癡又呆”,再兩句話過去,無奈就變成了生氣。
可聽見賈寶玉這兩句,賈璉又生出點生氣都不知道該怎么生氣的無奈來。
賈寶玉都多大了?賈璉想起自己當年,大概十五歲上下就出府辦事了,他還被管著不叫出去?他幾歲了?七歲嗎?
賈璉冷笑起來,原先府上人人都說自己荒唐,只會惹老太太生氣,還說寶玉孝順,可賈家都這樣了,他一點為家里分憂的念頭都沒有?還拿著父母管得嚴不叫出門當借口?
還有他的銀子,全叫丫鬟管著?
這是當爺的?那是你丫鬟還是你娘?縱然是王熙鳳,也要給他留些體己的。
“這事兒你不要管。”賈璉不耐煩的揮揮手,“成親是怎么回事兒,夫妻是怎么相處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上下打量著賈寶玉,斜著眼睛滿是輕蔑,“你還是個孩子!
賈璉的惡意,賈寶玉是感覺到了,不過他也沒多想,只是覺得璉二嫂子才死,璉二哥怕是心里不痛快,說話失了分寸。
到了晚上,賈赦那邊派人來叫賈璉過去。
一進屋,賈赦便道:“你妹妹回來了?”
賈璉點頭道:“回來了,還在二房哭訴一通,說伍玉華不是好人!
賈赦也冷笑起來,轉動著手上扳指,“她倒是知書達理,回來不給親爹請安,跑去二房訴苦!
只是冷笑歸冷笑,討厭歸討厭,迎春對賈赦還有用,他跟賈璉道:“二房和賈家那些逃奴,就是順天府管,但順天府要跨府緝兇也是不容易的,唯一能用的就只有錦衣衛。”
說完他很是自滿的笑了一聲,“當初我倒是沒想這么多,如今倒是能派上用場了,你去勸勸你妹妹,過兩日親自送他回去,問問姓伍的這事兒該怎么辦。要是追回來了,咱們兩家一家一半,不叫二房知道。”
賈璉應了聲是,雖然通過鴛鴦,從老太太屋里也摸出不少好東西來,可銀子誰嫌多呢?
再說逃出去那些人,哪個不是府上的管事?哪個手里沒握著大把的銀子?
沒本事逃不走的,就像四大奶媽,又沒奶了,除了賈家把她們供著,跑出就是要飯都要不到熱的,她們就不跑。
第二天一早,賈璉守在靈堂里,不多時就見迎春過來上香,等人上完香,賈璉把人叫到了后頭屋子里。
“你再住一日,明天我送你回去!
迎春飛快的一抬頭,立即紅了眼圈。
賈璉跟這個妹妹也沒什么感情,他又不像賈寶玉,天天在后院待著,他要出門辦事的,他哪里來的閑工夫跟姐妹們玩笑?再者他也沒賈寶玉那么細膩的心,眼圈紅不紅的,他管這個?
但是伍玉華還有用,賈璉就得跟迎春解釋一通。
“這已經是父親能給你找到最好的人了。”賈璉耐住性子解釋,“這人無父無母,也無兄弟姊妹,家里就他一個。你性子老實又木訥,被人欺負也不說,屋里嬤嬤都能騎在你頭上。這等人家簡簡單單,免了侍奉公婆,更加不用跟妯娌小姑子相處,只用伺候他一人,難道還不好?”
迎春嘴里喃喃說了兩句什么,不過賈璉沒聽清。
“你說他跟不三不四的人交往,又不著家。我問你,他是做什么的?錦衣衛!他要查案子的,你叫他天天留在家里陪你下棋不成?那功勞從哪里來?官怎么升?他又無背景,更無助力,所有的家產都是一個人奮斗起來的,短短不過十年就到了正六品的百戶,這樣的人你還不滿意?”
迎春的頭越發的低了。
“至于跟妓子來往,這又有什么?別的不說,就是你那寶兄弟,出去跟人喝酒,座上也是有兩個妓子相陪的!毕肫鹳Z寶玉,賈璉又是一聲冷笑,“你和該感謝老爺,至少這人不像你寶兄弟,喝酒還要戲子相陪!
“你已經不是千金小姐了!辟Z璉板著臉,說得越發叫人難堪,“賈家也不是榮國府,你嫁不進高門大院的。就是當妾,你也進不去。你容貌一般,更不會討好人,你——”
迎春已經嗚嗚的哭了起來。
賈璉嘆了口氣,“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養成這性子的。賈家的爺們,沒成親前屋里也有兩個人伺候的,你難道沒見過?你老爺屋里多少妾?二老爺屋里多少妾?”
“你看看咱們家里,我那奶嬤嬤的哥兒想要什么差事,也得請她娘來奉承你嫂子。那些管家們的老婆還有娘,頭一等的天天去老太太面前奉承,次一等的守在門口堵我。你那相公也是一樣。他請上司喝酒叫你作陪,這才是把你當一家人呢。你倒好,你把人推出去給相好的,回來還要埋怨人家品行不端。我看你是讀書讀傻了!”
說到這兒,賈璉也有點心酸,賈家一路下坡路跑下來,他一樣也吃了不少冷眼,以前輕易能辦成的事兒,如今就是請人喝酒也不一定能成了。
“你還嫌棄人家說林姑娘?京里誰不說林姑娘?你們前頭說要辦詩社,不也是因為林姑娘出了詩集想跟人比比?怎么,許你說,不許人家說?許你跟林姑娘比詩,不許人家拿你跟林姑娘比?”
“咱們不是國公府了,你也不能每日吟詩作畫,下棋彈琴,十幾個丫鬟伺候你的日子更是不要想。這人好歹還有個官身,你好好想想,這次回去好生過日子!
“我告訴你,探春將來出嫁,還不如你呢。你別看咱們家里下人多,就覺得人人都該是這樣,咱們家里還被皇帝勒令要削減下人呢,你整日都在做什么?怎么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的?”
說是好好教妹妹,可一番話說下來,賈璉自己也有些 煩悶,只是這兩日還有人來吊唁,他也不好喝得一身酒氣,只得又回了靈堂,皺著眉頭一言不發。
迎春從王熙鳳靈堂出來,腦袋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全憑多年的記憶帶著雙腿邁動,這才回到了王夫人院子里。
“二姐姐!辟Z寶玉的一聲驚呼,叫迎春回過神來,一對上寶玉清澈且滿是關切的眼神,迎春不由得又紅了眼圈。
“我一起來就來尋你了,我想著咱們后頭院子逛逛,總能好些的!辟Z寶玉情真意切的道:“不過聽說你去祭拜一直沒回來,我猜二哥哥把你留下來了?”
迎春點了點頭。
賈寶玉又問:“他怎么說的?可說要去教訓教訓那姓伍的?”
迎春麻木的搖了搖頭,“他說……他親自送我回去,叫我好好過日子……”
一瞬間,賈寶玉握緊了拳頭,“他怎么能如此無情!”
迎春沒說話,又緩緩搖了搖頭。
賈寶玉陪她走進屋里,又給她倒了熱茶捂在手里。
“二姐姐別怕,我……”他猶豫片刻,下定決心道:“我去找林姑娘,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我不信她也如此無情,還有那姓顧的,雖然他趨炎附勢是個小人,但言語里也對你們多有憐憫,我去求他便是,他是錦衣衛千戶,他能管住姓伍的!
迎春再不食人間煙火,也知道不能叫賈寶玉去的,她忙拉住人,只是要阻止……她總還抱有一點點希望,她自己沒臉去求林姑娘,可寶玉……
迎春猶豫許久,道:“這就是我的命……”
她說完便回了屋子,只留下賈寶玉一人在外頭,呆呆的站了好久。
賈璉差人去伍家傳了消息,約定第二日中午送迎春回去,順便在伍家吃個飯。
第二日一早起來,迎春各處行禮道別,一臉愁苦上了馬車。
賈璉瞧見她這樣子就不開心,沒好氣道:“六品的官,你好歹還有個敕命,老太太也不過如此了。你進出還有馬車坐,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迎春低低應了聲是,上了馬車道:“二哥這就送我回去吧。”
這句話說得還算得體,賈璉上了馬,陪在一邊,一行人往朝陽門去了。
賈家在內城,距離朝陽門大概十里上下,城里人多,馬車晃悠悠過去,正好巳時末。
伍玉華出來迎了迎,當著賈璉的面也很是客氣。
迎春下了馬車也沒多說什么,只說要洗漱,帶了丫鬟匆匆往后頭去了。
當日迎春出嫁,賈璉也是親自送來的,不過如今心境不同,再看這院子,就能看出許多妙處了。
“這院子怕是沒點關系置辦不下來!辟Z璉也挺客氣的,“外頭就是朝陽門的倉庫了,周圍一圈——”
京城幾個門,各有各的用途,朝陽門走的是糧車,再有就是番邦進貢的隊伍。
門里的倉庫也放得是這兩樣東西,算是挺重要的地方。
賈璉想了想周圍一圈都住的什么人,“這地兒好!
伍玉華很是驕傲,“總歸是朋友們給我幾分面子。”
既然是大舅哥,那吃飯就不好找別人陪了。伍玉華叫了飯菜送到家里,請賈璉去了前頭的小廳。
兩杯酒下肚,賈璉先從迎春身上打開了話匣子。
“我這妹妹,著實不像話。你也知道我們家里,原先的確是有些家產也有些地位的,我那妹妹……縱然是我們外頭難一點,里頭她們的日子要好過許多。她自小被嬌養長大,總歸有些不適應!
這話真要說,也不算是貶低,甚至說是解釋里還帶了點夸耀。
伍玉華為什么跟他們家結親,賈璉也知道,也就是奔著千金小姐公侯之女這個名號來的,往這方面說總歸是沒錯的。
兩人格格不入,是因為迎春原先的門第太高,能嫁給伍玉華,是因為千金小姐落魄,這么解釋,伍玉華不會生氣,反而會開心。
果不其然,伍玉華臉上有了笑意,“夫人嬌貴些也是正常!
賈璉便又順著這意思說了兩句“也不好叫女子先低頭”等等,話題就轉到了賈家逃奴身上。
伍玉華市井里摸爬滾打上來的,人更是精明,賈璉提個頭,他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伍玉華一口干了杯中之酒,道:“咱們如今是親戚了,我問你,他們帶走了多少銀子?真有十萬兩?”
“不止!辟Z璉道:“跟順天府只說了十萬兩,是怕說得太多,他們找到人直接殺人滅口,吞了銀錢,你既然說咱們是親戚,我給你交個底兒!
“單就說二房的陪房,男的是管春秋兩季的地租的,榮國府落魄的快,我只說去年,一年的地租就有四五萬兩,秋天的地租占大頭,快三萬兩。榮國府二房當家,這也不是什么隱秘,女的府里風光二十余年,就連如今的長明郡主,當日都被她欺負過!
“奴大欺主!蔽橛袢A陪著喝了一杯,“我如今是長了見識了。多吃些菜,光喝酒容易醉!
但是光喝酒也是在暗示對面,他沒防備人。
賈璉又道:“管地租他們肯定要給自己留下來些,就算一年只貪四千兩,二十年下來也有八萬兩了吧?這么說吧,榮國府當年剛建府的時候,地租最多一年能有七萬兩,然后年景就一年比一年差了。中間經手的人,從田間地頭,到這一路買賣運輸的,都吃飽了。”
“這還不算完。”賈璉又倒了杯酒,“這家還有個女婿,他們家是求了體面,把女兒放出去了。這女婿是做古董生意的!
伍玉華驚訝的看了他一眼,古董生意本錢要多少,是個人都知道。
“沒邊沒沿的,從種地的直接去買賣古董?我猜他古董鋪子里不少東西都是從榮國府里偷的!
賈璉許久不曾喝酒了,不過幾杯就上頭,“別的不說,單就這一家,抓住了至少二十萬兩。”
伍玉華都屏住呼吸了,“二十萬兩……這事兒可以做!
他語速快了起來,“他們已經跑了三個月了。嗯……先說路引,他們肯定在大興縣辦過路引,不然連順天府都出不去。你回頭寫個名單給我,還有這些人的樣貌體征,先去縣衙查他們辦出來的路引。能查到就好辦了。路引上都要寫目的地,他們帶了許多財產,必定不會進山當野人的,肯定是要跟著路引走的!
“還有金陵,既然是老家,他們在那邊辦事兒想必也方便。”
“這事兒我一個百戶,我辦不了,我得把我上司拉進來!蔽橛袢A算了算,“如果真有二十萬兩,大概能找回來七八萬兩。我留兩萬兩。”
賈赦原本給賈璉的底限,是讓出去五成,剩下五成他們跟伍玉華對半分,如今這比賈赦的底限要好太多了。
“你多留些!辟Z璉道。
伍玉華笑道:“這事兒要能辦成了,就是拿十萬兩去給我疏通關系,上下都得謝我,我留兩萬兩已經夠可以了!
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碰杯喝了酒,賈璉又拿了五百兩的銀票出來,道:“查戶籍要去找主簿,還要找戶房的文書,這銀子你先拿去疏通。我知道錦衣衛的銀子能等后頭找到人了再分,可縣衙的銀子得先給,而且不能叫你掏!
兩人是越發的看對方順眼了,甚至迎春冷冰冰的態度,在伍玉華眼里也不是什么問題了。
他甚至覺得這等有錢人家的姑娘,能熱著臉應他才奇怪呢。
兩人一頓酒吃了整整一個時辰,賈璉憋了好幾天也沒剎住閘,喝上頭又在伍家睡了一覺,臨近天黑才回去,他先找了賈赦,“事情辦妥了!”
只是親爹卻沒他意料中高興,而是嘆了一句,“王子騰死了。兩天前死了,今兒才發喪。明早你去王家一趟!
賈璉一口氣憋在胸口,半天才吐出來。
原先他們計劃要休了王熙鳳,那王子騰自然是罷官的好,可如今王熙鳳作為賈家婦死了,還留了孩子下來,王子騰就好好活著最好,畢竟是親戚,也是個庇護。
“怎么就死了呢?”
“死得活該!”
皇宮里頭,皇帝怒道:“生生把自己作死,王子騰的確是個能人。這些當年陪著先祖一起打天下的人,的確是會想!
王子騰是從一品的高官,又是奉旨巡邊,隨行人員也不少,光良醫就有兩位。
如今他病死在京郊,皇帝叫人去一查,兩天就有了結果。
吃了不干凈的東西,又刻意吹了冷風,原本大概是想博得皇帝同情,誰料身體沒熬住,就這么死了。
顧慶之拿起書桌上那一摞個人口供看了看,皇帝又道:“這個蠢貨,這下可好,朕還得幫他掩飾,免得叫人覺得朝中大臣都是蠢貨!
顧慶之道:“臣倒是覺得沒什么可遮掩的,就這么大大方方的報出去,也好叫大臣們知道,不管做什么,皇帝都能查出來,不想死后被鞭尸,被同僚們嘲笑,就得老老實實的,該是什么就是什么!
王子騰這也算是社死的鮮明案例了,俗話不是說,就是被車撞,也得堅持到清空手機瀏覽記錄才能暈過去。
王子騰搞這么一出,正好當做反面案例。
皇帝一想正是這個理,正要說話,外頭有太監來報:“陛下,太上皇請您去一趟!
不用說,還是為了王子騰的事兒。
皇帝一看天色,道:“愛卿回去吧,一會兒風該起來了——”說完皇帝一笑,道:“朕差點忘了,冷風從不吹國師的!
顧慶之陪著皇帝一起從御書房出來,又送到后門口,這才折返過來,從前頭出宮了。
到了太廟,顧慶之又去上了柱香,看了看自己供奉在案臺上的庚帖,這才出來。
皇城東南角的林家,也有人在說庚帖。
“慶之不來,你倒是沒下飯的菜了?”
林黛玉回過神來,不好意思笑笑,“爹爹,他有正經事兒要辦。我就是覺得……庚帖供奉在太廟里,也太——”
她這幾日出門,遇見人就要被調侃兩句。
瞧見自己女兒這不好意思的模樣,林如海有些開心,如今長明詩集的爹這個名號漸漸傳了開來,叫林如海想起從前自己弟子沒大沒小的話語“大魏朝著名女詩人林黛玉那沒用的爹”。
自家弟子是有幾分預言天分在身上的,尤其那首詩,林如海也聽人說了不少例證。
可如今看見女詩人這副模樣,林如海笑了,女詩人的爹要嘲笑女詩人不夠聰明了。
“枉你平日聰慧,竟然不明白皇帝為什么要張監正把庚帖供奉在太廟嗎?”
林如海是知道自家女兒是真的聰慧的,自然不會留給她反應時間,而是道:“庚帖原該是供奉在男方家里的,尋常人家供奉三日,講究一些的供奉一個月,公侯之家就是供奉三個月的也大有人在!
“你自己想,安國府里快兩百人,還有鋪子田地等等,加起來肯定是過一千人了。又是冬天,萬一有個頭疼腦熱的,算不算不吉利?又或者凍死些家禽的,這算不算上天預警?”
“可若是供奉在太廟就不一樣了,拿大魏朝來說,除非地龍翻身,或者掃帚星臨朝,別的都是稀松平常!
聽見自家親爹舉的這兩個例子,林黛玉是膽戰心驚,這可是連皇帝都要下罪己詔的大事件。
“父親你別說了,慶之常說好的不靈壞的靈的,萬一——我就真嫁不出去了!
林如海瞧她這個模樣,越發覺得好笑,“無妨,到時候咱們招贅就行,左右還是他!
這下林黛玉是聽出來親爹在調侃她了,她氣呼呼的哼了一聲,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到怎么反駁,便道:“爹爹多吃些飯菜吧,也好少說些話!
第97章 第一次泡溫泉
小雪這天,京城天上洋洋灑灑飄了些雪花,不大,不過應景是夠了。
等林如海休沐的時候,幾人又是一隊馬車往西山的溫泉山莊去了。
溫泉在京城是個稀缺資源,就西山這邊有,所以雖然顧慶之調侃兩句,“師尊早先還說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如今也要跟著享受了?”
林如海只當沒聽見。
他比顧慶之實在多了,當時只覺得自己的確是想去泡泡溫泉,也就沒多說什么,上了馬車才想起來怎么反駁,于是很是不甘心的在途中休息的時候來了一句,“要么我帶玉兒回去吧,你一個人去泡?”
林黛玉倒是沒想太多,直接便道:“爹爹,我還沒泡過溫泉呢!
顧慶之嘻嘻笑了兩聲,“師尊,這是弟子孝敬您的,還請您笑納。”
休息片刻,大家又上了馬車,繼續往西山去了。
午時剛過,眾人就到了溫泉山莊,顧慶之這山莊是皇帝當了皇帝之后的莊園,在西山的一眾溫泉山莊里算是數一數二的好莊子。
冬日進補大概就是各種各樣的羊肉湯,還有俗稱小人參的白蘿卜,再有就是黃芪麥冬當歸這等補血補氣的中藥材,山莊準備的飯菜也是按照這個規格來的。
吃過飯稍歇歇,就是準備去泡湯了。
山莊到手之后,顧慶之修整過的。考慮到現在這個年代大家的心理,還有他的社交圈子,當眾袒露身體是不可能的,所以除了院子正中間的大湯,顧慶之還根據院子布景和地形建了五個小湯。
其中三個小湯連在一起,中間有漢白玉的半高石墻隔開,上頭還鑲嵌了紅雪松的屏風,這木材天然就防潮防霉,用在湯池里是最好的。
后頭兩個小湯就是徹底分隔開的,也建在后院,主打一個隱秘隔音。
泡湯自然是要備些零食和茶水的。
各色點心干果就不用說了,湯池溫度高,泡久了自然也是要出汗的,那茶水就得稍微清淡些。
顧慶之叫人準備了果茶。
紅茶打底,加上烘干的蘋果片跟霜橙片,最后兩顆□□糖下去,噴香撲鼻。
既有水也有糖分,免得泡到低血糖。
“師姐泡上一炷香功夫就起來走走,仔細泡久了頭暈!
“這茶倒是不錯,冬天喝很是溫暖!边沒等進去呢,林黛玉就喝了兩杯了。
顧慶之笑道:“這個也能拿來煮酒,再加些——”
一邊林如?瓤葍陕。
別說當著人家爹的面,勸人姑娘喝酒,的確是不太合適。
林如海嫌棄的看了一眼那大茶壺,道:“你們倒是會糟蹋東西的,正山小種加上祁門紅茶,味道串了不說,還要加些果片——”
他一邊嘖嘖一邊搖頭,“也不知道是在喝什么!
顧慶之笑道:“師尊嘗嘗?祁門紅茶氣味芳香,正山小種經久耐泡,師尊說不定喜歡呢?”
他一邊說一邊舉著杯子,林如海倒退兩步,“我不可能喜歡喝這種東西!彼o著自己手里茶壺,生怕串味兒的樣子。
顧慶之跟林黛玉兩個對視一笑,一見他倆這模樣,林如海就覺得不太好,“你們又做什么了?”
兩人又對視一眼,繼續笑。
林黛玉清了清嗓子,道:“上回說要泡溫泉,他就說要準備些茶水試試。后來……”她戳了戳顧慶之。
顧慶之也清了清嗓子,“師尊覺得早上的茶葉蛋好不好吃?”
林如海瞪大了眼睛。
林黛玉點點頭,“正山小種、祁門紅茶,還加了九曲紅梅跟六安瓜片。我們兩個試了好幾種配方呢,這個煮出來的茶葉蛋最好吃!
林如海倒退一步,也不知道說的是有辱斯文還是糟蹋好東西。
顧慶之忙追了上去,火上澆油道:“茶葉蛋怎么可能不放茶葉?放了好茶葉蛋才香啊。都是吃吃喝喝,這茶葉不過換了個方式陪在師尊身邊。”
林如海猛地停住腳步,“你重新找一處地方,我下午想一個人清靜清靜的!
顧慶之也不在意,都這么熟了,自家師尊什么意思他也明白,兩人若是一起,他勢必是要侍奉林如海的,不如大家分開,各自享受,橫豎丫鬟小廝都不缺的。
——總不可能是因為那兩個很好吃的茶葉蛋生他氣了吧?
顧慶之停下腳步,左右看看。
往后頭去找他師姐是不可能的,想跟他師姐一起泡溫泉,至少也得等明年冬天了。
倒不是說他們成親得冬天,而是就算成親早,也不能夏天去泡溫泉吧?
院子中間倒是有個露天的大池子,不過這個池子多半是起到造景的作用,周圍的假山怪石嶙峋,溫泉的熱氣籠罩上來,看著挺有意境,真要泡是不可能的,下去就得刮出一身血痕來。
“唉……”顧慶之裝模作樣嘆了口氣,往不遠處忠順王的池子去了。
忠順王年紀大了,早年也虧空了不少,雖然這兩年開始保養了,不過到了冬天是不太好過的,尤其京里干燥,他家里燒了地龍就更干燥了。
每年剛到冬天,還有冬天最冷的時候,他基本都要在溫泉山莊住上那么十幾天。
顧慶之進了院子,忠順王才睡了午覺起來,聽說顧慶之來訪,叫人把他帶去了書房,笑道:“你事情多,倒是沒我清閑,沒見你過來泡幾次!
“這不就來了?”顧慶之跟忠順王也沒什么好見外的,道:“我來看看王爺的湯池。我那湯池是才修的,肯定有不合適的地方,王爺的湯池用了許多年了,想必各種家具搭配都是非常合用的!
忠順王站起身來,道:“走,我帶你去泡泡!
忠順王的湯池跟顧慶之的差不太多,都是三面建墻,一面開口,可以一邊泡湯一邊看景。
幾個湯池中間也是半高的墻隔開,就是上頭沒屏風了。
忠順王先下了池子,一邊泡著一邊道:“原先上頭也有屏風,不過后來發現有個半墻就夠了,再加上屏風反而說話不方便!
顧慶之嗯了一聲,水蒸氣布滿整個房間,說話聽著就挺悶,真要再隔點東西,得喊了。
“你那邊也是一樣!敝翼樛跤值溃骸耙婚_始這池子里有兩個漢白玉的躺椅,后來換成木頭的了。雖然是在水池子里,漢白玉也太硬了!
“誒呦,那我回去得換了!鳖檻c之道。
忠順王笑了兩聲,“別的就沒什么了。剩下你喜歡什么,安排什么就是!
其實后頭還有兩個供他玩樂的池子,但這就不能帶顧慶之去看了,忠順王也怕皇帝罵他帶壞顧慶之啊。
顧慶之靠在水池里的躺椅上,這躺椅距離水面挺近,溫泉水將將能把人蓋住的程度。
不會因為水太深而胸悶,也不會因為水太熱而難受,總之一切是剛剛好。
前頭一面是敞開的,后頭應該還有透氣孔,顧慶之能隱隱察覺到有小風從臉上吹過,還挺舒服的。
躺了片刻,丫鬟送上了茶點等物,隔壁的忠順王道:“前頭王子騰給自己作踐死了,太上皇不叫公布詳情來著。太上皇……年紀也不小了,皇帝心軟答應了。”
這可疑的一頓,八成是里頭還有點事兒,不過顧慶之沒問,而是道:“這也不算什么大事兒。說不說都沒什么明顯的好處或者壞處!
忠順王笑了一聲,“尹恩立出了個主意,說可以拿這個釣魚,不過被皇帝罵了一句。”
“陛下很是正直!鳖檻c之道:“大臣們也放心,若是上頭人疑心病重,那下頭辦差的人想的就不是怎么辦好差,而是:這是不是陛下在試探我了!
那邊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忠順王換了個姿勢,又嘆道:“王子騰啊……前頭跟先祖打天下的那些人,也沒剩下幾家了。人常說撐過五代才能傳家,看這些人就知道了。那樣顯赫的功績,那樣豐厚的家產,一樣傳不過五代。”
顧慶之笑道:“我就不用擔心了,過完這輩子我就回天上去了!
忠順王失笑,“你果然會安慰人。兒孫自有兒孫福,管不了那么多!
這邊再說王子騰,賈家也在說王子騰。
“他們要回金陵了?”賈赦驚訝道。
兄弟兩個坐在書房里,賈璉站在賈赦背后,三個人都是愁眉苦臉的。
賈政點點頭,“開春就扶靈回祖籍,已經開始變賣京中家產了!彼指Z璉道:“你那媳婦也得安葬回祖墳,不如明年跟著他們一起,相互也有個照應!
賈璉猶豫一下,賈赦道:“再看看吧,家里事情多,老太太也不太好,離了他無人辦事的。”
更重要的是伍玉華那邊追捕賈家逃奴,得有他看著。
賈赦長嘆一聲,“他們的確是支撐不住……除了王子騰,剩下人都沒有官身!
“回去怕是也不好過!辟Z鏈皺著眉頭,顯然是想到了他們的以后,“原先他是從一品的大員,金陵周邊不知道占了多少地,如今子孫還沒成長起來,他就先死了。以前吃進去的東西都得吐出來。”
“……從一品的大員,該是有兩個去國子監的名額的!辟Z赦想了想,又問了一句。
賈政道:“我問了,說是給了幼子跟長孫,他們在國子監附近買了個兩進的小院子,留了可靠的老仆人照看。只叫讀書,連家眷都要跟著一起回金陵!
這舉動打著什么主意,賈赦也能看出來,“別的不說,有他們兩個留在京城,雖然還不曾進學,但也是個威懾,若是能考出來,王家還能立住!
賈政捋這長須,道:“最好就是明年考過,中個秀才,不然后年是鄉試年,考秀才是?嫉摹H羰强疾贿^,就又是三年。”
以前不覺得,如今賈赦是深刻明白什么功名,什么叫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了。
“咱們家里這么多人,怎就沒一個——”話說到一半,賈赦想起賈珠來,又重重嘆氣。
賈政也知道他為了什么停頓,“珠兒——悔不當初!”
賈璉安慰道:“讀書不容易,別說咱們家了,王家也一個讀書的都沒有,就是老太太的娘家史家,素有‘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的說法,史家人夠多了吧?一樣沒人考出來!
一說這話,賈政頓了頓,“我怎么聽說……史家不大好了?”
前頭賈家差不多算是被奪爵了,能靠的無非姻親,一個史家一個王家。
如今王子騰死了,王家敗得比他們還快,史家老太太雖然送了兩封信去,可沒什么回應不說,史家都有點閉門謝客那意思了。
“史家人多。”賈璉說著自己聽來的消息,“聽說是在金陵那邊犯了事兒,叫人進京告了御狀,還滾了釘板的!
賈政嘆氣道:“雖然說枝繁葉茂才是興盛之兆,可人多了哪里管得過來,這又是敗家之根本了!
賈赦問:“你書讀得怎么樣了?可能考上?”
“已有七八分的把握!辟Z政說這話的時候,原本愁苦的臉上也有了笑意,照他那性子,很明顯不是七八分的把握,他是覺得自己一定能考上。
賈赦松了口氣,“這就好。別的那些親戚不說,咱們兄弟兩個一母同胞,總歸是要互相扶持的。你只管好生讀書,剩下的事情全叫璉兒去辦!
氣氛輕松了些,兄弟兩個互相勉勵一番,賈政這才起身告辭。
賈璉送他二叔出去,回來就看見親爹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伍玉華那邊,去催催!
“這才多久?周瑞那一家子提前跑了三個月,怕是不好找。催得極了,萬一——”
賈赦眼睛一瞪,不耐煩道:“那就去看看你妹妹!”
天氣寒冷,除了要趕生計的,多數人是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尤其薛蟠這種懂得不多,去不去都行的人,也就是趁中午太陽最好的時候出去看一圈。
午時剛過,薛蟠就跳下馬車回到了梨香院。
“這天氣可真夠冷的。”他一邊搓著手,一邊探手去冰香菱。
香菱一邊笑一邊躲,道:“大爺,太太讓您一回來就過去呢!
薛蟠臉上笑容收斂許多,“那等我回來你再給我暖暖!
到了薛姨媽屋里,瞧見他母親跟妹妹對面坐著,薛蟠上去招呼道:“母親,妹妹!
薛姨媽道:“來坐。賈家去金陵的人,差不多該回來了吧?”
這是給薛蟠去辦過繼的人,薛蟠自己也挺關心的,他算了算道:“這月底肯定能回來了!
薛姨媽松了口氣,“也算了我一樁心事。”
薛蟠卻覺得有點假,以前干什么去了?
一邊坐著的薛寶釵,又把手里帕子往前推了推。
“這是你妹妹繡的手帕,回頭你送給元春。”薛姨媽交待道:“好生對她!
薛蟠這下沒忍住,冷笑一聲道:“您該不會忘記這親事是怎么來的了吧?是咱們算計來的,妹妹還叫我去生米煮成熟飯——”
“你胡說什么!”薛寶釵冷著臉,一下子就怒了,“你自己做的事情,往我身上推?”她說著便紅了眼圈,“我清清白白一個姑娘家。”又趴在薛姨媽懷里哭了起來。
“這是你親妹妹!若不是你不爭氣還打死人,咱們哪里用寄人籬下?”
“行啊。我不對,是我算計來的!毖匆怖渲樀溃骸澳窃河帜軐δ愣嗪媚?雖然你兄弟是個混蛋,但你寶姑娘是出淤泥而不染?我說你少往人家跟前湊,就是幫我了!
這話的諷刺意味太強了,薛姨媽也氣紅了臉,道:“若不是你,你妹妹何苦都脫到現在還不成親?你不知道感激你妹妹,總拿話語來刺她,你也太沒良心了!”
薛蟠指了指自己鼻子,卻換了個話題,“前兒還收到夏家的信,跟咱們家里是世交的桂花夏家,人家家里也只剩一個女兒,跟咱們家似的,她就立了女戶,說要開春招贅,還要請咱們去觀禮。不是我說,陛下鼓勵醫女宮女等等立女戶的,京里這些日子立女戶的人也不少,也不是非要嫁人才能有出息的,妹妹既然總說自己是女中諸葛學富五車,也該要自立起來才是!
薛寶釵的哭聲跟薛姨媽的“你少說兩句”同時響起。
薛姨媽又道:“不知道你在哪里灌了狗尿,回來拿你妹妹撒氣!”
“我并不曾說自己是女中諸葛學富五車。”薛寶釵分辨道,“不能因為你不識字,就瞧不起讀書的人!
薛蟠冷笑,也不想多在這屋里待了,“沒錯,你沒說,都是賈家人說的,賈家人都把你夸成仙女兒了,怎么也不見他們來下聘呢?”
說完他便踢了簾子出去,薛姨媽跟薛寶釵對視一眼,薛姨媽道:“你哥哥也不知道怎么了?”
薛寶釵擦擦眼淚,道:“是外頭人說了什么?還是大表姐說了什么?哥哥怎么就跟咱們離心了呢?”
薛姨媽沉思道:“是得想個法子!
申時剛過,顧慶之婉拒了忠順王留飯,回到了自己的莊子上。
林如海跟林黛玉也泡完溫泉出來了,雖然中午沒少吃羊肉,不過泡溫泉也挺耗費體力了,兩人都餓了。
林黛玉道:“爹爹也真是的,雖然是關門弟子,可也不好把人攆走的!
林如海覺得好笑,尤其是她這個嘟著嘴表達不滿的表情。
雖然說女大不中留,可——
林如海嘆氣道:“還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您是不是還要說胳膊肘朝外拐?”林黛玉不滿道,“您那胳膊肘往里頭拐拐我看看?那就得折了!”
林如海大笑起來,顧慶之正好進來,聽見笑聲便道:“師尊遇見什么高興事兒了?叫我也聽聽!
沒他女大不中留就是個調侃,有了他就是現實了。
林黛玉趕緊跟親爹打眼色,她不當著顧慶之的面,倒是能堂而皇之的說些幫襯他的話,可當著面……她有點不敢,主要是猜不到顧慶之能有什么反應。
而且以前的反應……咳,臉又燒起來了。
林如海也是不愿意說什么女大不中里的話的,道:“說我以前是個老山參,你這溫泉養人,如今泡成紅參了!
老山參又干又皺,紅參是泡發后又蒸的,又紅又胖,這笑話就還挺應景的。
屋里三人安靜片刻,齊齊大笑了起來。
林黛玉一手拿帕子掩著嘴,另一手抵在自己腰間,手肘還卡在桌邊上,這才沒笑下去。
顧慶之便道:“師姐快別笑了,以前是個粉桃子,如今要笑成紅蘋果了!
林黛玉兩只手撐著帕子,擋在頭前,那帕子抖啊抖的,就想讓人伸手奪了過來。
正笑著,林如海肚子里咕嚕了兩聲,顧慶之便道:“可了不得了,好好的紅參,再不進補些,就又 要變成老山參了!
才剛止住些笑的林黛玉又開始抖了,那帕子又被舉起來,擋在了臉前。
“師尊請。”顧慶之拉著林如海出來,道:“咱們去看看吃什么菜吧,也叫師姐好生笑笑,憋著多難受?”
泡完溫泉,還是山泉,林如海是心曠神怡,回頭掃了兩眼,笑道:“也別搞那些羊肉等等發熱的食物了,進補也算了,晚上簡簡單單吃些東西,早些睡覺,好好歇歇!
說完他又補充一句,“肉還是要有的,泡了溫泉確實挺餓。”
天剛有點黑,晚飯就端了上來。
酸蘿卜老鴨湯,再一個紅燒黑魚,粥是豬肝粥,還有兩樣綠葉蔬菜。既然靠著溫泉,種菜總歸是不受寒冷影響的。
“你還真少不了鴨子。”林黛玉吐槽道,然后就給自己盛了一碗,“聞著酸酸的特別開胃!
“酸性收斂。”林如海點評道,讀書人總歸都是懂點醫的,“秋冬宜收不宜散,是該吃些酸的!
兩人一人一碗酸蘿卜老鴨湯下去,顧慶之這時候還沒察覺到不對。
不過等兩位林姓家人開始喝第二碗的時候,顧慶之覺得有點不對了,“師姐不是不愛吃鴨子嗎?”
林黛玉跟他眨了眨眼睛,頭一歪可可愛愛道:“可是你喜歡吃呀,我想跟你喜歡吃一樣的東西!
顧慶之恨不得捂住胸口大喊兩聲,“師姐吃,多吃點!
林如海也去盛了他的第二碗酸蘿卜湯,顧慶之道:“師尊少喝些酸的吧?上回不還說吃多了酸的燒心嗎?”
“無妨!绷秩绾5溃骸扒邦^是修書整日不活動,喬太醫開了藥,如今又不整日坐著,已經全好了!
然后他們就又一人來了一碗。
顧慶之如今算是明白了,他不由得嘆了口氣,“雖然咱們家不缺這些鴨子,不過……要么以后還是分開吃飯吧!
兩位林姓家人齊齊笑了起來。
等吃過飯,天差不多就黑了。
雖然在山莊里,路都是修得好好的,不過到了晚上,人總有個路不好走的概念。
林如海先站起身來,打了個哈欠道:“明兒誰也不許吵我,我要好好睡一覺。”
他起來先走了。
雖然是師尊,但是個男的,住山莊自然是不能住后院的,林如海就住在東北一點的客房里,從前廳直接有抄手游廊能過去的,兩邊還有燈籠點著照明。
顧慶之也就沒送他。
“師姐要去歇息嗎?”
林黛玉點了點頭,山上本就涼,潮氣也大,雖然是溫泉山莊,坐在廳里不冷,但也沒熱到哪兒去。她現在就想暖烘烘的躺一躺。
顧慶之拿了個琉璃的燈籠給林黛玉提在手里,“我陪師姐過去?”
未婚妻嘛,自然是住在后院的。
兩人出了正廳,沿著木頭拼接的小路往后院去。走夜路的人都知道,燈光肯定是要拿在自己手里才清楚的。
雖然路兩邊也有掛著的燈籠,林黛玉手里提著的那個,不能說不夠亮,只能說提不提都一樣。
夜深人靜,天上繁星點點,不遠處又有潺潺流水聲,總能叫人生出點別樣的憧憬來。
顧慶之道:“等明年咱們自己來!
林黛玉臉上一紅,輕輕嗯了一聲,她……她其實也有點期待婚后生活。
“可以天黑了去泡溫泉,煮些熱酒來,外頭點著小小兩根蠟燭,天上還有雪——你喜歡大雪還是小雪?”
一想萬一不下雪,這國師就要去開祭壇祈雪了,林黛玉不由得笑出聲來,“你可別說了,承諾這么多,萬一你做不到呢?”
“怎么就做不到呢?”顧慶之去輕輕拉著林黛玉的手,林黛玉縮了一下,又把手遞了過來,像是兩人共同提著燈籠一樣。
林黛玉瞧著兩人手,忽得笑了起來,她把燈籠提手一遞,塞在了顧慶之手里,然后飛快的放手,又提起裙擺往前快步走了兩步。
“庚帖還在太廟呢,就想跟人泡溫泉了?”林黛玉神采飛揚哼了一聲,“你想得倒是挺美,羞不羞?”
顧慶之覺得自己大意了,手里那提手雖然還有幾分余溫,但這是燈籠啊。
伴著輕笑聲,林黛玉又往后頭院子走了兩步,“明早想吃梨。國師趕緊回去吧,不用送我了。”
第98章 快過年了
第二天一早,早飯有點離譜,特指林黛玉面前的。
先是一小碗醪糟浸梨,醪糟加了枸杞煮開,放涼之后加上切好的梨片浸泡。
“這菜最難拿捏的就是腌漬的時間,泡久了梨就軟了,泡的時間不夠,味道沒融合在一起,梨是梨醪糟是醪糟的!
下頭還有兩碟涼拌菜,一個是梨絲拌山楂,還一個梨絲拌白菜心。
之后是熱菜,拔絲梨,最后是常規最常吃的燉梨。
好在都是小小一碟,加起來也不知道有沒有兩只梨。
林黛玉沒搭理一臉笑意等著她回應的顧慶之,而是跟林如海道:“爹爹,咱們家窮了嗎?大早上竟然連米粥都吃不起了!
林如海雖然不知道什么叫“我也是你們play中的一環嗎”,但是對他們兩個這膩來膩去的行為還真是——膩味,他擠了點假笑出來,道:“咱們家可沒這條件,下了雪還能讓你吃上新鮮的梨!
難得吃癟,不過林黛玉也不在意,她指了指燉梨,道:“一會兒回京城,這個留在車上吃吧,車里多熱啊。”
顧慶之道:“都有都有,準備好了!
當然這些菜就是端上來叫林黛玉看看他的確有把她說的話放在心上,正經的飯菜還是有的。
等吃過早飯,一行人上了馬車,回京城了。
到了年底,有事兒的人都挺忙的,各種祭祀年終總結都不帶停的,就是林黛玉也要去看看她手里幾個鋪子,還有這一年教人作詩,也得做個總結。
每次上課做的詩,包括后續留的作業,林黛玉這兒也都有底稿,她把這些東西分人裝訂成冊,又一篇篇認真仔細看了看,計劃著過兩日就一對一的講一講這一年下來的進步。
“唉……”林黛玉笑了一聲,“幸虧不用再教那個一竅不通的家伙作詩了!
她下意識取了信箋來,只是又不知道寫什么,半晌畫了朵梅花送去了。
這個點顧慶之還在宮里,林黛玉收到信已經到了下午,回來的還是她早上那信箋。
梅花她是畫在左上角的,右下角加了兩個印,一個國師的印,一個國公的印。
林黛玉微笑了好半天,信箋也叫她夾在書里了。
前·榮國府的諸位也在忙。
王熙鳳停靈時間到了,今兒由賈璉帶著下仆送去家廟寄存,等著將來一并送去祖墳。
秦可卿的棺材也還在這兒停著,賈璉見了也不知道是個什么心情,當初聲勢浩大的葬禮,她也一樣停在這里沒有入土為安。
賈璉又覺得荒誕,誰能想到賈家這么快就敗了呢?那樣熱鬧的葬禮,如今想起來還真的就跟夢一樣。
梨香院里,薛姨媽跟薛寶釵一起做針線,狀似無意道:“今兒出殯,大姐兒也不知道哭成什么樣子。”
薛寶釵故作傷感道:“真要算起來,原先鳳丫頭那樣忙,整日不著家的,大姐兒也是丫鬟帶著的。當初覺得母女感情許是要生疏,如今看倒是上天垂憐了,不親近,自然也就不傷心!
薛姨媽嘆口氣,“還得再找一個,別的不說,孩子還不到十歲呢,沒有母親教養可不行!
母女兩個對視一眼,都是自家人,對方什么意思,大家都明白。
“怕是……得找個官宦人家的女子吧?”薛寶釵道,“而且鳳丫頭才死,至少得守過年。”
“那也沒兩個月了!毖σ虌尩囊暰雖然在手里針線上,但是已經很久沒動作了,“你記得原來二房有個門生叫傅試的,是個六品的通判,他妹妹傅秋芳都二十三了也不曾許人,那人是想把自己妹子嫁給寶玉做妻的。”
這人薛寶釵也知道,畢竟當初她的目標就是寶玉,從借住的林黛玉到史家的史湘云,再到這位傅秋芳,她都一一打聽過的。
總之這人年紀太大,排在所有人里最后頭。
“父親是官可跟哥哥是官不太一樣,她身份還不如你呢,咱們祖上可是天子近臣,F如今賈家落難,傅試也不來了。”薛姨媽嘆道:“繼妻,也不是國公府了,你這個門第就很可以。我倒不是不想給你找別家,可如今這情況,找誰呢?咱們是金陵來的,也不認識幾個人!
薛姨媽放下手里針線,“跟你哥哥,我是說咱們住進賈府這些年,外頭怕是早就默認你要配給寶玉了,所以沒人來提親,可——”
“快別說了。”薛寶釵忙阻止了她,有些話點到為止,真說出來,大家都沒面子。
“我聽說大房將來是要回金陵的,正好咱們一起回去,總歸比在京城好些!毖σ虌寯盗艘粭l優點,又道:“原先咱們賈史王薛四家互為姻親,又在地方上有些名氣?扇缃褚患冶纫患覒K,你舅舅他們家也回金陵了,我想雖然沒了官位,賈家也沒爵位,可咱們跟王家也是親戚,你嫁過去王家不會使絆子,而且人多總歸是能互相幫襯的。”
薛寶釵也道:“若還是榮國府,那嫁個閑散的公子無妨,可若是沒了國公府,家里人還是得能拿住事兒的!
“是啊……那你還有什么不愿意的?是不是你哥哥前頭說的立女戶,你動心了?”
薛寶釵搖頭,“我的確是想過,可要說立女戶招贅……哥哥就是招贅,招贅能招來什么好人家不成?不到走投無路,誰會入贅?無非就是些過不下去的混子。況且入贅之后,絕了科舉的路子,生了孩子也不能跟自己姓,哪個男子能受得了這個?心里憋著氣,那將來尋著機會肯定是要使壞的!
說到這個,薛姨媽思緒又到了薛蟠身上,她道:“你哥哥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生生把個香菱當奶奶供起來了。這樣可不行,將來他入贅,你大表姐看不下去怎么辦?豈不是要搞得闔家不寧?”
雖然算計來算計去,評價這個又看不起哪個的,但說實話,她們的算計沒一個成功的,所以話說得雖然挺有志氣,但現實就是得哄好元春,繼續住在賈府,這話題一下子就不那么懸浮了。
“要么給她吃些絕子的藥吧?也叫你大表姐知道,咱們是一心向著她的。”
薛寶釵攔住了人,道:“先別急,等哥哥的身份辦好了,那邊下定了,您再帶著香菱去二太太面前把事兒辦了。別當著大表姐,也不好太直接!
薛姨媽笑道:“正是這個理。我的兒,還是你有主意!”
雖然母女兩個又有了堵賈璉的主意,不過賈璉跟賈寶玉不一樣,賈寶玉整日就是在家里閑逛,都不怎么出二門,賈璉可是有正經差事,管著賈家一切的對外事務的。
尤其臨近過年,他就更忙了。
賈家的鋪子要巡查要算賬,還有些虧損的鋪子要盤出去,另外一些鋪子算是爵位福利,賈家沒了爵位,自然是保不住的。
就好比顧慶之在前門的雜貨鋪子,買的就是宮里流出來的繡品,還有太醫院每年清出來的貴重藥材,或者還有些小件裝飾品,被宮里主子賞給下頭人,然后他們送出來換銀子的。
這樣的鋪子,如果顧慶之沒宮里的關系,他是開不下去的。
賈家也有不少類似的鋪子,現在沒了關系,就只能盤出去。
除此之外,賈璉還得抽空去伍家看看,他們追討逃奴都兩三個月了,也該有點動靜了。這可是錦衣衛。
這天下午,賈璉提前跟伍玉華約了飯,剛過申時,他就帶著一壇老花雕去了伍家。
冬天天黑得快,今兒又陰沉沉的,才過申時天色就暗了下來。
賈璉也來過幾次,不過今兒一進來,就在二門口看見個熟人——賈寶玉。
賈璉眉頭一皺,快步上前,問道:“你來做什么?”
再一看他們這站位,賈璉就知道他前頭勸的話,迎春是一句沒聽進去。
伍家是個三進五間的院子,前院稍微大一點,院子中庭里種了兩棵樹,還有個小假山造了個景兒,廚房在倒座,院子兩邊各有兩間廂房用作客房。
后頭兩進倒是不大,都沒有廂房,尤其最后那一進,其實就是正房的后罩房。
這樣的房屋格局,就說明主人家平日里社交比較多。
現在是賈寶玉站在二門外,迎春站在二門里,兩人面對面說話,中間就是二門的門檻。
擱這兒糊弄鬼呢。
賈璉快步走了過去,陰沉著臉,“伍家哪有那么些規矩?你們要說話就好好說話,大冷天站在外頭,是盼著風給你吹病了不成?”
再一看迎春那臉色,他還真說對了。
賈璉重重嘆氣,不趁著你那千金小姐的名號還有用趕緊站穩了,還擱這兒傷心呢。如今伍玉華是對那大家規矩感興趣,可他總有一天會不感興趣的。
“伍家不講究這些!彼恢盖霸何鲙浚澳銈內ツ抢镱^說話,再叫你丫鬟給你備兩個火盆來!
賈璉聲音挺大,賈寶玉叫他二哥哥他都沒聽見。
正說著話,伍玉華回來了,當著他的面,賈璉聲音又大了些。
“你用的是上好的銀絲碳,還加了香料窨制的,一點煙塵都沒有的,他對你夠好了,這東西可不好得,就是原先的榮國府,也不是各個主子都能用上的,如今更是只有老太太才有上等的碳用了!
伍玉華挺驕傲的,客氣道:“不足一提,夫人已經是低嫁了,又知書達理的,我雖然識得幾個字,但跟夫人比,跟孩童也沒什么差別了,我自然不能叫夫人跟原先差出去太多來。”
賈璉笑道:“我帶了上好的花雕酒,也叫你南方的手藝!
“正好我也有事兒跟你說。”伍玉華一伸手,虛攬賈璉手臂,跟人一起去了東廂房,又叫人去外頭的飯館叫兩桌菜送來。
兩人坐定,賈璉想了想,問道:“……我那堂弟,常來?”
伍玉華點頭,“我家里也沒個什么人,夫人一人在家也無趣得很,來便來吧!
賈璉歉意道:“我那堂弟……被家里老人溺愛,生的天真又不諳世事,若是言語上有所得罪,你多擔待些!
“咳,哪兒能計較這些呢?”伍玉華不太在意。
兩人閑聊幾句,又抿兩口仔細品了品酒,不多時,四道涼菜就送來了,還有一大盤子鹵味拼盤,至少酒是能喝起來了。
伍玉華嘆道:“這事兒不好辦啊……姓周的那一家,帶了這許多銀子上路。”
賈璉還以為他要辦事的銀子,忙道:“可是要打點?臨近過年,是該給兄弟們辛苦錢。”
“不是這個意思!”伍玉華眼睛一瞪,“我們錦衣衛私底下干活兒,也是有規矩的。我跟你實說了吧,現在查到他們往兩廣去了,還請了個鏢局護送,問題是如今他們連人帶鏢局全都不見了。”
伍玉華一口悶了酒,道:“興賢鏢局就剩下三個人,一個是又老又聾的看門的,還有兩個洗衣服做飯的婆子。也不知道是鏢局把他們劫了,還是連帶鏢局一起叫山匪劫了!
賈璉皺了眉頭,可想起平日里周瑞家兩口子在賈家囂張的樣子,就還……不算出乎意料。
“唉……他們那一家的脾氣,又口無遮攔的,再說懂財不外露的道理,怕是也管不住自己。”
伍玉華又從衣服里抽出個信封來,“這是三萬兩,找到四家的,一共九萬多銀子,兄弟們路上花費打點等等出去三千多兩,我做主分出去五萬兩,零頭我拿了,剩下的你收好。”
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賈璉收好銀子,又給伍玉華倒酒,“滿上,今日咱們一醉方休!”
對面西廂房里,賈寶玉正柔聲安慰迎春,“我不好出來,不過一有空就去找姓顧的跟林妹妹,只是臨近年底,不大好找。”
賈寶玉也來過幾次的,每次都是“我一定找到他們,找到了他們一定會給你撐腰,你一定能過上好日子”。
迎春不疑有他,她本就不滿意自己的婚姻生活到了極點,賈寶玉又總給她許諾,使得顧慶之跟林黛玉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雖然就算她依照賈赦跟賈璉的交代,好生奉承伍玉華,努力適應小門小戶的生活,又拋頭露面跟她以前完全接觸不到的階層相處,最后結果誰也不能保證一定是好的,但是因為有賈寶玉“拉”她一手,她是完全不往這邊努力了。
“實在找不到就算了吧,她過得好,何必去打攪她呢?雖然是自家姐妹,可如今云泥之別,我也不好說曾跟她當過姐妹的。叫人聽見,竟是我高攀了。”
賈寶玉紅了眼圈,表決心道:“我今兒一定找到他們!”
沒錯,跟薛家堵不到賈璉一樣,賈寶玉一樣堵不到人。
原先他能去安國府拜訪,是因為顧慶之專門吩咐了街兩頭的侍衛,叫賈家人進來。
可如今顧慶之的吩咐是:“別叫賈家人進來!边@又是西苑墻外一條街,住得也都是根紅苗正的宗親或者心腹,賈家距離這個階層太遠了。
賈寶玉去了兩次,若不是看他衣著華麗,又年輕懵懂,怕是要被打一頓的。
至于去堵林家。
賈寶玉現在是白身,他爹的官職還是被罷免的,簡言之就是犯官之子。
林黛玉呢?
長明郡主、內閣大學士的女兒,還是國師的未婚妻,真要被賈寶玉堵住了,那大魏朝的等級制度也該崩了。
賈寶玉想起這幾次的經歷,暗暗罵了句先敬羅衣后敬人。
迎春道:“別的不說,下回你來,能不能求嬸子給我一尊她平日上香的菩薩?我……”
她眼圈一紅,抽泣道:“前兩日夜里他回來,身上有血,我實在是害怕,也不知道他在外頭做了什么事,我想著吃齋念佛總歸是能抵消些罪孽的。”
若是賈璉在這兒,怕是要開罵了,“他是錦衣衛!你以為他平日里出去干什么?游園賞花還是下棋作畫?”
可她這話是跟賈寶玉說的,所以得到的回應是這樣的:“女子秉性至弱,就連我都受不了血氣沖身,何況是你?他也該凈身沐浴再進來的。他怎得這樣不懂規矩?還要連累你擔憂!
姐弟兩個一邊吃一邊說,有賈寶玉這么柔聲細語的安慰著,迎春的確是找回了幾分當日在家里的悠閑,只是天很快就黑了。
迎春神情又落寞下來,“你回去吧,仔細老爺說你!
賈寶玉笑道:“無妨,老爺如今讀書呢。明年二月他要科舉,滿打滿算也不過三個月了。我跟你說——”他壓低了聲音,“老爺關了院子門,除了送飯的,誰都不叫進。他也沒空管我了,我跟老太太說效仿老爺關門讀書,出來一下午很容易的!
迎春也笑了起來,“全家就你最淘氣了。那就再多待一會兒吧,璉二哥每次來,他們都要喝醉的!
“你原先最喜歡下棋的,我陪你下棋吧!辟Z寶玉笑道。
迎春捧了棋盤出來,一時間忘卻了諸多煩惱。
林家。
“你爹爹在不在?”顧慶之問道,他今兒來的晚,而且也在宮里吃過了,進門直沖飯廳,只看見林黛玉,沒瞧見林如海。
“在的!鳖檻c之背后傳來幽幽的聲響,正是林如海。
林黛玉抿嘴一笑,道:“爹爹怪會嚇唬人的!闭f完她又飛快補充道:“我這是把他說的話說了,叫他無話可說!
誰知道顧慶之清了清嗓子,道:“岳父大人慣會嚇唬人的。”不能說毫無差別,只能說一模一樣。
“不過您站在門背后做什么?”顧慶之又問。
林如海看看林黛玉,林黛玉便又道:“也不算是門背后,墻上那畫許是被風吹歪了。吃過飯了沒有?”她問顧慶之,“今兒外頭風大,這么晚了還來做什么?回頭生病了怎么辦!
她言語里帶著三分羞澀,臉上因為顧慶之當著她面叫岳父大人帶來的紅暈還沒消下去。
林如海頓時就生出些無奈來,“我叫他來的。”他如今說話也比較直白了,雖然在朝堂上還有所收斂,不過跟自己家里人,那是想什么就說什么。
“你們兩個的庚帖供在太廟里,那就是納吉。我估摸著得供過過年,朝廷一般放假放到正月十三,今年估計也差不多。可正月十三把庚帖取來,是不是太著急了?”
林如海若無其事的說完這一番話,林黛玉的臉上又燒了起來,“怎么好當我面說這個的?”
“你問他來干嘛的。”林如海表情管理比屋里其余兩人好太多了,他這臉一板正,語氣里再加點無奈跟無辜,帶來的羞澀感那是妥妥的要翻倍了。
“我先回去了!绷主煊耦^一扭,急匆匆就往外頭走,“先別說,等我走了你們再說。”
“這孩子!绷秩绾9室獾溃骸霸趺淳秃π咂饋砹?前兒還說成親也得她滿意才行。”
顧慶之自己“欺負”林黛玉好說,可別人就算是親爹也覺得不太是味,“師尊,師姐臉皮薄,您也少說兩句吧,回頭師姐生氣怎么辦?冬天本來就是燥得很,回頭該上火了。吃不好睡不好的,師尊難道不擔心?”
“你倒是心疼她!绷秩绾:咝σ宦,手一背,“咱們去書房!
兩人對面坐在林如海書房,下人上了些消食理氣的茶。
林如海道:“方才我也說了,庚帖從太廟請出來,就該下定了,你送聘禮來,我得回你嫁妝的禮單。聘禮是留在娘家的,這次送東西得我滿意!
他稍稍一頓,感慨道:“之后就是請日子成親了……”
顧慶之見他有些傷感,大概猜到他今兒話這么多,也是因為成親這條路要走到下半段了。
顧慶之斗志昂揚道:“師尊放心,請期成親都是小問題,您覺得哪天好,哪天就是吉日,想要日頭露幾分出來,咱們都能辦到!”
林如海一下子笑出聲來,道:“后頭的事兒先不說,下聘禮無非也就是那些東西。茶葉得要好的!
“岳父大人這話說的。”這會兒顧慶之又叫了岳父了,“茶葉年年都有的東西,咱們喝新的不好嗎?年年都有,年年都下聘。”
“我可沒那么多女兒許給你!绷秩绾]好氣道:“還有,嫁妝里的小樣東西,得年后才能送來,所以下聘得二月。”
“等過了師姐生日?我不著急的——”瞧見林如海懷疑的看著他,顧慶之頓時發現自己說錯話了,“我著急的,我恨不得師姐今兒就出嫁。”
“那你還是早點睡吧,興許能夢到呢。”林如海吐槽一句,又吩咐,“我還想要幾塊上好的徽墨。”
“沒問題!鳖檻c之承諾道:“正好年底了,宮里又要清一波庫存,回頭我找全公公折舊幾塊就行。”
“其實我那雜貨鋪子里就有幾塊徽墨,不過不是上好的,回頭先給師尊送來試試手!
林如海點點頭,道:“我打算六十歲就乞骸骨,歇下來也寫寫游記。”
顧慶之懷疑的看了他一眼,就是沒看出來什么。
“我當了巡鹽御史,也是兩淮看了個遍了,自然是能寫游記的。”林如海嚴肅正經道。
當然這是次要問題,主要是女詩人的爹名號越發響亮,F在還好,他還是內閣大學士,沒什么要緊。
可幾百年過去呢?
林如海也是個正經讀書人,史書野史上怎么寫他都能猜到七七八八。
內閣學士可不是什么稀缺的人物,女詩人才是。
那會兒他就真要成女詩人的爹了,興許還得加上沒用二字。
畢竟他沒有作品流傳下來。
所以徽墨就是必需品了,畢竟這玩意寫字千年不褪色的。
顧慶之雖然不知道他師尊究竟在想什么,但他還是依照自己的眼界提了個意見,“寫游記倒也罷了,師尊想沒想過寫些話本?”
林如!芭?”了一聲。
顧慶之道:“我聽師姐說過,也聽林滿說過,師尊當年是在緝私船上待了好久的,深夜緝兇啊師尊,不寫個浪子俠客可惜了。主人公被鹽商害得家破人亡,長大后練就一身武藝,暗中幫助官府緝私鹽。”
林如海覺得這事兒能干,游記哪里有話本傳播得廣呢?到時候就不是女詩人的爹,而是家學淵源,自小耳濡墨染了。
不過這個套路的確有點耳熟,林如海下意識反問道:“七俠五義?”
“對對對!還能套在神仙妖怪里寫呢。”
“西游記?”
“對對對!”顧慶之驚喜道:“明兒我就去給您尋上等的徽墨。不過……”顧慶之猶豫道:“要是六十歲就乞骸骨,怕是沒資格葬在皇陵了啊。”
說實話,他覺得他師尊對生孩子這事兒,不能說完全不想,但有點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坦然感,完全不著急的。
但是絕嗣只是表象,本質其實是香火祭祀。
林如海很顯然明白他的未盡之言是什么意思。
他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我肯定是死在你前頭的,你又是我的關門弟子,到時候你跟皇帝說要扶靈回蘇州,又說要守孝三年,皇帝哪里離得開你,我這不照舊葬在皇陵了?”
顧慶之肅然起敬,并作了一揖。
林如海拍拍他肩膀,笑道:“好好當你的國師,我們一家全靠你了!
第99章 襲人被攆
臘八這天,宮里送來了八寶粥。
要不怎么說皇帝是個好皇帝呢。
至少他幾個心腹,皇帝是真心實意了解過各家情況的。并不是那種賞“我賞了,合不合適就兩說”的皇帝。
忠順王那邊是一大早就送過去的,滿滿兩壇子,夠他們一家分的。
潘勇跟尹恩立這兩個手下不少,加上臨近過年,正在抓京里的治安,就是一鍋送家里,一鍋送去衙門,給撐了不少面子。
顧慶之這邊也是一樣,皇帝頭天差人來說了,“林家那邊也有,國師不必匆忙!
早上一起來,顧慶之就美美吃了兩碗八寶粥,感慨道:“八寶粥用料多,小鍋煮不開,越精致反倒越不好吃,還得是宮里這大鍋熬出來的好!
作為全公公的干兒子,衛公公自然也是有的,他笑道:“國公爺說得是,宮里這臘八粥可不止八種料了,前些年我還在宮里的時候,就已經是十六種料熬了,光米就不下六種,今兒這碗,怕是種類又多了。真要說起來,宮里那紅燒肉也是一絕,大鍋煮出來,口感軟爛,別說肥肉了,就是瘦肉也是入口即化的!
顧慶之笑道:“這大早上的。回頭我去問問陛下,咱們什么時候吃吃紅燒肉。宮里還有什么好吃的?”
衛公公道:“就記得以前,連我干爹都沒混出來的時候,宮里主子吃腌篤鮮,我們這些太監,就只剩咸肉燉冬瓜了,那個也好吃,大鍋煮的!
過節嘛,顧慶之換了喜慶的紅色冠服,進宮去面見皇帝了。
“恭喜陛下,物產豐富,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
皇帝轉臉跟全公公玩笑道:“不過一碗臘八粥,國師還真是實在,有吃的他是真夸啊!
全公公笑道:“國師實在,還是陛下的福氣!
雖然用商業互吹不太恰當,但皇帝明顯很是高興,畢竟國師還有個預言的天分嘛,每年來一遍物產豐富國泰民安安居樂業,哪個皇帝能拒絕這個?
顧慶之又道:“我還聽衛公公說了,太上皇當政的時候,八寶粥不過十六種料,如今陛下在皇位幾年,八寶粥里的料都多了,這難道不是物產豐富?”
這的確是物產豐富!
皇帝嘆道:“國師啊國師……”他又扭頭跟全公公道:“好生聽聽,國師這夸人才是露了痕跡也想不到呢。”
全公公笑瞇瞇打個千兒,又應了聲是。
皇帝想了想,“衛德惠也辛苦多年了,這幾年也把國公府照顧得井井有條,也給他升一級吧!
這就是狂喜了,全公公一邊跟皇帝行禮,一邊道:“奴婢先替衛德惠謝謝陛下了,這個是奴婢的謝,回頭再叫他自己謝!
皇帝大笑兩聲,“國師今兒在宮里吃飯?中午想吃些什么?”
顧慶之就又把衛德惠說得紅燒肉跟咸肉燉冬瓜說了。
皇帝略有懷念,“這叫朕想起原先還在宮里的時候。太上皇子嗣眾多,光排序的皇子就有十四位,公主十一位。這么多人,加上太上皇年紀大了,那幾年又忙著打壓六哥,試探太子。我們幾個小的,別說照顧了,每天跟太上皇說話也就兩句!
皇帝笑了一聲,“早上去請安,一句問父皇安,下午去請安,一句父皇可好,就沒了。”
顧慶之嘆了口氣,“好在如今都過去了!
皇帝長嘆一聲,“愛卿說得沒錯,紅燒肉跟咸肉燉冬瓜這兩樣菜,朕也吃過,中午就吃這個了!
這菜是大鍋菜,明顯是宮里太監宮女吃的,不過也沒人阻止皇帝,全公公很明顯也不是那種體面規矩等級掛在嘴上的太監。
“可見孩子多了也不好。”顧慶之道:“肯定照顧不過來!
這話勾起皇帝心事,吃過午飯,他就急匆匆去了后宮,明顯是跟皇后訴衷腸去了。
到了下午顧慶之去林家吃晚飯的時候,正好遇見皇后宮里的太監給長明郡主送東西。
一只鳳釵——雖然連百姓家里成親,鳳冠霞帔都能用,不管哪個朝代都不大限制這個的,不過皇后親賜的,含義又不一樣了。
還有一件紅狐貍皮做的斗篷,外頭罩衫也是紅色的絲綢,用金線繡著各種喜慶的圖案。
“沒邊沒沿的,忽賞了這許多東西!绷主煊竦溃屹p賜的東西也挺有說頭的。
一般賞人用金銀再加上玉如意等物,這就是制式賞賜。
可皇后賞了鳳釵,她明顯是上頭了啊。
不過疑惑歸疑惑,林黛玉也是知道宮里的事情不好打聽的,所以她之針對顧慶之。
“你又去糊弄人了?”
顧慶之一邊分辨一邊道:“這話說的,宮里那都是什么人?我能糊弄誰?”
不過等第二天皇帝發了圣旨,說暫停一屆選秀,林黛玉就對顧慶之充滿了欽佩。
“你連這個都能管?”
“也不能全……”顧慶之也是沒想到,“總歸還是個好皇帝吧!
是個淋過雨,就想給所有人做把大傘的好皇帝。
臨近過年,送禮也算是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好在安國府有三位太監,前頭提了國師之后,皇帝又比照著親王府的配置減了幾分給國師府配了幾位官員,總之除了親近的幾人,送禮是不用他操心了。
這天早上,顧慶之先去忠順王府給忠順王送了年禮。
“這可是皇莊上的牛,五色牛肉干,可頂飽了還磨牙。”顧慶之笑道。
忠順王知道他故意的,嫌棄道:“我要頂飽做什么?我這牙都開始疼了,再磨磨就該掉了。”
兩人坐下喝了茶,忠順王道:“別的好說,今年還是你來給我家里主祭!
一想去年那個在皇城穿梭的恐怖行程,顧慶之就頭皮發麻,可還真不能不答應。
“去年倒也罷了!彼溃骸敖衲曜疃嘟铀膯巍〔,五單!
等顧慶之離開,忠順王拆了禮盒,牛肉干的確有,不過還有一罐子肉絨,里頭還加了芝麻等物,聞著就香。
“晚上喝粥!敝翼樛醴愿赖。
能叫顧慶之親自去送的人也就那么幾家,而且都是體面人,都得專門騰出一天去的。
第二天早上,顧慶之帶著東西先去了潘勇家里。
潘勇前兩日受了風寒,正在家里修養,作為京城的守衛軍統領,他家里距離皇宮也非常近。
他穿著家常的寬松衣服,臉雖然長得像個陰郁書生,可肌肉就跟書生一點不搭邊了。
“可好些了?”顧慶之問道。
潘勇聲音還有點悶,“吃了太醫開的藥,又是兩碗濃姜湯下去,好了許多!
顧慶之便介紹了自己拿來的肉絨,“皇莊的牛,出身顯貴。既然是恢復期,也別吃得太清淡了!
“肉絨啊!迸擞聡@道:“軍中也拿這個做軍糧的,據說一開始還是從大元的高級將領手里繳獲的。的確是好吃——啊不,頂飽!
顧慶之跟他喝了杯茶,看他精神還好,也就不太擔心了,正要告辭,就聽潘勇道:“別的好說,送不送禮都是次要,心意到了就行,今年給我家主祭安排在什么時辰?”
“都安排好了!鳖檻c之無奈中透出點笑意來,“都有都有!
又過了兩天,顧慶之這才等到了尹恩立。
他倆也策劃過幾件大事情了,說話也要更隨便些。
“你又忙什么呢?總說沒空!
尹恩立嘆道:“上回王子騰死,太上皇不叫公布詳情來著,你可還記得?”
“那是自然!鳖檻c之點點頭,“說是有失體統。”
“嗯,現在有人猜王子騰是被皇帝毒死的。我就在查這個!
真要有什么重大案情,或者情勢不大好,那肯定是先說結果再說過程的。
顧慶之便給他滿上了茶,“尹大人慢慢說!
尹恩立原本嚴肅的臉上就有了笑意,其實經過幾次“造謠式辟謠”,怎么散播謠言他是門清了,怎么查自然也是手到擒來。
“京里傳出來的消息!币髁⒌溃骸巴踝域v是死在北寧縣城的,那邊沒傳出來這消息,一切正常。查到現在,大概是北靜王挑頭,后頭有人跟上渾水摸魚!
“北靜王這人心理陰暗啊……”顧慶之嘆道:“況且王子騰都奔著六十去了,一場大病沒挺下來也是很正常的吧。”
尹恩立跟著嘆息,“上回茜香國那貢品,陛下把他世襲罔替的郡王位里的世襲罔替摘了,也怪不得他不服氣!
這話聽著略顯陰陽怪氣,明著是理解,實際是告狀。
“你打算跟陛下也這么說的吧?”
尹恩立嘻嘻一笑,“沒錯。我是陛下奶兄弟,早年也被北靜王規勸過不少次呢,什么忠君愛國,要做陛下的鏡子,不能順著陛下的意思來等等等!
他挺愛跟顧慶之說這些報復的事兒,全京城只有顧慶之一個能大大方方說報復不找借口的。
“這么說是北靜王串聯了其余幾家,一起給陛下潑臟水?”
“那倒沒有!币髁⒂悬c遺憾,“這種事情,算計到陛下頭上,那幾家其實就是原先奴婢過千的那十七家。北靜王跟人家也不算是特別親密的關系,真要串聯起來,怕是要背地里告他呢。況且也不是所有人都參與的,也就是四家!
“可有賈家?”顧慶之問道。
尹恩立笑得越發開心,“沒有,這個真沒有!
顧慶之長嘆一聲,故作惋惜道:“賈家是真落魄了,原先那樣算計太上皇,如今真有機會,竟然不參與了!
不過賈家倒也不是沒有動作,就比方賈元春,在消極一段時間后,又有了新的主意。
薛蟠入贅,她是徹底能留在賈家了,雖然賈家大不如前,但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自己家里當家做主,總歸是比去別人家里熬的好。
所以叫老太太還有老爺太太瞧不起寶玉,就是重中之重了。
前后策劃加上準備的時間,差不多快有一個月了,賈寶玉的奶嬤嬤李氏終于是被她在合適的時間引到了賈寶玉院子里,把正跟襲人親熱的賈寶玉抓了個正著。
“小娼婦!你要作死!”李嬤嬤年紀大了,一時間嚇得連手里的拐杖都掉了,等回過神來,她上前就拿拐杖往襲人身上打。
襲人身上沒剩兩件衣服了,一邊躲一邊哭,還要去撿衣服。
她覺得自己徹底涼了,李嬤嬤原本就看她不順眼,如今嚷得這樣大聲,誰又聽不見?
更叫人失望的是賈寶玉的反應,他倒是攔了,看著也著急,可說的都是什么,“嬤嬤您輕些,她經不住您打!
沒等襲人穿好衣服,元春就帶人來了,“跪下!”她又差人去扶了李嬤嬤,李嬤嬤滿嘴還是:“好好的爺們,還是個孩子,就被這些不要臉的害了!
還孩子呢?
元春心中冷笑一聲,臉上一點笑意也沒有,冷冷道:“去把太太請來。”
賈寶玉低著頭站在一邊,跟鵪鶉似的,襲人跪在地上默默流淚。
今天這事兒,是她太著急了。
原先晴雯在的時候,總拿言語刺她,襲人還知道要背著人,可如今晴雯去了元春那邊,賈寶玉屋里的丫鬟也給裁掉一半,能管事兒的就剩下個麝月,還跟她是一伙兒的。
加上臨近過年,賈家這么點下人,忙中夾著亂,老太太不出院子,二老爺閉門讀書,二太太操辦大姑娘成親的事兒。那就沒人來管寶二爺了。
襲人年紀也大了,可她伺候這位爺,除了“你天天陪著我”或者“沒你我不行”,一句姨娘的承諾都沒有,別說姨娘了,連句妾的話都不說。
襲人著急了,越發的溫柔小意,想叫賈寶玉給點實質性的承諾來,這么一著急,她就有點忘乎所以了。
到今天被人抓住……可再深刻的反思,也沒用了。
不多時,王夫人急匆匆趕來,一看這兩人衣衫不整的模樣,頓時就是倒抽一口冷氣,頭一暈就要倒。
再一想這人告狀,說人家是狐貍精,勾引寶玉——
“你才是狐貍精!你才是壞了我兒的那個!”
襲人并不敢分辨,屋里只有李嬤嬤氣急敗壞的聲音,“衣服都脫了,真不要臉!爺們是要讀書的,被你壞了身子,那是寫字的手!”
賈元春偏頭一看寶玉,見他一臉慘白,又有冷汗,便拉了拉王夫人,道:“叫大夫來看看吧,許是嚇到了!
王夫人經過事兒的,自然明白她什么意思,趕緊差人去叫了大夫——王太醫是不好叫了,別說他肯不肯來,賈家自己先不叫了。
屋里再次安靜下來,麝月上來板著臉,給賈寶玉塞進了被子里,又拿了兩個暖爐過來,一個塞在腳底下,一個給他抱在懷里。
王夫人看襲人不順眼,一想這人騙自己就更不順眼了,“你跪到外頭去!”
元春倒是提醒了一句,“穿件厚衣裳再出去!
王夫人感激的拍了拍元春的手臂,平日里吃齋念佛一心向善的,差點叫這丫鬟壞了修行。
襲人撐著腿起來,麝月又給她拿了出去穿的襖子,襲人踉蹌著跪到了廊下。
寒冬臘月,也沒有她的心冷。
屋里,王夫人還板著臉罵寶玉,“一點定力都沒有,不過一個丫鬟,竟這樣嘴饞!”
賈寶玉唯唯諾諾的,只叫了幾聲太太,別的話一概沒有。
不多時大夫過來,王夫人帶著女兒躲到屏風后頭,那大夫坐在床前給賈寶玉號了脈。
左手完事換右手,之后又來一輪,又看了他舌苔,仔細看了眼睛,還點了蠟燭烤了銀針,在他身上扎了兩針。
從古至今,大夫越鄭重,就越證明這人不好了。
屏風后頭的王夫人捏著胸口衣服,只覺得心是緊一陣慢一陣的跳。
“小公子房事太早,又受了驚嚇,傷了身子,以后需得好生調養,至少一兩年不得近女色,不然怕是子嗣有礙。”
王夫人倒抽一口冷氣,手捂住了口鼻,半晌才道:“還請大夫開兩個方子。”
等大夫出去,王夫人是徹底的暴怒了。
“太早?那就是不止一次了?”她站在床邊,厲聲問道:“什么時候開始的!說!”
賈寶玉抖了抖,“回太太……是、是有次去東府,記得那回他們安排我住在了蓉哥兒媳婦屋里!
王夫人后頭一倒,元春把她扶住了。
蓉哥兒媳婦?肯定不是說的現在這個。
那人都死了幾年了?再一想她為什么死的,王夫人狠的牙癢癢,咬牙道:“她屋里指不定藏了什么臟東西,她八成是故意的,怪不得死了,她活該!”
元春知道這時候不能再跟東府沖突了,忙岔開話題道:“太太說這丫鬟怎么處置才好?按說直接打死也是應該的,不過——”
“不!”王夫人怒道:“打死她就是便宜她了,叫人來,把她賣了,有多遠賣多遠!不許留在京城,也不許去金陵!”
只這么說還不解氣,王夫人又道:“身上頭上首飾都給我摘了!一文錢不許她帶走,除了身上衣服,別的一概不許帶走!”
王夫人還沒說完,一想起來自己兒子跟這丫鬟廝混了不止六七年,她就覺得這一屋子丫鬟都是瞎的,可寶玉這個身份,丫鬟肯定是要撲上去的,再罵也沒用!耙院蟛辉S他用丫鬟,屋里全都換成嬤嬤伺候!”
王夫人怒氣沖沖走了,元春故意拖延一下,去了那大夫,詳細問了問寶玉的病情。
主要是她還想著寶玉生得好,興許能找個守寡公主郡主之類的給他送過去,生不生孩子的無所謂,主要是得能用。
這么一問元春也開始焦慮了,這弟弟若不好生休養,竟連最后一點作用也沒了。
林家里,顧慶之正聽林如海感慨今□□堂上的事兒呢。
“一點面子都沒給留,當場就直接說了,先是王子騰是自己吃壞肚子死了,又說北靜王不好生反省,整日生事,過年都不得安生,要把祖宗從地里氣出來!
這事兒顧慶之聽尹恩立說過一次了,不像林黛玉那么認真,他給林姓兩位家人剝干果吃,又道:“師尊喝些茶,仔細口渴!
“別打岔!绷主煊癜姿谎郏叭缓竽?”
“然后?”林如海還真喝了口茶,“北靜王說皇帝是報復他,皇帝問他你做了什么事情要朕報復你?”
林黛玉舒了口氣,道:“大庭廣眾的給皇帝沒臉,北靜王要慘了!
“對,就像我看著是給太上皇沒臉,但也不當著文武百官,說白了是替皇帝罵的;实鄹吲d。”顧慶之一邊說,一邊給兩人一人推了一疊干果。
林黛玉臉上顯出兩個酒窩來,“你還真敢說!
林如海笑道:“你好好聽聽,佞幸就是這么上位的!
“師尊,你這話說得不對啊!鳖檻c之道:“我怎么聽怎么像是鼓勵我呢?”
林如海沒理他這茬,道:“北靜王罰俸三年,閉門思過去了,陛下還沒說要思過多久。”
“北靜王是郡王,一年的俸祿大概三萬兩。”顧慶之這個記得挺熟的,宗世里頭,最高的親王,一年五萬兩,下來就是郡王了。
不過這點銀子也不夠王府一年開銷的,主要是爵位帶來的其他隱形收益。
“是啊!边@次還沒等顧慶之拉賈家出來呢,林如海就先拿他們舉了個例子。
“就像賈家,他們家里難道沒銀子?銀子他們有,他們缺的是賺銀子的手段,更加沒有保住銀子的手段。不管祖上留下來多少,他們能過什么日子,能留在哪里,看的還是他們自己的能力!
顧慶之跟林黛玉挑了挑眉毛,被林如海喝了一聲,“我在教你!
顧慶之道:“師尊別擔心我了,我哪里缺賺銀子的手段呢?我要是開放一個月擇兩個日子,那每年進賬都要上百萬兩了!
“孺子不可教也。”林如海嘆氣道,“我還是老實吃瓜子兒吧,你就這點貼心了。瓜子剝得好,就是進宮伺候也不怕的!
屋里幾人笑了起來,顧慶之看了林黛玉一眼,又被她羞羞了兩下,顧慶之也捏了個瓜子吃了,用跟平日里聊天那樣稀松平常的語氣問。
“說起來,師姐是打算春天成親還是秋天成親?夏天倒也可以,雖然熱了些,不過刮風下雨總歸是能涼快下來的,師姐覺得呢?”
興許是這語氣太過平常,興許是圍爐夜話的氣氛太好,也有可能是吃飽喝足人有點困。
林黛玉道:“春——”
她這一停下來,顧慶之就知道自己即將被“討厭”,所以他搶占時機問道:“春天會不會太早了?”
林黛玉搶過他面前的小碟子,扒拉到自己面前,狠狠道:“不許吃這個,我要吃。春天早什么?你若是能明天成親,那才叫早呢!”
顧慶之下意識去看了看林如海,林如海手一攤,“看我干什么?你自己解決!
第100章 我是開玩笑,他是真憂傷啊!
賈寶玉失眠了。
這是他打娘胎出來,頭一次晚上睡覺,身邊沒有丫鬟伺候的。
非但沒有丫鬟,他還能聽見外頭婆子隱隱約約的鼾聲。
原本屋里彌散的淡淡清香,如今也被婆子身上的腌臜味道沖得一點不剩了。
“襲人、麝月、秋紋、碧痕、檀云、春燕……”
賈寶玉躲在被窩里,被子拉到了口鼻處,一個個念著他還記得的丫鬟的名字。
還有那些不得近身伺候的丫鬟,雖然記不得名字了,可若是她們在身邊,也比這幾個婆子好。
“原先咱們多好啊……怎么就成這樣了?”
賈寶玉忽得想起顧慶之說過的話:
……你保不住你的丫鬟……
……你保不住你的姐妹……
他在咒我!
賈寶玉又想起他們說顧慶之的話,這位國師有神異之處,說過的話都應驗了。
這話其實是皇帝跟同僚們調侃顧慶之的時候說的,尤其是調侃那首“天子腳下風光好”的打油詩。
可話傳著傳著就變味了,尤其是到了賈家這等自詡被國師打壓的人家,還是賈寶玉這個公子哥兒,這話就是另一種意境了。
只是賈寶玉的安神藥里也有安眠的成分,他想著想著就迷糊了起來,恍惚里仿佛又回到了幾年前。
那時候林妹妹在他身邊,等他回來陪她解悶。湘云妹妹也常來,與他一起玩耍。寶姐姐雖然有時候說話不大中聽,可也是可親的。
“林妹妹仔細別吹了風!”
“寶姐姐也幫我倒杯茶。”
“湘云妹妹你跑慢些!
陷入到了對往昔的追憶里,賈寶玉終于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天色有點發灰,像是在蓄積一場大雪,賈寶玉強忍著不快等婆子伺候他洗漱更衣,飛快吃了早飯之后,就往元春院子里來了。
老太太養病,飯是單做的,作息也有點亂,指不定什么時候吃飯,賈寶玉也是尋找機會才陪著吃兩頓,當然請安還是要去的,賈寶玉打算從元春屋里出來就去請安。
元春這會兒不在。
賈家能管家的主子,算起來就她跟李紈了。李紈沒什么威嚴,后臺……王夫人雖然是她婆婆,但是王夫人起到的作用大概只有拆臺一條。
元春又想著要把持二房,拿到管家權就不放手的,李紈沒的爭也不想爭,慢慢的就退居二線了,那些有體面,伺候過主子的婆子自然也就放過了她。
又是臨近過年,元春一早起來就去忙了。
元春的屋子是不叫人進的,就是抱琴也只在明間伺候,等叫才會進去。
賈寶玉先去叫了聲抱琴姐姐,寒暄幾句就出來往廂房找人了。
“你怎么在這兒躲著?不去里頭暖和暖和?”賈寶玉找到晴雯,一開口就是關心,跟以前一樣。
晴雯抬眼看他,這次倒是沒刺他了,而是恭敬又客氣道:“二爺來了,我正做針線,二爺可要喝茶?”
“這么客氣做什么?”賈寶玉搬著凳子在她身邊坐下,道:“我問你,太太把我屋里那些人都安排在哪兒了?”
“這我可不知道!鼻琏┮矝]停手,一邊刺繡一邊道:“我是針線上的人。二爺若是想知道這個,何不問太太去?”
晴雯在元春屋里待了挺長時間了,而且元春就是個正常的主子,沒覺得丫鬟多精貴,更不把丫鬟當小姐捧著,晴雯那心高氣傲的勁兒也散了不少,講話也不總帶著諷刺的意味了。
雖然這句“何不問太太去”的確是諷刺賈寶玉膽小怕事,完全不像個爺。
賈寶玉沒聽出來,他嘆氣道:“太太正在氣頭上,我怎么好去問她,若是又勾了氣出來,豈不是我不孝了?”
話音剛落,紫鵑懷里抱著一大堆衣服進來了,晴雯偏頭看她,“怎么還這么多?”
紫鵑懷里東西多,也沒看清賈寶玉,回答道:“數量不多,都是叫我縫補的,冬天衣服都是加棉的,厚就看著多。”
紫鵑把東西放在榻上,再轉身這才看見賈寶玉,她福了福身子,叫道:“寶二爺!
這三個字叫得恍如隔世。
元春能“治好”晴雯的心高氣傲,也叫紫鵑知道了當日雪雁說的“丫鬟不能跟小姐做姐妹”、“丫鬟也不能替小姐做主”是什么意思。
雖然她依舊覺得她一切的出發點都是為了林姑娘好,可寶二爺……的確不是好的。
都是太太生的,寶二爺為人行事,竟然還不如大姑娘爽快利索。
“紫鵑!”賈寶玉驚喜的叫了一聲,又痛心疾首道:“她們怎么能叫你做這個?前頭你在林姑娘身邊,可是管事兒的大丫鬟!
看著她手里的東西,再聽兩人的對話,賈寶玉大概也能猜出來,晴雯做的是大姐姐穿的,紫鵑修補的是這院子里丫鬟婆子的衣裳。
“二爺快別說這話了。”晴雯的諷刺又被他給激出來了,“跟我們說有什么用,今兒這個不該你做,明兒那個是委屈了你,反倒叫我們這些丫鬟心大了,您若是敢,您去跟太太說,跟老太太說,跟大姑娘說去。哼!”
“你怎么——”賈寶玉氣得甩袖子,硬邦邦板著臉道:“我來是想著你跟襲人好歹姐妹一場,你也去送送她,也不知道她現在怎么樣了?你難道不擔心她?”
晴雯的火一下子就上來了,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晚了!二爺昨兒怎么不問?昨兒太太就叫人來把她發賣了,晚飯前她就走了。她現在好不好?我猜她不好!”
“你怎得這樣冷硬心腸?我昨天是被嚇著了,你既然知道,也該去送送她才是!
“送她?我怎么送她?二爺都怕氣著太太,我也怕,再者我拿什么送她?府里上下都傳遍了,太太不叫她帶東西走,她留下那些東西全叫婆子們分了,各種首飾衣服還有銀子,加起來不下一千兩呢,二爺若真念著她,怎么一點念想都不留呢?”
賈寶玉氣得沒話說,紫鵑打了個圓場,道:“二爺,我們這兒做針線呢,臨近過年,活計也重,還有些女子的貼身衣服,也不好叫二爺看見,二爺別處待待吧。”
最后一句話叫賈寶玉猛地想起林黛玉來,原先他去林妹妹屋里,林妹妹就常拿這句話氣他。
賈寶玉紅了眼圈,“你們——”他扭頭就走了。
賈寶玉很是憂郁了好幾天,只是現在沒人有功夫關心他了。
賈政閉門讀書,王夫人回報他發賣了下人,他也不過一個知道了。
大房就更不關心這個了,甚至覺得現在才東窗事發還有點晚呢。
王夫人攆走襲人之后,又想起來鴛鴦的事兒,原先是打算等她跟王熙鳳掐起來就把她攆走的,可王熙鳳這個不爭氣的,不過流個孩子,竟然就給病死了。著實可惜。
元春——這事兒就是元春辦的呀。
至于賈母,賈母年紀挺大的了,又被狠狠氣了好幾回,加上事事不如意,還被兒子背刺,身體越發不好,老眼昏花不說,耳朵也沒以前靈了。她看不清賈寶玉臉色不大好,也沒聽清楚他言語里的沒精打采。
興趣是聽見了,只是管不過來。
賈寶玉也去東府溜達解悶,可賈珍的爵位是怎么沒的呢?他也不能給賈寶玉好臉色看。況且如今誰的日子好過呢?
賈寶玉這心情就跟將要下雪的天色一樣,越發的陰沉灰蒙蒙了。
只是別人看見這陰沉壓頂的烏云,沒一個陰沉的,反而有點高興。
“云都壓到這么低了,怎么三天之后才下雪呢?我覺得今兒就要下了。”
不少人圍在前門的天氣預報前頭,興沖沖的討論了起來。
“國師說三日后申時末下雪,那就肯定是三日后申時末,這些年就沒一天不準過!
“雪大點好,瑞雪兆豐年!
旁邊一人打了個寒顫,“雪下下來就不冷了。今兒這風真夠勁兒的!
三天過去,烏云變成了黑云,終于是下雪了。
一晚上洋洋灑灑的雪花下來,第二天一早,京里就是一片雪白了,連宮里的紅墻琉璃瓦也蓋住不少。
有顧慶之的提前預告,今兒早朝是免了,皇帝也正好歇一天,窩在溫暖的室內,一邊看雪,一邊吃熱騰騰的鍋子。
“原想給慶之也送一鍋去,不過路不好走,就算他沒這個福氣了!被实坌Φ。
全公公一邊伺候著,道:“國公爺府上的美味佳肴也不少呢!
他一邊說一邊拿了幾個木頭做的模具來,道:“這是安國公吩咐百工坊做的,衛德惠覺得東西不錯,也叫給宮里送了一份!
皇帝拿在手里看。
全公公道:“白楊木做的,小孩子也能拿在手里,國公爺要這個去夾雪球的,有小兔子小鴨子,還有圓球星星月亮等等圖案。夾在枝端末梢的,還能把雪球掛在樹上!
皇帝小時候沒玩過這個,皇帝就沒什么童年的,他一個個看了,笑罵道:“國公吃了御膳房那么些東西,有了點子卻不知道進獻上來,下回他進宮,不給他吃肉了!
全公公滿臉的微笑,“國公爺說了,這東西給小孩子玩興許太幼稚也過于玩物喪志了,給他這樣有了官職有了生計沒有煩惱的人玩才正好,所以就不給宮里進獻了!
“這個慶之!被实壅酒鹕韥恚Φ溃骸澳蒙蠔|西,去坤寧宮!
林黛玉穿得嚴嚴實實,里頭襖子袖口是收攏的,外頭還又套了個無袖的夾襖,最外頭就是皇后才給的狐貍皮披風了。
她一出來就見顧慶之站在院子門口等她,林黛玉沖他一笑,露出兩顆小白牙的那種笑。
“冷不冷?”顧慶之一邊說,一邊把手里暖爐遞過去。
林黛玉也有暖爐的,總不至于冬天出門連個暖爐都不帶。
不過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林黛玉出門就不帶暖爐了,就等著從顧慶之手里接。
林黛玉把暖爐抱在手里,道:“不冷,她們恨不得再叫我裹上一層呢!
她抬了抬腳,叫顧慶之看她腿上穿得什么。
“再來一層,腿就沒法彎了,得跳上馬車了。”想起那個場景,她自己先笑了起來。
顧慶之道:“就是跳上馬車,師姐也是最看好的!
林黛玉輕輕哼了一聲,笑道:“上馬石五個臺階呢,你就不覺得我跳不了那么高嗎?”
“你就不能一個一個臺階跳?”顧慶之皺著眉頭反問道。
林黛玉推了他一下,“一會兒你跳給我看看!
林黛玉的院子在花園最深處,一開始顧慶之還是在二門口等著,后來就越發的登堂入室了。
兩人沿著小路往外頭走。
顧慶之道:“方才我去看了看那幾對大雁,屋里燒得太熱了,都開始褪毛了,這還沒到大寒呢,我已經吩咐過了,叫他們減些碳!
“怪不得!绷主煊竦溃骸拔疫以為是吃得不好呢,上回你說要多吃些蟲子羽毛才長得漂亮!彼恍,“不過國師送來的東西,他們怎么敢怠慢呢?自然是寧可凍著自己,也不肯凍著大雁了!
她這話抑揚頓挫的,顧慶之笑道:“我倒以為是因為想叫姑娘順順利利的嫁出去呢!
林黛玉暗覺不好,調侃歸調侃,這個話題沒選合適,這明白了又是送給他個嫁不嫁的話頭子。
那該怎么辦呢?
林黛玉神色一暗,小聲道:“我……我也不是不愿意嫁你……大家都是這么過的,可……女孩子成親之后,好像就不是自己了。我們定親這么許久……所有人都問我什么時候成親,可……我總覺得不該只是成親!
林黛玉這話說得是有點心虛的,她婚前比人家婚后還自由,詩詞班、鋪子,還有幾個閨中密友,出去別人家里參加宴席,一個賽一個的友善。有時候顧慶之還得等她得空。
而且她有身份有品級,就是婚后,也一樣是林夫人,是長明郡主,不會變成顧XX。
可顧慶之每每拿成親揶揄她,每次都是她臉紅,總不能一直這么下去吧。
“我有點害怕……”林黛玉小聲道,又舉了個兩人都認識,還印象很深刻的人做例子。
“就像周瑞家的,她是二舅母陪房,管著那么多事兒,連寶玉都要叫她周媽媽。可誰知道她本名是什么?誰又知道她根本不姓周呢?”
林黛玉不說話了,半低著頭,放緩的腳步中透著一絲抗拒,又落后了顧慶之半個身位。
這下行了吧?
林黛玉強忍著沒去看顧慶之。
這興許是婚前綜合征?
懷疑、焦慮,從兩個人變成一家人的不安和抗拒,對外來沒信心,對他也沒信心。
這么一想,顧慶之有點傷心 。
可女孩子的確是沒有太多選擇權的,不安也是正常。
無論如何,還是要給她更多的關懷,更多的愛才可以。也叫她知道,她不是任何人的附庸,她就是林黛玉。
那就不去打雪仗了。
顧慶之放緩語氣道:“我叫他們刻了碑的,咱們去看看吧!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二門,馬車就在這兒停著。
顧慶之原本的打算是打雪仗,夾雪球玩,他還在馬車頂上放了滿滿的小鴨子呢,就等著林黛玉說幼稚,說頂著這一車子鴨子出去太丟人了。
可她現在明顯沒這個心情了,就算笑出來也是強顏歡笑。
顧慶之上前拿了掃雪的長棍子,道:“我把馬車清一清咱們就走!
雪雖然小了很多,可沒停,這么一會兒功夫,雪花落在小鴨子身上,倒像是長出了羽毛一樣,蓬松了許多,很是可愛?上П活檻c之兩棍子掃下來,落下地上摔了個七零八落。
這是什么!這是什么!好氣啊!
林黛玉瞠目結舌看著他,“你——”
“馬上就好!”顧慶之給雪掃了個干凈,又扶著林黛玉上了馬車。
林黛玉原先還挺有心情,也挺有動力的,特別是在騙顧慶之這事兒上,可如今……累了。
兩人上了馬車,林黛玉疲憊的一言不發。顧慶之把桌上那幾個模具藏在了后頭的木箱子里。
林黛玉掃了一眼,又安慰自己,橫豎雪要下三天,這東西總歸是她,就該是她的。
“我原想是去打雪仗的!鳖檻c之笑了一聲。
“要么還是去打雪仗吧……”林黛玉有氣無力的建議了一句。
她一個姑蘇人,哪里見過什么雪呢?她想打雪仗啊。
林黛玉莫名就有些生氣,這都什么人啊,還說是佞幸,會揣摩人心思的,他倒是揣摩了個鬼哦!
“我……”林黛玉猶猶豫豫開口,語氣傷感極了。
她暗示道:“不管是姑蘇還是揚州,都不曾下過雪的。后來我來了京城,住在外祖母家里,頭兩年身子不大好,許是水土不服的緣故,冬天都不怎么出院子的。后來身子好些了,倒是能出來了,可……她們把我看得記牢,哪里摸得到雪呢?”
林黛玉一邊說,一邊掀了簾子伸了手出去,接到一片雪花,又抬頭看著顧慶之,微笑道:“你看,雪化了……”
顧慶之頓時就微微皺了眉頭,臉上難過的好像——叫她找不出詞語來形容。
似乎又暗示偏了……
好像也不該微笑的……
“我……”顧慶之猶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說這個合不合適,“我不想你是賢妻良母,我也不要你善解人意。”
說完他自己先點了點頭,又肯定道:“賢妻說的是相公滿意,良母說的是孩子的要求,善解人意說得更是站在別人的立場上說的。我想你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我只要你是你!
顧慶之上前握住了林黛玉的雙手,傷感卻又堅定,林黛玉想抽來著,她也不是沒跟顧慶之拉過手,只是沒像今天這么有情意的拉過。
罷了……拉就叫他拉吧,林黛玉偏過頭去,沒叫顧慶之看見自己堅定的眼神,拉過手趕緊去打雪仗!
林家的院子小,來回要走路的,雪都給掃得差不多了,只有安國府這么大的地方,還能給她留一片子場地玩雪。
不過馬車里這么一安靜,林黛玉腦海里忽得又冒出來顧慶之方才說的話。
……活成自己的樣子,只要你是你……
林黛玉本就是心思敏感,這話仔細一品,再一想原先過得什么日子,頓時叫她熱淚盈眶。
完蛋了!
“我沒想哭的。”林黛玉忙道。
“嗯!鳖檻c之點頭道。
林黛玉一咬牙,“你看我手是熱的——”
下一瞬,她就被顧慶之抱住了。
——還是干的,打雪仗不會著涼的……
林黛玉伸手在他背上輕輕拍了兩下。如今這個姿勢,她倒是真的能愁眉苦臉放松一下了。
“你放開我!绷主煊褫p輕道。
顧慶之嘆了口氣,松開人,又道:“馬上就到了,我給咱們都刻了碑!
今天這雪怕是玩不成了。林黛玉嘆了口氣,強打起精神道:“刻了什么?”
雖然背后的原因令人暖心,但她這神態動作,的確是叫顧慶之加深了她是在強顏歡笑的印象。
顧慶之關子賣得很是小心翼翼,“馬上就到,到時候你就能看見了。”
說實話,這還是林黛玉頭一次看見敏感多心又憂郁的顧慶之,她覺得累不假,覺得好笑也是真的,那怎么能叫他別看出來呢?
自然是繼續裝、繼續低頭、繼續不說話唄。
不多時,馬車到了地方,顧慶之扶著她下來,又仔細給她拉了拉披風,這才帶著她一路往里。
這地兒是一處不大的工坊,里頭有叮叮當當的敲擊聲,外頭已經擺好了不少石碑。
顧慶之指著第一排兩塊石碑道:“欽天監監正、錦衣衛千戶、加銜戶部尚書、安國公、國師,顧慶之之妻林黛玉!
然后又是并排的一塊石碑,“長明郡主、內閣大學士之女、大魏朝優秀女詩人林黛玉之夫顧慶之。”
兩塊碑放在一起看,尤其是不仔細看,只看開頭結尾,就是欽天監監正林黛玉和長明郡主顧慶之,林黛玉一下子笑出聲來,“哪兒有這么刻碑的?”
聽見她笑,顧慶之總算是松了口氣,冬天是挺容易抑郁的,還得多出來走走才是。
“后頭還有呢!眱扇俗叩胶箢^一個架子上。
“這是你寫過的詩,這邊是我的天氣預報,都刻了兩份,一份隨咱們安葬,一份立在地上。你寫的詩,后頭人看見了,也能推測些大魏朝的風土人情,至于天氣記錄,也是很好的史料記載嘛。”
“不行,我不想叫別人看見!绷主煊窬芙^了。
她也是自小熟讀史書的,除了正史,較為出名的野史也是看過的。
真要叫顧慶之這么搞,用不了五百年,正史里不好說,野史里她肯定就是成精的狐貍,來吸國師精血的,興許還能有幾個拿她當原型的畫本子。
“我不想叫別人知道咱們是怎么過日子的!绷主煊駡詻Q地看著顧慶之,“你得答應我,這些東西都隨咱們一起葬了!不然我就——”
“好好好!”顧慶之立即就答應了,她今兒很是憂郁,自然是不能開玩笑,也要順著安慰的,“你說什么我都答應。”
那咱們去玩雪啊——林黛玉掃了一眼窗外天色,冬天天冷,他們活動本就在午后,加上冬天天黑得早,這地兒林黛玉雖然沒來過,但是大致方位是知道的,這會兒再去安國府,怕是天都要黑了。
“回去吧!绷主煊褫p輕柔柔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彼ь^沖顧慶之一笑,又羞澀地低下了頭,跟以往不一樣,這次是裝的。
兩人上了馬車,顧慶之想說話,又怕她想靜,不說話吧,又怕她多想。
好在林黛玉先開口了,“明兒我去你府上,看看你府上的大雁是什么樣兒的,羽毛有多厚。”
這話其實也有問題,大雁又不是林黛玉養,她看了也是白看,不過顧慶之明顯不管這些。
他點頭說了好,林黛玉又問:“我才上馬車那會兒,你藏了什么東西?”
有好奇心就證明太不憂郁了,這點顧慶之還是知道的,他把箱子打開,東西取出來,笑道:“是些小玩意。”
林黛玉一一看了過去,又聽他說可以把雪球夾到樹枝末梢,那就更喜歡了。
等馬車到了林家,顧慶之下來就去接了點雪,夾了個小鴨子出來。
總算是有了,林黛玉覺得她這一天都是為了什么呀。
手里捧著小鴨子往后頭換衣服洗漱,林黛玉又叫下人去廚房吩咐一聲。
“拿百合和酸棗仁熬粥來喝!
安神又清心,不過下場雪而已,他也太容易傷感了。
臨近過年,朝中事務繁忙,林如海這個內閣大學士還得加班,連晚飯都是在宮里吃的。
等他回來,天早就黑了,顧慶之已經回去安國府,自家女兒則是看著一桌子雪鴨子傻笑。
“你可真是……童心未泯啊!绷秩绾PΦ溃骸坝质菓c之找來的玩意兒?”
林黛玉點點頭,“他自己做的,還給宮里獻了一份呢,下午宮里還來了賞賜,公主送了她的七巧板來,殿下還有個小銀船給他!
“公主……好像是六七歲的樣子?”林如海一言難盡道。
林黛玉大概也明白他什么意思,“沒錯。我喜歡這個,我覺得挺好玩的。”
她喜歡。
顧慶之也喜歡她喜歡。